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是朱元璋张浩朱允熥》 第1章 洪武皇帝嫡孙,朱允熥 淅淅沥沥,噼里啪啦。 五月的春雨洒落人间,像是精灵落入凡尘,在人世的天地间起舞跳跃。 春雨贵如油,珍贵的春雨代表着丰收,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喜悦。无论雨滴在何处跳跃,人们都会用微笑并且幸福的目光,注视着它,追随着它。 但在这,却不是。 雨滴落在明黄色的琉璃瓦上,还没来及绽放跳跃,便幻化成清水,无声的从琉璃瓦的缝隙里,流到青铜的水管中,然后无声的排入铺着青石板的水渠。 这里,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文明中,最为有权力,最为高贵,最为辉煌的地方。 这里,是大明帝国的宫城,应天(南京)紫禁城。 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肃穆的地方,此刻没有一丝的喜悦。而且满宫素缟,放眼望去,都是触目惊心的白色。辉煌的宫殿之间,也满是压抑的哭声。 白,在华夏人的心中,代表着圣洁。但同时,也代表着死亡。 大明帝国的太子,皇位第一继承人,于今日清晨因病而死。 这位太子,是大明洪武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这个讲究儒家正统的时代,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是大明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开局就死了爹!不是玩我吧?” 太子所在东宫,奉安殿的一个房间之中。张浩,看着铜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有那具瘦弱的身体。 白皙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般,轻轻的触摸下年轻的脸庞,马上又触电般的缩了回去。 随后镜子中那双有些懦弱的眼神中,别样的光彩迅速泛起,镜子中的少年,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我没死!” 张浩再次伸出手,有些贪婪着摸着自己的新脸。 记忆中他已经在一场车祸中丧生,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抢救医生焦急的脸庞。但谁知他的灵魂却穿越了几百年,落在这个因为父亲去世而昏厥的少年身上。 镜子中的少年,张浩的新名,叫朱允熥。 脑中的记忆纷沓而来,前世今生的记忆慢慢融合。 这是大明帝国最为尊贵的名字,也是代表着大明皇族中最为显赫的的血脉。 今日因病去世的大明太子,正是朱允熥的父亲。 朱允熥,大明洪武皇帝之嫡孙,大明太子朱标之嫡次子。 这个时代,嫡这个字,代表着正统,代表着继承权。 他的母亲是大明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之女,被选为太子妃之后,为大明皇族诞下第一个嫡长子皇孙,就是朱允熥的哥哥朱雄英。但是朱雄英体弱多病,常氏为了皇家嫡系的血脉,不惜生命,诞下了第二个嫡子,朱允熥。 四年后,朱雄英夭折,常氏也不幸撒手人寰。而朱允熥在成为没娘孩子的同时,也成为了大明皇族,法理上唯一的嫡孙。 “朱元璋的嫡孙!”朱允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满意的笑笑,“这个身份不错呀!” 可是随即,他的笑容马上凝固。 他是朱允熥,不是朱允炆。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几年之后一代天骄朱元璋归天,登上大明皇帝宝座的,可是朱允炆,而不是他。 朱允炆,朱允熥要叫一声二哥。 他的生母出身低微,是庶妃,她所生的儿子就是庶子。 在朱允熥母亲去世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庶妃,因为乖巧识趣,再加上朱标无意再纳新的妃子,所以被扶为正妃。 她被扶了正,她的儿子朱允炆,子以母贵,年纪又比朱允熥大了一岁,所以成了朱标名义上的长子。 不过在群臣的眼中,也只是庶长子。血脉最尊贵,最有继承权的还是朱允熥。 可是那从后世而来的灵魂却知道,历史上真正坐上龙椅的是朱允炆,他的年号是建文。 要知道封建王朝之中,最讲究的就是嫡庶之分。嫡代表着正统,而且在原本的时空中,无论是建文帝,还是后来的永乐帝,登基之后都没有放松过对朱允熥这个嫡子的防备。 朱允熥,洪武皇帝临终之前封为吴王。 吴,乃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继位前的王号。吴在江南,乃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孙子的疼爱。 但建文即位之后,却没有放这个弟弟去封地就藩,而是关在宫中。 等燕王朱棣发动靖难,成为永乐皇帝之后,等待朱允熥的,却是冰冷的圈禁。 他的身份太尊贵了,太具有合法性了。所以,两任皇帝,谁对他都不放心。 想到此处,镜子中朱允熥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微微皱眉,“到底为什么,朱元璋会选择庶孙,而没有选择嫡孙呢?” 大脑微微有些疼痛,尘封的记忆似乎给了新的朱允熥答案。 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的大明皇帝朱允熥,虽然有着尊贵的血脉,却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身子弱,不喜欢读书。因为从小失去母亲,性格软弱,唯唯诺诺没有一丝主见。甚至有的时候,在紧张的情况下,话都说不清楚。可是私下里,顽劣,性情暴躁,刻薄。 朱元璋何许人也? 一代人杰,一代天骄,一代枭雄,千古一帝王! 华夏历史上出身最低的皇帝,从零做起,硬生生的打走了铁骑无双的蒙古人,开创了三百年,风华绝代的大明帝国。 自古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朱元璋。 他不是篡位而来,也不是前朝的做乱的臣子。他不是贵族,也不是世代的武将世家。 他是老百姓的孩子! 因为吃不饱,因为没活路,因为天下大乱,而投身义军。 但是,在后世很多所谓的专家,知识分子眼里,他是一个暴君。 因为他痛恨贪官污吏,贪污五十两银子以上就把贪官剥皮充草,一百两以上点天灯,并且用贪官的人皮,做成百姓鸣冤的鸣冤鼓。 因为他晚年为了江山的稳固,大肆屠戮功臣,并且苛责对待天下的官吏。 更因为朱元璋,是一个有着明确阶级立场的皇帝。即便他当了皇帝,他的心中也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他始终站在百姓这边,为天下百姓主持正义。 所以,后世那些洋洋自得的文人们,才会称他为暴君。 可是,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无法否定,朱元璋的伟大。 这样一位伟大的君主,不但在文治武功上伟大,在亲情上同样的伟大,他深爱着他所有的子女,并且盼望他们成才,从小就聘请名师教导,更是言传身教,教育他的子女们,要简朴持家,不能奢侈享乐。 朱允熥的记忆中,朱元璋永远是粗布衣裳,数年如一日,袖口的地方都磨到发白,开线。 这样一位皇帝,他的儿孙可以是豺狼,可以是虎豹,可以是纵横大漠,与胡人决战的将军,也可以是运筹帷幄,居庙堂之上的君子。 但,绝不能是个话都说不利索,性格软弱的懦夫。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脑子中,浮现出平日朱元璋和他相见的场面。每次见到他,朱元璋爱怜的眼神中,总是带上些痛彻心扉的惋惜。 这年头,虎父无犬子,老子英雄儿子也必须好汉。 朱允熥没能成为皇帝的答案呼之欲出,朱元璋那样的英雄,怎么会把皇位给一个懦弱的,性格有诸多缺陷的孙子?哪怕是儒家正统中,正得不能再正,尊得不能再尊的嫡孙! 嫡孙重,江山更重! 所以最后,江山给了朱允炆。而最富有的吴王,最有正统意义的王位,给了嫡孙。 “真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 朱允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道,“你自己不争气,你爷爷怎么会把皇位给你!” 笑着笑着,朱允熥的笑容收敛了。眼神中,却闪耀着锐利的光芒。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最尊贵的皇孙,那我绝不会让大明的皇位从手里溜走!” 第2章 我要那个皇位 不是为别人,他只是为了自己。 朱允熥那来自后世的灵魂知道,这个最尊贵的皇孙,下半生将会是多么的凄惨。 建文防备他,根本没让他就藩。 朱棣害怕他的名分大义,把他圈禁起来。 三十九岁!朱允熥只活到了三十九岁。 前世的张浩,这一世的朱允熥,在三十九岁的年纪,抑郁而死。他的后代,甚至被朱棣逐出了朱家的宗庙。 他既然重生,就不允许这样的惨剧,在他的身上发生。 “我要那个皇位,我要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明帝国!” 大明,大明,多少人心中永远的痛! 痛它的风华绝代,痛它的举世无双,痛它的江山如画,痛它的歌舞升平。 镜子中的朱允熥再次咧嘴笑了起来,目光充满了自信。 “从今天,你是朱元璋的孙子,大明皇孙,朱允熥!” “尽管你身份尊贵,但是从今天起,你再无一丝退路。” “如果你退了,等待你的,就是永远暗无天日的圈禁,富贵的牢笼!” 和这一世的皇嫡孙尊贵身份相比,上一世朱允熥的身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他只是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上学当兵,退伍之后为了生计做了网约车司机,起早贪黑赚钱,本本分分生活。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性格的棱角和对世界美好的憧憬,还有曾经那些豪情万丈的抱负,却都被社会抹平。 可是,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普通百姓家的孩子的灵魂,却有着朱允熥这个皇孙所不具有的品质,他对生活的不妥协,对生活的干劲,还有野心。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好爹,没有好亲戚,有的只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拳头。他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靠双手来获取。为了得到自己更美好的生活,他不辞辛苦,他察言观色,任劳任怨甚至有些玩命。 他不但有着野心,还有隐忍,还有坚强,还有善于变通,还有不服输。穷人家的孩子,更不容易被击垮。 最后再看一眼,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露出一丝坚毅的微笑,对外面喊道,“进来吧!” 咚咚,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后面的门被拉开,几个一身白衣的太监,轻手轻脚的跪在朱允熥面前,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卑微和谄媚。 “三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 太监一张口,说的是有些怪异的汉话。宫里的太监大部分都不是汉人,而是高丽人。 高丽,这个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国,从古至今都只是天朝的附庸。大明立国之后,高丽本想帮旧主报仇。但是在辽东边境,看到了大明如狼似虎的百战铁骑之后,高丽统兵的将军做出一个英明的决定。 与其带着高丽的士兵送死,不如回去宰了高丽蒙元册封的国王上位,然后请求明朝的册封。 他成功了,他取代了高丽王,成为新的高丽王。但是他的外交策略,和千百年来所有高丽王一样,那就是进献。那地方太穷没什么好东西,所以就进贡给天朝君主最能表示臣服的东西,美女和太监。 朱允熥身边的太监就是高丽人,有个难听的名字,王八耻。 上一世的记忆中,明朝似乎有许多权倾朝野的太监。鼓动明英宗亲征,结果做了蒙古人俘虏的王振,刘瑾为首的八虎,万历年间的冯保,魏忠贤等等。 但是现在,旭日初升的大明帝国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允熥的老爹,都极其反感太监。作为国家的掌控者,他们在历史中看到了太多权贵作乱,导致的国家衰落。 所以朱元璋下令,宫中除了在皇子皇孙后宫伺候的太监之外,其余的太监只能用来干粗活。不许他们识字,甚至不许他们随便乱说话。 几个太监服侍之下,朱允熥披麻戴孝浑身白衣。这样无微不至的伺候,让他那颗后世的灵魂很不习惯。 “我自己来吧!”在太监要给他穿鞋的时候,朱允熥自己动手穿上白色的麻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举动,却吓坏了伺候的太监们,连连磕头。 “奴婢们该死,没伺候好三爷!” 朱允熥在朱标诸子中,论年岁行三,身上暂时还没有爵位,所以宫中太监称三爷。 不理会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的太监,朱允熥穿好鞋,低声问道,“王八耻,他们都去灵前了吗?” 宫中这个随时都能掉脑袋的地方,能混到皇孙身边的太监,都是七窍玲珑心,闻言就知道主子说的是东宫其他人。 比如,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吕氏,还有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 看看左右,低声说道,“三爷,还早呢!”说着,又看看左右,飞快地在朱允熥手里塞了一块东西,“三爷,奴婢看您眼睛不对......” 朱允熥低头一看,是一块姜,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亲人去世,悲伤痛哭而产生地红肿。眼睛不红肿,面上就没有愁容。 在这个讲究礼法的年代,如果亲人去世,不嚎啕大哭要死要活,是极为失礼,极为被人诟病的行为。 “有心了!”朱允熥随后在王八耻的肩膀上拍下,就这么一个温和的举动,高丽太监差点落下泪来。 往日这三爷,只会拿他们这些奴婢撒气,何时对他们这么好过! 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雨水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形成条条涓涓细流的小溪。 朱允熥一身孝衣,缓缓走出大门。 朱标的灵柩停在奉安大殿,作为嫡子他要去灵前拜祭,还要守灵。 “啊!太子爷呀,您带了妾身走吧!” 朱允熥的脚刚踏出门,踩在晶莹的雨水上,边上的房间中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太子爷呀!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妾身,还有几个孩儿吗?” 哭嚎声中,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白衣的妇人,从边上的房间出来。妇人泪如雨下,似乎连走路都站不稳,需要别人搀扶。这正是朱允熥名义上的后妈,太子继妃吕氏。 吕氏的身后,跟着一个泪如雨下的少年,面容和朱允熥有些相似,双眼红肿,双手各牵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这就是朱允熥的二哥,朱标的庶长子朱允炆,还有他两个同母弟弟,朱允熞,朱允熙。 一行人哭天抢地,哀嚎着前行。 而朱允熥则是独身一人,矗立雨中。 渐渐地,马上就要遇上。朱允熥狠狠地用手里的姜擦着眼睛,腥辣顿时让他双眼红肿,涕泪交加。 “母妃!”朱允熥在雨中行礼。 “太子爷呀!”然而悲切的吕氏,好像没看到他一样,痛哭着和他擦肩而过。 “呵!”朱允熥心里冷笑,“这个后妈,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回事!面子事都不愿意做?” 可是朱允炆却拉着两个弟弟,在朱允熥面前站住了脚,“三弟,听说你早上昏厥了,身体无恙吧?” 朱允炆满脸悲容,语气关切,还真有些兄长的样子。 朱允熥赶紧行礼,“有劳二哥惦记,弟弟无恙!只是......只是父亲突然......我心里实在难受!”说着,朱允熥用袖子遮盖眼睛,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连带着朱允炆和两个小弟弟,也在雨中哭了起来。 身后赶紧有太监上前,给几人撑起雨伞。 朱允炆拉着两个小弟在前,朱允熥落后半步,每走一步,哭声震天。 春风细雨中,几兄弟的身影是那么凄凉,那么萧索。 第3章 开国勋贵 “啊!!”紧接着一阵女孩的啼哭声。 朱允熥扭头,两个穿着孝衣的五六岁女孩跌倒在雨水中。 这两个大的六岁叫宁儿,小的五岁叫秀儿,是朱允熥同父异母的妹妹。 说起来,他们和朱允熥的身世一样,先是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 他们的生母本是吕氏身边的宫女,在吕氏怀孕的时候,被送到朱标的屋里。等他们出世之后,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娘,又突然暴病去世。 望着前方吕氏悲戚地身影,朱允熥心中冷笑。皇宫是这世上最阴险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眼看两个丫头跌倒,朱允熥快步走过去,抢在太监和宫女的前面,亲手拉起来。 “别哭,疼吗?” 两个丫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三哥,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来吧,三哥抱!” 嘴里说着,朱允熥伸开双臂,将两个丫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小点的丫头秀儿把小脸埋在朱允熥的脖颈上,大一点的宁儿在他耳边问道,“三哥,我们再也见不着爹爹了吗?” 即便不是亲人,可是朱允熥也听得心里发酸。记忆中的画面告诉他,朱标是个好父亲,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还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女们,并且艰难的嘱咐交代一番。 “别怕!”朱允熥手臂用力,让两个丫头坐稳,“以后有哥哥在!” 宁儿哭的眼泪顺着眼眶直接流到了脸颊,乖巧地趴在兄长那有些瘦弱的胸膛上。 奉安殿渐渐近了,风却渐渐大,雨也渐渐大了起来。 越近大殿人越多,风雨之中,带刀的侍卫屹立在宫墙下一动不动。文官们跪在通往奉安殿的路上,嚎啕大哭。 真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入耳。白袍白衣白玉带,处处皆白。 当朱允熥抱着两个丫头,出现在百官身边,那些百官们的哭声更大了,甚至许多人看着朱允熥,泪流满面的同时,以头抢地。 朱允熥清晰地看到,前面的吕氏和朱允炆,在这骤然增大的哭声中,回了头。 嫡子就是嫡子,朱元璋亲手颁布的皇明祖训中说过,“凡皇帝位,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皇帝老了,太子却先走了。皇帝对太子之爱,天下皆知。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谁是太子储君,但是作为太子朱标唯一的嫡子,朱允熥在官员们的眼里,分量比朱允炆这个庶子,要重得多。 朱允熥的眼中泪水还在,他不住对沿途的官员颌首,用眼神表达着自己作为嫡子,对他们的谢意。 再走几步,即将踏入奉安殿中,他的脚步却停住了。 迎面三个面容憔悴的汉子,大步流星而来。前面两个四旬年纪,后面一人五十多岁,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武人。 朱允熥脱口而出,“二舅,三舅,舅老爷!” 这绝不该出现在宫中,出现在皇孙口中,寻常人家对长辈的称呼,忽然出自朱允熥之口,对面三人忽然愣住了。 过来的三个人中前两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是朱允熥的舅舅,常遇春的儿子。面黑的是二舅舅常升,因为大舅常茂已经在去年故去,常升袭了郑国公的爵位,后改为开国公。 边上面色稍微白皙一些,同样魁梧满脸胡须的汉子,是朱允熥的三舅常森,身上挂着世袭的怀远侯爵。 而当先那个,眼神如刀,个子瘦高,浑身好似充满了力量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战功赫赫,扬威捕鱼儿海的大将军蓝玉。按照辈分,这是朱允熥的舅老爷,他母亲的亲舅舅。 这三人,是除了朱允熥父母之外,最亲的亲人。 在朱允熥的记忆中,这三人对他十分关爱。无论年节都会送礼物进宫,去年蓝玉在草原上打仗,朱允熥生辰之时,还千里迢迢送了两匹小马驹。 一声舅舅,一声舅姥爷。顿时让三个战功累累,杀人不眨眼的汉子,红了眼眶。 所谓见舅如见娘,朱允熥这一声喊,也是残存的记忆中天生的亲近,感情使然。 “听说你早上昏厥了,好些了吗?”二舅常升颤声问道。 “千万要保重身子,你可千万不能.......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了!”常森眼中隐隐有泪光。 朱允熥目光在三人脸上看过,悲戚道,“多谢两位舅父惦记,太医看过,外甥只是太过悲伤才昏厥,身子无碍!” 周围没有人,侍卫太监都离的远远的,所以朱允熥放低了姿态,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口中叫着舅舅。 又一声舅舅,两个从小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汉子,双眼通红,双肩微微颤抖。这个孩子,可是当年他们的姐姐,拼了性命也要生下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也流着他们常家的血。 常森哑声道,“无碍就好,你可千万保重!” “外甥命苦!”朱允熥抱着丫头们,苦笑着说道,“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没爹没娘的孩子,谁还疼我!” “说啥胡话?”蓝玉上前,红着眼珠,慢慢地正色说道,“孩子,娘亲舅大,没了爹娘你还有舅舅们,还有俺这个舅姥爷!俺们疼你,俺们照看你,俺们帮你!”说着,看看左右,“哼,要是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脸子看,看俺们咋收拾他!”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奉安殿内,吕氏和朱允炆落座的方向。 怪不得此人在历史上,那么大的功劳都被朱元璋杀了。要知道此处可是宫中,不管边上有没有人,你蓝玉身为臣子都不能说这种话,往小了说你这是嚣张跋扈,往大了说你这是目无君长。 虽说蓝玉话里话外都是对朱允熥的关切之情,可是言语间的肆意,和目空一切的神态,实在太过狂妄。 此时又有两个六旬老人快步走来,两位老人虽然已是须发皆白,但是步伐铿锵有力,丝毫没有老态。 朱允熥脑子中瞬间涌现起两个名字,这二位分别是,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都是大明朝皇朝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老臣。 第4章 大将军蓝玉 “三爷,身体可无恙?”傅友德,冯胜,二人都是一脸关切。 这些老臣,几乎都是看着朱允熥的父亲朱标长大,内心之中,都把朱标当成了晚辈。 也更把朱允熥这个朱标的嫡子,当成晚辈。 朱允熥颌首示意,“有劳二位国公惦记,无恙!”嘴上虽然没有亲热的话,可眼神之中的感激和谢意,溢于言表。 这些老臣都是看着他父亲长大,在大明帝国尚未鼎立的岁月中,朱允熥的父亲朱标就是坐在这些人的战马上,见证了大明王朝的赫赫武功,也是在这些人的呵护下,渐渐成长为合格的,不可动摇的储君。 爱屋及乌,这些人爱戴朱标,这份爱心自然在朱标死后,转移到了朱标的嫡子朱允熥的身上。至于朱允炆,大概此刻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庶子,有朱允熥这个大明皇族和淮西勋贵联姻的嫡子,朱允炆这个母族出身不高的庶子,他们能看得上? 刚说了几句话,朱允熥余光看见,又有人过来,都是走路急冲冲的勋贵,都是开国的淮西集团武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楚国公廖家一脉。 “不好!”朱允熥忽然惊醒,“树大招风,自己和舅舅说两句话没什么,但是大明开国的这些将领和后裔,都围过来,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别人落下口舌!” 深宫之中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不可大意。于是告罪一声,抱着两个丫头,迈步进了奉安殿。 “哎,三爷怎么走了!俺还没给他磕头呢?” 几个武将紧赶慢赶,还是只看到了朱允熥的背影,景川侯曹震大声说道。 “小声些!”傅友德性子沉稳,出口说道,“今日,咱都得收敛起大嗓门!” 大将军蓝玉看着奉安殿里痛哭的人们,皱眉道,“三爷从小没娘,现在又没了爹,他年纪尚幼,深宫大院中不知道多少人要准备算计他!”说着,已经咬牙切齿,“太子爷虽然没了,可是咱们这些人,深受太子爷的恩德,要照看好他留下的这唯一血脉!” “这还用大将军说!”景川侯曹震哽咽道,“洪武十八年,二十年,俺两次犯法,要不是太子爷护着俺,早就被砍了脑袋了。太子爷在俺听太子爷的,太子爷不在了,俺就听三爷的。” 东莞伯何荣也开口说道,“没太子爷,俺哪来脑袋上的爵位!太子也走了,俺一颗心就跟着三爷,倘若万岁爷有恩典,让三爷就藩。俺这鸟伯爵也不做了,跟着三爷去做个守门的,算是报答太子爷的恩情!” 纵观上下五千年,朱标不但是地位最稳固的太子,也是最得人心的太子。朱元璋脾气暴躁,这些跟着他打江山的人,又都是些大老粗,有时候难免触怒于他。每次,都是朱标从中化解,保全了不少人。 尤其是那些武人,武人打仗捍不畏死,但是只要闲下来就难免惹是生非。 像东莞伯何荣他们这样的武将们,以前是连李善长胡惟庸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动辄骂娘,惹急了操刀子直接冲进人家府邸。 若不是太子朱标眷顾他们军功在身,多次求情,只怕早就被洪武皇帝宰了祭旗。 此时的朱允熥只知道自己的身份尊贵,却一时还没想明白,他这个太子父亲,到底给他留下了多少宝贵的政治遗产,还有人脉。 奉安殿中哭声一片,一进大殿堂,有宫人上前接过两个小丫头。而朱允熥一进来,就成为殿中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尤其是吕氏,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吕氏在擦拭眼泪的同时,不住的往他身上看着,眼神中担忧和戒备的神色一清二楚。 她带着朱允炆走过,没人理他们母子,即便是有也不失隆重大礼。而朱允熥走过之时,那些开国的老臣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了眼殿外,春雨中蓝玉,两个舅舅,还有那些淮西的开国武将,都在雨中张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几人轻轻摆手。 可就在这瞬间,朱允熥想起件事。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而洪武二十六年,大将军蓝玉就会被朱元璋赐死。同案的还有许多开国的武将功臣,史书记载,公侯伯子被杀无数,有统计的人数,高达一万五千人。 这其中,一定包括殿外那些人,包括自己的舅舅。 朱元璋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朱允熥不禁看向,跪在那里嚎啕大哭的朱允炆。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他孙子的皇位,刚才听蓝玉等人似乎对朱允炆嗤之以鼻。而以朱元璋的性格,既然这些人不能辅佐他孙子,那干脆一杀到底,永绝后患。 杀错了吗?以一个帝王的心态,没有错,这些桀骜的武人既然不能为孙子效忠,留着也是后患。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打着为大明正统的旗号,祸乱皇明的江山。 但绝对是杀可惜了,以至于在后来朱棣造反的时候,建文帝手中根本没有可以统兵的大将。堂堂大明中央竟无大将,让李景隆那样的的草包货色,为大军主帅。结果李景隆被他表舅朱棣打的落花流水,望风而逃。 最可笑的是,建文帝朱允炆不但不追究李景隆,反而诸多袒护。 这些袒护带来了什么?带来了在朱棣攻打南京之时,李景隆投降开了城门。 而一直被建文帝防范的世袭武将勋贵,则是为了大明洪武皇帝遗命,战死无数。 纵观史书,这些出身微寒的淮西武人,都在历史上留下属于他们的英雄事迹。 别人暂且不提,凉国公蓝玉,威震捕鱼儿海,差点就生擒北元蒙古皇帝。擒获北元皇子嫔妃公主,亲王大臣上千人。 俘虏蒙元降兵七万七千,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赫赫战功,堪比卫青,霍去病一般,一扫两宋以来,汉家男儿几百年积弱的形象。 这甚至是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卫青霍去病的功绩,强大的北元在蓝玉等人的攻击下,一蹶不振。黄金家族的最后遮羞布,被汉家儿郎一手掀开。 “若是自己上位,这些人或许就不用死了,或许他们还能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朱允熥心道,这些人没死在敌人的弯刀下,反而死在了朝中的内斗上,不免让人叹息。 “太子爷呀!” “父亲!” 奉安殿中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沉思,巨大的棺椁就摆在奉安殿中,棺椁内那张英武的脸,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 望着那具身体片刻,忽然,朱允熥心中,悲伤如潮水袭来。 “爹!”不用生姜,眼泪决堤而出,双膝跪地痛苦不已。 不是做戏,而是在瞬息之间,朱允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自己也是家中独子,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是一场车祸,把整个家都给毁了。 此刻自己的父母是否也在自己灵前哭泣? 自己的亲人,朋友,战友,同学,是否也在哀伤? 想起父母那隐隐发白的鬓角,还有日益衰老的脸庞。 “爹!” “娘!” “儿子不孝了!”朱允熥热泪满襟,连连叩首。 他叩的不是棺中的大明太子,而是自己在后世,失去他之后,无依无靠的爹娘。 越想越是悲伤,自己为了生计,早出晚归,都没来得及好好陪伴父母,更没注意到,他们其实都已经老了。自己总是觉得很累,可是却忽略了他们关心的目光。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赚多少钱呀!而是想让自己健康,快乐的活着。 他们图的,不是自己有多美好的未来呀!而是想着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爸爸,妈妈!”朱允熥磕头,心中哭道,“我会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快乐的,健康的活下去,请你们为我祝福。若还有来世,我会再做你们的儿子,好好的孝顺你们!” “爸爸,妈妈,永别了!”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在朱允熥的脸上不住的落下,顷刻间打湿他的衣襟,打湿他的袖子。 “皇上驾到!” 朱元璋来了。 第5章 一代天骄朱元璋 门口,出现一个老人。 穿着粗布衣裳,头发用木簪扎起,骨架高大手长脚长的老人。 老人有些瘦,但不虚弱。 方方正正的脸上,半黑半白的胡须留到了胸膛。 他虽然是老人,可眼神却是那么的明亮,仿佛两盏灯,能看穿人的心底。 但此刻明亮的眼神中,满是悲伤。 泪水蓄在他的眼角,他倔强地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一步,两步,三步。 老人慢慢向前,纵然悲伤,但他的脊背笔直,昂着宽阔的胸膛。龙行虎步之间,像是在巡视领地的虎王,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一代天骄,洪武大帝朱元璋! “参见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众人停止了哭声,谦卑且恭敬地磕头请安。 “万岁?”朱元璋的嘴角动动,布满血色的双眼看着殿中的灵柩,冷笑两声,“咱儿子都没了,你们还叫咱万岁!万他娘的什么岁?” 瞬间,殿中鸦雀无声。 朱元璋继续缓缓前行,尽管身体笔直,却似乎每一步都十分艰难。 他清冷的目光在殿中扫过,没有一人敢对上他的目光,他看到的都是谦卑的,跪着的,臣服的身体。 “这些人都在哭,但是有几人真心实意?你们心里的悲伤,比得过咱?” 朱元璋看着殿中人,宫女太监,大臣,皇亲国戚,心中冷笑。 直到他的目光,在一个人身上停住。 朱允熥,那个平日懦弱,口舌蠢笨,又很顽劣的嫡孙。 那个孙子跪在那儿,脸上身上全是泪,白色的衣襟湿漉漉的。他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白色的牙齿下,是咬破嘴唇流出的,殷红的鲜血。 “笨点就笨点吧!是个好孩子,知道真心实意哭他父亲!” “懦弱就懦弱些吧!咱朱家的嫡孙,谁敢欺负?” 想着,朱元璋边走,边微微对朱允熥点点头。 咚!咚!咚! 朱允熥三个响头,磕在大殿地面的金砖上,殿中满是他磕头的回响。 只见他抬起头,咬着嘴唇,从沙哑的喉咙里压抑地喊出一个字。 “爷!” 一声爷,情真意切! 一声爷,饱含深情! 一声爷,带着无尽地委屈! 一声爷,有着无限的渴望! 一声爷,伤尽天下,祖父之心! 霎那间,朱元璋强忍着的那滴泪,随着这一声爷,潸然而下。 他快走几步,直接到了朱允熥身边,满是老茧的大手伸出来,想揉揉朱允熥的头顶,最后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朱元璋哽咽着,“孩子!爷爷来了!爷爷在这儿!” “爷爷!”朱允熥泪如雨下,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心中想的是家中那几位已到耄耋之年的长辈,情绪不能自已。 “孩子!”朱元璋捏了下他的肩膀,“咱都懂!咱明白!” 说着,慢慢地走向灵柩,看着棺椁中,和他面目相似却已先他而去的儿子。 此刻的朱元璋,身上虎王般的威势尽去,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伤心的,苍老的老人。 “标儿!” 朱元璋哽咽,小声说出两个字。想伸手去摸摸棺椁中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他杀过无数人的手,却有些颤抖,带着胆怯。 这是他最爱的儿子,是他和最爱的皇后所生的,朱家最珍贵的嫡长子。 不到十岁,立为吴王世子。 十三岁,立为大明太子。 朱元璋杀了一辈子人,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沾染太多的鲜血。所以从小名师教导,予以重望。 这个儿子也没让自己失望,没让他母亲失望,没让大明的臣子失望。性子绵中带刚,为人正直谦逊。 对自己和他母后,至诚至孝,对臣下宽容耐心,虚怀若谷。对兄弟手足情深,长兄如父。 他是朱元璋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也是朱家江山未来最大的依靠!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了。人死如灯灭,一切都成了泡影! 这个他最为骄傲,最为珍爱,视如生命的儿子,居然英年早逝! 望着棺椁中的儿子,一股浊气堵在朱元璋的心口,让他喘不上来气。 他想哭,他想喊。 可是天子的威仪,皇帝之尊,只能让他把这些悲痛,深深的压在心底。 忽然,众人视线中的皇帝身子一软,苍老大手直接抓住了棺椁的边缘,脚下踉跄。 “万岁!” “皇上!” “爷爷!” 阵阵惊呼起,然而朱元璋的身体,并没有倒下,在他踉跄的刹那。 一双瘦弱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身。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低头一看,紧紧抱着他,使他没有失态倒下的,正是那个平时懦弱,口舌蠢笨,私下有些顽劣的孙子,朱允熥。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说道,“您千万要保重呀!前几日在父亲病榻前,他还拉着孙儿的手说,您上岁数了,身上都是十几年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让孙儿要好好孝顺您!” 朱允熥的眼泪,打湿了朱元璋的布衣,只听他继续说道,“爷爷!你千万保重,您是孙儿的天呀!孙儿从小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爹,孙儿只有您了,只有爷爷您啦!爷爷!” 瞬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世人都说皇帝万万岁,其实皇帝也是人,也会老,也会病,也会死。 皇帝也是人,也有情,也有爱。 眼看孙子真情流露,言语之间满是关切,满是眷恋和依靠,朱元璋的感情如何还能忍住! “有爷爷在!有爷爷在!”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发,“莫怕,爷爷在这!你爷爷倒不了!倒不下!” 此时,吕氏忽然在边上跪地哭道,“皇上,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千万要保重!允炆哥儿几个,还要靠您来教导!”哭着,不动声色的踢了下朱允炆。 “皇祖父!”朱允炆双膝在地上前行,拉着朱元璋的衣角,哭道,“祖父千万保重!您要是伤了龙体,就是孙儿们的不孝!” “都是好孩子!” 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再看看朱允炆,满眼都是慈爱。 摸着他们的头顶,颤声道,“痴儿!痴儿!” “皇祖父快到边上歇歇!”朱允炆对边上宫人说道,“快,搬椅子来!皇祖父腰上有伤,加软垫子!” 果然,龙子龙孙就没一个是笨的! 朱允熥心中冷笑,自己这边和朱元璋刚刚祖孙情深。那边,就有人过来上演孝子贤孙! 穿越成这个身份,除了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别无他法! 通往帝位的那条路,是他的唯一选择。 “哼哼!”朱允熥心中暗道,“我可不会给你朱允炆做嫁衣!” 第6章 祖孙情 就在朱元璋在宫人的搀扶下,准备移步坐下时,朱允熥再次叩首。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相求!” “说!”朱元璋大手一挥,悲切地道,“你我爷孙之间,但说无妨!” 朱允熥面容悲戚,双眼红肿,“父亲在时,孙儿顽劣,没少让父亲操心挂怀!”说着,擦下眼泪,继续说道,“父亲去了,孩儿想入皇觉寺,为父亲守孝三年,日日吃斋念佛,诵经听佛。为父亲,为皇爷爷,在佛前积累功德!愿父亲英灵常在,皇爷爷长命百岁!” 说着,再次叩头,“请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刚刚平复的心情,再次翻涌起来。 “多孝顺的孩子呀!” 百善孝为先,孝是衡量一个男儿,最基本的准则。也是这个时代,最为让人欣赏的道德品质。 世人皆信奉佛家家功德一说,朱元璋又少年时在皇觉寺出家为僧。 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甘愿用自己三年的大好年华,舍弃荣华富贵。为父亲,为祖父,在佛前诵经祈求。只求父亲英灵常在,求祖父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这是何等的大孝?何等的美名?朱元璋如何能不动容? 看着朱允熥那张情真意切的脸,看着朱允熥那张像极了儿子的脸,朱元璋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 男人,只有经历风雨才能成长! 这个孙子,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是他真正长成了一个男儿! 孙子都是自己的好,这一瞬间,朱元璋忘记了朱允熥懦弱,蠢笨的性格,忘记他平日顽劣的表现。 朱元璋甚至有些生气。 我这么好的孙子,平日在别人地嘴里,竟然是那样的口碑! 一个如此孝顺的孩子,怎么会是顽劣的?怎么会是蠢笨懦弱的? 想到此处,朱元璋又有些自责。 自己这个皇帝祖父,平日是不是有些忽略了这个孙子? 见朱元璋看着自己,久久不说话,朱允熥再次叩头,郑重道,“皇爷爷,请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吧!”说完,膝行两步,将手放在朱元璋的膝盖上,泣不成声。 仔细地看着朱允熥消瘦的脸颊,红肿的双眼,再想起这孩子听闻父亲去世,当场哭昏了过去。 朱元璋顿时心疼,柔声道,“好孩子,咱知道你孝顺。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父亲刚走,你要爱惜身体,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你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你爷爷这把老骨头想想!” “皇爷爷!”朱允熥眼含泪光,慢慢把头靠在朱元璋的腿上。 “痴儿!痴儿!”朱元璋亦是眼含泪光,轻轻抚摸朱允熥的头发,喃喃说道。 奉安殿中,呼吸声清晰可闻。无论是臣子,还是宫人,皆是动容。 朱元璋虽是祖父,但他先是皇帝,才是祖父。 朱允熥虽是孙子,但他先是臣,才是孙。 讲究礼法的封建时代,哪怕是对自己最爱的儿孙,皇帝都不能轻易真情流露 可是现在,皇帝却像一个平常百姓家的祖父那样,和孙子相依细语。而这个孙子的身份又是嫡孙,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是吕氏,则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为太子守孝,是她早上特意交代儿子朱允炆,要说给皇帝听的。可是此刻,却被这平日不显山不漏水的朱允熥给说了。一时间,心中大急,赶紧又碰了碰儿子。 朱允炆顿时会意,同样爬到朱元璋身边,哭道,“皇祖父,孙儿.....孙儿也要为父亲守孝!” 看着朱允炆那张苍白地脸,朱允熥心中冷笑。 “一步先,步步先。 守孝是我先提出来的,你朱允炆只不过是拾我牙慧。 我是真情实意,你是锦上添花。 我的孝在朱元璋心中是百分百,而你的孝,则是要打个折扣! 在关乎大明皇储地位的交锋中,我占得了先机,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春夜地风,依稀有些微寒。 风从奉安殿外吹进来,殿中的烛火随风摆动,将跪着的人影拉得很长。 跪太久了,两条腿已经麻木。 可是在这个礼法人伦为天的年代,朱允熥不能有任何的松动。 只是跪着,再累还能有在现代社会,起早贪黑赚钱累? 现代社会,为了生活为了家庭,是个男人都不能放松自己。 回到大明,关系到自己以后的地位,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更容不得放松。 几个小的弟妹已经忍不住,躺在宫人的怀里昏昏睡去,眼角还带着泪痕。 只有吕氏,朱允熥,朱允炆,还跪在灵前。 “二哥!”朱允熥看着同样消瘦地朱允炆,开口说道,“要是累了,你先去歇歇,弟弟在这守着!”说着,看看吕氏,“母妃也去歇会吧,孩儿给父亲守灵!您,身体要紧!” 闻言,昏沉的朱允炆忽然觉得这个三弟有些陌生,以前这个三弟可不是这个性子。 而吕氏也是同样不住的打量着朱允熥,一天之内,这老三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以前朱允熥可不会如此沉稳,更不会如此体贴别人,甚至都不会主动开口和他们说话。 “哪有当哥哥的去歇息,让弟弟守着的道理?”朱允炆淡淡地笑下,“还是三弟去歇会吧!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都是我在塌前侍奉,我习惯了!” 帝王家,哪里有兄弟情谊?朱允熥只不过随口一说,就引来朱允炆这么大的反应。 这是在示威?还是在宣告主权?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朱允熥,朱标去世前的一个月内,确实是朱允炆用长子的身份,在身边侍奉。 可是朱允熥同样知道,不是原来的朱允熥不想侍奉,而是靠不上前。 当家人要走了,后妈自然是要带着她的亲儿子做出样子给别人看。不是她的亲儿子,她防还来不及,怎会让人看到好的一面。 奉安殿中一片安静,但是周围还有许多双眼睛,许多只耳朵,朱允熥知道,他们在灵前的对话,一定都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于是,朱允熥不咸不淡地说道,“辛苦二哥了,自打父亲病重,弟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多少次想侍奉于床前。可每次去,都被母妃给挡回来了,说有二哥在,无需我担心,多一个人反而不方便。” 说着,朱允熥低头揉着眼睛,“我知道母妃是好意,可我毕竟也是父亲的儿子,没能亲手奉上汤药,伺候父亲,实在是.........生平大憾!” 瞬间,吕氏的眼睛看向朱允熥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本是庶妃,太子妃常氏去后,她掌管东宫,对于这个太子正妻所出的嫡子,自然是防备及深。幸好这个太子的嫡子,不甚精明,平日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可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不但在皇帝面前博取欢心,而且言语之间,也不再唯唯诺诺。 再想到今日皇帝对朱允熥的爱怜,吕氏更加有些揪心。 她出身不高,能以普通庶妃的身份,爬到太子继妃的位子上,自然不是普通女子。对于太子和皇帝的喜好性格,可以说了如指掌。 这位皇帝可不是容易动情的人!上一次见皇帝如此真情流露,还是在已故马皇后的葬礼上! 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自己的亲儿子,能继承太子的大统。但是儿子庶子的身份在心里却是一根刺。 现在那个平日看着没有一点长处的嫡子,居然突然变得能讨好皇帝,能获得欢心,吕氏的心中顿时不平静起来。 甚至,隐隐有些恨意。 此时,忽然一位宫人嬷嬷,轻手轻脚地走来,在吕氏耳边轻语几句,又慢慢退下。 吕氏擦下眼泪,“老三,你哭了一天,守了一天,是不是饿了!去歇一下,用些东西!” 这是今天,吕氏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朱允熥心中又反复思量再三,开口道,“母妃,孩儿不累,不饿!” “去吧!”吕氏柔声道,“你们有孝心是好的,但是不能累坏自己的身体!你先去,等你回来,我再让你二哥去!”说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去吧,听话!” 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 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朱允熥不能说不。 “是!”低头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朝后殿走去。 吕氏看着他地背影,眼神如刀。 “儿子,你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三平日装得多好,你父亲刚走,就跳了出来!” 朱允炆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吕氏和儿子靠近些,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父亲临终前,跟娘说,要对你那些叔叔敬而远之。我看,你要敬而远之的,反而是这个老三!” 且说朱允熥走到后殿,见周围无人,伸展了下手臂。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说话做事都要三思后行。这才是穿越的第一天,就如此难熬,以后呢? 以后,只有得到了朱元璋的欢心,得到了那个位子,日子才会真正的好过,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朱允熥随意的在地上走着,脑中却不停的思索。 对于朱元璋那样雄才大略的皇帝,除了取的他的欢心之外,想要那给位子,必须要有能力! 自己有什么能力?自己虽然爱好历史,了解大致的走向,但其实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如何证明呢? 第7章 皇爷爷,吃面 走着,朱允熥的脚步停了,脸上露出笑容。 他最大的优势,最大的长处和朱元璋一样。 他们都是百姓家的孩子,知道百姓生活的艰难,知道过日子的不容易! 这时,伺候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从暗中过来。 “三爷,您用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准备!” 朱允熥揉揉肚子,“准备一碗热汤面吧!” “是!”王八耻恭敬地说了一声,再次隐没在黑暗中。 站在后殿之中,朱允熥眺望大明宫城。 这座宫殿虽然辉煌但却不华丽,朱元璋和朱标都是简朴之人,不愿意浪费钱财和民力,把宫殿修得富丽堂皇。 殿中的楠木柱子上,很多红漆已经斑驳掉落,但却始终没有粉刷过。 朱元璋其实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的东西,能用就凑合用,没必要花钱弄新的。 边上,又传来脚步。 两个侍卫,按着腰刀在朱允熥面前跪下。 “臣等,见过三爷!” 这两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面目相似一看就是兄弟。 朱允熥的记忆认得他们,廖镛、廖铭兄弟。大明已故楚国公廖永安的孙子。他们的亲祖父,是大明德庆侯,廖永忠。 提起廖永忠,虽然名声没有常遇春,徐达等人那么大。但是在史书上却大书特书,因为他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廖永忠亲手淹死了朱元璋名义上的上司,韩林儿和刘福通。从而为日后,朱元璋称帝,扫平了名义上的障碍。 (刘福通北方红巾军领袖,韩林儿为红巾军创立的宋国皇帝。) 而这哥俩在历史上,也是让人敬佩的忠臣孝子。 永乐皇帝靖难之后,在南京继位。方孝孺拒不投降,被朱棣腰斩于市,并且株连十族,不许任何人为方孝孺收尸。 这哥俩在朱棣进城时,力战,身负重伤。因为是功臣子弟,朱棣网开一面,贬职为民削除爵位。但是他俩为了心中大义,明知道是死,也依然用建文臣子的名义,为方孝孺收尸,安葬。 廖氏一族彻底惹怒了永乐,他俩慷慨赴死,留下千古美谈。 “是你们哥俩呀!快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你们当值吗?都这么晚了,也不找个地方歇息!” 哥俩对视一眼,廖镛看看左右,小声道,“三爷,皇上正往这边来呢!” 朱元璋又来了! 朱允熥豁然回头,看着殿中吕氏的方向,充满恨意。 “怪不得这个时候一定让我出来吃东西!原来是皇帝要来了!” “是想把我打发走,不得靠近皇帝身边。还是要在皇帝面前给我递小话儿?” “白天的孝顺都是装的,皇帝一走,自己连灵都不守!这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朱允熥冷笑两声,再回头看看廖家哥俩,“你们有心了,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臣等不敢!”廖镛继续说道,“我廖家深受太子恩惠,三爷言重了!” 廖永忠是干脏活的,后来被朱元璋赐死。廖家衰落,还是朱标想起了这哥俩,亲手点为宫中侍卫,给了他们一分前途。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人是宫中侍卫,又是父亲的旧人,倒是可以拉拢,朱允熥说道,“谁真心对我,我一清二楚!谢谢你们哥俩提点。” 前殿,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应该是朱元璋再次来到了灵前。 “万岁!” “陛下!” 侍卫宫人行礼,朱元璋不耐烦地摆摆手,朝着棺椁走去。 身为皇帝,身不由己,就算是最爱的人走了,也不能时刻陪伴,因为有太多的政务。 北元蒙古人贼心不死,又想调集大军犯边。 今年南方雨水太大,定会影响春耕。 打仗了老百姓势必要拿出更多的钱粮给朝廷,可要是天公不作美,今年老百姓的日子,又要难熬。 家事国事压在朱元璋的头上。 百姓民生江山社稷,压在朱元璋的心里。 忍着悲痛处理完政事,夜深人静之时,想再来看看儿子一眼。 “皇上!” “皇祖父!” 吕氏和朱允炆的叩拜声中,朱元璋走到灵前,看看左右。 “熥儿呢?” “三弟........” 吕氏抢过话头,“回皇上,熥儿累了,说要下去歇息一会儿!” 这就是说坏话的最高境界,明明没有说朱允熥任何不好的地方,但是言外之意,朱允熥不顾大体,失礼。 说完,吕氏忐忑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但是朱元璋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没有听清楚吕氏说了什么,只是微微点头。 “皇上,臣妾.......” “你们也下去吧,咱在这待会儿!”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吕氏看了眼儿子,后者小心地说道,“皇祖父,孙儿陪着您?” “咱说了,都下去!”朱元璋看看他,“你也累了许久,下去歇歇!”说完,坐在了棺椁的旁边。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吕氏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和朱允炆叩首,躬身退下。 大殿里瞬间一空,只有朱元璋和儿子的棺椁。 夜风微凉,吹动朱元璋的胡须,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此刻才能表现得像个父亲。 棺椁中,是他珍爱了三十几年的儿子。看着那双目紧闭的脸,心中阵阵痛楚,仿若刀割。 苍老的手臂伸出来,触碰着儿子冰冷的身体,眼泪顿时无声落下。 “儿呀,你他娘的也真够可以。说走就走,一点念想都没给你老子留哇!” 朱元璋缩回手臂,悲伤的喃喃自语,“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老子养了你快四十年,疼了你快四十年,培养了你快四十年,你说走就走了?” 说着,朱元璋擦下老泪,“你娘抛下咱先走了!现在你也走了!就把你老子一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越说,眼泪越多,声音越大,“你个不孝子,你起来,你起来看看你老子!你看看这咱头发都白了,还要咱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你走了一了百了,你让你老子怎么活?” 殿中,都是老人压抑着的,却痛彻心扉的哭声。 忽然,朱元璋擦拭眼泪的手臂停住了,他的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咱不是说了吗,让你们都下去,是谁?” 朱元璋厉声喝问,回头却呆住了。 