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爱穿越的森缘一》 第1章 [无cp向] 《(综漫同人)爱穿越的森缘一》作者:莲蝉【完结】 文案 【全文第一人称】 森缘一,男,十六岁,鬼灭学园高中部一年级,特性是穿越。 第一次穿越,遇到了某个正打算制造违法事件的上弦之二。 第二次穿越,遇到了还是平安时代柔弱美少年的贺茂无惨。 …… 一切尘埃落定后,森缘一本以为将回归平静的生活,哪想到转角遇到前世的兄长,还有被他鸽了足足一千年的贺茂无惨。 他为他找到了人鱼肉,他把他变成了鬼。 森缘一:做鬼挺好的,就是有点热(皮肤-1-1-1) 获得了完美不死的贺茂无惨:[转移视线.jpg] 内容标签: 综漫 文野 鬼灭 转生 主角:森缘一,贺茂无惨 ┃ 配角:阿鱼,藤井岩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大家做好朋友 立意: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的灵魂。 第1章 「医生敬启: 我在学校过得很好,无需担心。生活费有剩下,下次汇款不用给我那么多。 by缘一」 写完这短短的两行,我便按下了发送键。等发完短信,我就把手机交还给了老师。 校长:“没关系没关系,多聊会儿也没关系。” “不用了,谢谢您。”我对电子设备并没有多少留恋,而且根据课表,还有十分钟我就要去剑道部进行社团活动了。慢吞吞走过去的话,路程要花十五分钟,赶时间的话,他倒可以跑一下。 产屋敷耀哉校长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校长是一个为人和善、处事大方的人,唯一的缺点是他的身体不太好。好在现在医学很发达,经过多年的治疗,他现在只是身子骨比较脆而已。 如果有可能的话,真想分一点健康给校长先生。 “老师再见。”还完手机之后,我朝对方挥挥手,加快脚步朝社团走去。 剑道部的位置在于体育中心的第二个房间,要到达那里,就要穿过樱花小道和跑道。两条路都是砂石填充的,所以踩上去十分硌脚。我刚到操场,就看见历史老师炼狱杏寿郎正在跑步。他是一位运动细胞格外发达的老师,也不知道为什么担任的职位是历史老师而不是体育老师。 说起体育老师……他在同学们眼中简直是个魔鬼。 “缘一!”远远地,我就看见炭治郎了,他后头跟着妹妹,一路小跑过来。 炭治郎同我一样都是剑道部的学生,一开始的时候,他和妹妹祢豆子都是回家社的,可惜回家社人满为患,只好移交一些同学。 “下午好,炭治郎。”我看了看手表,还有四分钟就开始报道了。 可炭治郎却说,今天的社团活动临时改时间了。 “手机上刚刚通知的。” “这样啊。”此时,我又思考了一下手机的重要性。其实之前院长也有给我买过手机,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通讯设备和我有仇一样,每次用它都会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故障。再加上平日里我也没有什么上网的需求,索性就没再带了,需要的时候就近找人借一下就好了。今天是因为路过校长室的时候想起来到时间要给家里发一下消息,所以才借了手机。 我可能是有些苦恼吧,我是寄宿生,平时每天都会趁社团活动的时候在场地里练习。但今天活动取消的话,场馆一定没开放,那我就只能回宿舍了。 炭治郎却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不过我看到场馆门开着,可能是上一个使用的人忘记把钥匙拔走了,我们只要用完把钥匙还回去就行了。” 祢豆子妹妹点点头。 我觉得他说得也有理。 负责管理钥匙的人是体育老师富冈义勇,但他现在不在办公室,也不知道到哪里取了钱。 炭治郎给对方发了消息,得到了[ー_ー]这样一个回复。 “这到底算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以我对体育老师的了解,这应该就是“同意”了。 …… …… 鬼灭学园是位于东京的一所独立院校,包含小学、国中、高中三部分,所以占地面积特别大,但与之相对的,招生却额外少。我如今就读于一年级的紫阳花班,炭治郎是隔壁笋班的,祢豆子妹妹则是在初中部的芋头班。 我出生——我是被横滨的一位医生抚养的,我的父母是谁,又为何把我丢弃在孤儿院门口……对于我来说,依然是个未知数。 抚养我的医生叫做森鸥外,从去年开始,他兼任孤儿院院长。那是一所已经废弃了有几年的名为“爱福”的福利院,自那以后,他就变得忙碌不少。加上我正好要升学,为了减少对院长造成的麻烦,我主动请缨到东京这边来读书。 接收我申请的人竟然是学园的校长——产屋敷耀哉,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我却冥冥之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认识的奶奶说,有的人会在脑子里留住前世的记忆,而我竟然也是个相信前世种种的迷信之人。我想,哪怕不是相交过甚的友人,在前世,或是前前前世,我们至少擦肩而过过。 我对过去似乎存在着一些幻想,而这其中的原因,我也并未知晓。 训练室里有一股经久不散的汗水的腥臭味。 第2章 炭治郎从仓库里拿来竹刀的时间,我才刚刚在使用/借物表上签上我们俩的名字。 炭治郎家是开面包店的,他每天早上四点钟会做好整整一千个面包,光是听闻便觉得“惊悚”。不同于精力满满的哥哥,祢豆子妹妹反而每天都睡不醒。 或许是因为年纪早早就锻炼得十分强健的缘故,体力和力量这一块是没得说的。 炭治郎偶尔会和我对练。 与被调剂到剑道部的炭治郎不同,我与剑术的缘分,不知从何而起。 我是个自出生起就不怎么会表达想法愚笨的孩子,在别人玩乐的大部分时光里,我都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发呆。领养我的医生平日里都很忙碌,他不是在救治病人,就是在读书。 他一直在读书,读很多很多的的书,治理国家的方法,兵法,医学类的解剖与用药…… 他看上去充满了雄心壮志。 我偶尔也会跟医生一起看书,年幼时的我看不懂过于晦涩的文字,医生偶尔会讲给我听。有的时候,他也会讲一些故事书,我仍然记得,有一个故事中讲道,一个女人从迷雾中来,她赤身果体,穿越了大河与荒川,来到了人潮汹涌的新世界。可她发现自己与众人的格格不入,最终绝望地从桥上跳河自杀了。 她可能是从古时来的人,可能是魔女,也有可能是长出双腿的小美人鱼,但是死亡吞没人时的姿态竟然出奇的一致。 这真是个令人不知滋味的故事。 接着,医生又将这个没头没尾的故事讲给另外的孩子听。虽然只是相处了两年,我仍然记得那个比我年长的哥哥的名字。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摆出一副忧郁的、阴雨一般的面貌。 我听说,他是议员家的独生子,但家破人亡,只剩下他和一个已经嫁人搬离了这座城市的表姐。 他和我一样无依无靠,我有时想和他说说话,却总是把握不好分寸,惹人讨厌。 我的笨嘴,真希望有人能够教教我如何改变。 炭治郎和我不同,他不仅心地善良,而且有一双真诚的眼睛。美术老师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只要去看他的双眼,你就知道他的诚实比宝石更宝贵。 我握紧了竹刀,它的份量一点也不重,但打起人来依然很痛。正式场合下,我们都需要穿防护服才能开始对练,但我们今天偷了懒。 我和刀的缘分,从来问诊的客人遗留下的残刀有关。那把刀相貌平平,且已经破碎了至少三分之一。那位客人只是忘了拿走,于是便落进了诊所的垃圾箱里。 出于好奇,我捡起了那把废刀,它曾经有过锋利的刀刃,只是现在一无所有。一不小心间,刀刃割破了我的手指。在流血的片刻,我心里涌出一些沉甸甸的不甘心的苦楚。 ……当然了,医生后来抓着我给我打了一针很痛的破伤风,他还拿整瓶的碘伏往我伤口上洒。 炭治郎摆好了架势,他有个坏毛病就是,挥刀之前一定要大喊一声“我要上了!”。 还好他的未来职业规划里没有打手。 把握着竹刀,我能够感受到它的每一部分,少年的身形在我眼中分解成千万个碎片。 我有一个“能力”。 我的眼睛,能够看见一切。 树木内部的纹理,蝴蝶的结构,还有动物身体里精巧排列的脏器。这份“通透”,让一切在我眼里都一览无余。 我问医生,我这是被诅咒了吗?我与常人的不同,让我难以向大家靠近。这是个难以诉之于口的秘密,但医生告诉我,这是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天赋。 “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 “你也是受到了眷顾的人啊。” 我依稀记得对方是这般安慰我的。医生很多时候都没个正形,但他确实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导师。 我的竹刀在击打到炭治郎之前就停下了。 炭治郎很快调整过来,他直接一俯身,竹刀朝我的侧面而来。 …… 一个小时后,我们才结束了对练,炭治郎已经大汗淋漓。 “……糟糕!”躺在地上休息的炭治郎突然出声,我正经危坐,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炭治郎一脸懊恼地说:“我忘记买果酱了。” 这确实是件大事,没有果酱,他要怎么做果酱面包? 附近所售卖果酱的店铺中,质量最好的当属“三花便利”,但它每天雷打不动,会在七点半歇业。而从学校出发,还得绕一个大弯。 “还完东西后我们锁门的。”我朝对方保证。 炭治郎就这么飞快地跑走了,他的背影让人望尘莫及。 我收拾完了东西后便打算锁门,在打开训练馆大门的那一刻,我听见了一些过于活跃的乌鸦的叫声。 喳喳。嘎嘎! 形状诡齐的树木的细长枝干交错在一起,在地面上形成大片的鬼影。树林间影影错错,地面上延长着一道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被拖曳的痕迹。 我回过头,大门已经从我背后消失不见。 我的手中还有尚未归还到仓库的竹刀。 糟糕,富冈老师一定会暴跳如雷的。 第2章 我应该是穿越了。 好不容易离开森林,走到城区,我才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没有看到高楼大厦,没有看到林立的线路,这边的商铺很矮平,电灯也不太明亮。路上有很多男人穿着全套旧式西服,女人们大多都是和服,也有穿着洋装的。年轻的少女们则都是一副大正风的打扮——即头顶蝴蝶结,小袖上衣配着方便行动的下袴裙。 第3章 在询问过商铺的主人之后,我这才真正地意识到——我穿越了的这个事实。 明明只是打开训练场的大门,难道是有人在上面偷偷附了魔吗? 鬼灭学园和其它学校一样,有着诸多不可思议传说。比如说每到深夜,走廊上就会出现一个一边嘟囔一边爬行的鬼老人,比如说,仓库里的精品壶里藏着一个会吃人的“艺术之神”。 除了鬼怪的传说,还有老师和学生的传说。插花社的老师蝴蝶香奈惠据说会阴阳术,班主任悲鸣屿行冥则懂得驱魔。 连我这样的人都拥有特殊的眼睛,大家深藏不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我大概能够理解这种“奇事”的发生,但是怎么处理,我该如何回去,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对时间空间这方面的理解并不深刻,甚至是知之甚少。 而且我意识到十分重要的一点……我身上的钱用不掉,我无法在这里购买食物,得到住宿 在这陌生的街道上晃了好几圈,我却依然无处可去。好在有位善良的荞麦店老板以为我是离家出走的学生(我每天都是穿着短袖校服),留我下来吃了一碗荞麦面。 有轨列车从我身旁缓缓驶过,每一节铁皮车厢上都有一个方形的窗口。 真神奇,我只在历史书上看过这样的图片。 吃完荞麦面后,我又无处可去了。在没办法回学校之前,我得找个什么地方过夜。 说来惭愧,我对生活技能一窍不通,脑袋里空空如也。收养我的医生虽然干的活不是很光明,在衣食住行上,从未苛待过我。我只在学校的节日社团上打过工,赚钱的方式也一知半解。 漫无目的地走在这陌生时代的大道上,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过客。 或许是太过关注这些对我来说陌生的事物,一不小心间,我擦到了旁人的胳膊。 “不好意思。”我脱口而出,仰头(那真是个高个子)去看与自己擦肩的路人,对方有着一头少见的白橡色头发,眼珠在灯光下则呈现斑斓的色彩。男人挥动着自己手里的扇子,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没事~” 见到对方的面孔,我心中却生出异样的感觉,我身边也有长相相似的人,但我的紧张并非是因为对方轻佻的态度,透过表面的皮肤,我看到他分布过多的骨骼,他的血液竟然没有流动,保持着一股凝固的姿态,像实验室器皿中的血浆。 我没忍住好奇地打量对方离开的背影,他的模样分明与普通人一模一样(顶多是有些特殊),可他的内里却大不相同。我的鼻子也算是灵敏,只是相撞,我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气味。 我曾经在医生的诊所里闻到过很多次那样的味道。 那分明是血。 …… …… 似乎是笃定我是个不懂人情、无比麻木的孩子,很多时候,医生都不会避开我做什么。他主动给人治病,被逼迫着给人治疗,以及用手术刀杀掉某些人。 有史以来我第一次感到恶心,我的胃里有一块沉甸甸的黑石头,它的上面长满了菌虫,侵蚀着我的五脏六腑。可我又觉得很无奈,努力翻过诊所的围墙,却看到相似的场景。 战争频发的年代里,无论哪里都没有纯洁的笑声。 “小缘啊。”被丢弃在孤儿院的我被院长取了“缘一”这个名字,意为和他人结下缘分的人,收养我的医生有时候会叫我的全名,有时候会叫我小缘。 医生眯起眼睛,眼角已经有淡淡的鱼尾纹。他看起来很年轻,有时候又苍老得像个老年人。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这个答案时常摇晃着我的内心,我本就是没有找到追求、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的断线的风筝,面对医生给我的答案,我只好保持观望。 医生的诊所里,时不时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问题”,我就是在那些时间里记住了血的味道。 他会是连环杀手吗?我忍不住猜测。但猜测永远只能存在脑海中,我决定一探究竟。 我并不是那种会对异样置之不理的人,随即,我跟上对方的脚步。 这或许会被人当做是变态跟踪狂的行为,我打心底起觉得抱歉。 那身材高挑、模样突出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跟踪,他变了方向,离开了人群,走进了小巷之中。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背上用布包着的竹刀,我或许不该往里走过去。成年人比我有更多方面的优势,而且我并不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时间的流速一下子慢了下来。 今夜月光明亮,大如圆盘。可深巷依然黑悄悄的,也不知道到底藏了几只野猫。 我倾听着夜风带来的一切声响。 窸窣,窸窣。 在过去,勇敢是一种受人称赞的美德。 我向前走去,可此时巷子里只剩下余留的血腥味,那个怪异的男子已经从这里消失不见。 墙壁很高,但也并不是上不去。可任何的踩踏都会有声音,我不可能听不到那样的声响。 那名男子就这样悄然离开了。在四处搜寻了一番之后,我也并无发现更多的内容,只好就此作罢。 当我拉开一道破损的纸门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上一秒还在异时代的我,下一秒便回到了学校的训练馆。 第4章 天空的颜色已经不明媚了,目测时间过去了两小时左右。我的手里还拿着竹刀与钥匙,尚未归还。 除了黑夜,还有别的东西带来了阴影。 既是体育老师,同时兼任生活指导老师的富冈老师正严厉地盯着我。他扛着一把竹刀,而他个人平时最常见的一幕便是拿着竹刀追各种犯错的学生。 正在上课的教室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天色已晚,适合道歉。 “对不起。”我把钥匙还给富冈老师,“竹刀我这就放回去。” 我与富冈老师面无表情的脸对上了,殊不知,在他眼中,我也是同种表情。 我的表情不太多,很多时候也不知道该做出如何的面目去面对其他人。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我是个冷冰冰的家伙,但只是因为我不善言辞而已。 炭治郎是第一个和我交朋友的人,他的鼻子很灵,说是能够闻出我是个怎样的人。说来也奇妙,炭治郎的同班同学我妻善逸的听觉也很灵敏,据说能够听到人们心底的声音。 我很感谢他们愿意和我成为朋友。 但是首先,我可能得解决眼前的难题。 只是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富冈老师就动手了。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引得其余还留在学校里的人纷纷投以注视。 哎,我真的不是故意不还钥匙和竹刀。 好不容易跑回了宿舍,富冈老师才被宿管阿姨拦了下来。我们俩又在门口互相盯了一会儿,这才就此别过。 也不知道富冈老师到底在想些什么。 回到卧室的时候,我犹豫着打开了房门。在看到童磨还趴在床上懒洋洋地吃着薯片,我这才放宽心来。 我所居住的宿舍是二人寝室,从国中上来,我便和童磨一个宿舍。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的身边也有白橡色头发和琉璃眼珠的熟人。 “你回来好晚。”童磨翻了个身,长长的麻花辫就掉到了床下。薯片已经吃了一包半,今天的作业倒是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一字也未动。 童磨不爱写作业。 童磨的全名叫做白鸟寺童磨,他的父母曾经经营着一所雪白的寺庙,为他人排忧解难。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被曝出那其实是个邪-教窝点,父母两双双入狱,童磨则被一对白领所抚养。 他和我的遭遇,和我的性格,其实都很相像,因而组成了一个宿舍,到现在是第四年了。 对于今日的遭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倘若下一次还遇到同样的意外事件,到时候再告诉对方也不迟。 时钟的指针指向八点,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作业,我还一个字都没有写。 …… …… 白橡色碎发的鬼发现自己的双足落在「无限城」的地面上。 “晚上好啊,鸣女阁下。”童磨欢快地朝着控制无限城的琵琶女挥舞着手臂,他同时还在回忆刚才的际遇。 刚才那个少年,难不成是猎鬼人吗? 童磨不觉有猎鬼人会发现他的本身,况且今天晚上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他本想将对方引诱至巷中,哪想到却被突然召唤到了这里。 鸣女不答,只是自顾自地拨弄着琵琶。 气氛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众鬼之王,鬼舞辻无惨降临了。 第3章 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异象都没有再发生。学校放了春假,我想着也该回去看一下医生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 大家都管他叫太宰,那是他的姓氏,从来没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是为什么呢?他本人也不喜欢别人称呼他的字。虽然会笑,但眼底冷冰冰的。 我在书上看到过,过去的阴阳师、咒术师们,称姓名是世界上最短的“咒”。咒是咒语,是魔咒,是可以操控他人身体和精神的法术。 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喊他的名字。 我也随着医生,称呼他的姓氏。 太宰的全名叫做太宰治,比我大四岁。我是八岁的时候被医生收养的,又过了一年,我才认识他。 我听说他是议员家的儿子,但太宰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过去。 我的过去是无趣的,也不值得被提起的。 在回家之前,我先通知了医生,询问了他最近事业如何。医生道,自从转开孤儿院之后,他的头发减少的概率大大地增加了。 小孩子既是天使,也是恶魔,这便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因为寄宿的缘故,我其实没怎么照看过那些小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现在想来,真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乘坐新干线往回的路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家伙。 “好巧哦。”明明昨天还说要在宿舍里过的白鸟寺童磨坐在过道的另一边。 我知道他的父母都在神奈川工作,我们两个神奈川县人在东京的同一所高中读书、住一个宿舍,怎么看都是有些缘分的。 童磨的父母很忙,因为要跑业务,爸爸在家的时候妈妈总是不在,妈妈在家的时候爸爸则又飞到国外,所以他家里总是空荡荡的。 我问他,怎么突然打算回家了。 “嗯……”童磨看起来深深地思考着,“我在宿舍里也很无聊。”他兴高采烈地提起,自己今早起来刚好赶上车,而且还跟我是隔着过道的连座。 第5章 虽然童磨表现得很是高兴,可我也看不出他的兴奋。 总有人说我们俩很相似,不仅仅是家庭际遇,我们俩都是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童磨的话很多,可那看起来都不是他内心的想法。 上天让我们两个住在一起,说不定就是它创造的缘分呢。 我的名字“缘一”,就是与大家结缘的意思。 总算是顺利地到达了横滨,童磨的家在山崎县,所以我们俩不得不分开了。 踏上这片略显陌生的土地,光是看着周围的风景就让人心旷神怡。孤儿院还是之前那个孤儿院,里面依旧是喧嚣的。 我看见手忙脚乱的医生,他一手拿着一份文件,一手则在哄孩子。 “我回来了。”我把书包挂在椅背上,医生才有空把关注放在我身上。“救命啊小缘。” 我看他并不是需要救命,只是需要我的帮助而已。 得以喘一口气的一生扑腾了两下自己的白大褂。虽然转职为孤儿院院长,但他一直都习惯着这样的装束,就像我一直习惯性地称呼对方医生一样。 我抱着名为小樱的女孩(小樱是孤儿院里最小的孩子,只有六岁),只是抱着她,她就乐呵呵地朝着我笑。 医生问:“春假有什么打算吗?” 我没什么想去玩的地方,所以大概率是要在孤儿院里过了。我习惯过平凡的生活,枯燥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宁。 医生露出了近乎狡黠的笑容,“其实我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办……哎,开孤儿院真的好忙啊。”医生唉声叹气,爱丽丝的嘲笑远远地就传过来了。 “那都是林太郎太没用了!” 身材高挑、宛如外国女星一般的金发女青年叉着腰,素白的脸上尽是程度明显的表情。 我没吭声,他们两一直是这个腔调。但只要去看的话,就会发现爱丽丝其实身体里面只有虚空,她没有脏器也没有血流,她只是医生异能力的化身。 在平凡的世界里侧,有太多超能力者了。 这样真好,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怪异。 小樱抓着我的一缕头发,问:“哥哥有没有带礼物回来?”她蓝盈盈的瞳孔每次专注地盯着我时,我便觉得很痛心。 ……而且我并没有带礼物回来。 小樱鼓着嘴,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她往我肩膀上爬,用那双天真的眼睛去看医生和爱丽丝“吵架”。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吗?”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一整天闷在房间里的话也没什么好玩的。 医生表现得十分轻松,“把这个送给太宰君就好。自从他自己创业,就再也不跟我们联系了。”他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滴不存在的眼泪,把文件递给了我。 文件并没有盖上,上面第一页是一张表格,列满了外国人的姓名。我翻了翻,看上去像是什么名单,“我现在就去送吗?”小樱抱着我的脖子,像摇篮一样晃悠着。 医生对我撇过一个笑容,“尽快吧。” 太宰的自主创业,这事我从电话里稍微听了些。如果那是他希望的事情,就太好了。 …… 但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送件的地址是横滨港未来城中央的一栋大楼,比地标塔还要高好多,看上去有一百来层吧。 我隐约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在一楼的服务中心,我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前台小姐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文件,都只能寄放在一楼,再经过一层层地审核升上去。我只好在登记表上签了医生的名字和电话,只希望他们能够早点把文件送达。 离开大楼的时候,我与一位少年擦肩而过。 哪怕是暖洋洋的春天,他也披着毛茸茸的领肩。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和那个白橡色发男人一样深沉的味道,当我看向他时,只看到他瘦削的侧脸以及乌黑的眼眶。 或许是我的注视太久了,那少年侧过脸,看着我,眼神相对的那几秒间,我察觉到山一样深的迷茫。 我感受到对方身上难以言喻的伤心,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离开那以后,我有些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随意转了两圈后,我还是回到了福利院。 …… …… “没见到吗?”医生揉弄着远太因为磕到桌子而造成的淤青,他看着比较苦恼,“总之会送到的。” 今天的晚餐是土豆炒肉、煎鱼、手捏寿司以及嫩豆腐汤。豆腐的口感很好,一尝就知道是那家手作店铺里买来的。我一一回应着,提起了白日碰到过的那个少年。 医生说:“也是孤儿院出身的呢。”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每一个都接受着不同的命运。 他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可眼神那么苍老。 苍老。说到这个词,我又想起太宰来。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有着比大人还成熟的眼神。 “对了,”医生像是想起些什么,向我正视,“其实前几天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但应该是写给你的。” 信被人放在门口的邮箱里,森鸥外每三天开一次信箱,于是便看到了一封纯白色的没有署名只有收件人的信。 “在我房间里,我可没有偷看。”医生的自豪,似乎是作为长辈来说。不是有很多家长喜欢偷拆自己的信件吗?在班级里的时候,我老是听到相似的吐槽。 第6章 我想不到有谁会给我写信,所以脑袋懵懵的。在医生的房间里打开信件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有人寄错了。 这真的是寄给我的信吗?的确是。 我在社会上的用名是“森缘一”,随的是医生的姓氏,名则是从前的孤儿院院长给我取的。 信件上的内容字体娟秀,信纸上有着淡淡的熏香,应该是女孩子寄出的。 信件上的话语则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竟是让我安分守己,过好自己的生活,别想插入她的家庭。 我想,一定是有人搞错了。 我只是一个被好心的医生收养的孤儿,而跟我在一起的,是际遇几乎一致的孩子们。 把信重新塞回信封之后,我不再去考虑这莫名其妙的信件。 晚上九点钟,我在院长办公室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电。 “请问是爱福孤儿院吗?” 因为白天收到了那样的信,所以我不由得表现出了轻微的怀疑。但在我回答完“是”之后,电话那头的女人却告诉我,她是白鸟寺童磨的母亲。 “我这边想找一下森缘一同学,请问他在吗?”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怎么能笃定寄信的人和打电话的人是同一个人呢?出于下意识的尴尬,我换了一只手接电话,“是的,我就是。” 我听到白鸟寺夫人呼唤了一声她的宝贝,接电话的人马上从母亲换成了儿子。 童磨叽叽喳喳,“我翻了好久的同学录才翻到缘一君你的电话呢。” 我也没想到童磨竟然会打电话给我,难不成他真的有这么无聊吗?否则怎么会打电话给我这个特别无聊的人。 翻来说去,童磨的意思就是想来找我玩。 “我还没到缘一家里参观过呢。”他的语调扮得很可爱,让人无法拒绝。 听了听还在闹腾的孩子们,我真怕他被孩子们的吵嚷吓到。 结果第二天的早上,我感觉自己怕是要失约了。 推开那道普通的木门,伴随着花香的庭院,在我眼前如画卷般打开。 第4章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典雅庭院 白沙点缀的湖泊边缘栽满了梅花,此时正是梅花绽放的时节。因为是冬季,冷冽的寒风刮过我的脸颊,像钢刷一样带给人阵阵的疼。 又穿越了。我不得不无奈地去面对这回事,这里似乎是他人家的庭院,如果旁人见了我,会不会认为我是小偷呢? 十五年里,我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忧虑。 色调相当深的木头构成了这里的长廊,我远远地看见了前方的亭子,建筑物们一览无余。也许是冬天的缘故,除了梅花,其它植物都只有根竿子,庭院里显得光秃秃的,看着有些许萧瑟。我们学校里种了许多松柏与长青,就是为了应付一个季度的冰冷寒意,那些树都长得太高大了,似乎会一直长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超过房屋。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我终于见到了活人,留着长长的黑发,穿得也毛茸茸的,看上去像是个女孩。 我犹豫着要不要向前,毕竟我是突然出现在她家的,怎么看怎么可疑。 可我的踌躇不定一下子没了用处——那女孩像是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一下子看向我所在的方向。对方长得十分秀丽,可看起来不太健康,面孔泛着一种太过分的白。我很熟悉那种脸色,那是身体虚弱的人特有的苍白。 因为并非本意的闯入,我忍不住朝对方鞠躬道歉。 那女孩咳嗽了两声,我再抬起脸的时候,只看到对方的脸颊上升起两坨红。 “你是谁!”她的质问差点掀飞我的天灵盖。 我一直没太敢看她,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让我解释,我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女孩说完那句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帕捂着嘴唇,我听见她喉咙里的痰鸣,她的喉头堵住了,有些呼吸不上来。 又对对方说了句不好意思,我顺着对方的背从外到里、从下到上叩击着。 女孩用双手捂着嘴,咳嗽的声音听起来感觉很疼。 突然间,我发现了令人意外的东西。我的第一印象误导了我,“她”并不是女孩,而是个年纪比我小的男孩子。 随着一声响亮的咳嗽,对方一下子没有气。洁白的手帕上攒着一滩鲜红色的污血,对方的脸蛋比刚才更白,身形看着也如纸片般摇摇欲坠。 我扶着他的肩膀,生怕他因为无力摔在在一旁。 生病的人有多辛苦,我也见识过。我们班的素山同学(素山恋雪)从小体弱多病,十四岁的时候,身体才渐渐好转。素山告诉我,以前的时候,她连坐起来呼吸都觉得困难。如果不是狛治和爸爸日以继夜地照顾她,她说不定都活不下去。 我见过素山狛治,他比我们大两个年级,看着是个十分能干、坚定的少年。同时,他也是素山同学的未婚夫。 望着自己手帕上的血,这个陌生男孩的气血一下子变得浑浊了起来。我感受得到他的痛苦,他的愤怒……这些都是我通过观察他的皮肤颜色、脸上和眼睛里的表情得出的结论。 他似乎没功夫来理会我,因为病痛,他连喘气都是轻轻地,更别提大声讲话了。 哪怕他咳嗽成这样,我也没发现其他人都靠近。一排排的房屋连得这么长,附近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大家是对此见怪不怪了吗?这么冷的天,除了毛领,他里面的衣服看着也很单薄。 第7章 我们家没有身体差劲的人,虽然会有小病小痛,但家里还有一位医生。 少年用手抓着自己衣领,几乎是嗫嚅着:“……滚。” 哎,我好像真的不该惹对方生气。 但我真的也不是故意的。 我放轻自己的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可重要的问题来了,我究竟往哪走,才能走出别人家的庭院呢? “请问出口在哪里呢?” 少年没吭声,也没做指引,只是愤恨地看着我,梅红色的眼珠盈盈的,闪着淡淡的泪光。 我看,还是由我自己找吧…… 千辛万苦,我终于离开了这里。望着这座大宅邸以及两旁的建筑,那统一的古式风格不禁让人肃穆。 路走得越远,我越发觉得这里不简单。不经意间,夜色深沉,惟有天空中的少数明星闪烁着。 大路上传来了轮子转动的声音。 远远地,一辆牛车缓缓驶来。 我走到路边,牛车稳稳当当地从路中央行驶过,但是,一只庞大的妖物的脸笼罩了牛头,妖物之大与牛之小,形成了过分鲜明的对比。 车上有一位姿态风雅的贵公子,黑色的长发同瀑布般垂下。他一身白色狩衣,模样如野村万斋饰演的阴阳师。 那个人的眼神与我对上。 青年拉开帘子,询问道:“如此夜深,何故在此?” 我是迷路了,这话可是千真万确,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回回宿舍的路。 狩衣公子语气温和,说起话来又如玉珠落瓷砖一般干脆。 “既然如此……” …… “谢谢你。”我诚挚地朝对方道谢,但有些犹豫。 狩衣公子提出,让我去他家里过夜。他晃悠着折扇,“夜晚的平安京可是很危险的。” 捕捉到关键字的我不由去想,上次是大正时代,这次是平安时代,下次可能就是侏罗纪了,总觉得怎么准备都没用。 心里不禁浮出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因为青年坐在牛车上,我不得不稍微抬起头,“请问您的名字是?”因为提到了平安京,再加上对方的打扮与自身的风雅,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狩衣公子的眼睛其实微微上挑,看着很像狐狸眼。 直到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才发现,原来真的是野村万斋啊。 “在下安倍晴明。” 比起在野外露宿,去传说中的阴阳师家里留宿一夜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且是传说级别的阴阳师。 穿越也算是拿了大额彩票吧。 比起遇到什么凶神恶煞的妖怪,一位大阴阳师显然十分有诱惑力。 我大概是赚到了。 “我是缘一。” 就这样,我登上了阴阳师的牛车。晴明的车架上并没有车夫,代替行车的正是那巨大的头颅。刚看见这东西的时候,我的心其实还跳了一下,就算是看恐怖片,我也是会被吓到的。 晴明比我高很多,他是个高挑的美男子。文学作品(包括艺术创作文学作品)里描述的内容果然都不是盖的,主流的美惨强里他就占了两。 “这是飞头蛮吗?”我指的是驾车的“车夫”,课本里有简单描述过它的形象。 “正是。” “我听说人们对妖鬼避而不见,是怕它们从自己身上夺走重要的东西,你不怕吗?”关于古平安时代的小说里,有很多这样的志怪故事。 “虽有无差别害人性命的妖,但大多时候都是冤有头债有主。” “有些约定,是不能轻易许下的。”这时,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府邸前,围墙低低的,模样和寺庙差不多。 晴明招呼飞头蛮离开,只见那妖怪消失不见,地上余留一张符咒。 晴明又说,“名也一样。”他推开大门,紫藤花瓣簌簌地落下。 “只要得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就主宰了这个人的命运。” 晴明的劝诫对我这个“外地人”来说的确很有用,在这个的确有妖怪的世界,倾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总归是不会错的。 一位妙龄女子问好后端上了酒。 我的若有所思落在了阴阳师的眼睛里,他已经落座,明月的清辉衬得他更是俊美非凡,“唤她为阿雪便可。” 我没动杯子,因为未成年人饮酒是犯法的。虽然穿越了,但我依然记得自己是一名十五岁的中学生。 杯中的酒水表面上泛起波纹,晴明笑着说:““再尝尝吧。” 此时,酒已经变成了茶水。 “像魔术一样。” “魔术又是何物呢?” “就像是杂技,有些魔术很神奇,很多人都觉得是神秘的力量在操纵。”斟酌后,我觉得这个词应该是可以被理解的。 “咒术又何尝不是魔术呢?”晴明这就用上这个新词了,“虽然圣上专门成立了阴阳厅,可有些人仍认为是弄虚作假。信与不信,都在一念之间。” 我隐隐品尝出一丝现代打工人的悲哀,“工作很累吗?” 晴明抓着酒盏,朝天上的月亮敬了一杯酒,“这就是职能。” 晴明让阿雪收拾了一间客房给我,阿雪离开的时候,我再次注意到她没有影子。 果然,是妖怪吧。 真是好大的能力。 第二日,我打开门,依然停留在这时代。 第8章 第三日也是如此。 我不能如此叨扰晴明,便决定出去找点事做。晴明是位居四品的官员,所以他的消息也很灵通。 “我听说藤原家的万最近在招美男子,或许是个好去处。” “……我还没有成年。” “行过元服便是成人了,不过我猜你的家乡并没有这个习俗。” 我虽没有告诉晴明我从未来而来,但我的异样举措与话语,他大致猜到了些。平安时代,行过元服礼便是大人了,通常在13岁到16岁之间,但也视具体情况而定。 我的年纪在这里也算是大人了。 晴明宽慰我,比起男女关系,万更在意咒术,尚未有恋情。” ……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这位“万”,接待我的她的使女,红叶。红叶是个扎着小辫的瘦小女孩,但干起活来却很有力。 红叶说,其他人都被吓走了,希望你能坚持得久一点。 我起初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我见到“藤原万”。 乌黑的长发,浑身上下一丝不缕,胸脯和下身都裸-露在外面。 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圆眉和殷红的嘴唇,红唇妩媚得像要杀人。 我以为她的名字叫做藤原万,其实她没有姓氏。 她只是“万”而已。 第5章 “无聊无聊无聊——”这是万今日所说的第五次无聊了。 万是藤原家招揽的术师,我从红叶那听说了对方的事迹。她以一己之身,反杀了藤氏率领的「五虚将」,成为了藤原的家臣。 加入了安倍晴明这种大阴阳师后的历史,果真与众不同。我也不清楚过去的历史是否是我眼前所见的,又或许我正在经历的是另一段时空的长河。毕竟——历史是过去的东西,它是真是假,现代人又如何去辨清呢。 万趴在榻榻米上,身上未着片缕,她成日都是这副模样,怪不得京里流传着她是个女流氓的传说。 乌黑的长发散在背上,万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缘!有什么好玩的!” 有时候真希望我是个瞎子。 我老老实实地回应她,什么好玩的事情都没有。 万从床铺上跳下来,在木板上踩出踏踏踏的声响。红叶从外面跑来,跪在地上,“万大人,您怎么还没有打扮起来,哪怕是只穿便装也好啊。” 今日是新尝祭,是宫中祈求五谷丰登的节日。万是藤原家的座上宾,也是如今强有力的术师,自然也在邀请的名单上。 冬至日的新尝祭,意在破除旧亡,得到新生。 万对此并无兴趣,但若是庭宴上的唐菓子,她倒是可以勉强一去。 “哎呦喂,那群老头,我都不想给他们眼神。”万状似思考,“怎么都没一个能够入我眼的美男子。”她哈哈得笑完,喊着:“阿缘,红叶,走吧。” 晴明告诫过我,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轻易地告诉其他人,遇到心怀不轨的人,名字可能就会被他们拿来做咒。 无论是红叶还是万,我都告诉她们,我叫阿缘。 “万大人!”红叶尖叫着,好不容易才将外衣披到对方身上。万的脚步很快,也很轻盈,她一路上都是跳着走的。我只好拿起她扔下的那半套里衣——说实话,我感觉她是不会穿的,这次新尝祭天皇大概也只是登场而已。 听说,这次主持新尝祭的是一个“妖怪”。 但到底是道听途说,真相到底如何,还得亲眼所见才行。 新尝祭在都城宫殿里举行,作为藤原家的门客,万得跟随当家一起前往宫中。藤原家如今的掌门人是藤原道长,我之前还以为“道长”是他的职位,结果竟然是他的名字。 府里来了客人。我看见几位门客交头接耳地从边上走过,他们口中嘟囔着,说着什么“宿傩”这样的东西。 我来这里的时间还是太短,只了解那些从书上就可以知道的东西。来这里之前,我可不知道还有“术师”这个职业。 众所周知的阴阳师,相当于官方在编的公务员。而术师,他们更像是野生的没有品阶的阴阳师。 这就是我的理解。 万就是这样的术师,她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而是自学成才,通过比拼拿到了门客的身份。 万晃悠着晃悠着,脚步突然停顿。我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在石台上看见两位陌生人。一个是留着娃娃头、穿着黑褂子的年轻男人,他看起来像是侍从,一直站在后边。另一个……确实像妖怪。 身材庞大如小山,还长着两张面孔,手臂也有四只。难道他就是传言中要主持新尝祭的那家伙? 万见了那两个人,她便失控了。我没想到她竟然跳到了对方的身边,像妈妈抚摸小宝宝那样抱着对方的脑袋。 “没事的!你不孤独!”她突然这么说。 白色娃娃头的那个年轻人怒了,只见寒光一闪,万往后撤去。从右锁骨到左下腹,一道巨大的创口正不停地往下淌血。 我甚至没有感受到恶意的诞生。 娃娃头青年骂道:“贱婢!退下!” 红叶惊诧地大喊。 术师也是人类,这么巨大的伤口,倘若血一直流淌,休克是必然的结果。 万和那年轻人对骂起来,我惊叹于她的活力。我不得不用先前拿来的里衣缠绕住她的身体,压迫伤口。在找到医师之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个。 第9章 “慢慢地呼吸。” 万笃定地对白发青年说:“从今往后,你就不必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了!” 她完全没在听我说话呢。 趁她吸气的时候,我紧紧地打了个结。 “哎——!”呼吸受到阻碍,万的圆眉也拧了起来。 红叶跑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另外两位门客瞧见这番冲突,跑出来指责道:“宿傩!这可是在藤原府上!” 哪想到万将矛头对准了门客们,“让你们说话了嘛!” 一时间我只觉得无语,却见万腰腹间的伤口正在缓缓愈合。我听说高明的术师可以操控咒力来修复自己的躯体,只是从没见过。 藤原家的门客愣是被万的这个态度哑巴住了。 身为话题中心的两面宿傩只冷笑道:“一场闹剧。” 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回事啊。 藤原大家长的涉入让情况好转了一些,但我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新的麻烦。 万……是否对恋爱这回事情太过于热衷了呢? 首先,我并不是反对恋爱这回事,但是她陷入“爱情”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吧!她年纪也不小了,对此如此热衷,真是叫我想不出一个解释。 不过也有那样的人物。 没错,那就是——恋爱脑。 难道这就是年轻的特质吗?我妻同学以前也是见到一个美少女就爱一次的,近来他倒是一心一意对炭治郎的妹妹。 无法理解,果然无法理解。 自新尝祭过后,万似乎真的迷上宿傩了,开口便是他,就连睡觉说梦话也是对方的名字。说梦话简直是人类的恶习啊,况且我和红叶还睡在对方的房间边上。每到夜里,我就能听到万清醒或是睡梦中大呼小叫。 童磨则睡得很安静,简直是好室友的模板——如果他不是每天都在那里自说自话就好了。 “这样的日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红叶哀声叹道。她坐在廊檐下剥一把豆子,我负责把它们从植株上采下来。 我不禁感慨,“恋爱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一直觉得爱情这回事离我很远,哪想到如今近在咫尺,严重影像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 本以为能够像当时那样打开门回到原有的世界,可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同样的奇迹发生。难道说是我没有触摸到门道?也不知道这两边的时间流速有差多少,医生会因此报警吗? 这几天份的豆子都被我采下来了,植株看着有些光秃秃的。红叶晃了晃屉笼,“好像有点多了吧。”她随即又苦笑,“不过万大人的胃口最近也很大。”她看来很同意我的说法,爱情让万胃口大开了。 万从皇宫带回了不少封赏,有些则是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她仍然懒洋洋地趴着,品尝着桃花形状的糖馅点心,“缘啊,有没有看到那个白头发的臭婆娘。” 万绝对是进行了恶意描述她口中的“白发臭婆娘”,其实就是宿傩身边的那位白发青年——里梅。因为对方长相幼嫩再加上他曾对万口出狂言,便被打上了这样恶毒的标签。 “不曾见过。”两面宿傩只是在藤原府上做客,在新尝祭后,天皇在靠近郊外的地方赐了对方一座新府邸以及一些仆从,这样的赏赐让许多官员议论纷纷,认为这不合礼数。但他们同样很胆小,屈服于武力的淫威之下,在本人面前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敢在事后不停地上奏。 万撅起嘴,“要不是大家长命令我镇守,我早就去找宿傩玩了。” 最近,京都有水妖作乱。传说是这么传说的,可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多少人见过水妖的真面目,只有问注所的两名官员声称看见了水妖从城河里跃出,碎坏了1/3的朝堂文书。 嗯……妖怪连这种事情也要做吗?难不成,来他人家里行窃并撕掉小学生作业本的小偷哪时代都存在吗? 这有点太掉价了。 我严重怀疑是问注所的官员搞坏了文件所以捏造了莫须有的妖怪。 但藤原家长仍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令万和其他门客留在府上,无事不可随意外出。 万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竟然落在我的身上。呃……非要这样嘛? “我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我忍不住想要摸摸自己的鼻子了。 万甚是自得,“把我的礼物送到我的未来夫君的府上吧。”她又咧嘴一笑,“如果能把里梅那贱人尸体带回来更好。” 感觉背上了什么不应该背的包袱啊。 ……也许,人家,可能没打算结婚呢? 怪不了我头脑风暴,万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只能答应她,会把礼物送到人家府上的。至于对方接不接受,我也不清楚。 万准备了一堆东西,她还仿照了一些读都读不懂的诗文夹在信里。盯着眼前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可能需要一辆牛车。 ……晴明当时可没有告诉我,我即将面临如此水生火热的生活。 第6章 宿傩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充满了骚扰词汇的信件。 他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从藤原家而来的送信人。 仿若火焰的红色短发,以及同种色彩的暗红色瞳孔,很容易让人联想这是个性格暴躁的家伙。然而,这位送信人却有着一张十分沉静的面孔,白皙的鹅蛋脸上看不到一颗雀斑,或者是一些小痣,全然是一只整洁的白色鸡蛋。 第10章 “有这样的主人可真是人生之不幸。”宿傩懒懒地对里梅说。 送信的那个少年所带有的信袋里,除了好像是昨日写的字迹未干的书信,还有一枝红色的干花。那花朵的形状很是普通,可它的颜色却比一般的红花显得更加深沉,更加妖艳。花瓣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皮肤下面具有活力的经脉。 宿傩嗤笑一声,“真是孩子气的礼物。” …… …… 花的颜色像浸了血一般地深,事实上也是如此。这朵干花虽然已经制作了很长的时间——我在万的书籍里见过它,但上面的血的香气仍然萦绕在鼻尖。 这是万用自己的血浸后晾成的书签,说实话,挺像要哭要闹的失恋中学生会干出来的事情(指用血写情书)。 我从藤原府到宿傩郊外的宅子,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就是为了帮她给自己一见钟情的对象送一封奇奇怪怪的情书和一朵血染的干花。我知道平安时代的贵族们都会送爱人和诗与花朵……哦,没什么不同的,只是这一次身为主角的两方不一般而已。 眼前的男人对于这份礼物似乎是不屑一顾,他这样的男人,看着年纪比万大了一轮,可能不会再对这种礼物感兴趣了吧。所以是退回……还是收下? 里梅终于把那封情书看完了。如果万知道这家伙也看了她写的信,一定会暴跳如雷、大喊大叫的,说不定会冲过来把对方杀掉。 还好她不知道这回事。 “什么东西?简直是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里梅怒狠狠地盯着我,好像写信的人是我,骚扰他的宿傩大人的人是我一样。 真不是啦,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送信人而已。 “除此以外,”我想起那辆摇摇晃晃的牛车,“其余的礼物在外面的牛车上。” 万的礼物,真是充满了她的个人风格。大量的武器,那些她从五虚将手中赢来的咒具,满满当当地堆在牛车上。有些咒具的效果被封印了,有些咒具则没有,上头不停地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 宿傩原本支着一条腿,但是感受了一番那些武器的份量之后,他终于屈尊从草垫上站了起来。 武器们凭空而起,漂浮在半空中。我瞧见那些武器上散发着不同颜色的光芒。有的颜色柔淡,有的则同本体的外形同样锋锐。 一把绑着写有黑字的白色绷带的刀落到了宿傩的手中,这个庞然大物利落地甩动了几个来回,难得露出了除了嘲笑以外的表情。 “这个不错。” 我很少见真刀,社团里用的都是木刀。宿傩手中的那把刀入手之后,浑身上下便冒出一股红光,像是被他的力量全部浸染了一遍。 “白鸡蛋,你可以回去了。”宿傩大笑了一声,似乎是对这个称谓很满意。 白鸡蛋?难不成是说我吗?被别人取外号,我还是第一次。还有,我到底哪里像鸡蛋啊。 里梅从袖子里放开了手,“快走,我要送客了。” 里梅那充满嫌弃的态度总让我觉得他是透过我在看我的“主人”万,看来他真的是把仇狠狠地记在心底了。 既然礼物已经送到了,我也不便再逗留。把清单重新理了理之后,我决定原路返回。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行啊,不能在夜里行路。”车夫拒绝了我即刻启程的要求。他的顾虑其实也有道理,平安京里不仅有妖怪,还有孤魂野鬼,宿傩的宅邸又在郊外,我们两个形影单只的,说不定路上就撞上妖怪了。我压根就没对付过妖怪,谁让我的本职是一名中学生,而非阴阳师呢? 但也说不准,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干这行的。 里梅听说我们没办法立马滚蛋,当场就摆出了一张臭脸。他气恼地说:“你们光是存在就玷污了宿傩大人的府邸!” 他简直就是宿傩激进粉……还好我不推任何真人/非真人角色。 在我万般保证不回去打扰他们主仆二人后,里梅才勉强让我和车夫留宿。宿傩宅邸里的人并不多,甚至少得可怜,只有一个干采办的师傅。我起先还在想呢,他们难道不吃饭吗?但到了月上梢头时,我便看见里梅拖来一个大锅,开始烹调肉。 这个时代的贵族们大多是不吃禽兽肉的,在佛教思想的影响下,他们很厌恶肉品,认为那是不洁的。怪不得大家那么早死呢,每天就吃点泡饭,加点鱼肉和盐渍食品,能身体康健也是了不得。 宿傩并非是传统的贵族,我听说——大部分内容都是我从藤原家的门客那里听说的,宿傩他是乡野之子,出生时即有两幅面孔、四只手臂,大家都管他叫怪物。他自小就擅长杀戮,这次彻底出名也是因为他徒手斩杀了一只大妖。 看他的体格如此强壮,想必摄入了大量的蛋白质。我能清晰地看见他身体内部活跃的脏器与血流,他的身上还萦绕着一层厚厚的红色光辉。 我忧虑地看向自己的双臂,就算是练上八百年,也到达不了人家那样的程度啊。 里梅虽然将自己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置在烹调这事上,可我总感觉对方的脑袋背后也长了一只眼睛。就我对比肌肉这点小事他也发现了,便又开始吹嘘他家的宿傩大人是如何的天生神能。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款游戏的话,那宿傩一定是排名相当靠前的可攻略男性角色吧,不过我还没有见过这般豪强的男主角。 第11章 目前烹饪的方法十分简陋,做好一顿饭的过程如下:烧锅——煮肉——开吃,要说调料的话,大概就是那点盐了。 晴明是很爱风雅的,万因为嗜爱甜食,所以府里常备小零食,在宿傩府邸的这一餐,是我到这个世界以来吃过的最朴素的一餐。 里梅的神色是一种施舍。 ……他们竟然光吃肉不吃饭哎,也不齁得慌。 宿傩的胃口大得惊人,一整锅肉他吃掉了至少2/3.也难怪,他光从模样上来看就有我的好几倍那么大。 吃完饭后,里梅命令道:“把锅洗了再睡。”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哪能甩手不敢呢,更何况他们还收留了我们一夜。就是……这锅实在是太大了,完全能够把我翻来覆去地炒一遍了。 等我刷完了锅,都不知道是几点了。没有钟表,我很难估计确切的时间。古代人的娱乐都很匮乏,大家酷爱聊聊天,喝喝酒,或者进行一些人文交流。车夫呼呼大睡了,鼾声有些恼人。 我想练练刀。 我很久没有练习过了,来到这里也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我的手似乎都有些生疏了。为了不打搅到别人,我往树林里走了好些距离。林中自然宁静,只有树叶唰唰的细小声响。 刀我自然是没有的,但树枝也够了。我捡到了一根特别笔直的树枝,上头甚至都没有关节,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带回家的。 我只在社团学过怎么挥刀,富冈老师似乎有相关的专业证书,所以对我们也相当严厉。鬼灭学园是小学、国中、高中并存的校园,富冈老师则兼顾两个大年级的学生的社团剑术指导。无论是国中部还是高中部,剑道部的指导老师都是他。 富冈老师虽然总是不苟言笑的,但他的剑术却像水流一样柔软,但又有着能够撕裂岩石的坚硬。 树枝被随手比划着。它很轻,比笔要重,比木刀要轻得多。 月光织成的纱铺在大地上,我能闻到幽美的花香,还有青草的味道。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咚”一声的巨响。我以为不是青蛙,但后续的声音高速我并不是。 是有什么别的小动物吗? 我别好树枝,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原来这边有一个水池,像月轮那般圆。一个头发乌黑、凌乱成水藻的孩子趴在岸边,祂的下半身还留在水里。 我见过他,是我来这时遇见的第一个人。不知道是他的身体更差了还是月光的缘故,那张小脸惨白得十分吓人,淡淡的眉毛几乎要看不见了。他挣扎着往上爬,但似乎是没什么力气。 “你还好吧?”我抓着男孩的手把他从水池里捞了出来。他身上所穿着的深紫色的蝶纹衣裳湿得彻彻底底,下一秒,他就打了个喷嚏。 男孩又面露恼怒,秀美的五官里充斥着戾气。 我真害怕他因为这湿淋淋的一身病倒了。我脱下外衣,想要递给他,但男孩却甩开手,一瘸一拐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你要去哪里?”男孩的步伐不快,所以我很快就跟上了对方。没想到我这一问,他显得愈发气愤了,这一次直接朝我吼道:“别跟着我!” 我还是头一次被比自己小的男生嫌弃。 我只由得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 我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他如此厌恨啊? 第7章 我没有想到,宿傩竟然看到了我昨天的训练。对此他评价道:“真是软弱的动作。” 他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偷看。 我忍不住辩驳,“那并不是软弱。” 宿傩侧靠在漆柱上,两条腿从裙裤下露出来,盘坐在一起。 说起来,为什么宿傩有两张脸、四只手,但是只有两条腿呢?这分配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 我没敢问,这似乎不太礼貌。 宿傩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抓起一颗石头轻轻一弹,结果这颗小石头却穿透了一棵一抱粗的松树,树干表面的空洞暴露出后面的风景。 我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说法呢,但宿傩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让我和车夫快点滚蛋。 原路返回的路程十分顺利,可当我回到藤原府,却发现万和红叶都不在府上。从其他门客那里打听了一番,我才知道,原来就在昨天,天皇下令组建了一支精英咒师队伍,令他们前往恐巫山除去那上面作乱的大妖。 至于红叶,她被万打发回老家了。 我就离开了不足两日,没想到府里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是和万本人签订了用人合同类的契约书,担任的也是她个人的侍从。万这一走,也不知道多少日子才能回来——恐巫山离京都相当远,我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回家的事情,可是无论我开了多少扇门,也没开到那扇幸运之门。 我的幸运指数是不是点到别的什么地方了…… 五日过去了,万依然没回来,红叶倒是从老家回来了。 “其实偷偷出去玩也没关系的。”红叶一副熟练的样子,“万大人经常不在府上,她也不是很在乎这回事情。” 我对于这地方的事情还很陌生,所以哪怕是出了门,也走得很慢。路上经常有牛车驶过,上面都是用桧扇挡住脸的贵女子和公卿。 它们这慢悠悠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啊。 第12章 走了一圈,我最终还是来到了晴明的府邸,谁让我只认识他呢。 晴明虽在阴阳寮担任官职,但他的任命并不多,偶尔会去参加阴阳师们的聚会。 到达晴明府中后,我见到了一个小女孩。比我要小上不少,同其余贵族女子一样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这是彰子,藤原大人家的公主。” 女孩朝我微微颔首,她小小年纪就有着一副花容月貌,想必她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藤原大人……那么就是藤原道长喽? “彰子小姐为何在这里呢?”贵女们总是不怎么见人,从而保持着自己的神秘。 晴明小酌了一口,“你可听说宫中作乱的水妖?” “我以为那是假的。” 藤原彰子仍然用桧扇掩盖着面容,“前些日子,我随紫姬大人学习《白氏文集》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那妖怪。藤式部大人吓坏了身子,父亲随队伍一起去恐巫山了,所以拜托了安倍大人。” 我见藤原彰子眼中并无恐惧,便问道:“那妖怪长成什么模样呢?”我只是来的时候见过飞头蛮与火车,水妖是如何模样,是真的一概不知。 藤原彰子面露回忆之色,“那天晚上,我与藤式部大人正在读览书籍……” 那是一个夜明星稀的夜晚。 十二岁的藤原彰子在藤式部的教导下阅读古汉语,除了书籍,她父亲还要求藤式部教导她纲常伦理之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身为权官的藤原道长无法忍受自己的死对头藤原道隆靠着女儿藤原定子中宫步步高升,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彰子送入宫中。 为了夺得天皇的宠爱,藤原道长便希望身为女官的藤式部能够教导彰子“勾引”陛下,如果能够顺利地诞下孩子更好。 就在彰子害羞地接受来自长辈的经验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了水声。起先,她们以为是鱼跃出了水池,可随后声音却越来越大,十分古怪。 藤式部拉开门,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噪音。也就是这么一眼,她就被制造噪音的东西吓昏过去。彰子扶起老师,她只看见一个长有鱼尾的影子在半空中一闪而过,然后跃入池中再无声响。 第二日,有阴阳师前来派人抽尽了全部池水,却在池子底部看见一个巨大的洞口,足以供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至于那长有鱼尾的妖精是否是通过这个通道逃离了,就不得而知了。 …… “鱼尾?是人鱼吗?”很多国家的传说里都有人鱼这种生物,而日本有关人鱼的传说也是数不胜数。而与人鱼关联最深的,则是名为八百比丘尼的女子。传闻她吃下了人鱼肉,活了足足有八百年。 彰子看上去与我同样好奇,“但宫中的大人都说是水妖,而且水妖还毁了书阁。” “晴明呢?”晴明是怎么看的呢?我们倆都望向我们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那一位。 “兴许是人鱼吧。”晴明谈论起他前些日子听说的事情,“在远方的某个渔村,近来也传来了人鱼的说法,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甚清楚。” “既然有妖怪,有人鱼也不奇怪吧。”很多故事里,人鱼一出现就被主角/村民吃掉了,她们的哀嚎会传至何处呢? “若有时间,我也是打算去传说之地看看的。”晴明微笑,“不过得过段时间了。” 彰子身为未婚的贵女,当然不能与男性长时间地待在一起。虽然我相信晴明是个正人君子,但总有人喜欢传闲话。我之前见过的——阿雪,她日夜陪伴在彰子身旁。 一来到晴明的府邸,我便又想起了那个同女子一样长相秀丽的男孩。这一次我终于问出了有关对方的问题。 “我曾经在一个铺满白沙的院子里见过他,第一眼我还以为是女孩。” 晴明:“想必你遇见的,是贺茂家的公子吧。他是凝花典侍与贺茂真家之子,自小体弱,他父母曾拜访了许多名医,但都一无所获。” 典侍,指的是宫中的女官,平日里也可直接称作女房。身为七殿五舍的女官,对方的官阶是相当高的。 “那这位公子的名字是……?”我见过他两次了,第一次是在花廊下面,第二次是在水池旁。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在我面前表现的很狼狈,并怒气冲冲的。 晴明低声说出那个名字,我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便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无惨,他的名字叫做贺茂无惨。” 我一时愣怔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晴明的声音。 “你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惊讶。”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我的心好像认识它。”这种震动,这种动容,并非是甜美的,温柔的,反而充满了肃杀。 “兴许你上辈子遇见过同样名字的人吧。”晴明将酒水一饮而尽,“身体会消亡,但灵魂却是不朽的。我曾经占卜过我的前世,前世的我是一只山上的狐狸,并不是精怪,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连前世都可以占卜到吗?”安倍晴明这位大阴阳师的故事如雷贯耳,但他到底会哪些法术,我想大部分人都不甚清楚。当他提到占卜前世时,我的兴趣一下子涌上来了。 我总是有很多错觉,就连路上遇见的行路匆匆的青年都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熟稔。 第13章 我充满希冀地看向晴明,“可以让我看看我的前世吗?” 晴明说:“未尝不可。”他依然优雅自得,又充满未知的魅力。 探查前世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我仔细瞧了瞧,估计最重要还是施法者本人吧。 晴明像是打预防针一样地跟我说,“每个人的前世与今生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上辈子是个屠夫,那你这辈子说不定就是屠夫手下的动物。我上辈子是狐狸,所以这辈子才会成为母亲的孩子。” 晴明的母亲,就是白狐葛叶。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我了解了。 晴明用指尖血写就了符咒贴在我的额头上,让我与一面铜镜相对。紧贴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是我从未听过的咒语。 铜镜啊铜镜,请告诉我我的前世。 咒语结束后好一会儿,铜镜上逐渐显现出一些影子。 铜镜上面是我长大后的模样,依然鹅蛋一样的脸蛋,红色的头发与眼珠,只不过镜中的我留着一头长马尾,而且严肃的脸上爬满暗红色的花纹。 这就是前世的我吗? 铜镜又一阵荡漾,镜中的面容很快就消失了。 “我的前世和今生,似乎长得没什么区别。”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分光滑,就连痣也没有。镜中自己那狰狞的斑纹,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的回答并没有得到答复,我一抬头,发现晴明竟然已经倒在地上睡了。 他也入睡得太快了。 我取来薄被盖在他的身上,在月亮的凝视下,也侧在一旁休息了。 贺茂无惨。 有机会的话,我想亲自上门拜访他。 第8章 晴明的老师是大阴阳师贺茂忠行,大家都说贺茂忠行生命中最出名的事件之一就是教出了安倍晴明这样一个充满传奇的弟子。 但不论是师傅还是弟子,他们有关术法的研究高度都非他人可以轻易企及。贺茂忠行在占卜上的名声相当大,闻名于整个京都,晴明占卜前世的法术也是从他师傅那里学来的吧。 我的前世是和我长相相似的人类青年,光看穿着打扮的话,模样更像是武士。只可惜镜中的我不会说话,否则就可以和对方交流一下了。 听说我想拜访贺茂真家的公子,晴明特意为我写了一张拜帖。贺茂家不仅是阴阳师家族,也是公卿,并不是随随便便找上门就能和人家的公子见面的。 那天穿越到人家家里还差点被当成小偷……真是对不起。 拿着那张晴明亲自书写的拜帖,我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开着梅花的宅邸。敲了敲门后,有个面容憔悴的少年为我开门,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在心里憔悴。 我说明了来意,对方听说我是来拜访他们家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相当震惊的表情。难不成……是因为他脾气很不好,所以从来没有人来找他吗? 只是我的猜测。 确认了拜帖不是假的之后,疲惫的少年便为我放行。但是将我引入大门之后,他在我耳边细语,“请事事小心。” 进入贺茂府之后,一位额头上有伤的使女被少年招呼过来。 “荣子姐姐,这是来拜访无惨大人的客人,是安倍大人介绍来的。” “荣子”身材高挑,面容上有着两点雀斑,看着为人十分沉稳。 “是听说少爷的事了么?”荣子低声问了一嘴,但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荣子:“请跟我来。” 我跟随荣子穿过中庭,越过墙头的枝干光秃秃的,但空气中隐隐有梅花的香气。 栽有梅花的便是贺茂无惨居住的院子。 到了屋前,荣子让我稍作停留,她先去屋里通传。 竟然轻而易举地把我放进去了。 我进了门才知道,原来放我进去的不是贺茂无惨,而是他的母亲凝花女房。凝花来自于七殿五舍的凝花舍,一直以来,宫中当差的女房大多来自藤原家,这是因为藤原家的许多女子都是天皇的宠妃,贺茂家的女子,很少在宫中担任女房这样的职位。 凝花女房身量普通,但面容十分美丽。可我发现她的身体器官都有一定程度的萎缩,她的脸蛋上也蒙着一层灰暗的光芒。 她看起来像是病了。 “您好。”我也不太清楚拜访贵族夫人的细节,只好摆出尽可能诚恳的态度。 我看见无惨了,他裹在被褥中,仅露出在表面的皮肤通红,额头和脖子上都汗津津的。紧闭着双眼,一直都没有睁开。如果他睁开眼睛看到我(我这个讨厌的家伙)的话,说不定会气得跳起来吧。 “他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就算是不摸他的额头,我也知道体温很高,而且一直在丢失水份——铜勺里的毛巾一半是干的,一半是湿的,看来一直在帮他物理降温。 没有抗生素,药汤的效果也不强烈,那也只能物理降温了。 不过现在的医院也开始严格控制抗生素的使用了,那之后,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就老往医生的诊所里跑。 无惨的母亲依然低垂着头看着她的儿子,“前几日,他回来的时候就是湿漉漉的一身,无惨他身体一向不好,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恐怕也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凝花女房的右手轻轻地搭在胸口,“哪怕吃了那么多补药,请了那么多名医,他也依然动不动就病得起不来床。” 第14章 “着凉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到现在已经七天了。” “医师们开的药也没用吗?” 凝花女房摇摇头,“其实我也习惯了,不过,”她用那双细长的眼睛看向我,语气中不乏惊喜,“我没想到竟然会有朋友来看他。” “其实我只见过无惨两次,上一次我看见他落水了,就有些担心。”我没承认夫人口中的“朋友”这个说辞,毕竟我们只见过两次嘛,而且两次见面都不太友好。 “你能来看他就很好了。”夫人的唇角微微勾着,但看上去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因为没办法像同龄人那样又蹦又跳,有的时候只是呼吸就会喘不上气,所以无惨总是很刻薄地对待身边的人。” 凝花女房的声音便得十分轻微,“就连我,也总是呆在老家桂川中。” 说到此处,她似乎有些伤心了,眼眶周围红了一圈。 我只好努力充当一尊雕塑,等待对方愿意开启下一句话的话头。 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凝花女房却将一个重要的任务交托给我这个陌生人。 “能请你代我照顾无惨一会儿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朱红色的内裙垂在脚踝,“我还有些事要做。” 等她出了门,我才发现这好像是一场异样的强买强卖。 凝花女房看起来还是和眼前的男孩有些性格上的共通点的。 因为答应了人家,我只好在屋子里等到对方回来。贺茂无惨一直沉沉地睡着,高烧看起来把他的脑子都烧得昏掉了。素山同学也经常发烧,一发烧,就要请好几天假期回家休养。她一请假,狛治同学也要请假回去照顾未婚妻。 趁着这个功夫,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光是名字就让我感到熟悉的男孩。十四岁?实际年龄或许比看上去的要一些…… 我把湿毛巾挤干,放在他额头上。如果这里有冰袋就好了,不过现在好像只有皇族才用得起冰块。 如果是晴明的话,说不定就能造出冰块了。 贺茂无惨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随着朦胧的意识微微颤动着。我数了数,左眼有142根,右眼则有156根,他的睫毛比一般人要浓密得多。 我依然在想那诡异的熟悉感,我确信我从没认识过名字叫做无惨的人。无惨,它的意思并不是字面上的没有悲惨,反而是极度悲惨的含义。难不成是我的前世认识一个叫无惨的人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手上的动作倒是机械性地给他替换降温用的毛巾。 大概过去了一个半钟头,凝花女房才重新回到了屋内,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血流的运动也高于正常值,看上去像是和人吵架去了。 “也不知道无惨什么时候会醒。”凝花女御叹气。 我见时间也不早了,便开口提,:“凝花女官大人,那我便回去了。” “辛苦你帮我照看无惨。”无惨的母亲又说,“女房是我在宫中的职责,大家叫得多了,有时我也以为这是我的名字了。”她抿嘴微微一笑,“我叫道子。” 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嫁人之后一般都是从夫姓的,那么无惨的母亲应该被称为贺茂道子。但她强调了自己的名字,道子,而不是贺茂道子。 我连忙改口,“道子夫人。” 临走之前,道子夫人送给我一盒礼饼,我见它的包装像是万从祭典上拿回来的甜食。 “有空的话要常来。”道子夫人抓着我的手,我感觉手指甚至还有些疼痛。 …… 等我带着道子夫人送的甜点回到藤原府的时候,发现了万的身影。这一次除妖之行,他们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大捷而归的万,脸上充满了意气,以至于做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万她,要向里梅发起挑战。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宿傩宅邸,因为万将一封挑战书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对方手里。 他们两个人都对对方十分不满,所以约架什么顺利地就形成了。时间是三日之后,恐巫山顶。 “我也要去?”当万指向我的时候,我也很疑惑她为什么约架还要带上我。 “当然!”万叉着腰,用幻想似的口气说,“这样才能见证那臭娘们的失败!” “但里梅是男的。”只是模样有些女性化。 万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那又怎么样?那我当男的好喽。” ……并不是这个意思啦。 第9章 恐巫山上,泥土都染成了一种可怕的暗红色。鬼与妖是两种生物,鬼物没有实体,往往是恶意的凝聚体,而妖是自然精怪化形成的种族。前者又被术师们称作咒灵,但这个称呼目前没有被明确。 由大量贺茂阴阳师、术师构成的新「恐山进队」扫荡了这座野山,并结束了大妖「狛童子」的性命。 万和里梅的约架地点就在这里。 万想要在她的胜利旗帜上再添加一层荣誉。所以,她带上了自己的侍从,命令他们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俩,并编辑入册,大肆宣扬。 ……她是完全没有考虑自己会输掉这回事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身为万身为术师的模样,她每每都不修边幅,不是在玩乐就是在骚扰她的“未来夫君”。 今日,万倒是好好地穿上了衣服,并且在胸口、腰间等部位都覆盖上了软甲。昨天晚上我就听万在那儿讲呢,说是怕里梅不讲武德,偷偷给她捅刀子,所以装饰了保护性铁甲,还在衣服里面胸口的部位做了另外的保护措施。 第15章 长发束起,铁甲披身,倒也威风凛凛。 反观里梅,还是一如既往的长色长衣,两只袖口挽起,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腕。 “胆子这么小?”里梅讥笑万的打扮,但女武神模样的万并没有被对方的嘲讽动摇心态。 “像你这种没上过战场的厨子,怕是不懂得武装吧!”万说完,便盯紧了我……手上的纸册。 听说我会识字写字(怎么能不算呢),万才突发想法要把我带上,让我把她战斗的过程写下来。她还带了好几名画师,命令画师们记录她的英姿。 “万大人的构筑术式,是以昆虫作为参考的。”在决战开始前,我从红叶那里了解到了。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也渐渐地了解到正统阴阳师与术师之间的区别。前者,就像历史书上写的那样,各方面都有所涉及,历法、天文、风水等等,而术师,我目前所见到的术师——万、宿傩、里梅、藤原府上的门客们,他们都精通于一种术法,并将其作为自己的战斗方式。 里梅的能力我见过的,就在他们俩结仇的那一天,对方的能力是冰。 战斗一开始,我就看不到过程了。里梅制造的大型冰墙把主要决斗场围了起来。冰墙足有三米高,这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看不到。 画师与我面面相觑,总觉得事后万会大发脾气。 “要不……”画师看着我,提出了他的天才想法。 我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的想法。 一号画师想要让我站在他的肩膀上把战斗实况告知他们两,然而,画师的身体素质看来不太行,我还没有完全上去,他的身板就已经摇摇晃晃地要摔倒了。 “你站我肩膀上吧。”我提议道,但画师看起来不是很信任我的样子,眯着的眼睛里尽是狐疑之色。 但时间紧迫,他还是爬到了我的肩膀上。 “好像可以!”画师说完便开始在木板上狂乱地挥舞起笔来。 这名画师太沉浸了,以至于我们只看到他的手不停地甩动着,但上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概不知。 另一名画师忍不住了,“说点什么。”他可不能交白卷啊。 站在我肩头的瘦画师憋了一会儿,然后干巴巴地说:“额……好像要结束了。” 也就是这句话的功夫,冰墙上出现了一条裂纹。 眼见着这块高达三米的巨型冰墙将要因内部制造的外力而往外爆破,我扯过胖一些的画师,把他推到了冰块的溅落范围之外。 虽然跑得已经够快了,但冰晶的散发范围还是太大了。其中有一块暗器似地飞了过来,似乎要打中画师的膝盖。我用手挡了一下,它便摔在了我的额头上。 额角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到了明天可能会肿得很厉害。 冰墙轰然碎裂,露出其中的胜利者和失败者。 万志气昂扬,分明是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她此时并不是本来的抚养,身上覆盖着一层状似螳螂的外壳,就连头部也武装到位。 模仿昆虫的发力模式来输送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万的术式。 但万看起来赢得不轻松,她和里梅一样伤痕累累。 但赢了就是赢了。 可我觉得万似乎疯了。她分明是赢了里梅,又不是赢了宿傩,恐巫山之后她竟然要去两面宿傩的府邸上门提亲。 这还只是事后第二天的事情。 万高兴得忘记了原先找我们记录的事情,第二天一早——我怀疑她根本就没睡,万把我们一众人都喊醒了。 跪坐在冰凉凉的地面上,我听见万在罗列婚礼礼单。要邀请的人物如下:战败的五虚将、日月星进队、京都的美男子们,司仪:里梅,礼品的话一定要备上最好的点心和水果,诸如此类。 我又一次当面提出那个问题。 “但是两面宿傩好像还不知道这回事情。”这完全是万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啊。 万托着下颚,一副无法理解我的表情,“大家都不理解他,觉得他是怪物,只有我理解宿傩的孤独,他当然要和我在一起!” 女人的脸上浮现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异常的温柔,“那些贪生怕死的人,压根不懂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心。