赵晟大喜,金明池回銮后,正式将秦珑儿封为秦婕妤,就安置在李娘子辟出来的次殿罗越殿内。
每回去看望完李娘子后,他就拐去罗越殿与秦珑儿下下棋,一起点茶。
情到深处,便宿在那里。
他常说,“要是你将来给我怀个孩子,最好是个姑娘,你也教她点这一手绝茶,我必定给她尚个这世上最英俊、最有才华的驸马,来配她。”
秦珑儿听了,每每梨花带雨。
赵晟越发爱怜不已,干脆叫她去自己书房点茶侍奉。
随天气渐冷,金宫内灰白冷清,人的嗅觉也乌淡下去,赵晟在书房就很想要燃香。
有一回叫李四海燃了香炉,被进来谈事的王献看见,委婉地暗示他撤下去。
邵梵在垂拱殿上朝,就说的比王献直接得多:“后宫才除一孽,还恐有前朝所混余党,臣还在查,在臣查清楚之前,请官家不要碰香。”
赵晟只得作罢。
可惜了此长冬。
也因无安眠香助眠,赵晟近来噩梦颇多,每每醒来腔内失心,口中发涩,便叫自己枕边的秦珑儿再去点碗茶来解渴。
秦珑儿这时稍显犹豫,“茶是清目醒神之物,官家夜寝喝了,更睡不着了。”
“你的茶,睡得着。”
他喝了一盏,躺平身子,却觉得冷汗附加头痛,忍到白天上完朝,让皇后召来御医。
皇后见他揉着眉心,扭湿手帕擦去那些细汗,“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
他以手撑额,只觉脑后坠扎,脑根要被劈成两半,痛得低吟了一声,将皇后也吓了吓,忙去扶住他身子,“从前没见这样严重啊......”
赵晟眼前开始闪烁,撑着沉重的半边身子站起来,“这次跟从前,感觉都不大一样。”
“什么感觉?官家,到底是哪里痛?”
分明是冬日,衣服层叠。而他莫名口干舌燥,浑身迷热,拽了拽厚重的衣领处。
两位御医也提着箱子赶来,诊了脉,道:“脉象上,倒也无甚大碍。头痛是慢病。官家近来头痛少眠,该是案牍劳累,思虑甚多,筋骨郁结所致。莫要长坐,日间也该多活动。”
又问他近来饮茶可多。
赵晟颔首。
“茶有提神之效,不良于眠,官家还是以水代茶,克制为宜。”
君王坐堂上,必要重疑心。
一疑心,这头痛之症也是迟早,因此赵晟并未太在意,就听御医的话以水代茶。
可越喝越觉,不如一盏茶来的解渴,私下仍是茶水掺半,头痛症状几剂药下肚渐渐消弭,失眠渐少,多梦又凶。
赵晟受此折磨良久,与深冬一般漫长。
最甚一日,便是在十一月生辰当晚,赵晟梦见太祖死而复生,只为斥他害叔囚亲,夺权篡位。
太祖脸色青乌,裹在冕服中的躯干却已成白色骷髅。
赵晟见他从石椁中爬起来,七窍流血,眼珠全白,伸长了舌头骂完他乱辈,竟从墓室壁拔出一方锈血的银白斧头朝他劈来,当即吓到失语。
他偏偏无法动弹,穿着寝衣双脚被两长钉,生生钉在地上。
眼见刀跟太祖一起冲来,只能双膝原地打颤发软。
在梦中,赵晟的嘴巴大张,嚎成了一个黑色的血洞,求饶地跪了下去,瞳孔里倒映出飞速砍来的血斧。
“官家!官家!”
赵晟的梦魇声吵醒了秦珑儿。
他大呼着气睁开眼,旁边的秦珑儿花容失色,侧起上身,握住他死死拧住寝被的手,一手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温柔地下下顺着气儿:“官家......又做噩梦了?”
“哈!”血斧在梦中将自己劈成两半,他此时脸色惶惶,将试图为他擦汗的秦珑儿一把推开,不要她碰。
自己软着双腿下了床,鞋也不穿,径自光着脚去拍门,“着李四海过来,我要回福宁殿(皇帝自己的寝殿)!”
秦珑儿起身为他披衣,他再次将她挥开,魂不附体地扫视了周边一圈。修长的身躯已经能窥见枯瘦,正如他的精神正被吞噬。
赵晟靠在门上,摇着头,两眼空洞而骇人,“你们谁都别碰朕,有鬼,有鬼啊,朕要回宫。”
那夜,后廷起了一阵骚乱。
先是皇后,再是其余几个娘子的寝宫全都亮了烛火,众娘子聚在一处陪同赵晟就医,他神志不清只说自己见了鬼。
御医给他服下安息丸,喂了水,皇后哄他睡去,“臣妾会彻夜守护官家,官家安心睡吧。”
赵晟尝试闭起眼,脑海中仍是那幅恐怖的场景,抱着皇后的腰身,想自己过的这一整个冬,无一日安宁,便恐慌地轻声道,“我不敢睡,有人,有人要我不得安眠。”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皇后谴退众娘子,等房内安静下去,寻来李四海,“今夜是谁侍寝?”
“......是罗越殿的秦娘子。”
“你也听见官家说的了,让李见带人先将她悄悄押下,再彻查她房中各物,看有没有可疑之处,记住,不要惊动李娘子。”
李四海应是,忙转头唤自己的徒弟李见带人去办。
回程时,发现皇后又让福宁宫中所有奴婢退去殿外,他苟着腰浑身谨慎,屏住息进去。
赵晟此时已经清醒冷静下来,不再满嘴鬼神,但对那些噩梦仍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