只见烛火之下,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碗热汤面,满脸热泪,热泪不住的落在面汤中。 “皇爷爷,孙儿听说您今天还没进膳,特意给叫人给您煮了一碗面!” 第8章 封朱允熥,为大明吴王 “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孙儿特意让人煮了碗热汤面!”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热汤面,慢慢来到朱元璋面前。 烛火下,后者把脸隐藏在黑暗中,用带着老人斑苍老的大手,抹了两下。 “你咋知道咱没吃饭?”朱元璋看着这碗面,幽幽道。 “孙儿想,今天您肯定吃不下!” 朱允熥用筷子翻了下面条,热气香气顿时扑鼻,“早上您来了一回,又要回去处理政事,咱们大明从蒙元手里接下的烂摊子,都压在皇爷爷身上。”说着,朱允熥推了下碗,“父亲在世时,每晚都会叹息,说皇爷爷太辛苦了!” 朱元璋眼睛一酸,差点再次落泪。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自己这些孙子中,还没有个这么心思通透的孩子! 今儿这日子,自己能吃下去啥? 大明百废待兴,自己敢有一丝懈怠? 想到此处,朱元璋露出些笑容,“端下去吧,咱不饿!” “不饿也吃些!”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真诚地说道,“上午,您和孙儿说,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才是真的孝顺!您爱惜身体,好好活着,也是对我们儿孙,最大的宠爱!” 说着,朱允熥又拿出一双筷子,哽咽道,“父亲的灵柩在这里,他英灵尚在,看见咱们爷俩能吃能喝的,想必也会欣慰!” “熥儿!”朱元璋动容道,“你真是长大了!” 说着,撸起袖子,强笑了下,“中,咱爷俩一块吃了这碗面,咱们都爱惜自己身体,好好活着!” 这碗面还真是朱允熥让人做的,朱元璋出身贫寒,吃饭喜欢吃姜蒜这样有味道的东西,说是下饭。 热汤面的热气,笼罩住爷孙两人的脸。 吃着吃着,两人都感觉眼睛有些发热,不住的擦拭眼眶。 故去的人走了,可是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悲伤只能让天上的灵魂走得不安稳,礼节是给活人看,但是真诚和心意,是给故去的人看。 一碗面吃完,朱允熥端起碗,大口大口的把热汤喝掉,随后用筷子拨几下,把里面姜蒜的渣儿,也送到口中。 “怎么把渣儿都吃了?”朱元璋随意用袖子擦下嘴,说道,“没吃饱吗?没吃饱下去吃饭!” 朱允熥放下碗,学着祖父的样子,也用袖子擦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着,开始收拾碗筷,“父亲以前总教导孙儿,天下百姓奉养我们不易,要爱惜粮食珍惜民力。” 拿起碗,朱允熥苦笑下,“可是孙儿顽劣,每顿都要六菜一汤,如此奢靡浪费,孙儿真是朱家第一混蛋!” “等等!”就在朱允熥转身之时,朱元璋忽然若有所思的叫住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念了一句,朱元璋抬头,“这话,你从哪里学来地?” 此时还没朱子家训? 朱允熥这话,真是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 他出生于贫民之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是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地,却连顿像样的饱饭都吃不上,若有天灾还要全家忍饥挨饿,出去逃荒受尽白眼。 从农家小子到大明皇帝,百姓艰难朱元璋从未忘记。而身为帝王,礼仪之下免不了铺张浪费,却又无可奈何。 这简单的一句话,道尽了为人君,该有的操守和本份。 朱允熥心思转转,正色道,“孙儿是有感而发!” “你....过来,到咱身前来!” 听朱元璋如此说,朱允熥放下碗筷,蹲在朱元璋的身前仰望。 “熥儿,你告诉咱,以前那副蠢笨顽劣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光线微弱的大殿中,朱元璋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看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朱允熥低下头,低声道,“是!” “为啥?”朱元璋忽然加大了声音。 “孙儿!”朱允熥再次抬头,眼中再次泪光闪烁,“孙儿害怕!” “你怕什么?”朱元璋大声喝问。 随后,不用朱允熥回答,他已经懂了。 能怕啥?藏拙呗! 一个嫡子,一个没了娘的嫡子,在深宫之中没有同胞兄弟,没有母亲呵护,这日子怎么过? 坏就坏在他是个嫡子上,坏就坏在他身份尊贵上,深宫之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看着他,在等着算计他,他一个少年如果不小心翼翼的,把所有锋芒都藏起来,势必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可是太子的嫡子,皇帝的嫡孙! 可是马上,朱元璋心中又生出些许的恼怒。 “你这混小子,该打!”朱元璋巴掌扬起来,又忍住了,指着朱允熥,“你老子是太子,你爷爷是皇帝,你用的着怕谁?有委屈不会找咱说?难道你现在就不怕了?” “孙儿是该打!”朱允熥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巴掌,极其响亮,“孙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糊涂蛋!孙儿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皇爷爷。身为人子,不能至诚,乃是最大的不孝。身为皇孙臣子,不能为父亲皇祖分忧,乃是不忠!孙儿,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小心思,竟然做了不忠不孝之人!” 见眼前的朱允熥说话条理清晰,引经据典,朱元璋心中的恼怒又化作怜惜,化作悔意。 该早点多看看这孩子,才十四岁呀,就有这样的隐忍,这样的心计。如此博学多才,如此聪慧。他说这些话,就算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能说得出来。 多好的一根苗子!就凭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这句话,这孩子就是我朱家的千里驹! 只见朱允熥擦擦眼睛,面容坚决地看着朱元璋,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现在不怕了! “为何?”朱元璋问道。 “孙儿身后两座山,一座是父亲,一座是您!”朱允熥缓缓道,“父亲走了,只剩下您,孙儿已经辜负了父亲,不能再辜负您!”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在他脸上绽放。 刹那间,朱元璋仿佛看到了刚刚登基为皇帝的自己。 “我是您的嫡孙,是大明太子嫡子,若是再浑浑噩噩下去,若是连深宫中这些小伎俩都有所畏惧。若是再做一个顽劣蠢笨的男儿,若是再畏手畏脚,不敢展示自己。” “那我,就不配做您的皇明嫡孙,更不配姓这个朱字!” “好孩子!”朱元璋大手按在朱允熥的肩膀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好男儿就该意气风发,你现在才像是咱的好孙子!”说着,回头看看静静躺在大殿之中的棺椁,“才是你父亲的好儿子!” 奉安殿外,吕氏焦急地看着里面,却不敢上前。 刚才嬷嬷来报,朱允熥捧着一碗面进去了。 皇帝正是悲伤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搅。他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谁知道,他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而大殿里一直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出。 他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在和他说什么?他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吕氏心中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上气。 “今天皇帝对那小子的爱惜,所有亲王皇子皇孙中的头一份儿。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竟然能让皇帝对他这么好?” 想到此处,吕氏看看身边同样望着大殿里的朱允炆。 “儿,你在想什么?” 朱允炆依旧看着那边,“儿子在想,老三以前是不是装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吕氏忽然有些觉醒,又马上有些警惕。 老三,以前肯定是装的,不然如何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他为什么要装? 难道,他一直在防范我们? 若真是如此,怕是要在皇帝那里,落下个妒妇的名声! 再想想皇帝的性子,若是真被他认定为妒妇,那儿子的前途? “儿,你皇祖父在里面待那么久,兴许渴了!”吕氏绷着脸道,“端一盏热茶进去,请您皇祖父暖暖身子!”说着,吕氏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进去你就哭......” 她在说,朱允炆在认真听。 但是正说着,朱元璋已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慢慢出来。 “参见陛下!” “皇祖父!” 殿外众人赶紧行礼,吕氏低头之时看到,朱元璋的脸色竟然悲伤少了许多,而朱允熥则是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神色。 “嗯!”朱元璋对跪拜的人们点点头,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身子弱,要知道爱惜!为父亲尽孝是好事,但真把自己弄病了,也是不孝!”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忙完丧事,去大学堂读书,咱给你找几个好师傅!”朱元璋板着脸,“严师出高徒,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孙儿定不再辜负皇祖父之恩!” 明初大学堂,等于清代的尚书房,是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极为重视儿孙的教育,当年朱标为太子时,请的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宋濂等人为师。 “回吧,咱走了!”朱元璋嘱咐一声,大步前行。 不知怎么地,在路过吕氏身侧的时候,吕氏感觉皇帝的目光有些阴冷,顿时心中发寒。 “恭送陛下!” 然而,众人的叩拜中,朱元璋的身影忽然停住。 回头,郑重地看着朱允熥,开口说道,“传旨!” 他话音刚落,皇帝侍从中的贴身书记官,就躬身过来,聆听圣命仔细记载。 “朱允熥,太子嫡子,朕之嫡孙。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才思敏捷,博学多才,至诚至孝,刚强弘毅。” 说着朱元璋顿了顿,“封,朱允熥为吴王!” “臣谢主隆恩!” 众人心里暗中惊呼之时,朱允熥已经跪倒,以君臣之礼谢恩。 看着他不卑不亢,成熟稳重的模样,朱元璋再次点点头。 小小年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沉得住气,大有可为! 他是不知道,此刻朱允熥的心里已经沸腾了。 若不是他竭力的控制,身上的肌肉可能都会颤抖起来。 吴,大明洪武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对于大明王朝,朱氏家族,有着莫大的含义。 于大明诸王中,最为显贵。 现在,这顶无数人眼馋的王冠,落在了朱允熥的头上。 “吴王,只是个开始!” 朱允熥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第9章 送葬 朱元璋圣旨一下,奉安殿中,无论是奴仆还是侍卫,还是为朱标守孝之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吴,乃是大明建国之前的国号。 而这位受封的朱允熥,又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 许多人看着朱允熥的眼神,顿时变得更加敬畏起来。 吕氏几乎咬破了嘴唇,那可是吴王! 当日她初为东宫继妃的时候,曾试探过自己的丈夫,太子朱标。 朱允炆既为东宫长子,可否冠为吴王。 结果被朱标训斥一番。 吴,乃是皇帝之前的王号,吴地又是大明的财源之地,又靠近京畿,不可能封赏。 结果,现在居然落到了朱允熥的身上? 而朱允炆似乎也有些傻了,呆呆的看了朱允熥半晌,然后慢慢低下头。 只是谁也没看到,他低头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愤恨。 他虽是庶子,可长幼有序,他年龄在朱允熥之上。 现在万岁居然跳过了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子,册封了弟弟朱允熥为吴王。 他心中不甘。 论读书,他甩出朱允熥十条街。 论长相,他的母亲是美人,他面容俊美,也比朱允熥强。 论性格,他行事稳重不张扬,低调谦虚,深得朝中大臣称赞。 但是现在,得到吴王封号的,居然是朱允熥! 难道,一个嫡字,就那么重要? 朱元璋下旨之后,并未立刻就走,环视一周,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最后落在朱允炆身上。 苍老的脸上,神色更加柔和一些。 如果说今天的朱允熥给他的是惊喜,那么朱允炆这个孙子,一直以来都深受他的喜爱。 虽然是庶出,可是从小读书好,为人谦逊有礼翩翩君子。 皇明朱家起于草莽,朱标那一辈的兄弟都是在军营之中长大。长大后又策马扬刀征战四方,让他们读书那是一个个叫苦连天,让他们打仗,那是一个个欢欣鼓舞。 大多数第三代的皇孙也是那个德行。就知道舞刀弄枪,天天想着什么远征漠北。要么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喜欢酒色。 在朱家第三代人中,朱允炆算得上出类拔萃。 朱元璋是武力打天下,他自认是个武人,但是他不希望他的子孙也都变成武人。他希望他的子孙,不但要有才学,还要有良好的道德。 朱允炆的谦逊是德,在父亲床前侍奉是孝。 尽管此时对吕氏,朱元璋的心中有些不满,但是对这个孙子,他实在是爱。 “皇长孙朱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中,朱允炆惊喜的抬头。大悲之下的大喜,让他眼里有了泪花。 “朕之长孙,聪敏好学,谦逊有德,待亲诚孝,待臣宽和!”朱元璋一字一句道,“封,朱允炆为淮王!” 朱允炆大喜,“臣,谢主隆恩!”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而边上的吕氏,也喜极而泣。 “臣妾谢陛下隆恩!” 可是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朱元璋脸色顿变。 自己好好的嫡孙,被这个女人吓得连连装傻!这个妒妇! 若不是在朱标的灵前,朱元璋怕是马上就要发作。 朱元璋这人就是这样,一旦看谁不顺眼,心中的恶感就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淮王! 朱允熥心中暗自思量。 朱家就是淮人,朱家的祖籍在沛地,和汉高祖刘邦是老乡。 朱家后来扎根在淮西,繁衍生息。 淮,又是朱元璋起家的地方。 大明所有的开国勋贵,都是淮人。 朱允炆头上这个淮字,也是意味深长。 想到此处,朱允熥迎上朱允炆的目光。 但是你的淮,终究是没有我的吴尊贵。 在竞争皇位的路上,我既然领先一步,就不会输给你! 朱元璋走后,朱允熥再次回到奉安殿中,跪在朱标的灵前。 棺椁中的那个男人,是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本是大明皇位,无可动摇的继承人。 但是他现在去了,大明的皇储之位出现空缺。 他一去,他那些从小在金戈铁马中成长起来的兄弟们,也都有了不安分的心。 一阵冷风吹过,朱允熥的视线飘向殿外。 除了朱允炆,自己最大的对手,还有那个武功浩大,在历朝历代中功绩不输汉武帝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大明王朝在朱棣的带领下,横扫漠北,将黄金家族杀得丢盔卸甲,让统一的蒙古高原,再度变成了散落的部族。 同时他又征伐安南,把南越变成了大明的领土。 赫赫武功,成就了大明盛世。 在历史长河中,朱棣最耀眼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勇气。 他不是汉武帝那样坐镇京城靠着手下将领,横扫匈奴的功绩。 他是身先士卒,率领大明将士,开疆拓土的猛士。 既是猛士,又是皇帝。 尽管他身上有着一言难尽地的点,让后人拿来说事,但是谁都不能否认。 他是一位好皇帝。 真是一位好将军。 他,是朱允熥最大的敌人。 ~~~~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五,太子朱标去世,谥“懿文太子”,葬于明东陵。 大雨过后,阳光普照大地。 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柔和醉人。 但是天地间却没有春日的朝气,大地上行进的送葬队伍哭声一片,车马边都是满身素缟,痛哭流涕的臣子。 巨大的棺椁被白衣侍卫扛着,慢慢前行。 朱元璋下旨,凡文武百官送葬,皆步行,不得骑马坐轿。 朱允炆搀扶着吕氏,朱允熥带着两个小丫头,跟在灵柩边上。 道路边上,几个年幼的孩子不时哭着哭着,跌倒在地。 男孩还好,两个年幼的丫头,小手小脸上都沾满了灰尘,被泪水冲成一道一道的。 “来,三哥抱!” 朱允熥蹲下身子,将两个妹子抱在怀里,缓步前行。 朱允熥这具身体,有些废柴,抱着两个丫头显得有些吃力,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抱着妹妹,一步一个脚印。 这一幕,让送葬的百官看到,无不称颂。 长兄如父,吴王殿下怜爱幼妹,身体力行,堪称佳话。 “太子爷呀!三爷长大啦!” 这一幕,也让朱标生前的东宫属官,和一些亲近朱标的老臣,再次痛哭起来。 送葬队伍中,武将之中蓝玉和常氏兄弟等人,看到这一幕,也都红了眼眶。 蓝玉看看周围,都是他们这些淮西出身的武人,小声说道,“哎,你们谁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个吴王到底啥意思?” 东莞伯何荣眼珠转转,“俺们这些大老粗上哪琢磨去!封王还不好?还是吴王!咱们皇上以前就是吴王!” “你他娘地!”蓝玉大怒,摇头道,“跟你们这些人,就说不到真格的!”随后,又看看左右,“去,请詹徽大人过来,俺有话请教!” 第10章 储君之位 詹徽,大明吏部尚书。 洪武皇帝朱元璋在晚年废除了流行千年的丞相制,设立六部,六部大臣直接归皇帝管辖,更进一步加强了中央集权和皇帝的权力。 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年,统一天下时间更短。 文臣武将没有那么泾渭分明,而且这些人达官显贵之间,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关联。所以当蓝玉传话请詹徽过来,后者二话不说,一个正二品的文臣,直接到了武人的队伍里。 “老詹!”蓝玉靠近些,小声说道,“你读书多,认字也多,你给咱们琢磨琢磨,皇上给三爷这吴王的封号啥意思?” 詹徽看看左右,“吴乃是万岁登基之前.........” “说点干货,恁读书人就是这么墨迹!”蓝玉瞪眼道。 詹徽也不恼,他俩是姻亲,继续说道,“依在下看来,怕是皇储之位,要落在皇孙的头上!” “那不是应该的吗?”景川侯曹震道,“吴王是太子的嫡子,当然........” 说着,只见詹徽摇摇头,“皇孙未必是皇嫡孙,侯爷难道不知道,昨儿皇上还封了二爷为淮王!” 众人顿时有些发怔,淮可是他们的家乡。 从根上说,他们都是淮人。 一个是皇帝登基之前的国号。 一个是大明皇族老家的封号。 还真不好说呀! “俺不管那些,反正俺就认吴王,天王老子也不好使!” 东莞伯何荣一副兵痞的样子,咧嘴说道,“三爷是太子嫡子,三爷的娘是常大将军的闺女,俺就认他!” 众人纷纷附和,可是蓝玉却若有所思。 “你这么肯定,那位子会落在皇孙头上?”蓝玉在詹徽耳边说道,“太子虽然没了,可是诸王正是年富力强......” 说着,蓝玉的脑中忽然想起一个英武不凡的身影。 燕王。 燕王朱棣,驻兵在北平,为大明驻守国门。 从军事的角度和能力上来说,蓝玉十分欣赏燕王。 燕王数次深入漠北,打的蒙古人不断后撤,麾下都是骄兵悍将虎狼之士。 可是从个人情感,以及其他方面来说,蓝玉对燕王防备极深。 前年,他奉皇帝之命为大将军,征讨漠北蒙古。 大明开国武将,死的死老的老。蓝玉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凭借赫赫战功,还有大将军这个身份,蓝玉发现,他竟然调动不了燕王手下的兵马。 那些精兵强将,只认他燕王,不认什么大将军,更不认朝廷。 当时太子朱标尚在,蓝玉多次给太子写信说过,燕王有异志。 可是太子仁厚,对兄弟手足颇为宽容,根本没听进去。 其实不是没听进去,而是太子在,燕王有异志也要压在心底,他根本无法撼动太子的地位。 但是现在太子没了,真要是那个位置落在皇孙身上。 届时陛下百年之后,怕是血雨腥风! “哼哼!”想到此处,蓝玉冷笑两声,心道。 “不怕你有反心,就怕你不来!那个位置若真是落在三爷头上,你燕王敢反,俺就跟你老账新账一起算!” “万一要不是三爷呢?” 蓝玉又陷入迷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三爷年纪尚小,平日也没什么明主的样子,万一万岁爷不喜欢? 蓝玉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他蓝玉能有今日,靠的是两个人。 一是他的姐夫,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当年若不是常遇春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他还是一个小兵。 第二就是太子,自己的性子有些粗暴跋扈,若不是太子念着亲情维护,怕也是早死了。 而且开国之后,太子更是力排众议,数次在皇帝面前给自己加官进爵,让自己独领一方。 “俺蓝玉虽然是粗人,但是俺知道啥是忠义!皇储之位必须是三爷,若不是三爷,以后俺拼了命不要,也要扶三爷上位!这样俺才对得起俺的姐夫,对得起俺外甥女,对得起太子爷!” ~~~ 紫禁城,奉天殿,后院。 初春的鲜花在阳光下盛开,朱元璋独坐在花厅之中,面如沉水似乎在想着什么。 侍卫宫人都在皇帝十步之外,屏声静气,丝毫不敢打扰沉默的皇帝。 朱元璋手边的石桌上,简朴的瓷碗中装着一碗金黄色的小米粥,里面一颗剥了皮晶莹剔透的鸡蛋,还有两盘小菜,一个烧饼。 身为天下至高无上的帝王,朱元璋却简朴的让人不敢置信,所穿的是布衣,所吃的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的饭食。 虽然他是皇帝,可是他心中始终记得自己的出身,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农家子弟。年少时跟着父兄在地里辛苦劳作,粗茶淡饭半饥半饱的生活告诉他,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而当了皇帝之后,他也深知,百废待兴的大明帝国之中,还有许多人在忍饥挨饿。 渐渐地,粥凉了,香味也散了。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见状,斗胆上前,小声说道,“陛下,用膳吧!” 黄狗儿五十多岁,原是大都城蒙元皇宫中的太监,后大都城破,被俘虏送至应天府宫中,伺候大明皇帝。 蒙元时天子宠信奸臣宦官,可是如今的大明,皇帝对这些没卵子的人,极为厌恶。只是伺候,在朱元璋的眼里太监算不得人,只能照顾他的起居,其他事一概不能多嘴。 若不是黄阿狗尽心尽力了伺候了几十年,只怕是这句用膳都不敢说。 “吃不下!”今天是朱标送葬的日子,朱元璋正在悲伤之中,没有半点食欲,“拿下去吧,留着咱晚上吃!”说完,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陛下!” 黄狗儿忽然跪下,磕头说道,“奴婢斗胆,请陛下进一些。您已经几天没好好用膳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奴婢无用之人,实在是心疼主子!” “你......”朱元璋本想发怒,可是最后那句心疼主子,让他心中一缓。 他厌恶太监,但不是无情之人,何况这个奴婢伺候了他十几年。 “知道了,拿下去吧,咱现在不想吃!”说着,朱元璋站起来,在花园之中走动,见到那些盛开的花草,脸上露出些寂寥,“原来皇后在时和咱说过,宫里这些地方都种了花花草草可惜了,不如种些蔬菜,养些鸡鸭!” “当时咱还笑话她,捧着金饭碗要饭吃。”说到这,朱元璋眼神又有些悲痛,“当日,听她的好了。以前在应天的时候,军粮紧张,她在王府里也种了许多庄稼。” “咱在外打仗,她带着几个儿子在地里忙活。老大听话,说啥干啥,老四总是不老实,干一会农活,就惦记舞刀弄枪!” “咱有一次回家,正好看见他们娘几个在那收割庄稼!”朱元璋的脸上显先是露出幸福,随后又变成暴怒,忽然用力踩踏着那些盛开的鲜花。 “开这么好看,有个球用?当吃还是当喝?你开这么好看,给谁看?咱媳妇和儿子都没了,你她娘地还开这么好看?” 他本是武人,虽然年老可是力气还是很大,几番踩踏之后,精心修正的花草已是不成样子。 “陛下!”暴怒之时,身后传来声音。 “说!”朱元璋怒道。 “中书舍人刘三吾大人来了!”宦官报告。 朱元璋平复下心中怒气,整理下衣服,“让他过来!” 没一会儿,一位夫子模样,稳重大方的读书人被带了进来。 大明中书舍人刘三吾。在废除宰相制度之后,中书舍人就等于半个宰相,非皇帝的心腹,有大才干者不能居之。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不喜欢读书人,其实实在冤枉了他。 朱元璋喜欢的是,那些愿意做实事,有真学问,有好的品德的读书人。 他也乐于倾听,善于任用这些品德高尚,有真才实学一心为民的读书人。 “臣,刘三吾参见陛下!”刘三吾五十多岁,面容儒雅。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吩咐道,“给刘大人搬个凳子来!” 边上侍奉的黄狗儿,赶紧以首领太监之尊,给刘三吾搬来一个凳子。 刘三吾连谢都没有一个,直接一屁股坐下。 黄狗儿也不敢让他谢,肃手退到一边。 “找你来有个事儿!”朱元璋也搬个凳子,和刘三吾面对面坐下。 “陛下何事?”刘三吾问道。 第11章 请陛下立皇孙 “陛下,何事?” 朱元璋再次挥手,花园中的宫人全部退下,侍卫于二十步之外,按住刀柄,在周围虎视眈眈。 看着眼前的刘三吾,朱元璋沉声道,“皇储之位!” 刘三吾心里咯噔一下,废除丞相之后,他这个中书舍人就是大明文官之首。皇帝以皇储之事相问,不算意外,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皇储就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皇帝老迈,太子新去,大明暗潮涌动。 心中有忐忑,也有畏惧,更有莫名的担忧。 皇帝有很多儿子,个个都是英武不凡,手握重兵。 但是心中读书人的正气,身为首辅大臣的责任,渐渐把这些情绪压制下去。 刘三吾起身,躬身道,“陛下可是问臣,立储君一事!” “正是!”朱元璋继续沉声道,“太子突然走了,咱这心里空落落的。储君一位,关乎大明江山社稷。你是有学问的人,咱先跟你唠唠!” 朱元璋话音落下,只见刘三吾整理衣冠袍服,肃容跪倒。 “陛下,请恕臣直言!” “你这是干啥,咱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地,你看你跪啥?” 刘三吾依旧跪着,抬头看着朱元璋正色说道,“臣,请立皇孙为皇太孙!” 皇太孙? 朱元璋想去搀扶刘三吾的手臂顿住了。 沉着脸问道,“为何?” “父死子继,人伦纲常。况且皇孙已经成人,故太子一脉,为皇明嫡子,该立皇孙为储,将来继承大统,为大明之君!” 说完,再叩首。 他身前的朱元璋却久久没有说话,陷入沉默。 朱元璋不是在犹豫,说实话,他也想立皇孙。 可是身为帝王,身为父亲,面对战功赫赫出色的儿子们,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只能找来臣子,希望从臣子的口中说出。 现在臣子说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 立皇孙? 朱元璋犹豫片刻,沉吟道,“为何?太子虽然走了,但是咱还有其他儿子。”说着,顿了顿,“咱在边地这些儿子,虽然不如太子那么好,可是也不差。” 说到这,朱元璋站起来背着手,慢慢前行,“就好比燕王,咱的老四在北平统领边军,屡立战功,性格坚毅果敢,也是个好人选呀?” “如果陛下立燕王,那至秦晋二王于何地?”刘三吾朗声道。 秦王,晋王。 朱元璋的次子和第三子。 按照儒家礼法,继承人要长幼有序,那怎么能跳过两个哥哥,立四皇子燕王呢? 而且,刘三吾所说的话中,还隐含着大明皇族中一桩秘闻。 其实燕王朱棣,并不是已故马皇后所出,所以并不是朱元璋的嫡子。 但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知道的,也不敢说。 两个年长的嫡子在,没有选择朱棣的道理。 见朱元璋还不说话,刘三吾继续说道。 “燕王在北平之地执掌边军大权,秦王晋王一样手握重兵,倘若陛下执意要立燕王,若是陛下百年之后,秦晋二王不服。”刘三吾看着朱元璋的背影,“陛下难道不知,汉时七王,以及晋朝八王之乱乎?” “大胆!”朱元璋回头,勃然大怒,“你是说,咱死之后,咱的儿子们,朱家的子孙会刀兵相见吗?” 刘三吾凛然不惧,叩首道,“臣,只是实话实说,以史为镜而已!” “嘿!”朱元璋怒极而笑。 其实刘三吾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在诸王之中立太子,稍有不慎,将来就是大明内战。 他这些儿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朱元璋的儿子,若是连想这个位子都不敢想,那才怪了。 朱元璋继续沉吟,随后开口道,“那照你这么说,要立皇孙,诸王能服气吗?”说着,叹口气,“咱老了,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万一将来咱立的孙子,镇不住他这些叔叔们,还不是要打仗?” “诸王若有异心,中枢发兵诛之。皇太孙乃是陛下之孙,故太子之子,有大义名分,乃堂堂正正之师。”刘三吾继续说道,“再说,朝廷大义在,诸王即便心中不服,可谁敢反?” 朱元璋点点头。 这话有几分道理,大义在这个时代就是真理。 如果立了燕王,那么秦王晋王势必会用长幼有序和嫡庶之分说事,江山定然不稳。 可是除了燕王之外,秦王晋王虽然也是合格的藩王,但未必是合格的皇帝。 秦王,晋王打仗是好样的,但多有骄纵不法之事。性格乖张,喜欢享乐,生活奢侈。 朱元璋心里长叹,难,难,难。 目前看来,儿子中没有站得住的继承人,那么只能立皇孙。 想到此处,朱元璋回身,在凳子上坐下。 “太子这几个儿子,你看哪个可以为皇太孙?” “臣不敢妄言!”刘三吾可以说立皇孙,但是臣子的本分,他不能,也不敢说立哪个。 “你看你,不让你说吧,你该说的不该说的,也不管咱生不生气都说了。”朱元璋笑着把刘三吾拉起来,继续说道,“让你说的时候,你却装聋作哑。咱最看不惯你们读书人的,就是吞吞吐吐的这套。说吧,此地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说什么咱都恕你无罪。” 朱元璋说话时,刘三吾在脑中思索着太子的几个儿子。 年纪最长的无非就是二子,淮王朱允炆。 比朱允炆小一岁的是太子嫡子,吴王朱允熥。 朱允炆颇有贤明,和太子一样熟读儒家经典,性格宽容仁厚。 吴王朱允熥虽然是嫡子,但是...... 刘三吾是当世大儒,除了中书舍人这个官位,还管着宫中给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大学堂。 一想起那位吴王的课业,刘三吾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说话呀,咱等着呢?”朱元璋问道。 “臣以为,太子长子淮王朱允炆勤奋好学,有乃父之风。”说着,刘三吾偷偷看了下朱元璋的神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可以立为皇太孙!” 说完,朱元璋又是久久没出声。 正心中揣测的时候,听朱元璋叹息下说道,“淮王虽好,可也不是嫡子呀?” “这........”刘三吾心中大吃一惊。 淮王朱允炆虽然是庶子,却是长子,子以母贵。 其母已经是太子东宫的正妃,虽然庶出,但是也可称之为嫡。 想着,忽然脑筋转转,“莫非陛下有意吴王?” 再想想一上学打瞌睡的朱允熥,刘三吾顿时头大。 选他,还还不如选燕王呢? “可是觉得,吴王顽劣不堪?”朱元璋出声笑道,“刘爱卿,你可是看走眼了!” 刘三吾不解。 就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吴王,性格看似表面懦弱,顽劣。实则,我朱家千里驹也!等太子丧事一过,大学堂之中你好好教导一番!” 说着,静静地看着刘三吾,“今日一事,不得对第三人言!” “臣,遵旨!” 第12章 大学堂 五月的阳光温暖明媚,鸟语花香让人沉醉。 “呼!呼!” 朱允熥在花园中,疲惫的呼出两口气。 这具身体有够废柴,细胳膊细腿就跟没发育好似的,一点力量都没有。 早上起来,做了一套波比核心力量之后,全身的肌肉没一处不疼的。 这可不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将强健筋骨。 一个男人,如果一点雄性的气概都没有。 那不是娘炮了吗? 就算后世那些分不出男女的小鲜肉,私下里也要去健身房的。 而且以后,自己若真是登上那个位子,作为大明的第二代君王,肯定要御驾亲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才能胜任最艰难的工作。 想到此处,朱允熥强忍着肌肉的酸麻,在院子中打起军体拳来。 葬礼已经过去几天,尽管身上还穿着浅色的衣服,但是生活已经步入正轨。 未来,从强身健体开始。 “三哥在练武吗?” 朱允熥身后的房间中,两个妹妹,宁儿和秀儿趴着窗户,看着拳拳有风的朱允熥,对门口站立的太监王八耻说道。 王八耻回头笑笑,“奴婢也看不出来,就觉得殿下练的威武。” 从东陵回来当天,朱允熥就把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接到了东宫自己住所的旁边,照看起来。 这两个丫头和他一样,都是没娘的孩子。 至于那两个幼弟,人家有亲妈,亲哥,用不着他。 “三哥威武呀!” 最小的秀儿在窗户上摆手,朱允熥笑着打完。 随后伺候的太监上前,帮朱允熥重新更衣。 今天,是要去大学堂读书的日子。 记忆中那个顽劣的少年朱允熥,一到读书的时候就脑子疼。总想着办法溜号,可是现在的朱允熥却知道,读书是他表现的机会,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镜子中是典型的大明衣冠。 四爪金龙亲王服饰,头上黑色的纱帽,白色的领子和袖口,腰间是纯白色的玉带,脚底厚底的朝靴。 因为在孝期内,腰间不能挂玉佩荷包等饰品。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朱允熥满意的笑笑,也算是翩翩少年吧。 而且这身装扮,也比辫子马褂僵尸服强太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笑。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得到这个身份,那我就有责任,把这个古老的国家,带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再不会有吃不饱的农民造反,也再不会有闭关锁国。驰骋在海上的利炮坚船,飘扬的一定是我华夏的风帆!” “再也不会有不平等条约,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吾国吾种,吾礼吾言将会传遍世界!” “殿下!”看着镜子中穿着亲王袍服的王八耻忽然哽咽道,“要是娘娘在.......” 他口中的娘娘,绝对不会是吕氏。而是朱允熥已经故去的,太子朱标的正妃,常遇春的女儿,常氏。 打朱允熥在襁褓中,王八耻就在身边伺候。 虽然他是个低微的太监,可是心里也把朱允熥和王妃当成了自己的依靠。 这几日朱允熥不再顽劣,不再刻薄,他心中满是欣喜。 三爷,终于长大了! 朱允熥回手,在王八耻刻意低下的肩膀上拍拍。 “有心了!” 简单三个字,顿时又让王八耻热泪盈眶。 随后,朱允熥回头,对着窗户上两个妹妹笑笑。 “三哥去上学了,你们好好在家!” 说完,带着宫人出门而去。 门外,是一顶无顶的软轿。 几个身材强健的太监跪在那里,边上还有几个侍卫。 “请吴王殿下上轿!”一带刀侍卫躬身说道。 “又不是七老八十,坐它干啥?”朱允熥笑笑,“咱们走路去!” “是!”带刀侍卫躬身行礼,挥手让太监们让开。 朱允熥背着手大步在前,后面六个穿着飞鱼锦袍的侍卫,按着刀柄跟在身后。 “三哥好威风呀!” 身后的门里,两个小丫头满眼小星星。 不只是这两个小丫头,初春的早上,宫里很多宫人正在打扫宫院。 见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走来,顿时眼中都是满眼惊艳。 宫里的皇子皇孙公主们出门,都是坐着软轿。 看着是很富贵,可是却少了些天家的威风。 现在这位吴王殿下,身边没有太监,而是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带刀侍卫,虎虎生威而来,说不出的威风。 应天府的紫禁城,就是后世北京紫禁城的原版。 高高的宫墙,红墙金瓦,美轮美奂。正值五月初春,鼻中都是百花盛开的芬芳。 朱允熥大步在前,身后六个侍卫在后,脚步铿锵有力充满了男性的雄姿。 “殿下,这边!”带头的带刀侍卫微微躬身,带朱允熥跨过高高的门坎,前面不远就是挨着东宫的读书地,皇明朱家大学堂。 看这个带刀侍卫有些面熟,朱允熥笑问,“看你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末将傅让!”带刀侍卫恭敬地说道。 “颍国公的公子,怪不得看着仪表堂堂,英姿勃发!”朱允熥笑道。 好话人人爱听,傅让俊朗的脸上露出笑容。 傅让,颍国公傅友德三子,为洪武皇帝亲军。 “老国公这几天还好吗?送葬那天,我看他身子有些不爽利!”朱允熥边走边问。 “多谢殿下挂怀,家父无恙!” “别这么说,他们那辈人跟着皇爷爷南征北战,死人堆里打滚,身上都是陈年旧伤。”朱允熥继续说道,“如今也都上了岁数,身子的事不能马虎大意。”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他们那代人都不拿身体当回事,但是我们做晚辈的,要知道惦记。东宫还有一些上好的补药,回头找个时间,你去我那拿。” 颍国公傅友德,也是淮西勋贵的一员。朱允熥的外公常遇春生前,除了徐达之外,和他最为交好。 傅友德也还当过太子朱标的骑术老师,从根子上说,正是朱允熥这一系的人。 傅让心中感激,出声道,“臣,代家父谢过殿下!” 朱允熥的脚步停下,回头笑道,“谢啥,咱们都自己人!” 傅让先是一愣,随后明白朱允熥话中的含义。 俊朗的脸上,又露出憨厚的微笑。 大学堂到了,侍卫们在门前停下,朱允熥孤身进去。 进去的刹那回头再望,傅让在门口躬身行礼。 朱允熥的心中生出几分酸楚。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过两年,洪武二十七年,傅家父子都会死在宫中。 洪武皇帝老迈,怕年轻的孙子,镇不住手下的大将,大开杀戒。 先是朱允熥的舅老爷蓝玉,然后是他的舅舅们,在然后顺藤摸瓜。 他们这些看起来会成为日后建文帝麻烦的人,都被纷纷杀掉。 “但是现在,我来了,你们这些人,都不用死!” “而且,以后我会带着你们,建立更大的功勋!” 脑中想着,朱允熥迈步走向学堂。 中书舍人刘三吾,正带着三个翰林学士,在堂前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子皇孙。 记忆中的名字跃然而出。 刘三吾身边,身材矮小但是眼神锐利的是黄子澄。 还有一位长须飘飘,脸色方正的翰林是齐泰。 最后一位,穿着布衣儒服,板着脸的是谁? 朱允熥想起来了,这时皇帝为了教导皇孙,特意刚刚召回中枢的翰林学士,方孝孺。 “呵!”朱允熥心中笑了一声,“日后撺掇建文削藩的人,都全了!” “不过,我可不会听你们的撺掇!” 第13章 名臣,名节,名士,精神 “见过刘学士,见过几位师傅!” “臣,见过吴王殿下!” 大学堂门口,穿着亲王服饰的朱允熥,恭敬地对几位教书先生问好。 几位方正的读书人,也用臣子之礼回敬。 门外是臣子礼,真进了读书的房间,就是师礼。 朱元璋虽然出身草莽,但是对儿孙的教育抓得很严格。 当初朱允熥的老子朱标刚刚弱冠之年,朱元璋就为他聘请了出名的大儒,教导功课,其中最初出名的老师,就是元末明初很有名望的大儒,宋濂。 据说,当初这位宋老夫子,根本不管这些皇子的身份,教起书来直接用戒尺抽,朱允熥有几个叔叔比较顽劣,不但被抽手掌心,还被抽了脸。 当时几个叔叔年幼,被老师抽了自然要找老爹添油加醋说说委屈。岂料,直接被朱元璋扒了裤子,一顿竹笋炒肉。 其中,就包括赫赫有名的燕王,朱棣。 而且据说,在朱元璋所有的孩子中,朱棣最不听话,挨揍最多。 “吴王殿下今日来得早!”翰林学士黄子澄微微笑道。 今天的大学堂朱允熥是第一个到,所以诸人有些奇怪。 朱允熥看看头上的太阳,微笑说道,“一天之计在于晨,以往我不懂事,不爱读书听讲,辜负年华,也辜负了师长的期望。如今,我光阴易逝,我正要迎头赶上。想想以前,心中羞愧,愧对几位师傅的教导,我以后不会了!” 说着,在几位翰林学士诧异的目光中,竟然弯腰,郑重的行礼。 “不敢当吴王大礼!”几个翰林学士赶紧避身,不敢受这个礼。 “这真是吴王?” 刘三吾看着朱允熥,既熟悉又陌生,同时又有些欣慰和欣喜。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王既然明白以前顽劣,诚心认错,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定会全心全力的教导。 他之所以觉得对朱允熥陌生,是因为眼前的吴王,从里到外精气神都换了,更有朝气,更加蓬勃向上。 站在那里彬彬有礼,话语谦逊。瞬间,让刘三吾想到了,年少时读书的太子。 想着,这位老臣心中有些酸楚。 到底是太子的嫡子,平日顽劣,可一旦浪子回头,和那个英明神武的太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酸楚之后是欣喜,怪不得皇帝说这位皇孙是朱家千里驹。 小小年纪,和大人一样知节守礼,谦逊温和。 刘三吾捋须笑笑,对朱允熥说道,“吴王殿下,这位是刚入京的方学士!” “方孝孺见过吴王殿下!” “先生不必多礼,说起来你我不是外人!” 虽然心里有些看不起这些,后来撺掇建文帝削藩而丢了帝位的清流读书人,但是此刻,羽翼未成的朱允熥,还需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句你我不是外人,让众人大为惊奇。 只听朱允熥继续笑道,“方学士师从宋濂老夫子,我父亲也是宋老夫子的学生,按照辈分,我还要叫您一声师叔!” 说着,还真是行了一个弟子礼。 方孝孺方正刻板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以臣子礼回敬,“吴王殿下言重了!” 看着这位赫赫有名的历史名臣,对自己行礼,朱允熥心中五味杂陈。 相比于撺掇建文不干正事的齐泰和黄子澄,这位方孝孺不但学问名闻天下,还是一位千古名臣。 方孝孺家中是世代的大儒,父亲做过济宁的知府,在元末乱世中保境安民,守护一方,贤明传于天下。洪武四年,朱元璋亲自下书,征辟方孝孺的父亲为官。 出身儒学世家,方孝孺有着真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在经历了蒙元百余年对汉家读书郎的压迫之后,都以造福一方为己任。 完全不像晚明时期,那些嘴上说着道德仁义,暗地里男盗女娼,嘴上说着君臣大义,其实蛇鼠两端,狗屁事都干不好,就会窝里斗的东林党人。 方孝孺这样的读书人,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坚定践行者。 他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而是严格要求自己的士大夫。 后来永乐帝朱棣靖难,攻克南京,建文不知所踪。 朱棣颁布奸臣榜,方孝孺榜上有名。 方孝孺第一个被捕,但却是朱棣亲自,礼贤下士一般的捕去。 早在朱棣攻入南京之前,朱棣的谋士,赫赫有名的布衣宰相姚广孝对准了皇帝,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不能杀了方孝孺,他是天下士人的领袖。 若方孝孺死,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若方孝孺这样的人不能承认你,那你永乐大帝在士人的心中,永远都是篡位! 在紫禁城的大殿中,朱棣恳求方孝孺起草登基诏书。 方孝孺一身孝衣,为建文帝戴孝,怒斥朱棣。 在朱元璋所有儿子中,朱棣的性格最像朱元璋,你若不能为我所用,必杀之。 但是面对方孝孺,朱棣竟然耐着性子,温和的劝解。 最后说到口干舌燥,也没有口出恶言,只是说,先生这是我的家事,请您为我起草诏书。 然而方孝孺只给他写了几个大字,死即死,诏不可草。 朱棣强忍心中的怒气,问他,你不怕死吗?不怕诛九族吗? 所以,后来有了世人耳熟能详的那句话,你杀我十族有何妨? 朱棣再也忍不住了,朱家人都是暴脾气。 朱棣诛了方孝孺十族。 当着方孝孺的面,把他的亲人,门生,故旧全部杀掉。 方孝孺始终默默流泪,那摆在他面前为朱棣起草登基诏书的纸笔,始终没有动过。 杀了七天,在杀死整整847(也有说873)人之后,方孝孺慷慨赴死。 按照后世的观点,在感叹他的刚烈和忠诚之余,也要说一声愚蠢。 为了心中的君臣大义,连累了八百多人,值得吗? 可是在这个时代,真正的读书人,真正的士大夫眼中,值得! 你可以说这种行为愚蠢,但必须要敬佩。 这种精神,正是我们这个民族传承千年屹立不倒的士大夫精神。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无数次外敌入侵,铁蹄蹂躏华夏大地的时候,我们的传承才没有断绝。 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在一次次北方南下的时候,我们的国家民族才会面对杀戮,毅然决然的反抗不止。 这种精神或许不被人理解,但却不能缺失,它也不会缺失,千年以来它已经浸透到我们天生的基因和血液之中。 从魏晋名士到衣冠南渡,从盛唐风华到大宋无双。 这种精神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是背着少帝跳海的陆秀夫。 是崖山十万投海而死的军民百姓。 是坚守北京的于谦,是刚正不阿的海瑞,是大明未有投降之典史的阎应元。 是江阴,扬州,嘉定的百姓。 是史可法,是目不识丁的李定国。 是后世在日寇铁蹄下无数的仁人志士。 是为国家,粉身碎骨却连名字都沉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无名壮士。 这种精神,叫名节。 这种精神,叫大义。 这种精神,叫不屈。 纵然在浩荡的历史中,历史上也有数不清的文人败类,例如东林党那些跪在南京城外,迎接皇清的无耻文人。 但是,有着这种精神的大儒,如同银河中浩瀚的星海,连绵不绝,照耀着我们生长,并且热爱的人间。 瞬间,朱允熥的脑中闪过无数思绪。 脑中那些对于儒家和读书人的轻蔑,在脸上化为郑重。 他肃穆的整理下衣冠,摘下头上的亲王帽子。 低头,用最为谦卑的弟子礼行礼。 “熥,能得先生教诲,大幸也!” “能为先生弟子,熥,荣幸之至!” 第14章 小屁孩们 大礼之下,几位翰林学士皆是动容。 尤其是中书舍人刘三吾,还有方孝孺。 他们被朱允熥的情真意切所感染,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同时,也流露出深深的感动。 他们皇子皇孙的老师,但他们也是臣子,他们先是臣子才是老师。 可是现在,皇帝的嫡孙,大明最为尊贵的吴王,用行动告诉他们。 没有臣子,只有老师。 受了朱允熥一拜,方孝孺伸手扶起,肃容道,“今日臣受吴王殿下一礼,惶恐之至。殿下有向学之心,臣定当竭尽所能,教导殿下!” 说完,也肃然的行了一个臣子礼。 “吴王贤!” 刘三吾心中再次叹道,“如此贤王,早先竟然顽劣不肯读书必有隐情!” “淮王殿下来了!” 此时,黄子澄和齐泰发生声音,快步朝门口迎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淮王朱允炆。 这两个翰林学士对朱允炆的喜爱溢于言表,和见到朱允熥时板着脸不一样,脸上此刻如沐春风。 “见过淮王殿下!” “二位老师折煞我了,在这只有学生朱允炆,没有淮王!”朱允炆不受两个翰林学士的礼,又对刘三吾拜道,“刘师!”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恭敬听话的学生,但是朱允熥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对方看到自己时的诧异。 朱允炆绝对没想到,自己能来这么早。 “这位是方孝孺学士,陛下特旨,进京在大学堂教皇族子弟读书!” “久闻先生大名,允炆见过先生!” 方孝孺是当世的大儒,朱允炆眼中闪着别样的光彩。 “这小子也不是傻子,知道拉拢人心!” 看着朱允炆礼贤下士的做派,朱允熥心中笑道。 朱家是帝王之族,无论是皇子皇孙想要有所成就,都必须得到臣子们的认可和支持。尤其现在,大明对北元在军事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特别注重内政和民生建设时期。 “二哥!”等师生叙话完毕,朱允熥主动上前。 朱允炆看看他,笑道,“三弟,你比为兄还来得早!” 朱允熥笑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随后,春日的阳光下,兄弟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渐渐的大学堂里的人多了起来,多起来的都是朱家来上学的读书郎。 学堂里朱允炆在一排,朱允熥在他身后,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精装的书本。 朱允熥身后,十几个年纪尚幼还未就藩的王爷,朱元璋的老来子。 要说朱元璋真是男人的偶像,不但开局一个碗,打下大明朝。而且一生生的孩子,也是后人难以企及。 二十六个,有名有姓活到大的儿子,就有二十六个,还不算夭折的。 看几个从门外进来,比自己还小许多,却是叔叔辈,还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小屁孩。朱允熥不知道该感慨是这位爷爷龙精虎猛,还是身体太好。 这个五十岁就要称老朽的年代,朱元璋快六十了,还咣咣生了好几个儿子。 他身后的沈王朱模,唐王朱桱,郢王朱栋都十来岁的样子,一个比一个皮,平日上蹿下跳没个老实的时候。 刚在刘三吾威严的目光下坐好,就不安分的踢着朱允熥的凳子。 “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找我玩呀!我舅舅送进来两只斗鸡,可厉害啦!” 沈王在朱允熥后背小声嘀咕道,“回头我让他们斗起来给你看看,你是没看到,他们一斗起来,全身的毛,刷刷地掉!” 唐王朱桱也凑过来小声道,“我舅舅也送了两条细狗进来,回头我让他们抓兔子给你看!” 孩子的天性就是贪玩,朱元璋对于成年的皇子要求严格,但是对这些老来庶出的皇子们却多有纵容。 如今大明统一天下,朱元璋也不指望这些小孩子将来冲锋陷阵,母族出身又不高,做个富贵闲人就行。 再加上皇帝实在事多,有时候对他们的顽劣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年纪最小,还挂着鼻涕的朱栋也奶声奶气的说道,“我....我有西洋送来的望远镜,回头送给熥哥儿玩!”说着,小手拉了一下朱允熥的衣袖,“你莫难过了,笑一笑!” 朱允熥顿时笑了起来,很温暖的笑了。 原来,这些小屁孩之所以在自己耳边说那些好玩的东西,是因为自己刚死了爹,这些孩子怕自己不开心,在变着法的让自己的高兴。 记忆中和这些孩子在一起调皮捣蛋的时光,让朱允熥心头温暖,看着他们点点头。 再回头目视前方的时候,发现朱允炆也在看着他们这边,眼神中多少有些羡慕。 羡慕他们的亲近,羡慕他们的亲热。 历来天家最无情,他这个庶出却有个正妃母亲的太子长子,一向被大家敬而远之。 “肃静!”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齐泰走到台前,手里的戒尺敲打桌面,屋里很快安静起来。 “诸位王爷,今天臣给诸位讲解大学。”说着,翻开手中的书,“请跟臣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 顿时大学堂中,响起了嘹亮的读书声。 看着身边人的摇头晃脑,却满脸苦涩念着书。 朱允熥心道,这玩意对于这些小屁孩是不是难了点儿? 自己这岁数的学这个可以,那些藩王小屁孩不是该学什么弟子规,百家姓吗? “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大声点!”齐泰在读书声中,朗声说道。 朱允熥立志做一个好学生,也跟着大声的朗读起来。 但是读着读着,却见身边的沈王忽然对自己做了一个鬼脸。小屁孩光嘎巴嘴儿,不出声,摇头晃脑得瑟。 “呵!”朱允熥笑了下。 但就是这一笑,被齐泰听到了。 “吴王早上还说要迎头赶上学业,现在居然如此的不庄重!” 齐泰心中生出几分恼怒,走到朱允熥身边,“吴王殿下,你可知书中所说何意呀?” 霎那间,所有皇子的目光都看过来。 在门口监视诸王读书的太监,和写着文章的刘三吾等人,也看了过来。 “这要是答不上来,怪丢人的!” 朱允熥暗道,不过这些东西他还真的学过。 虽然他出身一个普通家庭,但是父母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望子成龙。 而且他上学的时候,正赶上百家讲坛国学热,也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参加了两学期的课外国学班。 “回师傅,这段话的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学习和应用于生活,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这里的大学,是指博学.........” 看着朱允熥侃侃而谈,众人渐渐眼神变了。 几个不务正业的小屁孩,崇拜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炆眼里也是不可思议,门外的刘三吾和几位翰林学士都是连连点头。 齐泰心中怒气尽去,脸上挂满笑容。 “很好,吴王殿下说的很对!”齐泰笑道,“小到一个人,到一个家庭,再到一个国家,光明正大的品德都是很重要的。”说着,齐泰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说道,“前朝蒙元就是不重德行,致使朝纲混乱,民不聊生,丢了天下.......” “这人是个书呆子!”朱允熥佩服这个翰林学士的才学,但也给他下了定论。 作为生在信息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对于古代的朝代更迭,他有着自己的见解。 横扫世界的蒙古帝国在中原建立了大元,大元之所以会灭亡,归根到底的原因,无非两个字。 他正想着,齐泰忽然回头,见他皱眉思索,似乎有所不信。 心中又有些怒气,“殿下,难道臣说的不对吗?” 朱允熥回神,站起来说道,“师父说的肯定是对的,但是学生看,大元亡国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暴政!” “古人云,苛政猛于虎也!” 第15章 朱家千里驹 “回万岁爷的话,吴王殿下天不亮就起床了!”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埋首在浩瀚的奏折里,一边看着奏折,边听着宫人的回报。