你还是小孩子,所以你不懂,”万慢慢地坐正了,她其实和我差不多高,但现在却显得异常高大,“我爱他,这就是爱。” 可为爱痴狂的万,再一次被宿傩狠狠打了脸。这也难怪,再怎么说爱,单方面的爱只会让人觉得麻烦。 于是万在府邸里发狂,大家都不敢靠近她,生怕被她的愤怒波及到。 同时,我在府里也听见了一些传言。 他们说,万是披着怪物皮的人类,而两面宿傩生来就是怪物,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天气好像回暖了一些,我终于找到机会再次拜访了无惨。 或许是道子夫人提前吩咐过了,我到达贺茂府的时候门卫并没有拦住我,而是直接把我放进去了。 梅花谢了,现在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棕色枝干了,看着很是萧瑟。 无惨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坐在长廊下面。他没注意到我,只是垂着头看着脚下泥土里的黄色小野花。 我在他面前立定了一会儿,无惨才发觉我就在边上。对于我的再次到来,他抿着嘴唇,眼睛眯得又细又长。 第16章 “我可没让你进来!荣子!荣子!”无惨大喊着使女的名字,□□子似乎现在不在院子里,所以他的呼唤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贺茂无惨似乎真的、真的很讨厌我。我再一次加深了这个印象。 “我就想来看看你。”我仍然记得对方因为高烧不退而面目惨白的模样,而且道子夫人还拜托过我,我简直没办法拒绝别人的请求。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无惨总是处在别人的讥笑当中,虽然父母的官职都很高,但他的坏脾气已经传到十里八乡了,那些贵族子弟往往用他的脾气来讽刺他们家的家教。无惨知道,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因为其他人不像他一样有着一副脆弱的身体。 “像你这种身体健康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抓起手边的杯子砸了过来,没有砸到我,刚好从我耳朵边上飞过去。那只绘有花叶的茶杯落在地上立马就四分五裂了,简直是无惨心情的映照。 我大概知道荣子额头上的伤口是从哪里来的了。 里梅所制造出来的冰晶在我额头上也留下了一个伤疤。一开始的时候额头只是红肿的,但伤口结痂之后反而留下了一个伤疤。 无惨指着大门叫我滚蛋。 我看到他低着头,乌黑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然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却不在京都了。望着孤儿院的白蜡色木门,我一时有些恍惚。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座机电话响了,我接起来一听,是童磨的声音。 “缘一君,我到车站了,但是我好像不认路。”童磨的声线听起来软绵绵的,好像没睡醒。 我差点都要忘记今天童磨要来孤儿院参观一下,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实在是相差得太大了。明明在平安京过了那么久,可是家里的时钟只过了半个小时的模样。上一次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只能归结于它的不确定性。 “你在车站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过来。” 等到了横滨酸萝车站,我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见了他显眼的白橡色头发。童磨今天的麻花辫梳理得有些马虎,好多长头发都落在发辫外面。 “哦?这是我自己梳的。”童磨苦恼地说:“要不一把剪掉算了,但是妈妈喜欢我留长头发。” “那你喜欢吗?”我也觉得长头发很不好打理,有些坏孩子还喜欢扯童磨的长辫子。 童磨的表情很是天真烂漫,“妈妈喜欢的我也喜欢。” 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十分惹眼,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也没有这么奇怪的头发。 “我帮你重新梳一下吧。”我还挺擅长帮人扎头发的。 第10章 “怜子说她哥哥以前也帮她扎头发。” 童磨的头发很长,而且有些炸毛。在我把他的头发一遍遍地理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提了一个叫“怜子”的女孩。 “怜子?”要想编一个完美的麻花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他的头发实在是太多太长了。我的头发也很茂密,如果留长的话,就跟狐狸尾巴那么巨大蓬松。 “嗯嗯~”童磨开始介绍他口中的怜子,“是产屋敷制药家的小姐呢,我和我爸爸都被她骂过,脾气真坏。” “校长也姓产屋敷来着……”我立马联想到。不过我的疑惑很快就被解答了。 “他们就是一家人啦,不过怜子她一个人住在京都。之前,我们去京都的时候遇上的,也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我也是好奇,这样也能聊到哥哥吗? 不过童磨的脑回路也挺奇怪的。他又在那里絮絮叨叨,“虽然没明说,但我觉得就是哥哥。” “还有,我感觉最近又长身体了。”童磨挥了挥自己的手臂,他的手和脚都长得很长,最近更是拔竹子一样的往上生长。叽叽喳喳间,我成功地给他的发尾打上了一个黄色的小蝴蝶结。 现在时间还早,才九点多一点。我是打算请童磨去外面吃饭的,但现在他更想参观一下我所在的孤儿院。 爱福孤儿院曾经的名声不太好,据说上一个院长对待孩子很苛刻,有从孤儿院出来的人在报纸上狠狠抨击了这回事。医生接手孤儿院以后,把整个院区都重新粉刷过了,墙壁上还贴有富有童趣的贴纸。 小樱听见有陌生来客的声音,扒在墙边偷偷观望着。我一往她那里看,小樱便缩回了墙后,好像不想让人发现她。 “小妹妹。”童磨发现了小樱,好奇地想要靠近她,但小樱一溜烟地逃走了,甚至还在原地留下了一只自己的室内鞋。 “小樱比较怕生。”我解释原因,希望童磨不要以为是自己的“魅力”不足。 走过院子的时候,我们两看见医生正被一条大黄狗追着打。 “小缘!救命哪!” 大黄狗甩着条大舌头,身姿矫健地像是在赶鸭子。 “宝仔!”我吹了声口哨,宝仔立马转头,朝着我扑了过来。 谢谢,被舔了一脸的口水。 宝仔狂甩舌头,我真怀疑它的基因变异了,可是带着它去医院检查,医生只是说:只是舌头比较长而已。 只是舌头比较长而已。 宝仔是一条中华田园犬,毛发光滑明亮,是去年跟在医生屁股后面到爱福的。虽然四舍五入之下是医生带回来的狗,但宝仔太喜欢捉弄医生了,每每把大人捉弄得上蹿下跳。 第17章 我艰难地把宝仔的舌头从我的脸上拔了下来,热腾腾臭烘烘的口水味糊的满脸都是。 童磨竟然在一旁哈哈大笑,然后下一秒,宝仔也糊了他一脸口水。 童磨:……嘤 午饭我们打算在街上一家料理店解决。出门的时候,医生抓着我的手,希望我把宝仔一起带出去逛街。可是宝仔的警戒性意外得高,在我要去牵它的时候,它直接蹿得没影了。 也就是说,宝仔还在孤儿院里,并且打算打医生一个出其不意。 “小爱丽丝——!” 我听见院子里传来医生的喊叫。 “缘一君家的狗好可怕。”童磨似乎产生了一些阴影,他闻闻袖子又闻闻耳边的头发,生怕自己腌入味了。 “虽然是这样,但宝仔平时听听话的。”而且它很聪明,比一般的狗聪明多了。 童磨拉下眼睛做了个鬼脸,“我喜欢长得可爱的小狗。” 料理的味道只能说不好不坏,童磨倒是对餐后的活动比较感兴趣。我们决定去逛百货大楼,最近街上又开了一家大型的百货商厦。因为小樱之前一直缠着要礼物,我想着既然都来了商场,那顺便买一些小礼品回去。 因为横滨是沿海城市,所以很多路都要穿过水域。有些大河里的水都是从海里直接灌进来的,看着颜色与真正的海水相差不大。 “我家都看不到海。”漫步在高桥上的时候,童磨感慨了一句,“缘一君!我们以后去当水手吧!” 童磨的想法总是来一出是一出。我一口回绝了,虽然还没有想好以后的职业,但断然不会去当水手的。 ……因为我晕船。 童磨看起来有些委屈,但下一秒又没什么不对劲了,好像没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百货商店里有一个横滨文创专柜,一些带有当地标志的衬衫、帽子、钥匙扣,还有许多款式不同的模型船。 童磨捧着那艘模型船左瞧瞧又看看,又迸发出了想要当船长的想法。 “不过,在横滨的话,是不是当黑手党比较好呢?”他好奇地询问。 横滨名气最大的就是黑手党,简直就是西西里2.0,哥谭横滨分谭,医生以前好像就是黑手党的一员。 “但是很危险啊。”黑手党能不危险嘛,每天都在打打杀杀,说不定一不小心小命就没有了。 横滨最大的黑手党,港口黑手党虽然是政府公认的社会单位,拥有保护土地的义务,但黑手党之间的火拼时常会威胁到其他人。 而且,因为地理位置,还经常有来自国外的恐怖组织。 这片土地听起来简直是多灾多难。 童磨想了想,还是否认了刚才想当黑手党的想法。 但怕什么就来什么,我们这边刚刚还在谈黑手党,百货大楼的正门突然突入了一群穿着黑色冲锋衣、蒙着面的武装部队。 他们好像没想抢劫,而是想控制整个商场。 为首的黑衣人向着屋顶响了两声枪,商场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横滨的灾事发生的很频繁,但这不意味着大家都习惯了这回事。 只是出个门就遭遇恐怖袭击,大部分的想法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能不落到自己身上就好。 在首领的吩咐下,他的部下分别进入各楼层控制其余顾客。 “缘一君,我们要举手投降吗?”童磨很是认真地问。 毕竟我们俩是中学生,而那些人手上都拿着热武器,说不定一枪就把我们给崩了。 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没过几分钟,我通过三楼走廊上的透明玻璃看到大楼外面突然围上来许多黑色的轿车。 我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去横滨办公大楼找太宰的时候,在大堂里见过他,医生说,他也是从爱福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但应该是前任院长执掌的时期。 那个有着一头白发的黑衣少年大跨步地走向大门,那他身后的应该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队伍。 要火拼了吗? 一个纤细的影子从我的视线里悄然离开,那是个身穿和服的黑发女孩。她之前分明不在这里,是突然出现的。 好奇怪…… 我怕童磨受到惊吓,正想和他悄悄说些什么。可他注视着大厅里的景象,彩色眼珠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琉璃一样澄澈的眼珠似乎能够倒映出其他人的模样。 他不惊讶,也不害怕。 童磨的无畏是建立在无欲无求上的。虽然他平时一会儿想做这个,一会儿想要那个,但总是一些苍白的语言,那看起来并不是他自己的真实欲-望。 他会因此受到伤害吗? 我希望这不会发生。 这支恐怖组织似乎是想通过挟持群众来和港口黑手党谈判。 电丝闪烁了下,整个商场一下子变得灰暗了不少。从光明的环境落入另一个环境,人类的眼睛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我看到那个女孩了,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女形,戴着修罗模样的面具,手里的太刀笔直地往下。 三楼的那几个黑衣人被一刀斩落,同时,一楼也出现了战斗。 鲜血飞溅开来,从横截面上爆裂开来的血滴落在地面和玻璃上。 杀戮发生的太快了,几乎只在眨眼间。我看见那修罗女形优美地收回刀刃,那女孩注意到我的目光了,蓝澄澄的眼睛反而很冷漠。 第18章 “我见过你的名单。”那女孩轻轻地说,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她吹跑了。 说完这句话,披发女孩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恐怖袭击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中间没有发生过额外的伤亡。 “我脚好麻。”童磨一直蹲在地上,导致他没办法站起来了。童磨好像不在意刚才发生的恐怖袭击,仍然像聊天一样地抱怨着自己的脚好酸,他走不了路了。 还 我在想刚才的事情。 我的名单……那到底是什么? 最后,我背着童磨离开了百货大楼,离开的时候买单了轮船模型和文创帽子。 “缘一君害怕吗?”童磨靠在我的肩上,双手拢着我的脖子。 我摇了摇头。 童磨说起他还没有被现在的爸爸妈妈收养时候的事情。 “我在白鸟寺的时候,很多信徒都说他们害怕死亡,我就安慰他们,但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这回事。” “为什么要你去安慰他们?”童磨现在是十六岁,白鸟寺已经是四年之前的事了。他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因为邪教诈骗纷纷入狱。 十二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童磨:“我看起来不像神的孩子吗?” 白橡色的头发,琉璃色的眼珠,让人一眼就联想到纯洁。 “我觉得……”犹豫了一会儿,我才干巴巴地开口:“是不是有白化病啊?” 第11章 少见的白橡色头发,琉璃色的眼珠中大部分都偏向于红色系,皮肤苍白得不正常,在阳光下还会有躲避之意。 这看起来就像是白化病病人的典型特征。 童磨哑口无言,他好像被我这说法怔住了,趴在我背上一言不发。 “真的吗?” 后知后觉,我也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在口出狂言。 “我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我不是医生。” 童磨发出了一个质疑的哼声。 …… 童磨他,我每次看见他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看漫画。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纯正的二次元。 富有二次元经验的童磨兴许能够帮助我。 所以我向他求助了。 “诶——好神奇!”童磨显得很兴奋,“你真的到平安时代了吗?” 我提起见过的安倍晴明(这个平安时代的标志性人物),“他长得和历史书里不一样呢。” “很丑吗?” “不,很帅。”我仔细回想了一阵,“比描述得要帅的多。”是个完完全全的美男子。 童磨托腮,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也想当受欢迎的美男子。” 我觉得他会长成心目中的模样的,毕竟童磨已经十六岁了,未来的长相已初具雏形。 童磨不愧有着阅尽千帆的(漫画上)的经验,“我看过一本漫画,女主可以通过她们家的井去到战国时代。” “不过她的穿越方式很固定,跳进井里就可以从那个时代的井里爬出来了,但缘一君的门好像没有什么典型特征——” 我苦恼的正是这回事。现在还好,那万一某一天我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穿越了呢?那得有多尴尬啊…… 童磨作一副真诚的祈祷状,“保佑你!” 但童磨也给我提了几个意见,但实行起来真是有点麻烦。 为了避免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异世界野人,我需要随时准备一些可行的东西。 电器不需要,因为智能设备一碰上我就像是碰上了水一样噼里啪啦地坏掉。 我往包裹里装了些急救用物:绷带、碘酒、ok绷,还有一把小剪子。想了想,我又往里面装了几块压缩饼干。 但是随时带着完全不可能,从平安时代回来之后,我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校园生活。 一年级的课程并不紧急,所以学校的生活都好很散漫,正值夏季,整个人也懒洋洋的。 富冈老师最近请假了,所以体育课也换成了文化课程,教室里哀鸿遍野。我在课堂上恶补其它时代的文化,也补充了平安时代的文化,包括妖怪文化。 梦枕貘所写的《阴阳师》系列小说里构筑了以安倍晴明为主角的灵幻故事,我的许多知识也是从这部小说里得知的。 只是现实和小说还是有所区别的。 望着身旁那绿莹莹的树叶和古朴的房屋,我祈祷着这里是我熟悉的时代。 但我出现在一个沿海的小乡,海水的咸腥味扑鼻而来。 “您好,请问这儿是哪呢?”我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渔民,他告诉我这里是若狭的小滨。 并且是一条天皇当政期间。 “那这儿离京都远吗?”我的脑袋空空的,哪怕渔民和我解释了之后,我也无法预估其中的距离。 按他们的说法,就算是坐车,也得坐个好几天呢。 我只在京都认识几个人,在渔村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乡人。 因为穿越来得出乎意料,我的随性小包虽然打理好了,但没能带在身上。 只希望能够搭上去外边的车了。 渔民虽然愿意收留我,但需要我付出劳动力。我就在他们出海的时候劈一些柴火。 这个村子以渔业为生,但还有一笔额外的收入——贩卖珍珠。 这个村子的女人们大多是海女,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去深海里采珍珠。 第19章 收留我的渔夫家里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叫做阿鱼,长得面黄肌瘦的,看起来就营养不良。 阿鱼每次采上来的珍珠都会被她父亲拿走,她只能悄悄地攒一些零碎的钱。 “等我赚够了钱,我就要自己一个人生活。”阿鱼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建一栋屋子,没有抠搜的老爹和家里人,只有她自己。这样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都不会被剥削。 “但是国家会向你收税的。” 阿鱼从来没有“税务”的概念,因为家里所有的财产都在她老爹手上,她不管钱。 阿鱼拧起眉头,“那有没有不需要交税的国家。” 我也不清楚,但有法律的国家应该都需要交税吧,这样才能反馈国民。 阿鱼看上去有些怅然若失。 大概她以为我是贵族子弟了,所以总是缠着我问一些国家上的事。但政事我怎么会清楚呢?天皇那么多,一个接着一个,我只记得考试会出题的那几位。 阿鱼是渔民的女儿,她老爹也是渔民的儿子,所以她有记忆起,就生活在一望无涯的大海边上。她所有的知识都是渔民代代相传的知识,离开了这个村落,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对于阿鱼来说,海是她依赖着生长的存在。海很神秘,它有时候十分温柔,是女神的裙摆,有时候又充满暴戾,令人毛骨悚然。 最近,大海变得很可怕。 …… “阿缘……阿缘……” 我在屋里睡得正熟的时候,阿鱼推攘了我好两下。因为屋内空间有限,我和阿鱼睡在一个屋。 我睁开眼睛,看见阿鱼的小脸上一阵恐惧,面部的青筋也轻微地抽搐着。 “怎么了?”我抓住她的手,阿鱼的手冷得可怜 。 阿鱼跪在单薄的被褥里,没有灯,也没有煤油灯,只能靠着从高墙上的小窗户透进来的光芒看到她脸上的脆弱。 阿鱼悄悄地说:“它又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阿鱼的恐惧显然不是假的。 “不……你听……” 我听见了呼啸的风声,东南风,大得几乎能把树给吹歪。 但风里确实有别的声音。 尖锐的,和风声很相似。 是……动物的叫声? “是狼吗?”可是渔村靠近海边,狼很少会在这种环境里出现。 “不是狼!”阿鱼瞪大了眼睛,“它只在每个月月亮最圆的时候出现!” 那不是狼人吗?狼人传说里它们总是会在月圆之夜显现出自己的真实模样。 但那确实不是狼。 风中传来怪异的叫声,激得人心里发凉。 墙上的窗户太高了,根本没办法透过窗子去看外面是怎么一回事。 “我到外面去看看。” 阿鱼抓着我的袖子摇了摇头,“我见过它一次,那东西的牙齿很尖,能一口咬断木头。我家门口的树就是被它咬断的。” 但她一直这样慌得发抖也不是个事。我向阿鱼保证,只在远处看它一眼。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草房,大海广阔。我的家也在海边,但横滨的大海上尽是渡船和邮轮。小滨的海上只有少量的渔船,到了夜里,就是一片偶有礁石的空阔的蓝海。 我循着风中的声音,在一块礁石上发现了让阿鱼感到害怕的东西。从背面看,那是人类的上半身。 我走得近了些,朝着对方的方向吹了个口哨。 那礁石上的生物似乎吓到了,一个猛打从石头上跳了起来,很快就掉进了水中。 它翻身起跃的时候,我看见一条硕大的鱼尾巴。 人鱼。我的脑中一下子就冒出了这个物种。 对啊,不是说皇宫中也出现了人鱼吗?彰子小姐和藤式部也看到了,后来人鱼就从水池下方的通道逃走了。 是同一只吗?还是有好多只?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有关“人鱼”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是阿鱼在吃早饭的时候说出去的,结果她老爹的嘴跑火车似的跟每个人都说了一遍。 人鱼。传说中的生物,据说,吃了人鱼肉就能长生不老。 “要抓吗?” “我听城里的大人们在追寻人鱼的踪迹……” 大人们嘀嘀咕咕,也不想让小孩子们听见。 …… …… 阿鱼又一次从海里归来,仍旧是一无所获。她老爹用手边的棒子狠狠地打她的后背,骂她“一点用也没有”。 她已经好几天没采到珍珠了。那些珠蚌里根本没有新成的珍珠,或许这片海域已经被她们采摘完了。 在海底长时间的憋气,严重地损害了她的肺功能。老爹为了让她能在海里呆得久一点,会不顾她的求救,一直不往回拉牵在海女腰上的绳子。 于是阿鱼呼吸的时候,她的肺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声音。 阿鱼的妈妈就是因为肺的问题病死的,她好像窥探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看到阿爹手中的棍子高高地举起,马上就要落到她身上,制造又一处的伤痛。 红发的少年挡在她跟前,那根棍子就重重地落在他肩膀上。 他说:“打了我就不要打她了。” 阿鱼的老爹很是愤怒,他大喊道:“你又算哪根葱?!” 直到其他的村民来阻止,他的暴力才到此停止。 第20章 阿鱼握着这个新来的哥哥的手,不停地流着眼泪,她说,她想要离开这里。 去一个她老爹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第12章 我决定帮助阿鱼逃跑。 这并不是什么充满罗曼蒂克的逃亡故事,我只是觉得,继续呆在这里也毫无意义,说不定会比在外面的人世界更容易死去。 阿鱼还很年轻,但她的身体看起来显然不太好。以此长期,说不定会得肺水肿,高压海水也会压迫她的神经发展。 这样不好。 我看见村里大部分女人都在做这一行当,女海男渔,这就是村落维持生存的基本生活方式。 一个人是无法撼动大多数人的想法的。要忍受,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一直忍受下去,他们会选择逃跑,迈开脚步,从这个不欢迎他/她的世界里逃走。 “那离开了村子,你打算做点什么呢?” 阿鱼近年十四岁,十六岁的我还在东京上高中,她已经从事海女这个职业三年了。 我相信比起我,她会懂得如何在社会中生活。 “我什么都能做!”阿鱼的声音很是坚定,她似是爱怜地摸了摸我身上的棍伤,“做不到的话就逃走!” 她说得这般顺口,我一时竟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看来逃避可耻但很有用这个说法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有了支持自己的人(也就是我),阿鱼原本低落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开始连夜考虑要带什么东西走,可我们遗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月圆之夜要到了。 大人们似乎都听不见人鱼的“歌声”,可能是音波频率的原因,我和阿鱼反而听得见它粗糙的叫声。 但是大人们已经知道人鱼的存在了,还在白日里,他们就围绕着海岸设下了重重的渔网。 网住人鱼,网住财富。 我和阿鱼决定在那个时候离开。到时大家的注意力肯定都在人鱼身上,我们就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 我在京都勉强有熟人,只是不知道去京都要花上多少天的时间。 明月高悬,这分明是个宁静的、惹人心动的夜晚。 阿鱼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好亮,听说那上头还有公主呢。” “月亮是不会发光的。”我知道她说的是辉夜姬的故事,而月亮不会发光,也是我读了书才知道的知识。 “但是它看上去闪闪亮亮的,和珍珠一样。”阿鱼采来的珍珠里,也有过同月亮般圆润闪亮的宝珠。 该怎么讲呢?因为我也无法将所有的知识一股脑地灌输给她,我只能说:“我们平时看到的月亮的光芒,其实是太阳自身的光。” 阿鱼果然很迷茫,而这时候,我们又听见人鱼的声音了。大多数创作作品里的人鱼(海妖)都有着美妙的、能够诱惑人心的歌声,但这条人鱼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粗哑,像猫指甲抓过木板的声音。 “我们走吧。” 阿鱼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了,就一个小包,装着一身换洗衣服和一些干粮。她攒的钱很少,不知道能不能花过一个镇子。我的行李很少了,就连我身上的衣服也是阿鱼老爹的。 我自己的短袖实在是太冻人了,所以大家一开始见了我还以为我脑子有毛病,大冬天还穿这么少的衣服。 阿鱼老爹出门去了,我们才从屋子里悄悄地出去。 海岸边上的树木后面看着很热闹,阿鱼对我比了个“嘘声”,带着我从后路走。 我们要走过一片悬崖,才能绕路到一条没什么人会发现的路上。 悬崖并不高,靠在海岸上,从这能够更加清晰地看见远处山脉的轮廓。 在走过一片长有礁石的海岸的时候,我听见了“啪啪”的声音。 是有鱼跳到岸上来“自杀”了吗? “如果是鱼的话我们就可以带走当粮食了!螃蟹也好。”阿鱼是很天真的,也没有考虑在包裹里带着一条咸湿的海鱼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如果我们没有去找那条自杀的鱼的话,我们应该是碰不到那条人鱼的。 被村里人追寻的人鱼,此时此刻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浑身上下都拢满了网,鱼尾巴被麻做的渔网缠得紧紧的,身上还刮出了不少血痕。 人鱼的模样让我很是惊讶,几乎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那是一只有着硕大鱼尾的生物,但它的上半身却是由多种生物的特征融合在一起的。它有着人类的圆头颅,雪白的弯曲长发,眼珠却像网球那样向外突出。它的牙齿果然如阿鱼所说地那样,多且巨大,怪不得能够一口咬穿树。 这条人鱼用尖锐的双爪抓着地面,发现我们靠近时,它胸腔鼓动,发出威胁的声响。 “啊!”阿鱼吓得退后了一步,原来这就是她害怕的人鱼的模样。 人鱼龇牙咧嘴,想要吓退我们。 我发现它的腰际有一条深深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工具划开来的,如果不处理的话,说不定是感染。 人鱼虽然一直在发出吼声来压制我们,但我感觉它其实很害怕。人鱼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它只是出现了在这片大海。 阿鱼这时候说:“阿缘,我们帮帮它吧。” 让它走,离开这里。有了这次的遭遇,那它下次就知道要远离人群活动了。 人鱼对我们的靠近可是畏惧,一直在做威胁的动作。 第21章 “我们不会伤害你。”我向人鱼保证,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幸亏,我自小就受到小动物们的喜爱,我妻同学还说过我像白雪公主——并不是指容貌,而是指受到小动物们的爱戴。 人鱼渐渐放松了下来,但渔网实在是太坚韧了,我们扯得手都红了,也没能把网从鱼尾巴上拿开。 我在岸边翻来找去,才找到两块较为锋利的石片。对着那些麻网割了好久,才堪堪解放了一部分。 阿鱼叹了一口气,跌倒在沙上。“如果有刀子就好了。” 我感觉我们磨蹭了有半小时之久,才将网割得支离破碎。人鱼挣扎了两下,从网里爬了出来。我们看着它用双手撑在地面上,一点点地往里面挪动。进入海中后,它的动作才变得自然灵动起来。 人鱼趴在一块矮小的礁石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俩看。 阿鱼很是兴奋,她朝着对方大幅度地挥动左手,“再见!” 人鱼没有出声,它的尾巴在半空中滑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下一秒就消失在海平线上。 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被别人抓住了。 我们继续往北走,路上靠着干粮和溪水应付着。还好现在的溪流中没有那么多的排放物,否则我们肯定当场就中毒了。 不过我们总算没有倒霉透顶。 第三天中午,在宽阔的道路边上,我遇见了一个熟人。 黑发狩衣的公子坐在牛车上,手中摇晃着绘有花鸟的五骨蝙蝠扇。 “这不是……小缘吗?”见到阿鱼,晴明临口改了说辞,把我的真名隐去了。 我仰头看他,“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晴明说,“是人鱼的事情,据说传说是从沿海这一带传出来的。” 晴明来晚了,我只好告诉他,“人鱼已经离开了。” 阿鱼绞着衣摆,看着有些害羞。 “是这样吗?”晴明看起来倒也不是非要见一见人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呆在京都,所以出来散散步呢?大概是猜到了我们从小滨逃离了,晴明拉开帘子,“上车来吧,走着多累啊。” 阿鱼仍然有着对陌生人的畏缩,“我们是要回小滨吗?” 她也是费了一把劲才从小滨离开,死都不想要回去了。 晴明的魅力很快就迷惑了阿鱼,“不,我们回京都去。”在他宽慰的说辞下,阿鱼原本紧绷起来的精神很快就放松下来,趴在薄薄一层褥子上闭上了眼睛。 晴明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哪怕我不说,他也理解我一时从那消失一时在这里出现的情况。 遇见的第一个异世界人就是晴明这种善解人意又机智的阴阳师,仿佛我的好运都落在这里了。 “不过你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晴明的笑容很是狡黠,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贺茂家的小公子来我府上找过你。” 无惨来找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还以为他要我滚得远远的,永远离开他的视线。 “那第二呢?”晴明的微笑看起来不太妙啊……我有点不想听这第二点了。 “第二点的话……因为你从藤原府不告而别,万说,要把你这背叛者的头砍下来做成灯笼挂在家门口。” 我下意识地否认:“不是背叛,我没办法控制。” 但我悲哀地意识到,万是不会听的。因为她本质上是一个疯狂的女人。 第13章 一和熟人打照面就接收到了这样两个恐怖的消息,我顿时感到人生没有了念想。 命运果然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一会儿令人振奋,一会儿令人千万分忧虑。 “我建议你别去找万,她可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啊。” 晴明的这番话又令我想起他推荐我去万手下打工的场景。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事已至此,我决定假装我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停留过。大概只要不去接触藤原府邸上的各位,应该也就不会再招惹到人家了。 那么还剩下第一个问题—— 虽然两者从笼统概念上来说是差不多的,但从问题的发起人上看则大有不同。万是身负咒术的藤原门客,曾斩落精英术师队伍「五虚将」,在藤原府的家将中也极富名气。无惨呢,他是贺茂家的孩子,天生身体虚弱,而且还比我小上一两岁。 但他们都来自于名人家庭,而我则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异乡人。 一次性得罪两个人,我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在感慨的间隙,我又猛地想起一回事来。 我在万手下做工的时间所代表的回报,一分钱都没有拿到。不仅如此,我还得到了来自对方的“背叛者”的称号。 如今我又回归一穷二白的本质了。 穿越多时,归来仍是一无所有。 离开渔村的时候,阿鱼其实还担忧过,我们终有一天要上门扫大街该怎么样。现在,她的幻想似乎要成为真实了,我们真要去朱雀大道上扫垃圾了。 我其实还想带着礼物上门道歉来着,可现在手上却是一个子也没有,如今的阿鱼可比我富裕多了,但她所攒下的钱,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她老爹把大头都拿走了。 辨明了眼前所处境地的阿鱼惴惴不安了起来,因为扫大街也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任务,更何况没人会聘请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 第22章 门始终是我的一个定时炸弹,我无法断定下一扇特殊的门何时才会出现,又会在哪里出现。 “我倒可以为这位姑娘在我府上提供一个差使使女的位子。” 晴明刚一开口,阿鱼就十分激动地表示自己“需要”。但她又立即改口道:“但……但是,阿缘该怎么办呢?”她坚信咱俩都是一样的。 阿鱼看起来很想把这个差使的位子让给我。 在进行了一番礼貌的谦让后,阿鱼得以在晴明府上住了下来。而且晴明答应她,阿鱼可以随意离开。 至于我…… “我可以为你占卜一下明日的吉凶。”晴明面容很是和善,可我却觉得刺伤了我的心,他的笑里百分百地不怀好意。 我早就说过,我个人不善于交际,幸亏大家都是心地柔软的人。除了数学老师格外暴躁好像有那个躁狂症以外,其余的老师、同学都有着各自的温柔,哪怕我很笨拙地前进,他们也会在一旁或是不远处等着我。 先……边走边看吧。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陪着阿鱼上街采买的时候计划之中的人物不按计划地出现了。 贺茂无惨堂堂登场! 他看起来身体舒坦了不少,是在荣子的陪同下步行出的门。荣子在一旁打着一把绘有藤花的和伞,她在女子中算是身材高挑的那种,但无惨看着和她差不多高。撑着那柄和伞并长时间保持一侧的倾斜,很考验手腕上的力气。 我们在道路的两边打了个眼儿,阿鱼的第六感告诉她大事不妙,于是下意识地在原地蹲下了。 直觉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接住那把和伞的时候,看得出来,荣子也没有想到无惨会从她手里夺走那把伞。 此时的和伞还是无法收缩的那种类型。为了更好地打开伞面,它的骨架还做得很大,一点也不轻盈。 抓着伞柄,我从藤花的影子下面偷偷看了一眼无惨。他撅着嘴唇,但没有这个动作相应的天真烂漫,反而有一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阿鱼虽不认识对面的二人,但见他们穿着打扮都甚是华贵,自是不敢吱声了。 “阿缘……”她晃了晃我的袖子,想带着我赶紧从大路上离开。我的眼神示意她先走,出门的采买清单已经勾画得差不多了。 阿鱼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从街道上消失了。 “你的伞。”我把伞还给无惨,但他拢着袖子,两只手藏得十分好,眼神高傲地看向我。 荣子看起来想要接过和伞,但是没有主人的吩咐,她也只好放着两只手空空地晃着。 我一直保持着给的动作,他一直不接,连路上的行人都多看了我们两眼。 无惨终于给荣子打了个眼色,和伞重新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从点心铺刚买回来的奶酥——并不是宫中的牛奶酥,“吃吗?” 奶酥被扎在一个白橡色的纸袋里,纸袋很是粗糙,打结用的绳子也很粗糙。 “这么廉价的东西你也敢呈给我?” 他故作高贵的模样看了真的有些好笑,像看见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一样。 “那算了。”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要知道,我是个一分钱没有的穷光蛋,连买这份奶酥的钱都是从晴明那里借来的。 无惨似乎不想让荣子参与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当中,让她在一条街道外等待。至于伞,则是留下了。 我给他打伞,真的假的? ——真的。 我比无惨要高上一截,所以伞完全能够遮住我们两个人。无惨对于我的打伞方式有些不满,因为我没把伞往他那边倾斜。 无惨几乎是在审问我: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在家?那个女人是谁? 他难道对每个人都审问一番吗? 无惨也不是晴明那样聪明得不得了的人,有些话也不能直白地告诉他——更何况我们还没有这么熟呢。 “我回家了。”无惨所说的“我家”……他到底去哪里找我了?晴明的府上?还是藤原宅? 无惨仍然紧追话题,“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神奈川县的横滨市,但横滨现在还没“出生”呢。 “在一个靠海的小地方。” 无惨笃定了我是从乡野来的粗俗小子,所以做什么都不得他心。 “藤原府上的那个女流氓说要把你切成一块块的拿出去喂乌鸦呢。” 先前不是说把我的头割下来挂在门口吗?怎么这下又要拿去喂乌鸦了。 因为威胁实在是太多了,我反而不是很在意了。我向贺茂无惨浅显地介绍了一下阿鱼的身份,好啦,现在我和她都是不懂礼貌的乡下人了。 说完了这个,我们之间好像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我想起上次无惨母亲的礼物,“道子夫人送的点心很好吃,可以帮我谢谢她吗?” 无惨瞥了我一眼,“我母亲独自住在香川,你自己书信给她吧。哦,对了,你是乡下人不认字。”像是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我瞧见他的嘴唇微微上翘。 这事有这么让人高兴吗? “我会写字的。”我否认了无惨的说法。虽然现在认下自己是文盲的身份会让他的骄傲维持得久一点,但若是日后被强行拆穿,可能会叠加200%的狂怒。 “是吗?!”无惨口气冷硬,似乎是不相信我的说辞。 第23章 不知不觉,我们便来到了荣子所等候的街区。 “那我先回去了。”我感觉他的脾气缓和了不少,我应当能够四肢俱全地回晴明府上了。至于明天的事情那到明天再说吧,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回横滨了。 “你在阴阳师安倍晴明手下干活吗?”无惨歪了歪头,此时看上去更像个小孩子了。 说干活也不准确,其实是晴明收留了我。 接下来,贺茂无惨提出了一个让我感到惊奇的邀请。 “那到我府上呢?我听说安倍晴明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能够支使的使女还是个妖怪。” 无惨虽然在贬低晴明,但我听得出来,他好像对“阿雪”(式神使女)很感兴趣。 但到人家手下去做活,我的寿命说不定会迅速缩短的。 “不,但还是谢谢了。” “好意”被拒绝,无惨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薄红。眼见着他即将往盛怒的方向发展,我火速地把奶酥塞到他的手里。 “虽然不贵,但还是很好吃的。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 无惨被这快节奏的话打乱了想法,连情绪发展都变得机械起来。等他冒出一个“?”的时候,我已经成功地逃跑了。 显而易见,我的逃跑技术正与日俱增。 第14章 “我听说那个小少爷脾气特别差,阿缘,你不会去的对不对?”阿鱼不知道从谁那里接收到了贺茂无惨的传闻,她说他们村上也曾经来过这样一个公子,惹到他的人被对方的随行武士砍死了。 “反正他们这种人视人命如草芥,千万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阿鱼扮演姐姐的模样劝导我不要去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但在很多问题上,她也是一知半解的。 “我认为能够忍受病痛已经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在此前提下,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的脾气都会坏得很明显。” “所以呢?”阿鱼无情的编织着手里的彩绳,“我可不是非得去忍受他们对我的坏脾气。”她作一副搞怪状,“我讨厌那些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就跟我老爹一个样。” 被愤怒和自傲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当事人不能够以合理的目光去看待自己身边的人。 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也有过这样一个亲戚。 此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无惨开口,“但他毕竟年纪还小。” 阿鱼不以为然,“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哩!要不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呢,不过也是,要是我是贵族家的小姐,我肯定也很嚣张吧。”她幻想了一下自己穿着华丽衣裳的模样,想到那重重的12色衣披在身上,像裹尸布一样紧紧缠绕着身体。 转念一想,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快乐。 是夜,或许是夜不能寐的缘故,阿鱼又跟我提起那条被我们放走的人鱼。 “他应该不会再被人抓住了吧。要说他也是真傻,在自己的领地里好好呆着不行,非要到人类的村庄里晃晃悠悠,搞得我以为是妖怪呢,晚上都不敢出门。”阿鱼当时的恐惧是一点儿也不作假的,但根据我这段时间来的观察,她怕的是长像丑陋的妖怪,而不是美丽的妖怪。晴明的式神除了阿雪(雪女)外,近来我们还见了一位长相可爱的少女,她是紫藤花化作的,名为蜜虫。 这年头,做长得丑的妖怪也是会受到别人鄙视的。 两面宿傩虽是人类,但他的面目比一般的妖怪更加可怕,人们畏惧他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实力,还有他那奇特的长相。 我们聊天的话题很是繁杂,从人鱼聊到今日的所见所闻,又从今日的所见所闻聊到他人那的风流韵事——待到生活环境平静了些,阿鱼的八卦之心竟然熊熊燃烧着。 可到了即将要入睡的时分,阿鱼却小声地说:“那天晚上,大家的表情都很恐怖。”想要抓住人鱼的那份急切的心,任哪个小孩看了都觉得有些心惊胆颤。 “我以前看到过很多有关人鱼的传说,在那些传说里大家为了吃人鱼肉,总是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 “为什么非要吃人鱼肉呢?光看他的长相,我就觉得没有普通的鱼美味。” 大家苦苦追寻的目的只有一个——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到底有什么诱惑力呢?那还不如许愿当一个贵族,世代都不会被贬的那种,这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吃了人鱼肉又没有背景的人,说不定最后只能出家当和尚,天天在那里劈柴念经。” 枕着并不松软的枕头,我觉得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想到了八百比丘尼,比丘尼的意思就是尼姑,小说里她也总是以此形象出现的。 大概是说的有些上头了,阿鱼翻来覆去硬是睡不着,连带着我也清醒了一晚上。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府上竟然来了一个送信人。 那是一封盖有藤原漆印的信件,“是交由安倍晴明大人的吗?” 虽然我与晴明之间以名字相称,但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他府上的仆从,我也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的大名。 但送信人却否定道:“不,这是给你的信。” 给我的信?藤原府我就认识三个人,分别是万、红叶以及仅见过一面的彰子小姐。 打开信件我才发现,这是那位年幼的小姐所写的。而信件上的内容在说,就在昨日午夜,术师万死于两面宿傩之手。 第24章 彰子不知何时听闻了我与万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写这封信上门吧。 明明昨日我还从无惨谈到她,今天却听闻了她身亡的消息,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万她,一直疯狂地追求两面宿傩,可我看那个男人分明没有爱人之心。她所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大家都不理解强者的孤独,所以她想要去承担那个角色,可两面宿傩根本就不领情啊。 信上还说,万的尸骨已于今晨火化,意思是没有必要过来吊唁了。 晴明听闻,“这就是爱恋的苦楚啊。两个人若是看上了眼,这就是恋情,可单方面的恋情只会成就诅咒。” “藤原府大早上就把她的尸骨火化了。”对这一行为,我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纯正的京都人,晴明见惯了尸体造的孽,“人哪怕死了,他们的怨气也不会消失。那些拥有强大念力、咒力的人们,若是不将他们挫骨扬灰,他们遗留下来的怨恨,很有可能会造就新的怨灵。”平安京的四大怨灵包括崇道天皇,崇德天皇,菅原道真以及平将门,直至今日,他们的亡魂也在朱雀大道上作祟。 “我读过泷夜叉姬的故事。”泷夜叉姬是平将门的女儿,为了复活她的父亲,引发了一系列的暴动。说真的,要不是我读过梦枕貘作的小说,对于这个时代,我可能真的会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但小说毕竟是小说,和现实还是有着巨大差距的。 “那我的故事呢?你有读过吗?”晴明这么一问,我当场就卡壳了。我像念课文一样念出他的称号,“阴阳师历史中最杰出、最优秀、最伟大的大阴阳师阁下。” 桔梗花纹的蝙蝠扇一打而过,只见晴明笑眯眯地,一句话不吭。 ——他不会就是为了等我说这句话吧。 “从别人那听到对我的夸奖,真是叫人害羞的事情。”晴明是这么说了,但他的表现完全没有任何一丝与害羞搭得上关系。 被他那么一搅和,我都不知道要想些什么了。 “那我……我先去做别的事情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晴明的好友源博雅近日经常上门约晴明出去喝酒,所以府上也变的空空荡荡的。 晴明不在的时候,他的式神们也没有化形,所以府上只有我和阿鱼两个人。也就是说,安倍府上的侍从从男到女没有一个是活人,全是各种模样的精怪。 阿鱼最近在识字。到了京都还是大字不识,惹出了好多笑话。托晴明的福,我们得以在宫中女官的教导下学习。 我没想到的是,这位泉子女使和道子夫人来自于同一个家族——香川的鲤川家。 “无惨那孩子?若非他母亲的请求,我都懒得照拂他。”泉子女使长得与道子夫人相似,但她却是单眼皮,整张脸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我只是顺着道子夫人提到了无惨,就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说起来,今日他应该被陛下召见了,哎,要不要和他说点什么呢?”泉子女使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如果她刚好遇上了侄子,就问候他两句,遇不上就算了。 心态很平和啊…… 很可惜不如泉子女使所愿,我们读写所在的院子刚好卡在必经之道的边上,而我的发色又太惹眼了,只需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能够发现。 头发的颜色让我变得很显眼,新来的老师老喜欢点我起来回答问题。 身着正装的贺茂无惨在两名内侍的陪伴下来到了泉子女使所在的院子。 “这不是我亲爱的侄子吗?”泉子女使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来这坐下吧,我让云云给你倒杯茶。” “我可不喝茶。”无惨抬起下巴,人倒是在围桌边上坐了下来。 阿鱼耸了耸肩膀,偷偷地攥了一下我的手心。 但无惨只是看了我们两眼,转头就和他姑姑攀谈起来。他们说的话都挺没有营养的,诸如:你吃了吗?昨天吃的啥?晚上打算吃啥? 两名内侍在一旁等待着,她们的手中还捧有两个盖有贺茂漆印的木盒。 泉子女使对自己的侄子也挺不耐烦的,聊了会有的没的后,她就让云云带了份点心上来,“你拿回去吃吧,这是昨日中宫娘娘赐下的。” 无惨慢悠悠地站起来,“你帮我带过来。” 他这话是对我说的呢。 第15章 我认为我个人是不擅长与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的,从各个方面都可以窥见这一点。 阿鱼睁着大眼睛望着我,其中的担忧之色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害怕我被贺茂无惨刁难。 我觉得自己的态度其实也有些消极,如果解决不了一个问题的话,比起选择解决问题,我通常情况下会逃跑。如果大家将问题都指向我的话,只要我选择离开,这个故事就不会继续往下发展。 无惨今日所携带的两名内侍我不曾见过,她们看起来是一对双胞胎,比较显眼的差别是左边那一位嘴唇边上有一颗痣。 她们的表情都很肃穆,只是端着盒子走在两侧,模样却无比端庄。 “不用管她们。”无惨冷笑,“不过是伊势神宫落选的巫女而已。” 伊势神宫的(落选)巫女?她们为何要跟随在他的身旁? 由于周围的氛围实在是有些凝重,我总觉得自己插不上嘴,所幸把嘴巴上的拉链拉起来了,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第25章 从皇宫到贺茂家还有一段距离,牛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那我回去了。”可我这么说的时候,无惨却龇着牙,“你敢!”他直接命令道:“上来!” 贺茂家的牛车和晴明家的牛车还是有些差别的,前者的空间比较空阔,而且窗子上还挂着一层厚厚的帘障,把所有的光线和风都阻挡在了外面。 我虽然年纪比他要大上两岁,但对方却从性格上压制了我,还不如把我们的年龄倒转一下,我当弟弟算了。 因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做话题,我便提到晴明让我们在泉子女使的手下学习这回事。 “那种东西也没什么好学的。”无惨仿佛蔑视着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对待泉子女使也丝毫看不出夹杂着血缘的亲近。 “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的。”古代和现代在文学上存在着较大的区别,光是书写就足以让人头痛了。 我瞧见那两位内侍在两侧步行,姿态是相同的从容优雅。 “伊势神宫的巫女是要跟你回家吗?” “啊,”他似乎是觉得谈起这个很烦,正当我以为他会拒绝这个话题的时候,无惨的眼睛转了一圈,以一种令人放心的冷淡的口气说:“陛下认为,这更有利于我的健康。” 虽然巫女的学习内容中也包含草药与治愈,但毕竟不是正统的医师,我感觉只能起到一个装饰上的作用吧。 “天皇真是怪怪的,为什么不派医师过来呢?” 无惨睁着大大的眼睛,我下意识发现自己对一国之君的评价有些太不积极了,正想努力地撤回这句话,“没错!”他的情绪比较激动,看来他是真的对这个安排感到很不满,“还说什么我沾满邪祟呢,如果我身上有妖魔我父亲会发现不了了吗?!” 无惨的父亲贺茂真家,是贺茂氏的本家,他自然也是一名阴阳师,一名官员,只是官阶并没有这么高。但他的母亲是凝花舍樱姬(备受天皇宠爱的妃子)身边的女官,道子夫人当任内侍所的二等官员,所以,“爱护”臣子臣女的天皇便在今日宣他入殿。 天皇的想法普通人又怎么会懂呢? 人越是激动就越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小动作,无惨一直在摩挲自己衣带上细致的花纹。他语气轻快,“什么巫女,什么神官,根本没有用。”如果有用的话,他就不会这么虚弱了。“什么灵药我都吃过了,什么神我都求过了,可是谁都没有给我一具健康的身体。” “虽然世界上有这么多宗教,可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神。”童磨的父母,建造了一座雪白的寺庙,称寺庙中有着能够解除一切作恶的万世极乐神,但那实际上只是他们年幼的儿子而已。被人举报后,马上就双双入狱了。 “我也没见过。”无惨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更加年幼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伊势神宫,那时的宫主——苑子斋王,宣称自己能够听到天照女神的声音,她身上留下的红斑正是神的痕迹。那个丑女,真会胡说八道。” 看来,贺茂无惨真的很喜欢评判其他人的出生和样貌。 “你这样会被人偷偷套麻袋打的。”这样的事情我可见多了,学校边上就有许多小混混,他们在小巷子里被轮流套麻袋被殴打。有一条著名的巷子叫做麻袋小巷,意思是说,那条小巷里的每一个缝隙里,都藏着一个想要套你麻袋的家伙。 “谁敢!我要把这些人处死!” 无惨是打定了主意的,谁害他,他就要把这些人通通处死,全部干掉。 古代贵族不愧是贵族啊。 万也是这样,而且说到做到,所以我才不敢去人家府上道歉,说不定我一出面就被人家砍成八块了。 只是我没想到,一眨眼万就死在了宿傩手下,连尸体都火化完了。 “还是别这么做吧。”说完这句话,贺茂宅便到了。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无惨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考虑着要不要将礼盒还给人家,然后自己步行回去。 然而我没有想到道子夫人今天居然在府上,她一见了我,颇像蜜蜂见了花,“既然来了,休息会儿再走吧。” 道子夫人的热情欢迎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稀里糊涂的我就进了他们家的家门。 无惨对他母亲的态度比对泉子女使好一些,但其实也没有好多少,口气依然是硬邦邦的。 “你和你母亲关系不好吗?”只剩我和无惨两个人的时候,他随意地推开道子夫人亲手做的茶点。 “反正她也不怎么喜欢我,无所谓。” 我分明见过道子夫人照料儿子时的场景,那时她眼中的情绪不容作假。 “我看道子夫人是很爱你的。”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因为我没有父母。” …… …… 我是不懂,因为我没有父母。 无惨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红发男孩。他以为对方说这话是因为恼羞成怒,然而,那张白皙的鹅蛋脸上愣是空空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他刚才只是在谈论天气如何如何。 真是读不懂这个人。 因为身体孱弱的缘故,贺茂无惨从小就能敏感的察觉到他人内心真正的情绪。 但是自从他认识了这个叫做小缘的人,他就向着无能狂怒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26章 “小缘”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无论说什么话,脸上永远都没有表情。他嘴上虽然在宽慰别人,但在无惨的眼里,他更像是一个五官固定的木偶,木偶的主人藏在身后悄悄的说话。 你说他没情感,他事事有回应,你说他有情感,可是眉眼之间又没有什么正常人的动静。 看来天照女神制造子孙的时候忘记给这家伙多加一点感情线了。 …… …… 无惨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的复杂,我其实很羡慕他们这些能够方便地表达情绪的人。 我记得刚上国中的时候,有一个不认识的学生管我叫死人脸。虽然后来产屋敷校长。领着对方到我跟前来道歉,我也原谅了他,但心底还是有些在意的。 我觉得我的情绪很到位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导致我的表达没能在脸上很好的呈现出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 无惨似乎一定要用他的话语来结束这段对话。 “你没有父母又不是我的错。”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语气有些微弱,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的牙齿间跑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丢下了我,还是去世了。”我人生的起点正是从孤儿院门口开始的。医生收留了我,在他自己都难以养活自己的乱战年代,他把我从一所即将倒闭的孤儿院门口带走了。 爱福是我真正的家,医生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但从来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过我。 “生而不养你就当死掉算了,我一向看不起这种人。”无惨自顾自地评价道。 月亮上升至天涯。 再不回去的话,大路上就要禁行了。 此时,道子夫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 “既然这么晚了,干脆在我们这边留夜吧,安倍晴明大人那边我会派人去告知的。” 我本想坚持自己的决定,却见无惨正无声地用视线谴责我。末了,他还咳嗽了两声,下唇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苍白。 我分明看见他咬了咬嘴唇。 ……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贺茂家留宿。 贵族家庭与贵族家庭之间还是有所差别的。晴明虽然是一位颇有名气的阴阳师,但他父亲同他的官职并不高贵,再加上他个人也有些不修边幅,所以庭院也破破烂烂的,只是用阴阳术修补过,所以显得格外神秘罢了。但贺茂家的屋子里都飘着入味的冷香,房间很大,周围的环境也布置得很典雅。 房间很好,但是有一个问题。 咱俩要睡在同一个房间吗?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同意这事噢。 无惨果然想折磨我。 因为他对我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一个故事之后是更多的故事。 所以这是一千零一夜。 第16章 自昨日天皇赐下了两名曾是伊势神宫巫女的内侍后,作为公子身旁的首席使女荣子想了很久,才将二人安排得格外妥当。据她们的说法,陛下只是让他们在府中为公子祈福。 但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府中女眷并不多,贺茂真家大人只有无惨公子这一个孩子,旁的大人们也早早分了家,府中唯一的小姐还是真家大人的侄女,前来借助一段时间。待其母收拾好了家中眷属,自会将她接回去。 荣子只好将两位巫女安排在远离公子的远处雅间。 待她处理好了一系列的事情,才堪堪听闻上次来过的孩子今日要在府中过夜。荣子本来打算收拾边上的屋子出来给人过宿,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宿在公子的房间里。 留着那么短的头发,衣着和行为都很朴素,怎么看都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荣子也是在乡下出生的,在来到京都之前,她还以为乡里的乡绅就是世界上富人的模样。来了这座城市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浅薄。 出于这种相似感,荣子朝对方打了招呼。那个叫缘的男孩十分拘谨地朝她鞠了鞠躬,看到她手里的水桶,“是要打井水吗?” 荣子点点头,那男孩主动提出要帮她打水。 当年为了蓄水,水井修得很深,绳子丢下去好长才触碰到水面。荣子总是对这个建造物不太满意,她力气算不上大,大多数时候只能吃力地拉满一桶。 早上的井水十分冰凉,它的温度本来就比外界要低,再加上季节的缘故,简直是刺骨冰凉。 “是要提到浴房吗?” 灶火都在浴房边上,连通着厨房。 在缘的帮助下,荣子得以有时间去完成另一个事项。她越看男孩越觉得,与她们的公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是个好孩子。 听说对方给无惨少爷讲了半宿的故事,荣子都不知道该惊讶哪一点了。讲了半宿的故事?还是小公子要听故事? 荣子侍奉这位公子也已经五年了,也就是在对方九岁的时候就开始侍奉了。宫里的医师早早地就断定公子是没办法活过十八岁的,哪怕后来用了那么多的补药,祈了那么久的福,医师的诊断依然没有改变。因而,这位公子的脾气很是唬人,连宫中的妃子都知道这回事。她们在安慰道子夫人的时候,说不定也在偷偷嘲讽她。 孱弱多病的身体令他几乎没有什么兴趣,两位家长也没想着把什么重任托付给他,无惨只是偶尔读读书,写写诗,让人给他讲故事这种事,这得是他十岁前会做的事了。 第27章 “讲了些什么故事呢?”荣子也很好奇。她脱离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已经太久了,脑袋里只剩下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男女间的错乱故事。哎,这些不纯洁的人,到了晚上干嘛乱搞成那种样子?到了夜里,到处是牛车咕噜咕噜的声音。 缘微微垂下眼睛——他的侧脸弧度很柔和,这是还没有长成的痕迹,等他再长大些,这些孩子气的气质都会消失不见,硬化成大人的模样,“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一见钟情的美少女其实是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以为自己的老师爱上了自己爱的姐姐实际上老师爱上的是他的姐夫最后我和老师在一起了。 “还有吗?”荣子听得眼皮打颤,这故事怎么没有她想想之中那般纯良。 缘说:“没有了。” 地上未扫净的落花打着转儿,等到下个开花的季节,还要过上好久。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荣子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就当自己听错了吧。 上午的膳食时间为十点钟,在那之前,需要准备点心和茶水。 公子通常会睡至九点钟再缓缓起床,梳洗加上穿衣,差不多就要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 看了看男孩短得毛茸茸的头发,荣子心中也有一丝羡慕。 …… …… 无惨的梳洗时间超出我的想象,使女用齿密的梳子细腻地梳理着他的黑色长发,争取做到没有一根乱毛。 大家对头发的要求非常之高,这里的男子如何评判女子的美貌,头发是否乌黑亮丽也是评判的标准之一。有的时候,他们只见了女子的头发或衣裳,心里就会打出自己的分数。美丽光洁的长发,带有熏香的华美衣裳,这就是“美”了。 我摸了摸自己发翘的头发。我的头发是普通的短发,童磨的头发倒和无惨一样长,所以打理起来特别麻烦。他每隔一日就要到附近的理发店去洗头,每次一去,至少是一个半小时。有好几次,他为了洗发错过了上了时间,被不死川老师揪着耳朵拎在教室门口挨骂。 等到无惨完成他的“起床准备”,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 因为是在家中,他穿着得很是简单,但在外头披了一条厚厚的鼠色大氅。他今日是兴致看起来挺高的,眉毛没有拧着,反而松松懒懒的。 讲的我都快词穷了。 我本来就不善于言辞,说话也是干巴巴的,非要把故事讲得“有趣”,简直是让我绞尽脑汁。 我自己都不记得那是我从哪里看来的了,也许是从我妻同学那里。 无惨的精神相当好,我的精神状态则与他相反。要是再让我在这里呆上一夜,恐怕明天的我就不是真正的我了。 用过早食,我决定辞行。他仍然用那傲气的眼神看着我,对于自己好像被我当成了洪水猛兽而表示不满。得亏这位少爷的心情还算良好,没有再做出一些带有强迫性质的行为来。 但无惨还是在口头上称恶,“荣子,把他赶出去。” 荣子抬头观察着无惨的表情,既无嫌恶也无恼怒,于是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在门口晃荡了两下。 大摇大摆地从大门离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无人督促,我回去的时候阿鱼才刚刚睁眼,正打算寻食去。她看见我,便紧张地把我前后左右都给翻遍了,生怕我身上多出来一个自己不知道的洞。 “真是想不明白那少爷到底要做什么?我看他也不是缺玩伴的样子。”阿鱼在那里吐槽,“说不定只是昨天给了你一个好脸色而已。”她依然对无惨持有一种灵魂上的恐惧。 “我感觉你好像很怕他。”每当阿鱼提到无惨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地停顿两秒,然后再开口说话,从遇见他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句好话。 阿鱼也表现得十分困恼,她勾了勾自己的头发丝,“其实我也不懂……”她越说语气越梦幻,仿佛是在说一些梦话,“我为什么会害怕他呢?” 阿鱼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 …… 与源博雅出去游玩了三日,晴明才堪堪回到府中。 我在他到达之前回了家。 家中的事务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我便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寄宿生活。 “小缘什么时候能带我一起去别的世界玩玩?” 童磨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秘密的人,而且他对这回事儿很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上一次走的时候,我都没能拿上自己的应急小包。 他摊在床上,长长的发辫从床头垂落下来。 他的头发和外面枝头的白花很相似,柔软且纯洁。 白花几乎没有香气,只是一种可怜又可爱的装饰物。 童磨身上有浴液和洗发水的气息,但那都不是他本身的气味。 我注视着枝头那朵白色的小花,在夏风的吹扬下,它悠悠地晃荡着自己无垢的身体。 我第一次见到童磨,是在四年前的开学季。 我的十二岁,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过去的十二年,我过着相似的生活。我已经不再去追寻没有名字和面目的父母,接受我现有的家庭,未来可能还会加入一只小动物。 “不在横滨读国中吗?”因为我提出想要去东京的鬼灭学园上学,医生哭丧着脸。 第28章 “而且名字很怪噢。” 鬼灭学园,据说是由从神宫退役下来的神官开设的,但也只是传说。 “网站上有学校的说明。” 占地面积,学校风貌,学风学德,助学基金,奖金制度。 “嗯……”医生眯着眼睛思考着。 “但是需要住宿呢。” “……小缘,你该不会是嫌弃我了吧?”医生看起来很哀伤,希望我收回这个决定。 今年,医生关闭了他的诊所,盘下了一家废弃的孤儿院。等到他获得营业资格证以后,孤儿院就要开始招收无人愿意抚养的社会儿童了。 我已经十二岁了,有年纪更小的孩子需要被照顾。 我坚定着自己的决定,孤身一人来到了位于东京的鬼灭学园国中部。 学园的四周围着一圈银杏树,还是四月份的季节,叶片的绿色无比浓稠。草坪中的粉色小花随风摇曳,三叶草们舒展着风扇似的身体。 “妈妈?” 在我不远处有个白橡子色头发的男孩,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帆布书包,身旁身着职业装的女性似乎是他的母亲。对方侧着身体在打电话,似乎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 他一直仰头望着母亲,但母亲没有向他投射一丝视线。 等到电话打完,女人才蹲下来,对儿子说:“做个好孩子。” 她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叠现金塞进蓝色帆布包的内袋里,抬头看见同样背着书包的我,“跟同学一起去报道吧。” 第17章 那个时候童磨的头发还很短,半长的头发盖在脖颈间。我仍然记得他穿了一间胸口涂着彩虹的白色长袖,下半身则是水洗的牛仔裤。 他母亲那么说了之后,童磨便转过头看着我。我在他的额头上看见一块新成的伤疤,眼色是一种黯淡的粉色。 “你好啊。”他在母亲的指示下朝我走过来,个头与我差不多高,皮肤也十分的白皙细腻,看来父母有好好地喂养他。 “你妈妈走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的母亲已经转身坐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那是我养母。”童磨微微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你爸爸妈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吗?” “我住在孤儿院里。” 童磨听了这句话,原本表示着笑的五官变化了弧度,一下子就变成了充满可信度的担忧,很浅,没有明显显地露在表面上。 “我叫白鸟寺童磨,你呢?” “我是森缘一。” 我们按照门口的指示路线往里走,教务处……教务处…… 童磨高高兴兴地,“你也住在神奈川?我家在山崎县,但是有亲戚在这里,所以妈妈让我到这里来上学。” 我一五一十地回应着,“我家住在横滨,我是在网上看到了学校的招生,打电话询问过校长,觉得可以接受才来的。”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下意识地沉默着。 “如果能住在一起的话就好了。”童磨漫不经心地说着。他随手接住一朵从头顶落下的落花,“花如果有想法的话,一定会感到很伤心吧。”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双手捧着落花,却在转角的时候将它丢进了花坛。 对于我即将开展新生活的学校,我心中其实是十分紧张的。陌生的人、事、物,万一他们和我之前身边的一切都有所不同呢?万一我没能顺利的适应这一切呢? 真希望我不要给大家带来麻烦。 …… 接见我们的是学院的校长——产屋敷耀哉。我第一眼见到这个大人的时候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的表情和语言中都不含弄虚作假,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了宽慰。 童磨是在我之后进入办公室的,他和校长的谈话将近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高兴。 “校长先生说会把我们安排在一个宿舍呢。”虽然不是一个班。 从那以后我们俩就住在同一个宿舍了,这一住就是整整四年。 童磨在校的风评很是割裂,很多同学都说他心地善良,但炭治郎,还有炭治郎的朋友们,却不太愿意与他接触。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甚至没办法从他身上闻到味道。” 炭治郎说他可以闻到每一个人身上的味道,有甜美的花香,有木头一般古朴的气味,清新的树叶,带有凉意的溪水……仇愤怒的味道,还有悲伤的气味。 “为什么能够闻到?可能和我小时候经常帮妈妈做饭有关吧。” 炭治郎是这么回答的。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他的说法。 毕竟我也可以看到事物的内里。那些鲜活的骨骼与血肉,曾让年幼时候的我感到不知所措。 童磨身上没有任何的气味。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表情,但我时常感受不到其中的真实,很虚无,很飘渺,就像伸手够不着的云雾。 但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有时候,我们表现的很相似。 …… …… 我和我的随身小包第一次一起穿越,落地点竟然是在伊势神宫。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如此神圣的地方,再加上我来路不明,所以行事非常小心。 我几乎没在神宫内见到什么人,也许他们都去做课业了。 第29章 红色的鸟居矗立在大门口,穿过那道大门,就会到达神宫的内部。 无惨跟我提过,这里有一位苑子斋王。 我没打算进去,冒犯了人家可不好。 在走下坡路的时候,我却遇到了一名穿着白衣绯袴的巫女。她梳着头发,正在扫净石阶上的落叶。 在路过她的时候,我朝对方拜了一半,巫女因此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生有一大片红斑,那些斑纹如红色的火焰般生长,几乎要遮住她的眼睛。 难道她就是苑子斋王? 虽生有红斑,但我并不觉得她的长相如无惨所说的那样丑陋难堪。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流水般的宁静,让人想要俯首膜拜。 巫女黑沉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但那并不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我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说了这样一句让我没有头脑的话。 再见面?如果有话要说的话,现在不是正好吗? 可下一秒,神宫内就传来了呼唤声。 水蓝色神装的权弥宜从小路走了出来,看到我,他眸中眼光意味不明,“今日神宫不招待外人,您请回吧。” 他的口气有些冷漠,“道路始我们应当是张贴了布告的。” 因为我不是从路口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宫门口的…… 这位神官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很不爽利,但我却觉得他的这种冷漠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忧心忡忡。他五官上的纹路都不自然的扭曲着,只有在望向苑子斋王的时候,神情才会平静下来。 …… …… “所以你见到了那个女人?”无惨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她早就不是斋王了。自从她打破了神器八咫镜,天皇那老头就把她降职了,现在估计都不是神官。” 日本传说中的三大神器,天丛云剑,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天丛云被供奉于热田神宫,八咫镜在伊势神宫,八尺琼勾玉则一直被皇室保存。 “那八咫镜碎了该怎么办呢?”既为神器,它的意义就不会够被轻易忽视。 “我怎么知道。”无惨冷冷地笑了,他对此事颇为心不在焉,只是玩弄着手中的杯盏。他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是对我身上的小包很感兴趣。 我一直放在身后,用来垫屁股。 包里的东西依然是那几样,碘伏,纱布,压缩饼干,一套换洗衣物。 谢谢压缩饼干,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从伊势到京都的这几百公里。 无惨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他拾起一个小小的铁制品,银底红边。 “这是什么?” 上面写着一个本正的“森”字。 我没想到竟然把铭牌塞进了包里,可能是我上次换校服的时候掉下来的。 “是我在学校的铭牌。” “学校?”无惨的音调稍微提高了些,“那这个字是?” “森”是我的姓氏。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姓……平民……是没有姓氏的。”他说这话时有些森冷,好像受到了欺骗。 “你也别钻牛角尖了。”我觉得他真的是容易想太多,我有姓氏不是因为我是贵族,而是我在的时代人人都有自己的姓名。 “什么叫我钻牛角尖?!”听到这话,他神情剧变,竟是被我气到了。他稍微一恼火就开始止不住地咳嗽,我想我应当是做错了。 虽然帮他拍了好一会儿后背,但无惨的喉咙里仍然有那种嗡嗡的声音。气管太纤细了,这是生来的。 无惨沉默了会儿,恶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嘴给撕了!” 看来我真的伤到他的心了。 …… 柿饼很好吃,表面上涂着糖霜的柿饼更是如此。 阿鱼很爱吃柿饼,一个转眼,她就吃了一碟,结果当天晚上就腹胀到无法安睡。 “下次别吃这么多了。” 阿鱼抽泣着,我估计她下次还要吃这么多。 冬去春来,米粒似的小野花生长在四面八方。枝头上的淡绿色嫩芽努力地往外伸长,连我的头发都像是吃了生长素一般疯长。 我的短发其实与众人格格不入,我也听闻别人在后头嚼舌根,说我是贱籍出生,所以模样才不体面。 这时候,大家都秉持着唐来的思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剪发。月代头出现,已经是平安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现在长长了一些,确实没以前那么难办了。 但我的头发很不好打理,短发时还好,看着很是蓬松,不贴头皮,但一旦长长,它就不可控了。 “红头发妖怪!”阿鱼哈哈大笑,我也十分郁闷,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我用过许多大家推荐的洗发精油,但对于我头发上的“老顽固”,没有丝毫的用处。 我一直留短发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不费一丝一毫之力,就获得了时髦的红色大波浪。 真,好。 我的大波浪,无惨见了都哈哈大笑。 “真是滑稽得要死。”他侧坐着,乌黑的长发笔直顺滑地垂着,真是叫人艳羡至极。 “反正呢,你就认命吧。”他的笑容中带着几丝狡黠,看着格外生动。 ——竟然是在嘲笑我的头发这回事上。 好失落。 我把头发扎了起来,晴明送了我一条有红色装饰结的黄色水引作为礼物。 第30章 但在一星期后,这条水引就消失不见了。 “丢了条发绳而已,干嘛那副样子。”在家中时,无惨总是散着长发,只有外出时才会束发。 “但那是晴明送给我的。” 无惨看起来毫不在意。 “这算什么礼物?” 第18章 无惨对晴明送给我的黄色水引不屑一顾,但东西已经丢了,无论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 毕竟是一件礼物,所以我和晴明道了歉。 “说不定你要忘记它的时候,它就会出现了。” 时常有这样的事。 我有过一把木梳,每一天都放在镜子边上,某一天就消失不见了。但是去年在整理卫生间的时候,我发现它掉在了第二层的橱柜里。 …… 长保年,藤原家的彰子小姐成为了天皇的妃子。甫一进入内宫,就受到了陛下的非凡宠爱,她的父亲藤原道长也日日红光满面。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 去年的冬天结束之后,神秘的大门突然不再为我打开了。 阿鱼在年初辞去了在晴明府上的工作,在附近的一家渔场里工作。 她出生自渔村,对于她来说,这地确实最容易适应的工作。 渔场的老板和渔民的关系不错,直接雇佣了他们为自己工作。每天凌晨这些新鲜的鱼类就会被送到渔场,经过挑拣之后,再送到客人那里去。 我也不能总占晴明的便宜,我基本上是在包吃包住。 这多尴尬啊,而且他并不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式神们会做好一切,而我和阿鱼只是从人家的手上捡一些东西做而已。 阿鱼离开了之后,我再腆着脸呆在人家府上,实在是叫人不好意思。 ——于是我换了一户人家打工。 “不知道为什么,真是叫人心里不爽。”我的新任上司——贺茂无惨,他敛下眼睫,好像思索到了结果。 “应该没有很糟心吧。”我犹豫了一下,在未来和当前之中挣扎了两秒钟,“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去想想办法。” 他没拒绝。 为保险起见,我又问了一句。 “那我真的不走了?” 无惨的眉头跳了一下,“再说就滚出去。” …… 我依然有很多不懂的事情。 但我会学着去接受。 就像接受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一样。 可四季流转中,门却关上了。 它为何不打开?是坏了,还是时间还没到。 我怀着虔诚的想法去拜访本世纪最伟大阴阳师之一——安倍晴明。过了一年,他还是如此……嗯……青春靓丽,甚是风流。 “时空如此玄妙,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其中的陷阱。至今为止,我也没有操纵过时空。”晴明敲了敲扇柄,“或许,你可以问问伊势神宫的苑子宫主。” “我听说她被天皇罚了官职,已经不是斋王了。” 晴明唇角笑意微凝,“许久不见,我倒是忘了。” “世界上有凡人,也有真人,她是后者。” “什么样的人才是真人呢?” 晴明却拿扇子敲了我的额头,“这种事情要你自己去想。” …… 我花了五天的时间到达了伊势神宫。其实加快进程的话,我早就到了。 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是一个伟大的过程。 想来想去,林中的清风缓缓拂过,我闻到了池水上淡淡的腐臭,我顿时忘了我的思想。 让我去思考一件事情的深度显然是有些强人所难。 如果人生能像晒太阳那样轻松就好了。 我身上似乎还背负着考上大学的希望。 神宫今日似乎有活动,我看见信众们络绎不绝地从神道上走过。我听见某对夫妇说他们是从遥远的村庄专门赶过来的,正是为了获得天照女神的照拂。 伊势神宫供奉的正是这个国家的开拓者——天照大神,她是所有神明、所有人类的起点。 我混在人堆里进入了神宫,大家的目的地都是祭台。等候了一会儿后,一群神官和巫女从正殿缓缓,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神职装束,女性神官的头发上都没有任何饰品。 我没有在人群中望见我想找的人,便趁神官们在进行神乐的时候偷偷从祭台边上溜走了。 可我确实不知道苑子在哪里。 好巧不巧的,在我四处寻找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权弥宜。 我还未开口呢,对方便以高傲的口气说:“苑子大人说的果真不错,你将会于今日来访。”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比无惨更甚,而且他是一个真正的大人,所以我很难生出好感来。 这位权弥宜虽然很不乐意,但我猜想应该是苑子提前打点过他了,神官直接为我指引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在后殿。 我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不想制造太多的噪音,打破自己的情境。 权弥宜在我后头又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记住了!不允许你亵渎她!” 他竟然如此尊重那位曾经的斋王,晴明也对她评价颇高。 对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后边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它的宽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说不定有十抱粗。 第31章 与华丽的宫墙相比,我反倒认为这颗梧桐带给我的震撼更多。它所历经的所有时光,完完全全的展现在树木的体貌上。 黑发的巫女仰头望着它,眼里充满了崇敬。 “我十二岁那年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棵梧桐木就已经有这么高了。”她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而历史则在流水中缓缓流淌。 巫女的模样较之前分明看得出年岁渐长,但这不过是过了一年而已。 我不由得感到惊讶,因为我发觉她老去的实在有些太快了。 因为心有所求,所以我表现的十分恭敬。 “其实我这次来,是听了晴明的建议。” 为何我回不去了?为何我停留在这个时代? 一片梧桐叶离开了大树,飘落至她的衣裙上。 “或许,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使命,命运,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其实我无法理解。 我始终觉得当一个人认为自己负有了使命之后,他人生的一切都要为了想达到这个目标而奔逃。而拥有使命的人,往往不是一般人。 “我肩负使命,所以我成为了伊势神宫的斋王。”苑子感慨道,“我从天咫镜里看到了未来,再过不久,将有一场大劫。” “我听说天咫镜碎了。”正是这个神器的破裂,才导致了天皇大发雷霆。 苑子抚摸着手边的一根枯枝——多看了两眼,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树木,而是一种铁制品。 像是一把剑的剑柄。它的本体横插在梧桐树下的泥土中,满身锈迹,肮脏不堪。 她笑着摇了摇头,“那一点也不重要。” 巫女像母亲招呼孩子那样喊我到殿中,正厅中有着一尊巨大的天照女神雕像,而后殿则放着一尊神职人员们平日供奉用的小雕塑。 苑子朝着神像叩拜,我也跟着朝拜了一次。 殿中只有香火燃烧的声音,火花在烛焰旁噼里啪啦地闪动着。 苑子合掌,面容宁静。 “那一年,我在那些画面里看到了你,我心想,在未来总有一天会遇见你。” 十二岁离开京都,无惨年幼时曾见过她……那岂不是大不了我多少。 巫女似乎是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边用讲打破了八咫镜那件事一样的口气说:“年龄这种事情也不重要。” 我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预言里承担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只好继续倾听着。 可巫女却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未来之所以是未来,因为它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仍然感觉自己像是背负上了一些未知的责任。 苑子背对着我,“但我想,也许那就是与你使命有关的东西。” 额头猛地疼痛了起来。 似乎所有的神经都被人活生生地挑了起来。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 我随手一摸,竟然摸到满手的血。 苑子眼中含有一种长辈对幼子的爱怜,我打开眼皮看到的就是她黑色的双眸。她用手绢轻轻擦拭着我额头上的鲜血,我没有拒绝,只是轻声向她道谢。 “梧桐下面有一把刀。” 原来那是一把刀。 “到时候你就过来拿吧。” 刀,除了礼器外,都是伤人的。 “希望你一路平安顺遂。” 我被“请”出了伊势神宫,回去的时候带上了一个新的伤口。 那个伤口本来是替画师阻挡冰晶的时候造成的,伤疤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瘢痕。 而现在,一片红色的火焰纹路从白色伤疤往外蔓延,就像苑子巫女那样。 摸了摸,它还有些发烫。 我回到贺茂府的时候,荣子吓到了。那时候我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虽然我临时用纱布包裹了一下,但依然血流不止。 荣子在得到首肯后,在我的伤口上用了止血药,但止血药的效果并不大。 那两位双胞胎模样的内侍笃定道:“这是诅咒。” 另一人说:“简直和曾经的苑子斋王一样。” 而我确实去见了她。可她的语气,她的神情,压根不像是那回事。 两名内侍认为我是小孩子脾气,比起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更相信自己。 我头一回被两个人一同指责。 大概是受不了院子内吵闹的环境,无惨所在的屋子内砸出一个小碗来——此时他正在用下午的饭食,“全都给我闭嘴!”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那了,眼珠瞪得比平时都大,看着有些毛骨悚然。 他指着两名喋喋不休的巫女,“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第19章 那天以后我竟然病倒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生这种程度的病。 但它可以说是“病”吗?我的额头上有了一个不停流血的伤疤,它让我感到疼痛与茫然,我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无惨的脸停在我上方。 但绝对是幻觉,毕竟无惨才十四岁,而我看到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神情冷酷,皮肤苍白,看着像是个吸血鬼。 幻觉像潮水一样滚来,一层又一层,都叠成千层面了。这种梦一样的东西,下一秒就忘却了大半。 这一“病”就是七天。 我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歪歪扭扭的感觉。 无惨的观点和两个内侍的观点差不多,认为这都是苑子巫女的问题。 第32章 “反正没有人相信她。自从她担任斋王之后,所谓的神迹一次都没有降临过。” 我读出其中的不对,“你不是不信神的吗?”无惨说过,哪怕祈祷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答案,所以这个世界上神是不存在的。 天脸上吃惊转眼间闪过,很快化为平日里的高傲姿态,“是么。”他声音低沉,话里也没有否定,“我不信,不代表没有。” 猫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毛绒绒的白色皮毛上沾着几片粉色的樱花。 猫的名字叫做“小雪”,是上个月跑到府里来的。当时它的右肢被什么东西割伤了,从一个小墙洞里钻了进来,有个很怕猫的侍从发现了它,想要赶走猫,但是猫却跑到了我住的地方。 小雪不怕我,宝仔也不怕我,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它。被我抓到的时候,猫还在喵喵叫,听上去是在向我求助。 无惨讨厌一切的动物,他认为这些不通灵智的动物只会打乱他平静的生活。 治好右肢上的伤之后,我就把猫放出去了。但她太小,太灵活,总是能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跑进来,围墙上的灰尘里尽是它的小小脚印。 因为不是人家养的猫,所以我私自给猫取了个名字:小雪,猫的皮毛雪白得如同白雪。 无惨见到猫就像是见了跳蚤,躲都不及时。但小雪对他却没有兴趣,他们两个之间根本不来电。 小雪在各种道路上跑来跑去,它的活力好像永远都用不完。四月到了,全城的樱花都开了,有的小如白豆,有的大得能压低枝头。 猫跑过边上长满樱花树的道路,花瓣悉悉索索地落在它柔软的皮毛上,看着很是可爱。 对贵族们来说,花开了,自然要赏花,赏花是一件极具风雅的事情。 可对于无惨来说,这个季节很让人感到苦闷。无论是细小的花瓣还是花粉,都是他生来的仇人。无法呼吸,无法喘气,在这些樱花盛开的日子里,他只能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都紧紧关上。 他似乎有些花粉过敏。 我身边的同学里有对芒果过敏的,有对海鲜过敏的,还有对淀粉过敏的。对待入口的过敏原,大家都会选择远离它,而对于那些来自外界的粉尘、絮状物,过敏人士不得不长期戴着口罩。 口罩的制作算是轻松,虽然不是医学领域发行的口罩,还有些粗糙,但用来抵挡花粉也足够了。但难倒无惨的并不是做工,而是他的自尊心。 他认为这太丑了。 很快,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天皇在宫中举办了花宴节,顾名思义就是赏樱的典礼。受到邀请的贵族们都需要前往,无惨本来打算以“物忌”推脱这回事,但这回他的父亲贺茂真家也将出席,思虑再三后,他便也打算出场这次的花宴节。 无惨的父亲贺茂真家,我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说了他的存在,但到现在这个四月,我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对方的真面目。我知道他是一位阴阳师,道子夫人的丈夫,无惨的父亲,这座宅邸的主人,可这么久过去了,我却从未见过他。 无惨表现的并不在意,“那家伙再外面有了别的情人,别的孩子,不想回来而已。” 贵族们并不认为出轨是有罪的,相反的,留情这回事很是流行。 无惨告诉我,那个情人是左京大进家的女儿。 “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他。” 无惨对他的父亲没什么感情,甚至扬言希望这家伙早死早超生,让他继承家产。 花宴节当日一早无惨就起身梳洗了,那些梳弄用的香气闻了让人头晕。 我是要陪同入宫的,不过不用出现在现场,所以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自从换了一家人打工,我的生活品质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晴明他动不动就来无影去无踪,对于吃食、衣裳也没有太大的需求,我甚至怀疑他会用阴阳术骗过别人的眼睛,所以衣柜里的素衫特别多。 与我们一起入宫的还有去年天皇赐下的两名内侍,多日不见,那两位巫女依旧是原先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像是仙女走路,仙气飘飘的。 现在我也有些理解无惨了,他不想要这两名内侍,但没有办法拒绝天皇的恩赐,所以只能把二人安置在自己府中。 在入宫的途中,我们与泉子女使擦肩而过。过了个年,她看起来丰腴了不少,伙食大概不错吧。她依然懒洋洋的,身边的那种氛围令人欣喜。 在入殿前,无惨对我说:“别乱跑,否则掉了脑袋我可救不了你。”无惨本身是没有官职的,仰仗的是他父母的官阶。 我点头应是,和其他人一起在殿外休息。我见到不少贵公子入殿,来得时候便有一阵阵香风,也不知道身上到底涂了几斤重的香粉。 无惨可要遭殃了。 在等候的时间里,有一个系着淡黄色缎带的女孩向我攀谈,问我是哪家的侍从。听说了贺茂无惨这个名字后,她看我的眼神显然不对劲了起来,看着像是在可怜我。之前,荣子的眼神也是这样的,看来无惨实在是“威名远扬”。 殿外是没有任何吃食和茶水的,所有人只能在这里干熬时间。我默默地听着其他人在聊天,聊天果然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什么夫人发怒砍了丈夫两刀,少爷在太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了云云云云。我还听到一个较为特殊的故事,近来,一些贵族夫人们之间有一个神秘的茶会,茶会过后,那些夫人变得不一样了。 第33章 “我说真的啊!”少纳言家夫人的贴身使女掩着嘴唇,把声音压得很低,大家的兴趣也被她提起来了。 “我们夫人呢,最近变得越来越年轻了呢。” 是不是在用珍珠粉呢,或是别的什么?各个时代都有流行的“化妆品”,但依照目前的技术,都不能多用,否则可能会在身体上出岔子。 我探过身子,正想问问她呢,一阵石落般的巨大动静让木板都震动了起来,好多人都以为地震了,起身正要远离建筑物。 但并不是地震,而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物出场了。 两面宿傩,这个体重说不定有三百斤、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这时候大家的身材都不高大,更是被他比得像个小矮人一样。 他每一个步子都迈得很大,里梅则跟在后头小步子地走着,但完全没有落下。 “是他!”其他人交头接耳,他的外形就占其中走得远远的。 宿傩在京都的名声并不好,他的外形足以吓退大多数人。而且他在传闻中行事诡谲,手段残忍,你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下一秒说不定就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喂,白鸡蛋。”他又喊这个外号,我到底哪里像是白鸡蛋了啊。 “你的雇主死了,你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啊。” 他说的是万啊。 我早觉得,像万这样不停地去招惹一个对她不感兴趣且手段残忍的人,迟早会出事情的。 我觉得谈这个没有意义。 “花宴节已经开始了,就这么进去没关系吗?” 天皇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喝上了,他应当不是那么和蔼的人。 “难不成他还能砍我们的头?”里梅闻言,脸上傲色尽显,直接代替宿傩回答。 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有被所谓的天皇的威严威慑到。 眼见主仆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殿中,其他人竟然围了上来。 “哇,你就这样不用敬语跟他说话吗?” “我听说他会当场杀人呢!” “你之前是跟哪家的呀?” “你们认识吗?” 大家的好奇心有点太重了吧。 我没说太多,主要我俩确实不怎么熟。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见过他的杀戮。 旋即,又有人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刚才那个白头发的,是女人还是男人啊?” 里梅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看得到,我也会以为他是女人呢。 我闭了闭眼睛。 “是男人。” 是男人呢。 哎,长那么好看竟然是男人。 我可听见了不少人的唏嘘声,又是见色眼开是吧。 人家不仅长相秀丽,而且实力强筋,是男人亦或是女人都没有差别。 第20章 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等的我连地上的蚂蚁家在何处都找到了,参宴的贵族们才慢慢地从殿中离开。无惨走在大部队的最后面,一直用袖子掩着口鼻,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我扶住他的手臂,他的皮肤有些冷冷的,温度比平日还要低一些。 无惨低低地咳嗽着,直到回到了牛车里,他把身上的外衣一股脑地脱了下来,十分嫌弃并打算丢出去。 “这么好的衣服……”我捏过一页衣角闻了闻,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格外熏人的气味。 这是什么味道啊…… 忍了许久,无惨终于开始抱怨了,“那家伙竟然敢把酒倒在我的衣服上!不长眼的东西!” 他在殿内肯定特别憋屈,那里一个两个都是高官,受到天皇宠爱,他想提点什么肯定也说不出口,一不小心就会被定罪。 也就只能在自己人面前发发脾气了。 我还没有喝过酒呢,这衣服上的酒味也太冲了。 “直接扔掉也太浪费了。” 洗洗完再穿应该是没问题的。 无惨的双眼紧紧地皱起,他的眉头越挤越高,示意着他的某种情绪正在山峰上攀登。 “我难道还差这一件衣服吗?” 无惨从我手中夺走那件外衫,揉作一团后扔到了大街上。至于它的未来是如何……说不定会在衣店里走个来回。 还有一个未提及的重要人物。 “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提起这个,无惨脸上的表情就转为了嫌弃。他遮着头,好像提到这个就令他头痛似的。 “估计等会儿会回来吧。” 回到府中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座宅子真正的主人终于归来了。 贺茂真家,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他。 与之视线相交的第一秒钟,我就忍不住去思考,他和道子夫人间的年龄差距的也太大了。 无惨的父亲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苍白的头发里夹杂着一些黑发。道子夫人呢,估计也就三十出头,仍然青春美貌。 年老的丈夫,女官的妻子,还有脆弱的他—— “想什么呢!” 我的后脑勺被人来了这么一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出的手。 无惨已经重新洗漱过了,换了一身黑底的直衣。他正要去见当家,否则衣着还会再简单些。 我有些心虚,下意识转移了视线,“好的噢。” “好的什么好的——算了,懒得跟你说话。” 第34章 趁着他们父子团聚的功夫,我恶补了一下贺茂家目前的关系。 贺茂真家是贺茂保胤兄弟家的儿子,而贺茂保胤则是晴明的师傅——贺茂忠行的次子,他并没有选择做一名阴阳师,而是出家当了和尚。 其实这么算来也很奇怪,我都不知道晴明在其中担任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我只能把这归结于这里是具有超现实意义的平安京。 如今这个时代,贺茂是阴阳师的宗家,阴阳道的荣光停留在这个家族,以至于贺茂出身的阴阳师,大多数都受到了天皇的重用。 只要是有些本领的。 父子俩的谈话似乎很不愉快,就他那副嘴脸,我估计没有多少人能高高兴兴的从一场聊天下回来。 “你父亲今年贵庚哪。”问候老年人,我努力选了一个较为庄重的词。 对方的年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无惨嘴巴里往外蹦。 “三十五岁。” 噢,三十五岁。我干巴巴地回应:“你父亲看起来真成熟。” 成熟到看起来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无惨哑口无语,他摆了摆手,让我去干点别的,别在他面前污染他的耳朵。 我想了想,决定去找阿鱼。我与阿鱼已经有一月未见了,自从她换了工作,整个人就变得特别忙碌。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黑了不少,也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久。 不过见她心情不错,皮肤颜色这种小事情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阿鱼所在的渔场位于河原町,在中央的外部,到达那里要花上很多时间。我一路跑过去,也花了一个小时的样子。 渔场很是空荡,平日里工人应当是很多的才对。 我之前来过渔场数次,和这里的人也混了个脸熟,于是我便直接了当的问起人家阿鱼在何处。 “七日之前,她和其他人去谈生意去了。” “那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帮佣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办完事就回来了。” 来了趟空,我顺便在附近吃了饭再回去。一小碟咸鱼,腌得有些太咸了。 就着咸鱼下了一碗饭,我才打道回府。 荣子告诉我,白日里宫中的御医来过了,是天皇派来整治贺茂真家的。我才了解到,原来无惨的父亲并不是天生长得老,他是在一个月内突然老了几十岁。 御医来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说是没能找到病因,只配了几方补药让他先吃着。 我已经弄清楚这边治病的流程了,先看医生,其次是阴阳师,最后就是请巫女或者僧侣为病人祈福。 不过贺茂真家本身就是阴阳师,还需要走这个流程吗? 府上大小两位主人都病着,氛围变得冷冷寂寂的,怎么都算不着好。 无惨对他父亲的“病”很是悲观,他是真希望对方早点死了把家产继承给自己。 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样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沦落至此吧。 贺茂真家回来了,但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御医后来又来了两趟,但依然没什么起效。府中的巫女现在不仅要给无惨祈福,还要给家主祈福,我从早到晚都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御医推荐了自己的一名师兄来代替他为家主诊治。 “虽然不与我一样在宫中当值,但往常,我师兄他做的一直比我好些。” 御医推荐的医师,长着一张心地善良的脸。他颧骨很高,通常来说颧骨高的人总是带着些刻薄,但这位医师却让人感到“温馨”。 医师的名字叫做“平田”,没有姓氏,他救治过各种各样的人,上至一品贵族,下至平民百姓。 无惨说他要看看这医师是如何治人的,我便也跟随着他来到贺茂真家床旁。 平田医师微微笑着,很是宽和,他问起无惨父亲这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特别多反应。又问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 当问到食物的时候,我分明发觉贺茂真家有一瞬间的高度紧张,但他依然回答医师说:什么都没有。 他在说谎。 事后,我将这回事告诉了无惨,他嗤笑了一声,“那老东西肯定偷偷吃了什么,这下出意外了吧。” 无惨的嘴,真是我见过的最毒的嘴巴,没有之一。 “其实我还觉得有些奇怪。”联合近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我发现我身边发生的种种,都与“生命”有关。 无惨扯了扯嘴巴,“你可真聪明。” 他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不对。 …… 无惨对我来说,就是孤儿院里孩子的放大版本。他们的情绪总是上上下下,过山车一般的令人捉摸不透。 但是时间教会了我很多。 这一天晚上,屋中的烛火摇曳在纸门上,但房间的主人却在外面。 绿叶簇拥着粉色的花团,长廊上的藤萝花也开了。这两种颜色的反差太大了,有些扎人眼球。 因为夜色已深,我没把鞋穿上,但光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反而比穿了鞋更吵。 这种吵闹立马惊到了在廊下“赏月”的某人,无惨对我怒目而视。 我抱歉地放轻脚步,那慢吞吞的步伐反而让人更加心烦了。 “对不起。” 做了错事就得及时道歉。 无惨依然放空眼神,望着天上。 第35章 “月亮真圆啊。”都说圆月会让人生出思乡之情,我也有些想念我的家了。也不知道家里过去了多少时间,希望自己还没有被列入失踪名单。 无惨很安静,抛去那些刻薄的言语,那些高高在上的表情,他孱弱瘦小的身体,前途未卜的命运,就像是一曲没有歌词的孤独的音乐。 我静静地看着他,水池中新放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着。 月亮照得他的脸更是苍白如同纸片,没有丝毫的血色。 “其实……” 我竖起了耳朵,注视着他的眼睛。 像是在阐述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样,他说起我们第二次见面时的事情。 我在宿傩于郊外的府邸附近,遇见了落入水池中的无惨。那里离京都本家有一段距离,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没有带上任何随从。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原来他也在找人鱼。 第21章 “我见过活的人鱼。” 无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认为我在骗人。 “都是假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他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对我粗糙的“安慰”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自暴自弃的模样真是太少见了。 我陪着他静静地坐了半晌,等到无惨忍不住开始打喷嚏了,他才回到房间去。 或许是夜晚受了凉的缘故,在此后的几天,无惨都没能下床走动。他整个人都藏在被褥里,只露出一个凌乱的脑袋。病怏怏的气态又爬上了他的脸颊,他的四肢在寝具里扭曲,以为那样就能够减轻自己身上的痛楚。 医师们说不出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疾病,它像是多种病症的结合体,它的出现,只是为了折磨某个人。 药汤端进来又端出去,那苦涩的味道几乎能够杀死本就不多的知觉。 他现在连梅子的味道也尝不出来,我把梅子递给无惨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药呢。 无惨向医师要求能够减轻他疼痛的药物,在他的百般要求之下,医师才为他配了一小份。 “会上瘾的。”他告诫道。 然而当事人已经没有那种忍耐的能力了。 他的疼痛到底是从哪里延伸出来的呢? 我一直在追寻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不是一个正统的医学生,但只要是跟随在他身旁一段时间的人就会发现,这病实在是太怪了。 道子夫人说,这是无惨生来就有的“病”。 “这不是病。” 她看我的眼神很温良,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这是命。” 这世界上究竟谁能跑得过命运呢? 道子夫人未在府上过夜,她称自己不想见到病重的丈夫和儿子。她离去之后,我听见府中渐渐的传起闲话。 也许再过不久,她们就要和离了。 “有多少人受得了这种生活呀。”平时和我一起工作的阿青忍不住向我吐口水,“而且夫人出身也不差劲,官阶又高,日后如何都不会难过的。” 我也感慨,有些婚姻果然是走不到尽头的。 贺茂真家他隶属于术师集团,也就是前线士兵,经常在斩妖杀魔的第一线。他树敌颇多,但想着年轻,什么事都能抗一下。 然而,他一下子老了这么多,从壮年变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那些曾经他讨伐过的妖物家族正在蠢蠢欲动。 风中有古怪的气息,像是一锅腐坏的烂汤,沁入骨髓的邪恶。 但大家看上去并不担心这回事。 荣子安慰我,这座宅邸的外面早就设下了结界,寻常妖物是无法打破的。 虽然大家都很信任这个结节,但我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此后的每个夜晚,我都坐在廊下守夜,夜半时分是大家最为松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便不再睡了,在藤萝花缠绕的长廊下等待这幽暗的时间从这一天里消失。 虽然……由我来守夜的话,除了呼救快一些,其余依然没什么差别。我不是阴阳师,也不通咒术,只参加过三年的剑道部。 剑……刀……我不由得想起伊势神宫梧桐树下的那把铁兵,苑子巫女对我说,想要的话就带走它吧。但是我为什么需要一把已经生锈的兵器呢?它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 时间就这样慢吞吞地过去了好久,府里人人都染上了病气,期间,泉子女使来贺茂府露了两面。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某一天晚上,无惨偷偷地问我,医师怎么说。 医师怎么说?我还能等到今年年底的福礼吗? “医师没说什么,你也别太担心了。”在我看来,无惨如今的身体状况和我一开始见到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估计是他的心理作用在作祟。 无惨依然不相信,他坚信自己认为的,所以愈发地哀怨,脾气也越来越坏,这让其他人也人心忡忡。他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还打伤了只是进来换被褥的侍从。 荣子问我,能不能劝劝他。 我并不觉得我的言语对无惨有这么大的用处。但他人对我有所求,我也只好去尝试一下。 于是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你懂什么!”,因为是贵族家的孩子,所以也不会说脏话,否则他可能会说:你他妈懂什么。 数学老师以前经常会爆脏话,但是多次被生物老师蝴蝶香奈惠目睹,于是去悲鸣屿班主任那里修闭口禅去了。 第36章 他俩,他俩是情侣吗?我好像没见过他们官宣,估计还在追求期。 因为害怕所以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愈发严重。 “得让他放松下来啊。”平田医师找到了身为“内侍”的我,他和荣子一样,希望我能够多劝诫一下这位少爷,别老师这么紧张。这般紧张的心态,再怎么好的药物,也没办法起效。 哪怕我坐在长廊下守夜,依然能够听见对方彻夜的呻吟声。我悄悄地拉开纸门,他睡得昏昏沉沉,只是身体在下意识地发出哀鸣。 我在他身边坐下,贺茂无惨比我只小两岁,和阿鱼一样大。明明生在这样的家庭,拥有得利的条件,却拥有如此孱弱不堪的身体。难道  这就是道子夫人所说的“命运”吗? 其实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神存在,我从没见过神,各种各样的异能力者却到处都是。说不定这片大陆的某个地方就存在着能够治愈一切顽疾的超能力者呢。 只是我们还没能遇见他。 无惨说他不信神,但他还在追求能够让人不老不死的人鱼。他没见过人鱼,所以在寻找它;我见到了人鱼,他却不相信。他的信念好像在渐渐地枯萎。 无惨因为噩梦而身体抖动了一下,嘴里喃喃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皮肤的温度比正常体温要高上一些。不知不觉,他竟然又发烧了。 还好,是低烧。 体温不太高的时候,多喝水就行了。虽然医生对那些来他诊所的奇奇怪怪的病人们下药下得很猛,但他自己生病了,都不怎么吃抗生素,就是怕细胞早就生出抗性来。 夜里已经没有热水了,我去伙房重新煮过,花了不少时间。 无惨半梦半醒间就被我喊醒来喝水,被打扰过着醒来,他整眼皮都肿了起来。 但这不是我的锅,我重申。 “喝水。”我把茶杯递给他,无惨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因为惊诧,他似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朝我咆哮:“大半夜把我喊醒就是为了喝水?你脑子呢!” 我掏出一旁的梳妆镜,镜面对准他的脸。铜镜上,少年的皮肤因缺少水分而显得很凹陷,他的嘴唇上也起了一层皮。 “而且你发烧了,得多喝热水。” 无惨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态,但大张着嘴巴,也不知道是惊讶多一些,还是无语多一些。 哪怕喝了小半壶水,他依然没有开口说话,眼神间的困顿也全部消失不见了。 无惨抓起垂在耳旁的头发又一把松开,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你真是个让人无语的家伙。” 在说我奇葩呢,但我是真觉得他现在需要不充实水分,所以才特地把人喊起来的。 有了这个变故,无惨压根睡不着觉了,他裹在被子里坐了起来,与我大眼瞪小眼。 “你不睡的话那我睡啦?”我尝试着问他,哪想到无惨横眉怒目,颇为不赞同地说:“你敢!” 不睡就不睡吧。 其实我也没那么困。 晨光熹微的时刻,某个不允许我睡觉的人反而倒头睡着了,此时体温应该是降下来了,说明这次并不严重。 我听见了荣子的脚步声,这个时间,她是来替无惨洗漱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门拉开一条缝隙,钻了出去。 “刚刚睡下,等会儿再端进去吧。” 荣子见我大早上就从公子的房间里钻出来,询问道:“昨晚你们睡一起了吗?公子竟然没把你赶出去?” “我半夜的时候进去查看了一番,当时是起烧了,不过现在好多了。” 荣子表示了解了,“那药汤也等会儿再煮吧。” 煮药是一个很费功夫的事情,要一直盯着药罐头一两个小时,稍微放开些眼神药就煮干了、煮糊了。 可我觉得煮药的过程很让人放松,它是一个固定的流程,不需要花费脑细胞去思考些什么。 因为无惨病倒了,我最近又没能去找阿鱼,她竟然也没回信给我,是还没回来吗?那时间也过去得太久了些。 我囿于一个少年病人的身边,关注着他为数不多的健康的变化,竟然变得如此不自由,连出门都要好好挑个时间。 自由失去得也太快了。 往后数五日,在医师的悉心照顾下,无惨那突如其来的病痛又消失了。 这一来一去,四月份都过去了,五月悄悄地来了。气温变化得最为明显,当中的几天热得人几乎无法在外界长时间行走。但天气晴朗,是晒褥子的最好时机。 无惨的房门大敞,无限的阳光涌入那黑暗的房间中。无惨不宜沐浴日光太久,至于披着外衫坐在长廊下鱼,我和荣子、阿青则在忙活这回事。 阳光好得让人吃惊,看上去像是个好兆头。我向目前的雇主打了个报告,说要出门一趟。 无惨没回复,但是挥了挥手,让我赶紧滚蛋。 可渔场里依然空荡荡的,阿鱼和老板都失去了踪影。 是不是失踪了? 我在附近问了一圈,大家都没见过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正当我打算走回头路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我眼角匆匆略过。 穿着斗篷,身高和阿鱼很像。 “阿鱼。”我喊了一声,那斗篷人没有回头,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那个人分明不想我找上祂,所以我没有追上去。 第37章 即便那真的是阿鱼,但她不想见我的话,我就不应该去找她。 “我一直在贺茂府。” 对方好像听到了,脚步顿了一下,但一次都没有回头。 …… 近来,我经常在府中见到无惨的父亲在走动。他的身体其实没什么基础疾病,只是一下子变得太老,生理和心理上都没能及时接受。 他不是病了,他只是变老了。 贺茂父子又相看两生厌,一天下来两个人竟然没讲上一句话。 平田医师经常来往府中,他的职责已经从照顾老爷变成了照顾少爷,但他依然有在民间行医。 在对方的同意下,我阅读了他亲自书写的行医笔记。 “这一个是……” 平田医师看了看我指的地方,“这味药是女子的胎盘。” 我听说过这个。 笔记上还有一些未实验的药方,不过上面很多药我都不清楚是什么来历,其中有一位叫做青色彼岸花。 青色彼岸花……“我从未见过青色的彼岸花呢。” 平田医师哈哈一笑,“其实我也只是在年轻的时候见过两回而已。” “那它可以入药吗?”虽然是写在了药方上,但我还是很疑惑。 平田医师摸了摸下巴,“我尝过它,与普通的彼岸花不同,它性质偏火,用来和温凉药物最为合适。但只是我的初步猜想,所以我写在了笔记上,目前还没有实施过。等哪天找到了样本,再试试吧。” 身为医生的养子,我深有感触。 无惨对所有的医师都很失望,他总是骂那群人是蠢货,是饭桶,一点用处都没有。 但他那些药可是一点都没剩下。 在我跟在医师后面跑这跑那的时候,府里多出来一些人。他们都是术师,是贺茂真家请来的做护卫的。 为何突然增加了护卫?是因为“妖怪”的事情吗? 这两月来,暗中窥探的眼睛不在少数,我守夜守了快两个月了,宅邸周围萦绕着那种非人的恶臭。 那几名术师,能力比万要差上许多。但我见过的术师不多,所以难以为他们的战力排名。 因为这些外人的加入,原先很是安静的贺茂府突然变得很吵闹,这让内心很是纤细的无惨更是雪上加霜。 我听见他和他父亲吵闹,要把这些术师赶出去。 贺茂真家没有答应他,并让那些人当了门客,每月付他们例钱。那些术师总是叽叽喳喳的,经常聊妖怪、怨灵的事情,有时候我听得很入迷,差点忘记了要去厨房煮药。 小雪虽然不懂我在听什么,但我在听故事的时候,它总是窝在我的腿窝里,偶尔喵一声作为回应。 一时的安逸总是会有后果的。 “你好像和他们混得很开心嘛。”无惨表现得冷冰冰的,脾气倒是依然的臭。 “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妖怪和怨灵呢。”我随口答道,把汤药放到了小几上。 无惨对阴阳道相关的东西都很排斥,他的家族来自于贺茂氏,但他却讨厌这回事。 “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我不喜欢会伤害人的。” 无惨冷笑一声,“人也会伤害人,会杀人,可怕的很。” 我轻轻地说:“我也害怕那样的人。” 世界上不可能有绝对的十全十美,我在世界上诞生了十七年,眼前有不少的生命因为杀戮而死去。 “你真软弱。”无惨评价道。两面宿傩曾说我的剑是软弱的,贺茂无惨又说我这个人是软弱的,看来我真是不够坚强的家伙。 惊人的是,无惨似乎对我身上的这种“软弱”很适用。坚则易摧,两个瓷瓶一样的家伙碰在一起,迟早会碎的;两块石头互相击打,就算碎不了,也会产生永久的痕迹。 荣子说,她们家少爷是火,我就是水,水是能够熄灭火焰的。 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水系生物,我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红色的,现在连斑纹都是红色的,怎么看都是实打实的火系生物。当然了,我本身是没有属性的,无惨也没有,这只是一种口头上的形容。 一日,我于门庭前清扫落叶的时候,一块折叠起来的纸团丢在了我面前,是沿着墙壁扔过来的。我打开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亭楼见”。 这是阿鱼的手笔。没写时间,估计是今晚吧。 我在晚间出门了,门房为我留了个小门,让我回来后再自己关上,他自个回偏房休息去了。 对我也太放心了点。 因为纸条上没有写具体的时间,所以我给自己留出了一个等候的区间。 等到人迹全部消失、唯有鸟虫鸣叫的时候,附近的一扇旧门后面才传来扣扣的声音。 “阿鱼?” 那木门拉开一些,露出一张蒙着面的脸。 街道上根本没有灯光,我也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小缘——”她的声音很低,很沙哑,嗓子像是被砂纸摩擦过。她往里走去,只给我留下一小条门缝,窥见其中无尽的黑暗。 我向前一步,穿越那长着毛刺的旧式木门。 我说过的,一时的安逸会出现无法预料的后果。 世界急剧明媚起来,黑夜转为白日。入目是高高的电线杆,周围人来人往,而我面前的led大屏幕上还在闪烁着城市宣传视频,简单概括一下的话,就是“横滨欢迎你”。 第38章 通过站台上的描述,我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子是濑谷区,我从来都没有来过濑谷区,而且身上连坐电车的钱都没有。 我还是第一次离出发点这般远。 一些好奇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伸手触摸到的粗糙的织物让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对哦,我还穿着贺茂府的内侍衣物呢。 我正迷茫着,一位巡警向我走来。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听见对方略带疑惑地问我:“同学,你这是cosplay吗?” 有些地方,没有获得相关的许可,是不允许在场地上进行acg角色扮演活动的。一旦违规,还要被除以罚款。 我连忙摇摇头,但说出来的话对方却不是很相信。我又笃定地告诉他:“这是我的衣服。” 虽然过了巡警那关,但路人的目光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无可奈何之下,我求助于附近的公共电话亭。 我记得全班三十二个人的电话,我第一个记住的电话号码就属于我的养父。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还给我配备了一个紧急电话手表,只可惜电路很快就损毁了。 这就是我身上的“魔咒”啊。我只打去哦鬼魂可以影响磁场,但我并不是鬼魂。 我拨通了医生的电话,嘟嘟了好几声才接通。 “医生?”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无声的寂静。我先开了个头,对面才说:“抱歉抱歉,才接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落在濑谷区了,”我向医生表明了自己所处的困境,“然后我没有带钱……你可以让人来接我一下吗?或者我打车回去——”然后你帮我付一下车费。 “嗯哼——让我看一下,你在濑谷哪里?我让别人来接你。” 我报了附近最近的公交车站,于是便开始慢慢地等待。 可能有五十分钟吧,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出现了。因为公交汽车的连续驶入,它在路口徘徊了一阵才进入城市路。 车主摇下车窗,是个黑发下端有白色碎发的青年。对方的视线在人群中逡巡了一番,最终落在我身上。 “你就是首领要接的人?” 我摇摇头,青年的视线又移向周围,桑塔纳在路旁临时停了一段时间,对方又下车走到了我对面。 “真不是?”他口气里充满怀疑。 对于不认识的陌生人,我笼统地告诉他,是我父亲要来接我,不是什么他口中的首领。 青年又坐回车里开始等待。 总感觉他在等我。但是我的养父只不过是医生而已,压根不是什么地方的首领啊。 半个小时又过去了。 那身材瘦削的青年与我发生了一场短暂的对话。 “你父亲是谁?” “是医生。” “他叫什么名字?” “森鸥外。” “你耍我” 青年脸颊薄红,这是愤怒的前兆。 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毕竟我也没说错。 青年甩开车门,厉声道:“上车。” 我依然向他重申道:“我父亲不是什么首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说完普通这个形容词,我又觉得这个词不太恰当,但重新描述我又想不到更好的词了。 …… 坐在桑塔纳的副驾上,我发现车前夹着一张名片。仔细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的集团是横滨港口株式会社。 我曾经去过这个公司集团,太宰就在那里工作,我还给他送过文件呢。 路行了一半,我们之间都没有言语。眼见着熟悉的道路越来越多,我在无声中插了一句嘴,“是送我到爱福福利院吗?” 青年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福利院?”他一字一顿地说:“不,去回大楼。” 大楼也是我熟悉的大楼,边上还矗立着高价的洲际大酒店。我扒着窗户,那林立的办公大楼颇具有压倒性。我数了数,其中最高的一栋,有七十来层,都快和上海的东方明珠塔一样高了。我以前还当有一百多层呢,结果是错觉。 “大家都不畏高吗?”我下意识询问着担任司机的青年。 我觉得他和无惨有些像,喜欢用鄙夷的眼神代替回答。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太健康,肺部有疾病啊……啊,这点也很相像。 桑塔纳在最高的那栋办公大楼边上的停车场停了下来,青年让我自己去大厅里等着。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这里也不是我家啊。 出于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我在办事大厅坐下等候。多个摄像头按照自动程序旋转着,捕捉着来来往往的人物。 可是直至天黑,也没有人出来找我。 大家是不是忘记还有我这个人了? 人流量越来越少了,办事大厅说不定到点就要关闭了。对此,我只好再一次走向前台去寻找帮助。 事务员相当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今天是周三半休日,下午是不接待来客的。 我果然还是得回孤儿院去,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打定了主意后我正准备起身离开,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淡绿色连衣裙、披着卷发的年轻女人跌跌撞撞地往里走来,她的高跟鞋断了一角,所以才走得那般不稳。因为不稳当,所以她看起来要摔倒了。 在对方即将跌倒之前,我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这位女性身上传出一阵淡淡的樱花香,一点也不刺鼻,反而沁人心脾。 第39章 岂料,她张开双臂拥紧了我,从未有人这般强硬地拥抱我。 她垂眼似笑又似泪,我发现她的眼睛和我很像,是圆圆的杏仁眼,红色的眼珠微微反光。 她捧着我的双颊,说:“我的儿子。” 第22章 自称为妈妈的人。 名字叫做藤井美水,是一位公务员。 她牵着我的手很柔腻,也很温暖。 “我不是妈妈的孩子。”藤井美水的个头和我差不多高,皮肤雪白,她牵着我的手,而我看着她,她脸颊上充满了孩子气的雀跃。 她看起来就像是我的姐姐。 藤井美水摇晃着脑袋,否定道:“不,不对。”她连声音也很轻柔,和她身上裙摆的颜色很适配。 她打定了主意好像我就是她的儿子,但我逐渐意识到这里并不是我真正的世界。 时间对不上。我在广告荧屏上看到的时间还是我在读国中的那一年。 藤井美水很执着,抓着我手,臂的力量也大得出奇,皮肤上已经出现了几条比肤色深一些的抓痕。 我就这样被她带回了家。 一路上,总有人会望向我的伤疤。有的目光轻悄悄的,有的就很直白,并伴随着一些不好听的低语。 我带着这片伤疤回到贺茂府的时候,大家也吓了一跳。扭曲的斑纹被视作不详的征兆,经常有人建议我去向巫女或者僧侣想想办法。 除了那几天的疼痛与幻觉,它倒再没伤害我什么,只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有人关注我本来已经忘记了的东西。 藤井美水却一反温柔的常态,直接对他们吼道:“看什么看!” 我听见有些人喊她疯女人,但她看起来并不在意这回事。 藤井家位于一幢小洋楼的三楼,周边商区林立,房屋面积大概有一百二十平方。 在进入客厅之前,她抱歉地让我在外面等几分钟,然后才推着我走了进去。 屋内的装饰很朴素,墙壁上挂着一副青叶大壁画和两副小型的黑猫挂画。门口的拖鞋、茶几上的杯具都是复式的,书架上的书一半是经济学一半是校用课本,看着很是割裂。 她应该和她的“儿子”生活在一起。 但我没有发现对方的照片,刚才关门的那一阵,我听见一些声音,可能是当时就给收拾起来了吧。 但藤井美水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她儿子呢?难道我们长得很像吗?又或许,在我的世界里,她也是我妈妈? 我在沙发上喝完了一杯茶,藤井美水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带出来。我瞥了一眼,冰箱里有很多包装盒,垃圾桶里也有很多收据单。 “我今天都忘记买菜了,缘一——儿子,我们干脆出去吃吧。”藤井美水随意地抓着手臂上一直在往下掉的袖子,说话的时候眼神却有些闪烁。她看着我的时候充满希冀,如果不答应她,我会觉得很愧疚。 …… 离开居室,我们进入一大条商业步行街。藤井美水在我耳旁絮叨,“披萨?这个算了……咖喱饭?寿司……或者拉面?缘一。缘一!” 我猛然缓过神来,藤井美水用那双与我相似的眼睛等待着我的回复。 “我想吃拉面。” 她又抱了我一下,在一家名为“漩涡”的咖啡厅旁的遮阳伞下落座了。 咖啡的香气从隔壁悠悠地传了过来,是手磨的豆子吗?气味很是醇香。 就当我分辨着风中共有多少种咖啡的气味的时候,藤井美水点完单后却一头扎进了隔壁的咖啡馆。她往上走了,三层?四层?脚步停下了。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她重新言笑晏晏地回到了座位上。 楼上投下来的直溜溜的视线如芒刺背,我没忍住抬头,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了。那个白发男生被身旁的小女孩一把扯了下去,两个人都从窗户后面消失不见了。 藤井美水抓住了我的手,“缘一,跟妈妈说话。” 我虽然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但我能够看到她血液的流速明显加快了,她的情绪在上升,她在等待我。 “嗯。”我只憋出来这么一个词。 夜晚的降临也没有让横滨变得冷清,反而更加热闹了。离开了公司终于获得了自由时间的打工族们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出现在大街上,学生们也都换下了学生套装,整个人特别青春靓丽。 藤井美水说要带我去买些换洗用的衣服,但在成衣店里她突然接到了来自老板的电话,借用了店里的电脑直接开始工作了。 趁着她放开我的时间,我溜出了成衣店,再一次来到了咖啡厅。 三楼是空层,四楼的店铺前摆着一张手绘的报板,上面写着“武装侦探社”几个打字,旁有小字:接受任何方面的委托~ 我推开玻璃门,撞响了门上迎客用的风铃。 “你好!”一个急急忙忙的男声从内侧房传出来,我白日里看见过的男生左脚拌右脚地直接摔倒在地面上。 “哎……!” 我扶起他的时候,他的眼珠都瞪圆了。 “敦!要关门了!” 敦着急忙慌地爬了起来,夹杂着一句“谢谢”,嘴里又喊着“与谢野小姐”。 几分钟之后,我与这位叫中岛敦的少年和她口中的与谢野小姐隔着矮几面对面坐着。 “我看到你们布告上说,接受任何委托。我想知道有关藤井美水和她儿子的事情。” 第40章 中岛敦和与谢野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知道他们在顾虑着一些东西。抚摸着茶杯,杯中的茶叶梗左摇右晃,“我其实不认识她,但是藤井小姐却笃定我是她儿子。我,过段时间就要走了。” 像停留在平安时代那么久的机会,应该是没有那么多的。 与犹豫的中岛敦相比,留着短发的与谢野表现得直接多了,“藤井女士曾经委托过我们寻找她走失的儿子,但是这项委托已经结束了。” “没有找到吗?” 与谢野抚摸自己的黑色手套,宣告了那项委托的结果。 他们的某个社员在“游泳”的时候,发现了已经死亡两天的藤井缘一,身上没有任何人造的伤痕,警察局结案的时候登记的是“意外落水”。 “而且,他是个哑巴。” 往返一趟,我一共花费了十五分钟的时间。等我回到成衣店的时候,藤井美水正张惶地寻找她的“儿子”。 “我在这里。”我出声好让她发现我,藤井美水的动作机械性地停顿了一下,重新展露笑颜,“去哪儿了,吓死妈妈了。”她不敢再停留了,连忙拉着我回了藤井家。 我住在“藤井缘一”的房间里,藤井美水的脚步停留在门外一直没离开。 房间里有一种自然的木香,衣柜里挂着整整齐齐的白绀色校服。我摸过书桌上那一排按照颜色排列的书籍,从中抽出了一张照片。 藤井美水把所有的相片都藏了起来,却遗忘了这一张他们的合照。 我在晴明的术法里看到了我的前世,在相片里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我。藤井缘一和我长得几乎一样,身材更瘦弱,脸上的表情更木讷,看着镜头的双眼几乎没有神采。 听说不会说话。 那他会写日记吗? 我找到了对方的日记,本子打开来一看,上面零零散散隔着日子落下文字。最后一页,看时间应该是不久前。 【明天,是妈妈的生日,我听说,华味屋的手工蛋糕味道很好,还好我之前打工赚了钱。】 在这页后面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门外传来一声格外轻微的摩擦。隔着一道木门,我试图去描摹对方脸上的表情。 但是真的很抱歉。 我抽出一张空纸,在上面写了一些话。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拂,我从窗户这里逃走了。 …… 我又看到阿鱼了,她仍然蒙着面,身材也与曾经无所差别。 “你去哪儿了?”她声音里含着颤抖,眼皮不住地眨动着。 我在和她见面的那一夜消失了,去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横滨。 “阿鱼,什么时候了。” 她说,我已经消失一年了。 世界跨度大得惊人。 哪怕我告诉她我回家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因为阿鱼她是眼睁睁看着我在她面前消失不见的,就在跨越门扉的那一瞬间。 我只好老实交代了我的来历:我是一个异世界人。 但她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你第一天到我们渔村的时候,我还在疑惑是不是城里的贵族才会穿那么柔软的衣物。可我到了京都之后,才发祥根本没有那种制式。” “我想,你一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阿鱼拢住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藤井美水的拥抱充满着歉意,阿鱼的拥抱满是担忧。 她向我诉说起那个夜晚后发生的故事。 我的突然消失让阿鱼不得已去寻求帮助,但我的“失踪”是完全没有痕迹的。别人说,我是被妖怪抓去了。 “在那个世界,其实只过去了一天。”所以世界的变化在我看来太不可思议了,一时间,我无法接受这份落差。 月光落在阿鱼面纱上,透过网纱,照亮她重新变得苍白的皮肤。 “昨天晚上你要给我看什么呢?” 对于我的昨天,是阿鱼的一年前。 我又说错话了。 但阿鱼表现得不那么在乎了,她在我面前揭去面纱,露出尖锐的足以撕裂皮肉的牙齿,以及遍布在下颌的黑色鳞片。 “我好像吃了人鱼肉。” 她双目泪光波澜。 “小缘,我再也长不大了。”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只有她的年岁永远地停下了。 人鱼,我和阿鱼曾经放走过一条人鱼。所有的村民都想吃它,或者把它卖给别人吃,只有我和阿鱼把它放走了。 传说中的不死药,凝固时间与生命的非人之物。 许多人一生也无法追求到的东西。 一年前,京都,平氏渔场。 “有一天,收成突然变得特别好。”阿鱼回忆起当时的事情,他们的网网到了一大群鱼,哪怕除去送给客人大桥,也还剩下很多。老板心善,说要请大家尝尝他的手艺。 大锅咕噜噜地煮着,白色的烟气笔直地向上升腾。 “那是一条很大的鱼,很臃肿,像一个肥嘟嘟的小胖子。老板砍掉了它的头和尾巴,只截取其中的一段进行烹煮。” “我从来没有闻过那么香的气味,大家都吃了鱼肉,可没过几分钟,他们都变成了怪物。” 他们的四肢全部扭曲变形,层层的鳞片像寄生虫一样爬上人类的皮肤,他们咆哮,他们尖叫,阿鱼畏颤颤地起身,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撕开她的身体。她的牙齿咯咯咯咯地刺破牙床,她身上也诞生出鱼怪的姿态。 第41章 但是她活了下来。 我想到藤井美水的儿子,他走向华味屋的路上,一不小心落入了水中。 死了,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没关系,活着就很好。” …… …… 原路返回的时候,我发现街道上扬着许多白幡。 阿鱼解释道:“从今年正月开始,城里爆发了一场疫病,已经持续了四个月了。” “天皇又是请佛门念法又是让神道拔禊,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无比刺鼻的酸臭味,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阿鱼随手掏给我一块布巾,让我掩在口鼻上。 “就在前两天,大部分患有疫病的病人都被拉到城外了,尸体也在远郊一把火都烧了。” 自古以来,传染病都是很很难让人招架的东西,更何况是医学水平不发达的一千年之前。直截了当地解决传染源,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那些病人又由谁来照顾呢?”四个月的时间,加上很多人都没有防疫的想法,传染人数应该是少不了的。大批量的民众如果不去治愈的话,那又会引起一个巨大的灾难。 “阴阳道、神道和佛教都在想办法。”阿鱼泄气般回应着我,“啊对了,我最近跟在圆清和尚手下做事。” 阿鱼猛然想到了什么,“贺茂家的那个小少爷,似乎也染上疫病了,他家现在都围了起来,不让人进去,好多仆从都离开了。” “我本来是想代你去看看他,但是围墙上也挂着铁蒺藜,根本就爬不进去。” 阿鱼很不放心,“我怕他这次可能会撑不下去。” …… 我偶有和阿鱼说起无惨的事情。他身体柔弱,脾气暴躁,内心纤细,是阿鱼心中有钱没命花的典型表现。 “我甚至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问了门房,说是夫妻和离了,然后这家老爷也从家里搬出去了,走的时候带走了好多人。” 我知道的,没有他人的帮助,贺茂无惨很难继续活下去。他的性命是风中火烛,全靠昂贵的药物吊着。 “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脸很长很瘦的男医师?” 阿鱼没能从记忆里找寻到相关的人物。 我们的脚步停在贺茂府门口,这座分家的宅邸,门匾似乎是缺少清洗而显得油腻。 “敲门的话也没有人应,而且门墙也很高。” 我敲了敲门,果然毫无回应。驻足在围墙边上,我只能看到垂出墙壁的开花的枝头。 “我进去看看。” 我自认为是一个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毕竟我生活在一个超能力者多如狗、满地走的特殊社会里。 我跃上围墙,樱花枝打了个颤,几片花瓣落在了地面上。 阿鱼朝我低声喊道:“记得蒙好口鼻。” 我应了声,跃入贺茂府的庭院里。这里显然疏于打理,地面上的草叶和石块杂乱地铺呈着。 看到的东西越多,我内心的不安也是越强烈。没有多少人的气息,下人住的屋子甚至都敞开着大门。 我赶往府中最远离风雨的那间屋子,门半开着,其中,没有点任何烛火。一种诡异的腥臭味从屋中传了出来,和我在近郊闻到的尸体的腐臭味一模一样。 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落脚处踩到一片碗碟,叮里当啷得吵个不行。我估摸着纸烛在何处,摸索在门口的小几上点燃了它。 纸烛“哗”地一下闪耀,黄色的光波向外蔓延,终于让我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贺茂无惨趴在褥子上,上半身则是横在地面上。他的衣裳泛着一种药汤的棕褐色,身前的碗碟中留着少许凝固的药汤以及饼屑。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宛如死尸的样子。他没死,我看得到,但是离死亡只差几步。 微弱的气音从鼻孔里溢了出来,我一手穿过他的腋下,把他翻了过来。 无惨留在额发外的那只眼睛颤抖地打开了眼皮,两秒之后又紧紧合上。 “有人吗!”我跑出门,在院子里大喊,但是根本无人应答。我跑去门口打开大门,阿鱼随着我一起快步踏入院中。 “怎么荒凉成这幅样子……”阿鱼有些不敢相信,我只能长话短说,拜托她去伙房那里煮热水。 “那你呢?” 我得去找医师。 我觉得目前无惨还可以抢救一下。 夜色已深,大家都已入眠。我并不清楚医师所在的位子,只能顺着街道去寻找挂有医馆的牌子。 我咚咚咚地敲响人家的大门,一脸睡意的医师直接训斥了我好几句。 真是对不起,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医馆了。天皇把一整个京都分割成了好几块领域,我再加上时间紧急,我只能找到这位。 医师伸出手,向我索取诊金。 我……“钱在我们家公子那里,请先随我去吧。” 医师半信半疑还是答应了我,他拎起医箱,一圈一拐地走了起来。我才发现医师竟然坏了一条腿,这么走下去到贺茂府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抱歉。”我背起医师就跑,医师的叫喊声引得被吵醒的邻居捡起石头就砸。 “哎呦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定会拜托无惨多出诊金的。 第23章 医师骂骂咧咧地被我带到了,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人的真心问候。 第42章 可到了贺茂府,他反而就不愿意进去了。 “这不是那个谁……谁家的?”他一时紧张有些说不出口,但肢体动作表现出来他真的很想离开。 “拜托——”我恳求道,“我家少爷看起来快死了。” 医师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说话这么没有礼节。” 我连连点头,同意对方的说法。医师犹豫了一阵,从医箱里掏出一套类似于防护服的衣服,从头到尾都遮了起来。 “疫病这种大多没法治的,我只能尽力而为。”听他的口气,这位医师似乎已经医过很多疫人了。 我表示了解,又背着医师进了无惨的院落。阿鱼已经烧好了水,看见我,她把洗过的布巾都递过来。 “东西我都洗过了,应该可以用了。” 医师拖着那条瘸腿走进了屋子,我听见他长吁短叹。 “要不是还有气,我还以为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呢!” 无惨的胸膛轻微地起伏着,如果不是剥去了衣物,压根看不到他的呼吸。 医师把他整个人都审视了一遍,便吩咐道:“给他全身都擦一遍,伤口上都长虫了……这竟然还活着,真是生命力顽强。” 医师让阿鱼去兑点糖水来,如果有盐的话一起拿过来。 我开始擦拭无惨的身体,没想到只是一夜(其实是一年),他的身体竟然变得瘦骨嶙峋,光是肉眼看着就极为可怕。我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他原本就娇弱的皮肤变得更是遍体鳞伤。 “快呀快呀!”医师在一旁催促道,他是希望我能使出那种擦草席的力气劲,但人家又不是没有生命的草席。 阿鱼张口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她也挤干一块布巾,开始帮我擦拭对侧的身体。阿鱼最近在圆清和尚手下救助疫民,做起这种事情来比我更熟稔。 铜盆里的水换了一茬又一茬,到最后才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我用橱柜里的干净被褥把无惨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他在这会儿功夫里着凉了,我可忘不了他上次着凉沦落到了一个怎样的后果。 医师又是看又是听的,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无惨的疫病并不严重,严重的是他本身虚弱的身体没能接受照顾与治疗,缺少食物和水分的摄入,俗话说就是差点饿死。 医师:“一个仆人都看不到,不会都卷钱跑路了吧?但我话就说在这里了,你要是不付诊金,我现在就走了。” 医师目光炽热地看向我,是我向他作出了承诺。我让他等我一下,随即去了隔壁我的房间。我的月钱发下来后,我就会把它塞在衣服口袋里可今天这一摸,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说不定车真如医师所说的那样,被人拿走了。 让我想想……我记得无惨的房间里有一个暗格,他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打开过,若不是我看得穿木头,否则我也不会知道这回事。 我又回到了隔壁房间,医师朝我一摊手,示意交钱换人。我撬开墙壁上的一个小孔,果然打开了一个暗格。 我数了一把铜钱给医师,医师仍不满意,摊开着手看着我。 阿鱼倒是不乐意了,她把医师的手握成了拳头,“谢谢谢谢,您快开些药吧。” 阿鱼在人事上一向比我要懂事,如果她说够了,那就是够了。 医师吹胡子瞪眼,还是写了副药方给我们。 “多晒太阳多喝水,还有,把房间的门都给我打开了,臭的要死。” 医师就这样走了,但药只能白天再抓了,到天亮应该还有三个小时,等待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星象还算是明亮,白天的天气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寝具、衣物,还有他这个人都要用阳光晒一晒,否则就彻底馊了。 过了会儿,阿鱼打了个哈欠。我听闻她每日夜里都会在街上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你先去睡吧。”我有整理出新的被褥来,虽然有些气味,但只是短暂地铺盖也没有任何问题。 阿鱼眯着眼睛,说了句算了,“我还是陪你一起等吧。” 无惨的呼吸声像蚊子一样轻微,连树上的虫鸣声也比他的呼吸要大。 喂了些糖水后,他蜷缩的身体稍微展开了些。他身前那些凝固的汤药,看上去得有四五天了。 阿鱼盯着无惨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生命力真顽强。” 医师在诊治的过程中,也曾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他一直是这样的。” 深深的夜色一点点地退去,天空的边缘泛出了没有轮廓的鱼肚白。 等到叫卖声从围墙外响了起来,我心想可以出去买药了。暗格里的铜钱堆满了半个盒子,上头还压着一些似乎是金子做的饰品。无惨偷偷地藏着这些东西,估计是私房钱吧。 真对不起。 不过他应当更看重性命一些。 我装了一个钱袋,带着药方出去抓药,回来的时候钱袋子已经变得扁扁的了。除了药材,我还买了一些中性的食物,到时候和粥煮在一起更方便吞咽。 府里的药罐子倒是没人拿,大概是平常人用不上吧。 说实话,自从来到了这个时代,我的生活技能树已经点亮了不少。煮饭、煮药什么的,我已经熟能生巧。但要是回了现代,面对那么多器具、食材和调料,或许就没有那么游刃有余了。 第43章 苦涩的药香一下子充满这个厨房,锅里的粥也可以盛起来了。 我把这些东西端到后院的时候,阿鱼竟然裹着被褥在角落里睡着了。 照料一个虚弱的病人一点都不轻松,否则护工的工资就不会那么高了。感觉比一般的公司职员更富有。 我先把无惨挪到了隔壁房间,然后开始对他的住所进行大扫除,格子门和纸窗全部都打开了,那些积郁已久的病气一股脑地冲了出来。今日的气温和阳光都特别好,所以我把地板也全部都擦了一遍。 在诊所和孤儿院的时候我经常打扫卫生,医生每天一过工作时间久变成了床上的懒虫,一动都不想动,他又不请清洁工,所以我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拖拖扫扫。 “我不行了——”阿鱼瘫坐在地面上,她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小缘?你明明也没睡,怎么这么精神啊?” “我睡的比较少。”我劝阿鱼先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些事情我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被褥和衣服都拿出来暴晒,可怜的樱花枝被我压塌了不少,只能后期再重新修剪一下了。 我整理的时候,无惨竟然醒了。我见他和个毛毛虫一样蛄蛹蛄蛹,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口。 我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突然很想逃。 我以为无惨会问: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要回来?或者,我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直接骂我或者用东西砸我,但都没有。 五月时节,他还披着厚绒绒的冬衣,像个坐在门口的黑色陶瓷娃娃。 “要吃饭吗?” “要喝水吗?” 他小幅度地摇晃着脑袋,干瘪的上下嘴唇贴在一起,整个人像一株得不到水分的枯萎植物。 第七日,无惨对我说:“那些贱人……全都偷了我的钱跑了……” 我衣服口袋里的钱也没有了,一年下来打工全白打了。 真让人伤心,我一下子又成白丁了。 无惨骂完侍从又开始骂他的父母,道子夫人一直在宫中当值,没事了就回老家香川,一次都没有来过贺茂府。至于他父亲贺茂真家——想必是去另一个家了。 这么大的房子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他们好像真的不喜欢你。想来想去,我只能给出这个答案了。 我没有说出口,但无惨像是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 “我出生的那一天……就被当作死婴扔进了火炉里。”他一开始回忆,神色就会变得很茫然。十五六年前的事情,真相在记忆里变得越来越模糊,逐渐增加了属于自己的个人色彩。 “我挣扎着发出一丝哭声,我母亲才让人把我从已经燃烧的木柴里拿出来。” “她可能爱我,可能怕我,所以一直当我不存在。”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回想起藤井美水这个母亲。 “其实我这次回家,遇到了一个自称是我妈妈的人。”我在无惨身边坐了下来,“其实那不是我妈妈,她儿子掉进水里淹死了,她分明知道,但又不愿意接受这回事,所以假装我是她儿子。” 我想总要提起我“失踪”这回事的,所以接着这个由头说了出来。 无惨似乎对别人的故事很不感兴趣,光是说完他出生时的事,他就已经有些喘气了。 “世界上的爹娘哪能一样啊。”阿鱼靠着柱子,又批判上了。 “我娘死得早,我爹又只想要我给他赚钱,这种爹还不如不要。” 无惨的鼻翼微张,“轮到你说话了吗?!” 他和阿鱼真是不对头。阿鱼曾经还是很怕他的,但一看到无惨被家里人抛弃之后,想着对方应该不能把自己如何了,胆量也大上不少,直接和对方置上气了。 “就说就说就说——” 无惨看上去很想捡些什么丢到对方脑门上,但他身边空空如也,而且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还好打不起来,否则我真的很难办。 养护身体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无惨才渐渐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但是病根一旦落下了,就很难再祛除,又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片阴霾。 钱箱里的钱越来越少了,虽然剩吃俭用,但再过半个月我们就会变成穷光蛋了。 无惨无力去斥责他的父母,他没有官爵在身,只能做父母的孩子。父母要是不想要孩子了,那做孩子的又能怎么去要求呢? 就算是他告到天皇那里去,一条天皇说不定都不理他呢。如今这个敏感的时间,天皇的妃子、孩子都死了不少,哪还有精力去管束别人家的孩子呢? 阿鱼提一次道:“要不和我一起去当灾民吧,圆清和尚很乐于助人的。” 无惨又拿那种看傻瓜的眼神看人了。 还是得找个什么法子赚点钱。 “不对吧。”阿鱼想到了什么,身体向我方面前倾了一部分,眼神却落在无惨身上。 “小缘你难道想要养他吗?他是那个那个耶。”阿鱼不知道省略了哪个称呼,竟然说无惨是那个那个。 我对于未来也很迷茫,但是,“能帮忙的话就帮一下吧。我熟人很少的。” 在我身后遮光的无惨突然出声说:“我……会解决……的。” 第24章 对于贺茂无惨来说,自出生起,死亡的阴影就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 如果这是母亲口中的“命”,那这命运为什么非要选中他呢? 第44章 十六这年,贺茂无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抛弃他远去的父母,根本不愿意联系他的家族,连自己的钱财也一并被那些贪财的仆从抢走了。 看看他现在身边有的东西:一个嘴巴特别碎的女孩,一个无口有心无表情的侍从,还有铺在箱底的最后一层铜钱。 ……还有一只把他家当饭堂的小白猫。 这怎能不让他恼怒。 无惨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些离他而去的家伙们,就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为什么受这些罪的非得是他呢? 余钱越来越少了,再过不久,他们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了。 无惨其实根本不在意身边那两个人能不能吃上饭,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可是他生来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出门必有车马接送,天皇也会令他上殿,让无惨去想办法弄点钱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他失去的东西必定要夺回来,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一分也不能让别人拿走。 阿缘和碎嘴女正在说钱的事情,他应该有办法。 …… …… “这算是什么办法啊!”阿鱼哀嚎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无惨所说的办法就是去偷贺茂真家的钱。 无惨:“那里面本来就有我的钱!他怎么能拿我的财产去养外面的女人!” 阿鱼又说:“把宅子卖了难道不行吗?这么大的房子,几百个我们才能塞满呢。” 无惨坚决不同意,说这是他的个人财产,他是绝对不回去住那些狭窄的房子的。 两人吵吵嚷嚷,我左右两边的耳朵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重创。我身边从未有过如此吵闹的两人,就连精神生活也一并被污染了。 对这个计划,我有一个疑问。 “如果失败了我们会被抓起来吊死吗?” 贺茂真家毕竟是贵族。 ——指使我们偷钱的也是贵族。 “不会的!” 他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相信,“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阿鱼对着空气说话,阴阳怪气,“对哦,反正又不是你上。瞧你那竹竿身体,连我都不如。” “你这个没礼数的东西,我迟早有一天要砍了你的头。” 阿鱼扯着我的手臂说不要去,无惨直接戳我的后背,叫我一定要去。 我被夹在当中左右为难,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了。 …… 最后还是去了。 我们三人做贼一样地藏在贺茂真家新府邸的后墙外,无惨也来了,他是被阿鱼绑着来的。 “要是最后出了事,这锅可得让他背。” 无惨自己很难走一长段的路,我背着他到了目的地后就把他放在一块石头上。 今天早上贺茂真家去了乡下老家,几天都回不来,他名外的情人和女儿也除了远门,所以府里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奴仆。 今夜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最后还是我承担了一切,怎么看都觉得要是被抓肯定是我被抓啊。 真让人无法理解。 围墙并不高,上面也没有缠着铁蒺藜,我轻松地跳上了围。阿鱼对我打了个手势,虽然我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大概就是:有事快跑。 无惨所指示的位子位于最东方的院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打探的,竟然把里面的布局早就记下来了。 东苑的主人不在,扑人自然也不会来。我轻易地进入了房间中,屋内充满了某种花的熏香。箱子箱子……无惨说,贺茂真家喜欢把钱藏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我在床底翻找了一下,果然有。 上面落了一把锁,我用带来的铁棒抠开了。打开一看,简直倍杀无惨的私房钱。 我开始思考起拿多少的问题。 拿一半是偷,拿全部也是偷,怎么选都是偷。 其实到了这时候,我也会问过去的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人家呢? 