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大明的宫城在他这里没有秘密,只要他想知道。 “天不亮就起来了?”朱元璋看着奏折的手一顿,问道,“他起那么早干什么?” 回话的宫人说道,“当时王八耻问吴王,殿下为何起的如此早。吴王说:古人闻鸡起舞,身为皇明嫡孙,不敢放纵倦怠!”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随后又有些骄傲,“闻鸡起舞,这股自律的劲头,随咱!” 宫人继续说道,“吴王殿下起床后,先是用冷水洗漱一番。”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说道,“殿下说,冷水洗了有精神,当年陛下征战之时,哪有热水毛巾可用?寒冬腊月都是冷水!” “呵!”朱元璋又笑了起来,“咱打仗那时候,哪有功夫洗脸!” 宫人低头笑笑,继续说道,“随后,吴王开始在院中练武,练的什么奴婢说不上来,但听说是为了强身健骨,锻炼肌肉的法子。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又打了一通拳法!” “什么拳法?”朱元璋看着奏折问道。 “奴婢该死,吴王练的什么拳,奴婢也说不上来。但是奴婢看着,有杀气!” “呵!”朱元璋再次笑出声,“你一个深宫中的阉人,知道什么是杀气?” “练完之后,吴王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三个素馅的包子......” “素的?”朱元璋放下奏折抬头,“御膳房干什么吃地?给皇孙送素包子,胆大包天!” “陛下!”宫人跪下磕头说道,“吴王殿下的早餐一共十六种,奴婢几个胆子敢怠慢,是殿下说,如今身在孝中,不能吃荤的,要给太子.....”说着,看看朱元璋,继续小声道,“吴王说,虽然不能给太子守孝三年,但是吃素也可以替......” “胡说八道!”朱元璋直接把奏折扔在御案上,站起身,“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起练武强健筋骨,不吃荤的怎么行?”说着,咬牙骂道,“混小子,这股子犟劲儿和他爹一个样!” 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宫人,“你接着说!” “后来吴王换好了袍服,没坐软轿,带着几个侍卫去了大学堂。” “吴王和几位学士说,以前辜负了祖父期望,辜负了年华,也辜负了老师,以后要迎头赶上。还给几位学士,行了弟子礼。” 说着,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几位学士都夸赞吴王!” “夸什么?”朱元璋问道。 “夸吴王为人谦逊,是贤王!” “哦?”朱元璋可是知道这几位翰林学士的脾气,软硬不吃的读书人,朱允熥几句话就被他们如此夸奖? 接着,朱元璋站起身,“走,去大学堂看看!” “来人,陛下出门,赶紧伺候!” 太监总管黄狗儿,赶紧招呼宫人上前。 “一边去!”朱元璋不耐烦的赶走,背着手,带着侍卫大步流星的出门。 轿子,朱元璋一辈子都没坐过那个玩意。 他这辈子,要么是骑马,要么是走路。 年少时用双腿游历大好河山,化缘。 成年后策动战马奔腾四方,征战。 轿子,娘们才坐那玩意儿! 尽管已是须发皆白,六十多岁的年纪,但是朱元璋龙行虎步,一点不比年轻人脚步慢。 没一会就到了皇子皇孙读书的大学堂,刚迈步进门,就听里面传来朱允熥的声音。 苛政,猛于虎也! 朱允熥看着面前,对他的表现有些惊奇的齐泰继续说道。 “元之亡在于苛政,横征暴敛。不知民间疾苦,不顾百姓死活。当年我朱家定居在淮西,天灾人祸颗粒无收,可是官府不但不救济灾民,反而继续加税,最终导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 “面对各路义军,朝廷不但不招抚,不怀柔,反而一地反杀一地,一城反屠一城,如此暴政天下百姓寒心,岂能不反!” “至于齐先生所说的不修德行也是一方面,大元打压汉人,防备汉人。原金国境内的汉人为北人,宋朝之内的汉人为南人,无论是科举还是做官,南人皆难上加难。” “士人得不到上升的途径,汉人长期被歧视对待。官府腐败不堪,中枢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只知道奢侈享乐,加税加税。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百姓动辄成为流民。” “这些流民聚在各路义军之下,成为取之不尽的兵员。地方的豪强和朝廷离心离德,最终导致了大元分崩离析!” “一个国家,要让底层的人民有向上的通道,要保持社会的稳定让百姓有饭吃,要开展基础建设,治理水患积极屯田。一个国家,要有包容四海的胸怀,皇爷爷曾说过,无论蒙汉苗黎都是大明的子民,要一视同仁........” 朱允熥侃侃而谈,周围人越听越是心惊。 这些翰林学士如何不懂得元亡的道理,若论追究元朝灭亡的根源,他们说的比朱允熥好。 可是朱允熥的观点和眼界却超过了他们,甚至许多是他们都没想到的方面。而且,他们是从臣子的角度考虑,朱允熥此时所说,似乎是站在君王的角度一样。 想想以前的朱允熥,再看看现在的朱允熥。 翰林学士们啧啧称奇,窗外方孝孺连连点头,看着朱允熥眼神中的欣赏溢于言表。 中枢舍人刘三吾捋着长须若有所思的同时,也在暗暗赞叹。 吴王这番话,怕是那些六部尚书也不一定能在仓促之间说出来。 见解独到,眼光长远,心思缜密,看清了大元的问题,看清了民间的问题,总结了大元的弊政。 皇族子弟,学问只是一方面,但是治国的才能和眼光才是最重要的。 听着听着,刘三吾,不由得又想起朱元璋那句话。 “熥儿,吾家千里驹也!” 光是听他对大元灭亡的观点,就不是千里驹这么简单。 忽然,刘三吾想到了皇帝对于皇储一事的看法。 看朱允熥的眼光顿时变了。 莫非,皇帝的意思,皇太孙立吴王? 想着他看看前排,一脸沉思的朱允炆,陷入沉思。 一时间连皇帝来了身边,他都没发觉。 听到脚步,刚回身,就见到朱元璋那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 “臭小子,想的好,说的好,都说到咱心里去了!” 朱元璋心中想到,作为出身最贫苦的皇帝,他和朱允熥的看法一样。 什么德行,什么礼节,什么礼仪其实都是扯淡。 当一个国家,不能让百姓吃饱,不管百姓的死活,百姓一定会造反。 “你!”朱元璋在刘三吾耳边轻声道,“考考他!” 第16章 打出去 刘三吾点头,但是还没开口,身边人却先出声了。 只见方孝孺站在窗前,对学堂中朱允熥问道。 “吴王殿下方才说,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这点令人发醒,臣赞同。可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朝代的土地不都是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吗?土地为何会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问得好!” 朱元璋心中暗道,他出身农民,最是关心土地问题。 现在的大明,土地依旧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每个地方的豪强都拥有当地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佃户。百姓即便是耕种一年,在非常高的地租压迫之下,也还是吃不饱肚子。 方孝孺说完,静静的看着朱允熥。 他这个问题,十分复杂,十分深远,他希望朱允熥能给他一个不同的答案,而不是老生常谈。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学生看来,其实我华夏的问题,一直就是土地问题!” “嗯?”刘三吾和方孝孺对视一眼,眼中除了深深的震惊之外,全是惊喜。 土地,是一个国家最主要的问题,也是一直以来,历史上最重要的,导致江山覆灭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们读了多少年史书,才能得出答案。 而现在,吴王居然不假思索说了出来。 “从秦皇一统天下开始,历朝历代都是开国强盛,后来孱弱,为何?”朱允熥开口说道,“因为王朝初期,随着战争人口锐减,土地重新分配,除了有地主之外,国家还有大量的自耕农!” “但是随着国家承平,土地开始兼并,地方的豪强,达官显贵有了钱,总会囤积土地,土地兼并导致的就是百姓无地可种,再加上太平岁月中人口滋生,地就更不够了。” “好比一个老汉,家里有二十亩地,可以养活三个儿子,但是到了三个儿子那里,每个人只能分到七亩地,他的儿子们能再养活三个儿子吗?” “没地种的百姓,只能沦为有钱人的佃户。渐渐的,他们一代代就变成地方大户地主家的佃农,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奴隶。” “国家一旦有变,天灾人祸或是抵御外敌需要加税的时候,这些佃农就成为隐藏的人口,而那些交不起赋税的百姓,也会把田地低价卖给大户,躲避朝廷的赋税。” 朱允熥一边沉思,一边缓缓说道。 这个时代的农民,没有任何抵御外来风险的能力,一场灾荒,或者兵乱,他们就变得一贫如洗。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失去土地。 “人口增长伴随着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整个国家财政的倒退,和社会的动荡!” 朱允熥继续说道,“就像前朝大元,大多数的土地都在官员,地主,寺庙手里,这些人不要交税。朝廷需要的赋税要加在自耕农身上,此消彼长,他们土地越来越多!而百姓越来越穷困,国力也会出现倒退。” “这是一个怪圈,历朝历代都没能逃出这个怪圈!” 窗外人的都眉头紧张,思索着朱允熥的话。 刘三吾,方孝孺是作为臣子思考,朱允熥的论点新奇,但很有道理。 人口滋生和土地兼并这个问题,历代先贤想了无数种办法,都没想出答案。太平盛世一定会有土地兼并,土地兼并的后果就是终结太平盛世。 他们都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对于土地有着更深刻的认识,但是从来没有深刻的想过土地兼并的原因。 现在,土地为何会在少数人手中,朱允熥给出了一个不同的答案。 而窗外的朱元璋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人多了地就不够种,再加上兼并,百姓才会没有活路。他本身就是这些没活路的百姓中的一员,他不愿意他的江山也走上这条路。 朱允熥说完,发现周围寂静无声,皇子皇孙们没听懂,反正都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几个翰林学士,则是静静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不停的打量,满是狐疑。 朱允熥对对方呲牙笑笑,目光的主人朱允炆别过头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 “那你和咱说说,如何应对土地兼并?” “参见陛下!” “参见皇祖父!” “不用行礼!”朱元璋制止学堂内众人起身叩拜,对朱允熥说道,“老三,回咱地话?” 朱元璋来了?那刚才那些话是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朱允熥知道,如果这个问题回答不好,势必影响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沉思半晌,朱允熥说道,“孙儿听说皇爷爷下旨在清查各省各府各县的人口!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但是土地兼并也可从人口上入手!” “清查各地的人口,把隐藏在地方豪强大户人家中的人口查出来,让这些隐藏着的人口,成为自给自足的自耕农!现在大明如日初升,有着大量的无主田地,与其被地方上侵占,不如交给百姓!” 朱元璋想想,“哪有那么好查,地方上的大户愿意放人?” 他虽然是九五至尊,可是天下并不能依照他的心思行事。他当然想把田地分给百姓,可是地方上那群官儿?不说也罢! “请皇爷爷恕孙儿妄言!” “咱爷俩说家常呢,想说啥说啥!” 朱允熥正色道,“我大明现在收的是人口的丁税!” 这些日子朱允熥恶补一番大明的税收来源和构架,和历朝历代一样,每个人生下来,就要给朝廷官府交税,就是丁税。 古代远不像现代电视中那么美好,丁税要交,许多贫苦百姓为了不交,少交,儿子留下,女儿却要淹死。 朱允熥看了看左右继续说道,“如果我们不收丁税,收田税呢?” “吴王慎言!” 方孝孺不顾朱元璋在身边,大声道。 改革国家的税收制度,本就是得罪人的事,而且朱允熥所说的田税,更是涉及到许多问题。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方孝孺已经喜欢上这个学生,他不想让这个皇明嫡孙,被人憎恨。 朱元璋也看着朱允熥,正色道,“熥儿,你想好再和爷爷说!” 朱允熥对上他的目光,老人的目光中有鼓舞,也有担忧,有欣喜也有惆怅。他让朱允熥想好再说,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包容。 也有一种担心!他怕孙儿说出来,会招来非议! “皇爷爷,孙儿是您的嫡孙!”朱允熥朗声说道,“孙儿不会因为害怕别人非议,而畏首畏尾!” “好!”朱元璋大笑,“你说!” “孙儿想,如果按地收税,比方说一亩地一贯钱,人有多少地,就交多少税,取消了百姓负担不起的丁税,那么百姓是不是更愿意拥有自己的土地,做自耕农!” “如果我大明治下人人都要交地税,一万亩土地一万贯钱,那么国力强大的同时,那些想因为不交税,而拼命卖地的人,是不是也会考虑考虑?” 说着,看着再次沉思的众人,朱允熥继续说道,“这只是孙儿的一点浅见。” 沉思过后,朱元璋欣喜的看着孙子。 “一点浅见?你这点浅见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敢说!就凭你这勇气,就是咱的好孙子!”说着,戏谑的笑道,“一点浅见?莫非你还有两点?” “有!” 众人惊诧之中,只见朱允熥长身玉立。 “打出去!” “当国家土地不够分配的时候,打出去!” 第17章 抢 打出去,简单三个字,却让所有人勃然变色。 几个翰林学士,脸色大变。 那些皇子皇孙,差点拍手叫好。 而窗外的朱元璋,眼神中满是欣赏的笑意。 “孙儿看了些闲书!”朱允熥对朱元璋笑道,“上面说南方的安南,暹罗,真腊等国一年四季如春,地广人稀稻米三熟,还有数不清的江河可以提供鱼虾,树上都长着果子,当地人几乎不务农都不用挨饿。” 说着,朱允熥笑笑,“还有那个今日朝贡来的琉球国,那块地方最适合种着甘蔗,盛产蔗糖,如今大明兵强马壮何不占了那些地方,慢慢的移民工过去.......” “殿下!”刘三吾忽然正色道,“国之大,好战必亡!” “殿下,中华物华天宝,何须那些蛮夷之地!” “殿下,切忌乱言,不见隋炀帝前车之鉴乎!” “殿下,百姓怎能轻离故土?小心民变!” 朱允熥说过的打出去,不言而喻,就是要打下这地方并且占领。 他这番充满了侵略性的言论,在翰林学士们的耳中,简直是不务正业,劳民伤财,好大喜功。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炆也开口了。 一副兄长的派头说道,“三弟,胡闹什么?这些藩国,都是皇祖父亲自定下的不征之国!” 你一个五十万大军都打不过你叔叔几万人的军事白痴,就别跟着说话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淡淡地回道,“皇爷爷说不征之国,是为安抚藩国之心,当时大明根基未稳,才那么说!” “将来我大明人口越来越多,还有每年那么多的囚徒,与其让他们挨饿,与其管着他们,不如给他们兵器,让他们去那些所谓的蛮夷之地。” “又不用朝廷出动大军,几十年之后,推行汉字汉语,那块地方不就变成我大明的领土了吗?” 后世大音帝国就是这么干的,什么西兰花,袋鼠国不都是如此吗? 朱允熥理直气壮,“再说,藩国哪有郡县好?既然他们仰慕中华,文化礼节也都是取自中华,还分什么藩呀?直接郡县!” 说着,看看屋里的皇子皇孙们,“若是怕镇不住,以后可以分封宗室子弟........” “吴王殿下!”刘三吾已是怒发冲冠,直接冲进屋里,朗声道,“中华内圣外王,不能刀兵加于藩国,大国要有大国的威仪和礼节。你.....殿下,这番话要是让藩国知道,如何看待大明,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殿下?” “好啦,好啦!”朱元璋在窗外摆手,笑道,“小孩无心之言,计较那么多干啥?”说着,笑容收敛,环视一周,“今日吴王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听见没有?” “臣等遵旨!” 今日朱允熥又是改税,又是要给藩国设置郡县,实乃骇人听闻之言。 朱元璋不许别人传出去,就是对朱允熥的爱护。 但是,别人不认可朱允熥的话,朱元璋却是认可。 他武人出身,世间真理都在刀把子上,真要是信了那些所谓的翰林学士的言论,他现在就不是皇帝,而是乖乖种地呢。 说不征之国,是为了稳定边疆,而不是真让着那些什么蛮夷小国。 不打不是不想打,而是鞭长莫及,财政负担太大。 要是能像蒙古人那样,把天下能看见的土地都打下来,建立一个日不落的大明帝国,朱元璋一万个愿意。 学堂里鸦雀无声,朱元璋看看天色,“继续读书吧!”说着,转头就走,却又再次转身,“老三,中午和咱一块吃饭!”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窗外,皇帝走远,刘三吾对方孝孺说道,“吴王殿下聪慧不凡,于国家大事见解独特,但是善于弄险,喜欢刀兵,以后还要多多留心,不能让吴王误入歧途!” 说着,他已是忧心忡忡。 皇帝对吴王殿下的喜爱溢于言表,再加上立皇孙之事,如果大位真的给了吴王。 那,一个喜欢侵略的帝王,会把这个国家带往何处呢? 往回走的朱元璋,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 刚才,朱允熥带给他的震撼,久久不能散去。 这孩子对于国事有着深刻的见解,对于国家的未来有着独到的眼光。 尤其关于土地那些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至于朱允熥所说占了那些藩国,在他心里根本不是事儿。 而且从孙子的口中,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大明江山万年的永固之路,一条历朝历代都没有走过的路。 他虽然是平民帝王,却如何不知道那些蛮夷之地物产丰富? 现在中原所种的稻种,都是那些小国传来的优质稻种。 江南之地一年两熟就是粮仓,真要是占几个一年三熟的地方,百姓还用挨饿吗? 况且孙儿所说的不用朝廷动用大军,步步蚕食的想法很对。 那么多囚徒,那么多罪犯,还有无地的百姓发过去,先建立军垦,然后慢慢推广,再派些地方官! 当官的不好弄! 朱元璋边走边沉思,那些书呆子生怕死在蛮夷之地,让他们去云南广西当官都跟杀了他们似的,藩国..... 等等,朱元璋想到了什么,走着走着忽然笑了。 以后那些贪官可以不用杀了,不如废物利用,发配蛮夷之地替朝廷教化四方,牧守城池多好。 想着,朱元璋忽然笑出声。 边上的侍卫们对视一眼,纷纷诧异。 自从太子没了,皇爷很多天没笑过了。 不只如此,皇爷有很多年,没这么高兴的笑过了。 ~~~~~ 上午书读完了,翰林学士们布置了今天的功课,宣布散课。 下午则是皇子皇孙们喜闻乐见的骑马射箭,还有摔跤搏击。 皇明朱家武功起家,朱元璋自然不肯让儿孙变成四肢不勤的病秧子。 翰林们刚走,几个比朱允熥还小的小王爷顿时围了上来。 沈王朱模双眼发亮,“熥哥儿,那蛮夷之地真有你说那么好?一年三熟,人不干活都饿不死?” 其他几个小王爷的眼中,也闪烁着浓浓的求知欲。 朱允熥脑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朱元璋分封诸王在边关的想法是好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帝坐镇在中央,兄弟子侄在外打仗。 但是再好的想法到了后来,也会走样。 有明一代,中后期那些藩王都成了猪了,圈起来在封地养的,鱼肉百姓的猪。他们是荣华富贵了,天下最好的土地都封给了他们,可是却苦了百姓。 明末时期的农民造反,杀一个藩王够十几万大军吃一年。 与其让这些藩王祸害中原百姓,那将来如果自己能当政,还不如把他们远远打发了,分封到所谓的藩国去。 “那是自然!”朱允熥笑道,“我在书本上看,那些当地的蕃人住在草房里都不干活,睡醒了随便找棵树踹两脚,就有果子落下来,吃饱了他们接着睡,睡醒了接着吃!” “那不成猪啦?”唐王朱桱纳闷道。 “光吃果子也不成呀,不吃肉?”郢王朱栋也说道。 “肉到真不怎么吃,那些人长的很小!”说着,朱允熥在胸口比划比划,“他们的个头,也就到这!” “哈哈哈!”诸位小王爷咧嘴傻乐。 朱允熥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边不但有饿不死人的农作物,还盛产犀牛角,象牙,珍珠宝石,还有黄金!” “啊!”瞬间,几个小王爷眼神睁大。 “他们都不会用,你说放他们手里不是浪费了吗?”朱允熥继续引导着这些小王爷的思路。 “要是给咱们就好了!”沈王朱模喃喃道。 “人家能给吗?”最小的唐王说道。 “不给还不好办!”朱允熥笑道,“抢呀!” 第18章 假如你是皇帝 抢? 几个年幼的小王爷陷入沉思。 朱允熥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诱惑,继续说道,“咱们手里有刀,有兵,不抢不是浪费吗?” “想想我皇爷爷,你们父皇,他老人家年轻时干啥的?” “他老人家年轻时候当过和尚要过饭!” “我太爷爷,你们爷爷是干啥的?” “种地的,饭都吃不饱的农民!” 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喜欢跟子孙们忆苦思甜。他不但不在天下人面前避讳自己的苦出身,更是把这种苦当成一种上天恩赐和磨练,告诉给皇子皇孙们。 早先,那些成年皇子们还小的时候,回凤阳老家祭祖,朱元璋都不许他们骑马坐车,而是穿着草鞋,沿着他起兵的足迹走回去。 也不许皇子们在路上接受沿途官府的馈赠和饭食,这是告诫自己的子孙们,朱家能有今天多么不容易。 一众小王爷陷入沉思。 “咱朱家能有今天,咋来的?”朱允熥继续毒害这些孩子们幼小的内心,“咱祖上可是正宗的泥腿子,咱们的江山还不是拿着刀子,从大元手里抢下来的。我爷爷,你们爹,带着一群兵,给咱们抢来了荣华富贵,抢来了王位!” 众小王爷纷纷点头,他们都是上树掏鸟的年纪,整天在宫中闲的浑身痒痒。 “二十一叔!” 沈王朱模排行二十一,按照辈分是朱允熥的二十一叔。 “啊?怎么了?” 朱允熥笑道,“二十一叔,你不是生平最羡慕皇祖父当年带着大军浴血冲杀吗?你说,你是想做一个无所事事,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看斗鸡的逍遥王爷,还是想做一个跃马扬刀的大将军!” “当然是大将军!”沈王朱模拍着胸脯说道,“每回听舅舅讲,他当年跟着常大将军冲锋陷阵的事,我都........我都恨不得马上拿刀上战场!” 沈王的舅舅也是一员悍将,原常遇春的部下,现在是京中神武军的指挥使。 “这就是啦!”朱允熥一拍巴掌,笑道,“那些蕃人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占着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你看着难受不?” “等你长大了,带上几万兵马,直接杀过去,把他们好东西都抢了,给大明开疆拓土,威风不威风!” 听了朱允熥的话,沈王朱模眼睛发亮,“威风!威风!”他似乎看到了,他带着大军冲锋,在蛮夷之地横冲直撞,把大明的旗帜高高竖起的那天。 “我要去抢他们,我带上我舅舅,我表哥,我二姨父,抢那些蛮子!”朱模大声喊道。 “我也有舅舅!”唐王朱桱扯着脖子说道,“我舅舅正在北边杀鞑子呢,我这就给他写信,让他回来!” “谁没舅舅!”郢王也凑热闹,喊道,“我舅舅是战功封的伯爵,手下几千兵,都是骑兵,我让他骑马驮我去!” 朱允熥笑了,这些孩子都是白纸。 自己的种子,已经开始在他们心里生根发芽。 “嗯嗯!”学堂窗外忽然传来刻意发出的声音。 众人回头,只见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站在那里。 “奴婢给诸位王爷请安!” 黄狗儿跪在地上,抬头笑道,“吴王殿下,陛下请您去用膳。” “好!”朱允熥点点头,在众王爷羡慕的目光中,大步而去。 学堂里,最前排的朱允炆,落寞的低下头。 原来陪皇祖父吃饭这个荣誉,是只有他这个名义上的长孙,才有的体面。 而现在........ 抬起头,看看窗外。 “皇祖父,你忘了孙儿了吗?”朱允炆怅然神伤。 ~~~~~ “不必多礼,就咱们爷俩,坐吧!” 奉天殿里,朱元璋笑眯眯的说道。 朱允熥还是先搀着他坐下,然后才坐到对面。 桌子上的菜,有些出乎意料。 朱元璋大概是古往今来生活最简朴的皇帝之一了,当了皇帝他爱吃的还是家乡菜,而且每顿只有一菜一饭,刚刚够吃,绝对不会浪费。 最常吃的菜,就是大蒜大葱炒腌肉。 腌肉就是咸肉,那东西大油大盐,在普通百姓嘴里是美味佳肴,但是在皇帝的桌子则是有些不雅。 可是朱元璋就是喜欢,不但喜欢,而且每餐都吃得很干净,一个饭粒都不剩。 朱允熥听说过这个故事,他的十九叔谷王,有一次因为偷偷把老米饭和腌肉倒掉,被朱元璋亲手抽了十鞭子。 一边抽一边骂,你个忘祖背宗的败家子,你个不知道民生艰难的败家子。 可是现在,桌上的菜肴格外丰盛。 御厨精心制作的干烧鱼,葱烧海参,盐水鸭,肥鸡等等琳琅满目一桌子。 闻着香味扑鼻,就是卖相一般般。 这个所谓的御厨,其实不是什么高深的厨子,原来就是军中的伙夫。姓徐名兴祖,跟了朱元璋差不多三十年,朱家人的饭都是他做的。 “吃呀,看啥?”朱元璋显然心情大好,桌子上居然还有一壶温酒。 朱允熥赶紧起身,给朱元璋满上,“皇爷爷,咱俩个吃不了这些!” “吃不了赏给侍卫,剩不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多吃!” 朱允熥看着满桌的菜,有些犹豫。 “你这臭小子,拿咱的话当耳旁风!”朱元璋笑骂道,“不让你守孝,你就吃素。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咱在你这么大,就这大肥鸡,一顿能吃三只。你吃素吃坏身子怎么办?男人哪能不吃肉,给咱吃!” 说着,直接撕下一个鸡腿放在朱允熥的碟里,随后不顾形象的把手在衣服上擦擦,“吃,多吃!” “谢,皇爷爷!” 尽管心存讨好朱元璋的心思,但是老人对孙子发自内心的关爱,也让朱允熥心中一暖。 眼前这老人,瞬间和脑海里,前世记忆中慈祥的祖父融合在一起。 眼泪不由得落下,大口的吃了起来。 然后,赶紧的擦了下眼角,三两口吃完了鸡腿。 “这才像话,你也大了,陪爷爷喝一盅!”朱元璋端着酒杯。 朱允熥不敢怠慢,赶紧陪着他喝了小半杯。 “哎,你小子要是不装傻,咱们爷俩也不至于今天才能喝上一盅!”朱元璋叹息道。 说着,看看朱允熥,“咱问你,今天那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皇爷爷,句句都是孙儿自己想的!”朱允熥说道。 “栋梁之才,难能可贵!”朱元璋温和的笑笑,但是马上又收敛笑容凝固,“你可知道,你那些话有多得罪人吗?” “有您在,孙儿还用怕谁?再说,孙儿是皇上的嫡孙,在乎谁?”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像咱的孙子!” 随后,似乎无心一般,继续说道,“你说的那些,改税也好,占藩国的土地也罢,都是难上加难,就算是皇帝也难以施行。”说着,朱元璋目光如电,看着朱允熥,“假如,咱说假如,假如你来当皇帝,你怎么办?你怎么说服那些大臣?”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震。 朱元璋既然如此问,那就是心中的皇储人员在向自己倾斜。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以为,没有开拓精神的皇帝,还不如一条看家狗!” 话音落下,朱元璋眼中精光四起。 “皇帝是天下的领路人,大臣是帮助皇帝的人。无论是改税还是其他,触动大臣的利益才会被阻挠,但是皇帝不是大臣的皇帝,而是天下百姓的皇帝,只要对百姓好,便是对的。” “皇爷爷曾说过,皇帝就要为百姓主持公道。我不需要说服他们,只需要他们执行。” 朱元璋喝干杯中酒,开口问,“那要是留下骂名呢?” “百姓心中有杆秤,是非自有公论,孙儿若为皇帝,不愿为百官赞颂的守门皇帝,甘愿为万民称赞的一代大帝!” “好!”朱元璋仰天大笑。 就在此时,黄狗儿拿着一个折子,急匆匆走进来。 “何事?”朱元璋不悦。 黄狗儿跪下,“陛下,云南的八百里加急奏折,沐公爷......” 噌,朱元璋站了起来,“沐英怎么了?” 第19章 骨肉团员? “沐英咋了?” 朱允熥在朱元璋的身上,看到了罕见的失态和焦急。 此刻朱元璋不像是一个皇帝,而更像是一位关心子侄的老者。 沐英,是朱元璋和马秀英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古往今来,军中大将都有收养义子的传统,并且委以重任。或是率领精锐护卫主帅,或是冲锋陷阵,或是掌控士卒。 但沐英,绝不止如此。 他出身孤苦,定远一户农家孩子,八岁时随母亲逃难,母亲病死,马皇后见他可怜,便收养在身边。 从那以后沐英改姓朱,名文英。 十二岁沐英就开始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上阵征战,他不但作战勇猛,还为人孝顺,侍奉马秀英如同亲生母亲,对待朱家的孩子们,也是一副长兄的模样。 从他成为朱家养子到现在,一路走来几十年,他早已是朱家的一份子,在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心中,并不亚于亲生骨肉。 就连朱元璋那些成年的皇子,见到沐英都要恭敬的叫一声哥哥。 他不是朱元璋唯一的养子,却是朱家人最喜欢,最信任的那个。 朱元璋登基为帝,为了皇族血统和继承问题,不能让这些养子再跟随自己的姓氏,让他们纷纷恢复原来的姓氏。唯独沐英,恳求义父义母不愿为官,不求显贵爵位,只求继续当朱家的儿子。 当时马秀英拉着沐英的手哭道,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 为了报答朱家的恩德,沐英选择姓沐,沐浴天恩的沐。 大明建国,沐英不愿为中央贤爵,先是征讨吐蕃,后又出征漠北,立下赫赫战功,最后主动镇守云南边地,扫清蒙元余孽,灭掉大理段氏,震慑藩国为大明守护国门。 除了赫赫武功,沐英还在云南实施了无数德政,兴办水利,开设交通,设立学校。 他这人不骄,不横,不贪,不残,不暴。 朱元璋曾说过,有英儿驻守云南,咱放一百个心! 前些年,马皇后故去,远在云南的沐英哭到吐血,一病不起。 沐英的沐家,在今后几百年里,用他们家族无数男儿的热血,诠释了这个沐字。 沐家世代镇守云南,沐家在,云南的土司几百年没敢发生过反叛。一代代沐家男儿在边关,默默的为大明守卫疆土。 直到最后一位沐家家主,沐天波战死在缅甸。 现在,云南八百里加急,莫非? “拿来!”朱元璋直接从黄狗儿手里抢过奏折,朱允熥发现他的手在抖。 随后,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传旨,让太医院院正马上去云南,凡是京中有的药材,无论什么,只要于英儿有益,全部送去!” “皇爷爷!”朱允熥站起来,搀扶朱元璋道,“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朱元璋坐下,长叹一声,“沐英,快不行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打开奏折。 “臣,沐春泣血上奏!” 沐春是沐英的长子,奏折是他写的。 “家父听闻太子故去,嚎啕大哭吐血三升,一病不起。臣遍请名医,都说时日无多也。臣沐家累受皇恩,家父曾言死后要葬于东陵外,陪侍于皇后陵寝之边......” 看着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脑中不禁浮现出往日画面。 洪武二十年,自己还年幼,沐英进京。自己在父亲朱标的带领下,见过沐英。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都是温和微笑的中年人。 当时,朱标称沐英为英哥儿。 自己用晚辈礼,见过沐英。后者笑容慈爱,神色亲近,送了自己一把藩国的弯刀。 沐英离京的时候,朱标带着几个年幼的藩王,送出去好远好远! 他们在玄武湖畔,哽咽着道别。 “先是咱的嫡长子没了,现在又轮到沐英了?”朱元璋满脸苦涩,悲声道,“这是咋了?为啥咱这老头子,头发都白了,还要经历丧子之痛!” 说着,一把将桌子上的酒菜滑落,“一个个都离咱而去,让咱咋活?” “爷爷!”朱允熥乖巧的跪在朱元璋身边,轻轻扶着对方的后背。 后世人都说朱元璋多残暴,其实朱允熥的记忆告诉他,朱元璋是最重视亲情的人。他和马秀英收养的孤儿,都养在自己家中,和自己的儿子们一起长大。 马秀英亲手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朱元璋教这些孩子武艺。打仗亲兄虎弟,上阵父子兵,以沐英为首的这些义子,也没让义父义母失望,各个都是好样的。 “爷爷,别急!沐公只是病了,他正值壮年,常年练武的人,身子强壮,现在看着急,养一阵子就好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哎!”朱元璋叹息一声,“人老了,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 此时的朱元璋,坐在那里,花白的头发和皱纹显示着他的苍老。帝王也是人,尤其是朱元璋这样出身草莽,重视家庭的帝王,更难舍心中对家人的感情。 他一生杀了许多大臣,功臣,可是没有杀过任何的家族中人,哪怕是当初背叛他的亲侄儿,也不过圈禁了事,他侄儿的后人,还都封了藩王。 那些外甥们也都由他养大,当成亲生的一样,个个都是世袭的国公,看着他们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还有那些统兵大将的义子们,以前马皇后在世时,每逢年节都张罗着给那些义子家的孩子,制备新衣裳。 “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求您一件事儿!” “咱们爷孙俩,有啥求不求!”朱元璋似乎有些疲惫,轻声道。 “再过几个月就是您的寿辰了!”朱允熥笑道,“如果在民间,老寿星做寿,正是一家团聚的时候。孙儿想,干脆咱们今年热闹热闹!” 朱元璋诧异的抬头,眼神中有欣喜。 “把叔叔们都叫回来,把您那些义子也都找来,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乐呵几天!”朱允熥继续说道,“您也顺便看看那些您的孙子,干孙子,干孙女,多好?”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绽放,眼神中带着无比的向往。 皇帝虽然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但也是孤家寡人。 百姓家平常的天伦之乐,在皇帝这里却是奢侈品。 朱允熥的提议,正说进了朱元璋的心里。 皇宫很大,可是却不像家,只有自己这个皇帝和一群嫔妃,见面是各种繁复的礼节,一点没有个家样。 可是渐渐的,朱元璋笑容褪去,变成苦涩。 连连摇手,“不行,不行,不能让他们来!” 又叹息一下,继续说道,“藩王进京是大事,他们一大家子连同护卫要上万人,沿途官府不免要尽心招待。如今各地官府都不富裕,他们进京拜寿是好事,可是滋扰地方,加重百姓负担却是坏事!” “咱虽然是皇帝,但是不能为了咱一人乐呵,让百姓跟着受苦,不行不行!” 朱允熥心中生出几分敬佩。 这才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生怕进京的儿子们,给地方上带来财政负担和赤字。 若是什么后世的十全老人,这个大帝那个大帝。他们为了自己高兴,哪管你百姓的死活。 第20章 我得弄点钱 皇帝也为钱发愁。 朱元璋是个好皇帝,从心里顾及百姓的民生。 数十个藩王进京,他们走一路要吃一路,人吃马嚼的不是小数。 怪不得,朱元璋死后,严令各地藩王不得进京奔丧。 根源就是怕,骚扰到地方,带来严重的负担。 若是再往后几百年,啥清大帝之类的,每逢寿辰就是发财之时。 各地督抚轮番进献,宫中又是修戏台,又是建花园。 为了显示所谓的煌煌盛世,大办特办,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几百年下来,天下的好东西都进了他一家一姓的腰包。 后来被人家红毛绿眼的八国联军,抢了又抢。 “孙儿,你记住!”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正色道,“当皇帝,虽然受天下的供养,想要啥有啥,但是当皇帝的人,不能贪心!” 朱允熥肃容倾听,皇帝教诲。 “皇帝,是给天下人做主的。皇帝,是让人过好日的,不是祸害人的!”朱元璋继续说道,“你知道当皇帝最大的权力是什么吗?” 朱允熥摇头。他虽然有着后世的灵魂,有着后世的独特眼光和见解,还有着超越历史几百年的先见之明,但是他知道,当皇帝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皇帝最大的权力,是控制!”朱元璋双手握成拳头,慢慢舒展开,指了指他的心窝,“控制的是这里!皇帝,要控制自己的心。控制自己的贪欲,控制自己的享乐!” 朱允熥拜倒,“孙儿记住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朱元璋用了膳,又和老头说了一阵闲话,才转身出来,朝东宫走去。 一路上,朱允熥都在想一件事,边走边想,表情有些沉重。 那些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侍卫,见吴王若有所思,也都不打扰。 朱允熥在想钱。 既然自家老头怕藩王的队伍骚扰对方,那由朝廷先垫付藩王过境需要的费用,不就完了吗? 藩王的家眷多少,属官多少,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用,住宿费用按照官阶大小都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况且真的让藩王来京,还可以限定他们的随扈数量。 用不了上万人,每个王爷带上几百个侍卫,加上家眷属官撑死了一千人。北方的藩王可以在山东等地乘坐运河船只南下,那样的花费更少。 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朱元璋的性格,是不会从国库拨钱给儿子们当路费的。 他又绝对不会像什么后世的大帝一样,让地方督抚捐款。 想着钱,朱允熥也有些头疼。 他虽然贵为吴王,可是手里也没几个钱。 皇族之后去了封地才有钱,他当皇孙的时候一年就是一千两银的赏钱,多一分都没有。 别说他,宫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穷。 钱是好东西,不但能解燃眉之急,还有大用。 据说后来朱棣之所以能打下南京,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大撒银票,收买了许多军官和宫人。 现在,自己在朱元璋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高了,自己不但需要有自己的班底,也更需要建立班底的钱财。 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只有绝对的利益。 但是这事,还真要从长计议。 朱元璋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千万不能弄巧成拙。 朱允熥边走边想,自己在朝中能获到多少支持。 两个舅舅,掌管京中武威,武隆两大营共三万人的京营兵马。 舅老爷蓝玉身上虽然有大将军的位置,其实在京城一兵一卒都没有,只有几百家将。 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人也都是如此。 这就看出朱元璋的手腕来了。 这些跟随他的老兄弟,个个能征善战,位高权重,但是不出征的时候,没有兵权财权。 朱标的政治遗产中,倒是有不少大明中上层将领,除了京中的武将之外,各地守将也有不少。可是那些人打仗还行,真要是用他们干别的,只怕反而会坏事。 文臣呢? 想到这些文臣,朱允熥更是头疼。 现在距离清洗胡惟庸的党羽才过去几年,朝中凡是有实权的文官,都不敢有任何的结党营私之嫌。 自己若真是被朱元璋选定了储君,他们肯定效忠。但是皇位一日没落到自己身上,这些人一日不敢站队。 思来想去,朱允熥哑然失笑。 原来自己这个吴王,是既没钱,又没人。只有一堆隐藏着的政治遗产。 渐渐的,走到东宫。 穿过奉安殿,后面一个清净的小院就是他的住所。 院门前,两个侍卫正在指挥一群太监,不住的往里面搬东西。 那两个侍卫正是当日在朱标灵前,善意提醒过自己的廖家兄弟。 ”参见吴王殿下!“廖家兄弟见到朱允熥,赶紧行礼。 ”快快请起!“朱允熥笑着扶起来。 这哥俩虽然只是宫中的侍卫,官阶不高,但是代表的是身后楚国公一脉,不能小觑。 ”这都什么呀?“朱允熥看着小山一样的礼盒说道。 ”回殿下,这是端午时,是各地藩王进献的贡品。陛下特旨,让臣等给您送来!“廖镛恭敬地说道。 端午节,华夏人传统节日。 不过太子朱标刚刚去世,这端午在宫中根本就没过。 ”辛苦你们哥俩了!“朱允熥笑笑笑,随后拿起一个礼盒,蜀王朱椿的礼物,封条上写着柏枝熏肉。 朱元璋崇尚简朴,他这些儿子也不敢送贵重东西,千里迢迢送了点腊肉之类。 这些货物通过驿站快马传递,所产生的费用,超过了礼物数倍。 等等,朱允熥好似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一条可以有钱的路,可以让国家有钱的路。 驿站! 和廖家哥俩随后说了几句,朱允熥一人在花园里溜达,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灵光一现。 以前看那些穿越小说,主人公穿越古代,靠着啥卖火柴,香皂就能发家致富那是扯淡。 这玩意现在就有了,宫中所用的火柴和后来大同小异。香皂那玩意更是中人之家就能用上,没香皂用什么洗澡? 还有什么蒸馏酒,现在大明严令各地不得私自酿酒,很多百姓吃不饱,拿粮食酿酒,长几个脑袋。 玻璃那玩意现在也有,大明的宫城里很多窗户上,都装着五彩琉璃。 再说自己也不会啥发明创造,这个驿站倒是给了朱允熥一个想法。 朱元璋重视各地民生,每天的奏折都是驿站快马传递。而且各地的驿站,还要负责官员的往来,颇有些后世邮政的意味。 但是大明的邮政不赚钱呀? 那自己改动一下,把后世邮政的挂念套在现在的驿站上,能否给大明增加一条财源。 如果可行,那藩王进京贺寿的问题迎刃而解。 而且,自己朱元璋心中的位置,也能更上一层楼。 朱允熥越想越兴奋,回头吩咐道,”本王要写点东西,你们谁都不许打扰!“ 第21章 燕王 北地的风,来的有些晚。 南方已经是春风明媚,鸟语花香。 这里的绿色刚刚爬满山坡,嫩嫩的枝桠开始在枝头绽放 这是一片梨花林,洁白的梨花在微风中荡漾着枝条,空气中满是清新的花香。 唰! 刀光,忽然在林间闪过。 然而凌冽的刀光却没有破坏梨花的美感,反而给这些娇嫩的梨花,带来些铁血和肃杀。 一个魁梧的在林中不断挥舞手中的长刀,刀光掠过他身上绣着龙纹的锦袍随风轻舞。 这是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浑身好似豹子一样充满了力量,锐利的眼神,浓密的胡须,凌冽的刀法,这些种种在告诉天地,这个男人是多么的不可一世。 手中长刀再次挥舞,呛地一声弱弱却坚韧的龙吟,从刀锋上传出。刀锋所过之处,片片梨花落下。 男人手里的刀,不是什么宝刀。就是大明军中制式的雁翅刀,刀身有些发黑,刀刃却极其锋利明亮,刀身上的摩擦痕迹代表着这把普通刀,痛饮过敌人的鲜血。 男人在林中的步伐越来越快,手中的长刀也越来越快,刀锋之声从一开始的若隐若现,变成了隐隐呼啸。然后从呼啸,再变成了阵阵惊雷。 霎那间,林中满是璀璨地刀光,还有梨花坠落的叶影。 喀嚓!最后一刀停止。 男人将刀掷于地上,锋利的长刀陷入泥土,转身之时锦袍带起阵阵威风。一棵梨树,忽然一刀两断。 啪啪啪,林外传来清脆的鼓掌声音。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透彻,身着黑色僧衣的僧人大步进来,“燕王的刀法,越来越精进了!” 被叫做燕王的男子傲然一笑,“雕虫小技,于战阵之中毫无用场,但是私下,可以强身健骨!” 这里是北平,大明的国门。 这个男人,是这里的王,大明燕王,洪武皇帝第四子,朱棣。 朱元璋曾说,诸皇子之中,燕王最为骁勇所以汉家燕云旧地,封给了朱棣。 燕云旧地,燕云十六州。 五代十国时,被后晋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契丹。 从那以后,中华大地开始了数百年的屈辱。 没了燕云屏障,胡人从容南下牧马,战争的铁蹄蹂躏中原。 几百年的屈辱岁月中,代代男儿北望河山血泪凄凉。 几百年的厮杀战争之中,无数豪杰至死仍在眺望北方。 直到大明,三十万大军北上一战破城,攻破了大元的大都,也收复了这片残缺的旧河山。 这里改名北平,北方太平。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汉人,蒙古人,女真人在燕王朱棣的统帅下,让这里真正做到了太平。 朱棣和那黑衣僧人,并肩走在林中。朱棣微微在前,僧人隐隐在后。 侍卫们远远的站着,不敢打搅。因为他们知道燕王和这僧人虽然是臣,但也是至交好友。 僧人法号道衍,俗家名字姚广孝,是天下有名的佛家宗师。同时,也是天下有名的博学之辈。 “广孝!”朱棣停住脚步,忽然捏下一朵梨花,开口说道,“京中有消息吗?” 姚广孝微笑,“还是那些消息,陛下封朱允炆为淮王,封朱允熥为吴王。”说着,顿了一顿,“咱们都看走了眼,那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孙,居然突然之间,深得陛下的宠爱!” “吴王!”朱棣笑笑,“老爷子还真是宠他!” 说完,朱棣于山坡上眼望南方,目光清冷中带着深沉的意味。 太子故去,他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龙生九子,都想成龙。 他朱棣上马治军,下马牧民,文治武功在诸位皇子中出类拔萃,为何不能坐那个位子?以前有大哥朱标在,他只能把这样的想法深埋在心中,但是大哥现在走了,坐上那个位子的想法一发不可收拾。 他天生就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天生就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气概。 少年投军入大将军徐达帐下,冲锋陷阵从未堕了朱家的威风。成年之后执掌边地,无论是北元余孽,还是高丽小国,都要避其锋芒。 大明,除了他,还有谁更配得上那个皇位?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然长刀向北横扫八方。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定文治武功万国来朝。 如果我为大明皇帝,必让百年积弱变成历史,麾下男儿皆是虎狼。 朱棣收回失望的目光,脸上带着些肃杀,“京中没消息?就是说,老爷子对皇储到底立谁,还在犹豫?” “可能是犹豫,也可能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姚广孝依旧微笑,“暂时不愿说而已!” “你说,老爷子会不会选我?“朱棣正色问道。 姚广孝摇摇头,”燕王,您是四子,您头上还有哥哥,无论嫡长都轮不到你呀!“ ”哼!“朱棣冷哼一声,梨花在手里变成碎末,”他们可没我强!“ 说着,目光忽然一变,“既然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的哥哥,那会是谁?” “皇孙!”姚广孝吐出两个字,“为了诸王之间的平衡,陛下一定会选择皇孙,立皇太孙!” “黄口小儿,安能高居大位?”朱棣怒道,“他凭什么?吴王?淮王?哼,我北征漠北的时候,他们还吃奶呢!” “还是那句话,为了平衡!”姚广孝说道,“如果皇位从诸子之中挑选,无论您,还是秦王,或是晋王,都不会满意。陛下是担心,百年之后,诸位王爷大起刀兵,相互征伐!” “立个皇孙他也镇不住我们!”朱棣冷笑道,“除了大哥,我们谁也不服!” “但是有大义!”姚广孝正色道,“如果是太子嫡子继位,那就有君臣大义,秦晋二藩不敢受千夫所指,挑战中央!” “我敢!”朱棣继续冷笑。 “那就等!”姚广孝微笑,“静待时机!” 说着,姚广孝向前几步,看着朱棣,“陛下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挑战他的权威,燕王虽然深受陛下宠爱,但是也不能在此时跳出来。要知道陛下之所以没说皇储的人选,就是等着有人跳出来!” 朱棣默然,姚广孝说的对。 他太了解那个父亲了,正如那个父亲了解他自己。 他的权威不容侵犯,他的选择也不容侵犯。 他先是一个皇帝,才是一个父亲。 在天下大局面前,亲情只能稍稍靠后。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朱棣的眼中有些不甘。 “新皇登基!”姚广孝目光落在梨花上,忽然一笑,“新皇登基,诸位手握重兵的藩王,他必不能容。” 是的,哪个皇帝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手握重兵。哪个皇帝又会任由自己的叔叔们,麾下有无数虎狼之士。 皇孙年轻,年轻人总是沉不住气,总是想出头,总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 拿自己的叔叔们开刀,似乎是一个树立皇帝权威的最好选择。 “等到新皇按耐不住,对藩王们动手,燕王的时机就到了!” “呵呵呵!”朱棣爽朗的笑了起来,“好,咱们等!继续等!” 说着,大手一甩,大步前行,“给京里咱们的人,钱财加倍。多设耳目,多招揽大臣!” 说完,已经到了林外翻身上马。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硬弓,朱棣朗声道,“儿郎们,跟着我打猎去,今天必要打到一头黑熊,咱们吃熊肉!”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大喊,“跟上燕王!” 第22章 我家老三写的 “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者!” 清晨,朝阳刚起,朱元璋已经坐在御案边,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却没想到摸到的第一本,居然是吴王朱允熥的条陈。 “为大明开源?” 开源就是开辟增加财政来源,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臭小子,口气不小!” 疆域越大,治理起来难度越大,同时疆域越大,贫富差距也越大。大明现在才刚刚建立没多久,还没完全从元末的战乱中走出来。百姓贫,国家贫,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怎么化解财政的拮据。 而且漠北塞外又连年用兵,虽说都是胜仗,但是军费一项最是令人头疼。 许多大臣都不敢说的开源,你一个臭小子敢说! 朱元璋带着笑意,翻开奏折,缓缓阅读。 “大明有驿一千五百余处,用来传递公文接待过往官员。一驿有驿丞,吏员并帮工,小驿数十人,大驿数百人,还有马匹军械牲畜伙夫。为此,国家每年耗费钱粮百万之巨。” 看到这里,朱元璋缓缓点头,“臭小子有见识!” “国朝初年,陛下下旨,非军国大事不得用驿。驿站只能为官府所用,但各地情况不同,驿站亦有不同。” “北方边塞之地,战事频发,驿站不能为百姓所用。可是南方驻地,国泰民安,朝廷耗费钱粮供养驿站,岂不大材小用。” “臣以为,如今天下商贸频繁,南方诸地除运河外,商队往来频繁。若驿站可开设商业用途,为百姓传递信件,为商旅提供住处,为货物提供仓储,则每年朝廷可收之钱,何止百万!” “恩!”看到这里,朱元璋凝重起来。 他不是在老夫子教育下长大的皇帝,心中对于士农工商的等级并不十分认同,也没有看轻商人。他知道一个国家光靠百姓种地,是创造不出辉煌的盛世的。 只有世间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盛世,百姓乐业,可以务农,可以务工,当然也可以经商。 可同时,他对商人也有些偏见。 大明的京城在帝国的南方,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商业都被世代经商的富人和达官显贵所控制,百姓最多是走街串巷的货郎。 那些达官显贵家的买卖,世代经商的豪富之家,有的是办法偷税漏税,让朝廷吃亏。 一直以来,朝廷收取商税,很是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放下奏折,对门外喊道。 “来人!” “奴婢在!”黄狗儿出现。 “传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吏部尚书詹徽。” “遵旨!“ 赶上一个勤奋勤政的皇帝,大臣的日子不好过。朱元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阅读奏折,这就意味着大臣要起得更早。 太监去传旨,原内阁首辅的办公房中,几位臣子领命,整理衣冠仪表之后,快步而来。 奉天殿里,皇帝的脸藏在高高的奏折后。 众人不知道皇帝叫他们何事,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 ”行了,天天万岁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奏折后的朱元璋笑了笑,意味着心情很好,“都是人,谁能活到万岁?扯淡!” 说着,朱元璋把奏折给了太监,示意给大臣们看,“这有个奏折,你们看看,说说!” 臣子们对视一眼,先是刘三吾,随后传阅傅友文,詹徽。三人看后,脸色有些怪异。 他们都是大明中流砥柱,自然能看出奏折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其中有利也有弊,甚至还有许多天真妄想之处。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是何人的奏折?”刘三吾先开口道。 给他们折子的时候,朱元璋刻意撕去了有朱允熥名字那一页,此时笑道,“你们别管谁的,说说!” 刘三吾略微沉吟一下,“臣以为,此折所说实为大谬,驿站乃朝廷所立,用于传递军国大事,怎能对百姓开放!一旦开放,官民不分,容易酿出事端!” 这倒不是无的放矢,驿站用于传递公文,接待官员。要是开放给百姓用来传递信件物品等,万一弄错了公文,耽误国家大事,得不偿失。 “户部,你说说!”朱元璋在奏折后继续开口。 “臣倒是以为,这奏折有几处可取之处!”户部尚书傅友文笑道。 “哦?说说,哪里可取?”朱元璋又笑道。 傅友文再次看看奏折,开口道,”其中有一段白话文,臣以为可取。”说着,念了起来,“国家供养驿站车马人员,还要负责房屋修缮,给过往官员提供伙食,若是有人用还好。可很多驿站空在那里,白白耗费国家钱粮!” “如果开放给民间百姓,可收取一定费用,如此一来驿站不但不用国家花钱贴补,反而会有结余!” “你是说,开放给民间用,能给朝廷带来收入?”朱元璋又问道。 “开放的话,一定是的!”傅友文说道,“户部每年都要拿出大笔钱财供给各地驿站,如果驿站能自给自足,朝廷就省了一大笔钱。以去年为例,洪武二十四年,光是给长江以南的驿站,就高达纹银一百六十八万两,盐茶等物不算......” “而且地方官吏层层克扣,真正到驿站手里的反而没多少是不是?” 朱元璋轻飘飘一句话,众人冷汗顿时下来了。 有官的地方就有贪,偏偏这位皇爷最恨的就是贪。即位以来,多少官因为银子两字,抄家灭族,掉了脑袋。 甚至有的官员因为贪污赈灾银子,直接被皇帝点了天灯,扒皮给百姓做了鸣冤鼓。 可就算是这么杀,地方上还是不长眼的继续贪。 今日皇爷忽然说道克扣二字,可是又哪里冒出了贪墨案,皇爷又要杀人? 想到此处,几位大明的大臣冷汗连连。 实在是被这位皇爷杀怕了,他老人家动起刀子来,那可真是人头滚滚。 谁知,朱元璋却没了下文,反而继续问道。 “吏部,你怎么看?” 吏部尚书詹徽赶紧道,“臣以为有利也有弊,陛下圣心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老油条一样的话,顿时让朱元璋大感心累。 他这皇帝是真累,臣子们都不明白他的心,事事都怕担责任,事事都要他做主。 无声叹息,朱元璋却没发作。 对黄狗儿说道,“去,传吴王来!” 吴王? 下面几个臣子对视一眼,这事和吴王有什么关系? “折子是我家老三写的!”朱元璋的话音响起,似乎带着些骄傲地意味,“既然是他写的,咱也让他来说道说道!” 吴王写的? 臣子们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尽管这折子中许多不切实际之处,但能写出这样条陈的人,一定是积年的官吏,认清官场民生之人。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吴王。 吴王? 吏部尚书詹徽脑子转转,他原来就是太子在世的时候提拔起来的,一向和太子的姻亲们走得很近。 