年纪轻轻就成为了潜在罪犯,真是未来可期。 仔细思索之下,我还是选择前者。带来的包袱袋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这就是生活的希望啊。 按无惨所说,我在原地留下了一个信物。 希望贺茂真家看到了以后,就把这一切当成无事发生吧。 “钱呢?” 我一出屋子,无惨就问起我有没有搞定。我轻轻地垫了垫包袱,看到希望,他原本混沌的眼神变得明亮了一阵。 我重新背起无惨,和阿鱼一起打道回府。 无惨打开包袱,摸了摸其中的宋制铜钱,里面还混杂着几颗珍珠。 “这成色,还没有我去海里采来的好。”身为海女,阿鱼对珍珠有着相当的审美能力。 无惨摆弄着那几颗珍珠,上面竟然有一些肉眼可见的划痕。 他将珍珠抛向我,“赏你了。” 阿鱼凑近我,“咱去卖了吧,虽然有瑕疵,但是还能麦好些钱呢。” “说不定会被别人发现的。” 珍珠毕竟不是铜钱作为硬通货,相反的,是一种贵重饰品,谁出手的话,肯定会被发现的。 阿鱼撅着嘴,“真是中看不中用。” …… 有了钱,这位小少爷又想着要恢复原先的排场了。他的穿着、吃食,他似乎忍受不了目前贫困的境地。 “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坐吃山空的。”我可是数着铜钱过日子的,像之前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怕是要过很久才能恢复了。 第45章 做一个有家里人定时发钱的高中生真好。 我以后一定会报答医生的。 无惨看上去有些害怕,他永远无法遗忘那几个孤独残忍的夜晚。最近这几个月,他每天晚上都会因不知详细的噩梦惊醒,四处搜寻着是否有人在他身边。 那段经历对他造成了十分深刻的痛苦,以至于梦的片段中出现那些东西,他就会冷汗连连。 阿鱼对我说:“他看着真可怜。”她说话几乎是在和我咬耳朵,“听说活不了几年了,是真的吗?” 这都不是传闻了,贵族中人人都知道这回事。医师们来了又去,每个人给出的诊断都相差不多。 今年十六的话,大概只剩下两三年了。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阿鱼顿时怅然若失了起来。一年多过去了,她和自己十五岁时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头发也没有长长一丝一毫。 一个是快要死了,一个是怎么也长不大,“要是我们两个能均匀地分一下就好了。” 在阿鱼的哀叹声中,疫病渐渐地结束了。京都变得空荡了许多,事后建筑的重建、农商的重新实施,光是维持秩序就派出了许多士兵。 一日,我在清扫门庭的时候,见到一位面若好女的公子遮着脸从(曾经的)贺茂府门前路过,他束着发冠,一身雪白的直衣,几个侍从走在前头为他清路,几个则跟在后面。 他问向我:“这是否是贺茂无惨的府邸呢?” 我称是,那公子竟夸张地哀呼:“怎落得如此破败的境地。”说罢,他便让前人开路,在没有主人的允许下,进入了别人家的宅子。 我虽不清楚他是谁,但对方容貌妍丽,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樱花树。再看他的衣着,竟比无惨以往穿得还要好。 我小跑着向前,拉开格子门,无惨正伏在案前读诗。他没办法走动,只能在房中聊度时光。 “有人来了。”我向他叙述了那名公子哥的模样,无惨的眉间露出了不乐意的神色来。 “进来了?” “进来了。” 我事后才知道那是天皇的第二位皇子,源氏公子。 无惨对他的评价很低,几乎和他父亲一样低。 “一个风流至死的家伙。” 无惨的父亲正是因为有了情人,情人又为他生下了孩子,所以稍加思索就抛弃了他。对于与贺茂真家相似的“多情种”,他更是觉得可恶至极。 或许是这名源氏公子在他父皇面前提起了这回事,没过两日,宫中竟然派来了泉子女使,而泉子女使又带来了其他人。 然而此时,道子夫人已与丈夫和离,那么泉子女使与无惨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格外尴尬。我眼观鼻、鼻观心,只努力做着手中打扫的活计。 他们俩的谈话没能持续多久,以无惨的暴怒和咳嗽声作为结尾。 泉子女使走了,但她带来的工匠和使女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府中所有的仆人都消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两名来自伊势神宫的巫女。我曾问过无惨她们去哪里了,他竟也一概不知。 “他们都一个样。”无惨冷冷地说,他看起来不对任何人抱有信任了。 难道不会被责骂吗? 在我的认知里,神职人员恪守责任,绝不会做半路逃跑这种事情的。 也有可能是我了解的世界太小了。 随着新人的加入,府中又变得热闹起来,只是规模依然不及原先的模样。 医师也许久没来了,我打扫房间的时候,竟然发现他的药方本子落在柜子下面了。 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问无惨呢,他就像个木头人,问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怪他,也没有道理,他每天守着自己那间房,能出门散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哪怕蜗居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们却还是被麻烦缠上了。 我们从贺茂别宅拿走钱后,贺茂真家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回到了府中,至两月后他的情人探亲归来,发现了他已经腐烂的尸体。 至于为什么能够判定那是贺茂真家?他的骨骼有着超乎寻常的衰老,与他本人的症状相一致。阴阳寮的阴阳师们也前来推演了一番,证实这就是贺茂真家。 而更糟糕的是,我们在他的房间里留下了一个信物。 第25章 谋杀一名来自于贺茂家族的阴阳师,罪责不大但也不小,而其中又卷入了可能是亲子残杀的可能性,以至于事件变得为难了起来。 阴阳寮的阴阳师们并不是吃素的,除了证实死亡的当事人是贺茂真家外,他们还在事发地发现了一丝邪恶的妖气。 但贺茂无惨身为贺茂氏的一员,说不定也有操纵妖怪的能力。虽然他一直以孱弱的身体见人,但不能肯定他绝对没有这份能力。 这事件本可以细细地去查验,但藤原氏竟然在早朝上参了这回事一把,说什么父弃子,子弑父,罔顾人伦。 “他怎么敢插手我们家的事情!”从朝上听闻了这件事之后,无惨气急败坏,甚至还起来走了几圈。 贺茂真家早就从贺茂氏族里分了家,当时这件事情还闹得很凶,所以他们一支算得上是孤苦伶仃。出了事,也无人愿替他撑腰。 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成了孤家寡人,真是叫人唏嘘。 那应该要如何应对这回事呢? 第46章 我基本上不怎么了解氏族上的关系,更何况是距今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呢,更是让我一脸茫然。 我尝试从这个本土人身上的大有关此事件的回复,哪想到无惨竟然也毫无头绪。 将近两年了,我头一次看到他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他无意识地啃咬着手指甲,原本每日修剪的规整的甲片变得坑坑洼洼的,让人看了十分的难受。 他从朝上下来便是这副模样了,想必天皇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阿鱼撺掇我说,“咱一起逃跑吧,他们肯定会找替罪羊的。” 替罪羊。 到底是谁杀了贺茂真家?是妖怪,还是驱使着妖怪的阴阳师。 在原地踱步了好久——因为这件事的闹心程度,无惨甚至站了起来并且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对我们说,天皇对他下达的命令。 “他命令我必须在十五日内找到杀死那男人的凶手,否则……否则就把我贬为平民。” 阿鱼一脸“就这?”的震惊表情,“那我还当了十几年的平民呢,也没见我怎么样啊。” 我想了想,也肯定阿鱼的说法,“我也是平民来着呢。”世界上的总人口有那么多,除却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那一部分,其余人都差不多,说是“平民”也没什么问题。 但古代和现代的制度以及风俗毕竟不一样,无惨对这回事大声嚷嚷着,“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被贬为平民的话,我一辈子都只能是贱籍了。”他的牙齿在下嘴唇上咬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深深印记来,眼中竟然充满了与面对死亡时相似的恐惧。 但我们谁都没有头绪。 那一天晚上,我偷偷进入别苑的时候,确实没见到人,可贺茂真家偏偏死在了我们留下信物之后的时间里,而且竟然有整整两个月无人发现他的尸体。若不是鉴定所声明贺茂真家已经死亡了将近两月,否则我是真的会怀疑有人在我们之后杀了他,然后把尸体留在了别苑中。 我曾见过晴明所使的神奇的阴阳术,也听闻了阴阳师们如何通过头发、血液、信物来追踪他人,甚至咒杀他人。 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去找晴明想想办法。 晴明与贺茂忠行有师徒之义,对于贺茂真家的离奇死亡,他也愿意献上“绵薄之力”。 我们与晴明一起到了贺茂真家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为保留证据,血迹没有清理过,地面上只有干涸的深红色印记。 晴明的术法自然比其他阴阳师要好上不少,不然他怎么会冠有最天才阴阳师的称号呢? 他结了个术印,追踪到了一丝鲜红的妖气。妖气浓郁腥臭,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杀戮,才能凝结如此可怕的气息。 妖气像香烟一样往上飞升,越往上去,就越庞大,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庞然大物。 晴明对着这些云雾般缥缈的妖气吹了口气,口中念道:“去!” 我睁大眼睛,妖气像是活了一般幻化成一只鸟的形状,扑扇着翅膀,速度极快地朝西北方向去。 太阳朝升于东,日落于西,南照江水北入山阴,而在西北方向,正好有一座山。那座山上,正好发生过一起人妖大战。 那座山叫恐巫山,正是万大杀四方的地方。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再次提到这座山的名字的时候,我恍若隔世。 阿鱼没听说过这回事,所以我向她解释。那座山上曾有一只大妖(后来我听说了,是一只依靠川泽而生的凶恶水妖),因为它为非作歹,让恐巫山附近的居民人心惶惶,所以天皇下令让一众阴阳师以及其领导的术师去消灭它。 贺茂真家当时也在队伍中吗?这一点我倒是不清楚。 晴明轻言:“那只妖物名为珍姬,是从水蚌中生出来的妖怪。” “水蚌?蚌也能变成妖怪吗?”阿鱼微张着口,表示很震惊。 晴明对每一件事都信手拈来,“高天原有神明八百万,扫帚也能成神,水蚌又为何不能成妖呢?你忘记阿雪和蜜虫了吗?前者是雪,后者是花。” 阿鱼神色微渗,“那完了……我开了那么多蚌壳……” 她简直是珍珠克星。 既然晴明为我们指明了妖气的来源,接下来的事其实我也不太想麻烦他,毕竟这与他无关,万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了呢? 回去之后,我将这回事告诉了无惨,无惨却恼怒地用书简扣我的脑袋。 扣了又扣,扣了又扣,还好他力气小的很。 “让他帮帮忙又怎么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能打得过妖怪?” 无惨依然惴惴不安,天皇要求他必须把犯人提交到天子面前,才肯恢复他的名声。 我虚心求教。 只见他十分心疼地从钱箱里拿出了一大把铜钱,“阴阳寮的那些家伙,有哪个是不贪财的?你想想办法,去……咳咳……咳咳!”无惨猛地咳嗽出声,铜钱撒了一地,而他不得不跪伏在褥子上,捂着胸口,好像要把心一起咳出来。 我沏了一杯水给他,无惨的喘息声最终没入水声里。 难道名声有这般重要吗? 无惨平静着自己的呼吸,他扒拉着褥子,让自己靠到一旁的桌柜。木柜支撑着他半坐起来,无惨低垂着头,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晚上别回来太晚。” 无惨再也不敢让其余侍从在夜间靠近他的房间了,他不想让自己的丑态被其他人发现,一到晚上,他就会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第47章 “嗯,我知道。” 我点点头,随即动身前往阴阳寮。 …… 去阴阳寮雇佣伙伴的结果很不好。 因为在阴阳寮里挂职的阴阳师们中有许多私下里赚取与规定不符的佣金,以至于这段时间整个阴阳寮都在整改。 我不知道是多少次被别人拒之门外了。 怎么办呢? 按道理来说,珍姬应该已经被消灭了才对。万她们入京述职,难不成所有人都撒谎了?这可是大不为的行为,是要被砍头的。 但渐渐地,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久远的事情来。宫中曾闹过“水妖”的传闻,但同一时间,彰子小姐又目睹了“人鱼”,或真或假,真是让人无法辨明。 我还是决定先去一趟恐巫山。 晴明真是个善良的人,他借了一位式神给我,它的名字叫做犬神,以一只白狗的面目示人。 恐巫山途径巨大川流,我在山脚听村民说,以往有瀑布从山顶倾泻而下,然而现在已经只剩下几块巨石了。 犬神汪汪地大叫两声,我看了看山脚标牌,我们已经进入恐巫山的范围了。 探索未知的领域总需要一股勇气,谁能料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我一路往山上走,越到上面,植被覆盖的面积就越广,简直像是未被认为沾染过的自然天地。 怪不得这座山上能够生出那么些妖怪来。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他可能有六七十岁了吧,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着,每走一步,小腿就要颤上三颤。 “老人家,你这是要上山去吗?” 他还有些耳背,我问了两遍,老人才嗯嗯说是。 “哎,我过来看我的女儿。” 山上还能住人吗? “我听说山头上有妖怪,住在那里没事吗?” 老人摇摇头,“咋有什么妖怪呀,”他脸颊两侧的白色头发晃悠着,“我们都住了好多年了。” 如果按照这位老人家的步伐,我想天黑了他都难以回家。我提出要背过山头,这样就应该能在太阳落山之前到山顶了。 老人家稍微睁大了眼睛,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摸出几个略带青色的果子,“劳烦你了。” 老人家比我想象中的要轻,他的体重实在是有点低了,比十四岁的无惨还要瘦。 犬神摇晃着尾巴,一直比我快一步地走在前面开道。 山上绿树颇多,伊势神宫的鸟居前也有这么大一片树林,但那里充满了高洁的气息,当我站在台阶上凝望着前方朱红色的神之门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产生膜拜的想法。 但恐巫山的树林却流淌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能冻坏人的血管。 “老人家,到了吗?”走了许久,我也没看到房屋的轮廓。 老人的声音像雾一样轻。 等我再迈过几百步,我身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我抱起犬神,高高地举起,白狗黑溜溜的眼珠子一闪一闪的。 “你说呢?” 犬神汪汪了两声。 那个老人的身体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液,没有内脏,自然也没有心。 但是他那么努力地往上走,我想我得帮帮他。 第26章 山上有一座茅草房,看起来很破旧,估计很久没人住了。屋中自然没有人,屋顶上的茅草和树枝都掉落了许多,露出古老的骨架构造。 难道这就是那个老人所说的“家”吗? 平安京中有许多妖魔,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地缚灵。地缚灵指的就是那些心有怨念,被困在原地无法超生或者离开的灵魂。 那个老人兴许就是地缚灵吧。 我看不到恐巫山上有什么妖怪,也无法像晴明那样指出妖气的所在。妖怪身上的妖气,和术师身上的咒力,是两种概念的力量,我看得到后者,却无法看清前者。 犬神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它竖起了耳朵和尾巴,跑到了我的右手边。 我跟着犬神一路向西,穿过重重的迷障,发现了一些闪光的银色鳞片以及鲜血,除此以外就无其它。 犬神像是迷了路一样,带着我在原地打转。最后委屈地在原本蜷缩起身体。 “汪呜——” 我抱起白狗,观望了会儿,也无所察觉。 该回去喽。 毕竟我与其他人有过约定,不能太晚回府。 可就在回去的路上,我又遇见了哪个老人。此时他出现的位置比我第一次遇见他时要上面一些,他身形依旧佝偻,脚步依旧发颤。 “老人家,这么晚上山是要做什么呢?”我换了个问法。 他依然乐呵呵的,“我去看我女儿啊。”他说起话来也慢悠悠的,说话的速度甚至还有些让人着急。 我又说:“天这么黑,万一在山上遇到野兽了该怎么办?” 那些树林里的野兽,总是在月亮上来之后再行动。 老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忧,直朝我挥挥手,“没事没事……有我女儿在呢。” 眼见他颤巍巍地往山上走,我便又决定背着老人家上山。 这样子的话,可能回去就要晚一会儿了,无惨说不定会尖叫、怒骂,我一定会诚心道歉,祈求他原谅我的。 老人又和当初那样从包袱里拿出来几个果子塞在我的手里,果子很轻,老人家的体重也很轻。 第48章 走到茅草屋附近的时候,老人家又从我的背上消失不见了。可我却在耳旁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女儿啊。”他呼唤时离我这般近,却又不在我的身边。 茅草房前有一棵小树,叶片青翠,枝干笔直,看起来生长得格外良好。 小树轻轻地抖动了好几下,像是在承接雨露的恩泽。 地缚灵会在原地重复着过去的动作和行为。 想必他以前也经常在茅草屋前给这棵小树浇水吧。 直到一切的声响从我身边消失,这次我真的决定回去了。我的教程向来很快,在短时间内移动的话,兴许比坐车更快一些。 但是这么一来一去,路上还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和约定的“不要太晚”“早一些”,现在的时间哪一项都不适配。 他兴许睡了吧,无惨平时也睡得很早,只是睡眠质量特别差。正是因为睡眠质量的低下,所以才需要更多睡眠时间去补足。 在靠近贺茂府所在的街区的时候,我就已经放轻了脚步。 想象一下猫是如何走路的,大多数猫走起路都没有声音,无论是只有我一只手掌那么大的小雪,还是米店的大肥猫,它们的脚掌踏在地面上都是无声无息的。 万通过模仿昆虫来改变自己的发力方式,这一点确实值得让人学习。 我踩着明月悬空的点回到了贺茂府,可刚靠近宅邸附近,我就感到后背一片汗毛竖起。 这夜晚如此寂静,只剩下虫富有规律的鸣叫声。长街上根本没有灯光,但我依然嗅到了那非凡邪恶的气息。 有什么东西来了。 正是在黑夜中,这种感觉才更加敏锐,更加可怕。 我穿过小门,一路寻找着那不对劲的可恶之处。 在哪里?在哪里! 皓月的光彩之下,在无惨的屋子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正蹲在黑色的砖瓦上。 它肤如粉雪发是青黛,浑身上下到外泛着一种银色的光泽。它四肢犹如野兽,所以才蹲坐着,露出纤细且泛着冷光的双腿。 它看着就不似人类。 它确实不是人,而是一只妖。 它离我很远,很远很远,所以我看不清它的表情和眼神。 我站在地面上仰望着蹲在高处的妖,妖轻柔地舔舐着自己的手指, 它说:“一切还没有结束。” 说完这句话,妖的身体顿时化作一片云雾,眼见着它要跑走,我抓起手边的石块朝着对方用力掷了过去。石块打中了妖,我听见它的尖啸声几乎要刺破天空中深重的云彩。 它为什么要来?它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杀了贺茂真家后,它还想要杀了谁? 待妖消失之后,我才闻到那些被妖气遮掩起来的……血腥味。 这样的夜晚似曾相识。好像也有这么一个夜晚,好像也有这样一间古老的房子,好像也有一个这样的我。 格子门开了条缝隙,血正是从门里面流出来的。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得很快,所以把一切的声音都遮盖住了。 好像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令人绝望的夜晚。 我的伤疤像是撕裂了一般地疼痛,整个人好像被人扔进油锅里烹煮那般,从皮肤到内脏都在炽烈地被毁灭。 我拉开门,看见贺茂无惨以一种防御性的姿态弯曲着身体,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 他还有心跳,他还没有死。 我再一次有了背后发凉的感觉,我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希望其余侍从能够快些醒来。我跪在榻榻米上,努力去寻找他皮肤下出血的血管。 流血的地方筋脉正突突地动弹着,无惨的双手比铁汁焊筑得还要紧实,死都不肯从伤口处离开。他超越寻常的追求生命的模样,让我一时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滴答。 滴答。 院子外渐渐骚动起来,听见他人往这里赶,我才略微放松来了一些。 如果我的脚步能再快一些就好了。只要我再早到十分钟,不,甚至是五分钟,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无惨的手慢慢地从颈间松开了一些,还好伤口不是很深,只稍微切割到了动脉的表面。 他转过头,眼睛缓缓地睁大了。不可思议又像是无可奈何地,他依然偏着面,脸上的水珠因为重力落到了被子上。 “你哭什么啊……” 我想要抹一下自己的眼睛,但是又不敢松开手,只能等待时间变得凝固。 无惨艰难地开口,我却听不清他要讲些什么。我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勉强听见对方的呢喃细语。 “该哭的是我才对吧。” …… …… 对于无惨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而已,就有一只陌生的妖找上门来,想要杀死他。 他从没有见过那只妖怪,对方长得像是个少女,但确确实实有着怪物的模样。 无惨什么话都没说,对方的指甲就划过他的脖颈。妖怪深蓝色的眼睛里的一片死寂,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就像是一个木偶。 就是这个木偶,划开了他的脖子。 他甚至没能生出反抗的意识,对方已然在他的脖子上造成了那么大一条划伤。 但就在中途,对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手上的力度歪向了另外一侧。 第49章 银色肌肤的妖怪穿过狭窄的门缝,它的身影从无惨眼前消失。 鲜血一下子喷涌出来,他不得不徒手去捂住自己的伤口。挣扎间,血流了一地。 无惨想要喊人,但妖依然在外面。他看见对方的双腿,笔直得像是两段琉璃。 如果有谁在这里的话,兴许他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无惨想,他一定要对阿缘那个擅离职守的臭小子兴师问罪。都是他,都怪他,他又一次沦落到这种与死亡相伴的境地。 看见阿缘的第一刻,无惨就想打他,让他也流自己流过的血。可是他的神思刚刚缓过神来——阿缘的眼睛里淌下两滴眼泪,眼泪滴在无惨的脸上。 阿缘紧紧地按压着他的伤口,生怕血再溅出来。 这是贺茂无惨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偶似的家伙哭。他流眼泪的时候,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泪水只是自然而然地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这下无惨终于明白了,你要想了解这个人,就得拨开厚重的蚌壳,这样才能看到里面的珍珠。 “你哭什么啊……”他很是无语,原先的一切想法都化为了泡影。对方那样子,就好像是他做错了一样。 应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无惨默默地想着。 无惨不得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等待着被半夜叫醒的医师来给自己治疗。他的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被人来回摆弄的滋味很不好受。 医师说,好了。 但一切并没有好。 那只妖迟早会来的,下一次,它会真的杀死无惨。 那只妖究竟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呢?无论如何,无惨都只能将原因归结于他父亲,贺茂真家。 他的指向性从怀疑变为确认,他们不得不作出行动。 阴阳寮的安倍晴明愿意为他护法一段时间,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也就是这时候,沉默寡言了数日的阿缘却开口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想逃跑?!”无惨死死地盯着他红色的双瞳,那形状姣好的杏仁眼里既无悲也无恐,面对他的咄咄逼问,并没有作出任何躲避的行为来。 阿缘说,他要去一趟伊势神宫。 人是最会说谎话的,比妖怪更会说谎。无惨知道他的伪装几乎无人能够打破,如果他想说谎的话,谁都没办法分辨出来。 无惨笃定阿缘是要逃跑了,逃得远远的,从充满不安的他身边逃跑,就和府里的其他人一样。 “不。”他语气坚定,像是在与人许下一个永不背叛的承诺。 “我会回来的。” 第27章 我与伊势神宫有着不解之缘。 以上种种,都让我陷入无法理解的玄妙当中。 如今,伊势神宫已不负当年威名。藤原氏主掌的贺茂神社渐渐成为了朝中的支柱,虽然叫做“贺茂神社”,但它与贺茂家族毫无关系,只因为地址位于贺茂川。 我赶往伊势神宫的时候,见到许多人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他们都要去贺茂神社,只有我要去伊势神宫。 我得到达那里,然后……拿走那把刀。 苑子巫女既然那么说了,这把刀剑就必然有其特殊之处。当时,她以一种肯定的口气说,我会回来拿这把刀剑的。 所以我来了。 如今晴明坐镇府中,有他在,自然什么都不用怕。我虽然没见他使用过传说中的十二式神,但他的本领绝对不止我眼见的那些。 因为怀有心事,到达神宫的时候,我仍然忧心忡忡。 看见那熟悉的朱色鸟居,我的心才放缓了一些。今天又是休沐日,所以门前守卫的巫女不允许我的进入。我直言是与苑子巫女有约,对方仍半信半疑,他人回禀回来才愿意放我进去。 明明没从这里离开多久,一切却恍若隔日。 绕着巨大的神居走了一圈,我又见到了那棵高大的梧桐木。一棵巨树,总会引起他人进行一些非凡的联想。树木安静地生长着,但它却见证了无数人的时光。 那把刀剑依然以原先的姿态插在泥土中,那些泥土都显现着一种深深的暗红色,像是有人在用血浇灌它。 后殿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但是我听见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呼吸声。 我站在门口,“您好?我来了。” 过了一两分钟,格子门被缓缓拉开半扇,露出一个陌生巫女的面容。她年约十四五岁,秀丽端庄,是我印象里的典型巫女。但与其她巫女所不同的是,对方有一头白色的长发,竟如雪女一般。 “我是缘一。” 我觉得,无需在苑子巫女面前说谎。除了晴明外,这是我第二次告诉其他人我的真名。 这位陌生的巫女似乎是代替苑子巫女发言,所以才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她朝我浅浅地鞠了一躬,随后以官方的口吻说:“苑子大人最近身体不适,无法见人,此次谈话由我来代为传达。” 她病了。 我身边仅有的两个人也“病”了,天生的孱弱是种病,不再长大且变得像怪鱼也是种病。 “希望您早日好起来。”我总是这样语言匮乏地去祈祷,那些生病的人能快些拜托病痛的折磨。 白发巫女点头,向屋内说了两句,转过头来后又对我说:“苑子大人已知你的来意,刀就在你面前,拿走便是。” 第50章 就这样拿了东西走人实在是太不礼貌了。我又询问她,是否可以拜见苑子巫女一面。 白发巫女侧过脸颊,对着里面点了点头。 “你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话你请挺好,是有关于你面前的这把刀的事情。” 白发巫女口气严肃,我也正襟危坐,不想让她觉得我很轻浮。 巫女介绍道:“此刀名为赤乌,乃是天从云剑的仿品。” “虽为仿品,但也曾供奉于御前。” 巫女又继续说:“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带走它吧。愿你在以后得日子里能够坚守本心……”巫女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话是她自己想说的话,而不是转达的话语。 “不要让苑子大人失望了。”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上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别让人失望,坚守你的心,听上去多么让人害怕。 但有时候,不去做的话是不行的。 白发巫女见我点投标后,重新拉上了格子门。纸门后面她的身影绰绰,像是一张优美的剪纸。 见再无人回应,我走到梧桐树前。枝叶繁茂,不知道花费了几个十年才生长到不如此的模样。 “赤乌”就在我的眼前,赤乌是指什么呢?难道是赤色的乌鸦? 但很少有人以鸦作为刀剑的名字,不由地,我又想起另外一种树,扶桑。在跨越海洋的另一片土地上,它的东海有一棵巨大的扶桑木,太阳神鸟——金乌就住在扶桑之上 凤栖梧桐木,金乌落扶桑。 这都是古老的传说故事。 我握住已经生锈得格外厉害的刀柄,屏住呼吸将它拔了出来。深陷在土中多年,那些泥土被雨水淋湿,又被阳光晒到干结,再淋湿,再干结,一大块土块被我连带出来。 除去那些泥块后,我依然没能看见赤乌的本体。不仅仅是锈迹斑斑,它的表面还凝结了厚厚一层土垢,不知道要打磨多久才能让它恢复原来的形状。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是把不能用的破铜烂铁。 用外衣把它包起来之后,我朝着后殿的大门又鞠了一躬,“我走了。” 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如果不是晴明的话,我根本没有如此宽裕的时间。在下山的路上,我问了一路,才到达村中最好的刀匠所在的家。 那位刀匠有着一身野蛮的肌肉,挥起锤子来火星四溅。 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刀得锈了数来年吧。”刀匠只是粗粗地观详了一段时间,问我:“真的要修理这把刀吗?” 我的决心是肯定的,我来到伊势,就是为了它。 刀匠:“短时间内我应当是完成不了的,至少要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我有些犹豫,我甚至都想省下吃饭睡觉的时间赶回去。时间,一提到这个词,我就尝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带来的苦果。 刀匠也很迟疑,“对我来说至少需要三天时间,附近没有比我更好的刀匠了。” 我当然相信他的说法,连续十位居民都承认他是这里最好的刀匠。 “那我就在这里等。” 时间啊,它总是不等人。 刀匠夫妇是十分客气的人,晚上甚至留我下来吃晚饭。在他们的招待下,我含泪吃下了三大碗。 其余的时间,我一直盯着刀匠的工作。可能是因为我盯了太久了,刀匠说他后背上汗毛竖立,让他有些心不在焉,我才不好意思地走开,去附近的山林里绕到晚上。 磨刀的工序比之前预计的还要糟糕。原本预计了三天,但在第三天即将结束的那个晚上,刀上仍然蒙着一层灰质。 如果不吃不睡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完成,但怎么可以这样去要求别人? 明天,明天打磨完成,我就连夜赶回去。 晴明帮了我们很多忙了,我相当感激他,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尽快回报他的这份恩情。 夜晚我依旧在外守夜,我都是等刀匠夫妇睡着了再溜出房门。 京都和乡下的空气真的差别很大,整座平安京的上方都萦绕着一股黑暗的气息,晴明说,那是徘徊在平安京迟迟不肯离开的怨灵们的味道。 而山里,总是有妖怪。 在吃饭的时候,刀匠夫妇提到夜晚总有鬼出没。妖怪与怨灵,在不知底细的人眼中,就算是统称为“鬼”也没什么差别。 这世界上既有吃人的人,也有吃人的妖,他们都是可怕的“鬼”。 纠结于那种事情当中,我差点忽略了,今天是多么安详而宁静的夜晚。 别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看到刀匠夫妇面带笑容地生活着,我就感觉那是我的幸福一样。 可这样平静的幸福,却总有家伙想要来破坏。 屋前的小花轻轻摇曳着,一阵细小的脚步声从树上跳跃到屋顶上。 夜风中有嗜血的欲-望。 赤乌竖立在铁池旁,乌黑的身体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月光。 “咻!” 那东西听见声响,出于谨慎立马掉转了脚步。它最终落在了屋顶上,多么熟悉的地方,一只恶鬼特征特别明显的妖怪站在屋檐上,猩红的双眼略带好奇地看着我,它眼中的食物。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长角的妖怪伸出爪子,朝着我飞跃而来。 第51章 赤乌通体乌黑,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它的表面竟然闪烁着几点光芒。 刀刃划过妖怪的脖颈,它第一秒是胆怯,第二秒则哈哈大笑。 “这是没开刃的刀啊!” 可是它的笑容戛然而止。那颗脑袋从妖怪的脖子上掉了下来,像个皮球一样在地面上滚了三圈后才停下。 它的面目依然张扬,但是生命已经停止了。 我看向这把还没有磨开刃的刀,妖怪的鲜血在刀上染了薄薄的一层。 陡然间,从刀尖至整个刀身,都染成了殷红色。 这把刀已经不用再磨了,它在一瞬间变得如此锋利,像是饮尽了妖怪的生命。 我把妖怪的尸体埋在了远处没什么人会踏足的深林里,此时离天明还有很久的时间。 我在铁池旁留下了预支的月例,带着这把诡异的刀,赶往京都。 …… 这把刀很奇怪。它总是以黑色的面目示人,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变成红色。而且,在靠近刀柄尽头的地方,雕刻着一个“灭”字。 看不见的责任又加重了一层。 好心累。 距离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真是越来越远了。 飞云跨越城墙,高空上的罡风在云上穿梭。 我抱着赤乌,静悄悄地进入贺茂府的院子,没有一个人发现,就连附近感官敏锐的猫和狗也没有。 如果那只妖来了的话,我有信心打败它吗?又或者,到最后还得借助别人的力量? 我坐在藤花花架下,牢牢地抱着这柄来之不易的黑刀。 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如果能一直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第28章 自从安倍晴明在府上住下,无惨的心情都好了一些但注意,只是一些而已。 十五日的死期日日折磨着他,阿缘说他要去一趟伊势神宫,结果整整七天没回来了。他逃跑了,他肯定是逃跑了。如果他不在,无惨不得不自己去想办法。可是现在的他光是拖着身体在府中走上一圈也为难,更别提别的事情了。 他自然也有放低身段去求助那位大阴阳师,但对方只说,相信阿缘吧。 信任是最不可靠的东西,连父母都不可信,更别提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了。 哪怕四处奔走,竟然无人相信他的品德,好像他在别人眼中一直是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废人”。 第八日的早晨,无惨在清晨惶恐不安地醒来了。花依然开放,鸟依然鸣叫,街道上的商人们依然叫卖着,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只有他的人生天翻地覆了。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该怎么办呢?难道说天皇也等着他出丑吗,藤原氏当家、安倍晴明执掌阴阳寮之后,贺茂氏的权威也同伊势神宫那样在渐渐丧失,这一代里,贺茂家也没再出现什么天才阴阳师或者善于做官的成员,很难想象,接下来他们的家族会走向何方。 无惨当然没有家族的荣誉感,他只在乎自己。 怀揣着诸多阴暗的思想,无惨抚摸着廊柱一点一点往前移动。这个点传膳还是太早了,况且他也没什么胃口。 然后,他就看见了阿缘。 无惨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就是阿缘,他坐在长廊下,靠着朱色的柱子像是睡着了。 但他立马就感知到了无惨的靠近,回过头来看了看他。 无惨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更惹无惨注目的是对方的头发,阿缘原先的发色是一阵深深的红色,而现在则转为了黑色,只是每一簇头发的尾端都染着暗红。 ……这样看起来比以前正常多了。 无惨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个用衣服包裹着的长条形。 “那是什么?” 阿缘撤去上面已经有些脏污的外衣,露出尚没有刀鞘保护的武器。 “这就是那个疯女人留给你的刀?”无惨见它通体漆黑,没有一丝名刀的气质。他顿时感觉被诈骗了,这分明只是一把普通的刀。 阿缘这次却显得很是固执,“不是骗人的。”他站起身,外衣从刀上完全滑落下来。阿缘随意挽了朵剑花,刀身在一瞬间变得通红。那种烈红,几乎和火焰没什么区别。 “我在路上已经杀过一只妖怪了。”他说话的语调很慢,有些可恨,又有些怜悯。 无惨早就知道,阿缘很“软弱”。 无惨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低低地发了出来,“你确定它能保护我吗?” 鸡蛋都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谁都知道这回事,无惨也没办法把全部的希望都安置在这个只比他大两岁的少年——现在应该要称为青年——的身上。 阿缘依旧面不改色,好像世上没什么会令他害怕的事情。 “是,我会。” 那把赫刀横在他的手中,无惨打心眼里觉得它很可怕。 火,他最害怕的东西之一。在他差点被木柴烧死的那一天,出生的那一天,对火焰的恐惧便牢牢地篆刻在他的脑袋里。 他不敢再看这把刀,假装不在意地转过了头。 …… …… 赤乌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奇妙,冥冥之中,它似乎就属于我。 我把这把刀给晴明看了,他说:“这上面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我好奇地等着他的回复,但晴明呢,他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秉承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则,从他那得到答案,看来是不可能了。 第52章 重新拾起自己在富冈老师那里学到的剑术,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疏,但练了两遍之后,我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富冈老师说,他师承鳞泷道场,这种剑术以最普通的剑招作为基础,动作行云流水,看着没太大的伤害,但正是因为入门简单,所以很适合以前没握过剑的人学。 所有的剑术都基础想象,世界自古五分,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互相克制,却又生生不息,由此引申出世界上的一切。 我对此了解得不多,但也相信这种说法:世界是由五大元素构成的。 无论是影视还是动画中也都是这么说的,一个小队里总有五个不同属性的角色。 水很平稳,也湍流不息,变化骤然,令人意想不到。但我依然觉得,它并不怎么适合我。 赤乌的本体发出颤鸣,好像它也不满意一样。 要找到自己的道是很难的,有的人穷极一生都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道路。 虽然我觉得这其中也有古代人平均年龄都不怎么长的原因在里面。 那只银白色的妖说它还会来的,我一直在这里等它。 一切的答案,就在那只妖身上。 它确实来了,我自然也不用专程跑到恐巫山上去寻找它。妖的面目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它依然年轻美貌,带着野兽的凶猛。 一切还没有结束。 直至一方的彻底死亡。 我问它,你为什么要杀了贺茂真家,为什么要杀了贺茂无惨呢? 它的脚步轻盈得像是踩在云彩上,拳头却能在地面上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珍姬睁着眼睛,看起来很吃惊。它的脸上涌现出一丝凶狠,比我见过的恶人的脸还要恶。 可她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而且我是妖怪呀,妖怪吃人又有什么好说的!” 妖的攻击很迅猛,指甲在刀身上划出尖锐得几乎能够刺破耳膜的声响。 “我把之前那些人都吃了!”它步步紧逼,像是在和我炫耀一样,“那些仆人!那两个巫女!我全都吃掉了!你都没看到他们的模样!”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他们难道也杀了你的人吗?”怨灵杀人,妖吃人,这些我都知道,但是那些消失的仆人和巫女,与它压根就没有利害关系啊。 珍姬看人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傻子,“都说了我是妖啊。”它像是在无形的丝带上跳舞,一举一动都无法让人轻易捕获。 无惨的房间拉开了一小条门缝,他紧紧抓着门边,只露出小半张脸观望着现场的情况。 珍姬的话像钉子一样重重地钉在我的心上,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人一旦死了,什么样的赔偿都无法挽回他/她的生命。所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那么无关紧要的人呢?难道住在这间宅子里就是错误吗?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杀了妖,砍下了它的脑袋。因为速度很快,所以颈椎神经起初还连在躯体上。 珍姬睁目欲裂,她扶住脑袋,想要用妖力强行吻合我制造出来的缺口。可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化为惊愕,脸上银白色得肌肤正在渐渐变得乌黑,像是珍珠氧化发黑了一样。她看上去死都不相信这回事,嘴里直愣愣地喊出一句:“老爹……” 妖怪的尸体并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它躺在地面上,蓝色的眼睛依然盯着我的方向,看起来好像死不瞑目。 无惨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地呼问:“你杀了它吗?”他不敢从房间里出来,只敢相隔着一段距离问我。 “是。”我垂着眼睛凝视着妖的尸体,除了头,现在连身体也变成了一片乌黑。 无惨踏着很小的步子走过来,每一步都作出即将要逃跑的姿态。 当他看见妖怪真的死了之后,他脸上的郁郁神色一扫而空。 “明天,我要将它的头颅献给天皇。”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罪责终将被解除,他忍耐不住地大笑起来。 我问他,关于他贺茂真家带领咒术师队伍去往恐巫山杀灭群妖的记录可以在哪里查询。 “你为什么要查这个?”他的重点全落在珍姬身上,压根没分给我一丝视线。 他想了想,“在阴阳寮的出任记录里可以看到。” 文档上记录的往往是经过人为加工的内容,我找到了当时一起出使恐巫山的术师,从他那里得到了回答。 “贺茂真家大人一下子就杀了那个老头,后来才发现不是妖怪,是人类。” “哎你说,那座妖山上怎么会有一个人类呢?” 术师表现得有些不解,但对于贺茂真家的失手杀人,却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好像误杀了就是误杀了。 我本来想告诉他,那个老人家有一个作为妖怪的女儿,但术师一点也不在乎那妖、还有那老人家的性命。 好像所有人都不在乎这回事。 赤乌变得好沉重,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但多说多错,我只好紧闭嘴巴,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哑巴。 阿鱼听说了珍姬的事情,她观察我的全身,从头看到尾,表现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受伤……”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掀飞出去。 好可怕的手劲。 她兴致冲冲地,“小缘,看来你是个高手啊,怎么以前不告诉我?”她想起她远在渔村的父亲,“我老爹当时打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打回去啊!” 第53章 阿鱼的话很多,和她说着说着,我心中的郁结消失了不少。 向天皇献上妖怪的头颅后,一条天皇果然移除了无惨身上的未定罪责。此后,他依然能够享受贵族的待遇,无需沦落到平民的境地。 好像只有我还感到迷茫,感到不安。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回到了家,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第29章 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世界又换了一个模样。 这和苑子巫女当时说好的不一样啊…… 亲爱的横滨,我又回来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犯之前的错误了。先观察时间,再观察地区,地点是……是…… ——孤儿院大门口。 黄色的大狗用头顶开没有完全关闭的大门,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我还没有叫出宝仔的名字呢,宝仔就热情似火地趴在了我身上。 嘴巴好臭……! 再给了我几个热情的狗吻之后,宝仔汪汪汪地大叫,咬着我的衣角把我往院子里面扯。 院内没有我记忆里那么热闹,当我走进大门,才发现很多房间都上了锁。 发生什么事了?我心里有些紧张,跟着宝仔到了医生的办公室里。医生正拿着放大镜在研究一份纸质文件,宝仔汪汪了两声,医生才发现我站在门口。 “小缘——”医生眼泪汪汪的,但脚却跟在地面上长了根一样,怎么都拔不起来。 “很久没看到你,爸爸很欣慰,但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两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没想到回到家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面对如此大的抉择,我选择从好消息听起。 “好消息呢,是我们要搬家了。”医生把他手中的那份文档转了个方向,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的,在我眼里简直是几千只蚂蚁在爬。但最重要的是,它的顶行写了一排大字:关于蓝海花园房屋转让协议,下方署名:尾崎红叶。 是我从未见过的名字。 “蓝海花园,独墅,按市场价怎么说都得这个——”医生比了个我看不懂的数字,“这个数呢!” 难道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医生发了一笔什么意外之财吗? 这个好消息尚且可以接受。 “那坏消息呢?” 医生即答:“因为你已经缺席学校五个月了,所以产屋敷校长那边给你强制休学了。” ……这我完全没有想到。 我以为一切结束后还能回来做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呢,怎么会这样。 但还好是休学不是退学,等所有的事情都稳定下来后,再去和校长商量一下好了。 “还有呢……”如果第一个坏消息还是如此,那第二个坏消息得是什么样子的啊。 因为被迫休学的缘故,我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另外一边移动,墙壁旁的小几上有一只只有婴儿小手大的香炉,此时线香还袅袅地飘动着, 灵位是…… “太宰,”医生一改那过分“活泼”的面目,整张脸板正得像是一块白色的石膏,“他一个月前从横滨大楼的楼顶上跳了下来。” 我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接连打击,我实在是怀疑自己所存在的正确性。 虽然我和太宰之间,几乎没有相处过很久,我对他的印象还在于穿着黑色小西装、冷冰冰的模样。 “太宰,”当这个名字从我的牙关间吐出的时候,我只觉得一种异样,“为什么要自杀?”办公大楼足足有七十多层,站在最上面,就像站在天上。 医生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双手交拾在一块儿,“对于他来说,该打的仗已经结束了,该走的路也已经走过了,”*他露出淡淡的、回忆往昔似的微笑,“就放他自由吧。” 活着,对他来说就有这么痛苦吗?无惨拼命地求取着更加漫长地生命,但是太宰却选择了自尽。 个体之间的巨大差异让我陷入了巨大的迷茫的漩涡中,我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我该伤心吗?但是医生说,那是太宰自己选择的。 最后,我只能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为自己没能送对方走最后一程而窘迫不安。 医生像以前那样摸了摸我的脑袋,“和我说说你的事,嗯?” …… 其实我的故事根本没什么好谈的,我只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开门即穿越”的特性,以至于我随意地穿过一扇门,就有机率会穿梭到其它世界。 医生:“我想,应该是磁场的问题吧。就像这个磁场让你没办法长时间贴身接触电子产品异样,这个磁场也和门产生了特殊的反映。” 医生说的头头是道,我一度怀疑他学过电子科技。但我对这方面毫无讲究,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但医生狡猾地笑了一下,“我瞎编的。” 真不知道该说医生什么好。此时,我又想到了藤井美水,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打起精神来吗? 但我见不到她,只能光靠想象。 …… 我回来的这一天,孤儿院里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加上我,孤儿院里其实就七个孩子,而那位尾崎红叶所转让的蓝海花园,是一栋三层、十室的小别墅,坐落在一片秀雅的湖泊边上,整个区域里只有28幢,地广人稀,怎么看都是价值特别高的住宅,竟然被随意转送给医生。 第54章 医生,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在外面打别的工种了? 搬家很顺利,仅在两日后我们就把剩下的东西拿走了,只留下一些没有用的器具。走出孤儿院的时候,回望那沉重的铁门,也不知道未来它会变成什么样的地方。 小樱、葵、翔太、晴树、雪绘、真央他们早早地选好了房间,看见我,还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哥哥!”小樱蓝盈盈的眼睛里充满了可怜之色,她抱着我的大腿,歪着脑袋的样子看着特别可爱,我忍不住抱起了她。 “缘一就偏爱小樱。”真央叉着腰,说话的声音特别大。自从上了小学,学会和班里的男生打架之后,她的嗓门一下子就大得离奇。我懂,大嗓门总是能威慑同龄的小孩子。 小樱环着我的脖颈,看起来很傲娇。 他们都不知道太宰的事情,医生应该是没告诉他们。 对孩子们来说,“死亡”这个概念有些太悲伤了。 …… 自从搬到了新家,宝仔就显得格外兴奋。园区特别大,但有一个缺点是,它不能够随意地溜来溜去了,我生怕它冲撞到别人,只能在早上、晚上两个时间点牵着宝仔出去溜达几圈。 宝仔是真能跑,完全能耗死几个缺乏运动的大学生。 无惨的事情,我想……暂且没什么大问题了,我得想办法处理好自己眼前的生活。 这一天早上,带着宝仔出门散步的时候,宝仔突然在一户人家门口不愿意走了。它耍赖地躺在人家家门口,怎么都不愿走。 “怎么了?”我蹲下来揉了揉它软乎乎的毛发,但宝仔只是吐着一条大舌头,在地上翻过来又翻过去。 这个点正好是大家要上班的时间段,我哄了它一会儿,就听见白色烤漆门后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妈!真不用装了!”房门打开后,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拎着印布包裹着的饭盒走了出来。然后,他就和正在安抚狗的我面面相觑。 青年的面目很眼熟,我愣了几秒钟,才发现他长得和我特别像。 不光是我很惊慌(虽然可能看不太出来),黑发青年也很慌张。他后退一步回到玄关,忙喊道:“妈!你是不是背着我给我生弟弟了!” 妇女说:“哪有这回事!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她踏踏踏地踩着木板出来,看着我,又和她的儿子无声对视。 是藤井美水!不,应该说是我这个世界的藤井美水。 她看起来是这位青年的妈妈。 宝仔这下又不耍赖了,麻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围着我身边转了两圈。 这对母子盯着我,又喊出了一个重量级角色。 “啊?”中年男人打量着我。 双胞胎都生不出这么像的。 被三双眼睛盯着,我有些害羞,恰好这时候宝仔发狂似地跑了起来,我被它拽得跑向另外一个方向。 在我身后,我听见藤井一家人开始嘟嘟囔囔,我觉得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可他们一家长的和我很相似,有没有那种可能呢? 我一出生,就被父母丢在了孤儿院门口。 那我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会和他们有关系吗,还是这只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牵着宝仔,我的心情却不在它身上。宝仔有些生气地吠了两声,想要把我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 但我仍在想那回事。 在另一个横滨,藤井美水是藤井缘一的妈妈。在这里,则是那位青年的妈妈。 ……我们之间真的毫无关系吗? 可我不敢去问,有时候,不知道比知晓答案要好得多。 回去之后,医生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对于我脸上出现的斑纹,我变化颜色的头发,我带回来的刀,他都表现得十分宽容,好像世界上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无比正常的。 他说:“毕竟世事无常嘛。” 这句话到哪里都很通用,也可以用到我现在的情况上。 “什么?”医生表示很有兴趣,“遇到了和你长得很像的孩子?” 我指正道:“好像比我大六七岁。” 看起来是一位职业精英。 医生表示了解了,“那也太有缘分了。”他当下就替我做了决定,“我们干脆去拜访一下新邻居吧。” 这哪算的上邻居呢?我们家在二十二幢,他们家在三幢,中间隔着大半个园区呢。 这片小区绿化做得特别丰富,大树一棵接一棵,把空余的区域全都填满了。 而且,我心中有些胆怯,犹豫着要不要和医生一起去。但医生已经把事情敲定了,甚至还在网上搜索起拜访邻居必带的推荐好物来。 我下意识地一遍遍抚摸着宝仔的皮毛,因为重复一件事的话,就能够放空自己的思想。 爸爸,妈妈,我应该如何面对我心中的害怕与软弱呢? 第30章 晚七点,也就是大家差不多吃完晚饭的时间,我们穿过一片又一片的绿植,上门拜访人家去了。 自从开始带孩子,医生就很少穿白大褂了说真的,正常人怎么会穿着白大褂在大街上溜达来溜达去呢,白大褂上得有多少细菌病毒啊,很多人都很嫌弃的,小视频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爆出这样的例子呢。 今天上门前,医生换了一件石青色的衬衫,外套白色西装外套,看起来比在孤儿院里正经多了。就是呢,他留的大背头看起来有些像□□,怪怪的。 第55章 上门的礼品买的是应季水果篮,毕竟送水果是永远都不会出错的。 走到“藤井”家大门口,医生咳嗽了一声,而后才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正是藤井家的青年,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医生先发制人自我介绍道:“我们是这两日新搬来的,今天早上好像有些误会,所以特地前来拜访。” 藤井青年吃惊地“嗯”了一声,对里面喊了一声:“妈,有邻居过来了。”随后他打开门,把我们这两位“客人”请了进去。 一些客套的场面话。 这样那样这样那样…… 我坐在小沙发上,藤井青年递给我一个他刚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雪糕。雪糕一直往外冒寒气,有些冷得太过分了。 “谢谢。” 藤井青年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偶尔瞥向正在谈笑的两家父母,问:“缘一?你是叫缘一对吧。” 我点点头,于是我也知道了对方的名字。青年叫做藤井岩胜,据对方父亲在一旁夸耀的话语里,我总结出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像岩石一样坚强强大,并且常胜不败。 藤井家的装饰格外简约,其中不乏有书法字帖、装饰性武士刀这样的墙饰,看上去很有武家的气质呢。 不过那把刀看起来很不一般,它的表面上游动着一层淡淡的紫色气息,像萤火虫一般在武士刀的周边无声地飞舞着。 但客厅里惹人注目的并不是这些古色的装饰物和那把特殊的刀,而是一幅安置在书架上的相片。相片中,藤井严胜和一个留着姬式发型的姑娘面带微笑地呆在一个画面里。 或许是我凝视那副相片的时间太久了,藤井严胜咳嗽了一声,“那是我女朋友,满智子。” 琢磨了一下说法,大概过了十来秒,我说:“她真漂亮……名字也很好听。” 我一边和藤井严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关注大人们的谈话。说实话咱俩之间有一种特别尴尬的氛围,但反观医生那边,热闹得有些过分了。 不愧是大人间的从容啊,我也好想成为那样游刃有余的人。 和不太熟的人聊天,往往会聊这几个方面:学习、工作、爱好,等等。 关于工作,我还是个未成年人。关于学习,我刚刚从学校休学。至于爱好呢,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原地发呆,或者做一些简单粗暴的重复活动。 藤井严胜扯了扯嘴角,他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无语吧。 但就在这时,谈笑间医生话锋一转,“其实呢,缘一这孩子是我十五年前在孤儿院门口捡到的,当时他的婴儿包袱上绣着他的名字。一转眼都快变成大人了。” 十五年,快十六年了。这个名字是我未知姓名的父母留给我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十五年这个年数好像让藤井夫妇想起了什么,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谈话间聊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曾经有过一个双胞胎妹妹,但说实话,我从小就跟她不太亲近,读完高中以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我之前是听说她怀孕了,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如果要推算时间的话,我想可能也差不多……” 藤井夫人不太确定,过去的故事已经在她的记忆里逐渐风化,再过一段时间,兴许她都要忘了这回事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不由地低下了头。藤井严胜似乎是听不下那么罗里吧嗦的一大堆了,他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父母,“我们直接做个血缘鉴定好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啊。” 藤井夫妇依然有些不赞同,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神中却显露出这种意思。 现代的血缘鉴定可以简捷迅速地鉴定出父母子女之间是否存在着亲生的血缘关系,但是父母的兄弟姐妹与自己之间,dna的相似程度也会高达99%。血缘检测无法分别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它总是把一对兄弟姐妹当成同一个个体。 场面有些僵持,我感触着房子里温馨的气息,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这里的藤井美水和我先遇到的藤井美水一点也不一样,给我的感觉中没有丝毫相似。 医生打圆场道:“再怎么说也是我亲手拉扯大的,哪有认了亲人就抛弃爸爸的事啊。” 医生说得我有点害羞,但又很感动。我从来没叫过他爸爸,他平时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看着像个老小孩,但办起事来却可靠得要命。 藤井严胜做主,我们一行人去了横滨市立医院做学员鉴定。单纯的dna鉴定三到五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但要进行基因上的判定的话,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护士抽走了我几管血作为鉴定物,又从藤井美水及藤井岩胜那里分别抽取了一些,于是就让我们回家等待。 住在同一个小区,虽然隔着十来栋的距离,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一看到藤井家,我就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藤井严胜并不是很刻薄的人,他看见我也会主动跟我打招呼。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问我:“你额头上的这个是刺青吗?”他问的时候很认真,好像真的把这片火焰形状的纹路当成刺青了。 我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说突然出现很奇怪,所以我告诉他,是胎记。 藤井严胜眯着眼睛像是在思索,“那这个胎记长得挺……挺有艺术性的。” 第56章 可能这就是没话夸硬夸吧。 因为又是测基因点,又是做累积亲权指数的,三天之后,医院那边才给我打了电话。 我和藤井家确实有血缘关系,医生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好像他早就意料到了这个结果。 在鉴定结果给出之后,医生便交给我一份调查资料,这份资料的完成日期是前几天,被调查者的名字是[藤井美水]。 “岩胜是和妈妈姓的吗?” 医生说:“他父亲是入赘的呢。” “他妈妈叫什么名字呢?” 医生表示出疑惑,“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她叫藤井美莉子。” 我这才发觉自己弄了个惊天大乌龙,我之前的感觉都是错误的,因为严胜的母亲不是“藤井美水”,而是“藤井美莉子”,因为她们是双胞胎姐妹,所以在我先入为主之下,就把两个人的身份搞错了。 我翻开藤井美水的资料,右上角有一张属于她的彩色照片。黑头发,和我一样的红眼睛,与藤井美莉子长得很相似,不愧是同卵双胞胎。 这就是我妈妈。 我接着往下看,在横滨出生,在横滨长大,在横滨工作,在横滨消失。 “她到哪里去了呢?”我轻轻抚摸着彩色照片上她微笑的面孔,我十五年来的思念只能通过这粗糙的接触来传递。 医生好像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的声音变得格外渺远,好像是一片雾气在我耳朵边上说话。 “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把这张照片拿到店里去复印了好几份,又到那些具有寻人功能的侦探社里去下了订单。说起来,我也认识一个侦探社,我还去那里问过另一个藤井美水的事情。 想到武装侦探社离我家也不是很远,打定主意后我就赶往那里。穿过散发有芳香的咖啡店,我在原地址找到了挂有招牌的武装侦探社。在不同世界的同一个地方寻找同一个女人,这该说是缘分吗? 只是,侦探社的架构稍有不同。我上次见到的是中岛敦先生和与谢野小姐,而在这个侦探社,遇到了曾开车送我到横滨大楼的黑衣青年。只是他如今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风衣,而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煮咖啡。 算啦,有些见怪不怪了。 世界之间总是有差别的。 我向一个穿着背带裤的金发男生说明了来意,“就是要找这位女士是吧。”被叫做贤治的男孩表情很天真,“那有时间限制吗?” 我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找到这个已经消失了十五年的人,所以没有时间上的约束。 我知道这对大家来说都有些难,所以我在六家侦探社下了订单,万一就找到了呢? 黑发白尾的青年还一本正经地坐在咖啡壶边上,双眼凝视着蒸汽的上升,他看上去很认真,也很轻松。 于是我想起了敦,他现在有变得轻松一些吗?眼中的沉重有没有消失了一些呢? 回到家后,我才听医生说,藤井家明天晚上请我们去饭店里吃饭。 现在应该说是小姨一家了,但我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接受我。 但此时我还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我好像没什么比较正经的衣服。 医生之前还取笑我,说我从平安时代带回来的衣服和乞丐一样。 作为一个有独立能力的未成年人,我谢绝了医生的陪同,选择自己一个人去百货商店买衣服。 为什么去百货商店呢? 虽然我们住在蓝海花园里,但我一直坚信,我们家,一点都不富裕。 毕竟医生总是能贪一点是一点。 第31章 我的想法还停留在学生思维,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去百货商店的路上,我一路观察着与我同龄的少年们都作什么打扮。有普普通通的白t加短裤,也有异常朋克的,但那好像不太适合我。 对我来说,令所有衣物都显得不搭档的罪魁祸首,是我的头发。之前留成短发后还好些,现在整一个松鼠大尾巴似的,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 于是,在去买衣服之前,我又去了理发店,把我养了一年多的头发全都剪掉了。理发师的手快得很,咔嚓两刀就把我的“尾巴”全剪下来了,再经过二十来分钟的修剪,我又变回了原先的短发。 谢谢,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叫做头发妖怪了。 自从上一次头发从红色变成了黑色,我感觉出门被人关注的频率也降低了。总而言之,我喜欢现在的发色。 虽然花了很多时间去观察别人怎么穿衣服,但到了店里,我依然是两眼一抹黑,走出店门的时候,手提袋里是……条纹短袖衬衫和直筒裤。 我的审美好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一想到明天晚上要和他们吃饭,我从夜里起就在意地睡不着。避过其他熟睡的孩子们,我走到阳台上,天上正是象征着圆满的圆月。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希望月亮下的其他人能够得到这份圆满。 想法是美满的,我的现实又很骨感。因为紧张了一夜加一个白天,导致晚上去赴宴的时候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看见藤井家的时候嘴里像是卡了机,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着急得我恨不得当场跑路。 藤井岩胜说:“你的眉毛都拧成麻绳了。”他比我高好多,怎么看都得有一米九了,在日本男性中算得上是高大。他看着我的时候必须得低下头,然后看到我的脑袋。 第57章 他“啊”了一声,“你把头发剪掉了。看着比原来清爽多了。” 我感觉他可能也在偷偷蛐蛐我的一团乱毛。 我们在一家叫做[道乐]的餐厅吃饭,我基本上没和其他人来过外面吃晚饭,面对菜单上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字样,我选择了沉默。 不仅看不懂,而且贵。 我感觉,藤井岩胜还比较照顾我,菜单转到他那边的时候,他还给给我单独点了点心和饮品。 但后来我才知道,他把我当成那种性格有失正常的傻孩子,所以才会比他的父母更加关照我一些。 难道说我看起来真有那么痴傻吗?我只是觉得自己比旁人更加木讷一些,比他人更加不善于交谈,结果落在对方的眼中,我就变成了一个“傻孩子”。 真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想法。 但这都是后话了,直到现在,我还以为藤井岩胜比父母更加接受我一些。 而情况也确实如此。 过了一年多平安时代的“苦修生活”,对于这些精致且昂贵的菜肴,我竟然有些食之无味,有关它的美味,我完全品尝不出来。 虽然尝不出味道,但钱却是必须得出的。人情世故是一种需要天赋和学习的内容,虽说是藤井家请客,但医生等会肯定会找个借口去偷偷地付钱,就像他说的那样,否则多落面子啊。 关于医生的工资其实一直是个未知数,有的时候他穷得要死,连水电费都要从病人医药费里面抠出来,有的时候又显得很富有,比如直接盘下一个福利院并且当场将其改造了一遍。 “缘一。”是藤井美莉子在喊我,我立马挺直了身板,回了一声“嗯”,表示我有在听,而不是一直在发呆。 美莉子阿姨说:“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这些话。”她的语气很庄重,肯定要交代我一些了不得的内容。我有些拘谨地坐好了,藤井岩胜则迷茫地看向他母亲。 美莉子阿姨告诉我:“我和美水从小就不亲近,我从来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每次做的事情都让人匪夷所思。” 能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妈妈的事情,我希望能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但是,美莉子阿姨对我的妈妈表现出来的态度不仅不满意,而且充满埋怨。 “比我聪明,也比我更懂得招人喜欢,她还比我要勇敢的多,我一直讨厌这样的她。所以,要让我毫无芥蒂地抚养你我根本做不到!” 藤井岩胜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妈!怎么突然说这些!” 藤井先生在一旁打圆场,“美莉子只是太紧张了,对吧,美莉子?” 美莉子阿姨的态度却很坚决,“我的态度是不会变的,你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过两三年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而且你有一个好父亲不是吗?”她端起冰柠檬水喝了一口,现场的气氛也直接冷了下来。 美莉子阿姨连带着对我也感到不满,我其实也能理解。一个人拥有的爱就那么多,哪能无条件地分散给其他人呢? 我也有些记不清大人们之间又争吵了些什么,我只觉得头很痛。 等到这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等他们都走了,我才想起来当时好像没有回应对方。既然结果会是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同意和我去做血缘鉴定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在整个过程中,医生几乎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着杯中的红酒。 落地玻璃窗外面有广播的声音。 好像是某个品牌的汽车做了折扣。 “我很惹人讨厌吗?”我把身前的柠檬水往前面推了推,从椅子上转过身。医生正端着玻璃酒杯,酒杯上有他扭曲变形的倒影。 回想一下,上一个这么讨厌我的人还是不太熟悉时期的无惨,每次看到我都像是看到了一只巨大的丑陋苍蝇。 “怎么会呢。”医生的嘴角是上扬的,表情很放松,好像只有我一直处在紧张的情绪中。他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完,两指相夹把酒杯推向了饭桌中央。 “有你这么心地善良的孩子呆在身边,我分明感觉世界被净化了。”医生的口吻很夸张,听起来像是在哄我高兴。因为我一点也不善良,我并没有一直帮助其他人,我还见证过许多人在我眼前被取走性命。像我这样的有些勇气、有些怜悯,但又达不到境界的人多了去了。 我想要反驳他,但是没能说出话来。在意我的心思,想要让我开心起来,这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去刨根问底的。 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养大我,照顾我,为我着想,这难道不算是幸福吗? 哪怕是和医生回家的路上,我也在想“幸福”这个问题。人与人的幸福都是不一样的,而我只想和喜欢的人、爱我的人呆在一起,哪怕是住在之前那样小的诊所里一辈子也没有关系。 走到半路,我心里的想法还是冲出了内心的边界。 “……其实我没有想让他们照顾我。” 我也会感到委屈,但是当面展示自己的委屈,就会让其他人难堪。与其去摧毁别人的心,不如就让这些心思在我心中生根发芽。 医生轻轻地点点头,“嗯嗯~我你又不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天哪!”他突然作惊呼状,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突然间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医生却在那里说:“我出门的时候忘记和小爱丽丝打报告了。小爱丽丝——” 第58章 追随着医生无意义的干嚎,我也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发现信箱里竟然有一封信。我们才刚搬来几天,是物业的信吗? 我打开来一看,才发现落款人是表哥……藤井岩胜。 水墨字的味道还闻得到,作为信纸的那张纸其实是一张白纸。 上写道:‘对于我妈妈说的话,我在这里向你道歉。虽然我知晓替当事人道歉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原谅他。 …… 我的电话是045xxxx880,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表哥人真好。 医生看了一眼,“我们之间住得也不远吧。” …… 当夜,我把赤乌横放在自己的床上。刃长70cm,柄长256cm,宽3cm,与真正的天丛云剑几乎是从一个模具里浇筑出来的。 它很锋利,只是随意地劈砍就能使木头裂开。如果辅以别的东西,就能够轻松切开那些妖怪的脖子。 刀匠家的妖怪,还有珍姬,我都是那样砍断了它们的头。我听说妖怪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只砍断手脚或者胸腹的话,他们还会活着。我希望它们能快些死去,苦苦挣扎只会带来剧痛。 我称那种东西为“呼吸”。 随着呼吸的频率,调动身体的血液与肌肉的变化,从而发挥比原先的身体更加强劲的力量。 我观察过富冈老师、不死川老师、蝴蝶老师、悲鸣屿班主任……他们总是在若有若无地控制自己的呼吸。 但人类的呼吸是有界限判定的,一旦因为过度呼吸而缺氧或者氧气中毒,就连生命都会因此被夺去。 我看得到别人的身体构造,也看得到自己的。所以,我可以控制变化的“程度”。 无论是挥刀,还是平时的普通生活,我都有在这么做。 赤乌还没有刀鞘,所以我触碰和放置的时候都很小心。孩子们有时候会溜到我房间里玩,为了防止他们被刀割伤,我一直把它放在屋顶上。 连续打好几针破伤风可是很痛的。 攀着窗沿的上端,我跳上了四楼屋顶。现在的屋顶都一片平坦,医生倒是说以后要在这里种些花,陶冶一下他的性情。 如今依然是空空如也的一块平地,很使用挥刀。 要想放弃心中的杂念,需要巨大的抑制力。每当我投入于某件重复的事情当中的时候,我就会暂时忘记自己的烦恼。 赤乌发出嗡嗡的声响,被使用的时候它似乎很高兴。我真怀疑这把刀的体内住着一个活的灵魂。 我挥舞了一个大圆,圆形是我所认为世界上最为和谐的形状。太阳是圆形的,月亮是圆形的,地球也是一个球体。 赤色的圆弧缓缓消失,所有的光点都散落在月光下。 我和刀剑之间的缘分是从诊所开始的,想来已经有十年了。我是否要去拜在大师门下呢?虽然赤乌用着很趁手,但所有的武技动作都是我下意识间的行为,而非现存的技术,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被视作不规范。 但大师们,总是定价很高昂的。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我没有这份余钱去拜师。 要不是无惨发给我的月例却被人拿走了,靠着把那些铜钱古铜倒卖一下,说不定我就能小小地发一笔。 也不知道阿鱼和无惨怎么样了。 希望月亮上的女神能稍微帮我照看他们一下。 第32章 打造一个刀鞘已经成为了重中之重,我总不能每天把它挂在屋顶上,万一哪天吹大风把它吹跑了或是真有一个怪盗降落在屋顶上然后把它偷走了呢? 但现代的刀匠应该是在运营什么内容的工作呢? 我在网络上搜寻了一下,说是要去工坊,但横滨的锻刀所在去年就已经倒闭了,这里盛行枪械等热兵器,冷兵器实在是很少有人会购买。 因为入不敷出,所以搬到了隔壁县。 我本来想去新地址的,但是网上又有很多差评,说是老板偷工减料,大家去了只会浪费钱。 被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所裹挟,我简直头晕目眩,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去东京已经传承了六代的刀匠工坊——源氏昭工。 到了东京,我还可以去一趟学校。当初不辞而别,说不定造成了不好的影响。电话联络簿上有我家的电话号码,医生说他接过炭治郎和童磨的电话,现在还是第二学期,我到学校的话应该还能见到他们。 但是我上不了新干线,我带的那可是没有鞘的管制刀具。不,就算是有鞘,那也是不能带过安检的东西呀。 无奈之下,我只好打了一辆非常昂贵的出租车。从国道上走,到源氏昭工花了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直接从我钱包里抽走好多零用钱。 等会回去还得重新打一辆呢…… 源氏昭工,一楼是工坊,二楼是店铺。 店员听了我的要求,先让我去楼上看一下他们售卖内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可以直接带走的刀剑、饰品。上面还有一排厨刀呢,边上竟然挂了个“hot”的牌子。 好热销。 对二楼所展示的卖品,我观察了所列出的各种材质。店员介绍道:“现在很流行eva防水板,皮革材质的也售出的很多。至于木工和铁制品,光是打磨就得花费好几倍人工,而且缺点也比较明显。” 第59章 在对方的同意下,我掂量了一下他介绍的前两种材料。摸上去怪怪的,我不想要这种。 店员话语转得很快,“哦们这里接受根据器具的个性化定制,客人你可以和我们的师父聊一聊再来选择材料。” 与我交流的是个看上去十分阴沉的女性师傅,她穿着白色的大褂和蓝色下裤,所有的头发被白色头巾包裹着。 师傅胸前挂着她的铭牌:乌野。 乌野师傅是三角眼,单看人就觉得十分的凶悍。她看到我身后背着的羽毛球包,“东西拿出来我看看。”在我解下包裹的时候,她随口问道:“是刀吗?我许久没给真刀打过刀鞘了。尽是些玩具刀。” 我取赤乌的时候很小心,它很锋利,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周围的人和物。虽然我用旧衣服裹了牢牢的一圈,但拿出来的时候,上面已经被割出一个一条缝隙。 还好没有把包割破。 我郑重地将赤乌递给乌野师傅,她一开始看了一眼手机是新弹出的消息,然后才回头来拿我的刀。 第一眼,乌野师傅说:“刀磨得很锋利嘛,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带这么利的刀出门?”她打开冷光灯,开始观察刀身上的纹路以及尖、锋各处。 乌野师傅咋舌,“用的竟然还是锡铜合金,现在还有多少刀匠会用这种材料来打造刀。”她话里话外带着感慨,“这份打磨的工艺倒是很古老,想必制作者应该是个守旧派的老人。因为材料软,所以刀身做得特别厚,但用新材料来打造的话,完全能够变得更轻盈。想要仿国宝的话,也得与时俱进吧。” 乌野师傅说得头头是道,我也连连点头。光是打眼就能说出这么多话,她肯定对这份职业很精熟。 “我可以挥刀试一下吗?” 我点头,乌野师傅起身,拿着刀走向挂着木板的墙壁。她双手握住鱼骨般的刀柄,向前用力一挥。 木板上落下一条长长的、笔直的刀痕。 随后,她又取出一张白纸。白纸落下触碰到刀刃,随即分成了两张。 “真是削铁如泥的好刀啊。”乌野师傅不禁感慨,“虽然有些过时了,但打造出这把刀的刀匠一定很了不起。” 我虽然不清楚是谁打造了赤乌,但也认同师傅的观点。苑子巫女既然看重这把刀,说明它存在的意义很是重大。 乌野师傅的表情依然是有些骇人,但接下来说的话却很诚恳,“为这样一把刀打造一副刀鞘,我也要打起精神来啊。” 但她话头一转,也让我心头一惊。 “要是用上好的木材,那可得花不少钱。客人,不知道你今天出门带了多少……材料费。”乌野师傅的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我的心开始流冷汗了。 我原本想着打造一个合适的刀鞘就好,没想着用什么高档材料。如果是高档木材的话,几万块钱一米,我根本买不起。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可是钱包又在狠狠地提醒我,等会我还要打车回家。 “……请给我打造平常的刀鞘便可。” 乌野师傅竟用那种不成器的眼神看着我,她甩甩手,“行吧,那样的话两三个小时就能做好了,你要当场拿走还是过段时间来取?” “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接下来的重点,就是鬼灭学园了。我坐直达公交到了学校,门口的自助识别机器里还有我的信息,所以我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学校。 现在时间是……还是上课时间呢,我走到教学楼附近坐了下来,等着下课铃声响了再去找他们。 在花坛上等待的时候,正在教课的不死川老师好像瞥到了我,走到窗口望了望我这个方向。 下了课,炭治郎直接从楼上跑下来找我了。 “缘一!”他朝我用力地挥挥手,眼睛亮闪闪的。炭治郎在我年轻急刹立定,“你怎么突然休学了?” 和炭治郎呆在一块儿,我感觉身边的空气都被净化了。面对那么真诚的眼神,已经作好的借口从我心里脱口而出。 “我过段时间就回来复学,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最近都在家里自习。” 炭治郎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好哦!”他暗红色的眼睛无论怎么看都充满了诚挚,到此处,我突然冒出来一个恳求。 “炭治郎,如果我想和陌生的人交朋友,那该怎么办呢?”因为大家都很心地善良,所以他们让我成为了他们的朋友。那如果是我要去结识一个陌生人的话——也不能算陌生人吧,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噢?要交朋友吗?”炭治郎的身边好像冒出了小花花,他开始向我传授他的做人技巧。 “如果那个人喜欢吃东西的话,大家一起吃的话肯定能够增进感情的!” 我想起上一次“一家人”一起吃饭,反而闹得很尴尬。 炭治郎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得跟对方单独在一块啊,就像玄弥的哥哥一开始对我们很凶,但现在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 炭治郎那坚定的说法让我深信不疑,可我过了会儿才想到,玄弥老师的哥哥……不就是不死川老师嘛。 炭治郎,我明明看到他上次拿着三角尺追在你们屁股后面,因为你和善逸还有伊之助,上课迟到了整整半节课。 但炭治郎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赏,看来他是真觉得大家关系很好。 第60章 下课休息的时间有二十分钟,炭治郎便在一旁倾听我关于交友的烦恼。 有一个黑色头发的女生抱着高高的书健步而飞,她的小身板和怀里高高的书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好像没有见过那个同学。” 我记忆力很好,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同学,我或许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只要我见到过,我就会记住。 炭治郎回复得很快,“是宇多同学呀,第二学期开学的时候来的插班生。” 宇多。 她小小的身影很快就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童磨他还好吗?”我的东西好像已经寄回家去了,也不知道童磨会不会有新室友。 “白鸟寺同学转学了。”炭治郎数了数日子,“差不多是春假之后吧,他爸妈说要去京都工作,就把他带走了。” “京都……那很远耶。”京都离东京,得有三百多公里吧。 ——在平安时代,我可从没觉得京都远过。 “是吧。”炭治郎陷入了浮想,“我还没去过京都呢,不过我听说白鸟寺同学好像是要去京都高专?但是高专难道不是高等专门学校吗,白鸟寺同学是有什么特别技艺吗?” 我也陷入了等同的困惑之中。 “他很会安慰人。”想了半晌,我只得出这个结论。 学校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祢豆子妹妹依然很可爱,我妻同学的大嗓门哪怕在校外都听得到,富冈老师的不近人情的斯巴达训练而引发的哀嚎几乎响彻整个体育场。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最后我去了校长室,产屋敷校长正在和家人打电话。 隐隐地,我听见一些。 “明年春天?现在和我打招呼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到时候我会直接给她办入学手续的。” 好不容易等产屋敷校长打完了电话,我才踩进他的办公室利。 校长还是那么地平易近人。 “想什么时候回来上学都可以的,这段时间就在家里自学吧。” 校长拉开抽屉,取出这学期的课本,“这些是上一届的同学做的笔记,你可以拿回来多看看,错过考试的话可是要补考的。” 书本很重,我接过手的时候双手往下沉了一下。 打开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都给我看呆了。 书的主人肯定是个学霸。 背着这厚厚的一包书,我又赶去源氏昭工。刀鞘已经打造好了,由于我个人的不富裕而让一把好刀蒙上了一个普通刀鞘,乌野师傅又又又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我。 她好像在说,作为你的刀,实在是太寒碜了些。 还好赤乌不用一直换衣服,不用经常性地进行梳妆打扮,对于我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刀鞘非常合身。 一手握住刀鞘的前端,一手握住刀柄,我缓缓抽刀。 刀身的乌黑也无法阻止它的锋芒溅射开来。 漆黑的刀面上不仅刻印着“灭”这个古文字,还折射出我的双眼。 一瞬间,我听见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尖厉的长啸。那些歇斯底里的鬼哭神嚎,正是从赤乌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它好像又一次提醒了我,我在平安京尚有使命没有达成。 可哪怕是到了现在,我也依然不清楚这使命的真正含义。 但它似乎很高兴和我呆在一起。 好像那样就足够了。 第33章 因为表哥留了电话号码给我,所以我可以飞对方发短信。 直接打电话实在是有些太失礼了,而且我还很不会说话,但是短信的话,我还可以深思熟虑以后再发出去。 因为炭治郎说,一起吃喜欢的食物可以增进情感,所以我想问问表哥喜欢吃什么。 美莉子阿姨不怎么喜欢我,所以我得避着她一点,打电话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她听到呢。 但是我犯了一个大错误。 因为那奇奇怪怪的磁场问题,我只能用家里的手机来发消息。然后,我就忘记把消息记录删除了。 “表哥——你喜欢吃什么?小缘哪,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给藤井发消息,我就知道孩子大了不中留!”医生念起短信来来抑扬顿挫,实在是让我无颜面对他。 我是真的觉得表哥可以和我做朋友。 比起经常会犹豫的我,比我大了将近十岁的表哥做起事来感觉十分的果断,言语谈吐间也很有气质,和医生之间各有各的自如。 “……不可以吗?”我的脚尖摩擦着地面,等待着养父的回复。如果他不希望我和藤井家再有联系,那该怎么办呢?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挺听话的,不是好孩子的话,也算不上坏孩子。 “我可没说这种话哦。”医生有些好笑地表示。 “小缘好像很喜欢他,”说完,医生像是思索了一阵,才接下下一句话,“果然,因为一直在当哥哥,第一次被人照顾的感觉很不错吧。” 我是其他孩子们的哥哥,除了小樱今年七岁外,其余五个孩子的年龄都在九到十二岁岁,每一个都比我小,所以我才是大家都哥哥。 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哥哥,我和最大的真央之间只差三岁,很多时候大家都不服气,我都镇不住他们。 我微微点着头,医生总是能代我说出心中的想法。虽然那个说法很恶心,但医生真的好像我内心的蛔虫。 第61章 等到回复是晚上八点钟。表哥今天好像很忙,我晚上出去遛宝仔的时候才看见他拖着看似疲惫的身体缓缓回家。 看见他进小区门的那一刻,我立马抱着宝仔的上半身藏在树后面。散完步回家之后,我才收到了消息。 答案是饭团。 这个答案也太简单、太宽泛了。饭团是受人接受程度最大的一种主食,现在主要变化的是它的内在馅料。我喜欢吃甜一点的,饭团夹白糖的话吃起来就很舒心了。但饭团的贩卖列表上常见的有梅子、金枪鱼、腌萝卜、醋昆布……甚至还有烤鸡呢。 我还想问问他呢,可是看了看时间都九点多了,人家说不定要休息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他。 第二日,我才将消息发出去。 答案是:盐渍梅子。 可那下面又有一句话:我这次是回老家来出差的,明天就要回东京上班了。 东京东京,又是东京。我知道东京是个大城市,但怎么人人都住在东京啊。 因为想要交好的人都不在当地,我只能呆在家里念书。如果再不看书的话,恐怕我脑子里的知识会一点点消失吧。虽说我只是从学校休学了三个月,但对我来说,那可是将近两年的时间啊。 校长给的课本上笔记很丰富,十分通俗易懂,再难的题稍微琢磨一下就能理解。这样准备下去到话,第三学期的开学考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心不静,书也读不下去。孩子们一股脑地钻到我房间里来了,放了学又不睡觉的他们简直是一群小怪物,猫猫狗狗反而比他们要安静得多。 “缘一!这是什么!”雪绘爬上桌柜,指着上头的绿色盆栽问。 翔太急匆匆地小跑进来,脸颊上红红的,喘息也很急促,结果他问:“缘一?我想看电视,为什么电视机打不开?” “哥哥!!!宝仔吃了我的饭!!”这是晴树的声音。 一呆在房间里,就觉得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要找我。我合上书,去一件一件解决那些问题们。 “雪绘,那是蝴蝶兰。” “宝仔!不准上桌!” “翔太,今天已经看了两个小时电视了,不可以看了。” 一时间,翔太祈求的声音和宝仔不满的喊声混在了一块,呜呜呜呜,汪汪汪汪,怎么能说不热闹呢? 翔太听到我的拒绝,开始耍无赖了,他一边在地上打滚,“我要看假面骑士!呜呜,我要看假面骑士!” 做父母的懂的都懂,一直看电子屏幕的话,小小年纪说不定就会得近视眼。虽然我从小视力就很好,但大街小巷里,哪里看不到戴着眼镜的青少年呢? 我自认为我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 于是,翔太就开始了他绝望的表演。主要体现在,吃饭不吃菜,眼睛里包着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葵哈哈大笑,“哥哥,翔太觉得你好无情好冷漠,从今天晚上开始他要让你后悔。” 孩子们经常会制造一些可爱的行动,我故意问:“我还以为是今天的菜不好吃呢?那我明天去买袋鸡腿吧,一,二,三……买七个就好了吧,医生一个,葵一个,晴树一个……” 在我说话的时候,翔太悄悄地抬起头看我。他自认为做的很隐蔽,其实全部的表情都被我收入眼中。 他依旧是两眼一包泪,呜呜地跑回房间去了。等到了明天,翔太就会跟个没事人一样,再也不觉得我冷漠,我无情了。 医生今晚不在家,下午的时候有个电话打了过来,我听到对方应该是那个转让了这栋房子给他的“尾崎红叶”。接完电话,医生就出门去了,并叮嘱我不要随随便便给陌生人开门。 这句话我都听了十几年了,在诊所的时候那几乎是天天有陌生人,到了爱福,则基本上没人找上门来了。 晚上九点是最迟的睡觉时间。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巡视过去,真央和雪绘今天挤在一张床上,在聊悄悄话,我就没推门进去。 好不容易轻松下来,我正打算回去再翻翻书。也就是穿越房门的那一瞬间—— 景色在扭曲变化,但我这次捕捉到了世界的崩溃与重组。它在极短的时间里出现并结束,所以我才会一眨眼就出现在一个新的世界里。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些地方呢? 苑子巫女说,这是使命,缘。缘分结束的那一刻,说不定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可这一次的情况却超乎我的想象。时空重组的那一瞬间,我往后退了一步。我身边的“磁场”急剧变化着,一张面孔由不同色彩的方块一点一点构造出来。 几秒钟之后,贺茂无惨站在了我的对面。他还穿着白色的寝衣,没有梳理过的头发显得很是胡乱。 无惨指着我的鼻子,大骂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也想知道。 出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在对待生命这件事情一向胆小甚微的无惨显得非常紧张,他警戒地看着我,用眼睛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我的房间是十二平方米的长方形,房间里除了床、衣柜、书桌外,作为点缀的只有一盆蝴蝶兰和床头墙壁上的海川挂画。 几分钟之后,无惨坐在我的床上,用他平生最恐怖的眼神盯着我看——虽然我觉得,这依然没什么威慑力。 第62章 他依然是老模样,这让我欣慰了不少。 “我去给你拿点喝的。” 无惨恶狠狠地,“别想逃!” 这里是我家,我还不想晚上睡天桥底下呢。 我在冰箱里翻了翻,只找到鲜牛奶和甜草莓牛奶。他应该不会喜欢喝草莓牛奶…… 拿了两罐鲜牛奶回到卧室的时候,无惨正站在窗口观望着。窗帘的外面是林立的高楼与绿植,白色或者暖黄色的灯光在不同楼层点亮,不远处,作为装饰的喷泉还在尽职尽责地喷洒水柱,哗啦啦的声音与虫鸣混合在一起。 进门的时候,无惨猛地转身,脸上依旧是充满了警惕,于是便开始了人生三问,只不过是针对于我的人生三问。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有好几次和无惨提到过回家的事情,但我可没想到,他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家里。 触摸着冰镇的鲜奶外包装,他问:“用冰块来冰镇?” 其实是冰箱在制冰啦。 为了体谅他内心的不安,我坐得离他很远。但是再远能远到哪里去呢?这个房间只有3mx4m这么大,我们俩之间也就是床头和床尾的距离罢了。 面对来自无惨的咄咄逼问,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比较纯良。 要让一个一千年前的人在短时间内了解什么是现代,已经很困难了。让一个来自一千年前而且固执又动辄就发货的人在短时间内随着我的步伐了解什么事现代,更是难上加难。 但还有另外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 “等会小声一点,我弟弟妹妹们都在睡觉。” “你不是没有父母吗?”无惨侧着头,眼神有些阴冷。他好像觉得我骗了他,而他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对他说谎了。 “有人收养了我,弟弟妹妹也都是收养的。”牛奶盒不停地往外冒着冷汗,我的手心里一片湿漉漉的,“其实,前几天,我遇到了我妈妈的姐姐。”美莉子阿姨,灰流叔叔,还有岩胜表哥。 “像你这样笨的家伙,亲戚会想收留你才怪呢?”无惨不仅看不上自己的亲戚,也相当看不上我的亲戚。他觉得世界上所有人的亲戚都是冷血无情的家伙,包括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不与他争辩,毕竟每次都会以我哑口无言或者他恼火作为结束。 时间转至十点钟。 想到无惨今天晚上应该要在我家里过夜了,我去橱柜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之前刚刚晾晒过的被子,还有一套干净衣服。 “这些奇怪的衣服……!”无惨拎着我递给他的t恤,白t上印着“心情好”的字样的太阳的花纹,是促销的时候顺手带的。 无惨称这些衣服很是“褴褛”,衣不蔽体会让人觉得是流氓。 “睡觉穿长袖也太热了吧……” 无惨听不懂我的碎碎念,对于浴池也是一窍不通。他平时都是在浴桶里沐浴的,没办法动弹的时候,会有使女用湿毛巾给他擦身。 我放热水的时候,无惨便一直盯着袅袅的白色蒸汽看。 他警觉道:“你想烫死我?!” 我试了试水温,“一点也不烫,你来试一下?” 无惨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水面,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唇扭了扭,还是保持一言不发的状态。 他肯定是不想向我发问了,他的自尊意识有时候还是挺严重的。 明天,到底要怎么向其他人解释啊。 第34章 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无惨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我,可他又不可能说。不肯说就算了,他还要瞪着我,用眼神提醒我让我自己老实交代。 这种事情我都不明白,我又怎么讲得清楚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我也不清楚。” “苑子巫女曾经告诉我,我之所以会留在那个时代,是因为我有我的使命没有完成。可我又不是超人,又不是什么天选之子,而且巫女们都是谜语人,我到现在都没解决这个问题呢。” 无惨:“你是白痴吗?!那个女疯子的话也信!我看,说不定就是那家伙干的坏事。” 不愧是无惨,总是以最歹毒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我可不管那有的没的,我要是回不了家,你就完蛋了。”他的威胁听起来很是无力,我也想帮忙,但目前也没有头绪。 这种事情好像没办法去侦探社进行委托,到底什么机构才会接受这样的委托呢? 说着说着,无惨的呼吸声逐渐变得低缓起来。他平时睡得还挺早的,但就是睡得不安稳。半夜,无惨憋喘了一阵,开始猛烈咳嗽起来。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只是闭着眼睛,木乃伊一样躺着。他摸索着喝了一口床边的水,吞咽的声音一顿一顿的。 第二天清晨,我悄悄地出门去买早饭了。小樱抱着她的等身熊娃娃出现在门口,“哥哥,你昨天咳嗽了好久。” “不是我,”我把买来的包子和饭团放进保温层,带上来的报纸也塞到书架上,“是哥哥的朋友来了。” 小樱问:“哥哥还有朋友?” “嗯,等会大家一起吃早饭吧。” 我抱着小樱回了房间,没过一会儿她又合上眼睛睡着了。 今天是周六,小学生们都不上学,我估计都要到八点才会睡醒。 第63章 我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把阳台到厨房都清扫了一番,这个大工程花了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别墅和平房还是有所差别的,跑上跑下间,一转眼就到八点了。太阳的势头正猛,今天是个晒被子的好日子,怎么说都心情大好。 孩子们一个个从房间里钻出来,小樱回顾了一圈,“哥哥的朋友呢?” “你睡糊涂啦,怎么可能会有朋友。”真央一边往面包上加果酱,一边毫不客气地说。 晴树对此也表示赞同。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我在孩子们的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孤僻没有朋友的人吗? 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我去厨房里端味增汤的时候,无惨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出来。一头长发配短袖短裤,而且他的脸还长得特别……日式,所以看着特别奇怪。 翔太默不作声地挖着碗里的米饭,虽不说话,但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葵:“哥哥竟然真的有朋友。” 雪绘一脸狐疑,“昨天我睡觉的时候还不在呢!” ——因为是那之后突然出现的啊。 无惨看着我一大家子的弟弟妹妹,嘴角不由地扯了扯。 “……这也太多了。” 他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慢吞吞地落座在桌头的位置。 “主食吃米饭还是面条?”贺茂府的厨房一般都是做米饭的,配菜换来换去也就那么几样。我想着,米饭总不会出错的。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对于这种陌生的环境,无惨看起来有在努力隐藏自己的慌张。快十八了吧……我一想到这个命定的年数,就有一种命运高悬于头顶之上的错觉。 孩子们对于陌生人也很闹腾,毕竟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他在我背后大叫:“你快管管他们!”想要起身,脚却颤抖了一下落在原地。 脚麻了。 “你让让他们吧。”我把用过的碗碟都塞到水槽里,自然水的凉意在我双手上冲刷而过。 我在想接下来的安排。介于某个人“胁迫”我必须现在、立马、即刻想到办法,我不得不把目光再度放向那个缘结之地。可要知道,伊势神宫位于三重县,将近千里远,要想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个难题——神,为什么不能给点提示呢? 真是求助无门啊。 …… “我做不到。”我只好提前认错。无惨说,他是在踏出房间门的那一瞬间,突然来到了这里。我也是一样。 “说不定过两天就回去了。” 我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有的短如两小时,有的长则一年。 “而且,两边的时间其实是不对等的。我在平安京住了有一年多了,但在这里,只是离开了三个月而已。”晚上医生应该会回家吧,到时候我要怎么解释呢? 我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句话、哪个表情触到了对方的雷点,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没关系。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我已经习惯这回事了。 …… 我有一台不怎么用的电脑,联上网络之后,无惨盯着屏幕发呆。 我在搜索栏里打下“平安时代”这个关键词,相关的信息就一溜儿地冒了出来。 为了照顾这位视力有些下降的公子,我直接调成了老年模式,每一个字都和苍蝇一样大。 无惨看了半个小时就开始揉太阳穴,“你给我读一遍。”他闭着眼睛靠到床头去,那姿态比我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我把当政的天皇们按照百科上的顺序念了一遍。 “我要听的是这个吗!” 无惨想要找的是自己的名字,但很可惜,网络上查无此人。贺茂氏的话,倒是有许多记载,但藤原氏在政治上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后者的记录比前者要多得多。 “只有那些做过“大事”的人才会名留千古。基本上。也有叛徒,杀人者,总之是轰动一时的人物。” 换言之,你只是平安时代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而已。 无惨啧了一声,他又问:“安倍晴明那家伙呢?” 有关晴明的信息,几十页都放不下。传说人物,流传古迹,二次创作,到今日还有人在不断创作与他相关的作品。 无惨:“?!” “凭什么!” 凭什么?凭人家是白狐之子,天才阴阳师,阴阳道集大成者,介于人、妖、神之间的传奇人物。 无惨一下子变得很沮丧,但他嘴上依然贫着,对对方的名声很不信服。 无惨表现得实在是有些活泼,以至于我开始担心起他实际上的情况。总有人说,我家谁谁谁刚刚还是好好的、活蹦乱跳的,然后下一秒就倒地毙命了。 我觉得无惨的情况和这种说法很相似,也许一个不经意,他就倒下了。怎么说呢,有些回光返照的错感。 没办法得到更多的信息,无惨还是选择了在房间里休息。他本来一天到晚都不太能出门,大部分的娱乐活动也只是在房间里看看书,听人讲讲故事。 我还在思索待会儿要和医生怎么交代这回事呢,但当事人却不管不顾地躺下休息了,好像觉得我能搞定一切似的。 …… …… “真是留下了一堆麻烦事呢。”森鸥外道别尾崎红叶,拿着对方赠送的高级和果礼盒上了车。先不提未来的展望了,光是灾后重建就要花上不少功夫。 第64章 太宰留下的新组合二者间还很折磨人,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早上碰到与谢野了,她还是那么高傲,简直勾起我的回忆了。 森鸥外迈入蓝海花园的小径,八点钟,早知道在外面吃了晚饭再回来。虽然家中也有饭,但还得重新热热才能吃。 做一个成熟的大人,真是倍感艰辛啊。 感慨完这一切,森鸥外打开家门。客厅里,孩子们正围在一起看今日更新的动画。养子正从楼上慢慢地走下来,他好像有话想对自己说。 但缘一回头望了一眼楼梯口,好像有些沮丧,“没事啦。” 事后,森鸥外从孩子们的口中听说了原委,原来那缘一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我。但在他的认知范围内,除了学校的同学,缘一应该没什么同龄人才对。 要不在家里装几个监控吧。过了一会儿,森鸥外冒出了这个想法。 …… …… 我本来想把无惨介绍给医生的,毕竟人家可是一家之主。可就在那个瞬间,他消失不见了。 对哦,他确实穿过了一道门。 这件事解决得也太容易了些。 就是他离开的时候好像还穿着我的旧衣服,也不知道那件衣服到底会何去何从,还是纯棉的呢。 无惨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忙,他的痕迹几乎没留在这个世界上。网络上也毫无对方的踪迹……他和我一样,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可我的感慨没能持续多久。 自从打造了刀鞘后,我便将赤乌挂在墙上,雪绘还以为这是我新买的装饰品。可就在我回到房间时,才发现墙面上空空如也。 我的刀不见了。 在孩子们那里问了一整圈,他们都说不清楚这回事。 那么能够让赤乌消失的便只有一个人。 我不明白,无惨为何会拿走我的刀。他对武技一窍不通,凭他的身体挥动几下刀就会变得气喘吁吁,完全没有拿着它的必要。 赤乌是苑子巫女托付给我的东西,我必须把它拿回来。 那么问题又来了,“通道”究竟要如何打开呢? …… …… 贺茂无惨落在自己的寝具上,他手里还我着那把用乌木包裹着的刀。刀身是漆黑色的,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把神兵。 其实是不是神兵利刃对无惨来说也没有意义,他没办法做剑士,也没办法做阴阳师,身上也毫无术力。 他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岌岌可危,没有他人的保护,说不定某一天死亡就会提前降临。 他知道阿缘一定会来拿这把刀的,他会在这个房间里一如往常地等待。 而且,无惨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以此为要挟的行为很是卑劣。 他生来就是无耻的掠夺者。 第35章 我心有隔阂。 而我是必要将这个问题问个清楚。 摆在我眼前最困难的便是时空。 我在网络上查询到了一家名为日暮神社的地方,在很古老的发言中,有个女孩子称她们家的井好像能穿越时空。因为无人理会,这条抱怨似的评论也就沉在了最底下。 都到达日暮神社的时候却发现神社已经荒废了,听隔壁的居民说,这家已经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 但来都来了,哪有直接走掉的道理。 因为荒废的原因,门上已经被政府贴上了纸条。我跳上围墙,环顾了一周,里面荒凉的面目惨不忍睹。 井在一个小亭下面,表面上已经用两块木板死死地钉住了。拔出钉子,掀开木板,一股极端腐朽的气息猛地冲了上来。井底也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这口井真的有那种效果吗? 我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掩住口鼻,我从井口一跃而下。我若是再长大些,可能就钻不进这口井了。 井底很小,连井水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我观察着井底,发现井壁的边缘用石头刻着“不可以后悔”的字样。 ……这是我的字迹啊。 我触摸着古老的划痕,疑惑着我的字样为何会存在于此处。抚触之间,那字样突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白光。光芒乍现间,我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井口的树好大,树荫能够遮蔽好多个人的头顶。我爬出井口,发现这口井与日暮神社的井很相似。 入目是一片山野,远处只剩下几户小村庄。 我顺着田间的小道走了一段路,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辆一人式的小型马车正朝我这边冲撞过来,车夫是个小姑娘,她看起来不怎么会驾车,拎着缰绳的手差点被甩飞。 再远处,几个拿着太刀的人正骑马追赶。 再这样下去,马车说不定会先一步掉进田野中。 我跑至边上,跳上了马车。那女孩朝我大喊:“滚下去!”她的手心已经磨出了血,缰绳上也变得血淋淋的。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在颠簸中声音变得很难被听清,我只好以相似的音量对对方说。 女孩依然处在惊慌中,抓着缰绳的手也仅仅不松开。我拉住绳子,迫使马车转向。这是匹小马,跑得再快似乎也跑不过后面带刀的人。 我无暇去追究追杀者与被追杀者之间的关系,不足一百五十米了,他们马上就到。 “有带武器吗?!” 这时候问这个问题合适吗?这种马车上会带着刀剑出门吗? 第65章 没有人会使用的话,带着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小小的马车中却伸出了一双白皙的手,马车的主人说:“我只带了这把肋差。” 长达五十厘米的肋差,刀面上篆刻着“藤井章忠”的大名。 藤井…… 那些不知是浪人还是什么的家伙们已经赶上来了,其中一人从马背上跳上了马车,他面目狰狞,一条大疤横贯整张面颊。 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冲撞了马匹,马有些不受控制了。对方带着奸笑靠近,手中的武士刀上血迹斑斑。 肋差在这个空间里不占优势,但应该足够了。我没有拔刀,刀鞘仍牢牢地合在锷上。 我松开缰绳,横过肋差抵住对方往下劈砍的太刀,刀身上也沾有血迹,想必不久之前还杀过人。那个男人愣了一下,又往下施加压力。 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了,“稳住!”我一转身,对方落空间,肋差的刀柄捅住对方的右胸。男人往后跌倒,他的太刀则嵌入马车的木板中。 刀疤男在地面上滚了两圈,但他的同伴们完全没有理会他,反而是继续向我们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他们的杀心竟然这么重,这马车里的女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小马突然在地面上打了个趔趄。马腿撞到了一块岩石,就算再怎么鞭笞它,这匹马也已经跑不动了。 剩下的两个男人脸上露出了尽在掌控中的表情。 “夫人!”女孩绝望地拉开帘子,我得以窥见马车主人的面貌。那是个鹅蛋脸的、能够称为美女的年轻女性,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脸色有些发青,双手则抓着马车的边栏。 好眼熟。 我心中冒出了一股“一定要保护她”的想法。 当然不是见色起意,我只是觉得……我好像认识她。 我从小就讨厌别人因我而受伤,一旦打到其他人,哪怕是不小心的,我也会觉得一阵恶心。 好恶心,好想吐出来。再长大一些,我想自己可能有什么特别的皮肤接触恐惧症,所以尽可能地减少这些触碰。 明明砍下那两个妖怪头颅的时候,我并没有这种感觉。难道是因为妖怪不是人类这个种族的缘故吗? 我拔出第一个男人留下来得太刀,这把刀光是劈砍就能够造成巨大的伤害。 因为他们坐着马,所以要比我高上许多。我只好用刀背打伤了马腿,那两个男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家伙,通过泄力调转了体位。 “你这小鬼!” 再往下说,就得是脏话了。 我如法炮制,但这次用的是刀背而不是刀柄。 “快杀了他们呀!”女孩见状,焦急地朝我呼喊。 他们都晕过去了。 我牵住他们的马,拉到了马车旁。 “就这样吧。” “为什么!”女孩说完,却因为手心的疼痛弯下腰,表情也变得苍白如纸。 我朝女孩摇摇头,问向车里的夫人,“会骑马?马车的轮子撞坏了。” 夫人“嗯”了一声,攀着有些变形的木板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梅花小袖和浅葱色长袴,下马车的时候若不是我扶住了她,说不定会摔下来。 她的左半身似乎有些麻木,所以每走一步就要向左侧倾斜。 我隔着外衣扶住她的手臂,女孩却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呀!别碰我们夫人!” “你会骑马吗?” 女孩有些紧张地摇摇头。 最终我们三人乘着两匹马,离开了这里。生怕那三个男人会向附近的村庄发难,在离开之前,我把他们拖到了一处无人问询的山谷边缘,用他们的衣服把这三人绑在了一起。 女孩——她叫做阿系——有些闷闷不乐,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呀!” 她的语气颇有些咄咄逼问的感觉,这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只能告诉她:“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我以为你至少是个浪人。” 夫人轻声呵斥道:“阿系,别这样。” 我简单地了解了全过程。这位夫人叫做继国朱乃,是松田大名手下的武将继国清盛的妻子。追赶她们的是丈夫的仇敌——里见派来的浪人。 朱乃夫人眉目转冷,“前几日,我回家中探亲,母亲还让我多带几个人上路,我却没听她的,才让车夫被他们杀害了。” 怪不得是阿系在驾车。 阿系她不知为何一直在盯着我看,我转向她她又表现得很不在意。 我想到,可能是因为我额头上奇怪的斑纹。总有路人会盯着我的这些纹路看,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但阿系看上去不像是憋的住话的人,她说:“你额头上的斑纹……我们小少爷也有一个。” 朱乃夫人拨了拨自己手腕间的佛珠,“阿系,这不算什么。” 阿系看上去还想再说什么,但在夫人的目光凝视下,十分努力地合上了嘴巴。 我们要前往甲府城,但在进城之前,朱乃夫人却用肋差割下自己的一片衣袖,“把脸遮起来吧,城里……坏人很多。” 我不太明白,但还是当成头巾把自己的额头包了起来,把斑纹牢牢地遮住了。 夫人欲言又止,也是在这时,我们进了甲府城。 城里格外热闹,想来甲府城的城主也是位有实力的大名。我下了马车,牵着阿系的马匹往城内走。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我们终于到达了“继国家”。是典型武士的宅邸,门口的仆从看见二位女眷,连忙上前来询问。 第66章 阿系简言之,“里见家的浪人在追杀我们,多亏了他。” 仆从多看了我两眼,“风太郎!”名为风太郎的仆从跑过来牵马,而与我们交谈的这个人则匆匆往府中禀告去了。 我扶着朱乃夫人从马上下来,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左边跌了一下。 她朝我勉强地笑了笑,“我的缘一也总是这样搀着我。” 从夫人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 “缘一?”我重复了一遍。 夫人口吻温柔,回了家,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所以左半边无力地靠在我手臂上,“我有两个儿子,缘一这个名字是我给他取的。还有严胜,那是他父亲取的名字。”她谈起这回事的时候,心情也很好。 我的心情倒是没有那么好了。 不可以后悔。石壁上的字样开始提示着我。 朱乃夫人又轻声地问:“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的脑海一阵空白,内心变得有些模糊,对视着夫人的双眼,我含糊说:“……阿鱼。”真对不起,阿鱼,我用了你的名字。 我说:“我叫阿鱼。” “阿鱼。”朱乃夫人抿唇一笑,“谢谢你救了我和阿系。” 我扶着她又走了十来步,阿系带着另外一个女孩小跑过来了。 “快松手啦!”她拉开我的手臂,又喊了另外那个女孩的名字。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阿系挑了挑眉,“别在那傻站着了!呆头呆脑的。小次郎,你快带他去喝杯茶。” 就这样,我被带到了会客厅。捧着茶杯正发呆呢,我瞥见一个小小的孩子从门柱后面露出一小张脸,与我对上目光后又藏了回去。 第36章 那个孩子,扎着头发,也是个小圆脸,看着很是可爱。 但一想到对方可能叫岩胜或者缘一,我就觉得有些可怕了。 对方站在门口,努力摆出公子的姿态,小小年纪装作正经的样子和真央一模一样。 男孩大约六七岁,说话时嗓音很稚嫩,“我听母亲大人说是你救了她们,你是武士吗?” “我不是。” 男孩又说:“阿系说,你一个人就打倒了三个成年男子,你的剑术很厉害吗?” 我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还好。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眉毛微皱,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是这家的长子,继国岩胜。” 我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其实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对方的脸蛋和表哥,还有我,很相像。 继国岩胜也提出了相同的问题,“你是母亲大人那边的亲戚吗?” 我只觉得心情很复杂。面对对方的好奇,我只否认了他这个说法。 我见过的风太郎前来寻找这位少爷了,他嘴里还嘟囔着:“岩胜少爷,要开始练剑了。” 继国岩胜想起了这件正经事,便没有和我闲聊的时间了。“我知道了。”说完,便小踏步地朝应该是练武场的地方去了。 一个时辰后,这家的男主人才姗姗来迟。 朱乃夫人的丈夫继国清盛,身高大约一米七,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高个子了。他自有一副不怒而威的面容,进入会客厅的时候脚步沉得十米外都能听见。 我起身,“我是阿鱼。” 继国清盛身旁的小姓立马指责我,“你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快向清盛大人行礼!” 要行的自然是跪俯礼。 这里是战国,而武士们享有着极高的地位,他们依靠着不同的大名,而大名之间又互相争夺着国土。 继国清盛的眼神有些冰冷,“浅江,我没让你说话。” 名叫浅江的小姓瑟缩了一下。 继国清盛用慢吞吞的口气说话,但其中不乏居高临下感。 “我听朱乃说了,就是你杀了里见派来的浪人?” “我没有杀他们。” 继国清盛:“活着更好,里见氏一向和我们不和,要是死了说不定还会被他当作机会。” 我对继国与里见之间的纷争了解不多,只能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满。 我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会生出这种心情来。我果然变得越来越古怪了。 浅江对我的态度很不满,他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从头批判到尾。但由于刚刚才被训斥过,所以也保持着沉默的姿态。 继国清盛眯着眼睛,“你虽然是朱乃的娘家人,但投奔到了我这里,就不能向之前那般懒散。” 我还没搞清楚我的这个新身份。 继国清盛便丢下一句“接下来就让夫人给你安排吧” ,一挥袖子离开了。 看起来他也不是很满意我。 继国清盛离开后,阿系出现在了门口。 我正想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呢,阿系便在我身边自动讲解起来。 “夫人觉得你肯定是无家可归了——你瞧瞧你穿的衣服,所以给你编了个身份。”阿系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但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可失血也阻止不了她的眉飞色舞, “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在府里住几天呗。” 新的身份来得太容易了,以至于一时间我没能当场接受。 我的身份从无亲无故的异世界人变成了藤井家的孩子——藤井鱼。 府中的侍从算不上多,夫人的贴身使女只有阿系与凛两位。府中的马匹只有三辆,武士的数量也不多。说是武田手下的武将,但地位说不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 第67章 除了第一天见过那个叫岩胜的男孩,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能见到他。 阿系说,“岩胜公子可是很忙的,文学、诗歌、礼仪,还有最重要的武技和军事,简直是连轴转呢。” 我当高中生的时候,也学语文、历史、政治什么什么的呢。 不过毕竟这里是战国时代,长子的话,继承人课程可是很苛刻的。 除了岩胜,另外一个孩子我也没见过。缘一,那个与我有着一致姓名的男孩。 因为冲撞了一家之主,所以这一周都被关到佛堂去了。 “清盛大人说了,除了送饭的,谁都不能去看小公子,夫人还跟他吵了一架呢。不过今日,缘一少爷应该要回来了。” 因为我的住所被安排在远离主居的客房,所以我很难清楚这些事。也是在不久后,我见到了阿系口中的小公子。 一个头发很凌乱的男孩,眼神没有聚焦的点,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很呆滞。 他的衣裳和岩胜差别很大,像是用对方余下的布料随意编织的。 最令人瞩目的是他额角的红色斑纹,像是鬼的小爪,一把一把地往五官的中央伸展。 我也有那个斑纹。 但朱乃夫人借了我铅粉,要我把它遮起来。 每天早上大家都还没醒来的时候,我便对着镜子开始遮掩那个疤痕。幸亏我的皮肤很白,否则这些粉扑上去绝对会特别明显。 我看见继国缘一的时候,他正捧着他的鞋子慢悠悠地踩在石子铺就的小径上。 “缘一。”对着其他人喊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奇怪,我稍微调理了一阵,穿着红色格纹衣裳的男孩便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没说话,只是握着自己手里的草鞋。 阿系说,缘一自出生起从没说过话。夫人觉得是他的耳朵有问题,所以日日向神祈祷,还制作了一副特别的耳坠。 那是一副勾勒着简略太阳的长条形耳坠,风一吹,上面的珠子便撞到了他的下颚。 我自我介绍道:“我是阿鱼。” 缘一静静地看着我,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尊不会说话也不会移动的石像。 直到朱乃夫人的身影出现在转廊上,缘一才小跑着到对方身边去。他把草鞋扔掉了,又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然后紧紧抱着多对方的左半身。 朱乃夫人呵呵地笑了两声,“你这孩子怎么不穿鞋。” 缘一依旧是保持沉默,像个娃娃一样依靠着母亲,随着她的步伐慢慢地走着。 朱乃夫人看见了我,朝我招手,“阿鱼,在做什么呢?” 我指了指池塘里不停游动的红鲤,“在看鱼。” 阿鱼看鱼,这很正常。 阿鱼还捕鱼呢。 时间过得淡淡的。 我本应该立马离开的,这里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借助之前那口井,我就可以回到现代,然后去寻找新的方法。 但井壁上的那句“不可以后悔”让我感到头痛。如果是“我”刻下的内容的话,那它一定在警示着我什么。 ——难道我也是我讨厌的谜语人吗?真是叫人不解。 我的犹豫总是给自己拖后腿。 继国家的庭院里也有一株梅花,但是和贺茂府不同,是一株白梅。 “可漂亮啦。”阿系向我描述着它盛开的模样,“等到冬天的时候你就能亲眼看看了。” 我站在树下观察着梅花的根茎,“今年可能不会开花了。” 阿系:“怎么可能!去年还开得很好呢。” 这株梅花树的内心已经空洞了,里面是虫子造成的蛀孔。也许去年的时候花朵还能从别的部分吸取营养,但如今整棵树都无力支撑了。 阿系依然不服,“我看这树好好的呀,你又不是虫子,怎么会知道树心是空的呢?” 因为我看得到啦。 但我几乎不和别人说这回事,我怕他们会因为这件事情对我产生嫌恶。 有些时候,大家是不希望别人清楚自己的全部的。 很多人撒谎的时候心跳都会加速,血流速度也会加快。我看过很多人假装若无其事地撒谎。 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阿系哆嗦了一下,“不和你说了!”她拉开怀疑的竹篓,“喏,这是夫人让我给你的。” 是新衣服。 可我记得缘一还穿着陈旧的衣裳,小腿和手臂上的布料都往上挪了好几公分。 阿系的声音变得很小声,“清盛大人不喜欢小公子啦。” “为什么?” 阿系露出了“什么?你这都不知道?”的嫌弃表情来。在她的讲解中,我才理解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双子代表着不详,时常伴随着争夺与抢掠。在战国的继承制度中,长子继承家业,而其余的孩子则按照武家的地位安排到朝廷、寺庙,或者直接赶出门去。 而且,身为次子的缘一,生来就长有可怕的斑纹,且一声都没有哭过。 “如果不是夫人大发雷霆,拼了命地阻止清盛大人,缘一公子说不定刚出生就被溺死了。”阿系拍着自己的胸脯,好像想起了那天的恐怖场景。 我的神思悠悠地飘向了远方,表哥的父亲似乎是个很软弱的、总是插不上话的男人。 …… 岩胜他真的很忙碌,在宅邸中我很难看到他的身影。缘一呢,不是呆在房间里就是跟在母亲身边。 第68章 这一日,我往常在池塘边观察着锦鲤在水面下缓缓游动,与浮萍、小花戏耍的时候,缘一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的头发和我是一样的,尾端泛着一股深红。 “为什么一直在看鱼?”他的声音很柔软,就是普通孩子稚嫩的嗓音,但这是我来到这里以来听见对方说的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这个缘一是个哑巴呢。 我告诉他:“因为很无聊。你为什么不和别人说话?” 缘一的母亲一直以为她的小儿子从小听不见声音,因为听不见,所以从来没学会过讲话。 缘一用脚尖摩擦着地面上的白色砂砾,“父亲大人讨厌我。” 继国清盛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封建的大男子主义者,很强势,因为是武将,所以总是盛气凌人地去压制其他人。 阿鱼说的没错,世界上的父母有善良的,也有让人憎恨的。 原来这就是我心中“不满”的来源。 “那你也去讨厌他。”很难想象这是我会说出来的话。 缘一空洞洞的眼睛里没有思考过的痕迹,难不成……他生来就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见他不搭理我,我几乎想要叹出气来。他身上经过缝接但仍不够到手腕脚腕的衣服,让我有些蠢蠢欲动。 我做过六个孩子的哥哥,也照顾过脾气又丑又烂、身体还格外差劲的贺茂无惨,现在照顾其他人来简直是熟能生巧。 谁能想到前两年,我还是个连自己生活都照料不好的愚笨的高中生。 我从阿系那里借来了针线和剪子,把缘一身上的那件衣裳重新裁了几下。拼接过的地方太多了,也太显眼,不如裁掉重新缝袖子和裤腿。 缘一圈着自己的双膝坐在我身旁,一声不吭地盯着我手上的动作。 夫人给我的衣裳颜色也很相近,但单收尺寸的话怎么收都收不到孩童的大小,只能拆下布料来补到原先的衣裳上去。 补完衣服,都到了可以吃饭的时间了。有个侍从端了碟子过来,依然是米饭、咸鱼、野菜三大样。 怪不得长得这么瘦小呢。 缘一把碗推到我这边来,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要请我吃饭。 真是的,也不怕自己饿死。 结局是我把我那边的饭菜添了过来,但我俩的饭食看着也没什么大的差别。 缘一默默地扒拉着米饭,嘴唇边上沾了好几颗米粒,和其他人的姿态有着很大的差别。 房间的墙壁上以及铺就得榻榻米上都点着一片片的霉菌,光是呼吸就好像吸入了不少细菌。 等缘一吃完饭,我把他从房间里请了出去。趁着太阳好的时候,我要把这些发霉的榻榻米全都清洗晾晒一番。 “阿鱼,你怎么在这里?” 就在我用力地洗刷榻榻米表面的霉菌的时候。岩胜出现在了小径的尽头。他手里拿着一只风筝,似乎是来找缘一的。 第37章 原来,岩胜偶尔会来找自己这个傻傻的弟弟玩。 我站在树旁看着他们放风筝,风筝飞得相当高,乘着风在屋顶上飘摇。可等到缘一接管风筝的时候,风突然就逃走了,剩下的线全都落在他的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岩胜也呆住了,他不得不去回收风筝线,可这些丝线已经变得一团乱麻,到处打结。 最后,我只好一剪刀结果了风筝线,才让缘一从束缚中摆脱出来。 我想着,线重新打结以后还能将就着用。可就在我剪断丝线之后,风筝便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走了,它飘啊飘,飞向了远处的森林里。 “啊!风筝!”岩胜踮起脚尖,但只能看见他们家高高的围墙。他显得很失落,和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缘一形成了很明显的差别。 “我去捡。”我主动请缨跑去森林里捡风筝。 风筝没有飞得很远,但是挂在了一棵高高的树上。等我爬上树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蜷缩在树叶丛里,整个人都藏在树荫之下。 我的到来并没有唤醒他,他睡得相当深沉。我捡了风筝后变想离开,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醒了。 他有一双异于常人的鲜红色眼睛,滚圆的眼珠从眼白的最上方转了下来。 看到我,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张大了嘴朝我扑过来。那张嘴里长着尖尖的獠牙,只要被咬到就会冒出来好几个血洞。 我转身将他踹向了地面。是妖怪吗?我抽空想道。但男人身上并没有妖气,他也并没有珍姬的虚无感,而是有着实打实的形状。 男人大声地嚎叫着,他身上全然没有理智,似乎是凭着本能行动。可接下来发生了令我震惊的一幕,阳光打在男人的身体上,他的皮肤在一瞬间腐烂,露出了深深的白骨。被灼烧的疼痛刺激到的男人拼了命地往树荫底下跑,可阳光透过叶隙落下一个个圆形的光斑,男人发出狂暴的嘶吼,整具身体一点点化为了灰烬。 他在我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到底是什么? 回府之后,我就托人将这件事告诉了继国清盛。可他却说眼见为实,那男人已经完全消亡,我给不出任何证据,只得到来自于对方不屑的眼神。 我只能劝说其他人近日不要再出门了,但我是什么身份,几乎没有人会听我说的话。 只有孩子们。 第69章 岩胜拿回风筝的时候问了我好几遍,那是真的吗?他看起来有些怕妖魔鬼怪,抓着风筝的手稍稍有些颤抖。 缘一笨手笨脚地想要去拉他兄长的手别,却落空到了风筝的断线上。 他那模样,看着真让人为他捉急。 “是,”我肯定地告诉他们,府中至少还有武士,要是跑到外面去,就算没有遇到妖魔鬼怪,也会遇到人贩子的。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外面搜寻与那个男人相似的东西。我打听到的大部分是传说,一些老人家口中流传着“鬼”的故事,每到夜晚,吃人鬼就会跑到别人的家里,将年轻的女子或者孩子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相似的传说我在平安时代也有所听闻,但对方的真身是吃人的妖怪。可那男人压根不像是妖怪,说不定真的是“食人恶鬼”。 对于我的早出晚归,继国清盛表示出了相当的不满意。他在只有我们俩的场合下说,希望我尽本分,多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哪怕是当个仆人!” “你虽然是朱乃的娘家人,但我这里可不是随意收留废物的地方。” 我的我行我素似乎成了他的眼中钉。 阿系说,他和朱乃夫人又吵架了。 为什么不能像道子夫人那样和她丈夫和离吗?虽然无惨当时真的很可怜。 头脑风暴间,我不得不捡起一些事情来做。 恰好府中的医师最近缺了做助手的小子,而我刚好有相关的经验。 我曾经读过平田医师的笔记,笔记上对他所用的药材都进行了明确的标注。药方之间都有共通性,没过多久,医师就说我出师了。 这也太快了,我会变成庸医的。 我依然是按照医师所给的方子为朱乃夫人抓药,煮药。最近换了几味药,气味特别大,药罐里的气息充斥着整间屋子,甚至传到了别处。 继国清盛带着仆从走到院子门口,便捂住了口鼻。药味刺激着鼻黏膜,他当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朱乃最近感染了风寒吗?” 春夏交接之际,保暖不当确实容易引发寒症。 我有些无语,假装没听见,没去搭理他。 继国清盛对我的评价又降低了一个档次。 今夜是很少见的夫妻温存时间,我只听见了从房间里传出来的轻言细语。 我扫着路上的落花,这世界给我一种不真实的平静。似乎撕碎这层平静的轻纱,就会窥见其下暴怒喷薄的火山。 我丢下了扫帚,朝着那口井的方向一路跑去。我就这样跑了一整夜,没有在路上遇见任何人,草丛里只有青蛙的鸣叫。 弟弟妹妹们睡得很安静,但是我在客厅里闻见了香烟的气味。在龟背竹的花盆里,有两截熄灭了很久的残缺烟头。 十点钟,医生应该还没有睡。我敲了敲他的门,他一下子就猜出了是我而不是其他的孩子。 此时的他,还在书桌前矜矜业业地工作。虽然辞去了孤儿院院长的工作,但他最近好像在做别的业务。 回家之后我还没有换衣服,身上还是那件用旧布料缝补过的暗红色直垂。 医生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的模样,“小缘,你又去哪里了?” 我告诉他,我通过日暮神社的荒井去到了似乎是室町幕府统治的地方。 医生像顺猫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发,可头发太短了,他的动作反而有点像在摩擦生电。 “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他就和普通的家长一样询问着我,有没有在外面交到“好朋友”。 “有特别在意的人。”我坐在床沿上,暗绿色的床单在吊灯的光芒下波浪似地反光。 因为很纠结,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这份纠结而变得异常僵硬,说不定看上去会像是一块石头。 “想说什么呢?”他看着我,目光像是在鼓励着我。 “我……我想,第三学期继续休学。”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我放不下的东西,学业也是我很纠结的东西。保持退学的状态,学籍还可以在学校保持三年。 高一两个学期都不出席的话,明年等同学们都升上高二的时候,我就得去重新读高一了。 医生保持着等待的姿态,哪怕是我说完了话,也没有改变原来的姿势。 “我还以为你要说跟爸爸说断绝父子关系呢。我都准备好提前哭了。” 气氛到这里了,医生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好像真哭了一样。 我完全没有那么想好不好。 但是医生十分沉浸于自己的想象之中,搞得我不上不下的。最后,我努力摆出一副让他失望的表情来,希望能好好配合医生的演技。 第二次走出那口井的时候,头顶的巨树竟然已经枯萎了。冬天竟然静悄悄地过去了,刺骨的寒风吹拂过我的面庞,连我的脚步一并冻结了。 我按照原先的路线跑到了甲府城,街上的行人们都穿着厚厚的衣裳,只有我还穿着春日时缝补的衣物。 我逃离了人群,钻着一条小路跑到了继国家。门房都紧紧地关闭着,我只好爬到了屋顶上,夫人院子里的白梅树依然是光秃秃的,更显冬天的萧瑟。 阿系正端着木盆从朱乃夫人房间里走出来。 “阿系。”我呼唤道。阿系在四周寻找着,最后才看向了屋顶。 第70章 “啊?!”她嘴里冒出来一股白色的烟气,“夫人!夫人!阿鱼回来了!” 我没想到,阿系竟然像广播那样直接把我播报了出去。我本来想先看看情况,再未之后做决定。但阿系这么一喊,我只好灰溜溜从屋顶上爬了下来。 许久不见,夫人的脸色更差了。小房里的药罐日日煮着,针灸师傅隔三日来一趟。 阿系说:“夫人的左半身突然一下子都动不了了,清盛大人把我们都打了一顿。”提到这回事,阿系的脸下意识地抽动着。 “你啊!”她想到了什么,口气里充满指责,“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提前逃走了。” 白雾一经呼出,就笼罩住了阿系的整张脸。她圆溜溜的眼珠对着我怒目圆睁,而此时,我听见了夫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那我先去了。” 没有正面回答阿系问题的我,以及对着我的后背投来火辣辣目光的阿系。 我一开始还觉得阿系和阿鱼很相似,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夫人就像藤井美水一样用宁静轻柔的目光看着我,沐浴在对方的目光下,我仿佛得到了某种洗礼。 她端详着我,随后冒出来一句,“怎么没有长高呢?” 我摸了摸我的脑袋,但也摸不出什么差别来。我的年龄好像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增长,在他人的时代里,都过去了两年了,我也没有往上窜高多少。 啊……这样子的话,无惨说不定马上就要比我高了。虽然总是病殃殃的,但他的个头仍然在一点点地往上长。 如果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话,他的身高马上就要超过我了。 我接受着夫人温柔的抚摸,和医生那种顺毛的手势不一样,夫人对我也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我想,我喜欢她。 我又做起昨一夜之前在做的事,我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所以我的来去也不需要对某个一家之主进行禀告。 按照药方,我将红色石蒜在碗里捣成碎末。无论是其他城区还是甲府城,都只生长着红色的彼岸花,蓝色的彼岸花简直是闻所未闻。 联想到平田医师的药方,还只是个小插曲。 用过晚饭后,我又看到了缘一。他用小短手抓着一样东西,小跑到夫人的房间里。看到我,他摇了摇头,好像我是一阵幻想一样。 我阻止了他进入室内,“你母亲睡着了。” 缘一短促地“啊”了一下,我能察觉到他好像有些沮丧。缘一挪动着步伐,在我身旁坐下来。他像是展示珍宝一样张开了双手,那里面有一支短短的竹竖笛,做工很粗糙,表面不是用砂纸磨就的,而是用小刀一刀一刀割平的。 缘一朝着我高高举起这支短笛,“是兄长送给我的。” “你有谢谢他吗?” 缘一的小脸上充满了对“感激”的困惑。 我点了点他的额头。 “接受了别人的礼物,哪怕是哥哥,也要说谢谢。” 缘一宕机了,看样子好像是在接受这一条新消息。 紧接着,他又哒哒哒地跑了回去,难道是现在去说谢谢吗? 可现在这个时间,大家都在睡觉啊。 第38章 第二日早晨,在早课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岩胜急匆匆地跑来了朱乃夫人的院子。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他着急地呼喊着,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阿系脸上有着震惊的表情,应当是从未见过这幅样子的大公子,看上去相当的冒失。 阿系拉开纸门,夫人还在梅花绣制的屏风后面,秀丽的长发在屏风后影影绰绰。 阿系解释道:“请公子就在这说话吧,夫人今日身有不适。” 哪里是今日身有不适啊。 我感觉她每一天都保持着病弱的身体。 岩胜暗暗地改变自己的脚步,并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使原来变得紊乱的姿态变得端庄起来。 “母亲大人,昨天晚上缘一来找我说话了。”他在“说话”这个词上加重了语音,虽然努力装得像个平淡不惊的小大人,但语气里的惊喜之意不难听出。 缘一,你装哑巴很有一套哦。 当事人之一也被找了过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夫人听了长子的告白,也是一阵愕然,:“为什么不说话呢缘一?嗯?” 缘一摇晃着脑袋,但就是不吭声。眼睛里还雾蒙蒙的,明显没睡醒。 岩胜说:“昨天晚上,缘一突然跑进我房间里说谢谢我呢,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在幻想呢。” ……所以昨天那个点,缘一真的去找岩胜了。 他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时间呀。 我想象了一下。 继国岩胜正沉浸在自己的睡眠当中,结果一个漆黑的影子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介于油灯重新点燃是比较花时间的,背着月光,岩胜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说不定他还会误认成小鬼,然后就听那小鬼怪说:兄长,谢谢你! 岩胜脑袋上冒出一大串问号。 当然了,这只是我的想象。 现实是,缘一依然保持着那种懵懵懂懂的模糊样子,真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是几点睡的。 岩胜变得有些怀疑自己了,他的语气从肯定变得微弱而不确定。 但就是这个时候,缘一冒出了一个声音。 第71章 “呒……” 连个“嗯”或“是”都不是,竟然只是个语气词。 但下一句话,他就说得很顺利了。 聋哑儿童顿变时口齿伶俐,在家里人看来一定很不可思议吧。 继国清盛也听说了这回事,但他看上去从来不对这个儿子抱有任何希望。 他甚至还说:“既然选择装哑巴,就应该装一辈子才对。”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鄙夷的眼神来呢? 觉得孩子有问题,那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 但岩胜依然很尊敬他的父亲,血缘似乎在其中充当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 为了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武将,他总是不见人影。 …… 因为没有人来找他,缘一看起来很无聊。他蹲在廊檐下观察着一朵蓝紫色的花朵,那花朵开得十分“孤僻”,而这种花本来就是一团一团聚在一起开放的。 我其实只是路过,毕竟这宅院就这么大。虽然分割成许多部分,每个房间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可总占地面积就这么多。 我曾经在公里远远望过妃子们的寝殿,也是用门隔开的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还没有我的卧室大,但大多人的人生就困死在那三分地里了。 眼见缘一打算去舔舐自己的手指——这也太不卫生了,我提醒了一句,但这提醒对他来说好像有些太冷不丁了。 “紫阳花是有毒的。”花瓣小而软,花朵多而繁,经常以观赏花木存在于人家庭院里的紫阳花,也就是绣球花,如果不小心食用,则可能会中毒。 彼岸花中也含有毒素,但通过药物中和后,反而有减轻麻痹的作用。要不是我最近看了不少医书,我也不会知道这些小知识。 缘一触碰花朵的手指回缩了几厘米,然后一直盯着我的脸。 我应该没有破坏他的心情吧…… “不要吃下去就可以了。” 听了我的补充,缘一依然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唯一的一团紫阳花轻飘飘地摇晃着,花瓣飘过他的指尖。 他:…… 我:…… 也不说些什么,好尴尬哦。 不过,缘一忽然间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放弃近距离地接触紫阳花了,而是拉住我的上衣下摆,似乎要将我指引下某个地方。 原来是练武场。 岩胜正在和他的老师对打。说是对打,七岁的小个子拿着刀剑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和老师的交互,也不过是老师在指点他。 竹刀有岩胜大半个人那么长,拿在手里还好,但动作起来便显得很吃力。他全心全意沉浸在老师的教授下,当老师停下来,岩胜才看到了在一旁围观的我们俩。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岩胜收起竹刀,朝我们走来。他脸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简直像是在下雨。 我记得……我摸了摸衣襟,找到了一条手帕。这是夫人给我的,手帕的一角还绣着一株兰花草。 缘一说:“刚刚。”自从“学会”说话了,缘一偶尔会自主地回答问题,但频率依然很低,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状态。 仔细想想,我小时候好像也是这副模样。但那时候诊所里只有医生、我,和爱丽丝,而爱丽丝又等同于医生,上门的客人们动不动就要医闹,所以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关系。 医闹真可怕啊。因为又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我重新得出了这个结论。 休息了一会儿,那位老师又开始指导岩胜在面对敌人时如何准确地直击要害,甚至是一击毙命。 岩胜学得很快,老师又提到他父亲,也是他的主公,“清盛大人当年以一敌百,岩胜公子将来也会成为了不起的武士的。” 以一敌百,听起来有些夸张。我认为以继国清盛的身体应该是没有那种能力的,但做下属的,吹嘘上司那自然是一种成熟的工作能力。 岩胜看起来有些羞涩。在老师的夸赞下,他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梦想。 “我想成为最强的武士,把继国之名发扬光大。” 也就是在这时,缘一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兄长的目标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他重复了一遍岩胜说过的话。 你想要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 这种若有若无的熟悉,一时间我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幻觉。 我听见缘一说,他也想成为像兄长那样的武士。 岩胜愣了两秒后才笑了笑,表情比起好笑更像是一种充满怜悯的怜爱。 “阿鱼呢?你的梦想呢?” 除了小学时候写过有关梦想的作文,好像还没有其他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无力。在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命运的束缚下,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顺其自然。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岩胜的眼睛很明亮,似乎真的很期待我能回答他的提问。 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心里自己在想的,和嘴上说给别人听的,完全是俩码事。 我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嗓音,但我确实把这句话说了出去。 负责教导岩胜的老师哈哈大笑,“那你可得努力了,毕竟只做仆计的话,是没办法让其他人幸福的。”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缘一经常拉着我过来看他哥哥的训练。某一天,他突然缠着他们,说他也想一起练刀。 第72章 “对不起啊缘一,哥哥现在真的没时间陪你玩。”岩胜用眼神示意着我快把他弟带走,否则这孩子执拗起来真的很难缠,会像一块橡皮糖一样死死地黏在他身边。 我像抓一只小猫一样,把缘一从训练场拎走了。他无声地看着我,实在是让我心有不忍。 “我也想当武士。”缘一把这句话来回重复着。 “为什么要当武士?”我听阿系说了,再过三年,缘一就得去寺庙出家了,这是当时夫人与继国清盛力争之下给出的最好的结果。 僧侣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阿鱼就在圆清和尚手下做事,也算是半步踏入了佛门。 缘一的语气平静得不想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天真。 “我想帮上兄长的忙。” 一家之主,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岩胜未来要成为这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这天夜晚,我又开始做那些令人冷汗涔涔的噩梦。 梦境像被打碎的玻璃片一样刺人,那些恐怖的幻象既是玻璃的碎片,也是万花筒的碎片:血红色的月亮,轻轻摇晃的芦苇,九重塔孤高地见证着一场杀戮;断了手臂的男人露出憎恨的表情,脸上的阴毒足以淹没世界;有个女孩素白的脸上尽是眼泪,她放下了手里的蝌蚪,抓着一只手穿过田埂…… 我手脚并用地爬出房间,池塘里的红鲤被我所惊扰,原本平静的水面再度泛起涟漪。 妈……妈妈,请保佑我。 尽管我诚心诚意地祈祷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额头上的伤疤一抽一抽地制造着让人无法忍受的剧痛,我能想起上一次的下场。 血滴子从下颚尖划了下来,哪怕我不去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多么的可怕。 我爬到了屋顶上,瓦片上留下熟悉的暗色掌印。 晚风吹走了很多东西,但是想法和记忆却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我观察着自己的双手,没有伤口,也没有茧子,连握刀的痕迹都很难被看见。 凭借这样的手,是无法成为一个武士的。 第39章 要成为一名武士,必然要接受各方面的指导学习。无论是文化层面还是技术方面的等级,都要超越大部分人。 但是继国家,他依凭着武田氏生存,是武田氏的手下。既为家臣,就要听从主公的命令的命令与他人战斗,砍下他人的首级,从而扩张自己的疆土。 我是成为不了武士的。 如果非要在剑道上选择一个方向,我宁愿去做一个工匠。 缘一一开始坚持着要做一个武士,他不怎么说话,总是用眼神替代着心中的想法。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偃旗息鼓了,再也不提这个“梦想”了。 听说,岩胜的指导老师为了打消他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给了他一把袋竹刀玩玩,但是缘一却把那个手下给打伤了。据其他人的说法,几乎是眨眼之间。 那一天回来后,缘一开始发烧了。因为呕吐而大量失水,整张脸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我只能整夜整夜地陪在对方身边,夫人担忧地在佛像前苦苦焚香祈祷 我打开窗户,让三叠大小房间里那污浊了的空气散出去,换进来新鲜的气息。缘一的小脸烧得火红,他的肌肤之下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机械地给他擦拭着小小的身板,每当我做这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便变得空空如也。但不知不觉中,一些片段式的噩梦碎片进入了我的思想之中。 红色眼睛的男人……红色眼睛的男人……无惨,我最初看见的幻象。 从在那个庭院里看到对方的开始,我心底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那并不是喜悦,也与幸福毫无关联,只是挠痒痒似的轻微触动,但不消除这个根源,那么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缘一的小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指,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大概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的手不足我半个手掌大小,手指很纤细,只是个没做过苦活的普通孩子的手掌。 我就握着他的手过了一晚上。 与缘一相对的岩胜,他心中的火焰开始溢出容器。 或许是把我当成了舅舅那样的亲人,而且我与他的年龄也相差不大。岩胜偷偷地来找我,他的模样也不好看,眼皮底下一圈深青色的眼圈,看上去颇为心里憔悴。 “阿鱼……”岩胜的嗓音有些低哑,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弄坏了嗓子。他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在池塘旁的岩石上坐了下来,岩胜犹豫了一下,也难得放弃了自己板正的体态。他原本就比我小好多,两个人坐在一块,那种差异感更大了。 岩胜是来问我缘一的事情的。 “他有说什么吗?” “一直在睡觉呢。”我都不用回忆,就能当场描述出对方如今的模样。 但岩胜想要听到的内容并不是这个。他的急切是显而易见的,作为一个孩童,无法像成年人那样隐藏自己真正的感情并不是一种错误。 “我是说——”他的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调,但说出下一句话对他来说似乎是个难题。 “缘一他,还想要成为武士吗?”岩胜的目光很灼热,眼角又一跳一跳的,我无法分辨出他目前的心思。 第73章 “没有吧。”我记得他是不想的,他突然没有了声音,好像在那场演习之后当场放弃了。 岩胜话里有话,像一个又一个的迷圈套在一起。他明明才七岁,心理年龄却比我要大得多。 我听不懂。到底在讲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 或许是我脸上的糊涂令岩胜无法忍耐了,他把他真正的心思剖开了,摆在我面前。 “我是想问,缘一他想不想代替我做这个少主。”岩胜站了起来,说出心里话,他的鼻翼微微扇动着,眼睛则凝固在我身上。 在等待……我的回答吗? “我想,他不适合做这个。” 我不是继国缘一,无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岩胜依然对我的回答感到不满意,他希望我肯定地回答:他不想,他做不到,而不是“不适合”。 七岁能藏住多少心思呢?至少我七岁的时候,养父总是能一眼看出我的想法。 岩胜的胸口起伏着,鼻尖竟然留下了鼻血。他似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鼻血流到嘴唇上的时候才慌忙地打算用袖子去擦。 还好我有手帕。 岩胜侧过脸,但还是任我擦拭他的鼻子。他其实也想和母亲撒娇,可继国清盛总是告诉他,作为继国家的少主,是不能那么依赖女人的。 依赖母亲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还没找到呢。 但是鼻血一直在流,我只好让他躺下来,躺在我的膝盖上,阻止血液的流动。 岩胜嘟囔着:“上天真的很不公。”我猜他还在想那天的事情。 岩胜依然低哑地说话,“我明明那么努力,我已经练了一年多的剑术了,可是缘一只是刚刚握上刀,就击败了老师。”他的手轻轻抽搐着。那是一双和缘一除了大小外完全不同的手,皮肤的颜色要黑一些,手心和手指都显得很粗糙。 “是吗?”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腔,他看起来更希望我做一个十足的倾听者。 “我和他谈剑术,但是他只想着玩,那为什么不把这种天赋给我呢?”岩胜又提到一段我不清楚的交流,大概就是这个七岁的儿童向另一个七岁的儿童请教如何才能轻易地击败一个成年武士,而后者说他不想谈这个,他想和哥哥一起放风筝或者玩双六(大富翁)。 所以才说上天不公啊。 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毕竟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但一想到自己,我就有些失落。 “也许,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 岩胜打断道:“只有被上天选中的人才会有使命这种伟大的东西!” “缘一生来就有那种奇怪的伤疤,那就是证明……” 额头上的斑纹隐隐作痛着。 一时之间,我竟有些小小的委屈。