抬头偷偷看看御案,心中一横。 “启禀陛下,臣以为奏折很多可行之处!” 第23章 真正的考验 ”蕃人,不只是高丽,琉球那些人!” 大学堂里翰林学士们还没开始讲课,几个小屁孩王爷围着朱允熥,崇拜的看着他口若悬河。 前一世的朱允熥本也是个爱说爱玩的性子,对小孩格外有耐心。这一世这深宫之中本就步步惊心,又要心思缜密,虽然锦衣玉食可日子实在太揪心。 和这些小孩说说话,也算是解闷。 “知道泉州港吗?”小王爷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亮亮的,朱允熥滔滔不绝,“泉州港在闽地,原来是天下第一大港口,什么样的蕃人都有,红毛绿眼,棕发高鼻。” 说着,朱允熥在自己手臂上比量一下,“那些人的汗毛,都这么长!” “阿!”众小王爷发出一阵惊呼。 朱允熥又道,“除了皮肤白色的蕃人,还有纯黑的,浑身上下都是黑的!” “有多黑?”唐王朱桱惊问。 “恩,这么说吧,关上灯,只能看到牙!”朱允熥生动的比喻一下。 “阿?”众王爷又是一阵惊呼。 “咳!咳!”前边传来故意的咳嗽声,朱允炆捧着书本皱眉望着这边,一脸不高兴。 大学堂是读书的地方,虽说翰林学士们还没到,没开始讲课,但是身为皇子皇孙,如此喧哗说笑,成何体统。 谁知,众位小王爷正听得入迷,谁也没搭理他。 几个小王爷本就是朱元璋幼子,生下来就注定了富贵闲人,又年纪小没有说什么深刻的心机,朱允炆这矮了他们一辈分,平常又比较生疏的皇孙,他们还不在乎。 事实上,这几位王爷在原本时空,因为少年时和朱允炆关系不好,朱元璋驾崩之后,朱允炆都不允许他们就藩。 反而是永乐上位之后,把这些小弟弟们送到了藩国去,并且赏赐不断,恩宠有加。 见几个王爷不当回事,朱允熥也不当回事。 朱允炆又故意咳嗽两声,“咳,咳!” “你有病!”沈王朱模不耐烦道,“你要是病了,找太医!” 说着,冲门外喊,“来人,死哪儿去了,没听见淮王咳嗽吗?” 嗖嗖,几个太监跟电视剧中挎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点头哈腰地围在朱允炆身边,嘘寒问暖。 “熥哥儿,你接着说!”朱模回头笑道,“那些红毛绿眼的蕃人,都是哪来的呀?” “万里之外,坐船而来!”朱允熥笑道,“天下不止咱们一个大明,极西之地,还有很多国家。都是红毛绿眼的人,还有棕色的人!” “到咱们这得多久?”唐王朱桱也问道。 “坐船也得一两年!”朱允熥说道。 众小王爷又是连连惊呼,最小的郢王嗓子稚嫩,嚷嚷道,“那么远,那以后抢他们可不好抢!” “你傻呀!”沈王朱模说道,“人家坐船来的,怎么抢?咱们骑马能渡海?” “咱们可以坐船去!”朱允熥微微一笑,“打仗可不只是陆地上打,水上也很带劲!当年皇爷爷争天下的时候,不就是在水上打败了陈友谅吗?” 众人正说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吴王殿下,陛下宣您觐见!” 朱允熥回头,是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有劳公公了,皇爷爷叫我何事?”朱允熥温和的笑笑。 虽说现在大明的太监没地位,可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总要给几分好颜色,给点礼貌。 黄狗儿压低声音,“三爷,是您那折子的事儿!” 朱允熥明白了,是自己的条陈被朱元璋看到了。 于是在太监的伺候下,整理袍服,往奉天殿而去。 “熥哥儿,早点回来接着说!”唐王在朱允熥身后喊道。 学堂里,皇子皇孙们注视着朱允熥消失,表情各不相同。 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还有人不在乎。 几个最小的王爷不在乎。 沈王朱模百无聊赖的坐在凳子上,“哎,熥哥儿又去见父皇了!”说着,压低声音,”熥哥儿也真是胆子大,我一见父皇心里直突突!“ ”我见了父皇,腿肚子转筋!“唐王说道。 郢王也凑过来,”我见了父皇,头都不敢抬!“ 朱元璋最小的儿子,还没封王的小皇子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我一见父皇....尿裤子啦!“ ~~~~~~ 朱允熥边走边想,等下该如何应对。 改驿站为邮政,可是个大工程,而且还涉及到钱。 凡事一沾钱,就变得麻烦起来。 朱元璋要问的,大概就是如何收钱,如何保证驿站收的钱能真正成为朝廷的财源,而不是进了私人腰包。 要知道,这位皇帝,可是古往今来最痛恨贪官,也最知道官员什么德行的皇帝。 想说服朱元璋,就要拿出一套完善的制度。 朱允熥少年人走路极快,奉天殿转眼就到了。 但是刚大步流星的走进去,却愣住了。 殿中十几位身着朱紫袍服的官员,其中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 六部尚书都在,其他的应该是大理寺的少卿,太常寺的少卿等等。 看着自己孙子昂首挺胸而来,御座上的朱元璋满脸笑意。 老人就是这样,一旦看哪个晚辈顺眼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朱元璋心道,”这孩子,走路这架势,和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急!“ 朱允熥错愕稍去,走到殿中,”孙儿参见皇爷爷!“ 如果一定要较真,这样的场合朱允熥应该自称为臣。但是他故意如此,如果是臣说就要小心,如果是孙子,那说错了也无妨。 朱元璋笑笑,“起来吧!过来!” 朱允熥快步上前,站在御案边上。 “早上练武了?”朱元璋又问。 “回皇爷爷,耍了几趟拳脚,吃了一碗粥六个包子一个鸡蛋!” “呵呵!好,能吃好!”朱元璋慈祥地说道,“你这个岁数,就得多吃!咱在你这个岁数,一顿饭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祖孙两人一问一答,殿中群臣则是心头大震。 皇帝,什么时候这么随和过? 皇帝,什么时候和皇孙这么亲近过? 皇帝,此刻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家关心孙儿的祖父! 再想想吴王这个称号,再想想朱允熥皇太子嫡子的身份。 许多人的心中,暗暗称奇的同时,也在思量着一个问题。 储位空虚,皇帝没说从儿子中选,反而对皇嫡孙格外恩宠! 做官的人,没有傻的。 而且,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心里想着,脸上就有了表情。 尤其是詹徽这样的东宫旧臣们,简直欣喜若狂。 “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吗?”朱元璋笑问。 “孙儿知道,是孙儿所上,改驿站为邮政,为大明开源折!”朱允熥朗声道。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又多了几分。 别的不说,就说这股不怯生的劲头,难得! 要知道殿中可是聚集了大明中枢最有权力的官员们,普通皇子皇孙,这个场合不心怯已是难得,朱允熥不但不怯,而且说话掷地有声,更难得。 想要当领袖,除了才学,胆量,手腕之外,还要有气质。 “人来了,诸臣公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目光回转,看着群臣。 关于国事的考验,来了。 第24章 何乐而不为? 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一位杰出的领导者,要有着坚定的心智,坚定的思想,坚定的路线,不能被人所左右。 一位皇帝,要有舍我其谁的气魄。 如果因为怕错,而畏手畏脚,怕麻烦而把难题留给后人。那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 朱允熥要那个位置,他更要成为建立一个崭新的明,重塑华夏辉煌的领导者。 所以,他看着殿中群臣的目光,毫无怯意。 “吴王殿下!”先开口的是中书舍人刘三吾,“驿站乃是国家所建,传递军国大事。如果按殿下所想,对百姓开放,会不会舍本逐末?届时影响军国大事加急传递,或者丢失公文,泄露朝廷机密?再者,驿站乃是供过往官员专用,开放给百姓,必乱尊卑!” 刘三吾所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历朝历代对驿站都极其看重,中原王朝的疆域都太大,往来交通不便,驿站是朝廷知道各地情况的最佳手段。 而且这个时代有着明确的尊卑等级,衣食住行不是有钱,就能随便穿随便用的。 朱允熥沉思片刻,笑道,“驿站传递的是军国大事,百姓传递的无非是信件杂物,分开来送就是!” 说着,朱允熥慢慢走到群臣之中,尽量说得直白些,“我打个比方,就以咱们应天府(南京)为例。京城中有客居的商人,学子不下十余万,还没算那些在京城务工,讨生活的人,对吧?” 户部尚书傅友文点点头,这个数字和户部统计的差不多。 御座上的朱元璋又是老怀大慰,心道,”臭小子事先做足了功课,连京中有多少客居人口都知道!“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朱允熥说了两句诗,继续笑道,”这些人,每月每年和家中的书信,杂物往来,是个天文数字,对吧?“ 见大臣们都在点头,朱允熥接着道,”如此庞大的信件货物往来,不同于朝廷各地的加急军报。这么多东西,用军马送也送不过来!“ 群臣中,一个捧哏及时出现,吏部尚书詹徽道,”殿下的意思是,分开?“ ”对,分开!“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深得我心的眼神,又笑道,“咱大明的驿站中,除了军马,还有大量的骡马,这些牲口是备着给官员们拉行李的,可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闲着的,对吧?” “与其闲着,白吃粮草,不如动起来。”说着,朱允熥笑了笑,“还有驿站中的驿卒,帮工,闲着也是闲着,该动的就动!” “以应天府为例,假定每月一号为百姓信件物品邮寄日!”朱允熥站在群臣中间,侃侃而谈,“几驿卒为一伍,护送运送信件物品的骡马车队离开,交到下一个驿站,然后再由下一个驿站的按单清点,继续传递!” “有驿卒在,避免有歹人起坏心,驿卒之间又可以彼此监督,避免盗窃鱼目混珠。信件货物送至当地,由驿站人贴出通告,让百姓前来认领,或者由驿站中的帮工跑腿送到!” 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收信收货人,哪能让人白送呢,怎么不给点赏钱?” 家书抵万金,在这个没有其他通讯方式的年代,一封家书珍而重之。其中珍贵,不能用钱来衡量。 他这么一说,殿中臣子们都笑了。 御座上的朱元璋也不禁莞尔。 民间风俗如此,别人给帮忙,总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这不是贪腐,更不是勒索,是朱元璋最喜欢的百姓民风。 朱允熥如此一说,群臣差不多都明白了。 军国大事还是用军马加急传递,驿站闲置的车马人手利用起来,为百姓输送信件货物。 许多人暗暗点头,如果真能如此,各地的信件杂物往来将会十分便捷快速。 “至于刘学士所说,官民合居乱了尊卑!”朱允熥沉吟下,“以北平驿为例,北平驿站在通州,占地四十五亩,可容纳上千人同时住宿。留下给官员们住的,还是有许多空房,由于驿卒隔开,算不得乱了尊卑!” “能住驿站的百姓,只有商队。百姓们随便有个安全的地方住就行,不求豪华只求遮风挡雨!”朱允熥继续说道,“再说,商人们都很抠门的,也就是东家和掌柜的住,伙计们还是风餐露宿和货物待在一块!”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就是驿站的第二个作用,给过往商旅提供住宿饮食,还有货物仓储!”随后,朱允熥又笑笑,“这可和传递信件杂物不是一个价了!” 官员们都是人精,朱允熥说的通俗易懂,他们不难理解。而且,一涉及到钱,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问道,”殿下说这些,也不是不可行,俗话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若真能给商旅提供方便,也是朝廷的恩德。只是,殿下说是开源,臣请问,如何开呢?“ 说地这个累呀!你干脆说怎么收钱就完了! 朱允熥心中腹诽,面上笑道,”这还不简单!“说着,走到朱元璋御案边上,”皇爷爷,孙儿斗胆,请您写几个字!“ 朱元璋正听的入神,心里沉思,听他如此问,笑道,”写啥?“ 朱允熥从袖子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烟盒大小的硬纸壳片,笑道,”请您写一个邮字!“ ”好!“朱元璋应了一声,提起朱砂笔。 以朱允熥的眼光看,朱元璋的字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之中苍劲有力,力道深沉。 ”再请皇爷继续写,住字!“朱允熥又笑道。 随后,朱元璋按朱允熥所说,在几张小卡片上,都写下字。放下笔,笑呵呵的看着朱允熥。 ”诸位请看!“朱允熥拿着写着邮字的卡片,笑道,”这上面是皇爷爷御笔邮字,可以贴在信上用来信件邮递!“说着,又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既然是您御笔所写,不如叫邮票吧!” 朱元璋一愣,随后开怀大笑,“好,听你的,邮票!” “恭喜陛下!”吏部尚书詹徽当场出列,朗声道,“此物若真能发行于世,定是千古佳话。臣为陛下贺,为吴王贺,为大明贺!” “恭喜陛下!”群臣也赶紧跟上,狂拍马屁。 朱元璋平日最反感的就是马屁,但此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帝,更想青史留名。这个邮票的作用已经呼之欲出,贴在信封上是作为官府邮寄信件的凭证。 若真能发行,无论沧海桑田,只要世人还写信,就一定会记得他朱元璋。 记得他这个曾经的放牛娃!记得他创立的大明! 马屁退去,刘三吾再次开口,“吴王殿下,这邮票可要钱?” “这个就是咱们给百姓邮寄信件的邮资!”朱允熥在群臣中举着天下第一张大明邮票说道,“朝廷卖给有需要的百姓,百姓把邮票贴在信上,驿站盖上印,就可以邮寄了!” 刘三吾沉思片刻,”多少钱?“ ”不贵,两文洪武通宝!“朱允熥笑道,”诸位别小看这两文钱,我大明一天的书信往来何止数十万,积少成多呀!“ ”嘶!“几位掌管财政的大臣顿时倒吸一口气。 他们执掌天下的赋税,略微一算就知道到底是多少钱。 一枚邮票两文,一万枚就是两万,十万就是二十万。二十万铜钱换成银子,就是两万多两。一个县一年的赋税才多少?去年大明一个人口繁多的上等县,上缴税银也不过三万,一州之地不过十五万。 ”但是皇爷爷御笔这种,两文钱可买不到!怎么也得二十两!“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天下有的是有钱人,他们巴不得买您的御笔回去供起来!” “好小子,做买卖做到咱头上了!”朱元璋哈哈大笑。 “刘学士是天下文人翘楚,若是以您手书为范本的邮票,怎么也得卖,五两!”朱允熥对刘三吾笑道,“文人雅士,都有这个爱好,天下学子,谁不想要一张,翰林学士的墨宝!” 中书舍人刘三吾顿时有些自得的笑笑,同时眼中也有些期盼。 若真以他的手书为范本,那他刘三吾也是名流千古。 “除了邮票,还有递票,传递货物按照重量计算价格!” “还有住票,饭票,储存货物的储票!” “朝廷统一发票,无论是百姓还是商旅,拿着票就可以在驿站使用!” “财源尽归朝廷中枢,驿站的驿卒帮工也有不会白忙,每年所得足够维护驿站,一举多得。”朱允熥站在朱重八身边,“诸位,何乐而不为?” 第25章 纯孝仁德之孙 “白白给朝廷增加一份财源,何乐而不为?” 朱允熥的话,让奉安殿的群臣表情不一。 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有人闭目沉思,有人心里默默算计。 但无论是谁,现在都已经挑不出半点的问题。 驿站改邮政,利用国家的传递方式,和交通枢纽,为百姓传递信件货物,为商旅提供便利,这本就是朝廷的德政。 再想到即将因为发行各种票据,而产生的巨大财政红利,还有繁华的商贸,众人没人不动心。 大家都是经年老臣,略微一算就能算出来,吴王这条建议,能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收益。 如果运用得当,怕是每年的收益,不下百万之数。相当于五个州的税收,而且这种财源还不受老天的限制,无论丰年灾年都是如此。 吏部尚书詹徽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吴王殿下之条陈,可行,臣附议!” 户部尚书傅友文也开口道,“臣附议!” 大理寺少卿,“臣附议!” 掌管天下军马的太常寺,“臣附议!” 最后大明文官之首,中书舍人刘三吾说道,“臣也附议,但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谋定后动!驿站改革不是小事,牵一发动全身,还需深思熟虑!” ”刘学士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笑道,”我只是提一个条陈,其中关键和细节还需各位臣工仔细斟酌。我只是有点小聪明,治理国家还要依靠诸位!“ 众臣开口,”臣等惭愧!” 朱元璋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意气风发的朱允熥,心中满是欣慰。 “臭小子,知道藏拙,知道自己的长处短处,知道不骄不躁,最难得的是,知道自己该抓什么,放什么!“ 一位君王,要提出大纲领,然后再由臣子们描绘出细节。 无论纲领怎么好,最关键的是不能急躁,要稳重要慎重。而且要知道,臣子们的作用。 ”小子,你爹在你这个岁数,都没你这两下子!“ 朱元璋心中满意,脸上都是笑容。 想到此处,从御座上站起,”熥儿,明日开始,上午读了书。你就去内阁值班房,和诸位臣工一块儿商议,驿站之事如何改革,如何落实,如何颁行!“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严肃起来,”既然朝廷要开放驿站给民间使用,还要制定严格的奖惩制度,明白吗?“ ”孙儿明白!“朱允熥说道,”皇爷爷是怕好好的德政,到了驿站小吏的手中,成了他们中饱私囊的好处。皇爷爷是怕,驿卒不用心传递,导致信件货物丢失,丢了朝廷的脸面!“ ”孺子可教!“朱元璋笑道,”记着,这是给天下人办的好事!别办砸了,让天下人背地里骂咱们老朱家!“ ”臣,遵旨!”朱允熥下跪说道。 “咱们爷俩啥臣不臣的!”朱元璋把朱允熥扶起来笑笑,“你这是立了一大功,为朝廷开源,为赋税增收,为君父解难!”笑声中,朱元璋看看群臣,“熥儿,说,你想要啥?皇爷爷赏你!“ 众臣看着这祖孙二人,心中再次惊涛骇浪。 皇帝这是拿皇孙当成继承人一般在培养,眼神的宠爱,言语中关切,只要不瞎不聋都能看到。 别人还好,那些东宫的旧臣,差点当场落泪。 ”孙儿正有一事,请皇爷爷允许!“朱允熥笑道。 ”你说!“朱元璋大手一挥。 朱允熥看看群臣,再次跪下,”孙儿请皇爷爷于十月万寿之日,允许藩王进京贺寿!“ 朱元璋和众臣都是一愣。 ”骨肉团圆乃是天伦之乐,皇爷爷身为九五至尊,子嗣众多却无一人能侍奉于膝前!“朱允熥朗声道,”孙儿见皇爷爷每日为政事忙碌,从早到晚都是孤身一人,心中难受!“ 说着,抹抹眼睛,”皇爷爷不是不想一家团圆,是害怕藩王给地方财政带来困难!今日孙儿立下一功,为朝廷开辟一条财源。斗胆请皇爷爷允许,叔父们进京城,给老爷子您贺寿!“ 朱元璋动容了,他许诺给朱允熥随便开口,却没想到这个孩子什么都不要,只要自己这个老头子能在过生日的时候,见见自己的儿孙。 多孝顺的孩子!多懂事的孩子!这紫禁城冷冷清清,自己何尝不想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孙儿已经算过了,叔父们如果不大张旗鼓,只带少数人进京,所用的费用少之又少。“朱允熥抬头到,”户部可以先给地方垫付,藩王只能花指定的额度,用不了多少钱!“ 说着,朱允熥看看殿中户部尚书笑道,”如果傅尚书觉得为难,我可以自己掏钱!“ ”你哪来的钱?“朱元璋奇道。 ”孙儿是吴王了,虽然还没去封地,但是按照大明律,没就藩的王爷每年有一万两银子的俸禄,孙儿可以提前预支十年俸禄,给叔父们作为过路的耗费银子。“ 说完,朱允熥调皮一笑,”反正孙儿守着爷爷,这钱没地方花,不如用在自己家人身上!“ ”诸臣工,古往今来哪位帝王,有如此贤孝仁德之孙?“朱元璋老怀大慰的同时,升起浓浓的自豪。 他自问文治武功,比秦皇汉武略逊。但是治家,那二位大帝却远不及他。而且那二位,绝对没有这么好的孙子。 不止那二人,就算是历朝历代所有皇帝,谁有如此乖巧懂事,心怀诚孝,又有治国才华和能力的孙子! ”吴王纯孝,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臣子们再次拜倒。 吏部尚书詹徽又先开口,”陛下,皇孙吴王殿下一片诚孝,骨肉团聚乃是人伦大礼。臣以为,吴王殿下所说可行,臣亦请殿下恩准,藩王进京!“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是骄傲和喜悦,而臣子们心中又是另一种心思。 就拿詹徽来说,他从朱允熥的提议中,看到另一件事。 那就是德! 一旦朱允熥成为皇太孙,那他今天所说的,所做的,关于藩王进京一事,就会成为千古传唱的仁德,会成为千古传唱的孝意。会让那些藩王,在暗中感激。 同时,也在那些藩王头上有了一个孝的大义,还有名分的大义。 说通俗些,就是老人家的嫡亲孙子,给老爷子做寿,把那些分家打发出去的庶子叔叔们都叫回来一起乐呵。 在民间都是美名,何况是朱家皇明? ”准奏!“朱元璋拉着朱允熥的手,越看越满意,心中却忽然生出几分酸楚,一时有些失态,”上天让咱没了儿,可还是怜惜咱这个老头子,给咱一个好孙子!“ 正在祖孙深情之时,殿外忽然传来迅速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拿着盖有加急印章的文书进来,跪下大声说道,”启禀陛下,边关告急!“ 霎那间,朱元璋身上那股慈祥老人一般的平凡褪去,迅速转变成久经沙场的将军,眼神如刀。 ”呈上来!“ 朱允熥走下台阶,为祖父接过加急奏折,呈上。 ”哼!“只听冷哼一声,朱元璋满脸冷笑。 ”皇爷爷,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军犯边!“说着,朱元璋仰头大笑,”咱这头老虎刚打个盹儿,耗子就开始蹬鼻子上来,来人!召集诸将上殿。”说着,对身边的太监继续说道,“给吴王搬个凳子来,坐在咱边上!” -- 作者有话说: 欢迎观看。。。哦耶 第26章 大明军威 目前阶段,大元只是被赶走,并未被消灭。 从徐达和常遇春两位大明功臣,攻破元大都之后,大元丧失了在中原地区的合法统治,成为了丧家之犬。 但是逃到了塞外,并且依然拥有众多兵马的北元,在辽东和草原上仿佛找到了当初祖先那种征战天下的感觉,对新生的大明虎视眈眈。 朱元璋或许在后世被许多文人诟病,但是在军事上,没人能质疑他出色的军事天赋。 从建国开始,朱元璋就把北元当作大明唯一的,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大明从徐达开始,无数能征善战之将军,率领大明开国的虎狼之师连年北伐。 其中固然有不亚于霍卫之功的捕鱼儿海大捷,蓝玉打得北元皇帝和太子单骑逃走。还有傅友得,宋晟,冯胜等人先后大破北元军队,踏平多个辽东部族。 使得野心勃勃的北元,不敢正面应对大明的锋芒。 咚咚咚!皇城之中,天子召集诸将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 那面鼓,就是朱元璋当年征战时惯用的军鼓,一共有两面,一面竖立在皇城之前,称之为阙。用于天下遭受不平的百姓,鸣冤告状。 另一面竖立在紫禁城的宫墙上,用来召集京城中能征善战的将领。 咚咚咚!鼓声还在回荡,天地之间满是肃杀之气。 这鼓声是如此的令人心潮澎湃,以至于坐在朱元璋身边的朱允熥竟然有些热血沸腾,再也坐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咚咚咚!鼓声还在天地间回响,像是龙吟不肯散去。 朱元璋御案旁,那落在架上,陪着他征战数十年的宝刀,在鼓声中微微摇晃,似乎要挣脱刀鞘的束缚,亮出不可一世的锋芒。 数不清的锦衣卫士,还是铁甲重卒,于奉天殿外肃穆而立,他们的目光锐利,身材挺拔,仿佛只要皇帝一声令下,就会翻身上马,奔向四方。 “这才是堂堂的开国气象!”朱允熥心中暗道。 看看身边轻抚宝刀面带笑容的朱元璋,发现后者也在看着他。 “小子!”朱元璋沉声道,“爷爷教你怎么打仗!” ~~~~~ 鼓声落下,殿中群臣站成一列。 殿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头发花白的将军,手持宝剑身着铁甲昂然上殿。 “臣,傅友德参见陛下!” “臣,冯胜参见陛下!” “臣,虎威军指挥使!” “臣,龙威军指挥使!” “景川侯曹震!” “定远侯王弼!” “鹤寿侯张翼!” “和州伯王虎!” 一声声慷慨的吼声在奉天殿中响起,百战的将们对龙椅上的老人下跪行礼。 “臣,同知都督耿炳文!” “臣,殿前军指挥使李景隆!” “臣,武定侯郭英!” “臣,安陆侯陈百胜!” “臣,龙骧军指挥使平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吼一般的声音响起,殿下的人都是大明开国的名将。 许多人已是白发苍苍,但站在那里,却依然有着蔑视天下群雄的气势。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郭英小名郭小四,是朱元璋的卫士出身,耿炳文是耿君用之子,平安是朱元璋的养子。 还有那些壮年的,从小就跟随父辈在军中效力,见证大明崛起并且百战百胜的将军们。 这些人,只是大明开国将领的一部分,在边关在边地,还有着大量大明的优秀将领。 这些战功赫赫的将军,正是朱元璋,也正是大明,敢于出兵塞外,马踏胡地的底气,也是守卫大明疆域,最牢固的根基。 朱允熥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朱允熥。 看到朱允熥坐在朱元璋的边上,几位老臣如宋国公,冯国公等人都是一愣,随即马上低下头。 只有一人傻乎乎的,目不转睛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一看到此人,脑子的记忆显出此人的名字,顿时就乐了。 千古第一废物点心,大明战神李景隆!他带领的五十万大军,不但被朱棣追着屁股打!还因为嫉妒手下部将,在手下即将攻破北平城门的时候,下令收兵。 而且此人还是历史上出名的二五仔,建文帝朱允炆对其的信任可谓千古难遇。在他丧权辱国的时候,建文帝的老师们拼命的上书要杀他以正军心,都是建文帝都不许。 可是他最后是怎么报答建文帝的信任呢? 在朱棣大军兵临应天府城下的时候,李景隆和被朱棣事先买通的宫人太监们,作为内应打开了城门。 更讽刺的是,在朱棣登基为皇帝后,叙功,他李景隆竟然是靖难的第一功臣,位置在百官之首。 朱允熥想着,对李景隆微微点头,后者顿时咧嘴大笑,好像毫无心机一样。他那人,长的也是仪表堂堂,一副好皮囊。 他俩是亲戚,按照辈分,朱允熥还要叫李景隆一声表哥。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朱元璋当成儿子养的外甥。 朱元璋对李文忠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亲儿子吃醋的地方。朱元璋少年饥寒,常受到姐夫李贞的救济和帮助,后来天下大乱,李贞带着儿子投奔朱元璋。 见舅如见娘,李文忠拽着朱元璋哭着喊舅舅。朱元璋热泪纵横,让马秀英好好抚养。 李文忠长大之后,也对得起朱元璋对他的培养,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 朱元璋当了皇帝,封李文忠的母亲,就是李景隆的奶奶,已故朱元璋二姐为曹国长公主,李文忠的爹李贞为恩亲侯, 后来在没有任何战功的情况下,李景隆的爷爷,李贞又封为曹国公。他死之后,朱元璋因为当年受过李家的恩惠,又追封李家三代陇西王。 这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礼遇。 而对自己的外甥,朱元璋更是做到了,娘亲舅大。不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在李文忠死后封为岐阳王,并且因为李文忠英年早逝,一怒之下,杀光了所有给李文忠看病的医生。 后来爱屋及乌,对李景隆这个草包也是恨不得当成亲孙子。给他找老师,给他找媳妇,给他加官进爵,看他成家立业。 想到这些,朱允熥心中冷笑。 老爷子一辈子对亲人都不错,就是对这个李景隆看走了眼。 殿中的武将越来越多,奉天殿中一片金戈铁马之气。 这时,殿外,有几人先后而来。 “臣,徐辉祖!” “臣,徐增寿!” 徐达的儿子,一门两国公,也是千古佳话。 朱允熥又想笑,那看着人模狗样的徐增寿,可是燕王从小的死党。后来因为私通朱棣,被建文帝一剑捅死了。 此刻,又有几人上殿堂,朱允熥站了起来,遥望前方。 “臣,督军府大都督常升!” “臣,神机营指挥使,佥院都指挥常森!” 舅舅们来了,常遇春的儿子们也到了。 ”臣,蓝玉,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舅老爷也来了! 三人行礼抬头,看到朱元璋身边微笑的朱允熥顿时愣住。 随后三人低头入列,脸上都带着狂色的笑容。 ”人齐了?“朱元璋淡淡的,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回陛下!京中指挥使以上将领,全来了!“老迈却依旧雄风在宋国公冯胜说道。 ”有个事儿!“朱元璋身子往前靠靠,手托在下巴上。 殿中的虎狼之士,侧耳静听。 ”有人,找事儿!“朱元璋淡淡笑道。 第27章 名将荟萃 “有人找事儿!” 龙椅上,洪武皇帝轻描淡写吐五四个字。 就好像教父,在对他的家族的士兵们说,有人装逼一样。带着些有趣,带着些玩味,带着些嘲讽。但也有着深深的霸气,和必须战而胜之的决心。 而于此同时朱允熥心中那种震撼还未散去,大明皇帝的奉天殿堂中,忽然响起一丝嗤笑。 是的,就是那种完全没瞧得起别人的,冷嘲热讽满不在乎,把对敌人的不屑大大方方的表达出来的嗤笑。 “呵!”一个笑,各个都笑。 那些须发洁白的老将军笑得露出漏风的牙齿,那些年轻的将军们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紧接着,这笑声突然变大,从嗤笑变成了大笑,像是听到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那般,像是听到了一个天方夜谭一样。 奉安殿中的男人们,肆无忌惮的,肆意张扬,洒脱豪迈的,甚至是有些狰狞的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也笑了起来,那双手托着下巴,哭笑不得却又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笑声在奉天殿中回荡,笑声震动了将军们身上的盔甲,震动了御案上的宝刀,震动了屋顶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笑声传出大殿,在深深的宫城之中开始飘荡,那些锦衣的武士,重甲的士兵听到了笑声,也都咧嘴无声的大笑。 他们的笑容在脸上盛放,眼中却是尖锐,是凌厉,是热,是血,是狂,是战! 朱允熥是唯一没笑的人,站在朱元璋身边的他,看着大明开国的皇帝,看着这些无所畏惧的将军们,看着殿外那些随时准备出发征战的年轻士兵们。 他想呐喊,他想呼唤。 “我来了,我来到这个风华绝代的大明。”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这个时代最无惧无畏的笑容。”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们的心声。” “我见证了,我见证了这个时代金戈铁马的气势。” 朱允熥的心,被这些男人们的笑声,震撼得心潮澎湃。 ”这才是大明!“ &朱允熥,这将是你将要继承的大明。” “朱允熥,来到这个时代,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认识这些人,更是你的荣幸!” “朱允熥,你要守护这个时代,让这个国家,一直充满今天这种肆无忌惮的霸气!” 唐末以来,直至弱宋,中原屡次沦丧。契丹,女真,大元。 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凶。 快马弯刀的胡儿,笑中原男儿软弱。 可是就是这些软弱的男儿,这些种地的泥腿子,靠着这种不要命的霸气,视死如归的决心,硬生生的打出一个绝代无双的大明。 这一刻,朱允熥才认识到,自己的身份是什么?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未来意味着什么? “笑个屁!”朱元璋站起来,一手扶着一手捋着胡子,大笑,“咱说,有人闹事!” “哈哈哈!”殿中的武将们笑得更加的灿烂的。 许多人干脆直接笑出了眼泪,直不起腰来。 渐渐的朱元璋不笑了,武将们也不笑了。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冷清,带着狰狞,“伪元太尉也先帖木儿,率六万大军,进犯我大明边界!” 说着,朱元璋再次冷笑,“杀边关烽火驿大明边军三百六十二人,杀边地小城百姓一千七百九十六人!” 砰,朱元璋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大声道,“老伙计们,儿郎们,谁愿意打头阵,砍死那帮狗日地!” “臣,愿往!” 殿中众武将的声音山呼海啸一般,震撼天地。 喊声中,朱允熥也情不自禁的跟随众人跪下去,请命出征。 朱元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老伙计们都挺起胸膛,眼神期盼。 “陛下,臣虽老,依然能战,给臣八万...不,五万大军,老臣用那些王八羔子的脑袋,修长城!”颍国公傅友得大声道。 “陛下,臣好多年没打仗了,这把老骨头也该动动了!”武定侯郭英道,“陛下,臣请出战。臣跟随陛下数十载,不愿死在家中,请死边关!” “臣亦愿死于边关!” “臣请战!” 请战之声连绵不绝,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对于战争的狂热。 不,不是战争,而是对于保家卫国的狂热。 朱元璋目光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朱允熥也跪在地上,脸色激动的通红。 “熥儿,你跟着凑啥热闹?”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抬头,满是坚决,“皇爷爷,孙儿不懂战阵,但是孙儿有一把子力气。孙儿身为皇明嫡孙,就要为大明浴血疆场!” 说着,朱允熥叩首,“孙儿请皇爷爷恩准,跟随大军出征。不求为将,但愿为大明一小兵!” “呵呵!”朱元璋开心的笑笑,骄傲的对臣子们说道,“看到没,咱家老三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随咱!”说着,把朱允熥拉起来,拍拍他的胳膊,小声道,“别胡闹!” “让你这吴王上战场,要他们干啥?”朱元璋指着殿下群臣,笑道,“爷爷对你的期望,比这个高!” 一句话,顿时让殿中的武将们瞪大了眼,他们可不是大老粗。 皇帝可不会随便乱说话,对你期望高什么意思?还用想? 尤其是蓝玉常家兄弟等淮西一脉的武将们,眼神中闪烁浓浓的惊喜。 “咱问你,你说咱大明这么多名将之中,该选谁去?”朱元璋忽然出乎意料的问起了朱允熥。 选谁? 这是个大问题,要是说不好,肯定会得罪人。 看着殿中武将们热烈的目光,朱允熥朗声开口。 “皇爷爷,您真要孙儿说?” “咱是皇帝,能随便说话?” “皇爷爷,要是让孙儿呀说!”朱允熥看着众武将笑笑,“机会,还是多给年轻人一些!” 说着,朱允熥又是笑笑,自信的笑笑,”咱大明这些老将军,各个都是定海神针,让他们去杀一些无名之辈,岂不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这话说的风趣,奉天殿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武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诸位老将军有报国之心是好事,但是边关苦寒,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与其让老将军在前面冲杀,不如坐镇京城指点江山。“ 朱允熥继续说道,”如果要孙儿选,孙儿会选择大将军蓝玉!” 殿上武将之中,蓝玉抬头,一股当仁不让的气势悠然而出。 “当蓝玉领兵,多带些咱们的大明的年轻将军们见见世面。”朱允熥又是一笑,“让那些伪元的贼子,帮着皇爷爷磨刀,多好!” 朱元璋连连点头,心中对朱允熥的看重更重几分。 看重的他是这份知道培养军事人才的心! 大明开国虎贲犹在,但是毕竟核心人物都老了! 而各家各户的小家伙们,在父辈的余荫下,还没上过战场。 没上过战场的兵,算不得好兵。 没打过打仗的将军,不是好将军。 朱元璋点点头,笑道,“蓝玉,吴王让你去,你去吗?” 第28章 三爷的信 “陛下!”蓝玉从武将之列中,昂首而出,朗声道,&臣,当仁不让!” 说完,看着殿中群臣,满脸傲气。 他有资格骄傲,在大明开国诸将老去之后,他屡次征讨塞外,次次都是大胜而还,打得北元闻风丧胆。 “陛下万寿在即,臣愿用伪元贼子之头,为陛下贺寿!”蓝玉说话铿锵有力。 ”好,就你了!”朱元璋淡淡的笑了几下,站起身,“传旨!” 殿中所有人跪下,聆听圣训。 “蓝玉为征北大将军,携神机,龙骧神威三大京营四万五千人出征,并节制边地卫所兵马。”说着,朱元璋看看蓝玉,“咱,叫秦王也听你的指派,他的兵你也可以用。记着,北元的贼子既然来,就一个都别让他们活着回去!” “臣,遵旨!” 蓝玉抬头,余光看看朱允熥,微微的笑笑。 朱允熥也对这个舅老爷,略微点头。 “传旨!”朱元璋又道,“出征之前,皇嫡孙吴王代咱检阅三军,以壮军威!” 朱允熥大喜,“臣,谢陛下隆恩!” 除了政事上朱元璋开始相信自己,在军事朱元璋也开始有心的塑造自己。 跪着的朱允熥余光看到金色的龙椅,知道距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 如今大明对于北元有着战略性压倒的军事优势,北元根本不敢打动大规模的入侵,这次侵犯边关,大概也是大明的经济封锁急了,要打开封锁口,出来抢东西。 大明不但军事上压迫,经济上也压迫,盐茶糖铁瓷布等等中原产出的各种制品,一概不许跟北元交易。 所以尽管北元还有着庞大的骑兵体系,可日子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散朝之后,蓝玉回了府邸,没多久之后他身边的那一群淮西武将也都纷纷到场,蓝玉专门叫人整治了好酒好菜。 这些武人凑在一起,除了喝酒赌钱,谈论的就是怎么打仗。但是现在,蓝玉出征在即他们说的却是别的事。 ”蓝大哥!“景川侯曹震,拿着酒杯说道,”你说,今儿老爷子对吴王.......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 ”何止有意思?“鹤寿侯张翼开口道,”老爷子就差没直说,吴王是皇太孙了!“ 话音落下,桌子上的武人们都纷纷笑了起来。 太子在时他们都是太子一系,太子不在了他们就失去了庇护。如今太子的嫡子,武将之首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有望成为太孙,他们如何能不高兴?如何能不得意? 朱允熥的出身,注定他天然是这一派勋贵的期盼。爹是太子,母亲是常遇春的女儿,总比朱允炆那个庶出的皇孙身份要强。 莫说现在朱元璋栽培朱允熥,就算是将来朱允熥想要那啥,这些人,中也会有人挽袖子上去。 要不然,为何在朱元璋晚年之时,把这些不太服朱允炆的人,全宰了呢! 众人纷纷大笑,蓝玉捏着酒杯,也笑道,”老爷子不立三爷,立谁?既是太子嫡子,皇帝嫡孙,又是俺姐夫常遇春大将军的外孙。只有三爷才能服众,只有三爷才能让咱们爷们服气呀!“ ”咱爷们哪个不是在常大将军手下效力过?哪个不是受过太子爷的恩惠?他娘的咱们还都沾亲带故,你们说,要是不立三爷,立了别人,咱们服吗?“ ”蓝大哥说的是!“ ”大将军说的是!“ 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蓝玉的话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想那么多,就是认亲不认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血缘上,他们都和朱允熥亲,所以就认吴王。 ”不过,现在还没定下来,嘴上都带着把门的,别出去瞎咧咧!“蓝玉收敛笑容,对众人正色道,”只要老爷子没开口,这事就不算数!“ 众人点头,这点心机还是有的。 ”况且多少双眼睛都在背地里盯着三爷呢!“蓝玉又道,”不能给人落下把柄,但是咱们这些人,必须要维护三爷,明白吗?“ &那是自然,咱们以后的身家富贵还指望着三爷呢?” “三爷是太子爷的嫡子,咱们必须维护。” “谁他妈敢跟三爷扎刺儿,老子剁了他!” 武将们说啥的都有,蓝玉眯着眼睛喝了一口酒。 他的脑中浮现出一个人,一个太子在世时候,他就极力让太子防备的人。燕王,朱棣。 众人正乱哄哄的喝着,管家进来。 这管家原来是蓝玉身边的亲兵,伤了腿脚上不得马,才在府中当了管家。 “将军!”当了管家还是军人作派,不喊老爷喊将军,“二少爷来了!” “他来了你干什么,让他进来吃酒就是了!”蓝玉纳闷道。 管家口中的二少爷,就是蓝玉的外甥,常遇春的儿子,继承了公爵之位的常升。 “二少爷找您有事!”管家小声道。 “你们几个喝着!”蓝玉扔下酒杯,走了出去。 偏厅中,常升正在喝茶。 他面目和常遇春有些相似,手长脚长宽肩膀,一看就是骑马射箭的好汉子。 ”老舅!“见蓝玉进来,常升赶紧说道。 ”啥事?神神秘秘的!“蓝玉从小算是被常遇春和姐姐带大,所以和姐夫一家感情极好,对常家兄弟,比自己儿子还要看重。 ”给你的信!“常升小声道。 ”谁?“蓝玉急闻。 常升没说话,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常遇春之子,算是大明勋贵中身份最显赫的人物。对于皇帝的性格,也颇为了解。 蓝玉他们在密室中吃饭自然没有耳目,可这是蓝玉家的偏厅,到处都有下人。而老爷子那神出鬼没的锦衣卫,让他们不得不小心。 蓝玉摆摆手,所有下人都退下,走远。 打开信,仔细的读了起来。 ”舅公蓝玉亲启!“ 信,是朱允熥用晚辈的口吻写的,让蓝玉笑了起来。 ”皇爷爷万寿在即,此次出征务必要竟全功,不但要胜还要胜的漂亮。“ ”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您的功绩,所以熥儿多嘴,缴获金银牛马等战利品,不能私分。若抓获北元贵族女子,当安全带回大明。“ ”舅公直爽豪迈之人,可有时候在别人眼中,却是桀骜骄纵。熥儿请舅公,谨慎言行,千万不可授人话柄!“ ”说的什么?“ 见蓝玉看完,把信放在火上烧着,常升问道。 蓝玉是胆大包天之人,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除了太子朱标之外从没有人叫他收敛过言行,现在被一个小孩子敦敦告诫,他是既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三爷让俺谨慎言行,别给人留下把柄!“ ”他是长大了!“常升笑道,”开始操心起长辈来了!“ ~~~ 不知道蓝玉能不能听进去。 千万要听进去,不然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站在院子中,朱允熥遥望夜空。 朱元璋要杀人,才不会问你是谁,有多大能耐。他杀人,都是目的性的。 原本时空,太子一死,立了朱允炆为皇孙之后。蓝玉的罪名一夜之内就多了无数。 私分战利品,结党营私有不臣之心。 不守臣礼,侮辱北元皇妃,睡了北元皇帝的女人。 因为边关城门落闸他进不去,扬言血洗边关。 蓝玉的桀骜不是一天两天了,之所以朱元璋那样性格的人能容忍他到今天,不是因为他多能打,而是因为他和太子朱标的关系。 朱允熥收回目光,心道,”该说的都说了,看他自己!“ 自己是想要那个位子,但自己也不想要一个桀骜不驯的蓝玉。 为人臣要有为人臣的样子,他的告诫是种保全,更是一种提醒。 假若朱元璋认为自己驾驭不了蓝玉,桀骜的蓝玉也一样要死。 第29章 王者之气 春风吹树梢,满树都在笑。 清晨,东宫之中的宫人仆妇全都忙碌起来。 “母亲,用膳吧!” 东宫之中,朱允炆小心的看着神色不愉的母亲吕氏,小心说道。 吕氏独坐在榻上,看了一眼托盘中的膳食,微微皱眉,“拿下去吧,没胃口!”说完,叹息一声,显得有心事。 “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不要太过挂念,身子要紧!”朱允炆又道,“多少用一些,这日子儿子看母亲郁郁寡欢.......” “我心里为何有事,你不知道吗?”吕氏看着朱允炆,忽然压低声音,望望窗外朱允熥居住的方向,“那老三这些日子不知用什么手段,讨了万岁爷的欢心,竟然日日召见,日日进膳!” 朱允炆也望了一眼那个方向,低下头,手握成了拳头。 早先太子在世时,他身为名义上的皇长孙,多受皇帝宠爱。常常御赐衣食,问询功课。但是自从太子故去,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祖父的心中竟然没他这个孙子一样。 不但如此,皇祖父对于朱允熥的宠爱简直让人发狂。不但每天要召见,而且还亲自教导。现在,朝中私下里已经开始流传,说左思右想,发现自己除了读书外,竟然没有半点其他的手段,只能干着急。 “母亲,都是儿子的错!”朱允炆落寞道。 “说什么胡话!”吕氏忙安慰儿子,看着儿子的脸色,开口说道,“儿呀,你是谦谦君子,不会讨好人!娘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早晚都要去皇帝那里请安问好,千万不能再让老三独得恩宠!” “母亲!”朱允炆苦笑,“皇祖父是皇帝,不是孙儿想见就能见的。” “你这孩子就是脸皮薄,放不下脸面!”吕氏不悦道,“那是你自己的祖父,哪有祖父不见孙儿的道理。你是长孙,是大孙子,他怎能不见你?” 吕氏拉住朱允炆的手,继续说道,“娘这么多年辛辛苦苦,都是为了你。你自己千万不能没了心气,要振作起来。”说着,吕氏咬紧牙关,“你是你父亲的长子,该是你的东西必须是你的,娘这么多年防备这个,防备那个,还不是为了你,你得振作!” 朱允炆被母亲拉着,“可是.....要是皇祖父心中不属意儿子......” “不属意也得属意!”吕氏咬牙道,“你只管做个好孙子,讨你皇祖父的欢心,其他的交给娘!” “母亲,你?”朱允炆纳闷。 ”放心,你娘不是无知女子!“吕氏冷笑,”深宫之中,你娘别的没学到。讨好人和害人,你娘最是拿手!“ 说完,冷冽的目光望向外边。 但随即,她的眼神又变了。 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带着几位侍卫和宫人,抬着软轿依仗,浩浩荡荡的进了东宫。 ”黄公公!“吕氏心中一惊,忙从榻上起来,走到门口,亲热又不失体统的问道,“这是......?” “奴婢参见太子妃!”黄狗儿几人跪下,毕恭毕敬的行礼。 说着,挥手让其他奴婢下去,”你们先去吴王殿下处,咱家随后就来!“ 吴王?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只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黄狗儿带着宫人,如此阵仗看来肯定是有大事,全副的亲王依仗都抬来了。而且东宫之外,都是飞鱼服绣春刀的皇帝亲军,锦衣卫。 ”回太子妃!“黄狗儿看看左右,低声道,”陛下旨意,吴王殿下为钦差,检阅京营兵马,为蓝玉大将军出征壮行!“ 嗡! 吕氏脑袋中翁的一下,若不是朱允炆手疾眼快,马上就要摔倒。 替皇帝检阅大军,这是当年太子朱标才有的待遇,皇帝这是认准了朱允熥? ”娘娘?“黄狗儿诧异地问。 ”没事,没事,刚才忽然有些头晕!“吕氏强打精神笑笑,随后对朱允炆用了一个眼色,”多谢公公了!“ ”黄公公辛苦!“朱允炆不动神色,一块上好的玉石塞到黄狗儿的手中。 黄狗儿手指头捏捏,脸上顿时满脸堆笑,”还是太子妃和淮王心疼奴婢!“ ”公公,今日陛下饮食如何?“吕氏忽然又问。 ”陛下最近心情畅快,饮食不错!“黄狗儿又说一句,”娘娘恕罪,奴婢要去吴王那儿了!“ 吕氏愤愤的看着黄狗儿和宫人远处的方向,嘴角带着冷笑。 ~~~~ 朱允熥正在花园之中打拳,忽然见到盛装的宫人们进来,宫人们手里捧着托盘,上面都是华丽的锦盒,顿时有些诧异。 ”你们这是........“ ”参见吴王殿下!“宫人们拜倒。 黄狗儿从后面窜出来,一脸笑容,“哎哟,吴王殿下莫不是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 “今天要去京营检阅大军!”朱允熥看看那些宫人,“这是干什么?“ ”奴婢的好殿下呀!“黄狗儿笑道,”皇爷特意说,您是钦差,是皇嫡孙,今天要体面些呀!“说完,一挥手,”赶紧,伺候吴王殿下换衣服!“ 几个太监宫人慢慢靠近,朱允熥木偶似的任凭他们把身上的衣裳去了。 番邦进贡的玻璃镜子也抬了过来,镜子中簇新的亲王袍之上,金色的丝线熠熠生辉,那些繁复的手工纹绣的纹路,在镜子中和金丝交相辉映。 除了亲王袍服,由美玉连接而成的玉带挂在腰上,然后精美古朴的玉佩,还有绣着十二金色的荷包。 典型的明代服饰把朱允熥修长的身躯勾勒出健康的线条,随后一枚玉扳指被带到大拇指上。 紧接着朱允熥的头发被几个宫女梳得整齐,象牙的梳子在头发上顺滑的滑过。 ”殿下请低头!“宫人开口说道。 朱允熥慢慢低头,一顶金线编织而成金色的王冠戴到了他的头上。 再抬头,镜子中那个少年,已隐隐带着王者之气。 随后又在宫人的服侍下,朱允熥穿上华丽的宫靴。 ”三哥好威风!” 两个妹妹,在宫人的怀中,对着朱允熥拍手大笑。 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强忍着眼中的泪光,哽咽道,“三爷!三爷!三爷真是长大了,老奴现在就算去死也心甘情愿了!” ~~~~ 朱允熥穿戴完毕,门外数十个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进来。 跪在朱允熥的脚下,朗声道,“恭请吴王上软轿!” 一顶华丽的,明黄色的软轿被抬了进来。 朱允熥看看软轿,看看那些举着仪仗的宫人侍卫,笑了。 “既然是替皇爷爷检阅京营兵马,那我就不能坐轿!”说着,朱允熥傲然道,“牵马来,孤骑马去!” 第30章 大明虎贲 哒哒哒,马蹄落在深宫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喀喀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脚步铿锵如同战鼓。 朱允熥胯下一匹纯白色,没有任何杂毛,温驯的战马,缓缓走出宫门。 他身后,无数锦衣卫铁甲侍卫浩浩荡荡,排成长龙。 而在他的身前,他出宫门那一刻,又有无数的骑兵兵丁,在前面开路。 宫城外,那些宫人和杂役,马上背过身面对紫禁城的城墙,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凡人是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见到贵人的。当遇到贵人,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 那些准备进宫陛见的官员们,看了朱允熥的仪仗先是一愣,随后马上跪于路边。 朱允熥回头看看高大雄伟的紫禁城,又看看眼前宽阔的街道。心中豪气万千,意气风发。 吴王的队伍渐渐出宫,朱元璋背着手在城墙上收回目光。 “咱这个孙子,像咱!”慢慢朝城墙下走,朱元璋满脸笑意的沉思。 这个大明在他手里二十多年,刚刚步入正轨。已故的太子正值壮年,正是执掌河山,带领并稳固大明江山最好的人选。 可惜太子走了,大明的江山的继承人空悬。 但是看到自己这个英气勃发的孙子,朱元璋心中又有了别的念头。 似乎大明帝国,由一个豪情万丈,无所畏惧的年轻人带领。在岁月中乘风破浪,并且超越父祖的功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着想着,再次回望宫墙外,朱元璋对身边亲卫说道,“让蒋瓛来见朕!”(瓛,huan) 蒋瓛,大明锦衣卫指挥使。 ~~~~~ 咚咚咚! 朱允熥的仪仗还未到应天府外,大明京营大明的大军,天地间肃杀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战鼓澎湃,如怒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这汹涌的战鼓震撼在男人的心头,如疾风骤雨一般。 但是这迅疾的战鼓却没有让人感到心悸,反而是热血澎湃不能自己。繁华的大明都城,似乎瞬间变成了塞外的金戈铁马之地,脑海中全是男儿欲要奋力杀敌,和大胜之后的欢呼。 胯下温顺的战马,在听到鼓声时鬃毛乍起,嘴中发出和战鼓相和的嘶鸣。那些锦衣卫士和铁甲士兵更是在瞬间,握紧手中的兵器。 ”呼!“朱允熥呼出一口气,让澎湃的心潮冷静下来。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见证的,是风华无双的大明,最为骁勇的军队。也是打走大元,甘于奋勇战死的华夏男儿。 轰轰,鼓声落下大地颤抖而起。 远处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大明战旗之下,无数铁甲骑士如蛟龙一一样,在战马带起的硝烟中,疾驰而来。 ”吁!“骑兵之中最前面胡须浓密的骑士拉动缰绳,战马前蹄腾空不住踢腾,而马上的骑士却稳如泰山。 见到这些人如虎马如龙的骑士,朱允熥笑了。 ”臣,蓝玉!“ ”臣,王弼!“ ”常升!“ ”毛宁!“ ”俞通渊。“ ”参见吴王殿下!“ 马蹄轰然停止,马上的骑士在铁甲发出的摩擦声齐齐下马,整齐的在朱允熥驾前叩拜。 得知朱允熥前来,军中自蓝玉之下,所有的大明将领亲自出迎。 朱允熥跳下战马,亲自把蓝玉扶起来,笑道,”我一个晚辈,竟然劳大将军亲自出迎,惭愧惭愧!“ ”您是吴王,俺们做臣子的迎接您,应当应分!“蓝玉大笑道。 蓝玉身后腰挂双刀的五旬男子,容貌伟岸,这也是大明一员虎将。当初跟随蓝玉征讨塞外,在捕鱼儿海建立功勋的定远侯双刀王弼。 接下来是朱允熥的舅舅,然后有几个生面孔,其中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见朱允熥的目光打量自己,老将朗声道,”臣,俞通渊见过吴王殿下!“ 朱允熥大惊,“可是河间郡公幼子,虢国公之弟,越嶲(xi)侯,俞通渊老将军?” 老将大笑道,“想不到吴王殿下也知道臣的名字!” 朱允熥肃然道,“大明英烈,朱家后人怎能忘记!” 俞家,当得起大明英烈这四个字。 俞氏一族的一将二相三侯”,都是明朝初期的开国重臣。 俞通渊的父亲俞廷玉在朱元璋渡江攻打应天的时,带水军归附,后来为了大明慷慨战死,死后被追封为河间郡王。 俞廷玉的长子,俞通渊的大哥俞通海,在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 朱元璋登基之前最大的敌人不是大元,而是雄踞湖广之地,拥兵百万的一代枭雄陈友谅。 当年双方在鄱阳湖发生大战,朱元璋国号为吴,陈友谅国号为汉。陈汉水军船坚炮利,都是几十丈高的大船,朱元璋的水军不能敌。 危急之时,是俞通海挺身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拼死帮朱元璋反败为胜。是役,俞通海壮烈战死。后来常遇春等人奋勇,杀败陈友谅。朱元璋抱着俞通海的尸体,失声大哭。 而这位俞通渊在历史上也绝对算得上英烈,建文帝即位之后,不待见这些老将,让他回家养老。然而在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中,朝廷无人可用。 建文帝下旨,让俞通渊领兵。 在最惨厉的白河沟一战当中,南军溃败,朝廷的兵马让朱棣杀得落花流水。 俞老将军须发花白,言称要报太祖皇帝厚恩,拒不投降,毅然战死在白河沟中。朱棣亲自为老将军收殓尸体,隆重下葬。 闻听大明英烈四个字,俞通渊先是一愣,随即双眼通红,郑重下拜,哽咽道,&得吴王如此称赞,吾父吾兄,死得其所!“ ”老将军,快快请起!“朱允熥亲手扶起老将军笑道,”折煞晚辈了!“ ”吴王殿下礼贤下士!“蓝玉称赞道。 军中武人们纷纷咧开大嘴大笑,其中有人大喊,”还是吴王殿下对俺们好!“ ”那是,吴王殿下是太子爷的嫡子,跟太子爷一模一样,最是体恤咱们这些粗汉!“ ”吴王殿下是常大将军的外孙,身上也有咱们武人的血!“ 朱允熥的舅舅,常升笑道,“请吴王殿下入营,检阅三军将士!” 朱允熥点头,“上马!请诸位带我见见,咱们大明的好男儿!” ~~~ “杀!杀!杀!” “吾国大明战无不胜!吾君洪武,天下布武!” 震撼天地的呐喊声,让朱允熥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扭动身体。 也让朱允熥刚刚冷却下来的血,再次沸腾。 视线中,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旗,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甲方阵。 这些方阵,就像一座座大山矗立在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他们。 初夏的阳光热烈,但是在大明男儿雪亮的盔甲面前,阳光黯然失色。 他们的盔甲上,他们的兵器上,他们的头盔上,反射出令人心悸,又带着澎湃战意的光芒。 