真不可思议,是因为我并不想要这种东西的想法太强烈了吗?以至于我现在还在乎这种事情。 “阿鱼,你说这是为什么?我的梦想就是在剑术上登峰造极,可这个苗头被人一刀砍断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快说话啊,我这张没用的嘴巴。 “……你不要生气。”我尝试性地去抚摸他的额发,就像家长们对我所做的那样。岩胜的头发都是乌黑的,眼睛比我的还要深一些,几乎与黑色无异了。 可我的劝慰并没能安慰到他,像是无法忍受那溢出的伤心了,岩胜竟然侧过脸,靠在我的腹部。 他竟然哭了…… 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是我能够感受到眼泪的潮湿。 “你还是第一个在我眼前哭的男孩子呢。” 岩胜的脊背抖了一下,脸埋得更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那时候连鲤鱼都习惯了我们两个人的存在,岩胜才钻了出来,眼眶红通通的,眼皮也有些肿。 他一边擦着眼角,一边无力地威胁我,“你不许和别人说。” 岩胜自顾自地说完,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我连回答“好”的时间都没有。 但不许说的到底是他的嫉妒,还是他的眼泪呢? 三天以后,缘一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姿态。三天的高烧好像让他又笨了一些,脑筋要比原先多转一圈才能完成一个完整的思考。 哪怕我给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不小心拔掉了一小把,他也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表情。 真是让人为难的一对兄弟。 对于兄长好久没来找自己这回事,缘一似乎有些郁闷。之前,岩胜送了他一支笛子,说吹响笛子的话他就会赶过来。可缘一那破破烂烂的可怕音调在院子里飘了一天又一天,除了把树上的鸟吓跑外,其余谁都没来。 “放弃吧,”我耿直地告诉他,“你没有音乐上的天赋。” 我也没有。 让我演奏乐器,无异于在戳我的脸皮。上帝在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就会观赏一扇窗,名人名言诚不欺我。 缘一依然握着笛子,那个眼神……难不成是不满吗? 因为他实在是太固执了,固执到我做任何事的时候都用那种眼神无声地凝视着我,我本来想把那两个秘密都藏在心底的。 “你难道没发现他在生气吗?”我戳了戳缘一的额头,他那模样,好像是完全没意识道。我倒是能察觉到,因为某个人发火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缘一轻轻地抚摸着短笛,困惑地问:“为什么要生气?我们之前还一起玩了双六。” 第74章 他的兴趣似乎都点在和别人一起玩游戏上了。我的话,喜欢独自做一些打扫工作。 总之,都是一些解压的内容。 “为什么生气呢?”如果要延续这个问题,那么势必会成为岩胜口中的说谎的大人。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在问为什么,世界就像是一个大谜团,大谜团里面又套着许多细小的谜团。 缘一歪了歪头,又把竖笛放到了自己的嘴唇上。只要他往里面吹上几口气,那魔音就会冲进我的耳朵里,怎么躲避都逃避不了。 “停下——”那巨大的噪音,快要把树上的鸟妈妈杀死了。 我,屈服了。 我承认我是一个没办法守护秘密的无用的人。 可哪怕听了我的话,缘一依然一脸不解。 他活到现在活了七年,接触过的人物屈指可数。母亲,父亲,兄长,还有送饭的仆从。在他的时间里,这些人都只是轻轻地留下一两个脚印。 没有人教会过他什么是嫉妒和悲伤的情感。 第40章 暮色深深。 空气里有着粘稠的潮湿感。 继国岩胜的呼吸里也尽是雨水的气味,那混着泥土芬芳的令人宁静的味道却无法让他变得冷静下来。 袋竹刀摆在他身前的墙壁上,而他的内心则被一把无形的刀劈成了两半。心中的裂谷里生长着代表他的小小树木,因为无法平均地得到阳光和雨露,并不完美地生长着。 从那天起,他就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教导他剑术的手下把缘一轻而易举就击败了他的这件事情回禀给了父亲,虽然父亲什么都没说,但岩胜却觉得,再过不就,说不定就是几天后,他就不再是继国家的少主了。 对于自己身上的天赋,他引以为傲。岩胜也见过不少其他武士家的男孩,虽然很不礼貌,但他从心底便觉得,那些人不如他。在谈吐上的举止,在文学上的涉猎,还有在武技上的成长。 自打他被灌输了“你会是未来的家主”这个想法后,岩胜便像攀枝的树藤一样朝着这个目标不停地努力。 哪怕他今年才七岁。 可是一朝之间,他作为骄傲的武学天赋被狠狠地碾压在了泥土里。缘一,他的弟弟,平日里分明只会撒娇和玩游戏,却有着快如闪电的动作,他用竹刀打中的下仆的皮肤,全都肿起了拳头一样大的包。 而岩胜从来都没能打中过这位老师。 岩胜想要知道,缘一为何能拥有这样凌厉的、明显不属于孩童的行为,可他却说:我看得到。 这个世界在弟弟的眼中是透明的,无论是人类的身体还是植物的枝叶,只要是参与构造形体的东西,他都看得见。 他说,老师肌肉绷紧的肌肉就是他要出手的证明。 可岩胜不明白。老师的皮肉都藏在衣物下面,更别提血液的流动了。 因为无法理解弟弟所说明的内容,继国岩胜茫然失措地坐在缘一身旁,看着他的双子默默地抚摸着手里的竹笛。 他临走之前,缘一还在问他,明天来不来找自己玩。 难以入眠。 压根就睡不着。 雨水淅淅沥沥淋在瓦片上,鼻尖萦绕着同属的气息。 父亲大人会选择缘一当家主吗?然后我……把我……赶到寺庙里去? 岩胜一直觉得缘一很可怜,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别人的话,因为生来的丑陋斑纹断绝了未来的所有可能性。岩胜总是在想,缘一去做僧侣的话应该很合适,毕竟僧人们不需要领兵打仗,只要吃斋念佛就可以了。他适合做这个,他也只能做这个。 父亲大人是不会允许缘一留在家里的,所以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现在呢? 诚然,一名武士需要各方面的才能。可它本质上就是为了自己侍奉的主公开疆扩土,如果有一个以一敌百的武士,和一个各方面都相当平均的武士,大名会选择谁,结果显而易见。 因为这些纷乱的想法,岩胜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无论是谁都看得到他青黑的眼圈。 早上晨梳的时候,使女“啊!”了一声。岩胜垂着头在打盹,可模模糊糊间听见对方说了句:怎么掉了这么多头发。 岩胜一下子就惊醒了,他掰着铜镜朝向脸庞,发现自己竟然瘦弱了不少。 父亲那边一直没传下来别的吩咐,可岩胜就是觉得,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母亲因为身体的原因只能在院子里缓缓地走路,岩胜也很少有时间去看她。 不敢去询问别人真相、只敢独自揣测着他人想法的继国岩胜,陷入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恐慌地狱。 弟弟来找他的时候,岩胜压根没听见对方在讲什么话。他只记得对方靠着他的肩膀,乱糟糟的头发刺着自己的脖颈。还有……那天的夜晚很安静,作为背景的雨声被他彻底忽略了。 一个想法无声无息地飘过,如果以后的生活都能像此刻这样静悄悄的、慢吞吞的就好了。 虽然父亲在那之后什么都没说,可岩胜依然过着心惊的生活。直到十岁那年,缘一他主动收拾了行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悄悄地离开了。母亲的门口放着他的书信,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母亲的家里人——阿鱼。 阿鱼和母亲很像,外表都看似人偶般安静。在岩胜的眼中,母亲除了淡淡的微笑外,很少有别的表情。她总是在房中书画、刺绣,都是些陶冶心灵的活计。阿鱼呢,总是在这打扫来打扫去,没事的话就坐在池塘边看鱼,或者爬到屋顶上望着天空。 第75章 缘一和他们也很相像,好像只有岩胜一人无法融入那奇妙的氛围中。但母亲和阿鱼都是擅长照顾人的大人,也不像父亲那么严厉,感觉……很温柔……虽然不是时时都显露在表面上,但就是有那种感觉。 可阿鱼的脑回路有时候也非常的奇怪,缘一留下书信消失的那一天,母亲大人在惊讶过后,落下了眼泪。可阿鱼呢,却在那说:“现在的和尚不用剃光头吧。”他好像真的很在意这回事,对于自己的头发,每天也用梳子一簇簇地进行梳理。 …… 十二岁那年,继国岩胜行了元服礼,正式从父亲手中接过了少主这一职位代表的一切。 他做得比谁都要认真,每一天每一天都到了夜半时分才肯睡去。 十三岁那年,岩胜订了婚约,婚约的对象是同为武士家的小姐,闺名雪世,是和母亲一样的大家闺秀,比我还要年长两岁。 在举行典礼之后,阿鱼也像缘一当年那样,留下了一封书信后离开了。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有缘再见。 不去寻找的话,谁都不会再相见的。 岩胜知道缘一在兰因寺里当着俗世僧侣,阿鱼则离开了甲府城,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说他跳进了一口井,可井里没有一滴水,人就那么消失了。 一切飘渺得像是一个传说。 没过几年,母亲因为半身瘫痪的加重病倒了,在病榻上缠绵了一个季节,她永远地离开了。两年后,父亲也在山路上滑落了下来,是砍柴的樵夫发现了他变得冰冷的尸体。 雪世温柔地宽慰着他,这一年,岩胜十八岁,雪世二十一岁。时间变得格外缓慢,它似乎睡着了,所以以这种慢悠悠的速度从岩胜身旁流逝。 直到那一天,他又遇到了曾经从阿鱼口中听闻过的“鬼”。 那是一个有着黑发红瞳的男子,一见到他,岩胜就明白自己无法战胜对方。那个男人像一座恐怖的火山,随时随地都在散发令人绝望的气息。 为什么甲府城里会有这样的人物?他穿着华贵,皮肤洁白没有疤痕,压根就不是一名武士。可如果是贵公子,没道理有那种气势。 那个男人一见到继国岩胜,便低沉地问:“你就是继国缘一的兄长?” 从一个陌生的、恐怖的男人口中听见这个已经长达十年未出现过的名字,岩胜一时恍惚。也许对方说的不是“缘一”,而是别的什么名字。 男人有着蛇一样的瞳孔,在对方的震慑下,岩胜甚至无法拔出他的武士刀。月光下,他似乎还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蛇的嘶鸣,也就是这时候,岩胜想到了阿鱼所说的“鬼”。 时间和空间在刹那间被拉长,两道火焰构成的圆弧交叠出现。月亮之下,有一个人影挥舞着赫色刀刃出现在了男人的背后,黑发红眼的男人睁眼欲裂,他大喊了一声“继国缘一!”,好端端的身体突然爆裂成无数的肉块,向四面八方飞去。 蛇的嘶鸣渐渐地消失了,但岩胜却觉得那个男人并没有死,他只是逃走了。 到了这时,岩胜才认出了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剑士。 继国缘一。 背负着一个小小的梅花布袋,鹅黄色的里衣搭着缝补过的红色羽织,整个人还是一如当年那寒酸的模样。 他擦了擦刀刃,目光落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 …… 肉块们拼成了一颗人头,人头上青筋鼓起,从边上冒出了两只手臂。 黑发红眼的鬼颤抖地爬进茅草丛中。痛,疼痛,被赫刀砍中的地方怎么都恢复不了,只余下深入骨髓的剧痛。 鬼的名字叫做鬼舞辻无惨,是平安时代吃下了一副怪药后诞生的第一只恶鬼。他不停的杀人,而他制造的眷属们也在不停的吃人,那些憎恨他的家伙们组成了团队,说什么也要将这只鬼的生命彻底扼杀。 鬼舞辻无惨从来都不将那群剑士放在眼中,只因他们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无能,连他的脚后跟都触碰不到。 几百年的无人能敌养成了鬼自大的脾气,直到他遇到那个叫做继国缘一的男人。看上去无比文弱,可一刀下来,却让鬼舞辻无惨的身体无法再复原。他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对方的亲属所在,想要通过挟持他的家人来逼得对方自杀,可他又一次被切开了。 鬼舞辻无惨拖着仅剩的身体逃跑着,他逃了三天三夜,在这逃跑的三天三夜里,他只能以兔子、田鼠为食。 月光下,野兔的尸身横在一旁。溪水旁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涎水从鬼舞辻无惨的口角流了下来,他得吃人,他得吃人才行!三天了,他才长出来半个手掌那么大的身体。 鬼舞辻无惨像一条毒蛇般静悄悄地靠近,他来到对方的背后,口唇裂开,大得几乎能吞下一整颗人头。 少年在水池边清洗着双手。 当鬼舞辻无惨(的头颅)扑向他的时候,一把刀被扔了出来,刀尖穿透鬼的头颅,将他钉死在了后方的树木上。 鬼舞辻无惨挣扎不能,只希望用凶恶的眼神吓退对方。 直到那个少年转过身,鬼舞辻无惨才发现会被吓退的原来是自己。 暗红色的长发与眼珠,额角赤色的斑纹像火焰般伸展。 看似文弱的家伙…… 第76章 少年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他,当鬼舞辻无惨想着再来一次自爆炸对方个措手不及的时候,少年拔出了剑,用左手捧住他的头颅。 “我还以为是狼。”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和鬼舞辻无惨在三天前听见的声音很像,但是眼前这个更年轻些。 弄错了……不是继国缘一?鬼舞辻无惨的心思在狂想,如果不是那个疯子的话,说不定他就能活。 一时之间,他忘记了少年的容貌和斑纹,试图用一些花言巧语去诱骗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子。 可少年却对着自己眼前的空气说话。 “嗯,我知道。” 第41章 我重新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很不凑巧的是深夜。夜晚总是也很难办的,没有地方下脚,只能在野外独自过一夜。 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我有所准备。我背了自己的书包过来,里面装着衣服、干粮、医用小包以及一柄刀。 横滨是一座奇怪的城市。 我买的明明是管制刀具,但连登记都不用,还是说他们觉得现在的人都直接用热兵器,看不起冷兵器了呢? 我本来想着带把菜刀算了,可是找来找去家里竟然只有一把菜刀,我上一次做饭是……也应该好久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搜索靠谱的店铺——但怎么看怎么像黑店,买回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打刀,刀上还铭刻着这家店的商标:美刻刀具。 感觉怪怪的…… 此时,第二学期已经结束了,学校又放了一个长假期。如果我能在第三学期结束所有的事情的话,我还能去参考二年级的分班考试。 爬出枯井,天上繁星多如牛毛。天空一如水洗,光是看着,心灵就好像被洗涤了一样。 不久之前似乎下过雨,但雨势不大,鼻尖尽是清新的空气。 如果现在就开始行步的话,白天一定可以到达继国家。井的位置离甲府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但还是非常考验体力的。 我背着书包,依照记忆里的路径前进。不能跑起来,地上的泥土还很潮湿,泥点会溅到裤子上的。 路过一所村庄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在夜里巡视田地的年轻人。他以为我是半夜偷偷来田里行窃的,十分警惕地看着我。 我看着怎么会像是偷菜的人呢? 好不容易解开了这个误会,可这时候我却真的饿了。我在一条小溪旁停了下来,溪水潺潺地流淌着,水中的鹅卵石反射着一些小小的光亮。 我从附近的果树上采了一些野果,就在洗野果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兔子吗?还是蟾蜍但都不是,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气味在草丛被扒开的那一刻洪水般地涌了过来。 我单手抽出挎在后背的美刻打刀,朝那家伙丢了过去。直到转过头,我才发现并不是野狼,而是一颗长有双手的人头。 人头被窝钉在层层的树皮上,人头的两只小手正努力地想要拔出刀,但都是无用功。 借助着银色月亮,我勉强看清了眼前这颗人头的模样。乌黑蜷曲的长发,细长的凤眼,肤色惨白得令人心惊。 这实在是一张美丽的脸孔,雌雄莫辨,但它完整的姿态太过于吓人,简直就是恐怖故事里的妖怪。而在我看来,它很像一个人。 我在平安时代认识的贺茂无惨。 长相很相似,眼睛的宽度、嘴唇的大小、耳朵的形状也一模一样。 这就是贺茂无惨。 可如今已经是室町时代,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得有五百多岁了。那个活不过成年、活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能活过五百多年的时光吗? 而且,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很不舒服,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杀了我一样。 这种感觉……这张脸……我慌了晃脑袋,在纷繁杂乱的记忆里,我好像找到了这张脸,在我生出斑纹的那段时间里我见过这张脸的,多么冷酷无情的面孔。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从不知底细的天空里传了过来。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女人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反倒像是天上的神仙所说的话。 那一刻,我像是被一个没有形象的灵魂控制住了。 意外发生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寻找母亲,还有何为使命。苑子巫女大人,到底什么是属于我的?在这短短的几秒间,我突然就就明白了这件事。 福至心灵地,我终于意识到我肩负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了。 我要杀了眼前这个男人,我要让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嗯,我知道。”我回应着那无名的声音,但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但我没有当场把这个家伙剩下的部分砍成碎片,只是把刀拔了出来,用左手端着对方的脑袋。 “无惨”眼神恐怖地盯着我,赤色的双眼中充满了暴怒的岩浆,仅仅是对上视线,就好像要被融化了。 我又想到贺茂无惨了,他虽然脾气很差,但总体上还算得上是善良。死亡的阴影真的会将一个人变成如今这种模样吗?我无法理解其中巨大的变化。 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 “无惨”扯了扯嘴角,突然开始向我求饶了,“别杀我!”他脸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动着,看起来在压抑自己真正的情感。我不回答,想要看看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 第77章 男人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说:“我的名字是鬼舞辻无惨,保护我,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一切”这个词可真宽泛。 他似乎是觉得这无法打动我,又补充着说:“无论是钱,还是权利,我都会给你弄来的!我很强,我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强大,没有谁都杀了我!” 他越说越激动,而我听着他这番话,冒出了一个疑问。 “比谁都强?”我只是略过他的头颅,鬼舞辻无惨给人的怒火比之前更加强盛了,好像是我戳中了他的痛点一样。 鬼舞辻无惨顿时变了脸色,他的仇恨如无尽的黑暗深渊,一旦落入就无法再爬起。 “除了那个男人……那个鬼一样的男人……”他开始颤抖起来,似乎是遇见了一个真正的恶鬼。 我啃着无糖玉米面包,问他:“谁?” 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 从鬼舞辻无惨的口中听到“继国缘一”这个名字,其实并不吃惊。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已经完全理解了,他和我是一样的。虽然有着不同的身世与性格,但是命运却殊途同归。 “很好听的名字。”我不要脸地夸奖道。 鬼舞辻无惨表情狠毒,似乎是要将拥有那个名字的男人生吞活剥。 到了这时,他突然想起问我的名字了。其实我也不觉得挺奇怪的,他这么容易相信与缘一长相相似的我吗?到底是他太笨了还是我和缘一其实没那么相像。 但这也不能吧。 这一次,我又搬出了阿鱼的名字。明明很久没见阿鱼了,但阿鱼的名字却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真对不起她啊,我好像做了好多不符合她人设的事情。 “阿鱼……”鬼舞辻无惨的唇齿间咀嚼着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他有些神经质地说:“得……得离开才行。”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 我本来就是探亲的。 要把这个男人带上,看情况只能塞在书包里了吧。但这颗头实在是太肮脏了,上面沾满了陈旧的鲜血和草屑,原本贵公子的姿态也全然消失不见。 我拎起对方的头发,就往溪水里放。鬼舞辻无惨突然大叫:“你在做什么!”,这时我已经把它浸在溪水里了,让鼻子浮在水面上。 鬼舞辻无惨的两条手臂挣扎着,我则牢牢不松手,“你太脏了。” 他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似的跳脚了,水面被拍得啪啪作响。 我清洗宝仔是很有一手的,只可惜手边没有沐浴露,所以只能用手干搓了。 幸亏的是,对方的总面积很小,所以不用花费几个小时的时间。 花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的吧,我才把他那些打结的头发全部解开了。虽然变干净了,但他依然是湿漉漉的、不适合放进书包里。 我看无论如何都不适合放进书包里吧。 眼见着天色已乌黑如墨,与其出发的话还不如在原地休息到天亮。 鬼舞辻无惨一直很吵闹,简直是贺茂无惨的promax版本,只加强了脾气,其它倒看不出来什么。 他突然说:“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啊……”他说话的时候,舔了舔嘴唇,看表情是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 我用刀鞘打了对方一下,“睡觉。” 天色刚刚泛白的时候,我将这颗脑袋放入书包,打算启程。 鬼舞辻无惨一夜都没睡,我闭着眼睛休息的时候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背上书包的时候,他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要去哪里?” 我的答案自然是甲府城。 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朱乃夫人因病去世了。哪怕做了那么多治疗,也只是延长了几年的生命。 到了最后的日子,她基本上无法动弹了,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任其他人来照顾她。 好伤感。 我趴在床榻边上,凝望着对方失去光彩的面容。如果祈祷会有人听见的话,真希望天上能够听见我的声音。 不知不觉地,我在床榻的帘子外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夫人在望着我。她的眼神很宽容,在她面前,我几乎汗流浃背。 是我说谎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吗?但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慌,我是为了更好地呆在这里才说的。 可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关注着我。她让我到她身边去,侧过头,轻轻地倚靠着地板。 “对不起。”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在没有任何前提下,朱乃夫人突然向我道歉了。我顿时觉得好可怕,眼泪止不住地从泪腺里涌了出来,眼眶怎么也擦不干。 她轻声哼着摇篮曲,蝴蝶的羽翼触过我的心弦。但蝴蝶实在是太轻了,光是微风就会把它吹走。 做一棵树吧,也别是院子里的那棵白梅,只做一棵扎根于地下的小树。 再见了。 第42章 时光荏苒。 明明只离开了一会儿,可时间却像是被人安上了车轮,一点也不等待我的滚滚地向前。 十年过去了,对于我来说,明明只过去了一周啊。 习惯吧,这种事情也只能习惯了。 漫步在大变模样的街道上,阳光照在身上也显得很潮湿。甲府城好像也不靠近海岸吧,为什么这么闷热呢…… 我正沿着右侧慢慢走着,书包里的人头嚷嚷道:“快到阴影里去!”他压抑着声音,不敢把声音放出来,生怕其他人类会发现他的存在。 第78章 鬼似乎惧怕着阳光,我记得在继国家附近遇见的那个男人,他一暴露到阳光底下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块猛地融化了,比冰块融化的速度还要快。 我稍微往屋檐下靠近了些,虽然有帆布的遮挡,但是光线还是从细小的编织点里落了进去。 鬼舞辻无惨用拳头打着我的后背,轻得好像是在挠痒痒。 我没有理会他,径直往继国家去。门口的护卫已经换了一批,但鉴于我和他们家主之间长得还挺像的,护卫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通报了。 继国雪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身旁围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可能是三岁?穿着一件竹子花纹的短和服,看起来很可爱。 我朝雪世夫人行了礼。雪世夫人的脸上自然是充满了迷茫,这是当然啦,她还没见过我呢。 “请问你是……”穿着竹子和服的男孩紧紧地依偎着母亲的大腿,也好奇地看着我。 “我是之前在这里做过工的阿鱼,这次路过甲府特地前来拜访。” 雪世夫人掩着嘴唇,大眼睛眨啊眨的。 “岩胜公子今日不在府上吗?” 喊对方作公子,真是让人有些害臊。 雪世夫人解释道:“岩胜大人出门巡视领地了,傍晚才会回来。既然你这次是特地前来的,山高路远的,在府上稍微歇息一下吧,再过一个时辰岩胜大人就要回来了。” 我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另外,缘一公子近来有回过家吗?” 与其自己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还不如问问相关人物呢。 雪世夫人:“大概是一年前,我听说他和一个乡野姑娘成婚了。之后我就不清楚了。” 打听到了两人的信息后,我向继国雪世道别。 鬼舞辻无惨还在殴打我的后背,他的精力怎么就这么多呢,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雪世夫人和她的长子站在门口,随着我的离开,她们俩的身影越来越渺小。想必再过不久就要有第二个孩子了吧,她肚子里的胚胎应该有三个月大小了。 书包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怀孕的女人……很有营养。” 鬼舞辻无惨又在那里口出狂言,看上去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都懒得理他,只是默默地赶着路。 一只手从提高背包里伸了出来,拉开了拉链。所幸这附近是一片无人路过的小树林,所以没有外人看见鬼舞辻无惨可怕的模样。 人头爬出了背包,趴在背包上呼吸着树林里清新的空气。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偌大的勇气,鬼舞辻无惨向我嚷嚷道:“为什么不住下来?只要我吃了那个女人,我就能恢复不少……”他咬着尖尖的指甲,还在回想雪世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适时停了下来,山涧中幽幽的流水声让人心旷神怡。我取出合金刀,在溪水旁用湿巾擦拭着。 刀面上映照着我的双眼,而鬼舞辻无惨则在那里大发牢骚。 “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无论是那些剑士……还是继国缘一……”他用手指抓着面庞,皮肤受伤的瞬间又恢复成完美的模样。 这就是鬼。 惧怕阳光,恢复力极强,以人肉为食。 那只藏在树间的鬼,怕是为了等到夜深再去袭击人吧。 “你为什么这么恨继国缘一?” 鬼舞辻无惨反问我:“我倒要问问你是谁呢,你和那家伙很熟吗?” “自从夫人去世后,我也离开了,大概是十年之前吧。” 光看模样的话,说不定雪世夫人会以为我是童工呢。 鬼舞辻无惨狐疑地看着我,声音阴森森的,“那个男人比我更像是鬼,明明都是使用呼吸法的剑士,但只是一刀——”他的呼吸几乎被抑制了,一想到那件事情他就变得怒火中烧。 我想,他如今的模样,就是继国缘一的“呼吸法”造成的。 “他为什么要杀你?”我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傻,但还是想要从这个“无惨”的口中听到答案。 鬼舞辻无惨看我的表情就像是看一个傻瓜,这熟悉的眼神,只因为物是人非,处境就如此不同。 “就因为我吃了那些没用的人类,”鬼舞辻无惨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这个世界上每一天要死去那么多人,天灾比人祸制造的死亡永远要多得多,为什么非要来向我追究这么几个人的生命呢。” 他像是在说一项显而易见的真理,但这只是对他自己来说的真理。 我已经将刀具完全擦拭干净了,刀刃泛着冷硬的光。 我想我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以前认不认识一个叫阿鱼的女孩,或者一个叫小缘的男孩?”我背对着他,将刀抬了起来。 鬼舞辻无惨嗤笑道:“根本没听过。” “我没问题了。”我执刀转过身,刀尖斜着垂向地面。 鬼舞辻无惨目眦欲裂,“你这家伙,想要杀了我?”他的后脑勺冒出了一个肉丘,里面似乎藏着一团活着的触手。 两根长满尖刺的长触手从后脑勺冒了出来,触手甩过的地方,整片树木都被切成了两片。如此凌厉的攻击,人类哪怕挨上一下就会被夺走生命。怪不得他将自己喻为天灾,原来是有这种本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败他。虽说,“继国缘一”已经把鬼舞辻无惨变成了这种模样,但我对于剑术算不上是精通。 第79章 祝福我能成功吧。 调动身体内的气,调整肌肉收缩的程度。 必须在这里结束他的性命。 虽然只是商店里买的合金刀,但紧握的那一瞬间,刀身依然变成了赤红色。可紧紧握住的时候,我又觉得难以行动。 我轻轻地松开刀柄,轻柔一点,别那么紧张。 倒转一个圆弧,阳炎四溅开来。 这应该就是鬼舞辻无惨口中说过的“呼吸法”。 触手被切成了一段段,像垫板上被切碎的长瓜。 赫刀似乎对鬼有着相当强力的伤害,鬼舞辻无惨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他身上又冒出那种可怕的气息。 以前面对妖怪的时候,我都是一刀砍下他们的头。可鬼舞辻无惨只剩下一颗脑袋,我只能将他砍成了碎片。 他没有再重组,所有的碎片都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青春结束的错觉。 …… …… 几日之后,我在一座村庄的附近遇到了缘一。我到达的时候正是他们的休息时间,缘一和他的妻子(后来我知道了对方叫做宇多)正在屋前吃饭团。我没有再靠近,观望了几眼之后悄悄地离开了。 屋口的梅花树还是一片繁茂的绿色,等冬天到来之际,一定会花开如海。 于是我又出现在了那口枯井的面前,井边的巨树上点缀着无数米粒大小的小花,再过一个季节,它就要结果了不是吗? 在穿过井离开的时候,我想到了那句“不可以后悔”。虽然到现在我还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应该是要刻上去吧。 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写上了这句话,我在后面又刻上了一个句号。 就由这个句号来当做一切的结束符吧。 我回家的时候,弟弟妹妹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我还以为家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结果从他们的口中听说了我之所以不在家,是因为突然确诊了先天性心脏病所以不得不一年四季呆在医院里接受治疗。 “院长都不让我们去看你!”真央拿小拳头砸着我的大腿,小孩子的手脚绝对要列入凶器的范围中,竟然比鬼舞辻无惨打人的力度还要大。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新加给自己的设定,我昧着良心说:“嗯……最近康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家来休息了。” 反正他们也不懂先天性心脏病是什么,所以随随便便就被我糊弄过去了。 家中还是一片平静与安宁,急躁的情感一下子从我的心里消失不见了。 我相信,解决问题的那一天肯定马上就要到了。 翔太咋咋呼呼地向我控告某个人的罪行,“院长做的饭好难吃!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他倒在地上左右打滚,看着也不像是要饿死的模样。 哎,今天晚上就由我来做饭吧。 出门买菜的时候,我遇到了许久没见的美莉子阿姨。美莉子阿姨,美水,和朱乃夫人长得只能说是三分相似,性格上看起来截然不同,但仍有其共同点。 美莉子阿姨的嘴巴还是硬邦邦的,看见我便问:“不是说你一直在医院住院吗?还是说你爸爸交不起医药费了?” 怎么那个说法都传到这里来了啊……医生到底和多少个人编造了这个莫须有的病名。 我其实真的没有任何毛病啦。 说了一个谎自然要用更多的谎去圆。 我拣着豆子的手在半空中迷之停顿。 连我自己都听得出语气里的心虚。 “我最近好多了。” 美莉子阿姨眯着眼睛,仍是不信任的模样。 ——请就这样相信我吧。 第43章 雨。 这原本应该能助眠的雨夜,却引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贺茂无惨听见异声的时候,按照他的道理,呼救已经来不及了。有一个人悄悄地拉开了纸门,走入了他的房间。 没有点油灯,所以什么都看不清。月光也很微弱,他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长影子。不知为何,那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肯定超过了两米。怪人的传说……鬼影的传说……好可怕…… 紫鸟为什么没有听见这家伙进来?他的使女们一个个都是聋子吗?! 此时呼叫说不定只能带来负反应,如果是小偷的话,拿了东西赶紧走吧,别在停留了! 珍姬的出现,让无惨意识到了死亡是可能突然降临在身边的。他无法习得武艺,就算拿了刀防身也没办法给出效果。 那把被他偷来的武士刀悬挂在对面的墙壁上,而他的枕头底下也藏着一把小匕首。无惨的手偷偷地伸入枕下,双眼微睁着,偷偷打量着那个影子的存在。 心跳跳得好快……怎么都压抑不住。无惨咬了咬嘴唇,他不知道在别人听来他的心跳声是如何的,至少在他这里,简直是在剧烈地打鼓。 别听到。 千万别听见—— “我吵醒你了吗?” 黑影发出了一个格外年轻的声音。 贺茂无惨的神经依然紧紧地绷着,他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在惊悚与黑夜的双重加持下,他无法准确地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这也不能怪他,他总是被丢在这个房间里,每一天都漫长得无法让人忍耐,外面的世界则在斗转星移。 第80章 那把刀被抬了起来,一只手抬着刀柄,一只手则抬着刀身。动作很庄重,但相对的,脚步很轻盈。 那家伙转过了身,顷刻间,一道惨白色的电光刺破纸窗外的天幕。无声的闪电照亮了来者的面容,对方白皙的面孔被映得惨白如纸。 是阿缘。 一看到是认识的人,无惨的心放松了一下。但没几秒又重新提了起来,鸡皮疙瘩从背后爬上了后脑勺,他的心在恐惧制造的黑影里惴惴不安地跳动。 阿缘将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此时世界又是一片巨大的黑暗了,无惨只能看见一些稀碎的影子。比如说他抬着刀,比如说他拔出刀。 贺茂无惨冷汗直流,但是他想不出对方朝他拔刀的道理。 阿缘的声音还是冷冷淡淡的,听不出有什么真诚的感情。一捧水,一片玻璃,总是他就是那样的东西。 而此时他将刀从刀鞘里拔了出来,在这个本应该安眠的雨夜。 无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把下唇咬出了血,直到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才意识到这回事。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 “刚刚。”阿缘用手抚摸着刀刃,向他解释,“外面的雨很大啊,马上要到梅雨季节了吧。” 无惨的右眼皮突突地跳着,他摸索着地面,使自己半坐了起来,用虚假的勇气支撑自己朝对方骂道:“你偷偷地进来是想吓死谁!”这是他一惯的模样,没有任何外因引发恐慌的情况下,无惨总是这副骂骂咧咧的样子。 “对不起。”阿缘从善如流地朝自己道歉,那把刀终于被他收了回去。可就在合刀的那一刻,阿缘却问出了一个不适合在这种雨夜、这种时间问出的问题。 “无惨。为了活着,你会付出一切吗?” 雷电轰鸣的声音与白色闪电相继出现,阿缘的声音茫茫然的被雷声所稀释。 无惨握着自己的双手,思想清晰了不少。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你大半夜闯入我的房间只为了问这回事吗? 但无论是何时何地,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对。”他面色不悦,眸色阴鸷,“任何。” “那用生命换生命也不划算吧。”阿缘如此说着,刀与锷合并的响声传来,下一秒,他点燃了油灯。一个小小的光点摇曳着膨胀,整间屋子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这是在开玩笑吗……!无惨神情木然。阿缘正在油灯边上,穿着一身陈旧的暗红色短褂,长至后背的头发扎成了马尾。 阿缘将刀横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纤细的手指从刀鞘表面轻轻划过。 “我已经没有别的问题了,睡吧,早晨我会喊醒你的。”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呢?无惨僵硬地靠着一旁,这下不仅仅是心在跳了,他的额头也突突地跳动着。 “算了……”他时不时用眼神扫着跪坐在他对面的阿缘,可撑了没一会儿,眼皮又开始忍不住地打颤。 作为人,会困,会饿,还会死, 如果生来是妖怪就好了,哪怕只有半妖之血……就像是安倍晴明,他根本就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年轻。 可无惨无法不在意阿缘和他的那把刀,他拿走这把刀就是为了引得对方前来,可对方真的出现了,无惨又没有什么想法了。 他得的不是病,是命。不仅仅是母亲这么说,就连他自己都如此认为。 病治得了,那命呢? 或许,无惨并不认为能够依靠阿缘什么,毕竟对方和他也差不多大。阿缘不是神,也跟佛祖没有任何联系,只是比起一般人更加特殊了一些。 难道他紧紧抓住对方,只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吗? 不可能。被这个想法狠狠打击到了的无惨疲惫地靠着自己的膝盖,手指在枕头底下又动了几下。 因为是连绵不绝的雨夜,哪怕到了早晨,天依然灰蒙蒙的。 后半夜无惨似乎没睡着,但眼睛还是迷迷糊糊地合上了几次。 阿缘又和个没事人一样地开始工作了。 太可怕了。无惨想,他是做不到这种若无其事地模样的。 无惨又想起了那特殊的经历,那一天,他只是走出房门,就来到了一个奇怪的房间里(指的是阿缘的家)。 他们分明不在一个时代来着。 “你不走吗?”无惨看着阿缘在庭院里把湿漉漉的落叶全都扫到一块去,地面上的积水也被他一股脑地推向排水孔。为什么要在这里干着仆人干的活? 无惨再也不相信阿缘是从什么乡野地方来的人了,自然也不可能是有罪之身,一切都是他的谎话。 阿缘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我正打算去伊势呢。” “伊势伊势,你在伊势不就只认识那个疯女人吗?”无惨真是想不明白了,对于苑子,他根本是避之不及,可某人却拼了命地要往上黏。 阿缘淡淡地回了一句,“是。我想应该要去很久,好好照顾自己。” 无惨像被风吹跑的落叶,悠悠荡荡地又卷回了贺茂家。 至于阿缘……他的脚程快得基本看不见。 …… …… 又经过了好几个日夜的快马(牛?)加鞭,我终于到达了伊势神宫。可刚刚赶到,就听闻了苑子巫女病重的消息。 第81章 “这如何是好。”我曾经见过的面色不善的权弥宜一副手足无措的表情,他甚至没有工夫搭理我。 白发巫女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她道:“若是平时,苑子大人根本无需回京。可藤原氏铁了心地要更换新斋王,这种不合礼数的事情,天皇陛下竟然也答应了。” 斋王只有在天皇换代的时候回京以及重新选择,这种不尴不尬的时机,很难不猜出某些官僚的险恶用心。 权弥宜啰啰嗦嗦的,“倘若他们发现苑子大人已经病重至此,正是给了他们一个良好的借口。” “可苑子大人本就不再是斋王了,他们还弄这种诡计做什么!” 我装作是一个透明人听着他们俩的谈话,病重……我上一次带走赤乌的时候,苑子巫女似乎已经病了,难不成那时候已经开始了吗? 不知道究竟是病得如何了,还能不能治好。白发巫女当时对我的嘱托还历历在目,愈是想,我的眉头也便皱得愈紧。 所以,我也没能听到那个完整的计划。 男神官——他叫做鹤,出了一个坏主意。 他大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只要撑过这一轮就可以了!我会拜托其他神官一起发起奏章的!” 时间再倒退回之前两分钟。 鹤鬼鬼祟祟地打量着我的斑纹、身高和体型,真是让人脊背发凉。 “就由你来假装苑子大人吧,身高差不了多少,最关键的是这个——”他指着我额头上的斑纹,“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我喜欢吐槽,而是鹤的说法太有问题了。什么叫做这是最重要的,难道苑子巫女的本体就是这块斑纹吗? 白发巫女朝着我鞠了一躬,“我也在此请求你,苑子大人一直以来都为神社鞠躬尽瘁,八咫镜之事更是他人的栽赃。” 苑子巫女倒是没有正面回答过八咫镜的事情。 鹤选择唱与之相反的红脸,这事显然迫在眉睫。 我不知道和苑子巫女之间的缘分还剩多少,也许这是最后我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我同意了这个大胆的、蒙骗天皇的计划,“巫女大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白发巫女微微垂首,紫色的双眸微微闪亮,“我是天纱。” 天纱、鹤还有我,就此开展了一个足以掉脑袋的骗局。 我来到后殿,纸门依然紧紧地合着。梧桐树繁茂地伸展着枝桠,可房间里头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生与死竟交转得如此迅速。 我在殿外告明了身份。 过了一会儿,纸门微微拉开一道缝隙,那只手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苑子巫女声音虚弱,“缘一,你今年几岁了?” 几岁了? 如果是身份证上的话,应该是十六岁。但在这里,我不确定。 苑子巫女的声音低沉,好像是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来说话。 “过了这个秋天,我就二十五了。” 第44章 起先,我没能理解二十五岁这个年龄的含义。 可到了后来,只剩下无可奈何 如果寿命是支付与生俱来能力的一种代价,那么我可能就理解为什么总是少年英才了。 开玩笑的,其实我不懂。 对于这种事情我也是一知半解,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但介于我身旁还有一位大限将至的公子,二十五岁这个年纪离我来说也很遥远了。 缘一也有……二十二了吧。 如果我还能见到他的话。 …… 刚离开京都没几日又要回到京都,这个安排我属实想不到。 但要瞒下天皇,这么普普通通的回去可是没有用的。 天纱说,苑子巫女虽然是在十多年前离开京都来到伊势的,但在礼仪这方面,仍然不得出错。 加紧培训了几天的礼仪风度,我只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有关历史,除了专业相关的大学生以上,一般来说都不会考据到这么细节的部分吧。 写小说的不算。 因为早已被贬,名义上的斋王地位也不复存在。本应繁杂的神官制服剥去了太多的色彩,连唐衣都不允许披挂。 所以最后只剩下白褂、红袴与绘有松鹤纹的绢千早。 “你确定这样不会被发现吗?”我仍是充满怀疑,我与苑子巫女之间充满着巨大的差别。 鹤用高贵冷艳的语气说:“经我手,是不会错的。” 他准备了一块面纱,并不是那种轻飘飘的隔着表面还能看见本样的面纱,而是带了些重量。 我的面孔被完全掩藏在面纱之后。 回京说是趁早,可挂了诰令,行进竟然变得慢吞吞了,要是以这个速度赶往京都,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除了“苑子巫女”,其余一十二名随从都是步行。我只认识天纱与鹤,为了规避不必要的意外事件,二人伴在牛车左右。 天纱的职阶是权宫司,比鹤要高上两阶。队伍的前后顺序本应按照官职排序,只因二人是“苑子”的心腹,所以随在两侧。 宫司在队列之前,到了傍晚,她们主张停下来过夜。 以这种速度,到底何时才能至平安京。 我一个外人也没办法指责她们的做法,更何况我是坐车他们是步行。穿着厚重的斋服和草鞋,在这种天气里行走,不出半日就得汗流浃背。 第82章 衣服变得黏哒哒的,后裳映出脊背的弧形。 为什么非要挑这种日子啊,难不成是那些大人们嫌弃梅雨季节没事做,特地没事找事吗? 夜里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村庄里过夜。村庄里的百姓从未接触过正统的神职人员,诚惶诚恐地接待着各位。 基本上没人来向“苑子”这个没名没实的斋王搭话。我不理解苑子巫女为何会被排斥至此,有些人的眼中带着怜悯,有些人则视她若无物。 如今藤原氏掌权,贺茂神社的影响力已经日渐盖过伊势神宫这个老牌神社,拥有新斋王的支持,想必能够走得更久。 神官和巫女也是人,也要为生活考虑啊。 ……怪不得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孤零零的。 一时想明白了这回事,我个人也有些无言以对。 天纱踏着轻柔的步伐走到我身边来,“天元已经布置好结界了,晚上应该没什么大碍。” 天元是天纱的妹妹,是一位巫女,行进的时候一直在队伍的后排。我见过她,也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是个默然不语的孩子,姿态有些粗犷,所以经常被同行的巫女所管教。 那孩子一看就很狂放,不适合做巫女啊。 我抬起头环视着周围,四周至上空都流淌着一种朦胧的光亮,这就是天元布下的结界。 其他人似乎没看见,只是在调整休息。 天纱为我解释,“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咒力流动的。” 我问:“她未来想做一名术师吗?” 天纱摇摇头,“如果她不想当巫女了,我会想办法让她离开神宫的。” 夜色很快就笼罩了整片天幕,结界的流光仍然在隐隐闪烁,咒力从结界构造上的身上流出,然后编织出蛛网般的外壳。 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宁神静气……别去被外物所影响,其他人的呼吸也被我忽略掉了,雨声也从耳边消失不见了。 全世界只剩下我自己。 手中仍然留有余热,这还是上一次挥动赤乌后留下的热度。虽然大概率是我自己的错觉,但我无法忽略这回事。 上路时我也带上了赤乌,苑子巫女从未使用过刀剑,但天纱宣称这是供于御前的宝刀,只是近日才取出。 这么说也没错,赤乌曾经也供奉于神像面前,只是后来失去了地位、成为了一把废铁罢了。 宫司只是隐约想起有这么回事,但天纱的态度格外坚决,宫司也不愿与她过多纠缠,便承认了有这么一回事。 赤乌也改换了刀鞘,我在源氏昭工打造的刀鞘受到了鹤的鄙视,新的刀鞘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材制造的,表面打磨得无比光滑,用神祝过的红绳系着结。 雨夜让人有些昏昏欲睡啊。 我本来想冥想一会儿的,但雨声实在是太助眠了。不知不觉地,我的脑袋因重力点地。 “滋——” 我醒了。 透过没有纸幕的窗口,一只小小的红眼兔子站在结界旁,正用爪子挠着无形无色的结界。 白兔长得很可爱,看着人畜无害的模样。碰上我的眼神,兔子歪了歪脑袋,小唇瓣一动一动的。 我悄声离开了卧室,来到了结界旁。白兔又用自己的小爪子挠着结界,看起来很想进来。 我伸出手,探出结界,手指刚刚伸出,那面目纯良的兔子却变了模样,两颗小板牙被尖尖的鲨鱼齿所代替。它当场咬了上来,而我扼住了兔子的咽喉。 “滋呀!”白兔……或者说兔妖,面目可怕,那表情恨不得要将我拆吞入腹。 抓着兔子脖子的这一幕真的很古怪,我甩了甩手腕,把它扔到了遥远的树林里。 哪里都有妖怪呀。 正是为了预防妖怪的袭击,所以才带上了擅长结界术的天元。但我看得出来,天元的结界术还没有到达精进,流淌的咒力之间还存在着缝隙。 这应该是阴阳术擅长的内容吧。 第二日清晨,我们又按照原定路线上路。结果在路上又碰上了那只兔妖,白兔一瘸一拐的,好像昨天摔到了哪里。 我明明有控制力度的。 为首的宫司一眼就判断出了这是只妖怪,她也是携刀出行的,斋剑出鞘正欲将其斩杀。 “带过来吧。”我掐着嗓子对前方说。 宫司态度冷若冰霜,“这是妖。” “我知道。” 在我的“强硬”下,一位神官将兔妖拎了过来。 白兔的右腿看起来折了,像这样的小妖怪,竟然连骨折都无法恢复。 我取了一块布铺在膝盖上,才将白兔放在了膝盖上。骨头稍稍有些错位了,我一手捏着它的后颈,一手给它的后腿复位。 兔妖嗷嗷嗷地尖叫着,应该是在喊疼加骂人。不会说话,我就假装听不懂好了。 天纱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事发生。” 掐着嗓子说话真的很难,我甚至都觉得音调有些变形了。不过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我才放心了些。 白兔滋呀哇地乱叫,恨不得用后腿踹断我的手,我轻而易举地抚摸打断了它,并抚摸着对方软糯的皮毛。 上次没能见到小雪呢,也不知道它最近长胖了还是变瘦了。这个季节,应该是瘦条条的吧。 队伍依然慢悠悠的,正当我以为要通过这个速度穿过丸手森林的时候,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第83章 宫司们商量起来,坐在后面的我根本听不见前方的争论。 鹤的眉头倒是越来越紧,“我们马上就要过两面宿傩的山头了。” 从鹤嘴里听见这个男人的名字,让我太过惊讶。但我分明记得两面宿傩住在京郊外的宅邸,我还亲自去送过信呢,他还有山头?还是山大王? 天纱看出了我的疑惑,为我解答:“术师们对天皇陛下重用两面宿傩很不满,多次在朝上进谏。不久前,两面宿傩冒犯了陛下的威严,被撤销了官职。” 被赶回老家了嘛…… 鹤道:“两面宿傩性情暴戾,不知会不会与我们为敌。” 幸而两面宿傩并没有与伊势神宫为敌的意思,我们轻松路过了这座山。山头上冒着熊熊的咒力,那得是多么强大的术师啊。 这片土地上还有比他更强的术师吗? 我不得而知。 手底下传来了剧烈的震动感。我低头一看,白兔慌得把头都塞进了肚子里。只是远远地感受到了对方的咒力,就被吓成这样子。 还是小妖怪啊。 平静的路程又持续了一段,但我知道,这永远都只能是短暂的时光。 就在我们离京都只剩下一日路程的时候,我们遇上了妖群。它们分明是朝我们来的,血腥妖气扑面而来。 宫司执起了刀剑,其余神官中有使用符箓的,也有使用弓箭的。 山头乌泱泱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其中的真容。 兔妖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恐怕没想到自己会遇上这么多强大的同族吧。 好本事。我不得不感慨。比起一个活着的公主达京,一个因意外死去的女人兴许更合他们的想法。 他们也太迫不及待了。 雨依然不紧不慢地下着,神官斋服白色的布料上溅射上路上的褐色水渍,一支破魔箭穿越雨幕,白光爆破似地射向前方的妖怪。 我握紧了赤乌,赤乌那若有若无的余热变成了滚烫的热量。 第45章 这支回京队伍一共带了十二名神官,十二位巫女,而妖群的数量说不定有上百只。 虽然其中不乏弱小的无法造成伤害的小妖精,但依然不能将其忽略。 大宫司作为神宫的领导人,面对妖物的态度那叫一个让妖吃气。 妖的首领是一只狐女,三尾赤狐,皮肤雪白,长相狂放,和晴明简直是两个种族的狐狸。 听见大宫司的话,赤狐的瞳孔一点点放大,而后狂乱地大笑,“你这老女人!说话可难听哩!”她呲着牙放出声音,气氛急剧紧张起来。我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赤狐的大手一挥,妖怪们便猛然扑了上来。 这场仗看起来是必不可打的,因为妖怪的首领略过其余人,直接向着他们的目标——也就是苑子巫女而来。 赤狐牵拉着大宫司,一只白狐从缝隙里跳跃着,它还未化出人形,凭借着小巧的身体避过眼线,躲过攻击,只是几个眨眼就来到了轿子上。 鹤甩出一刀,但白狐太过娇小,动作又灵活,躲过了攻击后便在轿顶发出嘎嘎嘎的嘲笑。 “快出来!”他忘了自己时时刻刻提着的姿态,直接朝我这么喊道。 下一秒,小轿子就在一股外力的压迫下被碾成一堆碎木板。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这下我终于有下脚的地方了。 烟尘一瞬间迷了众人的眼睛,我听见天纱吓道:“退开!”但她并无什么特殊的能力,胳膊上还被炸开的木板割开了一条口子。虽然隔着厚厚的斋服,但血已经渗透在外。 我一直无法界定主动出击和被动出击的界限,杀戮与反击也很难划出明显的鸿沟。 爱与恨,生与死,真实与虚妄……这些难以辨别的东西,总是让人迟疑着无法出手。 天纱伸出手想要牵着我跳下牛车,可牛却在刚才的经历中受了惊,它嘶吼了一声便带着轿子的残骸向前方奔去。天纱小跑起来,可她小小的身体很快就被甩在后面。 赤狐似乎是用眼光捕捉到了我,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嘴唇的弧度咧得可怕。 “我来哩!”大宫司竟然被她一脚踢开了,对方白色的斋服沾满了泥水,变得格外肮脏,就连斋剑也滚落到几步以外。 牛冲入了妖群之中,而我在那之前跳了下来。妖怪们对这头可怜的牛没有任何想法,放任它跑向远方。 面对着妖的首领,我直截了当地问:“是谁雇佣了你们?” “雇佣?”赤狐的表情看着有些天真,琢磨着这个词,但不过两秒,她又开心地拍手大笑。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要挣扎啦。”赤狐首领向前拍出一爪,五指在半空中划出五道铁血的痕迹。珍姬,我又想起了珍姬,那个银白色皮肤蓝色眼珠的妖怪,她起先也表现得很美丽,很天真,很残忍。 白兔已经跑到了别的地方,它躲在草丛里,白色的皮毛藏在灌木里,希望能够远离这次的纷争。 五道铁爪在半空中化为了泡影。 我丢下宝贵的刀鞘,反手抽出刀。漆黑的刀身逐渐转为红色,既不是正红也不是血红,而是一种夹杂在两者之间的暗沉沉的殷红色。 “那就对不起了。”我衷心地希望这些事情不再发生,但看来打败首领才是能够解决此事的唯一办法。 “苑子大人!”鹤向我飞来不信任的眼神,他好像不知道我会剑术,所以跑得哪怕连左脚的鞋都丢了还要往我这边来。 第84章 是天纱抓住了他的胳膊,把鹤留在了原地。 宫司在抵抗在赤狐后一股脑涌过来的妖怪。一个披着一层人皮的女妖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颗单独的飞头张开大嘴,用巨口咬住神官的脸颊;一个敲着钟的和尚慈眉善目地敲响手中的迷你铜钟,当——当——当——,有那么一刻,我内心的激烈被钟声夺走了。 骨女,飞头蛮,道成寺钟,河童,狐火…… 只在话本或者影视上面看到过的妖怪,单薄的身影纷纷有了真实的形体。 这只赤狐,定然是个不小的首领。 赤狐的爪子刚好落在刀上,两者相撞发出铜铁的脆声。她并没有停下,飞身踹了上来。 妖怪的行为和人类的行为很像,可却充满了种族的特点。太灵敏了,总是轻而易举地从我身旁窜过,这种速度让我想起了鬼舞辻无惨,他的那些触手比这更快,力度也大得出奇。如果要用妖怪的强度来给他排名的话,他绝对比这只赤狐要强得多。 交锋间,我问她:“是藤原氏吗?” 藤原掌权已是大势所趋,这是写在历史上的内容。但对苑子巫女来说,这是一场灾难。 听见我提到的“藤原”的名字,赤狐的眼睛一缩,我心中已经了然了。她轻盈得跳上刀面,脚尖旋转,像一位在刀尖上翩翩起舞的舞蹈演员。 我向右挥刀,赤狐在空中转了一整圈,无论如何都看起来游刃有余。 不能再拖下去了,那样就太让人失望了。 我咬紧牙齿,变奏的呼吸化作一团雾气从齿间溢出。 我稍稍放松了握刀的力度,就像平时和炭治郎练习那样。在赤狐发出下一道攻击之前,我完成了我的剑招。 在我看来,圆形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形状。与稳固的三角所不同,圆形代表着有始有终,衔尾蛇最知名的意义就是无限大的循环。在圆的循环里,攻击范围会显而易见地增大。 火红的阳炎绕作大圈围住了赤狐,她先是一惊,遂而穿过阳炎空无的中心,向起先那般向我冲来,似乎是觉得我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剑技调整为近距离冲击。 但是,突! 赤乌轨迹巨变,由向外挥舞的大圆转为刺击,那些闪闪发亮的火焰从赤狐表皮上穿过,她还吃惊于为何没有任何感知,但所谓的“阳炎”只是看起来不很灼热,它只是一种具现化的物质,就和游戏招式的特效一模一样。 能够造成伤害的,唯有刀的本体而已。 赤乌从狐狸的心脏旁穿过,在我身后,白狐速度极快地朝我冲了过来,目标似乎是我的脖颈。 也就是在这时,一道白色闪电从一旁的草丛里窜了出来。是白兔,它那两根丑的可爱的小板牙咬住白狐的脖子,像猎犬一样猛甩对方的脑袋。但是兔子比狐狸要小得多,它很快就被白狐压垮在地面上,发出滋呀滋呀的叫声。 在这种时候和其他妖怪们划清界限么…… 我分神的瞬间,赤狐从刀上逃走了。她的胸口开了一个大洞,估计短时间内都无法愈合。经过珍姬那一遭,我也意识到了,赫刀携带着强有力的“破魔”效果,和巫女的破魔箭有着相似的效果,一旦被砍中就会造成一段时间的掉血和后遗伤害。 首领逃跑了,剩下的妖怪们也作鸟兽散。小妖怪们都不怎么强,看起来像是来凑数的,又或许是神官们的本事还不错,有伤没有亡。 宫司收回斋剑,大跨步向我走来。 “苑子!” 苑子巫女被贬去了斋王的位子,不再是神宫中的第一阶位,在这里也无公主的位份,所以职阶稍高的人就可以直呼她的名字。 我从地面上捡起刀鞘,白兔顺势钻到了袴的下面,体型很小,所以被装束完全掩盖了身形。 已经掐着嗓子说了太多的话,我感觉嗓门有些卡壳了。宫司快步来到我面前,不知是嘲讽还是嘲讽地说:“想不到我们苑子还有这种本领呢。” 都怪你们这群只认斑纹不认人的家伙,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样或者那样的情况啊。 不能再多说些什么了,嗓子压得好难受。 “是。”面对着面色不善的大宫司,我只给出了这么一个简洁的回答。 她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不要执着什么对与错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句话也并不是时时刻刻成立的。 我试图模仿鹤表面上的高贵冷艳,但还是气质不足。 大宫司反而露出无惨似的嫌恶之情,这倒令人感到亲切了不少。 “继续启程吧。”我对其他人说。 牛车坏了,自然只能一路走着回去。天纱搀扶着我的手,假装我的身体还很虚弱。是啊,苑子巫女生了病,大家或多或少是知道一些的。 走路其实还少,问题是衣裳。为了表现庄重、纯洁的白色斋服,虽然带上了备用,但现在不仅是沾上了泥巴,还有鲜血溅射的痕迹。 在其他人口中,这有失体面。 总之,其他人在那边讨论接下来的方法,我呢,则无聊地在一旁揉弄兔子。我高高地举着白兔,它红如果实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彩。 和宝仔、小雪是两种性格的动物啊。 “要我养你吗?”我试探地问。兔子抖动着长长的软耳朵,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欲拒还迎。 第85章 我把兔子放在了地上,“走吧。”我没办法带一只没有名分的妖怪回去。 白兔瞪大了眼珠,用小小的爪子捉着我的下摆。 …… 兔子是我的了。 我暂且给它取名叫“小玉”,白猫可以叫小雪,那白兔也可以叫小雪,雪又同幸,我本来想给它取名叫小幸,但是被对方驳回了。 退其次后才叫小玉。 大宫司时不时用眼神瞥向我,见到我一直捧着兔子,眼神犀利。 人心坏,兔毛好。 揣着小玉,我们终于到达了天子脚下。刚入城门,就听见大道上传来一阵鸟鸣。一只约有三人大的蓝羽鸟在半空中盘旋,一声口哨后,羽鸟振翅飞入高空,也露出了刚刚被遮掩的主人的样貌。 是晴明。 大宫司与晴明互相行礼,“安倍大阴阳师倒是有兴致,想必那是式神吧。” “正是。”晴明掐了个手诀,空中的蓝鸟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张写有墨字的白色小纸人,飘然落至他的手心。 “我听闻大宫司一行人在郊外遇上了妖群,”他狭长的眉眼环顾一圈,笑道:“看来还是神宫更胜一筹。” 我与晴明对上了视线,他的狐狸眼睛略微动了一下。 我看这瞒天过海,实在是不太成功。 入京之后并不能立马拜见天皇,需要在别苑里进行为期三日的沐浴斋戒,等到身体完全洁净了之后,才能进入京都御所。 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详,至少官员们花天酒地之后第二日还不是照样上朝。 于别苑中静静等待(指玩兔子)时,纸窗外飘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我突然的拉窗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是个留着齐刘海的女孩。 是无惨身旁的紫鸟。 我没出声光看着她,紫鸟诚惶诚恐地道明来意。 “这是我家公子的来信。” 紫鸟看起来也很困惑,为什么无惨要写一封信并嘱托她悄悄地交给“苑子”。 我抽出信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涂抹的字样。 “森(涂抹)缘(涂抹)(涂抹)这就是你说的要事” 我又想起来,我之前还和他说,我要去伊势很久很久。这都没十天,我就又赶回来了,只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住址。 ……不对,我分明没碰见过无惨,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我回想着路上的一切,入京的时候城墙上似乎是有几个人物,但我没怎么放在心上,光是应付眼前的内容就让我够神伤了。 难不成是那个…… 可我们之间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他不应该认得出我。 鹤那充满信心的模样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还能不能成功地走到天皇面前。 第46章 我让紫鸟现在外面等候我,提起笔想了半晌,也没想好到底要回复些什么。 但让人家在外面等太久也不好,直到小玉推动我手下的笔,我才勉强写出了“稍安勿躁”这四个大字。 就这样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 打发完紫鸟之后,我又恢复到无人打扰的平静之中。 我本以为自己会度过平澜无波的三日,但在第三日的末尾,发生了另外一件惹眼的事情。 彰子小姐的父亲藤原道长竟有逼迫天皇一宫立二后的例子。藤原家本就人数众多,派系之分也引发了许多纷争,如今的中宫藤原定子,其父亲为二品正官藤原道隆,而彰子小姐的父亲如今只是中纳言,其母家也无前者显赫。 天皇与中宫恩爱无比,但自从更加年轻美貌的彰子入宫,天皇也逐渐将宠爱分给了这个妃子。 藤原道长的行为无异于火上浇油,原本要商讨的有关斋王异位的事情也被推后。一时之间,朝堂上混乱无比。 “那么急匆匆地让我们过来,结果还遇上这样那样的坏事。”鹤跪坐在帘子外面,但听语气他是恨不得冲进来当着我的面大声吐槽。 这个距离也足够了,我生怕他把唾沫星子也喷到我脸上来。 天皇一日不做定论,我们一日无法得到来自官方的答复。 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偷偷地出门了。 假扮苑子巫女,真是让人劳心又劳力。 小玉被我留在房间里了,我告诉它,如果有人来敲门的话,就弄出点类似于咳嗽的动静来。 大道上仍有公卿们的身影,幽会这种事情日日做的话,他们难道不会觉得厌烦吗?还是说色欲熏心下,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我目标明确,直达贺茂府。如今的我已经非常善于爬墙了,而且无惨家的墙壁上没有刺人的铁痢疾,我一个翻身就进入了院中。 这一次,我在纸门外拍了拍,看见里头的人影闪动后才说明自己的身份。 无惨砸吧了一下嘴巴,声音里竟然带着绝望,“……进来吧。” 我点燃了油灯,却看见一张女鬼似的脸。他的头发本来就是正宗的深黑,皮肤又惨白得出奇,橙黄色的光芒下,更衬得整张脸鬼气森森。 烛火摇曳了两下,影子在墙壁上乱得出奇。我扭过身体,在地上坐了下来。 无惨半坐着,保持着凌乱的姿势。眼睛半睁不睁的,看着下一秒就会倒头就睡的样子。 他仍然半梦半醒,“非要……这个时间……来……” 第86章 我说了声“抱歉”,本想和他谈谈朝上的事情的。但看他如此疲倦,只觉得自己又来错了时间。 可其他人看得太紧了,我不敢让别人发现苑子巫女是我假扮的,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 见我不吱声,无惨歪着头,耳旁的碎发也随着重力飘到另一边去。 “真无语。”他眯起眼睛,无趣地躺下了,两只过瘦的白胳膊横交在被子上方。 我窥见他骨瘦如柴的身体,像朱乃夫人院子里的那株枯死的白梅树。 人都要死的。这不是哲学问题,这是所有生命的终点。 鬼舞辻无惨却活过了几百年的时光,而且变成了以人类为食的恶鬼。 为了活下去,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付出一切。 这是我从贺茂无惨那里得到的答案。 我抓了抓脑袋,指尖划过头皮竟然不小心扯下来几根卷发。 苦恼的后果就是我慢慢爬到对方床铺前,又一次推醒了他。 “无惨。”我小幅度地推攘着他的肩膀,嘶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浑浊而粗重。 “你要是有一天能正常点……我就瞑目了……” 啊。 他好像真的生气了竟然拿自己的死来开玩笑了。 我俯下身子,整张脸与对方平行。像,真像。鬼舞辻无惨的容貌,贺茂无惨的容貌,他们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就连性格也如此相像。 我说:“我其实做了一个梦。” 是梦,也是现实。 无惨扭曲着面孔,“就因为这个!” 哪怕是死党,半夜被人推醒后只为听别人的一个梦,也会气晕的吧。 “那很重要。”我清了清嗓子,模糊了真相,把它编成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我梦见你变成了吃人的鬼,特别特别坏,看到女人要吃,看到小孩也要吃,然后我就砍下了你的脑袋。” 无惨眼里情绪复杂,像是三分害怕三分紧张还有四分莫名其妙。 “这就是为什么……你大半夜到我房间里擦刀的原因吗?” 他说的是上一次的事情。 我的嘴唇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那倒不是,我只是没素质。” 我本来还是一个颇具素质的男子高中生,但随着封建制度以及妖怪啊鬼啊对我造成了深深的伤害,细数我至今为止做出过的不可思议的行为:带着未成年的小女孩离家出走,偷无惨父亲的钱,杀妖怪,对雇主爱答不理,还有假扮巫女欺骗天皇。 我的人文素质显而易见地消失了。 在之前,哪怕去拜访别人,我都要提前送拜帖去。 无惨翻了个身,把自己的大半张脸埋在枕具里,身体侧着,突出肩胛骨从宽松的寝衣里露了出来。 我追问他,非要在今天得到一个答案。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好像在不久之前就制造过相似的情形。 哎,我应该一次性问个清楚的。 无惨不耐烦地捂着耳朵,我似乎对他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心理危害。他表情有些痛苦,但不是挣扎,只是身体上的疼痛。 如果变成吃人的恶鬼就能活下去,你会选择变成鬼吗? 我坐在一旁等候着回答,他应该是睡不着了,睫毛高频率地眨动着。 大抵是我的视线太过灼热了,无惨拉起被子,把自己藏在了被褥里,这样就不会被我的眼神盯着了。 我无聊地摆弄着衣裳上的红色绳结,会给我答案吗?不会给我答案。会给我答案。不会给我答案。会给答案……不会给答案。 不知不觉中,绳结被我拆散了,三股的红线散了一地。 被窝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很快就消散了。 “我想……变成妖怪。”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听上去他自己都不太确定成为妖怪是不是一个好的、适合他的选择。 不做人,变成鬼,变成妖怪。 他的愿望倒是一如既往的统一。 我心中有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对于我来说,这很不可思议。 不像是我的做法。 但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 …… 后宫的事告一段落,有关推举新斋王一事又被推上日程。 对于新斋王,鹤的反应是很低落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很不想承认。”鹤合紧双手,似乎是在祈祷,但心不静,很快便就睁开了眼睛。 “我只是希望苑子大人能够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鹤如此推崇苑子巫女,我倒是有被惊讶道。望向门外,被精心培育的青蓝色紫阳花开满了路的两端,只要往这漫步上一会儿,就能在山丘上瞥见一座寺庙。 天元没有穿足袋,只穿了草鞋,拎着弓箭走在紫阳花路上。 鹤只看了一眼,“记得把箭给我捡回来!” 天元回过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然后……逃走了。 鹤一副被噎住的表情,“那可是我的箭。” 在这个间隙,我由眼前青蓝色的花朵想到了青色彼岸花。鹤作为神官应该见多识广,于是我便将此事问向他。 鹤拨着珠子,“青色彼岸花?是指蓝色的彼岸花吗?” “我曾经在一张药方上见过这味药材,但写就这副药方的医师说他这辈子只见过一次。”在继国家的时候,我也稍微学了医,平田医师写就的那副药,竟然意外地适配无惨的病症。止痛先不再列,他天生畏寒,骨质松散,还有凝血很慢的特点。他的神经系统似乎也有缺损,所以经常性地并发头痛与晕眩,药方中还提到要营养神经。 第87章 怎么看那都是一张对症的药方,但其中的青色彼岸花……是中和药物,还是减缓麻痹,亦或是针对别的症状? “是普通是彼岸花的变种吧,虽然我也没有见过,但变种生长的环境总是与原植物有所差别。洛南的樱花和洛北也有所不同呢,平常的彼岸花喜阴喜湿还喜碱,无法在阳光直射的地方生存,如果是变种的话,说 不定生存环境就有着巨大的不同呢。” “但我觉得,既然这么稀少,也没有入药的必要性,毕竟没有经过大量使用,说不定还会有害呢。” 我点了点头,但还是想试试。 但摆在我们眼前最严重的问题,仍是新斋王的候选。鹤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会请求其他官员一起上奏驳回这项提议的,但藤原摄关期间,谁有这个胆量违抗他们。 鹤应该是失败而归了,有一天他的脸色特别差劲,我估计就是因为这件事吧。人微言轻,就算是告诉其他人藤原氏主张了刺杀计划,又能怎么样呢。 那么用心也抵不过官僚制度啊。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鹤却表现得一阵恶寒。 我的手又不是什么脏东西,真让人伤心。 如今推出的斋王候选共有三位,都是藤原家的女儿,分别是君子内亲王、礼子内亲王以及喜佳子内亲王。本应通过卜卦来选定斋王的时候,他们私下里却定了人物。 推举斋王很轻松,但在上任之前,被选定的内亲王需要分别在京都以及平安京外的斋院进行为期三年的斋戒,以洗清身上的不洁。在入职之后,几乎要一辈子侍奉神明,非必要不得退位。 “苑子大人在出使斋王之前,封号为女王,与三位内亲王相比,血系要遥远,地位要低,那些人说不定很不爽吧。”鹤叹气道。 我依旧望着门外的世界,“把这些年幼的女孩送到那样与世隔离的地方,真的好吗?” 鹤无语道:“这可是荣耀。” 所以我才理解不了他们口中的荣耀啊,无惨怕死,也怕自己失去贵族的身份,这一件事情我记了很久很久。 在又一轮“占卜”之后,藤原氏推出的新斋王为喜佳子内亲王,今年年仅七岁。 也就是这个时候,天纱接到了一封密信。 苑子巫女在前日凌晨,于房中病逝了,享年二十五岁。 天纱她消失在房间里,只留给我一段摇摇欲坠的身影。 我以为,像她这样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巫女是不会哭的。 第47章 人各有命。 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可很少有人是完全理智的,没有一丝丝感性。 我对苑子巫女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庄严的姿态以及对我的嘱托上。我从她那里得到了这个可怕的伤疤,还有笼罩大地的雾气般的迷茫。我还一知半解,她就独自离开了。 空气中一时充满了伤感,鹤与天纱也不能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因为他们俩都独自去处理悲痛的感情了,我继续呆在别院里,也很容易对他们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决定去找阿鱼,可阿鱼已经不在原来的寺庙里了。我询问了其中的和尚一番后才知道,因为女性的身份,她在寺庙中格格不入,圆清大师为她推荐了尼姑们的所在,但阿鱼似乎并没有要成为比丘尼的意思。 我也不清楚要去哪里找阿鱼,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最后竟然到了她曾经工作过的渔场。 阿鱼正蹲在断桥上,小小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妹妹。 “阿鱼。”我轻声呼唤着,阿鱼的耳朵动了一下,旋即转过身,脸上涌现出一丝喜悦。 “小缘,你回来啦!”她拎起裤腿站了起来,径直向我走来。 “我倒是很久不见你了。” “我回家了。” 我和阿鱼漫步在人行街上,阿鱼竟少见地提到无惨。我以为他们俩是天生的八字不合,能听阿鱼主动提起他,我觉得无惨可能会“受宠若惊”吧。 阿鱼无意识地咬着指甲,看起来已经成了她忘不了的小习惯。 “其实我之前去问候了他一下。”阿鱼在问候二字上加重了音调,让我怀疑她所谓的问候到底是不是正常意义上的词汇。 她摆出一副鬼脸,“你知道的,他态度那么差,我连他家大门都没进去,还是人家的侍从跟我说了他的近况。”阿鱼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意思是命不久矣。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度过了十八岁的坎,那接下来的二十岁呢? 夜晚的无惨总是比较脆弱,在很多个幽暗的、孤独的夜晚,我在他的床榻旁,听见他浑浊的呼吸与抽痛的喊叫,以及泡沫般的梦想。 从来没有人那么多次的向我阐述他对未来的畅想,虽然那些话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终极的目标,那就是——活下去。 我从未见过比无惨更在意生死的人,这种苦苦的坚持……你不能说他愚笨,反而感动到了我。 而且,鬼舞辻无惨像是一根扎在我脑袋里的针,不去想的话其实也没有感觉,可一旦去思考与对方有关的内容,我的脑袋就一下一下地刺痛着。 虽然,直接杀了贺茂无惨就不会有鬼舞辻无惨了,如果咬咬牙的话,说不定我做得出。……但我认识的朋友很少的。 真的很少。 “我最近在研究平田医师留下来的药方,接下来我想去拜访一下别的医师,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方子。” 第88章 阿鱼对这个话题好像很感兴趣,“你在学医吗?你连这个也学会了吗?”她仰着头,眼睛里竟然还有些崇拜。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试图大方镇定地回复:“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在朱乃夫人身边的时候,我也经常为她煮药,我有关药学的精进也是在那开始的。 阿鱼抿着嘴唇,露出一丝苦笑,“照顾生病的人很辛苦吧,但他马上就要死了,我甚至能够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腐朽的气息,再怎么擦洗身体也无法洗去。”她笔直地望向前方,和一个三年多都没有一丝改变的人谈论一个马上就要病死的人,是不是很滑稽。 我来找阿鱼,除了叙旧,也有这样一层原因在里面。说来也难以启齿,到了这种关头,我竟然会提起那个我本来毫不在意的生物。 人鱼。 吃下它们的肉,有人会变成怪物,有人会夺得长生。 “我正是为了这个来的。在那之后,你还有见过人鱼吗?” 阿鱼怔住了,过了好几秒才说:“你们是朋友吗?” 我和贺茂无惨之间从未提到过“朋友”这个词,那我们是主仆吗?并不是,我只是很喜欢照顾人,他当时比我要幼小,性格像个无人搭理的孩子一样易怒易怨,对于健康的渴望又让人忍不住生出可怜之心。我私自地认为这可以划入朋友的行当,但到底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关的答复。 阿鱼的眼中生出一种震撼,“别被坏男人骗了。”她十分用心地提点着我,“你知道的,长得好看的人最容易骗人了。” “没有被骗。”我坚持道。 阿鱼戳了戳我的额头,有点疼,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我服了你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也不觉得你有这么傻呀。” 被阿鱼批判了一阵,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直到她开始讲起人鱼的故事,我才重新聚起精神来。 “我们一起救的那条人鱼,在我变得如此奇怪之后,我又遇到了他。”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吃人鱼肉的人只能看着人鱼逃之夭夭,不想吃人鱼肉的人却变成了这幅怪模样。”阿鱼一脸回味的表情,在寺庙呆得久了,我发现她脸上竟然生出了甚于妙不可言的佛性。 大事不妙,和这些侍奉神佛的人呆得久了,说不定都会变成这种模样。顺从中传说中的女神、佛祖,以它们的“言语”作为真理推崇一生,这也算是穷其道之人吧。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我细细打量着阿鱼的神情,阿鱼却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撩了撩头发,侧过半张脸,又承接上回,“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帮助你,毕竟你想那么做,就得割下他的肉。” 割肉喂鹰的典故我仍牢牢记得,但无惨不是鹰,人鱼也不是释迦尼摩,前者与后者之间则没有任何关系。 我说:“先试试看吧。” 一切好像都只能“先试试看”,既没有肯定的答案,也没有确切的道路,平白无故去寻找传说中的一味神药去挽救他人的生命,无论如何都叫人不安,更何况是某的人的死线正在悄悄逼近。 二十岁前会死,并不代表着一定能熬到二十岁生日的那个夜晚终结,或许在前几天,或许就在现在。 朱乃夫人,苑子巫女,她们都是因病而亡。我伏在夫人的床前,她用剔透的双眼凝视着我的眼睛,她好像知道了我所有的隐瞒,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柔若无骨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就像是妈妈一样。 夫人病逝之后,岩胜当着我的面哭出了声,他抽泣着,似乎是想把所有的委屈都挤出来。 缘一跪坐在母亲的棺材前,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但却想去抓夫人合在胸前的冰冷的手。 苑子巫女病死之后,也有天纱与鹤为他伤心。 告别阿鱼之后,我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别苑,换回了纯洁的装束。院子里,天元仍然是戴着一副假面,对于苑子巫女的逝去她表现得无动于衷。 “天元。”我呼唤她。女孩转过身,手里还捧着一个彩色的手鞠。 “在这里呆得很无聊吗?” 女孩的脸犹如一张空白的画布,没有展现出任何表情来。她捧着手鞠的手指缩了缩,而后点点头。 小玉跳上了我的膝盖,用鼻子嗅了嗅。 我对天元说:“你到外面去玩吧,你姐姐那边我会说明的。” 天元低下头看了看脚尖,然后就丢掉手鞠小跑出去了。 看来她真的很讨厌留在这个小小的别苑里。 没过多久,我又见到了天纱与鹤。鹤的眼球附近有许多红血丝,看起来昨晚都没休息好,天纱一来,就发现妹妹天元不见了。 我告诉了缘由。 天纱眉间微蹙,“但这样的话结界就消失了,妖怪们有可能会闯入别苑。” “没事的。”我摸了摸赤乌的刀鞘,“我有它。” 但妖怪们并没有上门来“拜访”。 不出几日,天皇下旨承认了苑子巫女退职后的女王身份,在京都赐予了她一座宅邸。此后,她再也不用向神明奉献她的身心了。 苑子自由了。 只是这自由来的太晚了,偏偏在她的死讯传来之后。 我曾询问过二人的想法,天纱道:“待我们回到伊势,便将苑子大人的尸骨带回,介时,就说是肺病吧。” 第89章 与忧愁的二人所不同,天元妹妹则表现得一如往常。 我和她总是坐在庭院里,她有时候会玩手鞠球,有时候会掏出一副棋盘来下棋。棋是围棋,棋盘是大唐来的十九道紫檀棋盘。十九条线交叉分割,制造出一个巨大的世界。 我看着她一人分饰两角,又下黑棋又下白棋。因为无法将一个大脑分成两半分别使用,没下多少,这局棋就下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乐趣,情到感伤处,说了一句:“死来得太轻易了。” 天元已经开了一局新棋,她将第一枚黑色棋子下在棋盘的中央——天元。 对着棋盘上的四方世界,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会死的。”她显出少见的孩子气,撅着嘴唇,开始下白子。 我把白色棋篓挪到自己这边来,提入星位。 天元磨磨蹭蹭地开始下黑子,不计时,也不计分数,不经意间,我的手只能停顿在半空中。 棋盘的右下角出现了反反复复、不死不活的情形,黑子与白子都不愿意变招出招,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 一,二,三……我数着棋盘上的棋子。 这是长生劫啊。 第48章 长生劫里寻长生。对……长生就是一段生命的反反复复。 如果那样做的话,真的会有一个好结果吗?我对自己打算付出的想法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以至于我没能将棋局完整的下完。 天元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黑色的棋子,没一会儿她似乎就对棋盘没有了兴趣,把黑棋往棋篓里一扔,站起来说:“我出去了。” “对不起。”我从自己构造的幻想中脱离出来,但天元已经走远了,我生前只剩下这盘未尽的棋。 棋如人生哪。 就像是“落棋无悔”,人生一旦选定了下一步走的路,大多数情况下都没办法后悔了。 谁都选择都一样。 在我心中,天元被定义为神秘的女孩,她的身上有一种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过我对于天元的关注也就此结束了,因为,天纱与鹤将随着大部队返回,至于“苑子”,则可以留在京都,做她的女王。 我混在送别的队伍里面,两位诗人为了争抢更好的观察位置竟大打出手,于是乎,什么都没能看到。 我在队伍之中寻找着二人,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几乎淹没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向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行进,在这个过程中,天纱突然转过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我,但我感觉如此。 我有预感,此生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也许这就代表着,我与伊势神宫的缘分结束了。 我开始按照原来的计划学医、认药、煮药。都说良药苦口,那些混合在一起的药材制造出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气味。 我本来是在火房,主要的在那里起火以及用水都非常的方便。然而这种诡异的几乎可以说是恶臭的气味,使我被众人排挤了。 “求你了!”在火房工作的一个大哥看起来就差没跪下来求我了,他的鼻子擦的通红鼻尖,甚至还有些破皮。 他是一个患病长达10余年的鼻炎患者,一旦闻到刺激的味道就会连连打喷嚏,流泪不止。 在其他人的联合要求之下,我带着我的药罐子被赶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我本来是带着小玉来的,结果它一闻到药味就开始装死。这一点其实是我弄错了,不是装死,而是小玉真的被这药给熏的晕倒了。 真对不起,伤害其他人的鼻子并不是我的本意。 也许只是味道难闻,但效果其实很好呢? 快火后又文火煎了四十分钟,待药罐冒出汩汩的白沫时,我才盛了一碗出来因为不清楚是否有什么不良的后果,再加上某些药材实在是昂贵的让人支付不起,我每次主要都是投入等比例缩小的分量。 我知道病人的身体与我并无多少相似之处,但至少我能察觉到药物在体内的效果。 我看着棕褐色的药渣缓缓流入我的腹腔……胃并没有对此产生排斥,药液的性质很温良,不会让人觉得辛辣刺激,也不会让人胃里发冷。 如果只是当做滋阴补益的药汤,确实可以入口。 但我依然觉得缺少了什么。 如今无惨每日服用两剂的药汤,是由宫中的御医所开设的。我比对了两张药方之间的差别,大趋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药材之间有着价格上和采摘难度上的差距,大体的效果相差不了多少。 不,还差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传闻中的青色彼岸花。 整日将追求寄托于一朵很少有人见过的特殊花木的想法往往没有什么意义,毕竟痴人也天天说梦。 此事我暂时不提,而是照常煮着一日两次的药物。 “这么苦到底要我怎么喝下去啊!”贺茂无惨咬着嘴唇,推翻了盘中的瓷碗,棕黑的药汁在白碗碎片上蜿蜒流淌,那是一条由黑色的眼泪构成的小河,里面流淌着名为命运的微小生物。他拾起身旁的东西正欲砸向紫鸟,被我抓住了手腕。那嶙峋的手腕,宛如一个即将饿死的孩子。我亲眼见着青春的容貌从他脸上渐渐消失,逐渐被凹陷的皮肤所代替。 在我看来,他连发脾气都比之前要无力得多。在我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无惨的眼皮跳了跳,他的表情顿时温顺下来,可这只是假象,凶狠的目光像两把利刃直刺着他所看见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我。 第90章 “滚出去!”他尖叫他怒骂,“还有你!”他对着一些与他的生命没有关联的人大发雷霆,对着自己像当季花一样枯萎的身体痛不可言,仿佛承受着锥心的痛楚。 紫鸟和青子想要拾起碎掉的碎片,我摆了摆手,由我来,于是她们快速膝行着退到屋外。 碗碴,碎了十几瓣,最小的只有半片小指甲盖那么大。我用另外半只碗去扫这些碎片,无惨又猛地推了一把我。 “你永远只会说漂亮话!”说完这句,他的胸膛又开始不定地起伏,最后趴在地面上嘘嘘地喘气。 我已经把瓷碗重新收拾好了,手指上也沾染了一些粘稠的药液。 “你也只会等待,不是吗?”我不觉冷漠地说出这句话,他稍抬起眼睛,黑眼珠里涌动着几丝粉红。 在无惨身上,愤怒与悲绝总是转换得无比轻易,他支撑着上半身,眼眶里蓄起眼泪来,“如果我有稍微健康一点的身体……哪怕是一点点!我就不用在这种地方一直等待了!”他说他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京郊的红叶寺,他在那里赏了半个时辰的红枫,回来之后就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他说他的人生被圈定在这座城市里。 不要说了。 别说了。 我太不理智了。 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鬼舞辻无惨带给我的直觉让我忍不住带着黑暗的想象去形容眼前这个少年的未来,我听见了从天上降下的声音,那深远古奥的天之音告诉我要将鬼舞辻无惨毁灭,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以为你会变成他。 而我确实在做改变。 所有的话语只能成为一句苍白的“对不起”,但他似乎没有听进去,囿于短命的苦痛与被压垮的内心。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我一直在漩涡中行走,这漩涡就是由命运写就,所以每走一步只会陷得越深。 最后,我扶起无惨,试图像朱乃夫人做的那样,轻轻拍击他的后背。同时我也在心中发出疑问,神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这就是天定的命运? …… …… 阿鱼告诉我,她在一座碧绿的河林里又见到了那条人鱼。森林中有一座瀑布,山顶的河水奔流不息地涌向地面,构造出了一副世外美景。 河林里的河水末过肚子,绿色的树海在阳光下摇曳着。 要想穿越这片河林,不得不搭乘船只。 我给了船夫一些钱,从他那里租借到了这艘小船。划着船往林子深处去,青翠的树影在衣裳上摇摇晃晃。真安静,树梢上只有鸟儿的叫声。 划行数十尺后,我见到了一片大河,河中生长着丛丛的莲花,圆形的莲叶也娇艳欲滴。 大河中也十分静谧,河面上荡漾着小鱼儿泛起的涟漪,莲花的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有人吗——” 无人应答。 我又换了个喊法,直呼人家的种族名称。 丛丛的莲花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圆顶,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一只乌龟的龟壳。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和阿鱼曾经在海岸边遇到过的那条人鱼的头顶,它的雪白长发让人记忆犹新。 我怕他忘了我,又说了些关键词提醒道:“我和一个女孩在渔村边上救过你。” 人鱼终于从大河下展露出了真身,他的面目依然那般奇异,像是人类与鱼的混种生物。 人鱼的目光依然像对待它的敌人那般谨慎,但我也头一次听到了它的声音。 那很古怪,用着人类的音节,却不像是人类的嗓音。 “我……记……得……你……”一句话他要讲好久好久,它似乎是最近才学会讲人类的话语的。 我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虽然这个请求很过分,但是,我的朋友……他真的快死了。” 人鱼网球大的眼睛冷酷地看着我,他心里肯定在暗暗发笑吧,毕竟想要夺走人鱼肉的人类都很贪婪,都想将它们拆吞入腹。 人鱼说:“人……类……” 我其实对他的回答并不抱希望,我只是想试试,毕竟万事开头难。 可人鱼却答应了我。 “为什么?”我追问他,“难道你不怕我伤害你吗?” 人鱼吐着泡泡,眼睛可怕地转动着。 “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 我不懂,幸运来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鱼无声地注视着我,耳边只传来莲花与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 人鱼:“但……现……在……不……行……” 人鱼重新进入大河之中,它漂浮在水面上的白发也被一把拖了进去,整个人都藏在了田田莲叶的庇护下。 也是在这时候,我的脑中却冒出了人鱼的声音。 ‘三个月后的月圆之夜,你再来找我吧。’ 在这之后,人鱼好像从这片大河消失了。 第49章 药汤的味道有些奇怪。 我每隔三天就换掉一味药,想要看看效果会如何变化。 我与人鱼的三月之约被我写在墙上,三月后的满月之夜,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我不愿仅凭这样的希望过完这三个月,依旧是在专业医师的指点着改用药物。 来自于京都御所的御医朝颜,为人做事一丝不苟。她绑着发带,用药杵捣着石钵里的草药,半个小时后才取出碎末。 第91章 我在朝颜医师身旁打帮手,制造的流程我已经了然于心了,今日所花费的时间比昨日还短。 朝颜医师颇有意味地问:“我还缺一个帮手,你要不要当我的徒弟?” 我拒绝了医师,如今的我实在是无暇去在意别的事情。 朝颜医师若有所思,她突然提到了平田医师。 “平田,曾经来府上为公子看过病吧。” 我愣怔了一下,“是,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朝颜医师端坐着,似乎只是提起,“我已有三年的时间没见过他了,你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吗?” 我没想到,时隔将近三年的时间,还会有人和我提到平田医师。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府中仅存的侍从和医师都死去了,他们的尸身都消失不见,我还以为他们都背上行囊,离开了贺茂府。 直到遇见珍姬的那个夜晚,我才知道他们都是被妖吃了。怪不得平田医师的笔记本会落在府里,一个医师怎么会丢下这么多年的经验所记呢。 “死了?”朝颜医师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两下,脸上尽是些不可思议。 “请节哀。”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对朝颜医师说出这句话,只得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 “他是我的师傅,”回忆起往昔,朝颜医师的脸上浮现着一些迷茫,“我是在他的影响下才开始学医的。” “为人也很善良,我入宫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来,他却说,自己更适合做一个没有束缚的野医。” 朝颜医师苦苦地笑了下,“我还以为他还在这个国家为那些生病的人治病呢,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我向来道明事情的原委,珍姬,还有珍姬的那个人类养父,在杀戮的复仇中,一切都成了循环。 过去的事情发生在过去,放到现在来讲,怎样都无法改变,朝颜医师的态度是很悲观的,她说:“这都怪他命不好啊。” 道子夫人也说,她的孩子生下来命就不好,一切都是天命的选择。 “我,”我的突然插话让朝颜医师闭上了嘴,她用那双圆润的眼睛看着我,双眼询问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多么自大的话啊,改变命运,说不定想要改变别人命运的心,也正是命运的一部分呢。 毕竟天意是难以判断的。 我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这回事。 好像每一件事都在向它应有的结局出发,比如说我从苑子巫女的手中接过赤乌,比如说我遇上了素未谋面的亲人,比如说……我看到了鬼舞辻无惨这个男人的前世今生。 朝颜医师迟迟张不了口,她的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失望,她一语点破,“你说的是你们家的公子吧。” 我点头称是,然而朝颜医师却罕见的怒形于色,“愚笨!他那本就是不治之症,药石难医,与其想着去延长他那为数不多的生命,还不如赶紧找个好下家。” 朝颜医师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反对这回事。 但反对是不会奏效的,有时候的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朝颜医师说:“逆天改命本来就没有结果,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我还是想试试。” 面对我的坚持,朝颜医师侧过面颊,似乎是败下阵来。 我取出了平田医师所留下的笔记,“请您看看这幅药方吧。” 朝颜医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平田医师所留下的笔记,“这个竟然在你这里。”她夺了过去,仔细端详着其中的文字。 “这个是为你家公子配置的吧,无论是从药物的性质还是总体的作用,都比我的药方要精明上许多,而且算起要价,就算是普通民众也能出资购买。” “但是这味药材,它的作用是……”朝颜医师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她却又笃定的说:“如果是师父所写的,那必然有它的效用。” “我照着药方配过几剂汤药,总觉得差什么,近来一直在寻找这最后一味药材。朝颜医师,你可曾听平田医师提起过这青色彼岸花?” 朝颜医师似乎是在思考着,没说话。过了一小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大概在几年前吧,我在肥荣城的山上曾见过一次。我询问过当地的村民,他们说这种花一年里只会盛开几个白天,一到夜晚就会彻底凋谢。因为花期太短了,而且颜色又妖异,被当地人认为是不祥的征兆。” 时隔这么久,我终于打听到了青色彼岸花的消息,心情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但……“在阳光下开放吗?”普通的彼岸花生长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它们根本无法耐受阳光的照射,又因为有叶无花,有花无叶,花与叶世世不相见,所以才有了幽冥花、地狱花之类的别称。 “大概吧。”朝颜医师对解答兴致缺缺,“你也别以为找到这种花就能够让他活下去,依我看来,只有神仙才能救他的命。”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我的目标地点便定为了肥荣城。经过查验地图后,我发现肥荣城就在京都的附近,如果脚程够快的话,一日内是能够完成往返的。 因为上次和无惨吵了架,所以他根本就不想见我。不想见我也好,更方便了我出门找药。 第92章 我一路赶到肥荣城,到了才发现,原来这座城池三面环山,而朝颜医师所说的某座山,在我这里就成了没用的标志。 我花了一些钱找了城里的情报贩子,收钱办事果然麻利,没等待一会儿我就得知了上一次花开是在黑夜山。 “不过那里很危险哟,我劝你要去的话最好带上保镖,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直接从我们这里雇佣哟~”情报贩子的眼中充满了对赚钱的欲-望,我十分感动的拒绝了他们,按照我这个花法,没过多久我又要变成穷光蛋了,月例永远都不够用。 我带着赤乌只身前往黑夜山。在上山之前,善良的情报贩子还告诫我说山上可是贼窝,真的不考虑从他这边雇佣两个浪人一起走吗? 我只能挥别依依不舍的他。 黑夜山看上去相当的广阔,路上也没有标志,我只能靠着直觉向山路上走,只能希冀于遇到些什么人可以问问路。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遇到了一对樵夫父女。 “青色的彼岸花?”为首的父亲打量着我,“你是从别的城池过来的吧。” 我回头去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就是很普通的小厮装扮,这也能够看出来地吗? 樵夫父亲笑了笑,“只有外面来的人才会来找传说中的青色彼岸花,不过今年已经开过两回了,应该是不会再开了。” 樵夫女儿扯扯父亲的衣袖,语气娇憨,“爹,你忘啦,我们家后面还有一丛呢,我估计马上就要开了。” 樵夫父亲这才想起来,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我都忘了有这事儿了,毕竟平时也看不着它。” 没想到能这么轻易的找到青色彼岸花,我心中大喜,便请求二人带我一同回去。 “我想买下那束花,不知是否可以。” 樵夫父亲哈哈大笑,“那种东西又不值钱,你要的话就来我家采走吧。不过我们家离的有些远,恐怕要傍晚才到呢。” “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砍柴吗?”我有些好奇。 樵夫女儿说:“毕竟这里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大嘛。” 为了答谢这对父女,我帮他们劈了一大捆柴,背着这些柴火往他们家赶。 樵夫父亲说:“小伙子,这可真是太感谢你了。” 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一些柴而已,根本不值得作为报答。 我们走了很久,期间又翻过了一座小山。还在半山腰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樵夫妇女的木屋所在。到了木屋,樵夫父亲热情地端来一杯凉茶请我喝。 “有利,你带这位客人去吧。” 樵夫女儿——有利,甜甜地笑了笑,“大哥,往这边来。” 我放下了茶杯,起身后正打算跟着有利去后屋取走青色彼岸花。可一瞬间头晕目眩,眼前的全部景色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重影,意识不清下,我下意识扶住旁边的什么东西。 有利,樵夫的女儿,竟发出一阵“呵呵”的冷笑,“爹,好了。” 我又想起情报贩子在我上山前对我的告诫。 ‘那里可是个贼窝啊。’ 从这对父女身上,我没能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欺骗,在我的认知里,他们的每句话都像是发自内心。 除非他们已经将说谎变成了自己的日常,若无其事的编造着谎言,让鱼上钩。 我晕倒了。 但是茶水中的迷药很快就消化了,我感觉到自己被绑住了,完全不能动,那对父女说话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便没有睁眼,假装自己还是昏迷的状态。 但是我的欺骗却被对方发现了。 左肩产生了一种尖锐的疼痛,有利将匕首捅入我的肩膀。 再装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睁开眼,看着她把匕首从伤口里拔出。 有利轻笑:“醒的真快,爹,你是不是药下少了。” 有利父亲不予置否,“或许吧。”他掂量着手里的东西,“这可是个好东西啊,还好我眼尖。” 我的……赤乌。 第50章 肩头被刺伤之后,起先是没有痛觉的。过了一会儿,伤口处才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痒痛,随后,钝化的感觉才慢慢消失,尖锐的疼痛感波动般地传来。 凡事都有第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栽在贼人手中。 麻绳绑的很紧,想挣开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有利父亲从刀鞘中抽出,是自夸道:“还好我的直觉没有错,否则就错过这么一把好刀了。”他一改之前的单纯面目,语气和动作中甚至还带着挑衅,用刀尖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 我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也就是说,这里根本就没有青色彼岸花。” 有利眉毛轻轻一挑,十分得意地笑了,“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来的蠢货,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吧,那种花根本就活不长,而且那么古怪,谁会把它栽在家门口啊。” 被骗的滋味相当不好受,而且为了来到这里,我还翻过了一座山,我本来计划是要在天黑之前回去的。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身后的麻绳已经被我硬生生拉断。得亏这只是三股麻绳,要是编的再粗一些,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挣脱麻绳的束缚,我用力地甩了甩手腕。有利父女惊讶地看着我,但也没有丝毫犹豫,拿着刀便向我劈来。 我只得将二人踢倒在地,有利抓起那把捅人的匕首笔直向我刺来。我绕身躲过,而她父亲又向我发来了猛烈的攻击。 第93章 腹中涌动着一股极端恶心的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将胆汁也一并吐出来。 我没办法去伤害与我同为人类的家伙,所以我才感到这么痛苦。 就像游戏角色有各自的设定,有的人怕黑,有的人只能使用一种武器,而我被设定为不能向人类出手。 曾经的我,曾不止一次的疑惑过为什么自己这么惧怕触碰其他人,我只当做是自己身上的怪癖,所以尽量减少与其他人的接触。 但在不久之前,我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就像是水到渠成那般,我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他们看出了我的犹豫不决,看眼神是下决心要让我的命交代在这里。那种反应速度和决绝,想必都是烧杀抢掠上的老手。 匕首刮过我的大腿,裤腿被割出一大个口子。 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这就是我。 扯住男人的领子,往后掀翻在地。夺走女孩的匕首,将她击晕。 做完这一切,我才有时间去注意已经在地面上汇聚了一小摊的鲜血。小腿上的刮伤暂时不严重,主要是锁骨方位的创伤。为了避免伤口粘连,我把两处的衣服都撕下来一角,虽然看着有些有伤风化,还不想在这种天气里感染化脓。 用门口的流水洗了洗伤口,我再度回到屋中。父女两人都已经昏厥在地,我应该有把握好力度,几个小时之后可能会醒。 就这样将他们直接带进城里交由城主府吧。 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事要做。 我在这间小木屋里翻找了一番,果然发现了许多藏在暗格里的钱财。加上他们先前的行径,我很难不怀疑这些都是这对父女抢夺来的东西。 屋后有个马棚,这对父女竟然饲养了一匹矮马。见到身为陌生人的我,马一开始有些情绪激烈,但在我的安抚下,他才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我才得以将二人扔上了马背。 牵着马,我直接下山去。伤口酥酥麻麻的,一动胳膊就有些疼得受不了。其实今日还好,到了明天,后天,结痂生肉的时候,这种疼则会加剧。 到了山下,我将二人带到了城主府。 “你是说,他们想杀你,想越你的货?”城主府负责这回事的文员问道。 “不是货,是我的刀。”我举起赤乌给对方看了看。 文员又问:“你是浪人?” “我不是。”又不是每个带刀的人都是浪人。 文员“哦”了一声,又打开前面的卷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来肥荣做什么?”他见我没回应,解释道:“这是针对外来人口的登记,只需要回答这三个问题就好。” 见他确实没什么阴冷的恶意,我便照实回答了这三个问题。 “我叫缘,是从京都来的,来肥荣是为了找青色彼岸花。” 和其他人的反应一样,一听说我是来找青色彼岸花的,文员的眼神中也带了些不可置信。 “见谅啊,”他抱歉地朝我一笑,“因为这种花很不详,大家都避之不及呢。” 大家都避之不及的东西,反而是我苦苦在寻找的,这巨大的反差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黑田大人(通传时我所听见的名字),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青色彼岸花吗?”青色彼岸花这几个字我已经说倦了,再得不到什么可靠的答复,我的信心可能都要被打击到了。 “虽然老人们总会说这回事,可我从未见过,我一直以为是个传说呢。” 没能从黑田那里得到确切的答复,我心中的失落又蒙上了一层。 来的时候我还畅想得比较美好,一日过去了,不仅没得到什么消息,还带了一身伤回去,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回去的时候我骑走了那匹马,哪怕是到了战国,饲养的马匹依然很矮小,适配当时人的身高。我如今身高超过一米七一些,看着也还好,再长高一些的话怎么看怎么滑稽。 日出而做日落而回,我的一天就这样从手指间偷偷溜走了。我回到贺茂府的时候,便看见一群人慌慌张张的,一看就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拉住一个人的肩膀,他本想吵上一句,一看到是我,便连忙说:“公子吐血了!” 我在贺茂府的地位约莫于小管家,所以他便把事情的原委都一一告知于我。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病情刚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吐血这种情况,无惨以前都没有发生过。 我换了身衣服、往伤口上缠了绷带后才往无惨的房间里面赶,里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还有几个站在院子里等待。朝颜医师正在里面看诊,我走进去的时候她的脸色也不好看。 我与朝颜医师换了个眼神,她果然还是之前那个说法。 没救了。 只要再撑三个月就好。 但我也知道,人鱼肉并不是对人人都有用的。和阿鱼一块儿吃下那些肉块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他人都变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 也就是说,长生的概率很低。而且阿鱼也只是这几年维持着原貌,谁也没办法说准未来的事。 我从紫鸟手中接过热毛巾,开始擦拭无惨身上薄薄的虚汗。 “你受伤了?”朝颜医师疑惑地问。 我看了一眼左肩,没想到血渗过纱布,已经染红了外衣。我都习惯这阵疼痛了,还以为伤口已经凝固住了。 第94章 我无声地点点头,又觉得这样不好,便说:“我等会会自己处理的,您不用担心。” “我可没有担心你。”朝颜医师又诊了会脉,对我吩咐道:“之前的药还是照常吃,别的手段我也没有了。” 我还记得昨日朝颜医师对我的“劝告”,今日她倒是把局面摆到了眼前。 救不了了。 无惨紧闭着双眼,但是他的耳廓微微颤动着,他肯定全部都听见了。 被医师宣告自己已经没有方法救治了,这得有多绝望啊。 我本以为,听了这番话,无惨会暴跳如雷,起身殴打医师,或者更严重点,杀了她,但他却假装自己在昏睡中,好像不回应,这个事实就不存在一样。 朝颜医师对我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便提着药箱离开了。我重新洗了毛巾,挤干,不让水淌在褥子上,可就在这时,无惨醒了。也不是说醒了,只是睁开了眼睛。 他这种人的眼睛,看着就很冷淡。眼白留的很宽,以至于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都像是在蔑视别人。 “死?”无惨喃喃着这个“死”,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看起来是想暴起,但几个呼吸间又失去了力量。 “明天……么?” “哪有这么快。”我将明天的指针往后调了调。我本可以告诉他,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人鱼答应要给我一块肉,而传说中的青色彼岸花我也已经找到了它生长的城市。 可我不能说,说了,就是在制造一段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妄想。与其提前给予对方希望,还不如瞒到最后。 “没有那么快……”无惨重复了一遍我所说的话,他伸出消瘦露骨的手臂,一把抓住了我的领子。 “什么啊……在流血?”他连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的了,我甚至有些担忧他的精神,感觉也很不稳定的样子。 肩头的伤口正汩汩地往外冒血,染红了绷带,也染红了衣襟。我的血凝能力应该没这么差才对……还是说我牵动得太多了……? 无惨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手,两眼空空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心里大抵还是在想“死”的事情。 我又回过神去煮原先的药,一日怎么可能看得出药效,我不得不通过连续多日的饮用来见证它的效果。 试完药,照顾完病人,我才回房收拾自己。绷带已经完全染红了,变得相当糟糕,我只得把它解下来。有利的匕首刺出了一个约两指宽的小洞,所以鲜血才会流得如此凶猛。 可当我解下绷带时,我却找不到原先的伤口了。左肩上的皮肤一如往日的光滑,不曾有切口的存在。可疼痛的感觉、流下的鲜血却又是实际存在的。 我伸手去摸原先创口所在的地方,那里的筋脉竟比原先更加强有力地跳动着。 第51章 对于身上怪异的地方我无法忽略,普通的体质根本无法在半天的时间将伤口痊愈,不对,这哪里是痊愈呢,伤口完全不见了,简直就跟从没发生过一样。 撩起裤腿一看,那几下刮擦伤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信邪,正想用赤乌再试一试,又想到赤乌的砍伤对妖怪产生了时期性的灼热伤,因为它的特殊性,我不得不换成伙房里的厨刀。 夜里伙房已经完全熄火了,所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掂量了一下平时切菜用的厨刀,发现上面竟然还残留着几片菜叶子的碎末。用热水稍微煮了会儿后——我这是具有保护意义的消毒,我对着左手手腕外侧划了一刀。 对自己动手还是需要些勇气的,至少一开始我还犹豫了一下,下定了决心后,才在血管较少的地方割开了一道大约三厘米的口子。 血液是在几秒钟之后才涌出的,沿着小臂倾斜的弧度往下流淌。 “你在做什么呢!” 我可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往伙房这边来。 是一个头发剃得秃秃的青年,他看见我手上的刀,以及正在流血的手臂,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啊,我可没有自残的癖好,我只是在尝试而已。 但青年没问什么,有些磕巴道:“我只是看到这边还点着油灯。” 我顺其自然地回答:“什么事也没有,你回去休息吧,等我我会收拾好的。” 重生之我在贺茂府当管家。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青年讪讪地离开了,我原本以为他是个个性强势的人呢。 处理完这档子事,我再回顾刚刚被自己切割出来的伤口。血还在流,而我抹掉血一看,伤口处的血肉竟然像虫子一样动弹着。伤口两旁的肉向着中央缓缓爬动着,似乎是要挤向同一处。 好恶心。 虽然是自己的身体,但我也还是忍不住这么想。轻轻拨弄着那块皮肉,明显能感觉到比普通伤口更加高的温度,像是有一把火架在伤口下面烧一样。 我洗净厨刀,回到了房间中。伤口仍然在诡异地愈合着,看起来并不像是人类这个生物会具有的恢复能力,更像是我听过的那些外星人。 这些都是药的能力吗?可在我看来,那只是一剂普通的治愈疾病的药方而已,与朝颜医师所开的只是材料上的差别。仅仅是因为这些差别,就造成了如今的变化吗? 至少无惨并没有因为喝了那味药变得好起来,他的病情甚至已经演变到了吐血的程度。 第95章 第二日起来,伤口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样,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应该算是好事吗? 但新事物的出现,总是带着强烈的不确定性。虽说它让伤口快速愈合了,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会引起别的负面反应,比如说怪异化什么的。 我决定再饮用一个月的时间,看看一个月之后体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很了解自己的身体,也能够看清其中的变化,在发生意外时也能够及时察觉并制止,由我来试药最合适不过。 和药材们相处的久了,以至于它的味道都渗到我的皮肤里了。哪怕换衣服、洗浴也没辙,导致我只是人走过去,就有人怀疑我是来送药的。 哪有这么多药喝。 要是平民的话,怕是连其中的几味药材都买不上,这可是御所的女医所列的药单。 自那天吐了血之后,无惨的病情急转直下。以前总是反反复复,具有周期性,时不时还能起来在院子里散散步。但到了现在,他连去便所都需要别人背着他过去。 这不太妙啊,他这样子还能撑过剩下的两个多月吗?我不禁深深的怀疑着。 府中那些不妙的声音,到处都是,最终也传入了贺茂无惨的耳中。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神变得越来越阴毒。 多么熟悉的眼神。 我知道他的枕头底下藏了一把匕首,用于自保,也可以用来杀人。我从来没有掀开来过,但我就是知道那里有一把匕首。无惨总是时不时地摸向枕头底下,好像那里的东西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似的。 于是我让其他人无事就不要随意进出无惨的房间,这也是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着想。 紫鸟是无惨的贴身使女,她做事没有荣子那么麻利,有时候还显得笨手笨脚的,我经常听到别人责骂她。虽然有安慰过紫鸟好几次,可她总是显得不自信。又侍奉这样一个主人,肯定觉得很艰难吧。 紫鸟这个孩子头脑还有些迟钝,似乎还没能察觉到这暗流汹涌中的危险气息。 没有别人那么聪明,我也得想想办法。我将她换去了别的屋子,让另一个细心但有些力量的少年过来侍奉。在那之前我告诉他,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逃跑就好了。 “真的可以吗?”他看起来不太相信我。 “安全为上。” 试药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青色彼岸花还是没有着落。我去往肥荣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在后院中的无惨都得知了这回事。他应该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于是找上了门。 我有些沮丧,“我想找一味药材。” 无惨眯着眼睛,无论是眼神还是脸色,都显得十分黯淡。 多说无益,我能说:“但我不知道它是否有用。” 一切都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实在是找不到,或者找到的时间太晚没办法用于观察,我就只能寄希望于人鱼肉了。 还是不要太对奇遇抱希望吧。 “是什么……药?” 轻轻的声音,游丝似的声音。 我只能如实相告,“是一种叫做青色彼岸花的植物,我听说肥荣那边有。” 无惨依然看着天花板,“青色……真奇怪哪。”他的手悄悄地摸向枕头下面,然后就不再动弹了。 我想他可能要休息了,正打算合上门彻底离去的时候,我又听见无惨说:“暗格里的钱……拿去请人吧……” 多几个帮手,多一份希望。 我通过中介雇佣了一些人在肥荣的山上帮我寻找青色彼岸花,越快越好。 至于伤口的自愈能力……它还是原来的模样。我总感觉这种奇怪的自愈好像与我的身体之间存在着排斥性,排异感好像越来越强了,就和植入了一个外来的寄生物一样。 一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委托金交出去不少,但青色彼岸花依然是没有消息,他们真的有在仔细找吗? 逐渐地,我将朝颜医师的药剂换成了平田医师的那一副。虽说我对它有着一些排斥感,但大体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因为味道改变了,在服用之前,无惨迟疑着没下口,他的眼神犹疑不定,似乎是在怀疑我把他的药换成了什么毒药。 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去解释,“我换了几味药材,没毒的,我自己都试过一个多月了。” “……我是用自己的月例去买的药材。”我随即补充道,否则人家还以为我是偷了他的钱呢。 无惨移动着眼珠,“那点钱……” 我扶着他的后颈,帮助他把已经变得温热的药汤灌入嘴中,并塞上一颗梅子作为结束。 “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吗?”我问道。感觉这种东西光靠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我才要询问他的想法。 无惨微微皱着眉,看模样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我刚喝药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异变是后几日才发生的。 坚持就是胜利。 我将阿鱼也请到了府中,拜托她在我不在的时间里照看一下无惨。 “交给我吧,”阿鱼弯弯眼睛,“我最近都不知道做什么呢。” “这事很辛苦呢。”我想起无惨的性格以及性格的外在表现,将我嘱咐给其他人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清楚呢。”阿鱼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一看到他,就知道贺茂无惨是那样的人。是和我爹性格不同的坏男人。” 第96章 她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也充满了鼓励,“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事情肯定很要紧,你叫努力去做吧,无惨这边我会搞定的。” 阿鱼的出现缓解了我一定的压力,一边寻找着青色彼岸花一边等待着约定的月圆之夜,那仿佛决定命运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 “怎么下雨了……”前夜我夜观天象,今天明明会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可是不到晌午就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样的话,晚上根本就看不到圆月。 有些焦心啊。 小玉伏在我的膝盖上,因为潮湿的雨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被我从京郊别苑带回来之后,小玉总是在外面跑酷。一而我害怕侍从们看到妖怪会害怕,二是无惨的毛病根本不能吸入动物的毛发了。小雪那时候还好,现在恐怕是不能让两“人”见面了。 我让小玉在外面玩,也不知怎的,它竟然勾搭上了小雪,两个雪团子一个走,一个跳,就这样挤在大道的边缘行走。 被这忽如奇来的雨打扰了思绪,我在庭院里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余。 人鱼会在今天晚上出现吗? 无论如何,我都要准时赴约。 仍是拜托了阿鱼,在太阳西斜时,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背负上赤乌,赶往树海后的莲池。 雨下得很细密,纸伞上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我一路奔跑着,靴子上溅上无数的泥点。 到了树海处,船夫和他的船竟然不在附近。我在周围寻找了一大圈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这时候再去租借别的船只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游到那边去。 等我湿哒哒地上岸,雨下得更加猛烈了。 纸伞毫无用处,被我收在了入口处。 雨水洗刷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风一吹,身体像是当场冻结在了原地。 “我来了。”我自顾自地说了一句,音量只有我自己听得见,与其像是在对人鱼说话,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 莲花已经全然谢了,绿水上只剩下一大片残荷,被雨珠打得七零八落,一片萧瑟。 “我来了。”我朝着水面大喊。过了一会儿,人鱼白色的发顶又冒出了水面。一双黄黄的大眼珠浮在水上,像传说中的河童的双眼。 ‘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 人鱼从水下掏出一块肉,紧接着,一大片红色便晕染了他身边的湖水。它的爪子上还带着血丝与肉丝,因为它是活生生的抓了自己身上的一把肉下来。 那块肉雪白滑嫩,品质上好。 这就是人鱼肉啊。 人鱼脸上有着吃痛的表情。 我拔出赤乌,横在小臂上。 第52章 我一直都清楚等价交换这回事。 如果就这样平白无故的从人鱼那里拿走一块肉,良心上怎么也过不去。 活生生扯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想想都知道痛。 但“看起来”和“感觉起来”完全是两码事,看起来疼和感觉起来疼,那根本不是一回事。疼在别人身上和疼在自己身上,当然是后者更严重。 我拨出赤乌,心中仍有迟疑。疼痛是不可避免的,我也会怕痛。像平时按规定注射疫苗的时候,如果人家技术不好,找错了定位的皮肤又或者速度太慢了,我也会疼得面目扭曲,只是不叫出口而已。 将锋利的刀刃横在手臂上,我咬着牙,将刀往下一推。 和平时切肉砍菜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啊,我胡思乱想,蔬菜和猪肉会感到痛吗?不过这就不在我思考的范围内了,毕竟我什么都吃。 一片寿司三文鱼大小和厚度的肉块被我削了下来。场面太诡异了,让我想起一个十分古早的电影。 因为太久远了,我只记得男主是一个傻子,女主很关爱他,中间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女主好像是病死了,男主便用斧子一刀一刀砍下了自己身上的肉。 ……是恐怖片吧,绝对是恐怖片吧。 我隐隐约约地想起了这部分,手则主动地伸了出去。 ‘什么?’人鱼的声音在我脑中盘旋,高高的音调,像是尖叫一样的高昂的声音。 我用牙咬住衣袖,将正在流血的手臂缠了起来,压住了正在流血的血管。伤口处的血肉细胞又诡异地波动起来,比三个月前的速度要快得多。 人鱼的眼球缓缓转动着,他说:‘我不吃的。’ 我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臂很僵硬,只有肌肉在自动活动着。 “不是给你吃的,这是交换。” 人鱼在湖中转了一圈,重新露出脑袋来的时候勉强接受了这回事。 ‘好吧,那我接受了。不过你们人类真奇怪,我还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的人呢。’ 被评为奇怪的人,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 奇怪就奇怪好了,不被人当成变态、疯子就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了。 接过人鱼肉,我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啊,但更为重要的不是只拿到人鱼肉,而是后续的故事。 会死吗? 还是活下来。 我不清楚,但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我将人鱼肉包在随身携带来的油纸里,而后塞进了胸口。油纸滑而硬的的外表硌着心窝,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这反而让我很安心。 第97章 “那我走了。” 人鱼咕噜噜吐着泡泡,它说了声再见,回到湖底独自舔伤去了。 我按照原路返回,树海深深地淹到胸口。好不容易游了出去,我检查了一下油纸包,还好没有水渗进去。 虽说人鱼是水生生物,但说不定它们的肉遇到水也会滋生细菌呢。我也不敢去加热,我可曾听闻一个相似的惨剧。 高温加热之后,说不定就把人鱼肉原本的性质都给杀灭了。 这世道,果然还是动不动就要讲科学的。 雨水,还有湖水,混在一起的感觉非常难受。渗入骨子里的潮湿感,像是一辈子都拂不去。 我是直接爬墙进去的,我的模样总归是不好看。在把人鱼肉送过去之前,我先回了房间。 天气好糟糕……经过漫长梅雨季节的洗礼,我好像已经对雨季失去了兴趣。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我不会再希望雨天的到来了。 等回了房间,我刚才的勇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都说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三个多月了,我的勇气会消失也不能说是奇怪。这突如其来的消失的空虚占满了我所有的器脏,盘腿坐在褥子上,心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贺茂无惨真的值得我这么做吗? 其实仔细回想的话,身上似乎也没什么动人的优点。火爆的性格,要是放在我班级里,肯定没人会搭理他的。因为生来就是贵族,所以脾性也很高高在上。虽说有点像脾气坏的猫,但小雪经常会跟我撒娇呢! 虽说是(我单方面认为的)朋友,但什么都得不到,岂不是太亏了。 打开油纸,还带着血丝的新鲜鱼肉散发着令人心醉的气味。 能成吗? 打更人的锣鼓声从大道上传了过来,我的身体下意识地跳动了一下。 时间很晚了啊……再怎么说,还是轮到早晨那次药汤再说吧。 很难得,这一次我竟然为对方的睡眠着想了。 风冰过湿漉漉的外衣,我打了好几个寒碜。热水热水……去烧些热水吧。 浸泡在木桶里的时候,浑身上下的经脉好像都舒展开了一样。我抬着手臂,在并不明亮的油灯下观察着亲手制造的伤口。切口的两端并在一块儿补了起来,因为缺少中间的皮肉,所以伤口绷得很紧,还鼓起了一个大包。 是空气吗? 我按了按,触感有些可怕。 但更可怕的并不是这个。 左侧的皮肤上…… 原本只出现在额角的红色斑纹,已然悄悄地滋生至别的地方。它在左半侧的肢体上生长着,悄无声息地,静默地生长,总是在我无暇去关注的时候。 还是说,最应该先去看看病的人是我才对。 抚摸着那几乎印在皮肤上的火焰状纹路,我忍不住去想一些更糟糕的事情。但再糟糕,也没有既定的死亡之日更糟糕吧。 第二日晨,用朝食的时候,我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阿鱼拧着眉头踌躇了一会儿,“真的要给他吃吗?不如——”她没继续说下去,我差不多也了解了她的意思。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呢。” 其他侍从们也不想呆在这个房间里,空气中有着衰竭之人的体味,还有长期不通风所导致的闷骚感。在得到吩咐后,很快就离场了,只剩下阿鱼坐在房间的外面,倾听着屋内变化的声音。 我放下盘子后,又拉上了门。阿鱼的眼神与我交错了一瞬,有人在担心着我,这很好。 再说屋内,贺茂无惨像一具尸体似地躺着,一动也不动。 死了吗? 我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有些尴尬的是,他是在我做这回事的时候睁开眼睛的。 我假装无事发生地缩回手,“喝药了。” 无惨竟然做出了反抗的动作来,他张了张嘴,语气充满怨恨,“没用……什么都没用……” 我搅了搅药汤,真想和他说:趁热,但我还是去理解无惨的想法了,把药剂放在了一旁。 “不喝那个的话……”我从背后又掏出一个小碟子,里面是被我已经切分成块的人鱼肉。看起来有点像水果盘呢…… “把这个吃了吧。” 生肉,一块块的生肉,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味。 无惨的眼珠转了转,显而易见的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这是我从人鱼那里拿来的肉块,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吃了人鱼肉的人都能够长生不老。” 我简洁的讲解并没能顺利地帮助到无惨,从他猛然放大的眼珠我推断出,先是惊讶,然后是不信任。 是觉得得来的太容易了吗?还是以为我在说谎? 无惨皱巴巴的嘴唇上下分开,他的眉间甚至挤出一座山来。 “骗人。”这两个字倒是说得有些字正腔圆。 “骗人的。” “真的。”我把小碟子往前推了推,思考着,用一些夸张的言辞去形容我取得人鱼肉的艰辛。 “有一片海一样大的树林,没有船,只能游过去。游啊游啊,会望见一片开满莲花的水池,人鱼就在那里。” 我想到了一些童话故事。童话故事里不都有那样的场景吗?女巫对着公主说,如果你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就必须付出你珍贵的东西。小美人鱼就留下了她的歌喉,换来了能够在地面上行走的双腿。 第98章 “人鱼说,想吃我的肉,可以,但你必须要留下你最宝贵的东西。” 无惨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我讲故事讲得很夸张吗?但至少前半部分是真的。 “总之就是这样。”我以这句话作为故事的结尾,“吃,还是不吃,选择权都在你。” 天气很热,如果今天不吃的话,肯定会腐坏的。虽说有冰块,但做不到低温冷冻(冷冻不知道会不会破坏它的活性)的话,解冻的那一瞬间就吃不了了。 无惨同道子夫人相似的双眼凝视着我,背后一阵发凉,如芒刺背。但我还是跪坐在旁边等待着对方的回复,无论是药汤还是人鱼肉,都是我用勇气换来的东西。 纸门被拉开来一些些,阿鱼小小的脸出现在缝隙里。 “不吃人鱼肉吗?”她没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像谈论天气那样普通地问着。 阿鱼的出现似乎为现在的情况在火上加了一把油。 “反正都要死了,试一试又没事,大不了提前一天死。” 好毒舌啊阿鱼。 拖到这种时候了,再去祈求些什么,似乎真的没必要了。 贺茂无惨没再说话,别过头,看上去是需要一些自我思考的时间。 阿鱼的声音继续从门外传来,“能尽心尽力帮助你到这种地步,你就当求的神真的给出回应了吧!” 求神不如求己呀。 无惨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只好来到门外,和阿鱼并排坐在一起。 “头发怎么乱了?”阿鱼的长发全都乱蓬蓬地搭着,看起来好几日没细细梳理过了。 阿鱼嘿嘿了两声,“忘了。”她的手指在发间穿过,“我本来想扎辫子,但是手太笨了。”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小樱和真央也总是缠着我让我帮她们梳头发,就是因为这样,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人会上学迟到。 “我来吧。”我取来了梳子,用密齿梳着阿鱼棕黑色的发丝。 阿鱼甩了甩腿,“小缘就像我哥哥一样……虽然我没有哥哥来着。” 我一边给她扎着麻花辫,一边等待着屋内的回声。等我用缎带给发尾打上一个蝴蝶结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哒、哒、哒,敲击地面的声音。 我重新回到那黑暗逼仄的世界里,“你决定好了吗?” 贺茂无惨原本按在枕头底下的手缓缓地伸了出来。这时候拿出匕首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他还能杀了我,就像古时候皇帝杀死士兵宫女妃子们用来陪葬一样。 虽然赤乌不在身边,但就算是只用一只手我也能制服他。 我无声地关注着无惨把刀从枕头底下抽出,而我则渐渐地恍起了神。 改变不了吗……本性难移吗? 一样东西从无惨的手中滑落,掉在了暗红色锦的缎面上。 黄色的绳结,蓝色的细工花。外表已经有些陈旧了,因为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东西了。 我曾经丢失的,水引。 “还给你……”贺茂无惨低声说。 第53章 他的声音多么轻啊,朱乃夫人离开前的声音也这么轻,像蝴蝶震动羽翼的力度,对,就像是蝴蝶那样。 黄色的发饰落在锦缎上,编织绳上那岁月流淌过的粗糙的痕迹,被尘埃所侵蚀的灰暗的色彩,三年竟然一晃而过。 水引就在那里,可我却因此感到灵魂上的落魄。我几乎是以一种阴暗的想法去猜测对方接下来的举动——无情的杀戮,可我也忘记了藤井缘一、继国缘一和森缘一之间,其不同大大超过三者间的共同之处。 做错事的原来是我。 我抓起那粗糙的发绳,此时去追究它当时被夺走一事已经毫无意义。 虽然当时我说,不见的东西总有一天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归。 我是如此告诉自己的,但并不是代表,我没有那方面的猜测。 无惨讨厌晴明,也讨厌他送的东西。事后他若无其事地说谎,讲着“就那种东西”,可是血液流动的速度却在瞬间加快了。 我将它绑在手上,凸起的绳结硌着手臂内侧的经脉。 “我知道了。”不用去批评他做出了偷窃的行为,贺茂无惨能够将拿走的东西还回来,已经是我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事情了。 说不敢感动是假的。 “我也有话要说。” 一个我藏到现在的秘密。 在这个时代,姓名会被其他人当成是杀人的工具。因而,很多有名有姓的人物在不经意间就被咒杀。 像大河一样流淌在这个国家的色彩纷呈的咒力,其中既有善意,也有绝对的杀意。 除了晴明和巫女,每当遇见一个新的陌生的人物,我都告诉他们,我的名字是“缘”。 缘与缘一只相差一个尾字,但在咒的范畴上,前者代表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的虚假之人。 抚摸着三股编织绳上的纹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描绘出真名。 “我叫缘一,森缘一。” “这下我们就公平了。” 我不知又触碰到了无惨身上的哪根脆弱的心弦,他竟然又悄悄地哭了。有这么多令人伤心的事情吗?在我心里,在变得衰弱的同时,他又变得越来越脆弱。 不是说人越长大就越成熟吗?他怎么一直都没有变化。 第99章 好几年之前,我第一次迷失在这个种着梅花、铺满白沙的院子里的时候,那个“小女孩”一脸忧伤地望着空荡荡的前方。我走过去问路才发现自己弄错了,那不是小女孩,而是一个长得清秀美丽的男孩子。因为我的意外闯入他开始恼火地驱赶我,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我听见他发出艰难的“嗬嗬”声,这些杂音几乎无法构成完成的音调。但他的另外一只手缓慢动弹着,向着我这边伸了过来。 我重新扶起无惨,将小碟子端到他嘴唇边上去。一道道被加深的泪痕沾湿了毛绒绒的脸颊,直到现在,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仍然蓄着眼泪。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了,看着与鬼舞辻无惨几乎是两个人了,留下的只有即将枯萎的双眼。 无惨几乎无法吞咽成块的肉,我只能将那些已经切成小块的鱼肉重新捣烂成泥,混进温水里,像是喂养一只没办法嚼咽猫粮的幼弱小猫。 朝食得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但作为食物的正食却没有用上多少。 阿鱼多次拉开纸门,到了后来,她干脆坐在门槛那里,半个身子在雨落的光景里,半个身子沉浸在屋内的腐朽中。 吃下这份鱼肉之后,贺茂无惨开始疯狂地出汗。汗水和眼泪混匀在一起,但无论哪样都带着咸咸的气味。 阿鱼小步跑上前来,抓着我的手臂,语气里不抱有希望,“能成吗?” 我不清楚。 我提前让人烧了热水,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阿鱼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喂半碗水,但没一会儿,大部分的水分都通过□□蒸发了出来。 “这样不行啊!”直到傍晚,阿鱼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她看起来有些汗流浃背了,额发全部湿漉漉地沾在头皮上。她站起身来,把袖子全都拢到了上臂,“我去请医师,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知道吗?” 阿鱼接连重复着那几个字,好像她一旦离开,我就会做出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傻事一样。 我望了望屋外层层的雨幕,只能嘱咐她:“我知道。你慢些走,别摔倒了。” 阿鱼撑着伞便跑入了雨中,粉色的外裳消失在雨色之中。 我推开一旁的残羹冷炙,打量着无惨如今的面貌。脸颊的左右两侧游动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皮肤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突破表皮往外增长。 那是几片富有光泽的黑色鱼鳞,人鱼的特征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面孔,就像阿鱼一样。 可无惨仍然持续着高度的精神紧张,以至于他的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冷冰冰的十分吓人,汗液又一次地铺满了这些方寸。 “别死了。” 我重新擦去他额头上的恶汗,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一时间,我只能听见雨水滴落屋檐的声音。 一颗白色的脑袋撞到了纸门,小玉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 “别进来。”我推开它,小玉小小的五官都别在了一起,它十分不解,疯狂地用脑袋撞击我的掌心。 “你呆在外面就好。” 白兔的胡须上下抖动着,虽然很可爱,但我没有空余的时间来陪它玩。 小玉撕咬着我的手指,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板牙,竟然在手指上撕开了一小条缝隙。 一滴血珠落在兔吻上。 “出去玩吧。” 我合上了纸门,把小玉关在了外面。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一个时辰后,阿鱼将朝颜医师请到了府中。 “怎么会这样?”朝颜搭着脉搏,脸上的神情愈来愈凝重。她逼问道:“你们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和他固有的身体相比较,脉搏实在是太强了。” 我轻轻抚摸着他因为汗水凝结在一起的眉眼,“人鱼肉。” “什么……?”朝颜医师以为我在开玩笑,可她的第二句话却淹没在了一声惊雷中。 如今的情况也无法可医,朝颜医师只好当场配置了一些补充营养的汤剂。伙房里的人做得热火朝天,可一走到雨中,他们的心就被一点一点地冻结。 我也一样。 生与死的交换,爱与恨的循环。 隐隐约约间,我觉得自己的路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天已经暗了很久了。 “阿……阿鱼。”我有些迟缓地寻找着阿鱼的存在,她就在我的身边,而我差点忘记了她。 阿鱼那充满担忧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你怎么了?要不要去休息。” 也许我的脸色很苍白,又或许是我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我回头看了看贺茂无惨,他的体温降下来了,虽然还是高一阵低一阵的,但不再像先前那样疯狂地流汗了。 鱼鳞从下颌骨的部位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爬了一层,比阿鱼的形象扭曲得更为致命。 我有些不自信地说:“我好像要走了。” 阿鱼仍然是天真的,她歪着头问道:“是要去休息吗?” 我站了起来。盘曲了太久的肢体变得格外麻木,血流不畅的身体在一瞬间还影响到了听觉。 “不是。”这两个词在我耳中像是雷鸣一样响亮,我不清楚阿鱼是否也听到了我所说的话。我只记得我说:“我要回家了。” 我扶着墙壁走到了门槛处,暴雨惊雷交织出一片蓝紫色的天空。 第100章 阿鱼连忙站起身来,“现在吗?但是无惨他——” 哒,哒,哒。 手指敲击地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贺茂无惨的神情看起来还是有些呆滞,像一个刚上完发条的日式人偶那样慢吞吞地活动着。 我的一只脚踏过门槛。 这下,他总可以自己走路了吧。 第54章 活着就像是在打一场没有敌人的仗。 阿鱼赤着脚走在荒芜的海岸上。她曾经的家乡,从远处看来如米粒般微小且密麻的渔村,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 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时隔两年回到这里,原本存在于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阿鱼自出生起来的十几年时光,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女孩站在海岸边,迎面吹来的腥咸的海风扬起她的长发。 她解下了面纱,脸颊两侧的黑色鱼鳞自由地扇动着。 在一夕之间改变了所谓的“命运”,阿鱼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些变化。她试图像往常那样去过自己的生活,但一但蒙上面纱,就总是有人要来窥探自己的真容。 不想被当成妖怪,不想被驱逐出这里。 阿鱼像幽灵一样游荡在这片土地上。她认识的人很少,能够依靠的人更少,在目睹了许多天灾、人祸之后,她逐渐发现能够拯救自己的,也许只是自己而已。 幸亏,在孤独的青春期,她还是能够找到知心的朋友。 小缘,那个穿着打扮和谈吐都不像村里人。而且,他长得比村里的男孩都要英俊,并非眉锋尖锐、不可靠近的冷淡,而是一种典雅的、贵公子似的美貌。 但近距离接触之后,阿鱼则觉得他有些过于天然呆了。时不时的,还会无意识地口出狂言。 面目和内心不是百分百地吻合啊。 总之,阿鱼有些依赖他,小缘就像她兄长那样的人,会保护她,也会陪她一起玩乐。 决定和小缘逃走的那一天,是阿鱼所付出勇气最大的行为。他们一路逃窜,送走了被人心缠绕的人鱼,又搭上了安倍大阴阳师的牛车,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平安京。 京城和乡下渔村简直是两种地方,可过着过着,阿鱼也觉得两者之间没什么显著的区别,至少对于她来说。但这里没有他老爹,也没有那些不把她当成孩子看的村人。 阿鱼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生活,偶尔会去贺茂府探望一下好朋友。贺茂府的那个公子,不知为何,阿鱼一看到就心里发颤,好像他们上辈子有仇一样。自从知道小缘在贺茂无惨身边做事,阿鱼总是担忧着前者会被后者伤害。 贺茂无惨是典型的贵族公子,不把平民的命当命看。阿鱼曾经打听过对方的“事迹”,听说经常有仆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 我很担心你啊。阿鱼很想这么对小缘说,但小缘看起来十分认真地在做他的工作。他照顾贺茂无惨的生活起居,承受着他糟糕透顶的脾气,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钱吗? 哦当然,钱是无比重要的东西,阿鱼在各个地方辗转,没钱拿的地方绝对不去。京都的物价很高啊,无论如何都要在身后多攒些。 阿鱼曾经做过梦,以为眼前的这一刻要持续很久很久,但现实却是转瞬即逝。 它听说贺茂无惨要死了。那种孱弱无力的身体,如果不是生在贵族家而是生在渔村,恐怕刚出生就被扔进海里淹死了。凭借着那些高昂的药材拖到如今的性命,似乎真的要结束了。 贺茂无惨总是哀怨着他的“命”不好,他总是说,他生的不是病,而是一种可怜的命运。 是命运又能怎么样呢?你还不是要去接受它。 阿鱼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命运,她成日以黑纱露面,曾有人说她是怪妖婆。 喂,哪有这么年轻又善良的妖婆啊!你们这群小鬼真是的! 可这时,小缘又做出了令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有必要这么关心一个将死之人吗? 在无声的注视中,阿鱼惊悚地发现,小缘的眼神变得很冷淡,不再像之前那样柔软而充满对人的宽慰。他冷淡地观察着贺茂无惨的神情以及身体的变化,这种眼神却与他实际上的行动相差甚远。 他竟然有些低声下气地向阿鱼寻求人鱼的位置,与此同时,还在京郊的肥荣不停地寻找着所谓的青色彼岸花。 有必要为这种陌生人做到如此程度吗?你们甚至都不是朋友……只是熟人而已。 阿鱼看着小缘奔波来奔波去,她真想阻止对方别去做这种无用功了,贺茂无惨是不会感激的,他生来面相就刻薄,他压根不会高看你一眼的。 可阿鱼什么都没说,她能够感受到小缘内心的坚定。如果有一个人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也许那就是幸福吧。 在小缘所不在的时间里,阿鱼在庭院里守着那个和她一直都不对付的贵公子。她一直听着对方时不时消失的喘息与喊声,心想,做人做到这种地步还不如死了算了。可贺茂无惨对于生的欲-望比其他人要强烈的多,好像没有任何外因能够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但或许真的是命运吧,他看起来一事无成,只能在那间屋子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缘真的带回了人鱼肉。他最近每次回来,身上总是鲜血淋漓的,这样真的好吗,你都在外面做什么呢? 第101章 阿鱼依然守在屋外,听着里面两个人在做决断。贺茂无惨的犹豫她怎么会不懂,吃下人鱼肉并不代表着绝对的美好,和她一起吃下那些肉块的人都变成了怪物,而她,在数年间都没能像正常女孩那样拔高生长。 对于贺茂无惨的犹豫不决,阿鱼决定为他添上一把火。 “反正都要死了,试一试又没事,大不了提前一天死。”她试图以冷淡的口气来摇摆无惨的内心,快些决定下来吧,快点决定吧,生与死就在这一刻。 哎,她竟然也会说这种话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贺茂无惨最终还是吃下了人鱼肉,紧接着,他的身体就开始产生一系列的不适应症状来。阿鱼当时吃下人鱼肉的时候很痛苦,全世界都在她眼前颠倒了,贺茂无惨的情形与她所不同,阿鱼也无法断定其中是否有真正的良效。 他们忙活了一天,擦了很多汗,喂了很多水,到后半夜,贺茂无惨变得平静不少。这下总该可以休息了吧,阿鱼困倦地抚摸着红眼的白兔。 但小缘(阿鱼听见了他的名字,森缘一)却站了起来,像是作下了某种决定。 走……要走吗?现在? 阿鱼想劝对方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休息会儿再离开,多累啊,你的脸色甚至有些发白,有什么事到了白天再说吧。虽然白天也是阴沉沉的雨天,但那至少会是明亮的白天。 无惨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地板,阿鱼朝他看了过去,那张因汗水湿透了的脸柔弱得让人怜惜。 小缘也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几乎化为一片虚无。他跨过了门槛,在雨幕里消失不见了。 阿鱼猛地站了起来,可院子里压根没有对方的身影。白兔被她抖到了一旁,它一蹦一跳地顺着长廊逃走了。 “小缘?” 阿鱼的声音弥散在雨声中,她茫然失措地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摸出“家”这个形象。 他回家了。 在这种时候。 是因为他已经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阿鱼回到了屋内,贺茂无惨缓缓地眨动着双眼。他的皮肤依然因为缺水而显得干枯,双唇之间还黏着一些干涸的血迹。可阿鱼分明觉得,他的身体里正膨胀着一股有关生命的气息。 他活过来了,他兴许已经从死亡的魔爪里逃走了。 第二日,贺茂无惨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屋子。他瘦削到可怜的身体立在雨前,不知为何变为梅红的双眼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院子里每一样无聊的事物。 阿鱼冷冷地笑了,“真好啊,看起来你已经开始恢复了。” 贺茂无惨无力的肌肉下正在填充新的血肉,没过多久,他就恢复成了普通公子的面貌。 他的脸色虽然还是那么苍白,可再也不是将死之人的灰白或青紫。他也再不需要其他人扶着他行动,自己一个人就能离开家。 阿鱼也说不上,这究竟是人鱼肉的力量,还是那些所谓的改良汤药的力量。 她抱着小玉静默地走在无惨身后,看着这个青年逐渐走入正常人的生活。 “你就没有一丝感激吗?”在贺茂无惨换上官服的那一天早上,阿鱼忍不住质问道。她既不是使女也不是情-人,反倒像是一棵矗立在此处的树。 贺茂无惨慢吞吞地在镜前欣赏着自己的模样。一瞬间,一把刀被甩到了阿鱼的面前。抽出刀,漆黑的刀刃上反射着阿鱼的双眼。 这是小缘的刀。阿鱼抚摸着刀刃的表面,小玉在旁边不停地撞击她的右腿。 “感激与不感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要我跪在他面前道谢吗?” 听见那傲慢的语气,阿鱼恨不得给对方的脸上来上一拳。可她只是个平民,平民注定要受到来自世界上的诸多不公。 贺茂无惨缺乏人气的红眼睛看向阿鱼的黑眼睛,他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别摆出那种恶心的表情,真叫人倒胃口。”说罢,他令使女为他戴上官帽,离开家门后便乘坐着牛车去往朝堂。 让那种没心没肝的人赶紧死吧!阿鱼殴打着地面。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她又看向赤乌以及小小的兔子。 阿鱼自言自语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活着就像是走在一条看不见未来的道路上。 平安,镰仓,室町。 路过曾经是肥荣城的地方的土地时,阿鱼遇见了一朵青蓝色的彼岸花。她怜爱地触摸着细细的青色花瓣,最终将它带回了家。这种花一年只会开几个白天,而阿鱼希望它能够一直、一直开下去,在她的记忆里永不散场。 她把花存放在松脂之中,看着这朵花在松香里凝固成形。 江户,明治,昭和。 他们渐渐走入了现代社会。 阿鱼有一种不可靠的预感。 也许在某个地方,他们将会重新遇上那个叫森缘一的男孩。她不知道时间还要多久,也不知道到了那时候,她还会不会记得对方。毕竟人生中没有绝对的事情,曾经的情感也会随着漫长的时光缓缓流逝。 阿鱼让人精雕了她的琥珀,她决定将那朵被她所封存的花变成发饰。 青色的彼岸花,看着它,就好像看见了过去。 “怜子那个身份过时了吧。” 正当阿鱼追忆往昔的时候,贺茂无惨,不,现在应该叫产屋敷无惨了,他突然提起了这回事。 第102章 “是么。”阿鱼也不确定。每隔十几年,她都会换一个身份,以至于这个家族中的女子似乎多得不得了。 “接下来叫什么好呢?”她翻阅着手上的漫画,发现故事里的女主是一个吃下了人鱼肉而变得不老不死的美少女。 啊,和我的身世一样哪。 虽然我并不是什么美少女。 阿鱼指着漫画上的角色说:“就叫真鱼吧。” 第55章 世界变得如此古怪。 虽能忍受,但还是需要不少的时间去适应。 我虽然没有听见确切的、神的声音,但冥冥却指引着我赶紧离开,别再停留。 跨越门槛的那一瞬间,我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被撕碎成小小的纸片,在漩涡里不停地旋转着,最后重新在新的世界里构造成形。 说实话,有些恶心。 回到家中的时候方是黑夜,家门钥匙不在门口的地毯里了,我在周围摸索了一圈,才翻上了二楼的窗户。翻窗这种行为我已经十分熟练了,保管没人发现。 又是许久没回家了,房间里有着淡淡的异味。我拉开窗户,夜晚的微风吹过面颊。 这下一切都结束了吧。 心中萦绕着浅浅的迷茫。 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吧。 打开电脑,我核对了一下时间。第三学期是几号来着……好像能赶得上。 我在电脑前面坐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五点,我就出门做早饭去了。我感觉也没有离开多久,冰箱里却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食物。有必要买这么多雪糕吗?我记得这款好像特别贵来着。 在家里迟缓地寻找着原先的踪迹,熟悉感正在缓缓地代替我内心的陌生。被封建社会荼毒已久的我现在正要努力做回现代青年呢,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吧。 我在原处找到了零钱包,里面的钱币只多不少。日历上划着许多花花绿绿的蜡笔字,我发现下周三有翔太、真央的家长会。 医生肯定是没时间去的,每每都是我代替参加,祝福我到时候不会得到一张难以下眼的成绩单。 五点看起来很早,但这个季节早就有许多人出门晨练了。我不由得感慨,大家的健身爱好真持久,毕竟每天早上我都会看见相同的一批人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我在超商买了蔬菜、鲜肉和鲜牛奶,回去的时候还带上了热乎的早饭。 今天是周五,大家会在六点半左右的时间陆续起床。 晴树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他“啊”了一声,“缘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难道不能回来吗? “不欢迎我吗?”我把味增汤从厨房端了出来,晴树一边说着“那到没有啦”,一边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缘哥每次回家都跟做贼一样,根本听不到脚步声。” 把我说成贼也太过分了些吧。 “我怕吵醒你们啦。”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翔太、真央、葵、雪绘、小樱都一个个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我,他们的反应与晴树没什么大的差别。 “爸爸呢?”小樱揉着眼睛,张开双臂朝我抱了过来。体重增加了不少啊,脸颊有些肉嘟嘟的。面对小樱的疑问,我想起昨天夜里在窗外看见的灯光,“估计还在睡觉吧。” 医生肯定是感觉到我回来了,否则今天早上就不是我做饭了。 大人的感知力真是强得惊人。 小樱缩在我的怀抱里,眼睛止不住地眨动着。 雪绘盛起一勺汤,“缘一,下星期有家长会。” “我已经看到了,到时候我会去的。” 