那种光芒叫做锋芒,这些人就是大明屹立于华夏天地之中,最锋锐的锋芒。 这些士兵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刀,杀气腾腾。 “吴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呼声中,朱允熥挥手赶开要搀扶自己下马的侍卫。纵身从马上跳下,然后双手扶着腰间玉带,缓缓走上点将台。 “下次再来,我要穿盔甲!” 朱允熥边走边想,走到点将台上。 蓝玉站在朱允熥身边,抽出长刀,大声嘶吼,“儿郎们!检阅式,开始!” ~~~ -- 作者有话说: 新人新书请大家支持,如果您喜欢请您点赞收藏,谢谢您的关注。您的支持,是我写下去的动力。 第31章 检阅 “杀!杀!杀!“ 校场之上,数万虎贲的怒吼之声遮天蔽日地动山摇。 吼声结束,急促的战鼓又再次响起,响彻天地。 咚咚咚咚!一声快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 大明虎贲的脚步伴随着鼓点的节奏,发出让大地震颤的脚步。 朱允熥视线中,只见随着点将台上的旗帜变化,校场上整齐的方阵也开始变化。 第一排黑压压如山一般缓缓前进的,是身着重甲的步兵。每个人的身上都是精心打造的盔甲,阳光之下盔甲的铁片上,闪烁着精心锻造的波纹。 看一支军队能否打仗,最直观的判断就是军容和士兵的精神风貌。在朱允熥视线中,十几人为一排整齐走过的士兵,目光坚定身材魁梧,队列之中隐含杀气,一看就是百战之兵。 只是朱允熥有些诧异,这个时代的就有这么整齐的队列了吗?不过随即想想,马上释然。 是自己太过少见多怪,这个时代的虽然没有后世那么整齐的队伍,那么让人精神抖擞的分列式。但是这个时代,步兵都是依靠战阵作战,要在战场上集阵。 尤其是大明,从起兵以来面对的就是靠骑射得天下的大元铁骑,如果步兵不能够保持整齐的队形,怎么打?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又有些好笑。因为他想起了曾经看过那些穿越小说,书中说古人不分左右。现在看来纯属扯淡,不分左右还不分东南西北吗? 在现代,朱允熥还真是见过许多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整齐的队列,森然的阵型,轰然的脚步。穿着铁甲的士兵,第一排是丈八长枪,再往后是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型兵器。 在现代有人说,华夏因为锻造技术的失传,造不出倭国那样锋利的武士刀,其实也不全对。 华夏战争的规模太大,历朝历代动辄数十万人,武士刀显然不适合面积装备。而且在战场上,双方都是重装铁甲,武士刀只能挠痒痒。枪是百兵之王,要破对方的重甲,就要用到铁斧铁锤等重器。 再说,战阵之中重器也绝对比刀片子管用,管你什么武士刀,一铁锏砸下来,顿时就得变形。 ”大明完胜!“ 重甲步兵前进之中,齐声呐喊,盔甲和兵器的光芒,让天地为之变色。 ”殿下,这是虎威军!“蓝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当年攻破元大都,俺姐夫,就是您的外公,亲率虎威军攻破城墙。阵斩大元淮王帖木儿不花,还有太尉秃噜不思。“ 说着,蓝玉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虎威军指挥使袁艺,副将袁兴都是陛下养子,他二人早年曾陪同太子读书。“ 朱允熥看了看,虎威军中最前面两名骑马的将领,微微点头。 轰轰,这边目光还未收回,那边战马的马蹄如惊雷一样突然响起。 无数马蹄雷动,连巨大的点将台也似乎晃动起来。 朱允熥定睛一看,”大明的骑兵!“ 当先一个旗帜,高举一杆大旗,上书龙骧两个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大字。 紧接着数不清的高头大马上,是全身包裹在重甲之中的骑兵,前进的骑兵人马都有铁甲,似乎是移动的堡垒一样。 在重甲骑兵之后,是只穿着锁子甲的轻骑兵,他们手中的武器多是弯刀,但是每个人的马上都带着弓箭。 骑兵前进之中,一股蔑视天下的骄横之气,扑面而来。似乎在说,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敌人是谁,都将在大明的铁蹄之下,化为粉末。 更令朱允熥惊奇的是,这支龙骧骑军中有许多梳着发辫的胡人。 似乎看出了朱允熥心中疑问,蓝玉笑道,&大明战无不胜,塞外许多部族纷纷归顺,别看这些人在咱们军中不起眼,但是在塞外,说不上就是哪个部落的小王子!” 朱允熥也自豪的笑了笑,身为海纳百川的大明人,值得自豪。 但是笑容随即在他的脸上凝固,骑军之后的兵马深深的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有些失态的上前几步,想要把那支迎面而来的军队看的更加真切。 “火炮?“ ”这么多火炮?“ 迎面而来的是大明神机营,前面是扛着各种火铳的士兵。 朱允熥前世当过兵,他知道火器的发展历史。 华夏在宋朝时火药的威力大幅度提升,用作军事武器。 后来蒙古的军队攻破金朝上都,从皇宫中得到了这些金国曾经取自大宋的黑科技,并且带到了西征的路上。 在蒙古三次西征之中,火炮被大规模使用,古代伊朗王朝的都城就是蒙古人用火炮轰开,然后用毛毯包裹着投降的阿里发,活活踩死。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火器种类居然这么多。最前面的是三眼铳,后面还有盏口铳。 这些火铳和后世的火枪大有不同,但是发射原理是一样的,只是这个时代的火铳口径更大,盏口铳的口径像是一个大碗,发射的是铁砂碎片等。 这在战场上,就相当于霰弹枪,一打一大片。 朱允熥看得目不转睛,火铳之后是骡马拉着的炮车,沉重的火炮前进中,轮子发出摩擦的声音。 炮管乌黑锃亮,上面铸有文字,各种火炮长短不一,看得朱允熥这个当过兵的人,心里直痒痒。 ”原来,大明的火器这么先进了?“朱允熥喃喃自语。 大明再一次深深震撼了他,后世人们所了解大明都是落后,腐朽弊端丛生,似乎走进封建王朝死胡同里的大明。 但是现在的大明,却是国力最强大,军威最盛,将军仗剑天涯横扫天下的大明。可不是后来那个,被文臣,太监把持朝政,皇帝惰性十足的大明。 听到朱允熥的话,蓝玉又是朗声大笑。 ”这才多少火炮,当年臣在漠北和北元皇帝决战,臣假装是孤军深入,引元军骑兵来攻。当时臣驻兵于高地之上,以骆驼为驼阵,上面架设各种火炮。“ 蓝玉神采奕奕,似乎回到了当时的战场之上,”元军人马死了一地,冲锋的路都堵了,就是冲不过来。“ ”等元军发现不对的时候,大明的大军已经把他们包抄了!他们后来想跑,驼阵撤掉,臣带着阵中的一千五百精锐骑兵,一举冲进了他们的中军!“ 朱允熥听得眼睛放光,恨不得让蓝玉说上三天三夜,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此刻检阅的三军队列已经走完,在战旗的指引下,又如钉子一样站回原地。 阵阵风吹过,战旗剌剌地响。战旗边上,都是大明的好儿郎。 朱允熥走到点将台之前,那里有一个可以扩音的喊话铁喇叭。 “陛下旨意,命孤来看看即将出征的大明将士!”朱允熥从胸膛发出最嘹亮的声音,慷慨说道,“现在,孤看到了。孤看到了大明的壮士,看到了热血的儿郎,看到了我大明百战的精锐,看到了你们这些,为大明披肝沥胆,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 校场上,无数士卒的眼睛像火焰一样亮起来。 第32章 陛下没空 大明士兵的眼睛,如同火焰一样燃烧起来。 他们是兵,他们是忠于大明的死士,他们是大明的男儿,他们是大明皇帝手中的宝剑。 但是,从没人和他们说过,他们是英雄。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的血都热了。 ”你们是英雄!“朱允熥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们是守卫大明疆土的屏障,你们亿万大明百姓的依靠,你们把敌人拒于大明国土之外,你们守护着咱们这个日月昭昭的大明!“ ”孤会告诉陛下,孤今天看到了大明最英勇的汉子们。“朱允熥的嗓子有些冒烟,但声音依然洪亮,充满了感情,”孤从你们眼里看到,对胜利的渴望,看到了你们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气魄!“ ”孤看到了你们必胜的决心,看到了你们赴死的勇气,孤还看到了你们对于大明的忠诚!“朱允熥继续嘶吼道,”孤会告诉皇帝陛下,有尔等在,大明江山永远无恙!“ ”大明!大明!大明!大明!“ 校场上,三军将士山呼海啸,像是阵阵狂风席卷天地。 等他们喊声落下,朱允熥提起胸膛中最猛烈的气息,再次呐喊,”孤之恨,自己不能和你们一同作战!“说着,朱允熥目光在无数年轻的面孔上扫过,“兄弟们,且去杀敌。等你们凯旋之日,我朱允熥,亲自给你们把酒,为你们接风!” 淳朴的士兵们的血也沸腾了,眼前点将台上,皇帝的嫡孙,大明的吴王居然喊他们兄弟们,忽然要说亲手给他们把酒。 霎那间,一些士卒们,几乎热泪盈眶。 这时,不知道是谁带头,天地间响起一个喊声。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将士们的喊声让朱允熥微微愣神,随后他面露微笑。 等校场上的喊声渐渐平息,朱允熥喊出了一句,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 &为大明守护边疆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 ”为大明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千岁!“ ”大明将士,千岁千岁千千岁!“ 瞬间,数万人的校场鸦雀无声。 但是马上,汹涌的呐喊如同海上的波浪,挡不可挡。 ”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校场上,那些脸色因为心潮而通红,呐喊的嗓子沙哑的士卒们。 朱允熥对着蓝玉笑道,”总有一日,我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蓝玉郑重的一拜,”到时候,臣给殿下牵马!“ 朱允熥朗声大笑,&一言为定!“说罢,大步流星走下点将台。 而蓝玉看着朱允熥的身影,一时竟然有些失神。 尽管他是朱允熥的铁杆支持者,可是他心中也一直把对方当成一个孩子。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一个成熟的,激昂的,有血有肉的男子汉。 而且在朱允熥的身上,他同时看到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已经故去,被大明文臣武将所臣服钦佩的太子。 另一个,是那位英武不凡,杀伐决断的燕王。 ~~~~ 与此同时,紫禁城东宫之中。 吕氏一身朴素的布衣,脸上没有施任何的妆容。 她站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衣领头发,一个侍女在她身后出现。 ”娘娘,面汤煮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多加了香油,下了一个溏心的荷包蛋!” 吕氏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淡淡地说道,“嗯,知道了,装好别凉!” “是!”侍女无声的退下。 随后,吕氏亲手捧着装着面汤的食盒,出门而去。 临出门时,却又停住,回头吩咐道,“别跟那么多人,几个就行!” 宫人们退下,只有一个太监带着四个宫女,跟在她的身后。 她要去见皇帝,食盒中是皇帝爱吃的香油热面汤。 做了好多年皇帝的儿媳妇,她熟知皇帝的饮食爱好,同时也深知对方的习性。 皇帝不喜欢妖娆的女子,自己是他的儿媳妇要端庄大气,又要朴素大方。 身为东宫女主的同时,也不能讲什么太子妃的排场。 皇宫中的女人,其实都活在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阴影之下。 那个女人简朴,那个女人大方,那个女人对下宽和,那个女人对人仁慈。那个女人就算贵为皇后,也是亲手做饭,亲自做衣裳。 那个女人叫马秀英,就是朱元璋唯一的皇后。 朱元璋认为天下女子的美德,都集中在马皇后的身上。所以给儿子们选择的正妻,也都是这个模样。 当年吕氏能在朱允熥母亲常氏去世之后,以庶妃的身份管理东宫,也是因为她投其所好,让朱元璋看到了她身上的美德。 吕氏一行,很快到了奉天殿。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从殿中迎接出来。 “奴婢参见娘娘!” “黄公公快免礼!”吕氏笑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本宫求见!” “娘娘稍等!”黄狗儿笑道,“蒋瓛大人马上就出来了,等他出来,奴婢再去通报!” 蒋瓛?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是朱元璋的亲军,可是锦衣卫也是大明官场闻之色变的克星。 李善长案,胡惟庸案,杀的人头滚滚。给皇帝充当刀口的,就是那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丈夫生前曾说过,锦衣卫不但是陛下的亲军,还是陛下的耳朵,陛下的眼睛,陛下的手。 只要有锦衣卫,一定没好事! 吕氏心中没来由地有些慌张,对黄狗儿问道,“公公,陛下心情......?& &娘娘放心!”黄狗儿压低声音笑道,“陛下今儿心情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身材高大,但是面容阴翳的男子从奉天殿中出来。 “臣,见过娘娘!”锦衣卫指挥使虽是大臣,但却是皇帝的家奴,对待皇帝的儿媳妇,礼数周全。 但也只是面上周全,只是简单一礼,就背身慢慢退下。 奉天殿中,朱元璋站起身,活动着有陈年旧伤的老腰,不住的捶打。 黄狗儿小跑着进来,对朱元璋笑道,“启禀陛下,太子妃来了!”说着,又笑笑,“奴婢瞧,是给您送他亲手做的面汤来了。奴婢都闻着味儿了!” 然而下一秒,他马上不笑,低下头。 因为朱元璋的脸上没有笑容,反而带着些清冷。 皇帝宠信太子,对太子妃这个儿媳妇也是一向和颜悦色。 若是以前太子妃带着亲手做的饭食前来,陛下肯定是直接让她进来,边吃边说说家常。 可是今天,陛下却没说话。 伺候了朱元璋这么多年,黄狗儿也摸清了皇帝的性子。 “咱忙着,没工夫,叫她回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黄狗儿无声退出。 殿外,吕氏正在责备跟随她的宫人,“面汤是不是都凉了?” 正说着,就看黄狗儿快步出来。 吕氏马上换上端庄的脸色,整理下衣服,想迈步上前。 却忽然听黄狗儿开口道,“娘娘回吧,陛下说,他没空!” 第33章 大明的下午 “娘娘,陛下说,他没空!” 黄狗儿说完,有些不敢去看吕氏的脸。 这个曾经被皇帝亲口称赞过,贤惠有已故皇后之风的儿媳妇,不知道如何恼了陛下,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而吕氏更是知道他没空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皇帝不想见,不愿意见,不稀罕见。这三个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来,代表着很多东西。 世界上没有秘密,不出一个时辰,宫里宫外就会传遍皇帝对她这个儿媳妇,有了些看法。 皇帝不待见一个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回去的路上,吕氏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宫是座城,城里的人,都是这世界上最聪明,也是这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同时更是这世界上最歹毒的人。 吕氏一路走一路想,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皇帝嫌弃,惹得皇帝厌弃,惹得皇帝对她有了看法。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一个人。 朱允熥。 想到这个名字,吕氏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自从太子葬礼那天开始,那个一直以来都被她所刻意压制的,被她瞧不起的老三,怎么忽然就进了皇帝的眼?忽然变成了皇帝喜欢的孙子? 朱允熥,怎么突然之间就在皇帝心中,代替了吕氏和朱允炆母子的位置? “当时他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 “定是皇帝认为,我私下里是个刻薄的妇人!” “定是皇帝以为,朱允熥以前那个样子,是因为怕我?” 瞬间,吕氏想到了很多答案。 瞬间,她的心变得冰凉。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不但会她心生怨恨。恐怕这种怨恨,还会嫁接到自己的儿子,朱允炆身上。 自己死就死了,可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都是为了儿子? 想着,吕氏渐渐在宫中,走错了方向。 “娘娘,这不是回宫,是去大学堂的!” 一个宫女,在吕氏身后悄悄提醒。 吕氏停步,回头。 温和端庄的脸在初夏的阳光下,像是泛着一丝柔和的光。 她笑了笑,微微动动嘴角。 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寒,胆战心惊。 ”本宫去哪儿,用得着你这个贱婢管吗?“ ”娘娘恕罪,奴婢多嘴!“宫女顿时跪下,面色惨白。 ”呵!“吕氏又温和的笑笑,再转头,眼神变得异常阴冷,”吴龟儿,掌嘴!“ 啪,啪,啪,啪! 红色的紫禁城夹道中,脆嫩的绿荫下。 吕氏依旧如常前行,脚底的软布鞋踩在石板上,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身后,垂柳之下,她的太监正在左右开弓,打着一个宫女的嘴巴。 ~~~~~ ”参见娘娘.......“ 大学堂口,行礼的侍卫和宫人在吕氏的手势下,没有大声叩拜。 ”本宫看看淮王读书!“ 淡淡一句话,吕氏留下身边的宫人,只身一人朝着学堂走去。 下午的风,有些柔和,阳光下是绿树的影子,还有偶尔随风摆动的落叶。 学堂的窗户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些年少的皇子藩王们,无心听讲,都仰着头看着房顶出神。 他们或许在想着,早点下课了,回去吃点好的,玩点好的。 ”一群废物!“ 吕氏的目光在朱元璋的幼子们身上扫过,带着不屑。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学堂最前面,那个专心和老师请教,身材有些消瘦的少年身上。 顿时,她的眼神变得柔和,并且充满了骄傲。 那是她的儿子,她的仰仗,她的未来,她的心中宝,朱允炆。 朱允炆拿着一本书,指给翰林学士齐泰在看。 后者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然后不厌其烦的讲解起来。 &殿下,汉武帝晚年倦政,生活奢侈。同时听信谣言,父子失和,致使太子被迫自杀。” “事情的起因,是巫......” 吕氏站在窗外默默的听着,听着翰林学士给自己的儿子讲解历史上的得失,听着遥远的关于阴谋和流血的故事。 然后,吕氏慢慢转身,在翰林学士们的办公房中,发现她的几位翰林学习,端庄的颚首,无声的离去。 离去时,她依旧满脸笑容。 ~~~~~~~~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出宫,对他而言,这个时代的一切都是好奇的。 应天作为大明的都城,是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街道宽阔笔直,尽管不全是石板路,可是泥土的地面也被夯得结实平整。路两边都是粗大的垂柳,有贩夫走卒坐在绿茵下休息,有货郎小贩卖力的吆喝。 路边,还有那些三层楼高,挂着招牌和幌子的商行。卖布的,卖粮的,卖酒的,卖糖的。 络绎不绝的行人,穿着各种衣裳,在路上悠闲的闲逛。有普通百姓,有带着小厮的书生,有带着孙儿的老者,还有软轿,马车等等。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热闹,这里的人看起来是那么平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这里的人都长着一张带着朝气的脸。 朱允熥一身便衣在街上闲逛,一双眼睛简直不够看。这繁华的大明,任何一个普通的场景,在他眼中都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他身边同样便装的锦衣卫,还有皇宫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周围的人群,各个都像积蓄力量的随时可以暴击的豹子一样。 检阅完即将出征的大明的精锐,朱允熥带着随身的侍卫乔装打扮,在京城中闲逛。反正朱元璋给了他一天的时间,他也正好想看看这个时代的真实面目。 “三爷!”朱允熥身后的廖镛小声说道,“回吧?” “急什么!”朱允熥笑着道,“好不容易出来一回,怎么也得在京城逛逛!”说着,手里的折扇在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笑道,“你不懂,这叫身临其境!” 廖镛不懂,只能微微弯腰方便吴王拍打他,同时戒备的看着四方。 他不明白什么是身临其境,但是他知道吴王要是有什么闪失,他们这些人都得掉脑袋。 一切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新鲜的,见惯了后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高楼大厦,这个时代的大街小巷是那么有人情味儿。 街上没有汽车轰鸣,没有暴躁的司机,没有那些脸上写着生活艰难的打工人。 有的,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特有的祥和滋润。 这里,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天堂。 “三爷,回吧?”廖镛有些煞风景的继续说道。 朱允熥无奈的摇摇头,这些侍卫们生怕有人忽然钻出来害他一样。 但是想想他们也是职责所在,自己若再继续这样,怕是他们回去也要受到责罚。 刚想说话,目光落在路边一家卖糖果的铺子上。 “出来一趟怎么也得买点东西回去,家里有两个妹子,给他们买点!”朱允熥笑着,大步进去。 糖果铺子的伙计,见一个少爷带着一群长随过来,忙哈腰带着热情的招呼。 “这位少爷里面请啦!小店有山东来的芝麻糖,扬州来的梅子糖,苏州来的栗子糖,杭州来的桂花糖。” “有福建来的龙须糖,广州来的椰蓉糖,广西来的甘蔗糖,番邦来的麦芽糖,还有塞外来的奶酪糖!” 一连串的话儿从小伙计嘴里说出来,既俏皮又好听,一连串说了许多不带喘气打磕巴的。 朱允熥的目光在店铺里转转,笑着问,“小女孩,还有老爷爷吃的什么糖?来上二斤!” ~~~ 手里拎着几包糖果,朱允熥迈步出门,再看看繁华的街景,在侍卫的簇拥下,往紫禁城方向走去。 他今天格外开心,见到了大明的虎贲,见到了这个富裕从容的时代。他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容,不是平日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眼神,变样了。 第34章 买了孩子吧 隐蔽的街角,彩色斗拱的屋檐下。 两个人跪在那里,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老人的胡子头发打绺的纠缠在一起,脸上的皮肤如同枯树皮一般带着深刻,且神色的痕迹。 他伸出瘦弱无力的手臂,掌心向上。浑浊的双眼中似乎没有任何的神采,干瘪开裂的嘴唇在见到路人的时候,会快速的闭合,发出含糊的音色。 “大爷,行行好,赏口吃地.........大爷,大爷......你老积德行善!” 可是,没人回应他的话,那些祥和悠闲的百姓,厌恶的从他身边路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身边,跪着的女孩,身影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单薄。 就像一朵在秋风中,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凋零的花朵。 她的脚上没有鞋,露出了黑漆漆的脚底板。 她身上的衣服,虽满是补丁也盖不住破烂的残缺。 她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只露出那双黑色的,明亮的,带着渴望的,带着幻想的眸子。 那眸子中的种种光,让朱允熥的心里咯噔一下。 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对面一个卖包子的摊子,正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那女孩就那样愣愣的望着,嘴角有些闪亮。 忽然,她的头歪了一下,因为她看到,那包子摊的老板,把几个白色的包子,笑着递给一个被老者牵着的胖小子。 随后,她的眼皮动动,眼神变得有些迷茫。 她似乎在想,那包子是什么味道呢? 短短的一瞥,片刻的场景,让朱允熥瞬间从盛世的美好中挣脱出来。 他看到了这个时代的另一面,残忍的一面。 这里是大明的京城,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依然有吃不上饭的人。 在大明辽阔的疆域上,这样的人有很多。 一直以来,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所做的,所为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想让这个大明富国强兵,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想让这个大明爆发出更璀璨的光芒,留给后人歌颂。 甚至他想过,要让几百年后的羞辱,还有那些种种不平等的对待和条约,都去他妈的。 可是他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本质。 如果真得到了那个位置,他要做的还有更多。 朱允熥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身后的侍卫们也不敢出声,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 路边,华丽门面的绸缎庄子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恼怒的冲出来。 “嗨,老头,别地儿要去!” “别在我们铺子门口要饭!” “赶紧滚!” 说着,凶神恶煞的小伙计,一脚踢翻了老头身前那个残破的陶盆。 老头瞬间惊恐的抱紧了孙女,而那个女孩,却依然看着包子铺。 “你在这我们怎么做生意?赶紧走.....踢死你信不信?” “你踢他盆干什么?” 突然,一个怒气的声音让小伙计愣住了。 他怯怯的回头,见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带着十几个长随,眼光不善的看着他。 小伙计马上换成了笑脸,大户人家的少爷他惹不起。 微微躬身,笑道,“这位少爷,这......这老头在我们门口,影响做生意。您看,这街上的人,都不往这儿来了!” “我问你,你踢他盆干什么?” 朱允熥拎着两包糖,大步的走过来。 前世,朱允熥也是一个穷人,他是一个全年早出晚归没有节假日休息日,靠自己双手挣得一切的打工者。 他买不起房子,买不起好车,甚至连口好吃的,都有些舍不得。 可他虽然是个穷人,却是一个有尊严的穷人。 在人家门口乞讨被驱赶,他理解。 但是他不能理解,或者说有些恼怒,是小伙计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还有刻薄的脸孔。 ”说呀,为什么踢他盆?“ 朱允熥走过去,对着小伙计怒目而视。 廖镛等侍卫的手,摸到了腰间的短刀把子上。 被这些目光盯着,小伙计的脸上瞬间全是冷汗,两股战战。 ”小人.......小人..........“ ”你是人,他也是人!“朱允熥说出一句,可能不被这个时代人所接受的话。 然后摆摆手,对小伙计说道,”善待别人,也是一种尊重!“ 这话,别人更听不懂了。小伙计不懂,锦衣卫侍卫们不懂,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也不懂。 ”你走吧!“ 朱允熥的无名火不想发在小伙计身上,后者笑笑,一溜烟的跑回铺子。 跑到铺子里,看着慢慢在女孩面前蹲下的朱允熥,皱眉骂道,”呸,装什么好人?有本事,你领你家养着去?“ ~~~ ”叫什么名字?“朱允熥在女孩面前蹲下,看着对方的明亮的眼睛。 ”花儿!“女孩怯怯的开口,随即马上低下头,啃着自己满是污垢的手指。 ”廖镛!“ ”三爷!“ ”去包子摊,买几斤包子!“ 廖镛飞快的去了,朱允熥又转头看看廖铭。 ”你身上的钱....给我点儿......& 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个大明的吴王出门居然一个铜板都没有。刚才买糖,还是侍卫给钱。 廖铭伸手去解自己的荷包,他不知道朱允熥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却知道吴王动了恻隐之心。 “少爷!”要饭的老头忽然开口,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然后哽咽着说道,“您好心,买了这个丫头吧!跟着我,早晚饿死!!” 饿死! 是的,这个时代有人饿死。 朱允熥的心,像是有刀子扎那么疼。 “你们为什么要饭?”心疼之余,朱允熥问出了一句,自己说完就觉得白痴的话。 要饭老头抬头,眼中都是迷茫,“儿子死了,家里地让东家收回去了,没地种没粮食。没粮食只能出来要饭!” 家里没有壮劳力,就没有资格种地。 “三爷,包子!”廖镛捧着一包热包子回来。 “吃吧!”朱允熥放在花儿的手里。 女孩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飞快的抓起包子塞进嘴里。 刚出锅的包子很烫,女孩呲牙咧嘴的嚼着,眼神中都是笑意。 忽然,因为太烫包子掉在了地上。 女孩又飞快的捡起来,完全不顾上面的泥土,继续塞进嘴里。 “爷,您买了我孙女吧!”要饭老头哭道。 一个老头带着一个女孩,就算给他们钱,他们能吃多久? 朱允熥对廖铭的荷包摆摆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廖镛!” “三爷!” “你们家.......能不能安置他们?” 廖家兄弟是楚国公的后人,国公家里应该不缺两个吃闲饭的。 这时代,对贫民来说,能进入公侯府邸当下人,其实也是一种高攀。 “能!”廖镛笑道,“多两张嘴的事儿!” 朱允熥点点头,“交给你了!”说完,转身就走。 走之前再回头,女孩依然大口的吃着包子,脸上洋溢着幸福。 “老头,你是遇上贵人了!”廖镛大笑道,“跟我走吧,给你们找个吃饭的地方!” 要饭老头有些不信,但最后脑中对生存的渴望,战胜了恐惧,抱着吃着包子的花儿跟在他后头。 过了一条街,走过一家卖桐油的铺子。 “廖五,滚出来!”廖镛在铺子门口喊。 里面穿着体面的掌柜的,真是近乎连滚带爬的出来,直接跪在地上,“大爷,您什么吩咐?” 这家铺子,是楚国公家的产业。 “这老头和小孩送府里去交给管家,安排他们干点什么。”说着,廖镛在掌柜的身上蹬了一脚,正色道,“告诉管家,好好安排,贵人托付的,敢耽误事儿,家法伺候!” “好大爷,你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妥当!” 见廖镛快步跑远,掌柜的站起来,看看要饭老头和吃着包子的女孩,愣了愣。 “贵人?哪个贵人?” 想着,掌柜的马上瞪大眼。 自家大爷在宫里当差,今儿一身便装,还说是贵人? 天! “嗨,伙计,赶紧给这老头......老人家和小闺女,找点干净衣裳!” 第35章 你看到了什么? “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士们,千岁千岁千岁!” 朱允熥还没回宫,他一天的行程和说过的话,就已经传递到了朱元璋的手边。 不是不信任孙子,而是朱元璋这个爷爷想知道,他这个嫡孙一天都做了什么。 ”臭小子!“龙椅上,朱元璋咧嘴大笑,”真敢说呀!“ 地上跪着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悄悄抬头,看到了皇帝那张大笑的脸。心中对吴王的分量,更看重几分。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他这个指挥使不同于别的大臣,更像是皇帝的仆人。而他的身后,也只能有皇帝这么一个主人。 ”咱孙儿这么喊,将士们怎么回的?“朱元璋笑问。 蒋瓛朗声道,”三军振奋,山呼海啸!“说着,又补充一句,”只怕当时,吴王殿下让他们去死,他们都会去!“ ”嗯!“朱元璋点点头,”咱这个孙子,比咱会说话,也比他老子会说话!“ 当皇帝,说话是一种艺术。 有时候,皇帝说的话,就是人心。 朱元璋继续往下看,又马上笑了起来。 ”出来一趟给家里买点东西!呵呵,咱都这个岁数了,还给咱买糖?“ 他摇摇头,但是脸上带着祖父那种得到孙儿孝顺,骄傲且满意的微笑。 可随即,笑容凝固了。 ”安置了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在楚国公家?“ 蒋瓛犹豫下,开口说道,”吴王殿下见乞丐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龙椅上的朱元璋沉思着,脸色有些阴沉,”京城的乞丐多吗?“ ”回陛下。“蒋瓛琢磨着措辞,“这些日子,比以前多了些!”说着,继续道,“臣,这就去查,这些乞丐是哪来的?”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当然知道皇帝的关心点在哪里。 天下不可能没有乞丐,但是皇帝要知道的是,造成乞丐的原因是什么。皇帝要知道,这些乞丐身上发生了什么。 果然,朱元璋点点头。 但马上朱元璋又恼怒起来,“传旨给应天府,问问他们干什么吃的?城里乞丐多了都不知道?有了乞丐,为什么不妥善安置?为什么不给他们一口饭吃?” “这事咱知道了,咱要是不知道呢?是不是咱不知道,他们就等于看不到?问问他们,这官怎么当的,是不是天天坐在衙门里,想着怎么升官发财?” “告诉他们,他们是官儿,不是牛。干活还要咱用鞭子抽吗?当官的眼睛要看,耳朵要听,见到事要管!” 朱元璋越说越气愤,“让他们当官,一个个兴高采烈。让他们做事,一个个尸位素餐!一个个张口闭口,全是他娘的天下天下。可是呢,连要饭的都没安置好,还他娘的说什么天下?” 古往今来,朱元璋应该是仅有的,会为了乞丐而大发雷霆的皇帝。 无论后世多诟病他,无论多少人议论他,诽谤他。但是有一点,朱元璋从不是民贼。 很多皇帝,既是独夫,又是民贼。 哪怕那些皇帝被什么学者专家称呼为大帝,但也是残民的贼。 他出身苦,见过百姓的苦,了解百姓的苦。 他是历史上第一位把关爱贫苦百姓落实到地方衙门的皇帝,曾经下旨给各地官府,六十以上年老多病者,年少无依无靠者,伤残不能理事者,每年官府要给多少粮食,多少布多少肉油。 跟随他征战天下的老兵,在这个基础上,赏赐更加丰厚。每年除了以上这些,官府还要给银钱多少,给酒多少。 大明刚刚统一天下之时,河南发生旱灾,听闻当地百姓卖儿卖女,朱元璋这位性情皇帝做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 官府赈灾的同时,也要出钱把百姓卖掉的孩子买回来,交给穷苦百姓让他们团聚。 骂得有些累了,朱元璋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天下,何时才能真正人人都有饭吃!“ 说着,看看手里记录朱允熥言行的条陈,苦笑下,”咱这个孙子,跟咱一样,见不得穷人!“ 不过马上,朱元璋的表情又变了,看着蒋瓛,”查,查查这么多乞丐到底咋回事?查查,是有无良的乡绅,还是有无良的官儿!“ &臣,遵旨!” “陛下!”这时,黄狗儿轻轻上前,“吴王殿下回来了,在殿外求见!” “你还杵着干啥?传进来!”朱元璋骂道。 ~~~~~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随着黄狗儿一道退下。 同时,几个小太监,开始为皇帝布置晚饭。 外面的天有些暗了,斜阳的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全是五彩的光彩。 朱允熥拿着一包糖,笑着进来。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起来!”朱元璋放下手里的东西,从龙椅上下来,“坐,吃饭!” “皇爷爷,孙儿在城里逛了逛,路过个卖糖的铺子,给您称了点糖!“朱允熥献宝似的,放在饭桌上。 ”咱多大岁数了,还吃糖?“朱元璋笑道。 ”这是广州的椰蓉糖,卖糖的说呀,没那么甜,入口即化!“ ”咱可不吃,咱不爱吃甜的!“朱元璋笑道,”咱呀,就爱吃肉。“ ”您尝一个,尝一个!“朱允熥摸出一块,送到朱元璋嘴边,”就吃一块!“ ”呵呵!“被孙儿撒娇似的弄得呵呵笑的朱元璋,张开嘴,糖一入口,顿时笑道,”哎呀,还是太甜!“说着,又笑笑,”这玩意不抗饿,没啥吃头!“ 老头就是嘴硬! 朱允熥心里好笑。 饭菜上来,都是家常便饭。朱允熥让太监下去,亲自给爷爷装饭。 然后,把炖肉的汤汁倒在自己的碗里,大口的吃了起来。 ”逛了一天,饿了!“朱允熥边吃边笑道。 ”饿了就多吃,吃肉!“朱元璋给他夹一块炖的稀烂的肥肉,”想长寿,吃肥肉!“ 朱允熥笑着点头,大口的吃着,格外香甜。 ”孙儿,今天在城里都看到了啥?“吃了一会,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顿了顿,“盛世!” “嗯?”朱元璋一愣,“啥?” “孙儿看到了,咱们大明百姓富足祥和悠闲的盛世!” “还有吗?”朱元璋知道这是马屁,淡淡的一笑。 “还有......&朱允熥犹豫下,放下筷子,”还有,挨饿!“ 第36章 孙儿要做万人敌 挨饿! 简单两个字一出来,朱元璋原本满是笑容的脸色,顿时凝固,凝结成冰霜。 而且从他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朱允熥看出了种种复杂的,交织在一起的情绪。有惆怅,有愤怒,有忧心,还有苦涩。 “孙儿在长安街见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后来在洛阳巷那边的破庙里,看到了好多个要饭的,有几十人!” 朱允熥用筷子慢慢的搅着碗里的米粒,小声说道,“别人告诉孙儿,应天城西门外边的窝棚里,还有更多挨饿的人!” 吃饱,一直是困扰华夏人几千年的大问题。再美好的时代,看不见的角落里,也有不完美的影子。 在遇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之后,朱允熥在大明的都城中,那些刻意被人遗忘的角落里看了许久。他看到了盛世的残缺,看到了大明风华之下,一些无依无靠的百姓。 没有任何的社会和政权是完美的,有问题不怕,有了问题就要面对问题,就要处理问题,让这样的问题不再出现。 “咱,已经让应天府去救济了!”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和寂寥,他是皇帝,是天子,但是他也做不到让人人都能吃饱。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的说道,“光是救济也不是个事呀?” “那你说说,咋办!”朱元璋苦笑道。 “孙儿打听了一下,今年开春淮西发水了,许多穷苦百姓没办法才逃到京城这边。”朱允熥小心的组织着语言,“京师是戒严之地,光京师就这么多,其他的地方就别提了!” 啪,朱元璋一扔筷子,怒气勃发,“上上下下都该死!” 朱允熥低下头,不出声。他知道皇帝骂的是谁,骂的是那些没有及时汇报,并且处置不当的官员们。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开口,“咱们大明这么大,年年都会有天灾人祸,种地的百姓一旦遭灾颗粒无收就只能举家逃荒!” “这事咱也清楚呀!孩子!”朱元璋揉着额头,“当年,咱老家绝收。你大爷爷病死了,你二爷爷,三爷爷,都出去逃荒,死在了路上。全家就剩下爷爷一个人!” 说着,朱元璋叹口气,“那时候咱就在想,要是官府那些当官的稍微有些良心,知道救济救济百姓,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国家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百姓种出来的粮食,救济百姓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到此处,朱元璋摇摇头,“可是呢,当官的就像是没看见一样。你知道当官最怕什么吗?” 朱允熥摇摇头。 “最怕的就是没良心!”朱元璋继续说道,“淮西大水冲了一万多亩土地,近万灾民嗷嗷待哺。咱从开春就开始说救济救济,地方官也一个劲儿的上折子,如何安置。可你现在看看,逃荒的百姓都跑到京城了!” “你那句话说的对,京城都有了这么多,别的地方呢?”朱元璋眼中闪出一丝狠辣,“他们以为咱天天待在宫里不知道?嘿嘿,咱骂他们该死,是因为他们真的该死,他们只会当官没了良心!” “若是尽心的安置流民百姓,怎么会变成乞丐?他们就是懒,就是不愿意主动做事。他们看不见就以为没有,他们看不见还以为咱也看不见!” 朱元璋发火,朱允熥默不作声。 这位皇帝的脾气非常暴躁,尤其是在涉及到百姓的时候。朱元璋是一个有着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他认为手下的官员不但要清廉,而且要和他一样,关心天下的百姓。 所以稍微有些不如意的地方,就大发雷霆,让百官战战兢兢。而对于处置办事不利的官员,他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字,杀。 大明每年被革职,被流放,甚至被杀的官员,贪腐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都是尸位素餐,没有作为,乃至无法提升治下民生的官员。 发了一通火,朱元璋似乎是心里舒服了。对朱允熥说道,“别看咱是个皇帝,可是很多事,身不由己呀!” 皇帝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顾不过来全天下的人。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再次开口说道,“有了灾荒就救济,这是皇爷爷的德政。但是,孙儿想...." ”你吞吞吐吐地干啥,咱爷孙俩有啥不能说,直说!”朱元璋说道。 “大明年年都有地方闹灾,江南在这边还好,北方山陕边地,黄河边上的中原等地,还包括淮西等地,隔三差五不是闹旱,就是洪水!” 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当地的官府本就不富裕,连年拿出粮食救济百姓,也是一种负担。而且...."说着,看看朱元璋的脸色,”而且,那些地方官也未必是尽心救济!“ ”呵,甚至有的干脆把朝廷的赈灾银子粮食装进了自家的口袋,是吧?“朱元璋冷笑。 朱允熥沉默一下,算是赞同。 ”所以,孙儿想,为什么有灾难的时候,朝廷不把这些灾民组织起来,以工代赈呢?“ 朱元璋皱眉琢磨,”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是就怕地方官打着以工代赈的主意,给百姓增加徭役!“ 这老爷子! 朱允熥心里发笑,原来是怕地方官滥用民力。 大明的百姓除了交税之外,每年还有徭役等。比方说修筑城墙,疏通水路,铺设官路等等。 有的百姓为了避免徭役,就会给官府交钱交粮,所以这也是地方上,那些官吏们发财的手段之一。 现在是朱元璋当皇帝,他两只眼睛盯着,地方官自然不敢胡来。可是明朝后期,因为百姓负担过重,也成了大明灭亡的导火索之一。 ”孙儿说的以工代赈,和以往不同!“朱允熥继续开口,”比如说黄河,孙儿翻阅宫中的档案,发现从洪武二十年开始,三次治理黄河总共花费了白银一百二十余万两,动用民夫三十多万!“ ”孙儿以为,若是用灾民取代民夫,朝廷不但可以赈济灾民,还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开支!“ ”以今年春天淮西发水为例,就是因为淮河没有疏通河道导致的。洪水这东西,堵不如疏,疏是一个细致漫长的过程。“朱允熥边想边道,“既然有了受灾的灾民,就是现成的劳力,朝廷与其不停的赈济,不如组织起来。” “他们干活也是为了自己干,疏通好了河道,以后水患也少了!水患少,百姓的日子就好。所以孙儿觉得,以工代赈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听着朱允熥侃侃而谈,朱元璋不住点头。 原本因为生气而皱起的眉头也慢慢散开了,脸上甚至浮现出笑意。 他最满意这个孙子的地方,就是这个孩子独到的眼光,和敢于做事的勇气。 那么多皇子皇孙,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翻阅宫中的档案,知道治理黄河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人。 那么多皇子皇孙,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岁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心里的看法。 等朱允熥说完,朱元璋沉思一下,慢慢开口,“熥儿,咱听说你心善,救了一老一少两个流民乞丐?” “是!”朱允熥知道自己的举动,肯定有人告诉朱元璋,当下开口说道,“孙儿让楚国公家的廖镛带回家里安置,想他楚国公的府里,应该不多两张嘴!” 朱元璋笑了笑,“那么多流民乞丐,你咋只救了那俩人?” 这话是随口一问,但是朱允熥却面色郑重起来。 “一老一少为祖孙,是爷爷带着一个孙女!”朱允熥小声道,“他们无依无靠的,孙儿...." 朱元璋明白他的意思,叹息一声,”好孩子!“ 祖孙,孤苦无依的祖孙,朱元璋心中有所感悟,看着朱允熥的神色更加疼爱几分。 ”再说,那么多流民乞丐孙儿也救不过来!“朱允熥一笑,自信的抬头,”救一人是小,救万人是大,孙儿要做能救天下苍生的,万人敌!“ ”说的好!“朱元璋一拍大腿,”这才是咱朱家男儿,该干地事!“ 第37章 让百姓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还是低估了,朱元璋对于百姓的惦记。 第二日,上谕。应天府尹胡之善因为安置流民百姓不利,致使百姓乞讨沦为乞儿,罚俸禄三年,革职留任代罪查看。 淮西驻地,因为赈济不到位,使的百姓流离。十几个官员被一撸到底,发配云南。甚至有个知府,因为账目不清楚,直接交刑部处议,等待他的,秋后问斩。 又过了几天,朱允熥和朱元璋登上的应天的城墙,看着大将军蓝玉带着数万大明虎贲,出师塞外。那一日,因为大明精锐出征,京城到处是为了目睹大明男儿英姿的百姓。 蓝玉和众将临行之前,冲着皇城的方向,三跪九叩。数万大明健儿,齐声大吼,大明万胜。 那时,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藏在龙袍之下的身体,异常挺拔。脸上满是对曾经峥嵘岁月的怀念,还有对血火河山的期盼。 随后的日子,流水一般,悄悄地走着。 朱允熥每日读书写字练习武艺,在学堂里和那些小王爷吹牛打屁,在家里和两个幼妹紧紧相依。每天的膳食,都是和朱元璋一起吃,甚至在朱元璋接见大臣的时候,他都会在边上旁听。 不处理政事的时候,爷孙俩要么在御花园中散步,要么在宫中,朱元璋亲手种的两亩地上,摆弄着农活。 总之,事情都在朝着对朱允熥有利的方向发展。他和朱元璋的关系越来越好,老人甚至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了。 因为跟这个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总是能有发自内心的微笑,总是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刚刚登基为皇帝时,意气风发敢为天下先的气质。 同时,朱允熥的孝顺,还有诚恳,也深深的打动了他。 朝中,隐隐有传闻。吴王朱允熥,是皇帝选定的皇太孙。 可是朱允熥没有沾沾自喜,他现在只是朱元璋喜欢的皇孙,名份未定,他现在只是个没有权力的空头吴王。 现在的他还要虚心谨慎,只有真正当上了皇太孙,才能施展心中的抱负,才能在自己身边,真正聚集起一股完全属于他的力量。 随后,朱元璋再次下旨。 十月皇帝万寿,各地藩王可以回京贺寿。但是随行人员不能超过两百人,沿途官府不得费力接待,所用食物务必简朴。 ~~~~ 六月的阳光热烈。 午后,夏日的虫儿在绿茵之间低声鸣叫。 朱元璋犹如一个寻常老农一样,坐在一张躺椅上,用手中的草帽扇风,笑看着在庄稼地里笨手笨脚忙活的朱允熥。 这是一处水田,就在大明的紫禁城里。 即便是当了皇帝,朱元璋也没忘记自己的农民身份,亲手种了两亩田,并且乐此不疲。 水田里都是水,朱允熥赤脚踩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还要尽量保持身体的平衡,不能踩到那些茁壮成长的秧苗。 这时代的农业远没有后世发达,只有靠人力消除田里的杂草。但是这时代的生态格外的好,两亩水田里不时有青蛙跃出水面,小蝌蚪在朱允熥的脚边游走。 ”咦,笨地这个瓷实,知道的以为你在拔草,不知道的以为你扒萝卜呢?“ 朱元璋看着笨手笨脚的朱允熥,朗声大笑,喜悦的笑容让他脸上的皱纹都绽放开,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种地,可比读书练武难多了。来这个世界快三个月,朱允熥的身体素质已经得到很大的提高。可是在每次在地里干上那么一会活,都会腰酸背痛。 听了祖父的揶揄,朱允熥回头笑笑,随后再弯腰跟水田的里杂草较劲,但是手指忽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起来一瞧,顿时乐了。 ”皇爷爷!“朱允熥举着手里的东西,回头喊道,”您看,田螺!“ “肥不肥?”朱元璋顿时坐起来,趿拉着布鞋走到水田边,笑道,“肥的话捞一碟,咱爷俩一会吃田螺!” “好嘞!”朱允熥笑着在水田里摸起来。 “哎呀,咱地大孙子呀!咋这么笨呢?”朱元璋笑着甩了鞋子,进入水田,“咱告诉你,当年你爷爷小时候,十里八村的孩子摸田螺,没一个人能摸过我!” 说着,朱元璋咧嘴一笑,“看看,有啦!” “皇爷爷,厉害!”朱允熥顿时马屁如云,随后又跟个孩子一样惊呼一声,“皇爷爷,水田里还有小鱼呢!” “抓起来,炸着吃,香哩!”高兴之余,朱元璋的嘴里冒出了从小说到大的淮音。 天边斜阳起,满眼夏日红。 金色的余晖在大地上洒落,人间满是金黄。 金黄色的光透过了叶子,落在林间的饭桌竹席上。 简单的木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 米是去年宫里水田收获的稻米,晶莹剔透弹性十足。 菜是一碟姜蒜炒田螺,一碟煎得金黄的小鱼,一碟蒜苗炒虾米,一碟朱重八最爱的萝卜干炒咸肉。 干了许久的活,朱允熥又累又饿。 他早就摸通了朱元璋的性子,他这个皇爷爷最是见不得儿孙畏手畏脚,在他老人家眼里,狼吞虎咽才是好男儿。 所以爷俩刚刚做好,朱允熥先是给朱元璋盛饭,又给他倒了一小盅酒。 随后把炒咸肉那油汪汪的汤汁浇在米饭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呼哧!呼哧!香! 一口下去肉油和米的味道,在嘴里完美的融合,脸上全是满足的愉悦。 “多吃,多吃!”朱元璋笑着给朱允熥夹了一块五花三层的咸肉。 “皇爷爷,您也吃!”朱允熥笑道。 “咱先喝酒!”朱元璋朗声一笑,白色的眉毛动动,随后拿起一个田螺美滋滋的吃着。 他的动作很娴熟,两声轻响之后,田螺的肉就进了他的嘴巴,然后再端起酒盅,小小的喝一口。 之后,又夹起一条金黄色的小鱼,一口咬掉脑袋,在嘴里嚼着。 吃美了,咧嘴一笑,“味儿不错!” 远处,伺候了朱元璋十几二十年的御厨徐兴祖,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是军中伙夫出身,对他来说做这些家常的百姓菜肴,远比御膳容易。 “皇爷爷小心刺儿!”朱允熥见朱元璋直接一条鱼塞嘴里大嚼,赶紧提醒。 “你呀,就是在宫里长大的,啥也不懂!”朱元璋笑道,”水田里的小鱼用油一煎,刺都是酥的!“ 说着,似乎陷入回忆,”咱老家那地方的鱼好呀!咱小时候,跟在大哥屁股后头,拎着木桶天不亮就起来,啥泥鳅呀,小鱼呀,黄鳝呀!呵呵,每每的抓上半桶,回去之后你太奶加点油那么一炖,哎呀!那滋味!” 人老了,总爱回忆往事。人老了,特别念旧想家。 朱允熥看看朱元璋,小声笑道,”皇爷爷,要不,啥时候孙儿陪着您,回老家看看!到时候,孙儿亲自给您抓鱼去!“ ”不回去,劳民伤财!“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说着,语气中带着悲伤,”再说,别人做不出那个味道!“ 妈妈的味道,别人肯定做不出来。 朱允熥也随时都在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娘做的饭,包的饺子。 ”孙儿呀!“朱元璋再次开口,“这桌饭你看着简单,可是在咱小时候,只有年景好才能吃上!就算是吃上了,也不能敞开肚子吃。” “过年了,你太爷弄了巴掌大的肥猪肉。先祭了祖宗,再分给咱几个兄弟。你太奶和几个姑奶奶,只能看着,一点都吃不到嘴!” “那时候,你太爷总说,来年!来年一定多弄些肉,让儿子姑娘都吃上!” “来年,你太爷更加努力的干活!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家里也都盼着,地里能有个好收成!” “可是收成好,地租也高,给完了东家给官府,自己家里还是饥一顿饱一顿。” “一到半夜,兄弟几个都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叫!”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听着面前的老人回忆。 “可就是那样,你太爷太奶也没抱怨,该种地种地,该交粮交粮。” “谁知道老天爷不长眼,先是一场大水颗粒无收,紧接着瘟疫,咱们朱家一家好几口,就剩下你爷爷一个人了!” 说着,朱元璋似乎有些动情,“咱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一个人跑进了庙里当小和尚,那时候长的小,总被师兄们欺负。干活最多,吃的最差。后来又赶出去,满天下的化缘流浪!” “到最后实在看不到啥奔头,一咬牙投了红巾军!“ 说着,朱元璋哼了一声,”奶奶的,狗屁大元不让咱吃饱,咱就跟你干!“ 老人情绪起伏太大伤身,朱允熥赶紧劝道,”爷爷,都过去了!“ ”但是不能忘!“朱元璋看着他,正色说道,”现在咱朱家坐了天下,可是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咱家是啥出身,咱祖祖辈辈都是穷人!和天下所有的穷人一样,勤勤苦苦干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咱是穷人,咱就得在乎穷人。“朱元璋指着桌上的饭菜,”人家叫咱一声皇上,咱得对得起人家,得让他们能过上太平日,吃上太平饭!“ 朱允熥站起身,肃然说道,“皇爷爷,孙儿记住了!” 第38章 惊变 明亮的宫灯,照亮脚下的石板,照亮路边的宫墙。 宫人们小心的,无声的走在两边。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可能是劳作了一天,年老的皇帝有些累了,一路上也不说话,只是朱允熥说话的时候,满脸慈祥的笑容,偶尔有些轻咳。 毕竟是老人了,这个时代的人六十岁就算是长寿。早年间,朱元璋征战四方一身都是旧伤,现在人老了,多少有些心肺功能不足。 “皇爷爷慢点!”上台阶的时候,朱允熥小声提醒。 “嗨,你爷爷又没七老八十眼花耳聋,你搀啥!”朱元璋笑道,“咱是马上的天子,一辈子打仗打出来的汉子,走路还让你扶,成啥了?” 人老心不老,老也不服老。 朱允熥笑道,”孙儿这不是孝敬您老吗?“ ”真孝顺就好好读书,好好练武,给爷爷,给你爹争气!“朱元璋踩着台阶笑道。 ”孙儿记住啦!“朱允熥笑道,”皇爷爷也要爱惜身体,别总觉得自己行,再行您也六十多了。“ 要是别人这么说,朱元璋早就大怒让人宰了。可是自己孙子嘴里说出来,既暖心又妥帖,更有种孩子长大了,知道照顾老人的欣慰。 ”放心吧,你爷爷硬朗着呢!“进寝宫的那一刻,朱元璋咧嘴笑道,”咱虽然老了,可是咱还舍不得死呢,咱还等着再看一代人,看你们这些臭小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呐!“ ”孙儿呀,给您老生一百个重孙子!“ 朱允熥笑道,随后对朱元璋身边的宫人吩咐,”晚上都好好伺候,皇爷爷今天累了!“ ”奴婢们明白!“宫人们在太监黄狗儿的带领下,齐声答应。 ”皇爷爷,孙儿告退了!“ ”走吧,回去早点睡,晚上别看书,对眼睛不好!“ 看着朱元璋慢慢进去,直到没了身影,朱允熥慢慢转身。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刻,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剧烈的咳嗽,还有太监的惊呼。 ”陛下!陛下!“ ”咳!咳!“ 当下,朱允熥毫不犹豫直接转身冲了进去。 来这个世界之后,尽管他心中有着诸多算计,可对于这个对他关爱有加的老人,心中始终存着真情实意,也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 “皇爷爷!”朱允熥惊呼,冲进朱元璋的寝宫。 龙床上,高大的老人不住咳嗽,嘴里吐出粘痰。而且,因为咳嗽,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传太医,快!”朱允熥吩咐一声,不住的拍打朱元璋的后背。 “呃呃~~~呃呃~~~~”朱元璋的手抓住了朱允熥的手,不住的咳嗽,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皇爷爷,没事的,没事的,孙儿在,孙儿在!” 真情流露之下,朱允熥的泪水决堤而出。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不会这么早死,可是看着老人被疾病折磨的模样,他还是心中很疼。 在朱允熥的拍打之下,朱元璋咳嗽声慢慢小了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响起。 宫中常备的御医满头大汗的进来,几个人慌的手中的药匣子都拿不稳当。 “慌什么?”朱允熥怒斥,“你们是救人的,你们心慌了,能救好吗?” “臣等该死!”几个御医满头冷汗。 御医看着威风,其实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这位洪武皇帝又是个极爱迁怒于人的,当年太医院许多御医因为没治好他的外甥李文忠,都被砍了脑袋。 现在,给年老的皇帝看病,还没看他们就已经先慌了,先怕了。 “皇爷爷只是小病,可能受了风寒才咳嗽,你们不必惊慌。”朱允熥继续说道,“赶紧!” “臣斗胆,给陛下请脉!”一个御医战战兢兢的手指搭上朱元璋的手腕。 “呃!”朱元璋长出一口气,躺在床上,嘴里喃喃,“老了,老了!”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 侍卫来报,内阁中留守的大臣纷纷到了殿外。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的几个中枢大臣,还有紫禁城侍卫统领,禁军指挥使李景隆等武将。 “来这么快?” 朱允熥心中瞬间警觉,皇帝生病了,这些人是必须到场的,但是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而且和御医脚前脚后。 看看殿外等着的大臣们,个个神色匆匆衣冠不整,似乎刚被人从值班房里喊出来。 “有人告诉了他们?可是皇爷爷刚才没有说通知大臣,那到底是谁,告诉他们皇帝病重!” 一个御医给朱元璋把脉,另外几人查看皇帝的眼睛,舌苔。 朱允熥看看他们,把目光转向寝宫之后。所有的宫人都颤抖着,站在宫殿的角落里。 忽然,朱允熥的目光在一个人头上定格。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头上都是汗水,而且呼吸急促,显然是跑了许久才回来。 可是值班御医就在寝宫之外侍卫房中,一墙之隔而已,用的着跑这么快? 这里虽然是朱元璋的寝宫,但他勤政不休,住在外廷而不是有女眷的后宫,情急之下就是喊一嗓子都听到了,何必用跑? 再说,他一个皇帝的贴身总管,就算是想报信给别人,也用不着自己去。 这时,外面又响起几声惊呼。 “陛下怎样了?” “我皇祖父如何?” 吕氏和淮王朱允炆也到了,他们是住在内廷深宫之中,怎么也来的这么快。 看着黄狗儿头上的冷汗,朱允熥似乎明白了。 这条阉狗是跑去给吕氏母子报信去了,又抢在他们之前跑回来。 看来,这宫里还真是暗中错综复杂呢! 他吕氏为了朱允炆,这些年还真是没少下功夫,没少收买人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有些发冷。 据说,朱棣发动靖难的时候,打到了南京城下。 本来凭着应天雄伟的城墙完全可以等到勤王之师,是朱棣的内应们打开了城门。除了李景隆这个二五仔之外,还有许多宫人。 而朱元璋和朱允炆都有一个特点,出名的对太监不好! “陛下好些了吗?“一个御医跪着揉着朱元璋的穴位,小声问道。 朱元璋嗯了一声,闭着的眼睛睁开,睁开的霎那看到了朱允熥关切带着泪痕的脸,他脸上的皱纹动动,嘴角也动动。似乎是想笑,可是最终没有笑出来。 ”皇爷爷,孙儿在呢!“ 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对方的手指也反握住他。 ”叫!“朱元璋含糊一声说道。 朱允熥还没说话,黄狗儿大声道,”陛下有旨,诸臣功觐见!“ 看着那条阉狗,朱允熥心中冷笑。 皇爷爷身边这个贴身太监,肯定不是和自己的一路的。 他是吕氏的人,他早就被买通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进来,纷纷在寝宫门外跪倒,从门口焦急的往里看着。 ”皇上!皇上!“李景隆满脸是泪,手脚并用的爬进来,跪在那里当当的磕头,”老爷子,您可别吓唬我呀!“ 这也是个人精,知道在皇帝面前拼命的表现。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皇帝的儿孙。 ”老天爷,俺愿意用俺的寿命,换俺舅爷!“李景隆嘴里念叨着,说的都是淮地乡音。 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苍白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此刻,朱允熥心中一疼,这个老人一辈子都是为了家族而战斗。可是那些晚辈呢,大概都是指望他给自己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忽然,一个人影仓皇的进来,也是满脸泪水。 ”皇祖父,皇祖父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孙儿!“朱允炆跪在床边,声泪俱下。 而吕氏在门外,哭天抹泪。 ”过来!“这时候,气息不稳的朱元璋指向那些大臣们。 刘三吾等文臣跪着爬进来,跪在地上。 朱元璋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有些无力。 忽然,朱允熥感觉被他抓着的手生疼。 只见,朱元璋一只手拉着朱允熥,一只手颤抖着指着朱允熥。 ”他.......他........吴王.....为...大明!“ 第39章 监国 灯火通明的寝宫之中,檀香和灯火交织。 寝宫龙床之上,年老的皇帝在烛火下是那么的虚弱,可是他的手还是死死的抓着皇嫡孙朱允熥。 皇帝那双鹰视天下的眼睛,虽然此刻暂时没有了舍我其谁和主宰天下的霸气,但是依旧眼神如刀,神色坚决。 他注视着他臣子们,注视着他一手挑选的臣子们。 他一生杀过许多大臣,功臣。但是他也欣赏那些敢于直言,为人正直的臣子,并且委以重任。今日在宫中值班的大臣们,也都是他一手选拔上来的忠贞之士。 中书舍人刘三吾,户部尚书傅友文,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都佥事尹昌隆......... 这些人,也都抬着头,眼含热泪,看着将要说话的皇帝。 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已经是长寿之人。而且硬朗的皇帝一向没有大病,但是越是硬朗的人,死的越突然。 其实皇帝要说什么已经呼之欲出了,皇帝指着吴王朱允熥,嘴里断断续续。 ”他....吴王....为大明......咳,咳!“ 老爷子!朱允熥眼角泪水滑落,他的记忆中朱元璋还有几年的寿命,不该此刻死去。可是现在眼前的老人,风烛残年,他的心中也是既疼又慌。 再听到对方拉着的他手,对臣子们交待事宜,心中那种感激难受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甚至,此刻他的心中,完全没有那种即将听到朱元璋说,大明储君四个字的欣喜。 ”陛下!“ 突然,在门外的吕氏哭道,”陛下慢慢说,慢慢说!“说着,吕氏对太医们吼道,”没看到陛下气息不稳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这娘们是疯了!“ 朱允熥的目光冰冷至极,她居然敢现在打断朱元璋的话。 至于她的目的昭然若揭,在没有储君的情况下,人人都有机会。她自然不想让朱元璋说出那句,吴王为大明储君。 ”皇祖父,不急说话!不急说话!“朱允炆也哭泣道,”孙儿们都在呢,有什么话慢慢说,先看病!“ 哼!朱允熥心中冷笑。 天家还真是没亲情,这个关头就看出他们的真正嘴脸了。 他们都怕皇帝说出那句话,他们都在阻止皇帝。 如果皇帝现在就这么死了,那么朱允炆占据一个长字,还能斗上一斗。而且现在宫中,吕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朱允熥心中一阵悲凉,同时他感觉握着他的那只手更紧了。大概皇帝也看出来,心中也难过吧。 朱元璋何许人也,人精一样的人,怎么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现在他的儿媳妇,他的孙子开始忤逆他,趁他病了,开始在他床前演戏了。开始阻挠他,开始算计他。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人生无常,无论何等人物,在临死之前大概都会看到别人丑恶的嘴脸。 ”嘿嘿!“朱允熥看看吕氏,又看看满脸泪水的朱允炆,”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不会死,你们的小把戏被他看在眼里,你们完了。“ ”你们再也不会是我的威胁了!“ ”吴王.....“朱元璋急促的呼吸着,嘴里说着,越急越是说不出话,咳嗽越来越急促,”咳!咳!咳!“ ”皇爷爷!“ ”皇祖父!“ ”陛下!“ 众人惊呼之中,朱元璋面色青紫,胸膛起伏似乎极为痛苦。 ”皇祖父!“ 朱允炆大喊一声,就要往朱元璋身上扑。 ”走开!“ 霎那间,朱允熥扯着他的脖子,直接甩到一边。 前世当过兵,了解急救知识的他知道,朱元璋这是被痰堵住了嗓子。 当下也不多想,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掰开朱元璋的嘴。 忍着对方嘴里呼出的腥臭之气,毅然的低头。 呼! 一股黏糊糊的东西涌入带着恶臭之味涌入朱允熥的喉咙,他顾不得胸腹之中翻江倒海,吐出去继续吸允。 呼! 又是一股,黄色粘稠的液体吐出来。 ”皇爷爷被痰堵住嗓子了,快点!“朱允熥对几个已经愣住的御医喊道。 ”呃!“一声悠长的呼吸从皇帝口中传出,在吸出浓痰之后,皇帝的呼吸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你们当我皇爷爷死了吗?“ 御医在忙活,朱允熥擦了擦嘴角,忍下腹中的恶心,对着殿中人大喊。 ”皇爷爷一生南征北战,什么样的凶险没见过?只是突发的疾病,呼吸不畅,你们就如此哭天抢地,成何体统?“ ”臣等有罪!“臣子们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此刻,在他们眼中,站着的吴王竟然和病床上那个老皇帝的影子重合了,而吴王的话语之中,也全是老皇帝的风范。 ”二哥!”朱允熥看着痛哭的朱允炆,二字咬得很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精神起来!咱们朱家的男儿,哭哭啼啼成何样子?” 说完,不理会面色复杂的朱允炆还有愤恨的吕氏,转头去看朱元璋。 御医金针刺穴,人参含入口中。 朱元璋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朱允熥点点头。 大殿之中,死一样的沉寂,只有老皇帝虚弱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想挣扎着坐起来,在御医和宫人的服侍下,半躺在龙床上。 “皇爷爷如何?”朱允熥对御医问道。 “陛下是急火攻心,痰堵了心窍,暂时没有大碍!” 寝宫中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臣子都长出一口气,然而此刻吕氏等人的脸色却惨白惨白。 急火攻心,朱元璋毕竟是个老人。先是痛失爱子又是每日政务缠身,这么大岁数的人强忍心中的伤痛,不出病才怪。 “皇祖父!”朱允炆只知道哭。 现在朱元璋的呼吸平稳,脸上渐渐有了光泽,眼帘不住的动着。但是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朱允熥身上。 “皇爷爷,孙儿找人算过,您老呀长命百岁呢,您刚才不是还和孙儿说,要再看一代人吗?要看看重孙吗?您老现在,就安心养病,万事有孙儿!” 看朱允熥拉住自己的手,朱元璋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微微点头。 “皇爷爷,您现在病了,孙儿代您说几句话成不成?”朱允熥又笑道,“现在呀,可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不能乱呢!” 朱元璋再次微笑,再次点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吴王监国!” 殿中安静至极,皇帝的话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子们叩首没有异议,而吕氏和朱允炆则是面若死灰。 虽说是监国,可是其中的含义是个人就明白。 吕氏辛苦半生,为儿子铺就的道路戛然而止,朱允熥这个曾经不争气的嫡孙,走在了他们前面。 此时臣子们心中也是惊涛骇浪,皇帝让吴王监国,没有皇储之名,有皇储之实。 “监国我可不敢做,这江山还是您老来掌舵吧!”朱允熥笑道,“政事上,孙儿可是两眼和一抹黑,抓瞎了!过几日您身子好了,有您忙的呢?” 朱元璋又是微笑,捏了捏朱允熥的手指。 他的手,是那么粗糙,全是陈年的老茧。 ”皇爷爷,孙儿要说话了。孙儿要是说的对,你就对大臣们点点头!“ 得朱元璋的回应之后,朱允熥再次看看殿中人,朗声道,“从现在开始应天府宵禁,落日之后任何人不得私自上街,违者斩立决!” 皇帝病了,帝国中的宵小就会冒出来。 然而,朱允熥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京营虎贲,虎威,飞豹三营都指挥使,开国公常升。” “飞熊,振武营都指挥使常森!” “整顿兵马,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擅动者杀!” 这两位是朱允熥的舅舅,他们手里的数万人,就是朱允熥现在的依仗。 “应天兵马司指挥使,景川侯曹振!” “殿前亲军指挥使颍国公傅友德,随时准备陛见!” “曹国公李景隆!” 朱允熥一声大喝,李景隆赶紧叩拜,“臣在!” “皇城司都指挥,御林军指挥使是你,你给我看好了,谁有二心,嘿嘿,你明白?” “臣,明白!”李景隆说道。 “叫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马上入宫并且住在宫里!” 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后,朱允熥转头对朱元璋笑道,“皇爷爷,孙儿安排的可还妥当!” 后者点头,又捏了下朱允熥的手。 第40章 手段 “老爷!” 只有一只眼睛的管家,迈步进了开国公常家的后院,隔着窗户呼唤。 说是管家,其实一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武夫。眼睛瞎了一只,耳朵只有半边,右手上只有三根手指。 作为大明开国最为显赫的武将世家,常家的管家和家丁都是军中跟随常家出生入死的老兵,退下来之后就安置在了常家。 “六叔,啥事儿?”卧室里燃起灯火,开国公常升问道。 “宫里来人!”管家在窗户外头压低嗓子,仅有的一只眼睛特别明亮,“三爷的人!” 吴王朱允熥是常家的嫡亲外孙,常家上下私下谈论的时候,都会用三爷这个亲昵的称呼。 卧室里静了一下,紧接着赤裸着胸膛,露出健壮身材的常升从里面出来,绷着脸,“人呢?” “花厅喝茶!” 常升披件衣服就往外走,边走边想 这个时候了,三爷派人干什么? 为了避嫌,三爷几乎不往常家送信? 莫非,宫中有变故? 忽然常升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管家,“六叔,让咱家的儿郎们动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管家嘿嘿一笑,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 古往今来,皇帝老了,在没有宣布继承的情况下,那张椅子就是血雨腥风。 现在藩王都在外,鞭长莫及。而这京城中枢之中,谁能坐上那把椅子,谁就是正统。 常升不傻,若真是皇帝突然驾崩,没有皇储的人选。如果三爷有心争一下,常家必须支持,哪怕是破家。 因为就算常家不帮,新皇登基之后,作为吴王的亲舅舅他们也讨不到好去。 这些年,死的功臣还少吗? 脑中想着,进了花厅。果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焦急的等在哪里。 “奴婢见过国公爷!” “老王别来这个!”常升当然不能受王八耻的礼,赶紧问道,“咋了?啥事?” 王八耻凑近了,小声说道,“公爷,皇上老爷子病了!” 常升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满脸是杀气。 “不过太医说只是急火,痰堵住了心窍,现在已经没大碍了!” “你他娘的说话别大喘气!”常升笑骂。 “可是很多人,却觉得老皇爷可能不行了!”王八耻继续说道,“老皇爷下旨,主子监国!”(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但是在元明时代特指贵人的家奴) “三爷监国!”常升的眼中顿时满是狂喜,握紧了拳头。 “公爷,主子说,京城就交给您了!”王八耻说着,递给常升一封信。 后者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是朱允熥的亲笔。 “二舅,皇爷爷病了,外甥监国。” “为防宫中,城中有人传播谣言,宵小作乱。现特命你统帅手下四营兵马,坐镇京城,严阵以待。” “二舅,皇爷爷没事,但我怕,有人闹事!” “没有皇爷爷的皇命旗牌和我的亲笔信,任何人不得调用京营一兵一卒,违令者,杀!” “来人,备马!”常升对外面喊道,“让家丁们都披挂起来,穿重甲。去侧院通知老三,跟俺进营,控制军队!” “喏!”外面的家仆如在军中一般。 “宫里情况怎么样?”常升在家丁的侍奉下一边穿着铁甲一边开口问道。 王八耻看看常升身后的人,没说话。 后者挥手,家丁们下去。 “公爷,奴婢多嘴。”王八耻看看左右小声说道,“那吕氏.......” 说着,声音再小一些,“老皇爷拉着主子的手,咳嗽着说,吴王为大明.....这时候吕氏和淮王就不让老爷子说话!” “什么?”常升怒道。 “他们见不得咱们主子好!”王八耻说道,”自从太子妃走了,那吕氏就把主子当成眼中钉,防着堵着,主子想跟太子爷亲近亲近她都不让!” 说着,王八耻哭了两声,”他们巴不得主子死了,现在主子监国,他们说不定.....& “嘿嘿!”常升冷笑,“欺负俺常家没人呢?”说着,又是冷笑,“回去转告三爷,京城有俺在,有那么多太子爷的旧臣,那么多淮西的老将,没人能闹起来!” “奴婢晓得!” ~~~~~ 朱元璋躺在床上昏沉的睡了,呼吸还算平稳。 朱允熥慢慢把手从老人手里拿出来,给他盖上被子,悄悄走到外间。 寝宫外间,就是朱元璋每天批阅奏折的地方。看着和后世子紫禁城中的格局一样,应该说后来的紫禁城就是仿造应天的宫城。 见朱允熥出来,几个守在外面的中枢文臣们马上站起来,肃手倾听。 “皇爷爷只是急病,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小声道,“只不过这病太急,兴许有人会有不该有的心思。诸位都是皇爷爷亲手提拔上来的臣子,是大明的忠贞柱石,这个关头,稳定朝政还是要依靠诸位!” “臣等不敢!” “皇爷爷说让我监国,其实就是怕这个时候有人.......”朱允熥看看臣子们,“他老人家有病的消息,还是不要扩散的好,明白吗?” “臣等明白!” “诸位辛苦!”朱允熥点头说了一句,又转身回宫。 看着他的背影,文臣们对视一眼,眼中的嘉许不言而喻。 如此关头吴王能如此沉得住气,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实在是心有沟壑。 莫说皇帝就只是急病,就算皇帝今天突然驾崩了,有了这些安排京城中谁又是吴王的对手? 中书舍人刘三吾忽然想起这几日朱元璋下的那些诏书,和吴王亲厚的常家,还有淮西一系的那些武将,纷纷重新回到大明的军中,掌握了京畿周边的兵权。 还有今日皇帝说吴王为监国,种种这些交织在一起。刘三吾顿时明白,皇储之事在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现在看来,吴王是最好的人选。 皇明嫡孙,身份正统,不会引起诸藩的不服,又对天下有着名份大议。 而且吴王英武聪慧还在已故太子之上,小小年纪无论是城府还是手腕都是出类拔萃。 反观淮王朱允炆? 刘三吾摇摇头,以前他对这个淮王感官颇好,可是最近和吴王一比,淮王就是只知道读书,没有心机手腕,胆量似乎也差了许多。 而且今日在皇帝的病榻前,他们母子一唱一和真是昏招迭出。他们以为不让皇帝说出那句话,就还有希望?殊不知,他们是自己绝了自己的路。 文臣们心中各自思量的时候,一个面容清冷的男子被带了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面露鄙视,扭过头去。 “蒋大人,这边!”黄狗儿引路。 来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其实是皇帝的鹰犬,专门监视大臣大兴诏狱,是个不折不扣的酷吏。 蒋瓛也没看那些文臣们,小心的走入寝宫,在门口跪下。 朱允熥挥挥手,别的人宫人都走开,黄狗儿却拿着拂尘,立在朱元璋的床边。 “黄公公!”朱允熥冷笑一声,”去弄条热毛巾来,我要给皇爷爷擦脸!“ 黄狗儿顿时一愣,随后在朱允熥的目光之下只觉得浑身发软,再也站不稳,堆笑两声,”奴婢这就去!“ 等他走远。朱允熥走到蒋瓛面前,看着他清冷的面容,”你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蒋瓛看看朱元璋所在的方向,看看朱允熥点点头。 随后缓缓开口,”臣的主子是皇上,监国请吩咐!“ 听话要听音儿,朱允熥咧嘴一笑,这蒋瓛看起来也是可以争取的。 ”皇爷爷龙体有恙,我怕宫中有人不安分。“说着,朱允熥小声道,”在皇爷爷清醒之前,宫中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懂吗?“ ”臣,明白!“ 第41章 人心 朱允熥所作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同时,又没有半点出格。 现在是洪武二十四年,在他的记忆中朱元璋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 皇帝病了本就是大事,任何一个皇帝的病都会引起京城的震动,朱允熥所做的就是要维护京城的平稳,维护大明朝纲没有任何波澜动荡。 同时,他所做的,也要让朱元璋在病好之后,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而且,现在也只能算是演习。将来真有一天,朱元璋驾崩,他要靠着这些可以依赖的力量,顺利的接管权力。 处理完这些之后,朱允熥再次默默的坐在朱元璋床前,老人那只手又从被子中露出来,他轻轻的握住,静静的看着。 ”皇爷爷,您可把大伙都吓坏了,您快点好起来呀!“朱允熥小声说道。 与此同时,在寝宫的后面,御花园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一个太监无声的从假山中出来,静静的站到一边。 ”老祖宗!“小太监低声道。 ”派人八百里快马通知燕王,老皇爷病了,让吴王监国!“此刻,黄狗儿的脸上完全没有那种在朱元璋身边时候的谄媚和小心,而是另一种趾高气昂的表情,”不管跑死多少马,都要快,听到了吗?“ ”孩儿明白!“小太监答应一声,无声的消失。 随后黄狗儿看看左右,又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暗房之外。 ”奴婢见过娘娘!“ “都什么时候了,公公何必多礼!”吕氏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她和朱允炆同时从门里出来,“我们娘俩还要仰仗公公呢,您千万别这么客气!” “奴婢就是奴婢,奴婢怎敢!”黄狗儿笑道。 “老皇爷到底如何?”吕氏盯着他问道。 “太医说是无碍了,最近要好好调养。”黄狗儿小声道。 吕氏脸上一僵,”吴王那边怎么说?“ 黄狗儿压低了声音,“奴婢近不得吴王的跟前,但是奴婢知道吴王派人去了常家.......” 吕氏和朱允炆对视一眼,满是惊恐。 这就是他们和朱允熥相比另一个先天的劣势,他们没有真正的可以信任之人,而且是真正的有权力可以帮到他们的人。 而朱允熥则不同,他可是常遇春的外孙,军中那些跟随常遇春南征北战的杀才们,天然和朱允熥就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大明开国名将无数,可是其中最得皇帝信任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如今老迈在家里不理事的发小汤和,一个是徐达,另一个就是常遇春。 这三人中又以常遇春最为骁勇,最得人心。而且常遇春这一脉武将中,现在风头正盛的,还正是朱允熥的舅爷,领大军在外的蓝玉。 一旦朝廷有变,朱允熥只要有一点登上大位的希望,他的身边马上就能聚集一群能征善战的武将。 其实,这都是其次,现在吕氏最后怕的是皇帝没事了,今天她情急之下打断皇帝的话,会不会被皇帝算后账。 她可是深知这位皇帝公公的脾气,杀起人来可不管你谁! 此时,黄狗儿又继续说道,“奴婢还看见,吴王见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皇祖父,真的无恙吗?”朱允炆忽然鬼使神差的追问。 “御医长几个脑袋敢撒谎!”黄狗儿小声说着,看看左右,“娘娘,淮王殿下,奴婢先告退了,老皇爷身边没人,奴婢还要去伺候!” 接着,他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吕氏长叹一声,苦笑,“俗话说,关心则乱!今儿为娘害了你!”说完,落下泪来。 皇帝若是没说出监国的话死了,她成功了。她的儿子和朱允熥,有一番龙争虎斗。 但是皇帝无恙,她的所作所为,势必为皇帝所厌恶。 朱允炆虽然没什么心机手腕,可是宫中长大的人也不是傻子。 当下拉住吕氏的手,劝慰道,“母亲,都是天意!”说着,苦笑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本来孙儿深得皇祖父的喜爱,可是就因为一个嫡字,皇祖父却更中意转了性子的老三。” 说到这,拉着母亲的手,苦笑,“母亲,争不过就不争了。孩儿不想让您受累,等皇祖父醒了,儿子去求他老人家让儿子就藩,到时候母亲和儿子一块去封地,做个富贵闲人罢!” 啪,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个耳光。 吕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稍有挫折就轻言放弃,未战先怯,你这十几年圣人学问,就是这么读的吗?我在这宫中小心谨慎的做人十几年,为的是谁?” ”你以为你不争就可以了吗?“吕氏继续说道,”外臣都在传言,皇帝要立皇太孙。你是皇长孙,你也有机会?“ 说到这,她看向朱元璋寝宫的方向,狠狠地说道,”你以为你不争就能安享富贵?孩儿呀?你怎么这么傻,你自己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要是老三那个小畜生真的上位了,他会放过你?放过我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装傻充愣,心中早就恨透了我们娘俩,等他登上大位,你我母子只怕想痛痛快快的死都不行!“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吕氏冷笑,”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监国?呵!他今日又是联络外臣,又是拉拢皇帝家奴,未尝不是把柄!只需要有人添油加醋,说不得皇帝也会对他多心呢?“ 说着,吕氏转头看看朱允炆,笑道,”儿呀,叫人把宫里的佛堂打扫出来!“ ”母亲,您这是?”朱允炆不解。 “娘要在佛前为皇帝诵经祈福!”吕氏笑笑,“你这个长孙,也要尽到孝道!” 朱允炆把心一横,“娘你说吧,让儿子怎么做?” “和娘在佛前抄写孝经!”吕氏咬牙笑笑,“用血写!即便是皇帝心里恼了你娘,看在你诚孝的份上,也会高看你一眼!” 朱允炆看看自己瘦弱的手臂,点头道,”好!“ ~~~ 皇帝突然病了,今夜注定不会平定。 不是每个人都如朱允熥一般,知道历史的走向。 宫城之外,无数锦衣卫暗中把宫门看死,严加防备。 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人心永远是最难防备的。 就像朱元璋的贴身太监黄狗儿,朱允熥一直以为他只是吕氏母子那一边的人,谁知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的人。 皇帝最亲近的人都是如此,何况锦衣卫呢? 看似严防死守之中,有人悄悄玩忽职守,一匹快马消失在夜色中,并且从容的出城,直奔远方。 皇帝病了,人心乱了。 这个普通的夜晚,无数火花在暗中交锋。 但是无论何种交锋,朱允熥都不怕,因为他有着父亲和母亲家族留下人脉。 京畿附近的驻军营地中,主帅的大帐都是灯火通明。 顶盔带甲的将军们,带着精锐的心腹坐在帐篷中,看着宫城的方向,等待着那里的命令。 除了朱允熥的舅舅们,还有他外家的姻亲们。 大明开国之后,为何只要朱元璋一杀人,就是成百上千的杀,是因为在二十几年的征战中,淮西的功臣们因为相互联姻,根本就分不开。 这些人一旦可用,是一股顺手的力量。 但是一旦这些人不能所用,就是一股威胁。 而对于朱允熥来说,现在他是这些人未来的升官发财的希望,这些人自然为他效命。 当然,这其中也有许多干脆就是脑子里只认太子嫡子的莽夫。他们没想过朱允炆母子会如何,他们只是单纯的以为,太子没了,绝对是太子的嫡子上位。 因为当初太子,也是老皇爷的嫡子。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停,天快亮了。 第42章 老人的心思 天边泛起鱼肚儿,一丝光亮从云中探出头,悄悄落在宫殿的红墙金瓦上。 寝宫中的檀香还在徐徐燃烧,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风,香气四散飘零。 兴许是困了,疲惫了,朱允熥就那样随意的趴在朱元璋的病床前睡了,睡梦中似乎梦到了什么,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眉头轻皱。 他睡着了,朱元璋却缓缓张开眼。 老人的觉总是很少,也总是很轻,朱元璋睁开眼睛,心口那堵着的气已经顺畅,可还是有些头昏脑胀。 刚想动,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朱允熥轻轻的握着。 睡梦中的朱允熥正梦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爸爸,妈妈.......”随后,声音忽然变大,“爷爷,奶奶!” 刹那间,朱元璋想抽出来的手,定住了。 他没听清爸妈两字,爷爷奶奶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他的心中满酸楚。 这个守在他床前一夜的嫡孙,自小没了祖母,没了娘,后来又没了爹,现在只剩下自己这个祖父。 在这诺大的宫城之中,这孩子可以说是无依无靠,说不上受了多少委屈。 听着朱允熥悠长的呼吸,朱元璋的心中顿时满是往事。 老闺女,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子。当年第一个嫡孙出生时,自己和马皇后高兴的合不拢嘴。后来孙子的身子不好,马皇后和儿媳妇一心扑在孩子身上。 后来,为了能再给朱家诞下一个嫡孙,常氏拼了性命不要,艰难的生下朱允熥。从这孩子生下来,马皇后就不许宫人照看,而是养在皇后宫中,亲自照看。 谁知几年之后,常氏,马皇后也都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这孩子就被抱到后娘身边。 “命苦的孩子!”朱元璋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是满脸的杀气。 他虽然病了,可是心里比任何时候的清醒。 就在他被痰堵住心窍,喘不上气的最关键时刻,他清晰的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老了,年轻时就算是面对敌人的长枪铁斧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根本没时间去考虑生死。 可是这次的急病,他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衰老,还有生命的脆弱。 如果不是朱允熥当机立断,帮他吸出了痰,可能他就真的憋死了。 死,他并不怕。 他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他知道人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 让他心中最愤怒的是,在他危险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暗中算计他。 吕氏,那个刻薄的,一直以来装得贤惠的儿媳妇。 “她竟然敢阻止咱说话?” 她为什么要阻止,朱元璋一清二楚。 就在朱元璋感到生命危及的时候,他拉着朱允熥的手想说,吴王可为大明储君,那吕氏竟然打断了他。 还有那朱允炆的表情,朱元璋也看在眼里,伤在心里。 他们都以为,自己肯定活不过去了。 但同时,他心里因为朱允熥,也有了深深的温暖。 在他的病床前,朱允熥没有苦苦追问自己要说什么,也没有和庶母庶兄去争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关注着自己的病,他的心思都在自己这个老头身上。 储君之位已经有了人选,之所以在度过危急关头关头之后,改口让朱允熥监国,是为了要保护他。毕竟,现在自己还病着。 等病好了,要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同时昭告天下人。届时,大明储君的位置才牢固。 同时,朱元璋的心中又生出些无力。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这一生从未在任何事上犹豫过,杀人他从未手软。 为了家族江山,他不惜人头滚滚,哪怕血流成河。 他是帝王,他根本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是皇帝,唯我独尊的帝王。 但是今天让他恨到了极点的那个儿媳妇,却还一时杀不得。 她毕竟是自己的儿媳妇,是三个皇孙的娘,其中两个皇孙还是孩子。 朱元璋一生杀过很多人,唯独没沾过自己亲人的血。 ”她好自为之吧!“朱元璋心里叹息一声,”让她做个富贵闲人,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儿子了!“ 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让朱元璋忍不住抽出手,轻轻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感到头上有只大手在缓缓动手,朱允熥瞬间从梦中醒来,惊喜的抬头,”皇爷爷,您醒了?“ 看着朱允熥脸上还清晰的泪痕,满是血丝的眼球,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嗯,醒了!“ ”太医!“朱允熥对外面喊。 顷刻之间,几个太医慌忙进来。 围在朱元璋身边,先是把脉,后来看看舌苔,然后小心的取出连夜配置的参丸,小心的放在朱元璋的嘴里。 ”皇爷爷怎么样?“朱允熥关切的问道。 ”回殿下,陛下无大碍,但最近要好好调养。不能吃太咸的,太甜,禁酒,禁海味.......“ 太医说着,朱允熥记着。 随后,朱允熥笑着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就说了,您老呀,一定没事!“ 朱元璋也笑起来,揶揄地问道,”昨晚上,咱听见你喊,说找了算命的给咱算过,咱长命百岁?“ ”是呀!“朱允熥随口扯谎,”那天孙儿出宫,路上遇到一个算命的老头,白胡子这么长!“说着,朱允熥在自己胸口比量一下,”孙儿看他好像有点学问,就把皇爷爷的生辰告诉了他。“ 私下拿皇帝的生辰算命,放在别人的身上肯定是抄家砍头的罪过。但是在朱允熥这个嫡孙身上发生,不过是对祖父的关爱罢了。 ”他咋说?“朱元璋笑道。 ”他说!“朱允熥学着算命老头,眯着眼睛,哆嗦着,”呀,小老儿算了一辈子命,没见过这个贵重的命格。这位少爷您放心,您家中这位长辈,一定是个长命百岁之人!“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净他妈扯淡!“ 老头知道骂人了,知道骂人就是真没事了。 朱允熥心里悬着那个口,也慢慢放下。 随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拿走檀香,吹灭烛火,拉开窗帘让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 ”守了咱一夜,累了吧!“朱元璋看看朱允熥脸上的倦意,”去歇着吧,咱既然挺过来了,老天爷就不会收了咱去!“ ”孙儿不累!“朱允熥坐在床边,又对黄狗儿说道,”去在外面给我搭张床,这些天我在这伺候皇爷爷!“ ”啧!“朱元璋皱眉,”胡闹呢!这么多人还用你伺候?“ ”这么多人也都是外人!“朱允熥笑道,”你孙子伺候您,还不是天经地义!外人哪有自己孙子尽心?“ 朱元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那也不中,你是监国,有朝会有奏折,还要接见大臣!“ ”就在外屋看,遇到不懂的孙儿还可以随时请教皇爷爷!“朱允熥笑道,”再说啥监国不监国的,跟皇爷爷比,啥都算不上!“ 老人都爱听儿孙的好话,都喜欢让儿孙惦记他们。 而且朱元璋也知道朱允熥说的是实话,昨夜宣布他是监国之后,朱允熥没有任何骄纵,每一项的布置,都是为了大明的平稳,没有任何私人的企图。 ”皇爷爷,饿不饿,给您熬一碗粥吧!“ ”好!“朱元璋点头笑道,”咱孙子说吃啥,咱就是吃啥!“说着,又是一笑,”人老了,儿孙做主,哈哈!“ 第43章 大怒 (感谢大家支持,惶恐之至,会努力的用作品回报大家) (很多书友搞不懂朱允熥这个人物,我顺便科普一下。朱允熥是朱标的嫡次子,生母是常遇春的女儿。朱允炆是朱标的庶子,排行二,在朱标嫡长子去世后,成为庶长子,生母是吕氏。) ~~~~~~~~ “皇爷爷,喝碗粥吧!“ 寝宫之中,朱允熥捧着一碗喷香粘稠,泛着光泽的粥笑道。 又是几天过去了,朱元璋的气色越发的好起来,老头不但彻底不咳嗽了,面色也红润了,还能时常出门走几圈。 这些天中,朱允熥直接就睡在了朱元璋的寝宫外面,衣不解带的照看。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朱元璋那些后宫的妃子们,都是交口赞叹。 白天,朱允熥外寝宫外接见臣子,处理政务,朱元璋不时的出言提点。 晚上,爷俩说会笑话,再各自睡下。 朱元璋嫌弃的看看粥,在龙床上皱眉道,”天天都是这玩意,能不能换换?“ ”您现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太医说了不能吃太油,要清淡!“朱允熥吹了口气,喂朱元璋。 ”不吃,一点味儿都没有!“朱元璋扭头,”起码给点咸菜呀!“ 老小孩老小孩,朱元璋此刻就跟普通人家闹情绪的老人家没啥两样。 朱允熥无奈,对外面道,”拿进来吧!“ 外面的宫人低着头,小心的把咸菜送进来,然后再低头出去。 这些宫人对朱允熥心中都是感激,皇帝脾气不好,尤其这几年更加暴躁。寝宫之中,不知多少宫人因为侍奉不力,直接被杖死。 这些天有吴王在这里,老皇爷心情高兴,宫人们也不用提心吊胆。 ”普天之下,就没听说过哪个皇帝喜欢吃咸菜的!“朱允熥笑着,把切成细丝,用香油芝麻醋酱油拌过的芥菜丝,放在水里泡泡。 ”普天之下,哪个皇帝像你爷爷我出身这么低,咸菜咋了?咸菜是好东西!“说着,朱元璋忽然大声叫道,”大孙,你干啥呢?那咸菜泡水里,香油都泡下去了,味道都没啦!“ 朱元璋这样,不禁让朱允熥想起上一世,自己那个在病床上闹着要喝酒的爷爷。 把咸菜在粥里拌了拌,用勺子送过去,”香油太油腻,现在也要少吃。老爷子,您听话,吃吧!“ 朱元璋皱眉把食物咽下,随后又笑起来,”他娘的,咱这一辈子没人敢管咱,到老了被孙子管上啦,哈哈!“ ”再过些年,就是孙儿和您的重孙子,重孙女一块管你!“朱允熥继续喂着,笑道。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大笑,”你小子现在媳妇都没有了,还说给咱生重孙子?“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两眼,”是个爷们了,胡茬子都出来了。爷爷呀,该给你说媳妇喽!“ ”那您给孙儿好好挑挑!“朱允熥笑道。 ”你说,想要啥样的?“一说孙儿的婚事,朱元璋来了精神,笑道。 “娶妻娶贤!”朱允熥继续喂着他,“孙儿不想要啥国色天香,就想要一个心性像祖母和母亲那样的,会过日子,性子和善,大大方方的。” 朱元璋点点头,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后宫不少好看的嫔妃,可是在他眼里,媳妇必须是会过日子,会疼人,里里外外一把好手的女人。 就此时,黄狗儿过来禀报,”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吴之玉等求见!“ ”传!“朱元璋摆摆手。 顷刻之后,掌管大明财政的尚书和侍郎,还有度支司郎中等官员进来。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放下碗,笑道,”给他们赐座!” “谢殿下!” 随后宫人搬来小圆凳,大臣们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此时的君臣,似乎没有几百年后的大清那样,动辄万万岁,再不就臣该死之类的。 “启禀陛下........” 户部尚书傅友文刚开口,朱元璋就打断他,一指朱允熥,“他是监国,跟他说。咱现在病着,不舒坦!” 傅友文讪笑一下,“启禀吴王殿下,第一批邮票已经印出来了,请您过目!”他话音落下,身后的户部侍郎微微躬身,递过一个奏折的硬本。 直接翻开,里面贴在硬纸壳上的大明第一代邮票,还带着油墨的香味。 邮票烟盒一般大小,一张邮票上书写着四个大字,大明邮政。字不好看,但是苍劲有力,是以朱元璋的手书为范本印刷出来的。 “皇爷爷您看!”朱允熥笑着说道。 朱元璋也微微侧身,只见邮票印刷的很是精美。 半个巴掌大,四周都是锯齿边儿,大明邮政四个金色大字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五爪金龙,边上还隐隐盖着红色的印记。同时为了防止造假,邮票上还刻了一些,大明户部的标记,以及年号。 这个时代的邮票能够制作成这样,已经足够精美了。 朱允熥由衷的赞叹着,这枚邮票上,传统山水画层层渲染的画法和印刷装裱技术,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好看!”朱元璋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咱写字这个,制一张多少钱?” “回陛下,您御笔为范本的邮票,第一批只印了一千张,每张耗费七钱银子.....” “啥?”朱元璋差点从床上跳下来,怒道,“老百姓一斗米才多少钱,你们制一个纸片片要七钱?” “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劝住。 “这是您的御笔邮票印刷要精美,当然耗费钱财!”朱允熥笑着说道,“不过,虽然成本是七钱银子,可是卖的价也高呀!” “这一张多少?”朱元璋盯着傅友文问道。 后者低下头,小声道,“三十.....三两?” “小家子气了!”朱允熥开口道,“这是大明开国皇帝的御笔范本邮票,买回去是当成传家宝的玩意,三十两怎么行,一百两!” “一百两?”朱元璋也吓一跳,“大孙,太多了吧!二品大员的一年的俸禄,也才一百多两!” “不多不多!”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咱们卖一百两都亏了!” 这样的邮票谁舍得用来寄信,皇帝手书买回去恨不得供起来,和古玩字画一样代代相传。 随后,又翻着那个贴满邮票的奏折,后面是当代书法家,刘三吾手书为范本邮票,蓝底上长城,上书天下驿站四个大字。 ”这是刘学士的手书,定价就二十两!“朱允熥拍板,笑道。 接下来,是那些卖两个钱的普通邮票,印刷的就相对粗糙。其他的还有商票,货票等等票据,林林种种几十张。 驿站改为官民两用邮政,已经昭告天下,而且率先在应天府即将实行。这些日子朱允熥虽然没出宫,但也知道这事在民间可以说是引起了轰动。 应天府城外的驿站中,每天都有商贾和百姓去问询。 ”什么时候发卖?“朱允熥合上满上邮票的本子,问道。 ”臣来,就是请陛下和吴王殿下定夺的!“傅友文回道。 ”皇爷爷,这开天辟地第一回,您老定个日子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想想,”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就选八月初一吧,吉利!“ ”臣等遵旨!“ 臣子们,正说着,寝宫门口,黄狗儿捧着用黄布包裹着的东西进来。 ”啥东西?“朱元璋问道。 ”回陛下,这些日子您身有恙,太子妃和淮王在佛堂日夜诵经,亲手写的孝经。“说着,黄狗儿慢慢上前,递了过来。 ”呵呵!这两人还真是不死心!“朱允熥心里暗道,”只怕适得其反!“ 听到是孝经,朱元璋脸色柔和几分。 但是掀开黄布之后,顿时勃然大怒。 ”这是用血写的?“朱元璋把孝经扔在地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残害身体算哪门子孝?“ 第44章 人生赢家 “用血写孝经,放佛堂里几日就是孝?” “拿咱当成啥人,咱是信这些鸟玩意的无知老头子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弄他娘的这些虚头八脑!” 朱允熥亲自把户部的官员们送出奉安殿,殿后的寝宫之中朱元璋的咆哮仍在。 晚辈为长辈书写孝经,是这个时代比较常用的为长辈祈福的办法。而在历史上,很多诚孝之人,为了在佛祖前更能表达自己的诚意,不惜用自己的鲜血混在朱砂里,边听佛经边写。 吕氏和朱允炆二人,应该是想用此举,唤起皇帝对他们孤儿寡母的恻隐之心,但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 他们了解朱元璋只在表面,而不在内心。 朱元璋是个什么都不信,同时也无所畏惧的人。在他心里什么满天神佛都是狗屁,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吕氏大概也是怕了,怕朱元璋病好之后处置于她。可是她忘记了,或者说她没认识到。 脾气暴躁的皇帝,这一生,从没对家人下过手。 皇帝这一生,唯一能让他迁就忍让,甚至是受委屈的,只有他的家人。 如果想处置吕氏,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处置了。 这些天黑不提白不提,显然是皇帝想刻意淡忘了。 “吕氏一个无知妇人,写这玩意咱理解?允炆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怎么也信这玩意?” 寝宫中的宫人们,瑟瑟发抖的站着,生怕皇帝迁怒于他们。等到朱允熥进去,顿时无数期盼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老爷子!”朱允熥扶持着朱元璋坐下,微笑道,“您消消气!” “咱,养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朱元璋指着地上的孝经,粗大的手掌有些哆嗦着。 ”老爷子,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他那人读书读得有些迂腐了,没想到这些,但他的心意也是一片诚孝,没有作假!” 朱允熥的话有些出人意料,他没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反而帮着朱允炆说起话来。 因为他知道朱元璋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孝经,而是因为血,因为听佛经。 朱允炆的身体也不是那种特别强健的男人,在佛堂里写经书一连几天本身就是耗费心血的事情。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做长辈的没有喜欢晚辈玩自残的,哪怕是打着孝顺的名义。 “对,你二哥他读书读傻了,他想不到。他从小是个孝顺孩子,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元璋眯着眼睛,冷笑道,“他这孝经是和他母亲一块写的,嘿嘿,咱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会教孩子!” 朱允熥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蹲下,把朱元璋的脚放在怀中,轻轻的揉捏着他的腿。 朱元璋的脚很丑,上面满是因为早年生活艰苦留下的痕迹,冻伤的伤疤,硬硬的跟壳一样的茧子。 “大孙呀!”朱元璋忽然开口。 “在呢!”朱允熥回道。 “万一,咱是说万一,将来你当皇帝,对他们娘俩怎么办?”朱元璋看着朱允熥问道,“毕竟,这些年在吕氏的防备之下,你装傻充楞!” “呵呵!”朱允熥微微一笑,“爷爷,要是说心里不烦,不厌,是假话。这些年孙儿在东宫之中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母妃。可是......” 说着,换了一条腿继续揉捏,“可是她毕竟是我父亲的妻子,是我兄长和弟弟的母亲,一家人血浓于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该就藩的就藩,该荣养的养,孙儿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吧!” 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问了这句话之后,他心中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中意的未来储君,说出什么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对,对!”朱元璋笑道,“你奶奶活着时候常说,家和万事兴!” 说到这,朱元璋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朱允熥小声问道,“咱再问你,假如,假如你当了皇帝。万一,咱是说万一,你那些叔叔们惹怒了你,忤逆你,或者干脆大逆不道了,你咋弄?” 心中微微有些激动,但是朱允熥的手继续按捏着老爷子的双腿,抬头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如果有罪,朝廷自然会论罪。真是要是大逆不道了,就削去爵位圈禁,他们的爵位选其贤能的子孙继承!” “好好!”朱元璋又连连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的手慢慢停下,对着老爷子一笑,“如果真有那天,孙儿的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人的血!” “好孙子!”朱元璋的大手,抚摸着朱允熥的头顶。 可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一声叹息,老爷子哪里都好,就是人老了对儿孙放不下。那些他没在意的儿孙也就罢了,可是那些从小长在他身边的,已经成年的藩王们,却是他心里的牵挂。 以朱元璋之雄才伟略,不可能看不出九边藩王对于中央的威胁,但是他下不去手。在他去世之后,留给后人一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再往后的几百年岁月中,大明的藩王们已经失去了最初保家卫国的初衷,成为了鱼肉百姓的蛀虫。 爷孙俩在寝宫中小声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些许脚步。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黄狗儿禀报道。 朱允熥赶紧站起来,到殿外迎接。 刚刚走出去,就见几位端庄的妇人,带着皇子公主们,浩浩荡荡而来。 当先一位,五十年纪,微微有些发福,面容端庄又带着慈祥的笑容。 记忆中,关于宫中要紧的人物,朱允熥早就复习了一遍。 此时不敢大意,恭敬的跪倒,拜道,“孙儿参见惠妃娘娘!参见贵妃娘娘!” 朱允熥是皇帝的嫡孙,在宫中除了皇帝和吕氏之外,这些朱元璋的妻子们也都是他的长辈。虽说有些身份低的的嫔妃不敢在皇孙面前托大,但是这个贵妃,朱允熥却不得不敬。 尤其是这惠妃娘娘,惠妃姓郭,乃是已故马皇后的的幼妹,马皇后虽然是郭家的养女,当时和这个小妹如同亲姐妹一样。 郭家,就是当初带朱元璋起家的郭子兴家。郭子兴不但把干女儿亲女儿都嫁给了他,郭子兴死后,朱元璋还继承了他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遗产,才能迅速发展壮大。 “熥哥儿,起来吧!”郭惠妃是个好性的人,见到晚辈都是笑。 马秀英去世后她执掌六宫,她的出身让众妃子不敢不敬,同时她自己子嗣众多,蜀王,代王,谷王都是她所出。 同时朱允熥又和其他几名贵妃见礼,和那些小屁孩王爷们见礼,本来空旷的奉安殿,因为一下多出这么多人,顿时热闹起来。 孩子们一来,朱元璋尽管还是板着脸,但是眼神中有了笑意。尤其是张美人所生的最小的公主,正是牙牙学语粉嘟嘟的年纪,还有穿着开裆裤的,皇二十六子朱楠。 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一见朱元璋瞪眼,咧嘴不敢哭,可是下面却哗啦啦的尿了一地。 这小子还不知廉耻,尿就尿吧,臭毛病不小,非往趴在地上擦地的太监脸上呲。 朱元璋刚想发怒,只见他回头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父皇,儿臣原来一见您.....就尿裤子.....后来熥哥儿说,男人要尿得高,尿得远....不能尿在自己的裤子里!” 朱元璋转怒为笑,“臭小子!” 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心里只能说出四个字。 人生赢家。 第45章 追封 朱元璋不只是人生赢家,可以用一个更牛叉叉的词来形容,位面之子。 他还是小兵的时候,因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又表现出与众不同的能力,被当时的造反头子郭子兴看重了。 郭子兴的想法是,你小子有前途,老子要把闺女嫁给你。 马皇后虽然是郭子兴的养女,但是马皇后他爹和郭子兴可是磕头过命的把兄弟,而且郭子兴的军中很多马姑娘老爹的袍泽旧将。 从那以后朱元璋有了一个好媳妇,也有了一个好老丈人。 从那以后,朱元璋起飞了。 家乡那些儿时的乡亲伙伴纷纷来投,那些人也都是泥腿子,可是一到了朱重八的麾下爆发出巨大的,令大元铁骑惊骇的战斗能力。 徐达,汤和,周德兴,耿君用等等等等。这些这人跟他南征北战,一次次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次次的帮助朱重八战胜强敌。 他是既有好媳妇,又有好兄弟。 媳妇是贤内助,无怨无悔的操劳家庭,生儿育女,甚至在后来他做大被老丈人视为威胁的时候,出面化解。 而在老丈人死后,媳妇还帮他娶了自己的小妹妹,顺利接管了老丈人生前的一切力量。 不但如此,因为朱重八少年家中剧变,导致成年的男丁就他一人,后来加上他侄子朱文正,外甥李文忠,他们朱家也就剩下这三个男人。 为了朱家的子孙昌盛,马皇后在辛勤持家,养育自己的儿女,养育那些他们收养的义子的同时,还为朱重八广纳妻妾。