雪绘捂着嘴乐呵地说:“某个人期中考试考了倒数第一呢。” 翔太顿时毛发炸起,“不是倒数第一!”可没过几秒,他整个人又变得异常害臊,一句话也不说地吭哧吭哧咬着饼。 雪绘掩着嘴,“对不起,我弄错啦,其实是倒数第二。” 为自己的成绩担忧的同时,我不由地关心起弟妹的成绩来。还是小学就考了倒数第二——虽说一个班级里总会有倒数第二的,但我还是有些忧虑。 在成绩上顺其自然,我实在是有些别扭啊。 …… 在门口目送着大家上了校车后,我才算是真正地闲下来。寄宿校的时候,我都没办法负责这回事呢。 九点,医生姗姗到场。 “要我重新煮过一份吗?” 医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用啦,鸡蛋都涨价了,少磕一个好了。” 医师穿着宽松的睡袍,睡衣一片皱皱巴巴的模样,配上他那模糊的眼神——“小心叉子。” 我成功地制止了他将叉子插到鼻孔里去的惨剧。 医生开始哀嚎,“上班好累啊!我不想再工作了!” 不会又在做什么黑工作吧…… “不做不行吗?”答案肯定是不行的。 医生一口咬下温热的煎蛋,含糊道:“毕竟欠了很大的人情呢。” “好哦。”我也害怕欠其他人人情,简直和高利贷一样利滚利滚利。 医生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表情看起来有些哀戚。 一想到未来我也会成为这样深陷人情漩涡的大人,我便觉得未来不明朗了起来。 对于接下来的安排,我在昨天晚上列了个清单。 第103章 “复学我懂,做手术这事很要紧吗?” 我摸了摸额头上的斑纹。身上其余部分其实还没那么重要,主要是脸上的内容。 医生:“果然很难堪吧,不过我有认识技术超群的医生哦。”他夸赞炫耀道。 “那倒不是,”说着说着,我的眼前浮现出某个人残酷的画面,“富冈老师他要是看到我纹身的话,绝对会从校门口追杀我。炭治郎之前戴了父亲的遗物耳饰,就被富冈老师追着打了一个多星期。” 医生面露惊讶,“好暴力的老师。” “不过洗纹身的话得断断续续好几个月呢,你那个富冈老师——会让你进校门吗?” “……也许?” 洗纹身据说很疼。虽说我这个也不是纹身,但祛除的流程也差不多是那样子。 什么激光笔啊什么器材的,林林总总下来一趟便花了八万,这还是一次的费用。 突然之间我就倒欠养父好几万,我保证,以后赚了钱我会还回去的。 第一次洗完就是祛除了表皮,额头上还有一片红痕。为了不被紫外线射伤,只要一出门,我就会带上鸭舌帽。 还好我是在这之前去参加的家长会,否则不知道要迎来多少奇怪的目光。 原来倒是也差不多啦……果然还是我想多了。 第三学期的复学之旅比较轻松。多亏了校长给的那些参考书,我成功地通过了开学考试。 重新回归校园,见到了熟悉的同学们,说不激动是假的。 “缘一!!” 复学第一天,我就受到了来自炭治郎的热烈欢迎。 坐在后排的我妻同学目光炽热地盯着我的后背看了好久,我正打算问问他为什么要盯着我的时候,我妻同学发出了灵魂般的质问,“你,不会假期去做美白了吧?!”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来的。 我摇摇头,“没有白很多吧。” 我妻同学“哼”了一声,“你现在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我妻同学这边惊讶完,又跑去别人那桌惊讶。真有活力啊,我每次看到他,他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炭治郎眼神柔和地看着我,“缘一闻起来和之前也有些不一样呢。” 我下意识地伸出臂膊嗅了嗅,“有吗?”除了惯用的沐浴露的香气,别的什么都闻不到。 “嗯……”炭治郎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绞尽脑汁地去找词汇形容他所闻到的那种特殊的气息。 “有点像雨水……又有点像梅花…那个,该怎么说呢!”炭治郎的脸都憋红了,只能可怜兮兮地放弃思考。 “别想了。”我制止了炭治郎的思考,我已经想象到之后的答案了。毕竟炭治郎的想象……有时候非常雷人。 前面几堂课都还好,可到了下午,不死川老师生病了,由富冈老师接替体育课。拿体育课接数学课,怎么看怎么奇怪。但斯巴达老师可不管这个,径直把我们往操场上赶。 “等等。”富冈老师抓住了我,用那没有波澜的双眼紧紧盯着我……额头上的纱布,“是不是藏了纹身!”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 “我做了手术,这几个月都不能见光。” 富冈老师保持着原先的眼神盯着我,好几秒后才放我离开。可是,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落在我背后的灼热眼神。 真不是纹身啦,真不是,相信我。 一天课下来,我简直心力交瘁。回到宿舍后才想起来童磨已经转学去京都了,如今单我一个人一个宿舍,空旷得有些寂寞呢。 星海浮到东京大桥上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两个人。 阿鱼,无惨。我的心中再也没有那种困扰着心灵的迷茫与恐慌,这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虽然传说中人鱼与彭祖都活了八百多年,但传说的夸大性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也许在那之后百年他们就去世了,我总是错过与别人的送别。 不去幻想的话心情也许会更好些,但寂寞总是会在悄无声息中走进你的心。 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遇到越多的人,经历更多的故事,我似乎没有像之前那样麻木了。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吧。 那些与古老相关的东西我全都没带回来,所有的过去都被留在了过去……啊,我才想起了那个东西。 举起手腕,粗糙的黄色省绳结往下滑落了几寸。曾经的工艺,放到现在来看也有些粗糙了,细工花也散开了不少,我试着把它们全都编回去,但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的。 我的手艺还是不到家啊。 本想第二天去向女同学学习一下这门工艺的时候,一个新的转学生出现在了班级门口。 一米五不到的娇小的身体,黑色的长发在背后编成发辫。 班主任介绍道:“这是从今天起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他将粉笔递给女同学,对方遂而在黑板上写上了自己的大名:产屋敷真鱼 真鱼。 怎么这样! 第56章 那女孩长得分明就是阿鱼,朴素的小脸,乌黑的长发,以及深棕色的眼珠。 可气质却很突出,有种不可靠近的高冷感。 我脑中出现了以下几种可能性。 一,后代。二,相似。三,转世。 因为她们俩的外在表现实在是有所不同,我不敢将那个“活了一千年”的条件放进思考范围内。 第104章 我跟随着大家鼓掌欢迎新同学,悲鸣屿班主任将它安排在了靠窗的后座。我坐得比较前,两者间相差了有四座,必须把整个人都转过去才能够看见对方的脸。 因为是开学第二日,这学期所要注意的内容昨天就讲过了。介绍完新同学之后,班主任就离开了,将课堂重新让给了蝴蝶老师。 化学还好,但一涉及到复杂推断的数学,我的脑袋就会变成一团无法搅匀的浆糊。 听着老师开始讲解这堂课的新知识,我的注意力也逐渐被吸引到课本上。至于产屋敷真鱼……也许下课的时候我们能说上一句呢。 产屋敷的话,是校长的家里人吧。之前我在办公室外面听到了报道的对话,难不成说的就是她吗? 被过去的形象所困扰的我,到了下课也没能和对方说上话。大家对新同学总是充满热情的,更何况是在第三学期插班过来的同学。我听着后排的叽叽喳喳,心想她真受欢迎。 直到放学,我也没能和产屋敷真鱼搭上话。她不住宿,放学铃一响就背着书包离开了。我在楼梯口看着她细细的小腿在制服裙下走动着,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轻盈。 在记忆里,阿鱼是个和无惨相对的粗鲁的孩子。粗鲁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贵女们总是因为一些小事伤悲春秋的,公子们倒也如此。 我妻同学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到了我的身边,他紧握两拳,眼里冒出了小花花,“好冷酷的女生!我好喜欢!” 我妻同学就是有点……有点花痴。 大家懂得都懂。 他甚至还在追求炭治郎正在上国中部的妹妹。 其心可诛啊我妻同学。 不尴不尬的日子过了有两周,我和这位产屋敷同学的交流还停留在“收作业”“老师让你去一下办公室”此类的话语上。 做人失败到我这种程度,真是叫人叹息。 周末的双休日一到,同学们都跟插上了一双飞翔的翅膀纷纷往外面飞。我通常是隔两个星期回一次家,这个周末按规律是留在学校。 很久没住校了,上次因为是休学,所以回家一趟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以至于现在我要去重新采购日用品。 第三学期很短,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插班过来,真的跟得上期末考试吗?更何况马上还有修学旅行,不考虑成绩的话给人的感觉还是挺轻松的。 我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档案了,已经差了一个学期,虽然补上了一学期,可第二学期确确实实没有成绩。这么一平均下来,我的gpa该怎么办啊。 平凡的高中生活,看起来一点也不平凡了起来。 一思考起成绩来我就入了迷,忘了神,连自己进了哪个商店都想不起来了。看见价格标牌上的大字,我才发现这里是阿美龙,就是一块手帕可以卖四千日元的精品百货店。 我的视线悄悄地移到了边上,一个印花盘子要五千?我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来这和我家的餐盘有什么区别。 不懂。 我鉴赏“艺术”的水平总是不到家。 这里的价格实在是不适合我的身份,我正打算退出商店的时候,一只白色的手拿起了放在我身旁陈列柜上的瓷碗。 产屋敷真鱼用蓝色的缎带绑着头发,棕黑色的眼珠喵了我一眼。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吧。” 自己主动和别人主动果然是不同的。我的脑筋平时转得就有些慢,一到重要关头,就会变成一盘缩胶的旧磁带,在录像机里死死卡住。 “那个……” 对视着女孩淡淡的眼神,我内心一阵挫败。 该说些什么好呢。内心的犹豫惹得对方不快了起来,产屋敷同学倒说起我不清楚的事情来。 “你父亲他身体还康健吗?” 少有人通过我问候养父,“还行吧,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产屋敷真鱼寒暄道:“毕竟他一直都和我们的企业合作,算是老客户了。” 产屋敷似乎是以药物发家的,我不止一次听说过这回事,电视上也经常有产屋敷制药的广告。 对了,童磨和我说过,产屋敷家的大小姐似乎是叫怜子吧。 “这种事情我不太清楚。” 工作啊,工作上的投资,我一概不知。我只知道他是黑作坊医生和孤儿院院长,别的他不讲给我听,我就从来没问过。 “对不起,我从来没听他说过。”我下意识地就开始道歉了,产屋敷真鱼低垂着眼睛,脸庞上的表情逐渐变硬。 “是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不信任。 我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的敌意,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这不就是其他人最唾弃的“不张嘴”的情况吗? 脸有些莫名的肿痛。 我们算是不欢而散。可到最后我也依然不清楚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想要问的东西也没能问出口。失败感深深地战胜了我,只让我哑口无言。 离开阿美龙之后,我依然沉浸在挫败感之中。街道上人来人往,大都市的人流量总是超乎想象。现在还不是节假日呢,逢年过节我连大街都走不上去。 我还是挺在意其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的,而且有些……莫名其妙的,难不成她生性如此?和阿鱼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难不成真是我弄错了角色。 第105章 思来想去了半天,我决定不要再去做一些无谓的纠缠了,以免引发不必要的“恐慌”。我的心思重新放在了采购生活用品之上,常用的那几款沐浴用品得到超市里去找找……今天的话,要不要去炭治郎家的面包店光顾一下? 或许就像他们说的,我应该多走动走动才对。 路过一连串的点心店与首饰店(这两种店铺到底是怎么开在一起的),我终于到了炭治郎家的面包店——香之屋。 现在没什么人,但香之屋前似乎发生了一些冲突。 炭治郎很善良,但是也很耿直,时不时就会和一些性格不好的人起冲突。 和他起冲突的那个人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驼色风衣,头发像是拉过了。 真是熟悉的发型。 难道这就是潮流吗? 我怕他们的冲突引发出骂架来,连忙去阻止他们。 走近了就听见炭治郎喊道:“卖完了就是卖完了!” 风衣青年气急败坏,“别胡说八道了!你明明是当着我的面藏起来的!” 到底在吵些什么,难道是面包吗? 炭治郎噘着嘴,眼睛瞪得很大,我对引发他恼火的对象好奇了起来。 随着我的走近,青年的面目逐渐清晰起来。 从侧面看就能看见一副姣好的五官,如果不是男性装扮的话很可能会被误认成苗条的女性。青年的眼珠从前方移到眼角,余光估计看到了我。这时候,我也看清了他的脸。 …… 我偶尔也会想贺茂无惨长大后的模样。因为疾病缠身的缘故,他总是病殃殃的,身高增长得很缓慢,体重也轻得离谱,就和个人体模型一样。 但是光凭已经定型了的五官长相,我也差不多可以脑补出他成年后的模样。总归是差不到哪里去。 我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种岁数,所以相关的想象只是流云般闪过。想再多,活不过那所谓的“天命”又能怎么样呢。 有一种传说是这么讲的,早夭的孩子都会上升成为天上的星星。被那些未成年的“星星”所注视,仔细一想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但事实上,星星、月亮、太阳都是一个独立的星球,压根不是孩子的灵魂变的。 我已经度过了那个什么都会被骗到的年纪了。 青年的面目完完全全地落入我的眼中。 也许一次是巧合,那两次呢。 与之对视的那一瞬间,我听见了无形的闪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 青年过分白的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他伸出手指,直道:“你!你!你!” 别说的像什么暗号一样啊。 炭治郎在那,“啊?啊?啊?” 拜托,别陷入那奇怪的循环之中去啊。 我咬了咬下嘴唇,微微的痛感唤醒了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眉头是如何皱起的,我只好说:“嗯。” “嗯你个头!”青年骂道。 第57章 青年怒目圆睁,那副做派令人联想到莲花法师。看见那熟悉的上挑眉和眼角挤出的皱纹,不详的意味直往我内心中冲来。 炭治郎脸色一变,挤在中间,分别把我们两个人往边上推。 “这里禁止打架!”他闭着眼睛,手劲却大得惊人,我还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因为踩到台阶而摔下去。 “推我做什么!你这臭小子!”青年嚷嚷道,他的尾发一根根炸了起来,像是即将要爆炸的烟花筒。 “你是故意和我作对吗!” 炭治郎的手足无措,青年的暴跳如雷,还有我的左右为难。 不应该啊,今天就算不是吉日,也得该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吧。 炭治郎眼睛里一片眩晕,他实在是不善于他人争吵,只见他两眼一闭,握紧的双拳证明了他变得坚定的内心。 等……等等,他该不会是想—— 炭治郎出人意料的秘技之一——头槌,我曾经亲眼看见他用额头撞碎了一块巨石。 眼见着那恐怖的惨剧即将重演,我心下一横,在炭治郎撞过来的时候抓住青年的领子,把他甩到了一旁。至于炭治郎,他直接撞到了我的手掌,我感觉到自己的手骨好像震颤了一阵,骨头一弹一弹地疼。 不愧是炭治郎家的秘技啊,真叫人害怕。 青年被我拎着后颈,却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这个本应该将人拎起的动作却只是让他的双脚在地面上无故扫地。 接近一米七的我要如何拯救一米八的你呢? 被我颜面扫地的青年当场愣住了,他的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挺起来。 “森……缘……一——!” 当他大声喊出我的名字时,我就知道,我的一天就此完蛋了。 有句俗语叫做转角遇到爱,爱来自咖啡厅。 我这辈子还没踏进过咖啡厅呢。不说菜单上的单品和套装的价格,我本人也不怎么喝咖啡。虽然咖啡豆闻起来会有一种醇厚的香味,但让我去喝这些正宗的咖啡,就和喝泔水一样。 我先前加了全糖,还被人笑了。 这种苦涩的饮品实在是让我承受不了。 青年看也没看,就点了杯冰美式。他甩下外套,露出其中的白衬衣与针织纹背心的内搭。衬衣领口还别了一颗蓝宝石胸针,看上去颇有绅士气质。 第106章 就是这种装扮似曾相识,难不成同咖啡一样,也是一种流行物。 无法分辨潮流的我只能将眼神放向眼前的柑橘茶。虽然是咖啡厅,但不仅仅是卖咖啡,还售卖三明治、意面等的食物,我手旁的柑橘茶自然也是它们的卖品。 “谢谢你请客。” 青年只是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看着手机上花花绿绿的起伏线。 难不成是在炒股吗? 回想起那些因为炒股而诞生的股民只见的跳楼惨剧,我发自内心地、恳切地劝诫道:“炒股是没有好下场的。” 青年眼睛周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屈尊和你在这种地方聊天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三分傲慢三分傲娇,这是多么熟悉的配方啊,就和时隔多年去汉堡店里吃到的鳕鱼汉堡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滋味那么的神奇。 我用力地鼓了鼓掌,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应该是个夸张的词,但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成功地企业家,应该比我想象得更加有钱一些。 “好厉害。” 这时候,青年的冰咖啡送上来了。他握住瓷杯的把手,说:“敷衍的话给我少说。” 我明明是真心实意地鼓励他的,怎么能说是敷衍呢。为了防止再被打定为“敷衍”,我默默地喝着柑橘茶,只是偶尔用眼神看看他。 我可是有一个巨大的问题想问的,一直憋在心里,不久之前还受了一个大大的冷脸。 青年终于结束了他对股票的操盘,杯中的冰咖啡其实也没喝多少,温度倒慢慢地向常温靠近。 我一直在等他结束思考,毕竟干预他人的想法可是一项严重的罪过。 “我可以问问题了吗?” 青年高傲地允许了我的提问,“问。” 我觉得,还是小时候的他更可爱一点。 我提出了那个困扰了我一星期之久的问题,“产屋敷真鱼是阿鱼吗?” 高冷的女同学,似乎对我喝我的养父存在着某种敌意。 青年两眼中的眼神无异于:你连这种事情都要问我? 我稍微有些委屈,毕竟我刚刚得到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不理解啊不理解。 我用玻璃吸管搅拌着杯底最后的残渣,“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呢。” “要怪就怪你老爸!什么黑心企业家,前些年不知道卷走我们多少钱!” 这种事情我又不知道。然而,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我的眼睛却心虚地转到了另外一方面。我一直说不知道不知道,但听了这么多,这确实是医生会干出来的事情。卷款逃跑……这种事情是违法的呀。 可想想对方当时也是无证行医,这样一来前者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了。 我顿时变得坐立不安了起来,以这种趋势下去,我是不是会变成可怕的老赖之子呢。回想我从养父手里拿的学费以及每个月的零花钱,愈来愈糟的想法涌上心头。 青年却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 可能是以为我额头上的纱布是装饰吧,竟然伸手将它扯了下来。术后的伤口稍微刺痛了一阵,不过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了,红肿也早就消退了,只是模样十分的不好看。 原来花纹的形状仍然保留在原处,只是与之前相比,去掉了表面上的暗红色,但剩下的色彩像是深入骨髓之内,也不知道得做多少次手术才能除完。 “丑死了。”青年嘴角一拉,挂了一抹讥笑。我把胶布重新贴了回去,但上次换药也已经是五天前了,一扯开,可黏胶布就松松地挂在头发丝上。 心情抑郁了。 难不成我得去买卷胶布重新粘上去?或者等两天后重新去换药? 青年在前台结了账,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咖啡厅。我抱起自己的帆布包,跟在他后头离开了。 “你现在住哪里呢?”在与对方的后脚跟还相差三步的时候,我控制了接下来的速度,始终和对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我对东京一点都不熟悉,除了学校和周围的大街,其它地方从未踏足过。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会住在什么高档公寓里吧。 不对,他应该不乐意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说不定是独栋别墅呢。 青年回答了约等于没回答。 “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他总是用这种句式来回复我的问题。比如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讨厌你的话还会和你说话吗;以及,告诉你你也不知道。 虽然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啦,嗯……反正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虽然从时间的跨度上来讲,他已经不再是青少年了,而是超级加辈的老老老老老年人。 对于长生种,我曾经有过那样的怀疑:他们会骨质疏松吗?虽说身体的一切都会保持变化最开始的状态,但是没有强力的恢复力的话,原有的内容一经损坏也没办法恢复原状吧。 我对这方面的内容研究不甚多,但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现成的样本给我研究。 我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又问:“你现在改名叫什么了呢?”就像阿鱼改名为产屋敷真鱼一样,说不定青年也已经改了名字。所以我在心里不曾以他原先的姓名相称,而是一直喊作“青年青年”。 青年猛地一回头,“你想气死我就直说好了。” 第58章 请称呼他为暴躁易怒的现代青年——产屋敷无惨。 第107章 “你和校长是亲戚吗?”产屋敷这个姓氏可是大名鼎鼎,电视上曾经播出过产屋敷的相关特辑,有人猜测这个位于京都的家族还保持着流传下来的古老(换种说法就是封建)传统。 产屋敷无惨不耐烦地回答:“小辈而已。” 应该是我的问题太多了,他的语气越来越敷衍,到了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像是独自生着闷气一样地往前面走。 就这样不疾不徐地走了有四十分钟,我们在一个叫做“拱花”的别墅区停了下来。……不对,是我被拦在外面了。人脸识别的信号“”杆横在我与无惨之间,信号杆还差点砸到我的头。 这也太迅速、太智能了。 无惨啧了一声,又刷着脸出来刷着脸进去,我是被他推进去的。 “好智能。”我观察着保卫亭里的年轻职员,“那外卖是不是送不进来啊?” 我的前言不搭后语引来了青年的嗤笑,“问问问问这么多干什么呢,跟紧了。” 我仍旧是保持着那三步的距离,穿过一大片开着黄花的灌木,清澈的池塘,以及一条超过十米的已经快要枯萎的紫藤花长廊,我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白色三号字的独栋木色别墅。 比我家豪华多了。 拱花庭的价格我似乎在报纸上看过,是多少来着? 又是一轮刷脸,高大的铁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入目是一片碧青色的草坪,草坪上栽着仍是叶片绿莹莹的观赏树木。房屋的外在全景映入眼帘,又一次论证了他现在很有钱的事实。 一阵白色的旋风朝我飞扑了过来,在家里,宝仔也总是这样不管不顾地朝我冲过来。感受不到什么邪恶的恶意,我张开双手,接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一只兔子。 一只可爱的、长毛的、红眼睛的兔子。 “小玉?”我没立即认出那到底是谁的兔子,只是凭感觉喊了对方的名字。兔子昂起头,鲜红得有些不对劲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好奇怪的眼睛。那分明不是兔子的眼睛,而是蛇一样的尖细竖瞳。 兔吻轻轻颤动着,它黑色的鼻头也一并颤抖着,好像是在嗅闻我身上的味道。 这时我也确信了,兔子就是小玉。 “你们也喂了它人鱼肉吗?”我换了个怀抱的姿势,小玉窝在我的怀里,但长长的兔牙却磕在我的手腕上轻轻摩擦着。 “我可没有那闲工夫,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你自己,什么怪东西。” 听见无惨对小玉的诽谤,我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柔软得让人着迷的兔毛,小玉鲜红的双眼仍容纳在我的双眼中,那怪异的模样叫人忍不住去获知原因。 无惨“邀请”我进去坐坐,但在玄关门口,他命令我把小玉放开。 “我可不想要它弄脏我的房间。” 出于礼貌,我只好放下了小玉,白毛红眼的兔子在草坪上撒起欢来,四条小短腿也不知道为何能够跑得那么快。视线在兔子上黏了好一会儿,才合上了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走的应该是极简风格吧,也有可能是装修的内容并不多。墙壁上既没有装饰画也没有挂钟,桌具都是清一色的大理石家具。看着房屋外面的模样,我还以为里面的装修也是古色古香的呢,这差别相差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阿鱼还没回来吗?”玄关处的鞋子只动了我们的两双,鞋码小一些的拖鞋还摆在鞋柜里。 “谁管她。” 无惨的态度相当不友好,但他们难道不是住在一块的吗?就算不去细数,时间也过了那么久了,相互扶持了这么久,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人爽利不起来。 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们向来不对付,但到了现在情况还是如此吗? 无惨从冰箱里丢出一罐冰镇葡萄饮料,我看了一眼配料表,果汁含量不超过1%。这竟然是他的口味,他变了,真的。 作为上门的客人,我为人还是有些拘束。无惨似乎是上楼整理着装去了,原地只剩下我和一瓶葡萄果汁。 墙壁上靠着一排书架,上面摆着的尽是些与科技有关的东西。我瞥见了其中的一本厚厚的相册,但只是在一旁观望了它的背脊半晌。 “毫无意义的东西。”无惨出现在楼梯的拐角,他换下了风衣和背心,只留里面的一件笔挺的白色衬衫。他架着双臂,懒懒散散地靠在栏杆上。 “看吧。” “打扰了。”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我打开了相册。这厚厚的一刀相片,足足有一个苹果那么厚。 第一张照片的落款时间是一周前,产屋敷真鱼在鬼灭学园门口所拍摄的入学照片。她穿着黑色的制服裙,娇小的身体被樱花树衬得更小了。 阿鱼吃下人鱼肉的时候才不到十五岁,那时候本来就因为营养没跟上长得很矮,后来的身高也被限制住了。 第二张,依然是阿鱼的照片,她好像是在和朋友们开茶话会,照片上的她还染着一头金棕色的长发。 第三张,第四张……第十五张,全都是阿鱼的照片,只是时间越来越往前,这个相册的时间,是从近到远而发展的。 翻到第二十张的时候,里面的时代明显不是现代了。这也是第一张阿鱼和无惨的合照,照片中的她留着淑女似的卷发,扎着蝴蝶结,身上穿着的和服也是大正时代流行的款式。 第108章 而无惨呢,则穿着一身白色西装,戴着礼帽,与背景相比显得十分时髦。 往前,往前,往前。 从相片到图画,时间的感觉跃然于纸上。 “真神奇。”我伸手触摸着表面保护的塑料膜,画片中男女的面貌显得有些模糊,有些浮夸,不像是真人的画片,而是一种故事角色。 “光是看着这些,好像就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一样。” “说的好像你真的了解一样。”无惨扬了扬眉,“不过这毫无意义,不过是时间而已,这种东西未来只会更久。” 听见他那充满自信的语气,我的心情又变好了不少。“看来人鱼肉真的很神奇,它的尽头到底是多少年呢?” 一千年,一千二百年,一千八百年,二千年,还是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永永远远,直到世界自己走向自我的灭亡。 我感触颇深地触摸着相片,玄关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咔哒,锁芯转动的声音,把手拧了一整个弯。 蓦然回首,那女孩就站在门口。 我依然记得,爬上小小的山坡,在大海的边缘,站着一个赤足的小女孩。她的皮肤有些黑,四肢都十分瘦小,远远望去还以为是个营养不良的小男孩。 第59章 阿鱼,佑美子,阿雪,桔子……怜子,真鱼,这些都是她的名字。 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生理年龄却超过了一千岁。 阿鱼和无惨是两个不同的人物,出身不同导致的性格上的差异,个性上的差别引发了不同的未来。虽然在相同的因素“人鱼肉”的干预下,他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性格的变化让人吃惊。 无惨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不变”,不变的身体,不变的生命,不变的世界。虽然后者无法被他个人强行干预,但他确实做到了前两者。 曾经的阿鱼,对于自身的变化十分迷茫,她吃下人鱼肉的时候还太小了,幼小的身体注定只能做不同姓名的孩子。 她站在玄关处看着我,手里还提着用缎带包扎的礼盒。阿鱼不吭声地看向我……身边的无惨,看人的时候她的眼珠总是微微往上挪动,给人的感觉十分的高高在上。 无惨:“看我作什么?我脸上有花吗?”他毫不客气地说,整个人压上沙发,“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眼睛不好呢,每一次都是你来分辨的,还是说老了所以人才越来越不行了呢?” 他嘴角的微笑光是看着就惹人不快,如果是在其他场合,说不定会被其余人破口大骂没礼貌的。 “你不要这么说。”我下意识拧了拧眉头,无惨目露鄙睨之色,许久不见,他的性格倒是越来越恶劣了。 “呵呵。”青年轻蔑的表情缓缓出现在脸上,他笑了笑,去摆弄自己的手机。朝日新闻……炒完股,又开始看新闻了吗?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一名都市青年。 阿鱼走过的时候带过来一阵幻影似的寒风,她与外在年龄不合的内在,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和对方搭上话。 对我来说,昨日只是昨日,但对他们来说,昨日已经是悠久的千年前。说不上是风花雪月,倒也是妖魔横生的浮华年代。 沙发上,青年又发出奇怪的声音来。我自认为是个很会忍耐的人,拥有并享受平静的生活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我的弟妹、同学、邻居中,也从未有过像他这样的人。 寻找着每一个可能得机会去嘲讽其他人,大部分时候,大家都对他没什么办法。 在无惨家其实也没坐多久,左想右想也不得劲的我,最后还是告别了二人。阿鱼一直都用那种冷淡的眼光看着我,这让我感觉浑身上下好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动一样。 哪怕是离拱花很远了,哪怕是快要回到学校了,她那双棕色的眼睛仍然在我脑海中晃悠。 到了周一,我又重新见到了产屋敷真鱼。生人不可靠近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而我的苦恼,则被炭治郎发现了。 也是,炭治郎他总是能够迅速地感知出大家的心情,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去安慰对方。 “我该怎么办呢?”我虚心求教。 炭治郎露出不解的神情来,“缘一你,不会上一周都是因为这件事而闷闷不乐吧?” 我用手指提了提嘴角,肌肉有些僵硬,“有这么明显吗?” 炭治郎点点头,明窗似的双眼中甚至能够看到我自己的倒影。 “毕竟你表现得很沮丧嘛。”炭治郎像邻居妈妈那样十分温柔地提点着,不愧是全校最受欢迎的男同学之一,每一句话都是我想问的。 “其实我也很奇怪呢,产屋敷同学闻起来很苦恼呢。”炭治郎又发动了他那过于灵敏的鼻子,不过苦恼是种什么味道呢?难不成是巧克力那样涩涩地的气味? “她明明会偷偷地观察你,但是一碰到缘一就会径直走开,好像不能和你撞上一样。” 我有些怀疑是自己(或者医生)在哪方面惹到他了,毕竟纠缠到钱的问题了。 而且是很多钱。 有点绝望啊。 炭治郎努力地给我鼓劲,“别灰心!”他握着我的双手,“想不明白的话就大声问出来!” 我懊恼地想要“倒头就睡”,炭治郎曾经教授给我过别的交友方法,也是打直球的方法。不过之前是对表哥,这次目标换成了同班的女同学。 第109章 对了,表哥的事……纠缠于心的事情太多了,我对表哥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回东京工作了。 东……京……啊,我不就在东京吗?虽然东京很大,但市内的路程回返还是比较顺利的。我有了一个想法,但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去实施。 炭治郎说:“你要加油呀!” 虽说得到了来自于炭治郎的热切鼓励,但我心里仍充满了不确信。我不是炭治郎,炭治郎也不是我。 我的勇敢总是若有若无的。 就这样犹豫着,犹豫着,又到了放学时间。走读生和寄宿生的命运总是不尽相同的,毕竟后者会发展成阴暗邪恶的寄宿学生。 我在台阶上眺望者着,只见一辆黑色的光冈跑车从马路上疾驰而来,在校门口扬起一股强烈的飓风。制服裙们被吹得蓬蓬的,像一朵巨大的泡芙花。 司机穿着一身棕色夹克,推上墨镜,露出青年苍白俊美的脸。 这辆一年只会生产一千辆的超级跑车,一出现就惹来了许多关注的目光。 产屋敷无惨招了招手,真鱼从他视线的中央挪开,沿着最右边的道路上了车。 我的右脚还留在后面一步,正不知道是往前走,还是转弯往食堂的方向去。 “愣着干什么啊?!”产屋敷无惨十分不耐地按着喇叭,四周张望了一番,我这才确信了他是在对我说话。 我走到了跑车前,仍是不解,“要做什么吗?”产屋敷真鱼正在书包里低头翻找着什么,后面等待的车辆也发出刺耳的声音,想让光冈快点滚蛋——挡住他们接孩子了。 无惨十分炫酷地丢下一句,“有任务。” 哪怕是上了车,我也依然不知所谓。 什么任务啊? 难道是公司的事情吗? 那种事务可以说是任务吗?还是说,他其实不是老板,而是老板手下的打工仔? 我还没说什么,车辆就启动了。流线型的车型所引起的强风吹得我的头发满头乱跑,虽然头发已经裁得很短了,但近来它的生长速度实在是有些惊人,飘飘然地像是一堆小小的海藻。 灰蒙蒙的天,一点也不热烈也不温暖的阳光。 皮肤上却生出微微的刺痛。 我拢下上翻的校服袖子,衣领仍然被吹得乱飞。逆着风我又问道:“到底要去哪里啊?”对这莫名其妙的开始和不清不楚的结局,我不由得陷入怀疑当中。 此时,产屋敷真鱼却开口说话了,“你就当他脑子有病吧!真是一出又一出!”因为风势的缘故,所有的声音都被刮向身后,但那声“有病”却不停在我耳边回旋。 脑子有病。脑子有病。脑子有病…… 这不应该啊。 无惨怒骂道:“你好大的胆子!” 车载音乐开始播放了。 阿鱼刚才翻找了一圈,原来是在寻找自己的手机。 乐库连上了车载音箱,与跑车气质毫不相符的抒情音乐响了起来。 一个听上去就很空灵的女声在那唱着: 你看着我的双眼, 我知道,这很疯狂, 但你仍可以触碰我的心…… 怀揣着巨大的困惑,我们一路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路口,后来的道路越来越偏僻,直接拐到了路径颇小的山间小径。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暗,我有些坐立不安,“我晚上还有自习呢。” 无惨道:“听我的还是听耀哉的?” 我选择听校长的话。 无惨看上去又冒了一肚子火,“回去我就让你从学校滚蛋!” 他又在使用他特权阶级的权利。 可我分明没有违规违纪,怎么可以把我从义务教育的阶段退学。 一层黑暗的流光出现在我们的身前,斑斑点点的“咒”铺就成了一张通天的大网。 怎么回事……“前面是?” 我还未文化粗口,车辆就栽着我们三个穿过了这层黑暗的帷幕,几栋建筑列然于不远处。 阿鱼道:“这里就是东京区的咒术高专,天元委托我们前来。” “天元?”我重复着这个名字,“是天纱的妹妹吗?” 无惨在山脚用力踩下了刹车,不仅车身震了震,连我的头都撞到了前座。他这个技术差劲的司机,完全不考虑乘客的感受。 他此时侧过半个身子,口气略带回忆,“那女人的妹妹?现在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恶心的要死。”无惨丝毫不掩饰他脸上的厌恶之色,“虽说也是活了千年的家伙,我可看不上祂。” 所以这是千年老家伙们的聚会喽? 我带着混匀的独自下了车,脑袋还有些晕晕的。流动的咒力仍然包裹着上下左右四方天地,如果没错的话,这就是天元妹妹的结界术吧。与之前相比,她的咒力变得有些过分黑暗了…… 我跟着两人的脚步踏入这所谓的东京咒术高专,建筑物内空空荡荡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是要去见天元吗?”眼见着二人走向一间正发出声音的教学用室来,我发出了提问。 青年一把推开教室的门,里面的人声戛然而止。 “我有说过是来找天元的吗?” 教室里坐着四个学生。 一个女生,三个男生。男生中有一对相貌相似的双胞胎,少见的粉色系短发不仅干练还有些狂野,其中的一个目光如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一行人看。 第110章 我可能要收回前言了。 并非是三个千年奇人。 是四个才对。 两面宿傩,曾经令咒术师们闻风丧胆的人物。 十五岁,目前是高中生。 第60章 产屋敷无惨,一千岁,是咒术师。 产屋敷真鱼,一千岁,是咒术师。 天元,一千岁,是咒术师。 虎杖宿傩,一千岁+15岁,是咒术师。 我,森缘一,十六岁,是高中生。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非术师的存在。 我感觉所有人都背着我去转职咒术师这个职业了。 两面宿傩,或者说,已经转世为虎杖宿傩的少年,虽然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身高也没高多少,却给人一种□□大佬的气质。只见他插着裤兜跟在无惨和阿鱼身后,面部线条相当利落,又带着一股狂放的气质。 他的兄弟,那个叫悠仁的男孩还在门口探着头往这看。 气质截然不同啊。 但是竟然是双胞胎兄弟。 我走在最后,目前,我也对所谓的“任务”不清不楚。 他们进了一个办公室,把我和宿傩留在外面。 一身黑色校服的虎杖宿傩靠着墙壁,嘴角上不知由何造成的白伤疤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挑一挑的。 “你也是成功转世了么?还是说,你和天元那老家伙一样,有着特殊的术式?” 我和宿傩的交情也就那么多,自从听说万挑衅他被杀害之后,就再也没有得知过与对方相关的消息了。 “是另外的原因。”和别人解释自己的事情总是很麻烦的,而且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要是弹起来的话,别人肯定要一套一套的追问的。 我也靠着墙壁,等待着二人在办公室的商谈结束。 “转世之后也有曾经的记忆吗?”我好奇着这个问题。转世重生若还带着上辈子的全部记忆,那不是很纠结吗?我总是对一些人有着莫名其妙的熟稔,有个奶奶曾告诉我,前世的记忆是会随着转世传承下来的。仅仅是现在这样(更别提我见到了其他的“我”)这些想法就深深地困扰着我。 前世与今生之间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真的不会遗忘些什么吗? 宿傩的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擦过,从无到有的咒力爆发出,一束火焰的出现,把整条走廊空气里的水分蒸发了大半。 “不仅仅是记忆,还有力量。”他的整张脸都被火光照亮了,但紧接着,走廊的烟雾报警装置被触发,水花扑扑扑地往外冒。 一整条走廊都是如此。 听着尖锐的报警声,我只觉得自己今天的人生又受到了一次残忍的打击。 猩红深暗的咒力从上到下包围着少年的全身,水一触碰他的周边屏幕就迅速蒸发成了水汽。 只有我受伤的世界又诞生了。 办公室的门被踹开,只见一名蒙着眼的白发青年先是“哇哦”了一声,又说:“小宿傩,学校可不许抽烟哦。” 曾经的两面宿傩,现在的虎杖宿傩,被一个看起来大不了他多少的人称作“小宿傩”,场面一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了,是现实意义上的“打破”。这两个人直接打了起来,所处的场地也变换到了别的方位,只徒留一个浑身湿透的我。 我的衣服……本来就只有内外两件,好了,现在全湿透了。 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教学楼外面的空地上时不时地冒出音爆,“那个青年也是这里的学生吗?”看起来二十来岁,当学生时不时有些老了,毕竟这里是高中,如果是大学的话还合理些。 “他叫做五条悟,是这里的老师。”产屋敷真鱼解释道。她脸上的表情轻微地恶化着,“真倒霉,不是么?” 确实如此。 好在我拿到了这里的学生制服,和鬼灭学园的校服相比,这儿的校服看起来更适合运动,都是一身的劲装。 衣服有些大,袖口那空空荡荡的,哪怕扣上了全部的纽扣也还是会往手腕上掉。 保管室的老师说:“因为学生很少,每一套都是按照学生的体型特别定制的。” 换完了衣服,我又跑去和二人汇合。他们二人聚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怎么感觉没我什么事啊。 确实没我什么事情。 “开车过来也开了很久呢。”我干巴巴地说。 所以呢,我的用处是……难不成是站桩。 “是天元要见你。” 天元,天纱的妹妹,那个没什么表情的总是在玩乐的女孩。 如果她不想做巫女的话,我就带她离开这里。 这是天纱的原话。 与天元会面的场所并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地下的一个祭坛之中。 在穿越门扉的时候,我能感受到自己在一瞬间穿越了无数个不同的空间。这与我穿越到其它年代时的感觉一样,天元似乎存在于一个平行的时空之中。 一圈粗大的树根链接着天与地,在这棵(一部分)巨树的周围,站着一个并非是人类的家伙。披着一身暗沉的斗篷,真实面目竟是一块长着四只眼睛的木头。 然而,对方的四周流动着熟悉的“咒”,这种咒力我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见过,那就是天元妹妹。 “你来了。”从树人的口中传来了模糊的、没有具体的性别指向性的声音。 第111章 惊讶导致我的思考变得缓慢了,双眼困惑地眨动着,“是,我来了。”我缓缓地说着。 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的那个生物,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着我的到来。 违和感,怪异感,非人的生灵感。 群星悬挂在树的顶端,像是无数条生命从看不见头的空顶坠下,最后停留在这片空间里。 我问:“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天元道:“想必你已经见过重生后的两面宿傩了。” 如果是那个虎杖宿傩,我想是的。 我从未听取过对方身后的事情,属于他的故事还是此时被天元所告知的。 原来,两面宿傩当时的行为引发了众怒,众多咒术师们集结在一起向对方发出挑战,他们并没有迎来光荣的胜利,只是封印了这个被誉为“堕天”的男人。 而如今,千年前的诅咒之王,使天空“坠落”的恐怖术师,转世重生在了一个普通的家庭里。 “不是普通的家庭。”天元缓缓道来,“一千多年前,仍在娘胎中的宿傩吞噬了他的兄弟,而如今,他兄弟的灵魂转世重生成了一个叫做虎杖仁的男人,而宿傩又在虎杖仁孩子的身体里再度诞生——邪恶,还是更加强大的邪恶,我已有所预见。” 听见天元的阐述,我只感觉自己的脑部神经跳了好几下。 好奇怪的家庭关系。 不理解,但尊重。 “可我不知道我能为你……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自认为身上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既非是传奇的术师,又非强大的神官,还不如把晴明复活一下。 天元与我相隔着数米的距离,祂的四眼种不存在任何一颗眼珠。我不知道该对着祂脸上的哪一部分看,只觉得对着哪一部分都不甚礼貌。 “我时时刻刻都在保持笼罩着这个国家的结界,以防止外来咒灵的入侵,这就意味着我无法离开这里。与此同时,一些黑暗的咒术师正在想方设法毁灭我的意识,夺走我的力量,我只好停留在这个空间里。” “两面宿傩,五条无法时时刻刻监管着对方,他受着咒术界各方面的限制,我希望你能够协助他。” “其实我还不是很理解。”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情况确实如此。两面宿傩,五条,黑暗的咒术师,咒术界,这些东西明明离我很远来着。 “无惨他们不可以吗?他们已经在这个行业上维序了一千年了,他们和你的寿命一样悠远。”就算无惨他们行不通,总会有更富有经验的大人物吧。 我也算得上是乐于助人,但职业有点太不接近了吧。 天元的停顿持续了数秒,祂只说:“你做得到。” ——我打宿傩,真的假的? 离开祭坛的时候我表现得失魂落魄,今年的期末考试还没结束,我又莫名其妙搭上了别的工作。 无惨发出冷呵呵的笑声,“反正天元也快死了,不如拿了祂的钱跑路。”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如此工贼的话语,他变得好陌生,我都不敢认了。 产屋敷真鱼倒是说:“其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毕竟有五条悟在。” 五条悟是谁呢? 咒术界的天才,实至名归的最强者——在两面宿傩出现之前。自对方诞生并觉醒后,他金字塔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就是那个蒙着眼睛的男人吗?”我依稀记得对方十分的高大,说不定有一米九了。 “就是他。”无惨在手机上看了看时间,“时间差不多了,回去了。” 空荡荡的校舍,稀少的学生,已经奇怪的老师—— 校园钟被敲响了,晚八点的月亮跑上了钟塔的尖端。 晚自习马上就要结束了……感觉这几个小时就像是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梦一样。 脚步逐渐变得有些沉重。 产屋敷无惨突然问:“你拒绝祂了吗?” 我没有拒绝,但似乎也没怎么答应。对方完全没有给我考虑的时间,好像是将这件事情强压给了我。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吧。虽然现在也大差不差。 红梅色的双眼在黑暗中莹莹闪光,像是饿狼吃人的眼神。 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把我放在了校园街的路口上,从这走回学校只要十分钟。 产屋敷真鱼的目光仍然是悄然落下,悄然离开。 她是不是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刚被放下在路口没多久,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着我的名字。 “缘一,你怎么在这里?” 许久未见的表哥出现在道路的另一端。 他看着我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怎么穿着我当年的校服?” 第61章 我害怕的,正是来自表哥那深邃的目光。 低着头,寻找铭牌无果,校服里面突然无端生出来许多看不见的虫子,在与之相交的皮肤上生出了尴尬的瘙痒。 “真的吗?”我反问的声音有些轻,拉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表哥问:“我记得你应该是在鬼灭学园上学吧,什么时候转去咒术高专了?” 我连连摇头,向对方解释了原委。我自己的湿衣服还套在塑料袋里呢,我待会儿还要洗过再晾晒。 “是咒术师的朋友?”表哥露出回忆的表情来,“今年东京只有四个新学生,还是说年级高一些的学生?” 第112章 “他们工作很久了。”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年数是多少年,但我总感觉他们已经工作很久了。 毕竟他们都不是普通人物。 表哥劝诫道:“别和陌生的社会人说话,你知道的,他们总——”他欲言又止,看上去已经潜在地将无惨和阿鱼当成了可怕的社会人士。 他看着我,视线稍稍往上偏移。一只手落在我的头顶,发丝因为重量被压在了头皮上。 “已经不用去医院了吗?” 我恍然想起家里人为自己撒过的谎,顿时有些害羞。我并不是真的生了病,但每次都要拿那个理由去搪塞其他人。 感受着那份轻柔的重量,我的下巴自主地晃了晃。 “满智子,你来了。” 向我们这慢慢走来的黑发女子,正是表哥突然呼唤的姓名的主人。我在藤井家的相片里见过她,留着姬式发型的美丽女人,满智子,藤井岩胜的未婚妻。 “姐姐好。”我有些忙乱地打起招呼来,表哥也将自己一半的身体侧向满智子,他面对着我的那半张侧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满智子姐姐微微一笑,“我就说为什么岩胜一直没过来。”(此时出现了一声尴尬的咳嗽),满智子说:“你就是缘一吧,我听岩胜提过,你们俩真的长得很像呢。”她眼神中充斥着好奇之色,身为表兄弟的我们长得如此相似,也是某种奇特的景观吧。 她与表哥一样,有着相同的问题,那就是我身上的这身制服。听到答案后,满智子竟然面露失望,“我还以为有新的学弟了呢。” 我没想到,满智子竟然也是毕业于咒术高专,只不过她是来自京都的那一所。这样一来,童磨岂不是成了她的学弟? 另外,我身边的咒术师群体是不是有些过于庞大了,明明以前我都没怎么和这些人打过交道。 他们俩的感情好得不像话。 在观察了一番之后,我得出了这个结论。 满智子想到了什么,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了手机,“我们加一下line吧,打电话这种事情我可不擅长。” “line……?”从未听过的东西出现了。 满智子狡猾一笑,“没和可爱的女孩子在line上面聊天吗?” 我试图用纯洁(一无所知)的目光去感化对方对于恋爱的好奇心。 满智子双手合十,以与外貌上的纯洁与澄净相反的调皮口气说:“你会错过很多——的~” 不了解的内容增加了! 聊天软件的流行当然是趋势,可问题是,每一样贴身佩戴的智能设备都会无缘无故地失去它们的性命。 “真的吗?”满智子的嘴唇微微嘟起,表哥又说:“你别捉弄我弟弟了。”他说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形容词,“他很害羞的。” 我好感动,也遗忘了去深究这个“害羞”的真实意义。 然而,满智子姐姐身上的强势之意却让我无法拒绝。 “都是高中生了,没手机多不方便啊。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可是要经常打游戏的。” 表哥的哀叹传入了我的耳中。 时间过去一个小时,我与二人在学校门口告别。 就这样,我获得了一副新手机。虽然我十分感动,但拒绝不了,只能打心底起期盼我身上的奇葩影响能够减少,否则又白白浪费人家的钱。 我的账号上十分空白,在告别之前,我与满智子姐姐加上了好友。属于她的雪花头像在不久之前闪烁过,她留下的第一条消息是“你好”的表情包,最后一条消息是同款表情包的“下次见”。 摸索着里面的功能,我想到了一件事。 其他人也会在这个软件上聊天吗?我回忆着通讯录上的电话搜索着,一开始是显示无对象的,但到了我妻同学,就蹦出来一个头像是一颗爱心的账号。童磨的手机号搜索出来的则是一朵过度美化的七彩莲花。 迟疑着,我输下了产屋敷真鱼所留下的手机号。 账号的名字叫做“鱼”,头像则是随处可见的一片蓝海。 这个是她吧…… 后知后觉,我才发现自己按上了添加好友的按键。 好消息是,秒通过。 坏消息是,我被秒删了。 天哪。 日子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过去了。产屋敷真鱼仍然是一个高冷的女同学,我们俩说起话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问无惨,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难不成在事后,我在她眼里的形象崩塌到只剩下一片废墟了吗? 不理解,不明白。 学期结束了,最后的成绩差强人意,毕竟我有一个半的大学期没来上学,自学的话,这种程度也差不多可以了。 “就算是放了寒假,大家也要注意安全。”在最后的课业上,悲鸣屿班主任开始宣讲有关假期的安全事项。因为是高中生了,大家都吵吵嚷嚷的,很难静下心来。 直到班主任一下合上他的手掌。 咚——呛—— 教室里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音,我只觉得自己的耳膜边上嗡嗡地响着,这下是真的一点欲-望也没有了。 “大家听明白了吗?”班主任如老僧般鞠躬定身,终于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 寒假要怎么度过呢?还是说去报一个补习班,按现在的成绩,到时候选择起专业来可能会有些麻烦。 第113章 可弟弟妹妹们像牛皮糖一样缠上了我,让我没办法静下心来去补习班上课。近来,医生似乎又参加了什么组织活动,以至于照顾孩子们的任务大多数都交代到了我的身上。 也正是在这段休息日里,我终于接收到了来自于天元的消息,或许说,资料。 那是一份迟来的,又臭又长的文档。哪怕只是看完,也得看个三天三夜。 《咒术师的起源及发展历史》《诅咒师对历史进程的干扰及应对方案》《学习结界术:从开始到大师》《关于两面宿傩所造成的历史遗留问题的研究进展》《秘密文档:千年术师档案》。 读完这些文档后,我头昏眼花,甚至把白糖当成了盐添加进了味增汤之中。 我不得不质问起自己,真的要做这份工作吗? 好不容易“研读”完了这些冗长的、繁复的文字,我得出以下几个结论。 一,由于两面宿傩生前的能力过于强悍,现咒术界既想招揽对方为自己所用,又害怕他重新变成那个毁天灭地的魔王。 二,长生种产屋敷无惨和产屋敷真鱼曾拜于天元一系,阿鱼向天元学习了结界术,是目前少有的专攻结界术的咒术师。 三,将生命维持至今的三种方法,参考对象:产屋敷无惨,产屋敷真鱼,天元。所谓生命,存在着许多种可能性。结合特殊生物的血肉成分,有概率会改变寿命短暂的人类的体质:通过特别的咒式将他我与自我同化融合,成就空白的新我;灵丹妙药,化腐朽为神奇。 …… 这第三条中的第二种,说的应当就是天元了。如今我已无法称其为天元妹妹,它既非男人也非女人,既非动物也非植物,给人的感觉超凡脱俗,又极端空洞冷漠。 它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元”,思及天元曾经所说的“她不会死”,也许说的就是她所持有的特别的咒式。但融合他我与自我……这意味着什么呢? 灵丹妙药,混合上人鱼肉,指的应当就是无惨。我从未听说过人鱼肉有将亏损的身体养育强壮的能力,它总是以“维持不变”的形态出现在各个说法中。 那是那副药方的作用么?我抬起自己的手臂,曾经被撕裂后又迅速长合的伤口提醒着我这一点。 那么现在又如何了呢? 瞥向案板上的厨刀,那有些悚然的想法又缓缓地冒了出来。 “哥哥。”小樱踮起脚尖拉了拉我的衣服,让我重新归还了注意力。 我抱起小樱,感受着她体重的变化,“怎么了?”体重下降了大概有两千克的样子,一离开学校,零食出现的频率就大幅度提高了。光吃零食可是补充不了营养的,所以才会有吃得看似很多,但体重反而减轻的现象出现。 小樱蓝色的眼睛十分明亮,像是两汪远方的大海。她习惯性地搂住我的脖子,用孩童特有的细细的嗓子说:“想出去玩。” 我其实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好玩的。在横滨生活了十六年这么久,我对它最大的印象还是海和□□。 我翻了翻日历,发现还有一周就到新年了。 “到时候出去玩吧。”虽然新年无论哪里都人满为患,但热闹的气氛很让人向往。 提到新年,那必然会提到大扫除。过了年再大扫除怎么看都有些迟了,看了看家里那混乱的摆设,还有潜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垃圾,怎么看都应当立即处理掉。 说干就干。 正好天气温和晴朗,要是遇上雨天,怕是连地板都干不了。 杂物室里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陈年的玩具,报纸,还有没必要保存也舍不得丢掉的信件。 很多都是放到现在没有意义的内容,我将它们都扔入纸箱中,待会儿再处理。翻着翻着,我找到了一封没有来信人的无名信件。我犹记得上面有着一些淡淡的香水味,像是某个女孩的手笔。 内容更是莫名其妙。 上面写着:安分一点,别想着干预我的家庭。 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地浮现在脑海中。这字迹有些莫名的熟悉,我似乎在哪里,就是在最近,见到过。 回顾一段记忆里的细枝末节总是很折磨人的,在恍然大悟的片刻,另外一封信像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面上。 依然是我的信件,但我从未见过它,应该是我不在的时候家里人收取的。 「森缘一先生 敬启: 您委托于我社的任务已初步给出结果,具体内容见附件文档。 武装侦探社芥川龙之介 留」 信纸后面贴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复印纸。 藤井美水,女(已死亡) 出生于横滨市秋水县 19xx年就读于横滨市秋水小学 19xx年就读于横滨市帝良馆中学 19xx年就读于横滨翠楠高校 19xx年入职于横滨港口株式会社,未婚先育,于三年后死亡 港口……株式会社…… 那正是医生曾经就职的企业,也正是这座城市最大的黑手党的聚集地。 第62章 我可能没有父亲。 从未有人提起过,也从未存在过他的踪影,而且,我似乎也不对对方抱有期待。无惨的父亲,阿鱼的父亲,岩胜与缘一的父亲……我也有过不需要父亲的想法。但在证件上,我确确实实有一位“父亲”。 第114章 抚摸着黑白的印象,我想,我似乎一直在向这个人寻求帮助。虽然她看不见,听不到,也许不知道我还活在这世界上,但万般无助的时候,我依然在祈祷她的声音。 苑子巫女一直在神像前祈祷着天照大神的庇佑,但女神从未降临,只从天上降下虚无缥缈的声音。 我也听见了,我也照做了,我似乎改变了什么。但是,妈妈,我向你祈祷的时候,你在天上会听见我的声音吗? 我在杂物室里坐了很久,是门锁转动的声音唤醒了我。捏着那封委托的信件,我缓缓走至门口。 医生一手拎着一篮三盒装的礼品,头发稍微有些起翘。他后面,也是一身常服的爱丽丝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一进门,爱丽丝就和归巢的鸟儿一样飞扑到沙发上,套着丝袜的两条腿交叉成十字。 “无聊无聊无聊——” 虽然早就知道了爱丽丝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但每每看见她如此形象的表情与动作,很难想象她只是一个空壳子。 “好歹帮我拿一下东西嘛,小爱丽丝——”医生哀嚎着拧上把手,那三层高的礼盒上还系着一张福牌,上述:万事如意。 我把信塞进围裙的口袋里,走上前去,接过那沉甸甸的礼盒。看样子是点心吧,但从未见过这么大盒的。 “是谁送来的呀?”礼盒上面并没有书写名字,我便开口相问。 皮鞋被塞进二层的鞋柜里,“是岩胜君送来的,他说给你发过消息了,你没看到吗?” 我摸出手机(手机依然完好无损),发现他确实给我发了短信,只是我一直静音没看见而已。 「新年我得去大阪一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点心是满智子买的,希望你们会喜欢。 岩胜」 “现在看到了。”我把礼盒放到茶几上,楼上的脚步声立马蹿动了起来。 “是点心!” “爸爸,可以吃吗?” “不会要拿去送客人吧!” 真央盯着篮子上的商品图,“是八真坊的耶!缘一,这个好贵的。” 医生挥了挥手,“是小缘表哥送过来的,可不能问我哦。” 翔太试图向我发射可怜的目光。 我有些无奈,“吃吧。” 我本来也不太喜欢吃点心 孩子们蜂拥而至,医生自顾自地往房间里去。兜里的信重如千斤,一颗心,如铁石般沉重。 新年在喧闹声中到来了,正月第一天,我们所有人都前往金泽区的富冈八幡宫参拜。一路上我忧心忡忡,脸色并不算好看。 噩梦如影随形,惹人不快。 梅院深深,白梅与红梅交叉着在枝头绽放。蔚蓝的天空中稀少的云彩漂泊着,慢吞吞地飘向远方。 医生在绘马上写下今年的愿望,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原来是希望新的一年工作能够少一些。 我犹豫着要在上面写着什么。 硬币落入钱箱里的声音丁零当啷地响了起来,明明只需塞入五元即可,可听声音就知道不止那么些。我好奇地看向游客的方向,往塞钱箱里投入大量硬币的并不是别人,而是无惨和阿鱼。 他们俩穿了一身剪裁合当的新和服,衣裙上分别绣着藤花和祥云的手工花纹。 扔完硬币,无惨随意地拉了拉旁边的红绳。铜钟撞响发出叮当当的声音来,松枝上的小鸟已经习惯去聆听这样的声音,只是歪着头用米粒小的眼睛看向这一边。 医生上前一步,和二人寒暄起来。 “哎,这不是产屋敷阁下吗?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啊。”说罢他便想和对方握手,我在医生后头左右摇晃着身体,想要看看被他的身影遮挡起来的无惨的表情。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我依然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森鸥外,你看上去倒是心情很好嘛。”他的声线迅速转为险恶,“你这个诈骗犯,你永远别想从黑名单里出来!” 医生摆手,“请别这么说,”他露出了近似难为情的表情,“港-黑现在也并非我当家,冤有头债有主,请找红叶君去吧。” 电光火石,一触即发。 从二人的背后传来了轻柔的、兔子的咕咕声。 红眼的小玉蹦跳着出现在产屋敷真鱼的脚边,它小巧玲珑的身体上系着一个红色的福结,看上去格外喜庆。 真可爱。心中冒出了这种想法的我,俯身去抱起了它。 小玉在我怀里磨着牙齿,它有些瑟缩,努力把皮毛往我的外套里面塞。 它看起来不太喜欢阳光。直视阳光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丝丝热辣的痛觉,皮肤就像是对阳光过敏了一样,时不时冒出一些怪异的感觉。 遇到这种事情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医院挂个皮肤科,但经过一系列血液检查和过敏原测试,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我的皮肤太敏感了。 以至于在阳光强烈的日子,我都要穿上外套、戴上帽子。 小玉一下一下地往我肚子里面缩,无惨骂了句“死兔子”,彼时神社的铜钟被人撞响,神官们在巫女的相伴下缓缓出行。 神行者出行,凡人让道。 我们被分隔至两条道路,大神官威仪驾到,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行至神殿。所有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凡间的喜怒哀乐像是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115章 斋王,神官,巫女,阴阳师,还有那铺天盖地、洪水般而来的妖魔。 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绮丽诡谲的平安都城。 轻抚着小玉的绒毛,不知不觉中,我的视线逐渐放空,耳边只剩下富有节奏的脚步声和风声。 或是发呆,或是拒绝着与外界的交流,我的目光一直落在神官的绸缎上。梅花小巧又芬芳的花瓣被吹吹扬,又从光滑的缎面上滑落下来。 一场粉白色的雨从树上落了下来,其中的一片掉落在我的鼻尖上,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铃铛又响了起来,巫女挥动手中金灿灿的巫女铃,铃铛撞击内面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我的每一根思考的神经都在霎时间停止了传送。 “缘一。” 沙哑的女声几乎轻不可闻,我猛地转头,可视线里只有双手合十的游客、正在游行的神官,以及漫天飞舞的梅花花瓣。 我抱着小玉,在神社里寻找着那个声音的主人。神殿前后都围上了三股的红绳,为新年祈福的游客们人来人往,我是一条逆流的鲤鱼,朝着与大家相反的方向奔跑。 可哪怕是绕着神社跑了三圈又三圈,我也没能找到那个女人。对方留在我记忆里最后的声音像是泡沫一样在阳光下消失不见,我捂着脑袋,试图去回忆她说话的语气。 但它仍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怎么了?”医生问。 “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我。” 哪怕离开了神社,坐上了车,我也依然扒拉着后车的车窗。她在这里吗?是她在呼唤我的名字吗? 神社的形状变得越来越渺小,朱红色的明神门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红环。 “我妈妈她去世了吗?”眼见着神社最后的模样消失在瞳孔里,我看着后视镜里的男人问道。 产屋敷无惨打了右转灯,驶入菖蒲街。 “死了就死了,死了还能怎么样,反正你这辈子都没见过她。” 弟弟妹妹们跟着医生回家去了,而我搭上了无惨的车。 他们家好像在哪里都有房产,据我所知,京都,东京,横滨,这三市里都有产屋敷的产业,不愧是日本排名靠前的财团。医生当年也是和他们一家合作过,只是后果看来不怎么样而已。 阿鱼翻看着手机上的轻小说,一路上一声不吭,像个没有安装声带的人偶。 小玉的后脚踩在我的大腿上,它的上半身站起,然后趴在我的胸前,像一个粘人的直立娃娃。 “我之前委托了侦探社帮我找她,但是侦探社的人告诉我,她十六年前就去世了。她埋在什么地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我完全不知道。” 无惨的细眉轻轻蹙起,“你问过森鸥外了吗?那个男人也许知道什么。” “但人们总是撒谎。”阿鱼抬起头,后视镜中她的脸蛋光滑得几乎能够反光。她不再是我的妹妹了,比我要年长得多的多,而且她本来就是个善于独自生长的女孩。 我依然很犹豫,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名为真实的答案。 …… 幸福吗? 如果有人这么问我的话,我会说,对,没错,这就是幸福。 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孤单没办法钻入亲情、友情所构造的纸箱的缝隙之中。 可我见到了藤井美水和继国朱乃,她们是一闪而过的冬季的梅花,季节的消散带走了她们的存在,但芬芳的香气却停留在我的肩头。 翔太、真央、葵、晴树、雪绘、小樱,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小脸。被父母所抛弃、被丢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她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通通的脸,好像被全世界所抛弃的绝望的心情。 我把他们抱进房间里,哄他们吃饭、睡觉,告诉他们,这里(爱福)就是他们的家。 再也不是一个人,再也不会孤单,孤独会被重新封存在心的最深处。 我重新翻看着侦探社寄给我的信件,我将它夹在课本的中央,放在书架最中间的位置。 藤井美水。 藤井美水。 藤井美水。 咚咚。 门被敲响了。 “请进。”我将纸重新塞回课本中,将座椅往后面一挪,只见换上了深蓝色睡衣的医生出现在门口。 “谈谈志愿的事情,怎么样?” 高中的第二年过得很顺利,成绩不高不低,只是对于未来的畅想仍然是一片空白。 我的愿望就是过上平凡的生活,但“平凡”这个词过于空泛了,到底做什么工作才能被定义为平凡呢? 学校下发了大学参考书,上面排列着去年的录取分数。 文学、法律、医学、艺术、理工…… 到底预选择何种,我还在考虑之中。 “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没有想好吗?”作为家长,医生询问着我的意见。 如果非要说自己的想法的话…… “我想考皇极管大学来着。”这是一所私立大学,学费是公立学校的八倍不止。 医生若有所思,“皇极馆吗?是想考那里的文学系吗?听说偏差值要到达65呢。” 我考虑的并不是文学系,而是其中的神道学。 医生张大了嘴巴,“这倒是超出了我的想法。” 高三上学期,进行了共通考试。我的成绩勉勉强强够到了皇极馆神学的分数线,但九月份即将迎接的大学独立入学考试,又成了悬挂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第116章 日语、社会、外语、地理……皇极馆所下发的通知里列出了独立考试所设立的科目。 一边要在学校学习,还要去研究近几年皇极馆的考试真题,几个月间,我觉得自己的头发都枯燥了不少,像一把晒干了的红色稻草,乌泱泱地披在脑袋上。 这段时间我很少去考虑别的事情,就连家里都很少回。休息的时候我就埋头图书馆,希望能把我不擅长的科目精进一些。 炭治郎说他要回家继承面包店,读完高中以后就不打算继续了。 祢豆子妹妹握着双拳,示意自己也想回老家成为一名高级面包师。 ——只是这个愿望被她哥哥打回了。 炭治郎说:“面包什么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好。”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很让人放心,我也由衷地希望炭治郎能将自家的面包店做大做强。 口味真的很不错。 在离开学校前,炭治郎期待地看着我。 “无论是什么时候,缘一你都要鼓起勇气啊。” 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商场里会给游客爱的拥抱的毛绒玩具熊。 备考期间,表哥在手机上发来了慰问。 “不过这种社会学科我真的理解不多。”他提到自己高中时的学习内容,主要为如何咒杀恶灵、维护秩序。 “工资很高吗?”由于产屋敷是个例外,我对其余咒术师的工资几乎是一无所知。表哥看起来总是忙忙碌碌的,这么辛劳的工作,如果没有等价的工资,岂不是太折磨人了。 表哥告诉我,咒术师之间有着严格的阶级分别,工资也是看阶级和平时所接的任务来计算的。他提起自己上个月里有二十七天都在工作的路上,直接和同为咒术师的满智子分别一个月。 因为人家也在处理自己的工作。 “好辛苦。” 平时看无惨和阿鱼两个人过得颇为逍遥自在,我还以为所有的咒术师都过着相似的生活呢。 毕竟我下意识以为人家的工作类似于国家制定的特别公务员。 “神学的话,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生活。” 我暂且没有想到毕业以后得事情,如今的目标还停留在大学入学上。 本部的独立考试来了不少人,阶梯教室中,签字笔沙沙作响着。除却规定的科目外,试卷还内涵本国的宗教知识。 书面考试结束之后,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那就是面试。 我坐在会议室中等待着面试号码的递进,要轮到我,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 为了准备这次面试,我在出门前相当努力地整理了自己的头发,使它们变得光滑、柔顺。昂贵的柔顺剂告诉顾客,选择它的理由是无比正确的。 石英钟的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气氛逐渐变得焦灼了起来。 会议室的门被陌生人打开,一位穿着着深色西装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举着手中的照片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森缘一同学在这里吗?” 是找我的? 在获得了监考人员的同意(他们不知道从谁那里得到了消息)后,我跟随着这位陌生男子离开了会议室。 有人向皇极馆的入学考试中提交了一份推荐文书。 来自于伊势神宫皇大神宫的纱雾斋王的推荐。 我好像从未见过那位纱雾斋王,连她的长相也是一概不知。 但天元却对我说,这是它的手笔。 “其实在我看来,与其去那读神学,倒不如直接就读于高专。”天元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其中有任何的喜怒。 我自认为自己的选择没什么错。 在纱雾斋王的推荐下(这份推荐让我有些尴尬),我得到了皇极馆本部的名额。 我只是先跟家里报了个消息,哪想到晚上就撞到了表哥和满智子姐姐。 “恭喜恭喜。”满智子姐姐笑容灿烂,“我们家总算是出大学生了。” 从京都和东京两所咒术高专所毕业的学生,若是以世人的眼光去看待的话,其文凭约等于高中。 对于满智子姐姐的热切道喜,我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回握对方的双手。她的手指纤细却粗糙,指弯处的皮肤像贴了一层砂纸。 感觉她也是一名剑士。用“剑士”这个词去形容不太妥当,应该是用剑的人。 表哥的家里挂着他的咒具武士刀剑,那就是他平时日里作为咒术师的武器。 刀剑是保护其他人的工具。 苑子巫女所交托给我的赤乌,如今又在何处呢。 所有的学业结束后,我带着大包小包回到了横滨的老家。 葵问我,考上大学是不是就可以吃大餐了。也不知道她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歪理,我猜想是翔太胡诌的。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阳台上的白雪兰格外茂盛,它的根系在取来的河水肆意生长,像是一片白色的蜘蛛网。白色的花朵垂挂在枝头,精巧得像是一个梦。 梦。 在夕阳西下时,在月落星沉时,在朝日初升时,我重新意识到“失去”的、无法忍耐的感受。 你这个无法表达情感的、无知的孩子。 朱乃(美水)抚摸着我的脸无声哭泣的模样。 我明明离她们那么近,之间却又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浑然不觉中,我走到了医生卧室的门口。 第117章 炭治郎的笑颜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可阿鱼用着不信任的口气在那说:大家都在撒谎。 …… 房间之中,我与养父面对着面。 整理自己的措辞花费了我很长很长的时间,在我心中或许已经超过了一个时代。我张开嘴,想要提起那个对于我来说,无比特别的名字。 “你是想问我妈妈的事情吧。”医生一副了如指掌的表情,这让我的问题被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十指相扣,看待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成年人的睿智。 医生道:“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呢,个性这么腼腆,真的是我养大的孩子吗?” 他的反问让我一时无语。 不是说性格都是在生长环境的影响下后天形成的吗?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的孩子呢? 这一年我十八岁了,可个头却没有想象中猛地拔高,反而保持在原先那种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弟弟妹妹们正像小竹笋一样日夜地拔高,我不敢相信,真央如今的身高已经达到了一米六五,她未来会是个高个子女孩。 插-入的胡思乱想似乎缓和了当前的气氛,但一想到那个名字,那个女人,我就会重新陷入混乱的漩涡之中。 “正如你从武装侦探社那里得知的一样,藤井美水曾经为我工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中年人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谈起那时候的横滨如何如何的混乱,他的身份是如何如何地尴尬,本地的□□们又是如何如何地猖狂。而后,他谈到藤井美水。 “不算是多特别的女孩吧,很年轻,当然,那时候我也很年轻,充满了明亮的爱,愿意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一切。” 我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好像这个姿势能够更好地保护我。 藤井美水,有着黑色的长发和与我相似的暗红眼睛。 为了救被困在火灾现场里的别人的孩子。 死了。 死了,就是一切都没有了。 寻求了这么久,终于得到了这个答案的我的心情,像是被分解了。什么都没剩下,只留下空荡荡的、没有花也没有草的平原。 医生让我跟上他的脚步。 我走在他的身后,穿越已经变得安静下来的大街小巷,不远处,一股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 山坡上出现了一堵白色的墙壁,风吹雨淋之下,原本的雪白已经充满了灰暗与裂缝。 只见一片开阔的墓地,坡道的起始点挂着标牌:江岛灵园 墓碑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顺着坡道走上去,第一个墓碑上书:爱猫塔子之墓,边上还摆了一个石雕的小猫像。 从墓园里传来的冰冷的寒气覆盖在我的皮肤之上,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一块块墓碑列在如同棋盘的方格之上,形状、规格统一的竖碑。无论生前如何,死后皆是如此。 走了有数分钟,我看到了一株形态有些熟稔的树木。那是一棵只长了圆圆叶片的梅花树,花枝修了一次又一次,枝干上蒙着苍老的树皮。 只见竖碑上面篆刻着墓主人的名字:藤井美水之墓 碑文道:‘一朝诀别,不论古今共安眠。’ 灵园的小灯持续发出白色的光亮,莹莹的白光吸引来众多的秋日蚊虫。我将碑文念了一遍又一遍,它很短,哪怕念了许多遍,时间也只过去了一小会儿。 不知何时,我抬起酸胀的双眼,望向头顶的天空。天空是一块深蓝的幕布,星星是幕布上金色的点缀。 恒定的北极星环绕在世界之外,指引着所有迷茫的孩子们前进的方向。 我站在墓前凝视着星星恬静安详的模样,耳旁似乎又传来了轻柔的女声。 吱吱。 昆虫在草木上跳动着。 时间滴答滴答地缓缓流逝。 原来抓不住的不只只是时间,还有妈妈的指尖。 “以后再过来吧。”医生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在我耳旁说。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灵园里的冷气几乎能在皮肤上结成一阵白霜。 我像小时候那样牵上了他的手,沿着坡道,慢慢地离开了灵园。蝉肆意地鸣叫着,所有人都在被窝里做着黑沉沉的梦,在夜晚的遮盖下编织属于自己的美梦或是噩梦。 但……等妈妈的缘一不怕天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