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只要是美人,朱元璋就划拉到家里。 郭惠妃后身边,几个站在床边小心和皇帝说话的妃子们,虽然也都四十多岁了,可容颜依旧有几分美丽。 除了这些人,朱元璋还有一个让全天下男人都羡慕的能力。 超强的生育能力! 朱元璋一生,截止到现在,儿子二十六个,女儿十四个,中间还有几个夭折的。 四十多个儿女,试问一下,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生这么多? 而且终其一生,朱元璋和儿子们,没有像其他朝代那样父子猜忌反目,儿子们兄弟明争暗斗的事。 “你们几个书读得怎么样?” 朱元璋看着几个小屁孩藩王,板着脸说道,几个藩王瑟瑟发抖,眼神一直往朱允熥这边飘。 “过几天咱去学堂问问,你们几个再不学好,少不得一顿打!”朱元璋哼了一声。 “那个.......父皇!”沈王朱模脑子比较活泛,开口说道,“这些日子熥哥儿不在学堂里,儿子们惦记,所以课业上有些疏忽了!” 随口找个理由之后,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鼓起勇气显摆他细细胳膊上的二头肌,“不过儿子最近武艺可没落下,您瞧瞧儿子现在能拉开大弓了!” 这几个都是幼子,也是老来子,朱元璋心中疼爱但是面上不表露,这年月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老子见着儿子直接上脚才是常态。 “练武是好事,可是读书也是大事,大明也用不着你们打仗!”朱元璋随后说道。 站在母亲身后的唐王朱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父皇,以后儿子要去打仗!” 朱桱的母亲贤妃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就去制止儿子。 “你别管!”朱元璋呵斥贤妃一声,“你过来告诉咱,你要去打谁呀?” “谁不服,就揍谁?”朱桱早就被朱允熥带坏了,扬着拳头,满眼都是光,“番邦不服,揍他。漠北不服,揍他。把他们的金子银子,粮食牛羊,全抢过来!” 年岁稍小的郢王朱栋也跟着喊,“儿子也去,抢他们!”可能是刚刚换牙,这孩子说话还有些漏风。 男人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有匪气,就是那种只能老子欺负你,不许你还手的匪气。几个儿子天真的言语,让朱元璋咧嘴大笑起来。 儿子们有想法,总比没想法要好,他朱元璋的儿子,只能是狼不能是狗。 “儿臣.....也去!”撒完尿的朱楠见气氛热烈,也跟着凑热闹。 “你还穿开裆裤呢,你去能干啥?”朱元璋由衷的大笑。 老皇帝,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瞬间,似乎病痛都没有了。 “儿臣......”朱楠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儿臣,尿他一床!”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前仰后合。 寝宫中的贵妃们,和公主们也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又是打又是抢地?跟谁学地?”朱元璋笑问。 “熥哥儿!”沈王一指偷着乐的朱允熥,“他说的,儿子们与其做个混吃等死的藩王。不如为大明开疆拓土,把能占的地方都占了。” 说着,沈王两眼冒光,“熥哥儿说了,日月所照之地,皆为大明之土。什么是大国,大国就是看谁不顺眼,抡起大嘴巴就抽他!” “胡闹!”朱元璋笑着对朱允熥说道,“以后不许再教你几个王叔不着调的玩意儿,你都是当监国的人了!” “是,孙儿记住了!” 几个孩子这么一闹腾,寝宫中连日来的压抑去除不少。 郭惠妃看看朱允熥点头微笑,“熥哥儿都是大人了!”说着,似乎有些怅然,“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点儿!” 朱允熥是太子的嫡子,当年出生的时候,根本没用宫里的嬷嬷,马皇后和郭惠妃一手包办的。 而且这些年,朱允熥母亲去世之后,后宫中郭惠妃对他依旧很慈爱,每逢年节生辰,都会有赏赐给他。 “孩儿这些年,有赖娘娘眷顾。”朱允熥行礼道,“孩儿还没说过谢字呢!” 说完,拜了下去。 “快起来,一家人说啥两家话!”郭惠妃笑道,“要说谢,本宫还要谢你呢!孩子!” 朱允熥瞬间明白了,上个月他上了请朱元璋恩准天下藩王回京祝寿的奏折,并且用邮政之法让朱元璋同意了。郭惠妃说所的谢字,就在这上头。 当娘的哪有不想儿子的,他三个儿子都是千里之外,没有圣旨不得回京。她已经老了,见一面少一面的岁数。朱允熥这个得到皇帝认同并许可的提议,她如何能不感激。 曾经楚王的母亲胡妃触怒了皇帝,直接被杖杀。 楚王千里来京,哭吐血了,才得到胡妃生前的衣冠,带回封地安葬。 “孩儿平日有些疏忽了,您也是孩儿的祖母,往后娘娘不嫌弃,孩儿常去您老那请安!”朱允熥笑道。 “好好,盼着你来呢!”郭惠妃慈祥的笑道。 “你们在边上嘀咕啥呢?”朱元璋笑道,“多少天没这个热闹了,黄狗儿!” “奴婢在!” “传膳!”说着,朱元璋从床上站起来,朱允熥赶紧去扶。 “大孙呀!”朱元璋笑道。 “在!” “今儿这么热闹,咱是不是得喝两口?” 朱允熥苦笑,“皇爷爷,喝两口可以,但是只能两口!” 祖孙二人一问一答,脸上都是笑容。 边上的妃子们却啧啧称奇,尤其是郭惠妃等人。 他们和朱元璋过了一辈子,何时见过朱元璋这么好说话过? 朱元璋膝下儿女四十多人,孙辈的几百人,除了太子外,他给过谁笑脸? 看看朱允熥那张和已故太子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再想想监国这个头衔,几个人懂了。以后这宫里的主人,怕是就要落在吴王的头上了。 随后,膳食上来。 皇帝吃饭不是圆桌儿,而是分餐制的方桌,妃子们和小王爷们公主们,规规矩矩的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 今日的膳食比往日精致许多,朱允熥刚刚给朱元璋满上酒。 就看到黄狗儿拿着一封奏折站在门口,要往里进。 “这老阉狗,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 朱允熥放下酒壶走过去,阴着脸,“皇爷爷正要吃饭呢,何事?” 黄狗儿讨好的笑笑,“殿下,云南的折子?” 云南?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过来,顿时愣住了。 朱元璋的养子,西平侯沐英,因为太子去世受不了打击,病了两个多月之后,去世了。(沐英的爵位死前都是侯!) “这是怎么话说的!” 朱允熥看看里面,正微笑和家人用膳的朱元璋,心里长叹。 随后,他慢慢的走过去。 “皇爷爷!” 朱元璋端起酒杯,“嗯!” “云南,沐英伯父,走了!” “嗯?”朱元璋手一抖,酒洒了一半,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同时,刚才还欢声笑语宫中,因为皇帝的脸色顿时鸦雀无声。 “英儿走了?”朱元璋满脸悲戚。 “皇爷爷,您保重啊!”朱允熥知道,对于朱元璋而言,这将又是一个打击。 一口气,喝干杯里的酒。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让英儿回京安葬,封黔宁王,侑享太庙!” 说完,看着朱允熥,“大孙,英儿的后事,咱交给你,办风光些!” “哎!”朱允熥答应。 第46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昨夜三分雨,今早十分晴。 雨后的清晨,空气中带着阵阵舒爽的湿气。 明媚并带着色彩的阳光从路两旁繁盛的树叶中穿透过来,落在地上一片五彩的斑驳。 阳光落人间,百姓不敢闲。 京城的街道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做买卖的开门了,找活的上街了,老人带着孙子出来遛弯买菜了。 渐渐的,食物的香味,说话的声音,孩子的欢笑等等碰撞在一起,变成一张活着的,生活百味的画卷。 京城的人口一向是天下最繁密,在这热闹的街景中,长安街无疑是最热闹的。 甚至说今天的长安街,已经不足以用热闹两个字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人声鼎沸。 街上全是人,肩膀挨着肩膀密密麻麻黑压压一大片,穿着各色服饰的都有。有老成的掌柜的,有年轻的伙计。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有短打扮的力气人。 除了人还有锦衣卫,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两个总旗的带领下,让那些拥挤的人群排成行。长队的尽头,是几间即将开门的店铺。 也不是店铺,那处地方是大明户部度之司的库房,今儿临时改成了售卖邮票的临时场所。 今日是大明邮票售卖的日子,得到消息的商家百姓蜂拥而来。有人是真的要寄信,或者传递货物。有人真的是商队的管事,想在商路中使用朝廷的驿站,也有人是冲着皇上老爷子手书的邮票来的。 还有的干脆就是来凑热闹的,宽阔笔直的长安街上,此刻怕不是有一两万人。 “军爷,啥时候开呀?” “哎呀,老子肚儿里的粑粑都挤出来了!” “mmmp,啰嗦。” 挤了半天还不开门,拥挤的人群怒气冲天,有脾气不好的已经开始破嘴大骂。 路边,茶楼二楼的雅间里,伸长了脖子往下看的朱允熥在瞬间,听到了好几种方言。 而下面,维持秩序的锦衣卫总旗军官恨不得冲进人群,把那些骂骂咧咧的汉子嘴堵上,再抽几鞭子。 可是他不敢呀,一早上指挥使大人交代了,皇上老爷子和吴王监国都在上面呢。 二楼雅间里,朱重八捧着一碗刚沏的大碗茶,笑得眉毛和皱纹都纠结在一起。 “大孙,咋这么多人?” 朱允熥回头笑道,“皇爷爷,改驿站为邮政售卖邮票是古往今来头一遭,人当然多些。”说着,微微躬身笑道,“孙儿给爷爷道喜了!” 朱元璋正在喝茶,“有啥喜?” “利国利民的事,史书上必定大书特书呀!”朱允熥笑道,“后世人只要一写信,就能想起老爷子您!”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脸上微微有些得意,不过随即看看左右,又有些失望。都是宫里的侍卫,个个紧绷着脸如临大敌的。若是有文臣在这,还能拍拍马屁。 不过,这种得意只是稍纵即逝。朱元璋这人,别人的奉承就是听个乐呵,根本不会当真。 喝着茶继续说道,“啥留名不留名的,书生们写的那些玩意儿都不算数,老百姓得到实惠才是真的!” 爷俩正在上面说话,下面街道上铛地一声锣响。 空气顿时安静了,无数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几个拆掉门板,站在里面准备售卖的朝廷小吏。 “大明邮票,售卖开始!” 一个四品的户部堂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朗声大喊。 说完,刚想清清喉咙继续说点官面的话,就听轰的一下。 人群就跟破堤的洪水似的,嗖的一下冲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几个锦衣卫差点被卷入人群中。 只见人群澎湃的冲到卖邮票的门脸前,无数人举着手里明晃晃的银子铜钱,面目狰狞的大喊。 “给我邮票!” “我要一百张!” “我要五百张!” “皇上老爷子亲手写的,我包圆啦!” 若不是门前的锦衣卫手疾眼快,那户部的堂官差点让汹涌的人群踩死。 “哈哈哈!”朱元璋在二楼笑出声,对朱允熥道,“乖乖,这阵势?赶上当年你爷爷带人抢大元的粮库了!” 而朱允熥看着拥挤的人群,忙的一头汗的官吏们,一股骄傲在心中油然而生。 “我已经做出了改变这个时代的第一步!” 大明有着无数巨大的潜力,而邮政只是挖掘这种潜力的第一步。 爷俩在楼上,笑呵呵的往街道上看着。 视线中,一个胖子举着两锭金元宝站在那里大喊,“皇上老爷子的手书我都要了!” “呸!”身后马上有人大骂起来,“想瞎你的眼,大人大人,别卖这胖子,小人出双倍,包圆了!” “就你家有钱?爷爷家是开绸缎庄子的,有的是钱!”另一人也喊道,“三百两一张,我们张家都要了!” 听到下面人群中那些财大气粗的商人们大喊,朱元璋不可思议一般看看朱允熥,“这么有钱?咱的字那么值钱?” 此时的大明白银刚刚大面积在民间流通,物以稀为贵,在没有大量白银涌入中国的时代,白银的购买力惊人。 打个比方来说,一座京城黄金位置的三进小院儿,市面上的售价只是八百两银子。 如今市面上一石精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售价也不过在七钱银子左右。 几个商人为了皇帝老爷子几个字,还是范本就肯出三百两。 此次刊行发卖的御笔邮票也不过一百张,那就是三万两。 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怪不得朱元璋有些纳闷。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这都是百姓爱戴您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此言一出,朱元璋又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老爷子高兴,朱允熥也高兴。 这些日子老爷子又是急病,又赶上云南的沐英走了,在宫里整日没个笑脸,别人说话都不敢大声说。 老年人需要沟通,朱允熥也怕老爷子再憋出什么病来。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带老爷子出来溜达溜达。 朱元璋最喜欢什么? 他最喜欢人间百态,喜欢看百姓们的日子。 “这还只是京城一地,咱大明可有的是繁华的地方!”朱元璋看着下面依旧热闹,抢购邮票的人群说道,“扬州,苏杭,洛阳,嘉兴,淮安,泉州.....” 朱元璋对于天下了如指掌,笑道,“要是都开始卖,那得热闹成啥样?” 长安街上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并且后面隐隐有越来越多的人赶来。 皇帝御笔的邮票数目有限,但是其他的邮票随便卖。 这年月谁家都得写信,这东西也算是生活必需品。再说,就算是家里没人在外地的,别人都买了,自己怎么好意思不买,也不贵,两三个钱的事儿。 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人一多了各种附属行业就多了起来。 排队的人群边上,各种卖着吃食的小贩挑着担子赶来。这年月没有城管,小贩们满街跑。 没一会儿,各种食物的香气就开始在街上弥漫。 “包子!” “大饼!” “驴肉蒸饺!” “芝麻烧饼鸭血汤咧!” 人多了,生意的好的不像话,商贩们忙得一头汗。 朱允熥和朱元璋从茶楼下来,见到这繁华的街市同时又是一笑。 “皇爷爷,要不中午不回宫了,孙儿请您在街上吃?”朱允熥笑道。 “好!”朱元璋背着手,一身布衣趿拉着布鞋,就跟寻常人家老翁似的,“宫里的菜,吃的肚里的虫儿都瘦了!” 说着,鼻子动动,对朱允熥笑笑,“唉,驴肉蒸饺的味道不错!” 朱允熥扶住老爷子,“得嘞,咱爷俩走着!” ~~ 一会还有一章,感谢大家支持。 第47章 百姓心中有杆秤 爷俩说要在街上吃蒸饺的话音落下,边上跟着的大内侍卫廖家哥俩给旁边一个眼神。 几个外围的侍卫快步朝摊子走去,冲着那些正在吃喝的食客们一亮腰里锦衣卫的虎头腰牌,嘴里笑呵呵的吐出一个字。 “走!” 顿时,几张摊子清了出来。 这年月,谁能惹得起锦衣卫呀。 随后,一群侍卫假装成百姓,往小马扎上一坐,围成一个圆形,中间要保护的地方,空了起来。 朱允熥扶着朱元璋走过来,“爷爷,您坐!” “咱还没七老八十呢,不用总扶着,快叫菜,饿了!”朱元璋笑道。 “驴肉蒸饺两屉!”朱允熥挨着他坐下,对小贩喊,“一屉多少个?” “客官一屉十二个,保您吃的饱!”小贩笑着端来两屉热气腾腾的蒸饺放在小桌子上,“酱油醋在这儿,你老想要花椒油,额外给一个钱!” “拿来!”朱允熥大手一挥,不差钱。 朱元璋看看饺子问道,“我说,多少钱一屉?” 小贩拿来花椒油,倒在小碗里,笑道,“老爷子,咱这便宜,一屉十五个钱!” “这还便宜?”朱元璋瞪眼道,“拳头大的包子才一个钱!” “爷爷!”朱允熥心中好笑,对他说道,“饺子比包子精贵一点,卖的自然贵些!” 若不是穿越到这个世界,谁能知道朱元璋褪去帝王的光环之后,私下里竟然是这个可爱的模样。 不过也不稀奇,只有这样的帝王,才能做到从心里关爱民生,真诚的对百姓好。 “嘶!香!”朱元璋不管烫,直接扔嘴里大口的吃了起来,“蒜,来两瓣儿蒜!” 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你奶奶活着的时候,有次给咱擀面条吃。你说吃面是不是要就蒜,可是因为咱吃了蒜,大臣们上了折子。说啥身为人君,吃蒜有失体面!” “不理那些书呆子!”朱允熥给朱元璋剥蒜,笑道,“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 “哈!”朱元璋大笑,“是这个理儿!” 爷俩埋头吃了起来,这驴肉蒸饺的味道还真不错。饺子皮是上好的白面,吃着筋道弹牙。肉馅是一个个饱满带着汤汁的肉蛋子,咬一口爆汁的同时还能感受到小葱的香气。 “爷爷,您喝豆腐脑还是鸭血汤?”朱允熥吃的有些口干,问道。 朱元璋抬头,看看边上的鸭血摊子,刚想开口。随后目光看到豆腐脑摊子上,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正在卖力的忙活着。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小闺女乖乖的在木桶里洗碗,大点的男孩帮着自己的母亲,在摊子上给客人盛着豆腐脑。 “豆腐脑吧!”朱元璋改口道,“咸口的阿!” “两碗豆腐脑,咸的!”朱允熥喊道。 此时的大明都城是天下的中心,有着五湖四海的百姓定居在这里。所以食物口味上,无论是南北都能兼顾到。 豆腐脑分甜的,也分咸的。 其实两种都好吃,但要是朱允熥选,他还是选择甜的。 不是口味问题,而是生活习惯问题。 豆腐摊子的妇人见是个老人带着孙子要豆腐脑,赶紧亲手勺了两碗,然后加上黑色的木耳黄色的黄花菜,酱油汤汁一淋,端了上来。 白嫩如玉,颤颤巍巍的豆腐脑,一勺子下去视觉上赏心悦目,味觉上更是让人食欲大开。 这世界上好吃的东西很多,可越是贴近百姓的味道,才越是最真实的味道。 历史上下五千年,多少王公贵族的精美的菜谱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唯有普通人的食物,一代代传承,养育着一代代中华儿女。 “好吃!”朱元璋点头笑道,“嫩,滑!” “多少钱?”朱允熥笑道。 那妇人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三个钱!” 朱允熥从荷包里掏出三枚簇新的洪武通宝递过去,妇人笑呵呵的收了。 随后到一边,继续忙活起来。 “那个.....闺女!” 朱元璋这个岁数,叫这妇人一声闺女,挑不出毛病。 “您老有事儿?“妇人笑道,手上还在忙活。 “买卖咋样?”朱元璋一边吃豆腐脑一边问。 “托洪武老皇爷的福儿,如今市面太平,风调雨顺的,买卖好。卖一天豆腐,足够一家人嚼谷儿!”妇人笑着回道。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就跟喝了二两蜜似的,别提多甜了。 他随口一问,就是百姓称赞,这样的话在他耳朵里,可比什么大臣们的奏折顺眼多了,也可信多了。 “爷爷!”朱允熥小声说道,“百姓心中有杆秤!” “这话说的好!”朱元璋点点头,“别人说好都是假的,百姓说好才是真的!” 接着,朱元璋又对那妇人问道,“摆摊子做买卖,没有官差欺负你们吧?” 这时代虽然没有城管,但是衙门的官差管得宽。小商小贩的,也绕不开他们,更惹不起。 妇人还没说话,那卖蒸饺的汉子大笑道,“有洪武老皇爷在,谁敢给咱们百姓眼色看,谁敢欺负咱们?” 朱元璋顿时又是咧嘴大笑,得意且骄傲。 大明的天下,官还是在民之上,百姓还是得听官府的。 但是朱元璋曾昭告天下,凡有不平者,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沿途官府不但不能拦着,还得好吃好喝供着。 紫禁城门口的阙,就是给百姓使用,击鼓鸣冤的。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府还是欺负百姓。可这天子脚下,官差们对百姓都和善许多。 朱允熥见老爷子笑得高兴,有心再让他高兴高兴。 便对卖蒸饺的汉子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很爱戴老皇爷呀!” “那是!”卖蒸饺的汉子收着别桌上的碗筷笑道,“老皇爷打进应天府那年,俺八岁。大军进城那天,我爹让娘抱着我躲进了地窖里。” 说着,那汉子又给旁人装了一份饺子,继续说道,“小哥儿你岁数小,没见过兵荒马乱的乱世。那年月,谁管老百姓死活呀,大兵进城就他妈一个字儿,抢!” “抢粮食,抢钱,抢女人!”汉子摇头道,“抢了你还是好的,惹恼了他们,直接一刀宰了。你找谁说理去?” “可是洪武老皇爷不一样!”汉子吐沫横飞的说着,“进城之后安民告示写着,凡有敢抢劫百姓,骚扰百姓的,砍脑袋!老皇爷的大军那真是秋毫无犯,硬是没抢百姓一文钱!” “当时街面上那些老夫子都说,什么是王师呀?这就是王师呀!我还记得当时的教书先生说了,就冲这爱民的心,得天下的也一定是朱大帅!” 朱允熥听了,对朱元璋竖起大拇指,“爷爷,英雄!” “呵呵!”朱元璋笑起来,“啥英雄,咱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哪忍心糟蹋穷人呢?”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元璋得到了民心,大明得到了人心。 一顿饭,老爷子吃得极为高兴。 吃饱喝足一抹嘴站起来,“回吧,家里还一堆事儿呢?” “您不等等,看看今天邮票卖了多少钱?” “不等了,明儿有朝会,户部会报上来!”朱元璋背着手。 “老爷子您慢走!” “老爷子常来呀!” 小贩们,在身后说着热情的客套话。 朱元璋笑笑,“赏他们!” 廖镛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十两重的元宝,过去。 卖豆腐脑的妇人一个,卖蒸饺的汉子一个。 俩人拿着银元宝都愣了,好似做梦一样。 “这可使不得!” “这也太多了!” 半晌两人回神,拼命的摆手。想喊,可是朱家爷俩已经走远。 “拿着吧!”廖镛笑道,“皇爷赏的!” “皇爷?” 小贩们惊呼一声随后明白了。 “老皇爷吃了我的豆腐脑?”卖够豆腐脑的妇人眼睛一白,昏了。 卖蒸饺的捧着元宝直接跪下,当当磕头。 “老皇爷,小人谢您的赏!” ~~~~~ 阳光落在身上,暖的发痒。 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你说的对,百姓心中有杆秤!史书可以造假,人心做不得假哟!” 说着,对朱允熥正色道,“记着,到啥时候,都别忘了,咱朱家也是穷人出身,不能干那些背祖忘宗,缺德冒烟的事儿!” 朱允熥肃容,“孙儿记住了!”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咱信得过!”朱元璋笑笑,“明儿有大朝会,你站在咱身边。” 大朝会,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届时,吴王朱允熥要站在朱元璋的身边。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在百官面前,正式露面!” 朱允熥想道。 -- 作者有话说: 五二九零九八一五二,读者交流群,企鹅群。 第48章 昊天塔 夜风,从山谷中吹过,吹走夏日的炎热。 北方的恢弘的群山之间,一座巍峨的高塔傲然耸立。 此塔名为昊天塔,相传兴建于隋代,高十五丈(现代考证46米),通体用砖石砌成,雄壮宏伟,高高的塔尖仿佛要划破天际。 借着依稀的月光远远望去,塔身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和风吹雨打的痕迹。可这些印记却不曾让它黯然失色,反而散发着厚重古朴的光辉。 塔身上,能工巧匠雕刻出来的猛虎野兽,在从各个窗口中散发出的灯火映射下,栩栩如生。一双双充满蔑视的眼神,遥望着远方的大地。 朱棣站在昊天塔的最顶层,南眺如画江山。 微风归来,挂在塔窗口的窗帘微微颤动,阁楼中檀香的青烟随风飘散。 下层塔楼中,哒哒的木鱼声还有僧人诵咏的梵经交织在一起,若隐若现的同时又在耳中盘旋,久久不散。 “这么说,老爷子选中了老三?”朱棣的声音响起,有些沙哑,没有太多的感情。 他身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武士,谦卑的单腿跪地,注视着脚下的地板,没有抬头。 “臣不敢妄言!”武士开口说道,“但是黄公公说,陛下现在已经到了离不开吴王的地步,一刻不见老爷子就心急如焚。而且,当日老爷子急病之时,明显有对群臣表明,立吴王为太孙之意。可是当时被太子妃和淮王打断,老爷子脱危之后,立吴王为监国!” “呵!太子妃?”朱棣依旧看着远方,眼里露出一丝嘲弄,“吕氏算什么太子妃?她也配?” 朱棣是一个骄傲的人,从小骄傲到大。这世上能让他钦佩的人不多,能让他认可的女人更是只有一个半。 一位是他的养母,却一直被他奉为亲生母亲的已故马皇后。另外半位,就是他已故的大嫂,昭告天下的大明太子妃,常氏。 吕氏在他心中不但配不上太子妃的名号,甚至连他嫂子的身份都算不上。 随即,朱棣的嘴角动动,脸上的嘲弄更深了,“淮王?这么说,朱允炆也想趟这浑水?真是自不量力!” “黄公公说,太子妃和淮王一直在暗中拉拢他!”武士回道。 “哈哈哈!”朱棣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在窗口抑制不住的大笑起来,“他们娘俩还真是够看得起他们自己的!” 朱允熥有想法,入了老爷子的眼缘,出乎朱棣的意料。 但是朱允炆他从来都没放在眼里,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只会读书跟小猫一样的黄口小儿。 可是朱允熥呢? 朱棣的笑声停止,脑中浮现一个总是躲在他大哥背后,偷看他们这些叔叔,不善言辞的孩子。 其实在他心中,他对朱允熥的观感比朱允炆要好上许多,甚至隐隐的还真有那么一丝丝亲情在其中。 一是因为那个已经故去的贤惠的嫂子,二是因为朱允熥那个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外公。 朱棣第一次上阵,就在常遇春的麾下。 当时对阵的是北元的残军,常遇春大将军直接扔给他一身铁甲,一把斩马刀,告诉他。军中没有啥鸟皇子,有的只能是杀人的好汉子,是个带把儿的就跟着老子屁股冲。 想到此处,看向窗外的朱棣情不自禁的笑了。 常遇春算是他在军事上的启蒙老师,那么对朱允熥这个侄子,这个常遇春的外孙,他心中多少有些香火之情。 但是,想不到,那个曾经看起来那么不起眼的孩子,现在却是他最大的敌人。 “你下去领赏吧!” 那武士无声的退下,朱棣仍然背着手站在窗边,遥望夜色中的千里山川。 视线中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任何景色的黑幕,但是豁然之间,在朱棣的双眸之中,一团火焰燃起,将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流与山川照亮。 那里,是北平的更北方,那里是最原始的荒凉,那里也是多少汉儿心中的梦魇,那里更是当年霍去病扬名的地方。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微微响起。 道衍和尚姚广孝洁白的袜子踩着光滑泛着微亮的地板走来,默默站立在朱棣的身后。 朱棣眼中的火焰慢慢消退,笑容重新挂在脸上,“想起了一段旧事!” 姚广孝也看着窗外的夜色,“说来听听!” 朱棣指着窗外,“我十三岁时曾和常大将军约定过,将来我们一起征战漠北,誓要扫清胡虏,让中原不再受胡人蹄铁践踏,把大明的旗帜插到阿尔泰山,甚至更远!” 话语中朱棣抿着嘴唇,眼神愈发明亮。此刻他的表情不像是一个城府深沉的王者,而更像一个心怀志气的倔强少年。 “那样的成就,不适合一个藩王,而更适合一位帝王。”姚广孝的声音很轻,“如果一位帝王做到了,他的成就远超汉武唐宗!” 朱棣忽然一笑,“我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我也不在乎所谓的功绩!我知道我一定比历代的帝王都强。”说着,眼神如剑,“因为,我从没想过要病死在床上,我朱棣要死,也要死在战马上!死在大明国土之外。” 然后,朱棣微微扭头,看着姚广孝的侧脸,“如果我坐上那个位子,我会把这里,把这片近百年来胡人南下的前哨地,变成北征的出发点。”说着,他又笑起来,如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胡人南下,只有汉儿北上开荒!” 啪啪啪,掌声响起。 姚广孝轻轻拍着巴掌,缓缓笑道,“可惜没有史官,今日一番话,若是能留于文字,必定流传千古,让后世帝王汗颜!” “不碍的。”朱棣微微笑道,“等本王登基时,再说一遍,当着所有的大臣,再说一遍!” “那小僧等着那一天!” 随后,两人无话,静静看着窗外。 几盏灯火在两人的视线中,慢慢游走。 那似乎是,北平城中的打更人,在巡夜打梆。 北平之名,来自朱元璋。 洪武元年,刚刚登上皇帝位,还没彻底平定天下的朱元璋。在壮年之时,对着北方蒙元的大都嘶吼,从此以后你叫北平。 北方安定太平之北平。 中原的敌人从来都是在北方,北平是元朝的大都,再往前是彪悍女真人的中都,再再往前是同样兴起于草原契丹人的南京,辽国的陪都。 几百年来,这里不但是北方的雄城,更是北方经济文化的中心。这座城池就像是一位满面风霜之气的北方汉子,不动如山。 为了攻取这座都城,大明出动了二十五万最精锐的部队。 淮人,楚人,赣人。 这些百战的大明精兵在两位绝世勇将,徐达和常遇春的带领下,摧枯拉朽直接攻到了大都城外的通州。 当时,面对倾巢而出的大元铁骑怯薛军,中原男儿选择了用北方胡人最擅长的方式,从正面击溃他们。 常遇春,郭兴,率领骑兵在北方大地上和元军正面碰撞。胡人不败的骑射神话破灭,大明的男儿到了大都城下。 那一战后,元顺帝发出了今日复做徽钦二帝耶的惊呼,弃城逃走。 常遇春身先士卒,带领大明虎贲爬上城墙,攻入了几百年来,无数中原男儿泣血北望的汉家旧地。 “广孝!” 想起往事,朱棣人仍旧热血沸腾。 “小僧在!” “咱们现在怎么办?” “继续等!”姚广孝笑道,“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一飞冲天!” ~~~ 感谢大家支持,晚饭时还有。 明天开始,每天三更,在下午三点前,一起奉上。 第49章 大朝会 当!当! 延绵厚重的钟声,在大明宫城的角楼响起。 飞鱼服的武士,有韵律的撞击着,代表皇权的铜钟。 钟声在空气中波纹一样的开始扩散,以大明的紫禁城为中心,扩散到大明的京城各个角落。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太和殿皇帝御门听政。无论春夏,无论寒暑,无论风霜雨雪,雷打不动。 钟声落下,大明紫禁城的宫门打开。数不清的官员们身着朱紫朝服,双手捧着象牙朝笏按照官职大小,文武分开,鱼贯而入。 此时的奉天殿中,朱元璋和朱允熥也乘坐仪仗,开始往太和殿进发。 “嗤!嗤!” 长长的皇帝仪仗前,两个健壮的太监走着方步,迈步之时不断地挥舞手臂,手中发出嗤嗤地声音。 那些在皇宫夹道中打扫的宫人杂役,听到太监发出的声音之后,马上面对红色的宫墙跪倒。 凡人,是没资格见皇帝的。 随后是高举着仪仗,穿着红色喜服,头上插着白色羽毛的太监们。 再往后是穿着华丽锦服头戴银盔,面如沉水的武士们。 他们身材魁梧,每个人都似乎一般高矮胖瘦,手中举着金瓜斧钺等礼仪兵器,伴随在皇帝御辇周边。 朱元璋一身龙袍,头戴金色禅染的皇冠,宝石珠子穿成的帘子,遮盖住他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神秘。 朱允熥一身亲王服饰,走在御辇的边上,一只手扶着十六人御辇的杠子,另一只手扶着他自己腰间的玉带。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御驾行进的途中,朱元璋偶尔会侧头,每当看到仪表堂堂,风姿不凡的孙儿,都会微微点头。 御辇在太和殿外停住,朱元璋从御辇上下来。 “大孙!” “孙儿在!” “扶着咱的手,咱爷俩一块过去!” “是!” 皇帝苍老的手臂,搭在了朱允熥充满生机的胳膊上,头上的金龙黄罗伞下,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脸。 朱元璋的上朝,从不座金銮殿。 他的龙椅放在太和殿外的大门洞里,叫做御门听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们的朝拜声山呼海啸,太和殿的空地上,跪满了大明的臣子们。 朱元璋站在龙椅边,没有表情的看了臣子们一眼,“众卿平身!” “谢万岁!” 随着再次山呼般的声音,臣子们站了起来。 站在朱元璋的身边,朱允熥耳听那些臣子们的呼声,心驰如电心潮澎湃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皇帝的大朝会,是在这里举行。 夏天还好,冬天多冷? 怪不得后来的万历皇帝不爱上朝,天不亮就从被窝里出来,坐在冰天雪地中开会,谁愿意? 这是朝会,是一个国家从天子到臣子最为重视的仪式。别说冰天雪地,无论刮风下雪乃至下刀子,都必须来。 他心中有些不着调的疑问,群臣的心中却是深深的震撼。 吴王,居然在皇帝身边。 皇帝,居然带着吴王来上朝。 以前这个殊荣只能属于一个人,那就是吴王的父亲,已故的太子。 许多人心中思量,看来皇帝要立皇太孙的传闻是真的。 而看着长身玉立的吴王,许多人也必须承认,这位皇嫡孙的气度和皇帝,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前几日咱病了!”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响起,通过门洞扩散到广场上。 “你们不用担心,小病!咱现在没事,身子还硬朗!”说着,朱元璋露出几分微笑,“今日朝会,各位臣工畅所欲言。”说完,对朱允熥小声说道,“你好好听着,你看看谁能办事,谁不能办事,回头咱要考你!” “孙儿明白!”朱允熥点头道。 “臣有本奏!” 一大臣昂然出列,礼部侍郎纪善。 “陛下前几日下旨,云南西平侯回京安葬。现棺椁已在路上,吉地如何选,还请陛下示下!” 吉地就是墓地,既然下旨让沐英回京安葬,那就不是一块坟地那么简单,而是要下旨给沐英乃至他以后的儿孙们,一块钦赐的墓地。 说来也巧合,前世沐家的陵园朱允熥有幸去过。刚退伍时他也过了小半年的穷游生活,在南京城外的将军山,瞻仰过这位千古忠臣的家族陵园。 只能远远的瞻仰,沐英和他家族后人的墓地,在战乱年代频遭盗掘。而且在房地产风起云涌的时代,财大气粗的商人们根本不顾所谓的文物不文物,直接挖土机挖平了事。 原来沐家的墓地,已经变成了青山绿树环绕之下的座座豪华别墅。不免让人扼腕惋惜。 不过,即便是被掩埋在地下或者是消散在尘土中,安葬在将军山的沐英也似乎在守卫着大明太祖和皇后的陵寝,将军山正通往明帝陵,像是一座大门。 说起沐英,朱元璋的脸色暗淡几分,开口说道,“这事咱已经下旨给吴王,沐英的后事他和礼部一同操办!”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吧!” 这一幕,让群臣更是心惊。 以前太子是陪着皇帝上朝,但是皇帝可从未这么和颜悦色和太子说过话。 “皇爷爷已经下旨西平侯为黔国公!”朱允熥朗声说道,“沐公爷生前的遗折中写道,愿为已故皇后守灵,那他陵墓就选在将军山吧!” 对于这样一个忠臣,一个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家族,守护明帝陵的将军山是最好的归宿。 不过,朱允熥不想再看到,英雄的陵墓被小人盗掘。 “沐公和我皇明虽非血亲,但不亚于血亲!”朱允熥继续说道,“礼部会同工部修建陵墓之时,必须深挖深埋,以防宵小!” “臣等明白!”大臣们回道。 “陛下!” 朱允熥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 “昨日邮票发卖,京城之中共售出信件邮票十七万张,储货票七千,住宿票一万五,车马使用票六千七,驿卒护卫票三千六..........” 普通的邮票两个钱,但是其他涉及到在驿站住宿,储存货物,护卫和车马使用的票,费用却很高,而且还是按照货物的多少和重量来进行估算。 “共计收白银,二十六万三千二百四十一两白银!” 嗡,群臣大哗。 小小邮票居然一下卖出那么张?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毕竟古往今来头一遭,人人都买一些放在家中备用是人之常情。 但是没想到,驿站邮政的各种票,加起来居然能有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京城一处,若是那些繁华的江南城镇,商贸繁华之地全部开始售卖,那还不得是个天文数字。 “二十六万?”朱允熥心里盘算,确实不少。 须知一个上等州府的一年赋税也未必有这个数,而且大半还是布匹粮食等,可不是白花花的银钱。 贵金属在官府手中的含义,可比在民间强一百倍。国家储备金银的多少,直接决定了国家的国力。 “没算错?”朱元璋问道。 “千真万确!”傅友文朗声道。 “咱大明,不但给老百姓干了好事,财政也开源了。”朱元璋笑道,“好事,好事!” “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群臣再次叩拜。 “起来吧!”朱元璋笑道,“给咱贺啥?这主意是咱家大孙想出来的!” “臣等为吴王殿下贺!”群臣又道。 “传旨!”朱元璋忽然再次开口,“赏吴王朱允熥全副亲王仪仗。” “臣,谢陛下隆恩!” 朱允熥赶紧拜倒,叩首道。 这个赏赐实在是太重了,他虽然是吴王,可是没有就藩。大明律法,宫中只有皇帝能有仪仗。 而亲王是仅次于皇帝的仪仗,也就是说在宫中,朱允熥无论是出门还是起居,在紫禁城中只比皇帝低了一级而已。 “起来吧,咱爷俩还谢啥!”朱元璋笑道。 “臣有本奏!” 翰林院学士,元史编修方孝孺出列。 “陛下,臣以为既然陛下龙体痊愈,吴王监国一衔该去了!”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这人真敢说! 监国的这个头衔,只有陛下能开口说去,哪有你一个翰林学士上书的份? 果然,朱元璋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最是护犊子。 只听方孝孺话锋一转,“陛下,去了监国的头衔,吴王殿下才可以来大学堂读书呀!臣为殿下的师傅之一,殿下的课业可是落下不少!” 朱元璋转怒为喜,沉吟片刻,“往后,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每日到奉天殿偏殿,为吴王教书!” 群臣再次惊诧。 皇帝态度已经表明了,就此说明。 大明的下一位储君,已经呼之欲出。 “臣,谢陛下隆恩!”朱允熥和方孝孺同时拜道。 忽然,太和殿外,一个头戴羽毛的御林军士,急速跑来。 手中带着红色大印的军报,在清晨的阳光下,是那么显眼。 “报,八百里加急,边关大捷!” “蓝玉大将军,大破伪元,杀敌三万.........” 朱元璋迅速站起,“呈上来!” 第50章 黄沙 大明以武立国,最重战功。 群臣目光之中,银盔上插着羽毛的羽林军士卒,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把军报,双手举过头顶。 朱元璋伸出手想去拿,半路却又把手收回来。 “大孙,念!” “是!”朱允熥兴奋地说完,随后有些激动的拿起了边关的军报。 这是他第一次读大明的捷报,更是他第一次见证大明的胜利。往往后世都说大明如何孱弱不堪,可是这个时代的大明,不但兵强马壮名将如云,而且敢于出击,有着犯大明必诛的气魄。 “臣蓝玉启奏陛下,臣于本月三日抵达洮州.........” “伪元贼子狡诈,见大明大军前来,则且战且退逃至大漠....” “臣知伪元贼子欲引臣入大漠,围而歼之,故臣将计就计.....” 清晰嘹亮的声音从朱允熥的口中发出,群臣们静静的听着。 朱允熥一边念着,脑中一边浮现着关于边关战场的画面。 洮州,位于大明帝国的西北,是羌人的旧地。 隋唐以来一直为中原王朝的必争之地,因为此处有丰美的水草可以为中原提供优质的战马。 一直以来,这些胡汉杂居,但是这里的胡人并没有表达出对中原王朝那种侵略性。他们也一直仰仗中原王朝提供的茶叶,铁骑布匹等等。 洮州以外,是大漠,半草半沙的大漠。 不刮风时,黄沙青草并存,偶尔些许的湖泊涟漪荡漾,夕阳西下的时候,湖泊的水面上,反射着柔和的五彩之光。 但是刮风之时,漫天的黄沙狂舞,整个世界都是黄色。 又起风了,粗粝的沙子打在人的脸上,像是钝刀子在慢慢割着。 大漠之中,一支雄壮的军队艰难的在风沙中行军。 他们的脸上刻着风霜,眼神中带着疲惫,干瘪的嘴唇,裂开的皮肤,满是风尘的盔甲。 他们千里迢迢急行军而来,满腔的战意遇到了躲避的对手,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大漠,开始追击。 他们大多是两条腿,但他们的敌人是四条腿。 漫天风沙无边下,壮士宝刀收在匣,只等贼人踪影现,碧血丹心染黄沙。 贼人,诱敌深入。 明军,将计就计。 军报上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却是风沙之中艰难的跋涉,在大漠中的每一步,大明健儿们都走得十分艰辛。 ~~~~~ “伪元贼三万五,臣兵分两路,一路龙骧骑兵从东侧深入大漠,敌后横行。” “一路两万四千人,臣亲自率领,皆为步军.......” 念到这里,朱允熥不禁大惊失色。 蓝玉是疯子! 两万四千人孤军深入,他们面对的敌人不但人数上比他们多出一万,而且还都是骑兵,都是北元神出鬼没的铁骑。 步对骑,怎么打? 骑兵有着高速的机动性,而且北元的骑兵都是自小在马背上善于骑射的武士,他们一人双马,饿了吃奶酪,渴了喝马奶。步兵不但跑不过他们,还有着漫长的后勤补给线。 然而此刻,听到朱允熥的声音,龙椅上的朱元璋却朗声大笑。 “蓝玉这仗打得是越来越精了!” 朱允熥心中疑惑的继续往下念,“臣于大漠深处,月牙儿海(这地儿编的)水源补给点,遭遇伪元大军。贼酋为阿里不哥家族后裔哈咎,以及投降复叛的原大明建昌卫指挥使月鲁帖木儿,贼三万骑兵,遮天蔽日而来!” ~~~~ “报!” 黄沙之中,一骑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打马狂奔至蓝玉帅旗之下。 大明的日月星旗在左,蓝字大旗在右。 大旗之下,重甲精锐环伺着鬓角微微发白,满面风霜,但是眼神如电的蓝玉。 “吁!”骑士胯下的战马在喝令下停步,因为冲击力导致它前腿腾空,不住的踢腾,战马脖颈上密集的鬃毛在黄沙之中飞舞。 “报大帅,探马发现前边伪元骑兵主力,起码十万左右,三十里外还有近万骑兵悄悄绕到我军后方!” “哈哈哈!”蓝玉和手下的将领瞬间大笑起来,“他娘地,龟儿子终于探头了。” 笑着,蓝玉忽然高举右臂。 接着数位骑兵从蓝玉身边纵马而出,“大帅有令,停止行军!” “龟儿子上门了,抄家伙招呼着!”蓝玉嘶吼一声。 “喏!”众将用马鞭把敲打胸口的护心镜,随后纷纷走入部队,约束士卒。 塞外漫天黄沙之中,中原战鼓响起。 咚咚咚! 鼓若惊雷,如疾风骤雨般传遍四野,震撼着塞外的风沙。 漫天的黄沙似乎被战鼓震慑,竟然慢慢小了下来,让阳光在大地上重新出现。 大漠中的阳光明媚,士卒们兵器和盔甲的反射光茫,更加耀眼。 两万四千多大军,在战鼓和剌剌作响的战旗指引下,分成三个巨大的方阵,中军蓝玉大旗在一处沙丘之上,其余两个在其脚下前方。如果从天空俯瞰,正好是一个倒着的品字形。 蓝玉跳下战马,粗糙的大手抚摸两下战马的脸颊,随后在亲兵打开的小马扎上坐下,虎视前方。 前方,视线之中,鬼魅的一样的骑兵开在高岗上,在大漠中,在地平线上出现。 “把咱大明的大旗升起来。”蓝玉马鞭遥指前方,大笑着说道,“告诉北元人,大明蓝玉在此,有种来战!” 呼,大旗高高的竖起。 迎着大漠中的风,哗啦作响。 方阵中的士兵们,回望沙丘上的迎风招展的大明战旗,眼神变得更加坚韧。 那是家乡的旗,那是大明的旗。 那旗帜在风中翩翩起舞,一如汉唐盛世之时,汉家男人出征之时的战舞。 “吼!” 两万多大明男儿敲打手里的兵器,从胸膛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紧接着,响彻天地,让黄沙战栗,天空变色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大明男儿在此,有种来战!” ~~~~ 轰隆!轰隆!轰隆! 胡人的回应来了,那是马蹄踩踏在大地上,如地震一般的颤动。 在这颤动中周围的沙丘上,黄沙纷纷落下。 当无数的骑兵冲锋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的阴影遮盖住了大地,阻挡了阳光,甚至凝固的了空气。 铁蹄前进的途中,烟尘如同风暴。 汹涌的铁骑像是决堤的洪水,在大地上纵横肆虐。 他们来了。 蹂躏华夏大地数百年的铁蹄来了。 他们的弯刀在阳光下反射寒光,他们的嘴里发出咻咻的怪叫。 他们的战马奔腾的速度到达了极致,他们的脸色是那么的狰狞。 这里是大漠,这里是他们的故乡。 在这里,他们要把眼前这些明国人,用弯刀安葬。 轰隆,轰隆。 马蹄声,越发的响亮,震撼。 咚咚,咚咚! 大明的战鼓,开始在天地间回荡。 第51章 血地 朱允熥脑海中想象着那样让人心悸却又热血沸腾的画面,以至于他念着捷报的声音,有些发抖。 太和殿外,无论是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还是臣子中那些两鬓斑白的老将,都是面色肃然,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当时正值午后,敌军铺天盖地而来,仿若.........” 尽管知道这是一封捷报,但是朴素的文字还是给了朱允熥极大的震撼,就当他颤声念着的时候,朱元璋的身影悄悄走到他身边。 苍老宽大的手,放在朱允熥的肩头。后者回望,是苍老却坚毅刚强的面容。 “大孙,别慌,稳住心神!” 瞬间,老爷子的目光给了朱允熥力量,让他不再因为激动而慌张,手中那份沉甸甸的捷报,读起来越发的顺畅了。 “仿若连天暴雨,臣等无处可避.........” ~~~ 轰隆,轰隆。 大明阵地的最前方,敌人的骑兵越来越近。 数不清的骑兵就像是漫天的蝗虫,让人不寒而栗。 这还只是三万多北元骑兵的一部分,若三万人倾巢而来,更加震撼。 冲锋的骑兵在行进途中忽然一分为二,一支冲击正面。另一支从侧面撕咬。 咚咚咚咚!大明的战鼓也越发急促,士卒们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冲击而来的洪流。 “呸!” 一位三十年纪的军官,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他憨厚如老农一般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的战刀。 战刀指着天空的方向,嘴里发出嘶吼,“弩!” 吱嘎嘎嘎嘎! 方阵中,队列最前的长枪手缝隙之中,三五士卒为一组拼命的用摇臂拉动粗大的弓弦,紧接着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弩箭,被放在了发射的卡槽中。 这是千百年来汉人智慧的结晶,让草原胡人闻风丧胆的三架炮弩。 “走哩!”大明的军官嘶吼一声,“放!” 呼呼,嗡嗡! 两个近万人的方阵之中,无数粗大的黑影在凝固的空气中呼啸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和剧烈的旋转,冲向那些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们。 砰砰,血色之花,在塞外的黄沙之地上开始绽放。 疾驰的弩箭穿透进胡人的骑兵之中,瞬间变成肉串的串子。惨叫声中,数不清多少敌人哀嚎落马,在同族的马蹄之下,变成碎片。 而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有欣赏他们的战果,方阵中那些操控炮弩的士兵低着头,流着汗,嘴里骂着操他娘,机械的装填,上箭。 砰砰,嗡嗡! 大明炮弩的呼啸声,就是胡人骑兵的催命符。 被手臂粗细的弩箭射中,无数人马当场四分五裂。 一匹奔腾中的战马,上一秒还在奋踢狂奔,下一秒突然从胸膛碎裂,变成模糊的血肉。 轰隆,轰隆! 但是,敌人的骑兵队伍,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更近了。 一位嘴上胡须疏落,年纪最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大明的方阵中拉开一人高的重弓。 这是汉人的弓,身高力大者用之。破甲杀人,无坚不摧。 他的身旁,无数肩膀挨着肩膀的壮士,先是把箭枝插入黄沙中,然后如他一样把重弓拉开,势如满月。 “箭!” 嗖嗖嗖! 漫天箭雨如同星辰坠落,在元军骑兵冲锋的方向,无数箭枝被抛上天空,呼啸的箭枝在天空达到最高点,然后三角形的箭头旋转,呼啸着坠落在敌人前进的方向上。 噗,噗,噗! 冲锋的骑兵如同麦穗被狂风刮过一般倒下,战马的悲鸣声中,明军尖锐的箭头毫不留情地穿透了胡人脆弱的皮甲。 “拉!” 弓箭手们喊着带有韵律的号子,一箭又是一箭。 你们的战马如蝗虫,遮天蔽日。 我们的弓箭如流星,划破长空。 无数骑兵在弓箭之下陨落,但是此刻,那些骑兵距离大明的方阵已经不足百步。 “勇士们,冲过去,踩死他们!”元军先锋骑兵之中,扎着发辫的胡人将领大声的嘶吼。 但是下一秒,他狰狞的面目定格了。 只见明军的方阵中,突然推出来,一个个黑漆漆的冰冷的炮筒。 健壮的明军士卒,单手抓着圆形的弹丸,塞进炮膛。 炮身后侧,手持火把的明军狰狞一笑,白烟泛起。 轰隆! 开天辟地一般的爆炸声,无数白色的烟尘大作。 明军阵地中,万炮齐发。 呼啸的弹丸在前进的元军骑兵中,打出一条条血色的死亡通道,遍地黄沙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不只是火炮,更骇人的是那些会爆炸的火箭。 冲锋的元军惊恐的看到,方方正正的箱子里,带着圆如拳头的箭迅雷不及掩耳的射了过来,嗖嗖的鸣叫声中,在他们的身侧爆炸。 火炮,火箭在元军面前,形成了一道火焰的弹幕。 与此同时,无论是弓箭还是床弩,也是调整角度,对着他们的脸,铺天盖地的直射而来。 可即便是这样,勇武的骑兵还在冲锋。 但是,就在他们即将冲入明军方阵的一步之遥黄沙的地面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坑,战马修长的腿踩踏在坑中,巨大的冲击力顿时让战马筋断骨折,把马上的骑兵甩落。 “先撤,先撤!”元军将领调转马头。 他们在距离明军阵地一步之遥的地方,开始撤退,只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呵!”山丘上,坐在马扎上的蓝玉不屑的冷笑,“这就撤了?真他娘黄鼠狼生孩子,一窝不如一窝,败兴!” 说着,伸手,“酒来!” 亲兵捧着一碗烈酒上前,“大帅!” 蓝玉看着前方,“去洒在阵前,送那些战死的胡人一程!” “喏!” 年轻的亲兵大声吼着,双手捧着酒碗,迈着稳重的脚步。 远处敌人的骑兵在发起冲击的地方重新集结,对着明军的方阵咬牙切齿。 此时,年轻的骑兵已经走出了明军的方阵,走到一匹哀嚎的战马面前。 他年轻的面容上,满是刚毅。 手中的酒碗慢慢倾斜。 哗啦,一碗酒,洒在了塞外的黄沙上。 “大帅令,送尔等上路!” 接着,数万大明男儿歇斯底里的疯狂呐喊。 “送你们上路!” “吼!吼!吼!”士兵们发出邀战的吼声 “哈哈哈!”蓝玉在山丘上,放声大笑。 ~~~ 元军骑兵的集合地点,元字大旗之下。 头戴金盔的元军领袖面若寒霜,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思想达到巅峰的岁数,他叫哈咎。 作为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后裔,他一向为手下的勇士和自己的姓氏感到骄傲。 但是今天,他被明军羞辱了。 尽管,在他二十多年的征战岁月中,被明军羞辱了很多次。 可他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愤怒。 “月鲁帖木儿!”哈咎对身边的一个将领冷笑道,“你手下的儿郎都是娘们吗?” 叫月鲁帖木儿的男人五十出头,细长的眼睛像狐狸一样,他曾是大明的官,但他最终叛了,叛回自己族人的一方。 “我亲自带着他们冲锋!”月鲁帖木儿轻轻的说了一句,翻身上了战马。 第52章 死战 “元贼初次冲锋,被我明军火器击退。但是稍纵之后.......” 太和殿上,朱允熥还在大声地念着,他的身边从皇帝朱元璋到那些一生征战的老臣们,围成一个圈子,静静的听着。 “稍纵之后,贼酋月鲁帖木儿亲自带兵而来,近万骑兵分三面冲锋,铺天盖地........” 此时,朱元璋一声大喝,“宰了那叛逆的小人!” ~~~~~ 如果此刻从天空俯瞰战场,倒品字形的明军阵地,如同海上的孤舟,在狂风暴雨之中,颠簸起伏。 无数,真的是无数。 怪叫着的骑兵在漫天黄沙中杀来。四面八方他们无处不在在。 咚咚咚咚,急促的大明战鼓之中。 军官们的号令之下,方形的阵地一边射击一边变成了圆形。 弩箭,弓箭,火炮。 黄沙之上,鲜血随风飘散。 但是这次敌人从四面八方过来,明军的火器难以集中。 嗖嗖嗖,马背上的骑士跟随着战马的节奏,拉弓射箭。 明军将士竖起了盾牌护住头脸,零星的箭枝穿过盾牌的缝隙。 倒下的明军男儿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呐喊,在盔甲上把箭折断,继续站了起来。 “大明!” 一个年轻的男儿,脖颈上的血,泊泊的流着,他的嘴里发出最后的怒吼,然后圆睁双目,不甘的倒下。 噌,蓝玉从马扎上站起来。 大步流星走到军鼓的边上,推开因为敲鼓而有些脱力的士卒。 健壮的手臂,拿起那敲鼓的大锤。 咚! 咚咚! 咚咚咚!(这是画面描写呀,不是水呀!) 大漠风渐起,黄沙吹打着他满是风霜的脸庞。 塞外刀子一样的风中,蓝玉没戴头盔,满头的须发随风飘舞,像是一头咆哮的雄狮。 咚咚咚咚! 鼓声如暴风骤雨,鼓声如天上的惊雷。 蓝玉张开嘴,伴随着鼓声大喊。 “儿郎们,杀虏哇!” ~~~~ “竖枪!” 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在敌人的骑兵即将撞击的一刻,齐声呐喊。 地上,那搁置的丈长的大枪,如林一般竖立起来。 咔嚓! 敌人的战马撞上了明军的枪林。 长枪被巨大的冲击力折断,战马的胸口出现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血洞。 或者战马上的骑士被长枪穿透,当场毙命。 轰! 这是骑兵撞击步兵方阵发出的轰鸣。 奔腾的战马当场撞飞了几个明军士卒。 马上骑士的弯刀,擦着大明男儿的脖颈而过。 鲜血和头颅飞上天空。 “娘阿!” 这是被撞飞的士兵,胸骨碎裂后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杀鞑子!” 这是军官,在竭尽全力维持骑兵冲击之下的阵线。 明军的长枪之下,元军死伤惨重。个别的元军冲进了明军的方阵,但是失去速度之后,被怒吼的明军扯下战马。 年轻的士兵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斧,像是儿时和父辈在田间劳作一样,拼命的在敌人身体上刨着。 “大明!” 怒吼声中,一队明军健壮的精锐手持长矛从队列中杀出,直刺马上的骑士。 四面八方冲锋而来的元军像是浪潮,但是明军的圆形方阵,却是浪潮之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砰砰! 方阵中一些短小的火炮开始开火。 无数的铁砂碎片从炮膛中出来,无孔不入。 “阿!”浑身镶满弹片的元军落马惨叫。 下一秒,矫健的明军一锤砸碎了他的脑袋。 天地之间,是最原始的,血与肉的搏杀。 明军像是刺猬,应对草原野狼的爪牙。 圆形的方阵呈环状,像洋葱一层又一层。 元军的骑兵每拨开一层,都要刺痛的落泪。 而且,因为冲锋的骑兵太多,接地面太小战场显得格外拥挤,骑兵渐渐失去了速度。 双方变成了混战,谁先松气,谁就败了。 但是,大明不可能松气。 这里是死地,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死战。 咚咚咚,蓝玉拼命的挥舞双臂,捶打大明的军鼓。 “大帅!”年轻的亲兵跑来,“侧面,数千元军翻身下马,朝咱们冲来!” 咚! 蓝玉敲出最后一个音符,把鼓锤交给别人。 “濮玙!” “末将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出现。 年轻的将领眉宇间都是英气,盔甲在他身上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带人,推下去!”蓝玉命令。 “喏!” 看着年轻的将领,带着精锐甲士离去,蓝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濮玙,莫堕了你爹的威名!” 濮玙的身形微顿,随后深吸一口气,举着手里的铁骨朵,“大明男儿,死战!” 随后,他带着上千精锐步卒,居高临下的冲击。 他喊的,是他父亲曾经的口号。 濮玙西凉侯,乐浪公濮英之子。 洪武二十年跟随大将军冯胜和蓝玉北伐,北元太尉哈纳出投降。 班师回朝之时,带领三千军兵殿后的濮英被埋伏的元军包围。 三千人全部战死,濮英力战被俘。但是趁着元军不备,抽出腰间匕首。 大呼,大明男儿,死战不降,自杀身亡。 元人感其刚烈,将尸首送归明军。 ~~~ 战场惨烈到了极点,随时都有人倒下。 蓝玉所在的沙丘侧面,黑压压的元军下马,踩着沙子举着圆盾,拎着弯刀,无声的冲锋。 “大明男儿!”一声怒吼,濮玙在高出冲下。 他身后,无数铁甲步卒发出父辈的嘶吼,“死战!” “杀虏哇!” 砰,濮玙的铁骨朵砸碎一元军的头颅。 低头撞入元军的人群中,如狼似虎一般左冲右突。 马上,我们或许不是你们的对手。 但是在地上,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大明士卒,天下无敌。 元军的钢刀在他们身上摩擦出火花,他们手里的钝器无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大漠的风,更急了。 一场厮杀,持续到了天黑。 黄沙上都是人类的尸体,还有伤员的惨叫。 蓝玉依旧坐在马扎上,纹丝未动。 ~~~ “此战,沈阳侯,徽先伯,怀远侯,宁州男之子皆战死!” “西凉侯濮玙连换两幅铁甲,阵斩哈咎之侄,阔查帖木儿。” “臣之大军与贼厮杀一天,死伤........” 念到此处,朱允熥声音有些哽咽,“死伤半数......” 两万多步兵,对三万多骑兵,不但没有崩溃,反而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为了包抄的其他明军争取时间。 一天时间,一万多人战死。 这是多么惨烈的战斗! “男儿到死心如铁。”朱允熥继续念道,“军中男人至死,头颅仍望向中原方向......是夜,元军撤退,将臣所剩半数步军团团围住,等待天明!” ~~ 三更完成。 第53章 赏罚 太和殿外,朱允熥的战报念到了尾声。 “待到天明,贼酋哈咎,月鲁帖木儿三万发狠猛攻,誓要将臣一口吞下。殊不知定远侯王弼率龙翔神策二军已到。” “我大明重甲铁骑为先锋,轻骑为后,直破贼酋中军!” “贼酋月鲁帖木儿战死,哈咎率千人西逃窜。此战共斩杀伪元贼三万,俘虏两千,牛马骆驼无数。” 一口气念完,朱允熥心中震撼稍去。 这不只是一封战报,而是一幅大明漠北征战的金戈铁马图。 以身做饵吸引敌军的蓝玉真是个疯子,以步抗骑的大明将士们也是一群疯子。 一群怀着必胜信念的疯子! 此刻,若不是在太和殿外的朝会上,若不是有朱元璋等人在场,朱允熥真的想大喊一声,大明威武! “皇爷爷,此等大胜,该赏!”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微笑着点头,随后在龙椅上坐下,开口道,“传旨!” 皇帝话音落下,自然有太监准备好笔墨,几位翰林学士提笔等候。 “这回不用你们写!”朱元璋对臣子们摆摆手,对朱允熥说道,“大孙,你来写!” “好!”朱允熥也不忸怩,直接站在书桌前,提起笔等着朱元璋开口。 “你打了胜仗,咱很欢喜。”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朱元璋的风格一向如此,简约明白就像说家常一样。国朝开国初年之时,朱元璋在给边关大将的圣旨中,直接写道,准备好刀子,贼人来了就给咱往死里砍。 朱元璋说话越是随便,越是没拿这人当外人。相反,若朱元璋客客气气的,写啥奉天承运之类的,有人就要小心掉脑袋了。 “就是人死的稍微多了点,你是大明的大将,国公。这种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战死的将士们,尸首要收敛好,咱们汉人讲究落叶归根,派骑兵护送,把孩子们都送回来。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更是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朱元璋慢慢说着,朱允熥慢慢写着。 忽然,朱元璋眼中有一丝犹豫被朱允熥捕捉到。 按理说说完了这些,皇帝就要在圣旨中论功行赏了,可是朱允熥迟迟不见下文。 “就这些。”朱元璋道,“八百里加急送至蓝玉帐前!” 边上的太监小心翼翼的拿走墨迹未干的圣旨,走到龙椅边上。那里有一张单独的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个红色的方形古朴盒子。 朱元璋站起身,郑重的打开盒子,然后双手从里面捧出一方大印,玉玺! 在圣旨上盖完之后,朱元璋又道,“户部!” 户部尚书傅友问道,“臣在!” “战死的将士,每人抚恤大银两个,月给其家中米五斗,酒三斗,肉五斤。加帛一匹,絮一斤。伤残不能自理者,每年多给米六石。”说着,朱元璋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记住咱的话,少一粒米,一文钱,都不行!” “臣遵旨!”傅友德道。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朱元璋的抚恤,真正做到了让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的男儿,再无后顾之忧,死了家中妻儿老小不会忍饥挨饿,伤了一辈子也有朝廷供养。 朱允熥有些感触,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随后,大朝会散去。 回奉天殿的爷俩没有再坐御辇,改为步行,宫人侍卫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打扰爷俩说悄悄话。 “皇爷爷!”实在是没忍住,朱允熥开口说道,“大将军蓝玉等人打了胜仗.........” “你是想说咱为啥没给他们加官进爵吧?”朱元璋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马上被人看穿了心思,朱允熥小小送出一记马屁,“皇爷爷英明!” “国家名爵不是儿戏,等他们班师回朝,朝会再议。”朱元璋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要记住,恩出于上。臣子也是人,人有时候是贱皮子,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珍惜。咱既然要给人加官进爵,就得让他明白,爵位官位后面的意义,还有咱们的恩宠之心!” “孙儿,明白了!”朱允熥恭敬地说道。 “你不明白!”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肩膀上拍拍,“你小子,聪明有,心思也有,手腕也有,就是心术还差点!”说着,朱元璋笑起来,“反正你爷爷这老头子一时半会死不了,你在咱身边,好好学学!” 是的,一个现代的年轻人,一个现代的年轻打工人,在帝王心术这一块,确实会有欠缺。 朱允熥心中一暖,“皇爷爷,你一定长命百岁!” “扯淡,古往今来皇帝都是万岁,可是长寿的有几人?”朱元璋边走边笑,“大孙呀,记住想当一个好皇帝,就要把自己当成人,别听那些大臣们的奉承,不靠谱!”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扶住朱元璋的手说道。 皇帝这是从心里认定他了,只是出于一些顾虑没有开口说,这一点祖孙二人都是心知肚明。 两人慢慢的走着,有时候朱元璋会扭头看看孙子的侧面,脸上露出微笑。 其实他没有马上封赏蓝玉等人的原因很简单,恩出于上没错。但是这个上,他希望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孙子朱允熥。 蓝玉现在已经位及人臣,是武将之中的绝对领军人物。他还是常遇春的妻弟,和太子也是亲戚,更是朱允熥的舅爷。 在他身后一大堆太子的故旧之臣,淮西一系的武将勋贵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权力网。权力是双刃剑,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转。 现在给予蓝玉太多的东西,万一自己哪天死了,朱允熥上位,岂不是赏无可赏?届时,蓝玉诸多的身份中又会多上一种尊容,大明第一外戚。 一个能征善战,身边聚拢着一群文臣武将的外戚,对于一个年轻的皇帝而言,可不是好事。 朱元璋是出身草莽的英雄帝王,更知道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同时也知道,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忠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况且蓝玉这人,是个典型的武夫,心直口快,极容易受人撺掇。历年来在军中大胜的功绩,也使得此人变得有些猖狂跋扈,有时候私下里连自己都敢顶撞。 这样的人,大明朝其实还有不少,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功勋老将多多少少都有这个毛病。 朱允熥还年轻,这孩子心善,能不能镇住他们? 迟迟没有宣布立皇太孙,也是为了让那些暗中蠢蠢欲动的人露出水面,自己好敲打一番。 如果他们可以用,就留着。 如果他们对朱允熥将来是个威胁,那就全部除掉。 奉天殿就在眼前,想到此处朱元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嫡孙的手,在心里说道。 “大孙,咱将来给你的,肯定是一片大好的江山。在这之前,所有的荆棘爷爷都给你砍掉。你稳稳当当的做你的太平天子,坏人交给你爷爷来做!” “皇爷爷,小心台阶!”上台阶之前,朱允熥小声提醒。 第54章 爷爷杀人,你去看 朱允熥的住处虽然名义上是在东宫,但是现在已经搬到了奉天殿的偏殿里。和朱元璋的寝宫,一墙之隔。皇帝对于吴王的培养和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朱元璋借着烛火仔细的阅读,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叹息,时而咬牙切齿,时而面带笑意。当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 皇帝身边五步的距离,朱允熥坐在书桌上仔细地温习着自己的课业。朝会散去之后,方孝孺第一时间把这些天他落下的经文讲义送了过来,并且再三叮嘱朱允熥好好学习。 此刻,朱允熥手中读的,都是方孝孺用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写出的课业,其中晦涩难懂的地方,有着详细的标注。 课业大多数是孔子的儒家理论,对于前世参加过国学班的朱允熥来说,并不算太难。只是这些课业中,只有孔子的思想,没有孟子的主张。 对于孟子,历朝历代的君王心情都很微妙,既要用心里也在痛恨。因为在统治者看来,孟子的思想里有着许多无君无父的东西。 朱元璋就从不掩饰对孟子的厌恶,直接把孟子从历代先师中划了出去。并且私下里说过,这老儿如果活到现在,老子肯定当头就是一刀。 除了儒家讲义,还有更加难懂,集历朝历代阴谋诡计朝堂权术为一体的资治通鉴还有各种史书课业。 以史为鉴,读史可知兴衰,可以看到未来。 别的还好说,但是这些史书,朱允熥读起来稍稍有些吃力。古人讲究惜字如金,在著作中一个字,往往有着很多不同的含义。 正咬着笔头对着自己的课业用劲儿,忽然发现眼前的灯光一暗,不知何时,朱元璋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皇爷爷!” “火旺一点看得清楚,别离书本那么近,小心看坏了眼睛。”朱元璋随手拿起桌上的铜条,把粗大的烛火中那些燃烧剩下的杂质去掉,烛火顿时大亮。 随后,若有所思的说道,“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说着,又摆摆手,“来搬个凳子到爷爷边上,帮爷爷看看奏折!” 朱元璋喜静不喜欢吵,因此有朱允熥在的时候,爷俩周围没有宫人伺候,朱允熥搬个了圆凳子,坐在了朱元璋龙椅边上。 不知为何,第一次如此近的靠近那张代表着大明皇权的椅子。朱允熥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一摞与普通奏折不同,蓝颜色的奏折放在了朱允熥的面前,朱元璋道,“看这个。”说着,对角落中说道,“瞎子吗?赶紧给吴王端蜜水来!” 角落中的太监无声的下去,再回来时手中的托盘上一碗用蜂蜜调和的温水。 “学了半天费神了吧!”朱元璋亲手端过,放下笑道,“茶那东西,你年轻人不能多喝,喝点蜜水!” 朱允熥心中感动,此刻的朱元璋像极了曾经他后世的爷爷,那个害怕孙子看书学习看坏眼睛的慈祥老人。 殊不知,他孙子假装在看书,课本下面藏的都是漫画和小说。 “皇爷爷,孙儿是大人了!”朱允熥柔声道。 “你多大,在咱心里,也是孩子!”朱元璋笑笑,“看吧!” 这是天下老人,最常说的一句话。 朱允熥点头,翻开奏折,可第一眼就让他心惊肉跳。 “臣,锦衣卫武昌指挥使赵广之上奏,楚王宫中多不法,王好美人,其宫中官吏于江南扬州等地,购买扬州瘦马。王宫中夜夜笙歌......” 这不是大臣的奏折,而是朱元璋的耳目,监视天下锦衣卫的奏折。而这第一封奏折,就是锦衣卫在和皇帝汇报地方藩王。 “接着看,别分心!”朱元璋喝一口茶,拿起一张奏折,边看边道。 “宫中奢靡成风,楚王为美人每月所花白银竟然高达数万两之多,除此之外,楚王圈养戏子乐手.......” 读到这里,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楚王要倒霉。 楚王是朱元璋的六子,封地在南北要冲之地,武昌。 武昌既是交通枢纽军事重镇,又是商贸发达繁华之地,封在那里可见朱元璋对这个儿子的重视。可是这个儿子,是昏头了。他触犯了朱元璋最忌讳的事,那就是奢侈。 此时,朱元璋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六叔年少时也曾跟着大军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可是年纪大了,却越活越回去,开始不务正业了。”说着,扭头看着朱允熥,“大孙,你说,该怎么处理?” 这是在考较自己,而且是涉及到朱家血肉至亲的考较。 朱允熥脑中快速的思索着,缓缓开口,“若是让孙儿处理,孙儿以为,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让六叔知道错了,知道怕了就好!” 朱元璋看了朱允熥一会儿,莞尔道,“如此甚好!”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刚才朱元璋说,大孙该怎么处理?其中隐含的台词应该是,大孙若是皇帝该怎么处理? 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吃喝享乐的藩王绝对好过一个暗中积蓄力量,招兵买马结交大臣有不臣之心的藩王。但是同时对于家风来说,楚王的奢侈享乐也不可取。 对此,高高抬起让他知道怕,知道错。然后再轻轻放下,稍稍处罚不过多的追究,也势必让藩王感恩戴德。 这个考较是过了,朱元璋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朱允熥是为了迎合他才这么说。 如果朱允熥真当了皇帝,恐怕也会和历史上朱允炆那样,实行削藩。 削藩没错,错的是朱允炆太废柴。且不说现在大明各个藩王拥兵自重,在自己的封地和天子无异。 百十年后,藩王们繁衍生息所生出的庞大朱氏子孙,也将成为国家最为严重的财政负担。 有明快三百年,藩王一直是中央财政最为头疼的问题。天下最肥沃的土地,最多的财富都集中在这些藩王手中,导致最后国家连国防开支的钱都拿不出来。 不过,朱允熥的削藩和朱允炆的还有不同。朱允炆是恨不得把叔叔们都圈禁起来。而朱允熥有着超乎时代的眼光,天下到处都是无主之地,而大明兵锋正盛,让他们出去抢,让他们出去打,只要不在华夏大地上祸害就好。 看完了这张奏折,又拿起一个,上面的内容更加触目惊心。 “臣,洛阳锦衣卫指挥使上奏,洛阳知府钱守益与粮商暗中勾结,倒卖粮仓存粮三万石,所得银两尽数藏于其妻弟家中。钱之妻弟最是贪婪,家中豪宅仆从如云,乡间巧取豪夺良田无数.......” “说,怎么处理!”朱元璋的声音再次响起。 朱允熥心中愤慨,三万石粮食近乎四十万斤。朝廷在洛阳的储备的粮食是为了防备河南连年的水患,赈济灾民所用的。这些官真是黑心肠,为了银子,连百姓的救命粮食都敢卖。 “杀!”朱允熥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如此大案,洛阳知府一个人怕是难以办到,孙儿想洛阳府上下的官员怕是一窝都烂了!” “三司会审,涉及到谁抓谁,涉及到谁杀谁。无论是官还是那些黑心的商人,明正典型昭告天下,追回被贩卖的朝廷储备粮食,以正国法。” 朱元璋面带微笑,“没了?”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这么处置不妥吗?” “妥是妥当,但是太轻了!”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折,冷笑,“这些贪官,杀了太便宜他们了。此案所涉及官员一律抄没家产,妻女充教坊司为奴。地方官府策录在案,家中子孙世代不得参加科举,不得务农,不得务工。” 说着,朱元璋的表情略微狰狞,“他们不是贪吗?咱就把他们这些贪官的子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超生,世世代代操持贱业,连人都算不上!” 大明有皇帝,有官员,有百姓,也有最低等的就是贱民。 这些人是最被人唾弃,瞧不起的,也是最没有希望永世不能翻身的群体。 没人在乎他们的死活,比方说打官司,一般百姓状告商人,地方官必袒护百姓。 但是这些贱民,无论受了什么委屈,连衙门都进不去。而且妻女充入教坊司,那教坊司就是官妓。 “是不是觉得咱处置的狠了?”朱元璋见朱允熥有些发愣,笑着问道。 “孙儿不敢!” “你这孩子还是心太善,没经历过世间的险恶!”朱元璋说道,“倘若你见过百姓嗷嗷待哺,求助无门凄惨饿死,就会明白咱处理的,还是太轻了。”说着,叹息一声,“你太爷,太奶,大爷爷也都是饿死的。” 随后,一根手指敲打桌面,正色道,“大孙,记住喽,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的,当皇帝,心必须狠!” “孙儿谨记!”尽管心里也许有些不认同,但朱允熥也能理解。 吏治这东西实在不能松懈,朱元璋如此痛恨贪官的皇帝在位都有人敢不顾民生的去贪污。若是换个仁慈点的君主,那些官不知会放肆成什么样。 晚明就是例子,明朝的内阁首辅,家家都是累世豪富。中下层的官员利用特权官商勾结更是比比皆是。 没有他们不敢贪污的,甚至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崛起,朝廷给边军的军饷钱粮都敢私吞,美其名曰损耗飘没。 一万两银子的军饷,到了边关将士手里只有三千两,一万斤粮食,到了边关只有三千斤,还都是掺杂了泥沙的劣质粮食。 能打胜仗才怪了! “明早,你接见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亲自督办此案。”朱元璋拍拍朱允熥,“杀人,是你爷爷的意思,你好好学学其中的关键!” 第55章 发火 清晨,触入眼帘的晨光五彩斑斓。 三两只小鸟在枝头跳跃,几只蝴蝶在花丛中嬉戏,翩翩起舞。 奉天殿后的花园中,朱允熥打了一套军体拳,出了一身汗之后。和朱元璋坐在花厅的石凳上,一同用早饭。 金黄色的小米粥,白如玉的煮鸡蛋,一碟子香油拌咸菜,三笼龙眼包子。 “把上面那素的给咱,你吃那两屉荤的。”朱元璋把咸菜拌进粘稠的小米粥中,嘬了下筷子说道,“两屉都吃了,别剩!” 朱元璋吃饭很快,端着碗呼哧呼哧。 朱允熥还在长身体,吃起来也是风卷残云。 两人一个吃起来没有皇帝样,一人吃起来没有王爷样,反正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正吃着饭,黄狗儿蹑手蹑脚的靠近,“陛下,蒋瓛大人来了!” “叫!”朱元璋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里干干净净。 “臣蒋瓛,参见陛下,参见吴王殿下!”面容刻板,身材高瘦的蒋瓛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洛阳的事儿,知道了吧?”朱元璋问。 “臣,知道!”蒋瓛话不多,他这个位置,这个官职,也容不得他话多。 “嗯,这案子吴王督办,有什么事以后秘折给他。”朱元璋站起身,往殿里走,“这也是你的主子!” (主子这个词不是清代专有,早在朱元璋创业初期,楚国公廖家兄弟来投,朱元璋就说乱世之中武人要找个好主子,求得富贵。但是主子,也不是清代那种奴隶制的关系,而是私人君臣的关系。) 你主子?蒋瓛抬头看了眼朱允熥,眼神中难得有了些波澜。 他这样的人必须要喜怒不形于色,失神就代表着心中震撼至极。作为皇帝的私人心腹,他的人生信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只有皇帝才是他的主子。 而现在皇帝轻飘飘的一句,吴王也是你的主子,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皇帝心中已经选定了吴王,吴王是所有锦衣卫下一位的主人。 想到此处,蒋瓛的表情更加恭敬几分,朱允熥没说让他起来,他始终谦卑的跪着,头也不敢抬。 “今日会有旨意发到刑部,大理寺,督察院。”朱允熥吃完了放下碗,面色有些沉重,没有笑意,“洛阳倒卖储备粮草是大案,你亲自跑一趟吧!” “臣,即刻动身!”蒋瓛叩首道。 “此案所涉及的人员全部锁拿回京,涉及的财产人口一律查封。”朱允熥话中带着告诫的意味,“孤知道下面办案的人不容易,但是你要管好你的人,别查封财产的时候浑水摸鱼!” 说着,朱允熥的声音变得有些阴森,“在三司会审之前,所有人犯不得私刑拷打,涉及的财产以后也都要上交国库,你的人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人为了功绩,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事情越大他们越高兴。而且涉及到钱财这东西,他们免不了上下其手。 “臣明白,臣亲自办理此案!”蒋瓛郑重道。 “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这案子要办得漂亮,既不能让有罪之人逃脱,也不能牵扯到无辜的人。”朱允熥脸上带上些笑意,“做好了,升官发财孤自会给你们请功。但是做不好,做出什么丢人的事,谁都保不住你们!” 蒋瓛背后冷汗淋漓,原以为吴王年少会好说话一点,没想到吴王居然把下面的人心看得如此透彻。这吴王将来和皇帝一样,都是个眼里不揉沙子,要小心伺候的主子。 “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尽力!” “明白就好!”朱允熥亲自把蒋瓛扶起来,笑道,“你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你们办差,办出了岔子,伤的是皇爷爷的脸面,其中的关节你们自己拿捏,孤在京城看着!” “是!”蒋瓛面朝朱允熥慢慢退下。 目送蒋瓛离开,朱允熥心中微微叹息。 其实他心中并不是完全赞同,国家大事依靠皇帝私人心腹去办的这种方法,长此以往锦衣卫势必会按照皇帝的喜好做事,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偏颇,甚至有些残暴。 但是这个时代毕竟不是后世的法制国家,一切有法可依。 改变大明任重道远,甚至不只是改变大明。朱允熥深知道,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是最为风口浪尖的时代,如果不能把整个国家带上正轨,那么这个古老的国家因为庞大的惯性,就无法面对接下来人类文明最为重要的转变。 看着殿中从清晨开始,就要批阅奏章接见臣工的皇帝。朱允熥心中发出一丝苦笑,若自己真坐了那个位置,恐怕比皇爷爷还要忙,还要兢兢业业。 几位臣子走入奉天殿和皇帝小声的说着话,既然朱元璋没叫朱允熥过去旁听,朱允熥就明白肯定是有些东西不愿意让他知道。而且殿中那几位臣子,也都是不折不扣的皇帝心腹,酷吏。 “我回东宫一趟,有什么事去那找我!”朱允熥对黄狗儿说道。 “奴婢知道了!”黄狗儿笑道,“殿下自去,陛下身边老奴伺候!” “有劳公公了!”朱允熥满脸笑容。 你这条两面三刀的老狗,等将来再慢慢炮制你。 和奉天殿相比,东宫吴王的住处才真正算个家。因为在那里不但有两个颇为亲近的妹妹,而且伺候的宫人都是自己的心腹,不用战战兢兢三思而后行。 出了大殿挥手让软轿走开,带着几个侍卫朝着东宫走去。 两边隔得不远,少年人脚步很快,不多时就到了。 见到朱允熥的身影,正在院子中指挥宫人清扫庭院的太监王八耻一愣,随后碎步跑来,“三爷,您回来了!” “宁儿和秀儿呢?”朱允熥往里面张望一下问道。若是往常他只要一进这个院子,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肯定欢呼着迎出来,但是今天却没动静。 王八耻面露难色,诺诺道,“太子妃娘娘派了教习嬷嬷来,正在教两位公主规矩。”说着,看看左右,小声道,“娘娘还派了个新的小太监过来,说是给三爷这边增加人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心中冷笑,大步走进去。 刚进去顿时大怒,自己原来视为禁地的书房之中,居然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太监正在忙活着。 “你是谁?”朱允熥怒道。 “殿下,奴婢叫双喜,是太子妃娘娘派过来侍奉您的!”年轻的太监唇红齿白,一看就是从小净身,举止说话有些女气让朱允熥心中不喜。 “谁让你进孤的书房?”朱允熥怒道,刚刚重生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写了许多东西,尽管后来因为怕露馅烧掉了许多,可难免还有只言片语留下。 “奴婢,奴婢是给您打扫!” “犟嘴,来人!”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等几个太监可算到主心骨一样,狐假虎威的过来,对着双喜怒目而视。 可是,没想到朱允熥先是直接给了王八耻一脚,踹了对方一个王八翻身,“这总管你就是这么当地?随便让外人进我的书房!” “他说是太子妃派过来伺候的,奴婢哪里敢拦呀!”王八耻眼泪汪汪,一脸委屈。 “谁是你主子?”朱允熥脸色不悦。 王八耻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知错了!” 其实他不是不拦,而是故意不拦,为的就是朱允熥回来看到这一面。宫里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就没有傻子。他在装委屈,他越是委屈,吴王越是看双喜不顺眼。 “这个不知道尊卑的东西,拉下去!”朱允熥一指双喜,“打他二十板子,然后送回母妃处,说孤这里人够了,不用其他人伺候。” ~~~~~ 反正是免费的小说,说两句题外话不算骗钱。 我也是刚来番茄,不了解番茄读者的阅读习惯,你们看的都是百万字以上的小说,没有像起点那样每天追读。昨天的三张没有一起发出来呢,有的人就不理解了,说那啥对吧。 甚至某些读者,在评论区里骂脏话,更有人对我人身攻击,气得我昨天晚上半夜看书批评的时候,睡不觉。 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说我水很我很委屈。 有位读者的书评很中肯,蓝玉荐酒送胡亡很精彩,但是其他方面角度转换衔接,还有描写有些长了,有些画蛇添足。 对于中肯的意见我肯定听,但是对于一些那什么的,是吧......... 写书是一个很漫长耗费心神的过程,坐着在电脑前腰酸背痛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着良好的初衷的。 这本小说的大纲设计了三百万字,我个人的写作风格不是那种打脸爽文各种套路的。那么在这样的书写过程中,没有爽文套路可以去套在情节里,写的就更加艰难。 水,我真是委屈,哥们是个性情中人。 我要是想水,随便一个带泪点的情节写他两万字,比如朱元璋病没好,主角怎么伺候,双方的心理活动,大臣的心理活动,朱允炆怎么吃醋,吕氏怎么发狠,是吧,两万字还未必写得完。 那样写,我省事,真的。 我和番茄的合同不是分成的,我每月哪怕写一堆废话,他都要给我钱的。 但是那样是对读者,对网站,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 那样是骗钱,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我认为一部好的小说,不单单是主角如何,尤其是历史小说。 那些风华绝代的人物,必须也要有鲜明的形象和性格。 还有位读者的书评,我甚为中意。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理解万岁。 一部小说有高潮有低谷,最主要的是读者的支持。 发书以来,感谢默默支持的读者朋友,真的感谢。 感谢那些打赏和追更的朋友,真诚的感谢。 我呢,会努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套路,会很真诚,很用心的去讲。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一路有你们陪伴,吾之动力也。 第56章 密探 啪啪,啪啪。 三四个年轻有力的太监把双喜按在院里的长条板凳上,抡起板子就开始打。有人按手,有人按脚,有人往他嘴里塞东西不让他发声,四五下之后双喜的身体猛地一抽搐,人昏了过去。 电视剧里打二十板子还若无其事那是骗人的,这种宫里打人用的板子,真是要下力气打,十下就能活活把人打死。 “三爷,昏过去了?”王八耻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浇醒,然后给母妃那边送去,就说这个奴婢不长眼,惹人厌!”朱允熥眯着眼睛说道。 此时他的话中带着森然的恨意,原先他本来并没有多少和吕氏母子计较的意思。皇位一事上朱允炆已经彻底没希望了,欺负没出息的人不是朱允熥的为人风格。 可是吕氏一而再的挑战他心里的底线,这次居然把奴婢派到他住的地方。朱允熥就不信,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每天住在皇爷爷寝宫偏殿中。知道还继续派,安的什么心。 而且派来的还不是一般的奴婢,两个教育公主规矩的嬷嬷,一个管事的太监。(嬷嬷不是清代有的,元代就这么叫了) 若这里不是东宫,若不是顾及吕氏是已故太子的继妃,东宫的名义之主,自己和她顶起来对名声不好......... “本来还想让你们母子做个富贵闲人,现在看来,哼哼!你们还是不死心,不安分。” 朱允熥眼皮子动两下,他这人轻易不发火,但是他真的发起火来,惹他发火的源头绝对别想好过。 看着几个小太监抬着昏死的双喜小跑出去,朱允熥冷笑两下,想必等一会自己那个后妈的脸色会很精彩。 随后转身进了正屋,偏厅中两个脸色端庄,打扮得体三十出头的妇人,正恭敬的对他行礼。 “奴婢等,参见吴王殿下!” 宫里不许见白头,三十出头的女子在深宫之中就是老女人了。这两个女人身上穿着朴素的青色宫裙,没有过多的花纹,身上也没带什么首饰,看着彬彬有礼,又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母妃派你们来的?”朱允熥自持身份,不能和女人计较,在门口轻声说道。 “回殿下,是太子妃娘娘派奴婢来的。”两个女子中稍微圆润一些的说道,“娘娘说公主们到了学规矩的年纪了!” 朱允熥眼神飘过去,屋里两个小可怜,宁儿和秀儿,规规矩矩的坐着,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事他倒是没啥办法,这年月无论是公主还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都要讲规矩。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是规矩,稍有不慎,就是有辱门楣。 封建时代,女人没人权。电视剧里格格公主满大街跑,随便跟男人说话都是扯淡骗人的。 “她们还小,你们要耐心点!”朱允熥看看两个嬷嬷,“别借着学规矩的名头,让她们受委屈。若是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们!” “奴婢们哪敢?”两个嬷嬷福在那里半天,依然是纹丝不动。(福安,女子行礼。) “你们晚上要住在这儿?”朱允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嬷嬷中清瘦一些的开口道,“太子妃娘娘说了,往后奴婢们就是吴王殿下的这边的奴婢......” “我知道了!”朱允熥转头就往外走。 转过身的那一刻,朱允熥的脸色有些阴暗。 名义上吕氏是他的母妃,就是这个名义二字,在这个时代有着莫大的意义,代表着她可以在某方面把朱允熥吃得死死的。 母亲关爱儿子送来了太监和嬷嬷,儿子若是一个不留,全送回去打了母妃的脸面,那就是不孝顺。 忽然,朱允熥心里想到一件事。 假若将来自己登基当了皇帝,岂不是要奉吕氏为太后? 一想到这,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 “得想个办法?”朱允熥边走边想,“在朱元璋面前说两句小话?上上眼药?” “不行不行!”随即心里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朱元璋心里也是恨极了这个儿媳妇,可是碍于是已故太子的妻子,几个年幼皇孙的母亲,所以才留着。” “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太没容人之量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男人的容忍是种心胸,更是一种气魄。 心思手腕不可少,但若一辈子这样算计来算计去,不会有什么成就。况且他在朱元璋心中,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一个皇帝,要知道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 老百姓还要讲究家和万事兴,若是皇储和继母闹出不和的传闻,她能算计你,但是你不能不孝顺。若是传到外面去,说母子水火不容,那真就是名声遗臭万年了。 即便是将来要弄死她,也要神不知鬼不觉,她死之后还得披麻戴孝哭上好几天。 男人,很难。 名声,面子。 ~~~ 此刻,奉天殿的偏殿中,一个看不太清楚面容的中年男子,恭敬的匍匐在朱元璋脚下。 “奉陛下旨意,江夏侯,定远侯,东平侯,宋国公,普宁侯等人的家中,臣等都安插了人手........” 一连串人名爵位从跪着的中年人嘴里说出,他说所的都是大明开国的淮西武人集团中的代表人物,各个一身战功,功劳赫赫。 而且这些人,还几乎都是同一阵线之上,曾经受过已故太子庇护的恩德。 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在朱允熥面前时的慈祥,而像是一只眯着眼睛打盹儿,即将醒来的老虎。 “蓝玉家呢?颍国公家?还有常家?”朱元璋忽然轻声问道。 那中年官员毫不迟疑地说道,“也有。” 朱元璋点点头,勾勾手,那人赶紧膝行向前。 朱元璋在龙椅上俯下身子,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从明天开始,这些人家的事,都要上报!无论巨细!” “臣明白!” “去吧!”朱元璋说完了一摆手。 那官员叩拜三下站起身,慢慢往后退去。 偏殿中再次剩下朱元璋一人,他拿起一张奏折看看,随后又丢在一边。 随后深邃的眼睛看着窗外热烈的阳光,表情若有所思。 “咱要看看,你们这些人是真的忠还是打着攀附的心思!” 作为出身草莽的帝王,崛起于乱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阴险诡计,朱元璋是个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在当了皇帝之后,耳目遍布天下。 今天他叫来了比锦衣卫还要好用的暗卫,就是要看看,这些淮西武人集团的贵人们,是否会忠于自己的孙子。 他们若是真的,一心一意想让朱允熥上位,即便是有投机的心,也没什么。 可若是他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那朱元璋就要动手杀人。 随后朱元璋站起来,走到朱允熥所用的书桌边,微微笑道,“傻孙子,爷爷帮你看看到底谁能用,谁不能用!” ~~~~ 大家不要看到嬷嬷,请安就以为是清代的。 清宫的很多东西都是脱胎于明代的,明代也多多少少带了元朝的影子。 清朝入关在北京建国之后,宫里的规矩大致和明朝差不多。在关外的时候,清朝皇后还睡火炕呢,是吧,还掉在摇篮里晃悠呢,是吧。 礼节这个东西,是相互融合的。 第57章 阴谋 夜,空旷的大殿中很安静,只有朱允熥写字落笔,和朱元璋翻阅奏折的声音。 今日只得片刻闲,在东宫出来之后朱允熥被中书舍人刘三吾和翰林学士方孝孺,教了一下午的史。 主要是学习针对前朝的大元的得失,华夏人是非常善于吸收教训,同时深刻反思的人。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他们总是能把前朝的缺点在今朝弥补好,使其不能成为今朝大明政事上的缺点。 在他们的讲述中,朱允熥也看到了大元的另一面。虽然只有九十年的国运,而且在王朝末年天下民不聊生饥民四起,但也有好的一面。 刘三吾和方孝孺两人,是按照标准的太子教育,来教育朱允熥。一个合格的皇帝,心中不能偏激,更不能偏颇,不管看待任何问题,在看到不好的一面同时,也要看到好的一面,并且予以承认,赞扬。 这样的皇帝才不会固步自封,骄狂自大。 元代商业发达,尤其是海洋贸易,沿海各地的港口,有世界各地的商人居住。白人,波斯人,甚至黑人。从宋开始的海洋贸易,在元代达到顶峰,中国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通过浩大的船队经销到世界各地。 文化宽容多样性并存,尤其是民间文化,戏曲和文学上的成就不容小视。而且在元成宗之前大元的政局还是相对平稳的,而且前期几代的元朝皇帝,积极的向汉文化靠拢。 但是从元成宗之后,元朝的中央就陷入了内斗,皇帝和权臣互相残杀,大臣和大臣之间水火不容。皇帝向汉文化靠拢,触犯了蒙元旧贵族的利益。 汉文化,就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文化,天下的事皇帝一人说了算,而蒙元还残留着大量的部族形式和权力。中央集权的文化,也使得皇帝更倾向于使用汉人儒生大臣,这也更加触动了蒙元贵族的利益。 所以,大元在中后期完全是开了历史倒车。 而且虽然大元的商贸发达,但是大元的税收都是定额税,全部包在色目税官手中,地方上商人富得流油,然后产生大量的土地兼并,而且这些人官商勾结,根本不纳税,给中央财政带来极大的损害。 同时由于大元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不足,也导致了这些豪门大户对朝廷离心离德,甚至公然反叛。 比如福建泉州的蒲家,这个家族从唐代开始在泉州定居,是波斯人的后裔,通过海洋贸易把持了泉州的经济,在元朝末世的时候还掌握了地方的政权,手中有着几万波斯人组成的蕃人武装。 泉州一直是蒙元末期重要的财政来源,这些蕃人后来为了利益,在天下大乱时也开始反元,为祸一方的同时有吞并整个福建的野心。 后来被元朝的福建平章燕朵不花镇压下去,但是元朝得到的却是残破的需要时间恢复的泉州港。 而蒲家在被燕多不花杀了一遍之后,后来又被闽地三忠之一的陈友定杀了一遍,最后又被朱元璋杀了一遍,直系血脉全部断绝。而且他们蒲家的旁支也被朱元璋刻在的罪民录上,严禁他们读书做官,不得参加科考。 之所以朱元璋如此痛恨他们,除了因为蒲家毁了泉州之外,还因为这个家族有着极其让人厌恶的黑历史。 波斯人蒲家定居泉州在唐,发家在宋。南宋末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南下,当时的蒲家人为了讨好蒙元主子,竟然妄想杀害当时的南宋少帝。 后来被南宋大臣识破逃走,但是恼羞成怒之下,蒲家在泉州城内杀害了赵宋宗室以及南宋大臣近三千余人。 可以说,大元从开始建国到结束,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合格的有效的政权,没有形成有力的中央集权是灭亡的重要根源之一。 甚至若仔细想想,这种原因还在土地兼并之上。 另外文化虽然繁荣,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悲哀的繁荣。大量的汉人儒生得不到重用,那么感叹朝政昏暗的方式只能放在艺术创作上。 大元既有天灾人祸,又不得人心。土地兼并朝政昏暗,地方大臣权柄过大,中央难以管控,这些种种促使了元朝的灭亡。 刘三吾和方孝孺的教导,就是让朱允熥认清这些东西,同时再和本朝的一些政策,前朝的一些政策相互比较。 朱允熥本来就来自后世的教育体系,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眼光独到常常举一反三。谁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呢,两位翰林学士逮着就是一顿猛教。 若不是朱元璋拦着,只怕天黑了都不散课。 不过,朱允熥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现代的灵魂,在课业上有任何的放松。他虽然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他仍然记得当时读书时老师说的话。 他的历史老师曾经说过,清朝虽然不招人待见,但是有一个点也必须承认,它没昏君。 如果按照经理人的角度来分析清朝皇帝,他们大多数都是合格的。 这是因为在成为皇帝之前,他们都经过严格的教育,刻苦的学习,对于历朝历代的得失有着深刻的认识,在帝王的权力和心术上能够真正的达到中央集权,把权力死死的抓在手中。 所以他们把所有的大臣,都变成了奴才。 而明朝的皇帝都比较有个性,他们和大臣之间相互共享权力,就使得在中后期,党争成为明朝灭亡的因素之一。 朱允熥努力的学习,不是为了把大臣变成奴才,也不是为了成为天下唯一的独夫。而是因为他想实现心中的抱负,想把这个古老国家的辉煌继续延续,就必须学习。 首先要成为合格的皇帝,才能成为杰出的皇帝,才有能力和威望带动这个国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以上都是水,哈哈) “大元两税法之弊端,地方田亩账册杂乱,地方大户随意兼并土地而不录,唯有穷家小户之田。长此以往,赋税都加于穷困百姓身上,使得百姓倾家荡产........” 朱允熥咬着笔头子,在纸上用心的写着今日授课的心得。像是写论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挤。这个东西糊弄不得,明天两位先生是要看的。 而那两位又臭又硬的读书人,可不管你是不是吴王,课业写得不好,数落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用他们的话说,你爹太子当年都挨过先生的戒尺,你多了个啥? 忽然,眼前的灯火明亮了,朱允熥抬头,朱元璋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皇爷爷,您看完奏折了?”朱允熥笑道。 “大孙,累不累!”朱元璋把烛火放下,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叹息苦笑,“累!” “再累也没有种地累!”朱元璋笑两声,“读书人虽然有时候不是东西,但是他们的学问咱们要学,尤其是这些治国的学问,你要好好学。打天下靠武将,治国靠文臣。一个啥学问都没有的皇帝,当不了好皇帝!” 朱允熥忽然一笑,眨着眼睛笑笑,“皇爷爷,你也没啥学问,可你也是好皇帝!” “那是你爷爷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朱元璋拿起朱允熥写的东西看看,“嗯,咱大孙的字不错!” 说着,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下午你散课后,两个翰林学士当着咱的面,把你一顿夸。哈哈,大孙,你给爷爷长脸了!” 他言语中的骄傲和自得,就像一个教孙有方的老人一般。 朱允熥笑道,“爷爷,孙儿也不只是为了您学,而是为了咱大明学。” “好!”朱元璋大笑,“说的好,为咱大明学。有志气!” 随手,坐在朱允熥身边,“这几天学习累着,天天都学到深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稀罕的,跟皇爷爷说!”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爷爷,天天呆在宫里怪没意思的,明儿咱们出宫溜达溜达去?” “咱还以为啥大事呢?行,明儿咱们爷俩出宫溜达一圈!” 此刻,皇家的大殿中充满了祖孙的亲情。 但是在这深宫之中,亲情是奢侈的东西,更是少见的东西。 唯有人和人的算计才是永恒的,朱允熥居住的东宫之中。 一个黑影看了眼熟睡的两个公主,随后绕过值夜打瞌睡的太监,悄悄进了朱允熥的书房。 过了一会儿,那个黑影再次蹑手蹑脚的出来,走到东宫花园之中。 “双喜公公?”黑影开口。 被朱允熥一顿板子打昏过去的双喜在阴暗的角落出来,问道,“办好了!” “办妥当了!” “回去吧,等着娘娘赏你!” 第58章 本色流露 风吹柳树梢,枝叶争窈窕。 沿着应天府外大明湖畔两边,满是一人环抱粗细的古树。 每到夏日,绿绿的叶子在若有若无的风中轻轻摆动,绿叶之下满是遮挡了阳光的树荫。 走在林间树下,身上的燥热被驱赶一空说不出的清爽。 南边一行人慢慢而来,领头的是个老员外,身边的是小少爷,再往后是五大三粗的长随们。 这正是出宫溜达的朱允熥和朱元璋,爷俩笑呵呵的走在林间大路上,身侧是波光粼粼微有涟漪的大明湖,偶尔一群野鸭嘎嘎的飞过,落在水面上相互嬉戏。 这种自然景色,让人身体清爽的同时,心情也很舒畅。 “爷爷,鸭子!” 朱允熥指着水面两只叽叽喳喳的鸭子叫道。 在这种美景之下,他心中自然没那么些算计,有些少年人的真情流露,再说就算是上一世的他,年纪也很小,不过是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岁数。 “鸭子?”朱元璋疑惑的朝那边看去。 “不如抓几只,咱们吃烤鸭!”朱允熥笑道。 啪,脑袋上挨了一个爆栗。 朱元璋咧嘴笑骂,“那他娘的哪是鸭子?那是鸳鸯,咱的傻孙子哟!” 原来是鸳鸯,怪不得毛那么好看! 朱允熥原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这一世又生长在深宫之中,认错了也不奇怪。 “是得出来溜达溜达,享福都享出罪过了,鸭子都能看错!”朱元璋笑得直喘气,“小子,幸好今天没史官,不然给你记上一笔,你就丢大人了!” “这么大的湖,不养鸭子可惜了!”朱允熥笑道,“平日也不用喂,让它们在湖里吃点小鱼小虾,咱们可以吃鸭蛋,还能吃鸭子,多好!” “有个人倒是说过这话!”朱元璋背着手,微笑道。 “谁呀?”朱允熥有些好奇。 “你奶奶!”朱元璋有些伤感的说了一句,随后目光看到有个戴草帽的老头在河边,笑道,“有人钓鱼,过去看看!” 这老头,说是陪我出宫溜达,出来之后比我还高兴! 朱允熥心里吐槽一句,赶紧快步跟上。 他们爷俩是乐呵了,但是那些侍卫们围在身边如临大敌。 “哎,我说!”朱元璋走到钓鱼人身边,对方是个戴草帽的老翁,两人差不多,朱元璋改口,“老哥,钓几条了?” 对方扭头笑笑,胡子眉毛都是白的,嘴里缺了两颗门牙,但是嗓门洪亮,“还行,一上午弄了半篓子!” 朱允熥好奇,晃晃水草里的草篓子,里面大小不一的活鱼翻腾着,溅起一阵水花。 “真不少嘿!”朱元璋笑着,对老头说,“够一家吃了吧?” “将将巴巴!”老头笑笑,“俺家好几个孙子呢,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一个比一个能吃!就这些.....” 他正说着,竹子鱼竿忽然晃动起来。 朱元璋像个孩子一样大笑,“老哥,有鱼啦!” “你先别吵!”老头不客气的呵斥一声。 几个侍卫顿时变色,面色狰狞,大有主辱臣死,想把老头砍死在刀下的意思。 可是朱元璋却不怒恼,和朱允熥对视一眼,咧嘴傻乐。 只有出了宫,从龙椅上下来的朱元璋,才是真的朱元璋。 朱允熥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心疼这个为了国事兢兢业业,小心翼翼的老人。 他快乐吗?他当皇帝的时候未必快乐,但是现在一定很快乐。 咬钩的鱼似乎很大,缺牙的老头攥着鱼竿拉了半天都没拉上来,呲牙咧嘴。 朱元璋再也忍耐不住,“咱来!” 说完大手一推,差点把老头推湖里,然后双臂用力,刺溜一下把鱼拉出水面。 “大鱼!大鱼!”朱元璋笑道。 “皇.....爷爷!”朱允熥也笑道,“真是大鱼!” 钓上来的鱼半米多长,浑身鳞片带着透亮的光泽,在草地上活蹦乱跳。 “鲢鱼!”好像鱼是他钓的一样,朱元璋有些得意的笑道。 “哎,又是这个!”缺牙老头却似乎有些不满,随手把鱼扔在篓子里,继续给鱼钩挂上蚯蚓。 “老哥,鲢鱼还不好吗?”朱元璋问道,“这鱼用白菜和豆腐炖了,奶白色的汤,可鲜亮着呢?” “你不知道!”缺牙老头甩钩入湖,笑着道,“我家大孙的媳妇,给我生了个重孙子!”老头一脸得意,“我想钓点鲫鱼给她熬汤下奶!” “去集市买不就行了?费这个事干嘛?”朱允熥笑道。 “小伙计一看就没成亲,不会过日子。”缺牙老头撇嘴,“集市的鱼哪有大明湖里的鱼味道好!” 被抢白一句,朱允熥笑笑。 却见朱元璋的脸上没了笑模样,而且还有些不满意的看着自己。 朱允熥看看自己的身上,没什么不妥呀! 想说话,朱元璋已经背着手走远了。 “爷爷!怎么了?”朱允熥追上。 “他娘的,他还重孙子?你看给他美的?”朱元璋不屑道,“牙都没了,还重孙子!” 哈,朱允熥懂了。 此刻朱元璋的表情简直和自己前世的爷爷一模一样,前世的爷爷总是催他赶紧相亲结婚。并且对那些每天抱孩子出来显摆的老头老太太,表示深深的敌意。 “你得抓紧!”朱元璋忽然回头,“大孙,你得抓紧!”说着,又想想,“抓紧点,咱死之前再看上一代人。” “爷爷!”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孙儿连媳妇都没有,哪给您生重孙子去?” 朱元璋大手拍拍脑门,“你看咱这记性!廖镛!” “在!”侍卫中廖镛赶紧上前。 “去回宫里去,告诉郭宁妃,咱要给大孙选媳妇,然后张罗张罗,看谁家有岁数差不多的,端庄秀丽的闺女。” “是!”廖镛笑笑,转身而去。 这年代没有婚姻自由,自由恋爱就别想了。找什么样的都得认,而且因为礼法还必须相敬如宾。 再说朱允熥也到了结婚的岁数了,每天早上都是被憋醒,身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朱允熥靠近主朱元璋笑道,“爷,您可得给孙儿挑一个好的!” “娶妻娶贤!”朱元璋正色道,“咱一定给你挑一个贤内助。”说着,又小声笑笑,“大孙喜欢美人?放心,少不了你的!” 说完,脸上的笑容再次浮现,“咱大孙都要成亲了,这日子真不抗混!”随后,又转头看看岸边还在钓鱼的缺牙老头,“呸,咱也要有重孙了,你神气啥?哼!” 第59章 京城一日 鲜活的民生百态,比奏折上冰冷慎重的文字更能体现这个时代的民情。 朱元璋出身草莽,朱允熥有颗不安分的灵魂,爷俩在城里城外逛了许久。 一会儿去粮店看看米价,通过米价就能得知这两年真实的秋收情况,京城米价稍贵一些,一石米要一吊洪武通宝,约合八钱银子。一石米差不多一百二十斤,此时的一斤又是十六两。 结合当今的物价,朱允熥以为这个价格还算可以。而朱元璋却觉得微微有些便宜了,谷贱伤农,粮食大丰收使得价格便宜了,对种地的人反而没什么好处。 又去了布帛店绸缎庄子看了看,保暖思美丽,人吃饱了兜里有闲钱就琢磨如何穿衣打扮,和店里掌柜的闲聊几句,这两年京城买丝绸的人确实是多了。但是,也大多是有钱有权的人家,百姓只有嫁娶时候才能忍痛买些。 绸缎庄子的掌柜的,明明是个富商却穿着粗布衣裳,言语间有些无奈,说要是朝廷允许商人也穿丝绸,那这买卖就更好做了。 朱允熥真怕老爷子当场让人宰了这绸缎商人,不许商人穿绸缎,本就是老爷子开国之后定下的律法。 没想到老爷并没生气,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皇上老爷子虽说不让你们穿,可是私底下你们这些奸商没少穿。天下百姓都苦哈哈,你们穿金带银的,百姓看了怎么想。 有钱人,藏在家里自己知道就得了,满世界显摆什么?若是天下人看了,都学着去经商了,谁他妈种地。 朱允熥哑然失笑,老爷子可爱。这老爷子大概是古往今来对农业最为重视的皇帝,他在他心里固执的认为,对国家最有好处的,最能让百姓安分守己过日子的职业,就是种地。 不过,虽说是出来溜达,但世事洞明皆学问。老爷子一言一行中,总能体现出丰富的治国经验,还有人生哲理。朱允熥像个乖宝宝一样陪着老爷子,仔细的把老爷子的见解和道理记在心中。 他这一举动被朱元璋见了,也是暗中点头。老人都喜欢听话好学的孩子,聪明的才智要用到正地方老人才高兴。 随后爷俩又在城里逛逛,热闹的地方都去了,老爷子心情大好,唯独在王寡妇斜街,显得有些脸色不悦。 时至下午,那些勾栏酒肆开始营业,三不五时几个秀才士子,或者看着就财大气粗的商人,于此间出没。 满街都是胭脂香,让人心痒痒。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手拿丝绸做成的圆扇,慵懒地坐在二楼窗台上,半遮俏脸对着过往行人欲说还羞。 而那些依门而立的半老徐娘们,则是眼神大胆,手中的手绢不住的擦着头上,并不存在的香汗,露出半截白生生如玉般滑嫩的手臂。 应天城自古以来就是六朝古都,烟粉之地。秦淮河上的歌舞画舫日夜穿梭,灯火不绝。那些都是名伶,一般人轻易的还去不了。船上的女子都是诗书琴画信手拈来,招待的都是文人雅士。 而这王寡妇斜街则是更加直接一些,院子中的姑娘都是以色事人,于其他文艺上不算出彩,偶尔有些才艺,不过是箫声之类。 这种古老的生意根本绝不了,有需要就有市场。只要这世上还有男人,这生意就能一直延续。 朱元璋老爷子骂骂咧咧,什么伤风败俗,世风日下。来这里消遣的人,都是吃饱了撑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朱允熥却是看得津津有味,眼神落在一家红袖楼二楼窗台上,那个俏丽地女子身上嘿嘿直笑。 正看的过瘾,殊不知一双大手一下捂住他的双眼。 朱元璋一边捂着他的眼睛,一边拉着他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大孙,可看不得。这些狐狸精不是好东西,回头你成亲了,爷爷给你挑一些娇滴滴的大美人,比这个强!” “高丽那边送来的女子也挺好,回头你成亲之前,爷爷赐你几个。” 直到走出这条街,眼睛才被朱元璋松开。 朱允熥好奇,“爷爷,既然您不喜欢在这些烟花柳巷,直接下旨禁了不就可以了吗?” 朱元璋摇头苦笑,“当皇上也不能啥都管,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这个。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这玩意给禁了,那得多少人骂你爷爷?” 其实还有一点老爷子没说,应天府的秦淮河,扬州苏州杭州等地的烟花之地,每年都会给官府上缴大量的现银税收,这可不是小钱。 譬如现在秦淮河上一艘普通的画舫,一年的牌照钱就高达五十两现银左右,而一座院子则是高达一百两。如果是那些名伶,还有那些更高级别的私人会所.....不,是茶楼,牌照钱就更多。 这不单单是税收的问题,在大明臣子的眼中,这更是一项关于民生的产业。每到晚上秦淮河灯火通明,过往的船只络绎不绝,娱乐产业往往能带动当地的就业。 小商小贩挑着担子卖吃食,卖些日用品,胭脂水粉。农人挑着自家的新鲜蔬菜,渔夫的鱼虾,还有抬轿子的力夫,赶马车的车老板子,就都有收入和进项。 若真是粗暴的一刀切了,不说那些秦淮河和勾栏酒肆的姑娘们,客人们没着落。就是靠着这些人生活的其他行业,都要一落千丈。 而且,这玩意也切不干净。这种生意转入地下,不但对地方官府的税收是损失,管理也不方便,治安也不便宜。(bianyi) 所以说,现代人没有资格嘲笑古人,因为现在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古人的聪慧和经验之上。 但是老爷子的笑容在下一条街,忽然凝固,甚至变得有些狰狞。 挨着王寡妇斜街的烟袋巷里,一家看似普通的民宅面前,却有着许多魁梧的汉子东顾西看,有些像是望风的。 不断有各色的男人,兴高采烈的进去。但也不断有人垂头丧脑心灰意冷的出来,甚至还有人在出门之后,蹲在角落嚎啕大哭。 对于这些人,望风的汉子们好言相劝,然后或是搀扶着送走,或是伸手让街口停着的马车轿子等过来,他们给钱,让垂头丧气的人坐着离开。 上一世开过网约车的朱允熥,对这种地方自然不会陌生。 “大孙,知道这是啥地方吗?”朱元璋的话中,带着杀气。 朱允熥小声道,“赌坊!” “过来!”朱元璋招手,廖铭马上上前,“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查查,京畿重地,谁吃了豹子胆敢开这玩意,给咱查!”朱元璋咬牙道,“祸害人的买卖都敢做,真是不怕死!” “完了,有人要人头落地!”朱允熥心道。 老爷子对烟花柳巷还能容忍,理解。但是似乎,对这赌坊却是深恶痛绝。 廖铭点头应了,回头对一个武士吩咐几声,那人飞快地去了。 朱元璋一直阴沉着脸,似乎没了继续溜达的意思。 “爷爷,消消气。”朱允熥劝道,“您都说了,皇上也不能管天管地,天下太大,总有管不到的地方。天下太大,总有不怕死的,您说是不是!” “但不能因为天下太大管不过来而不管。”朱元璋正色道,“就好比,就好比.........” 朱允熥接口笑道,“就好比孙儿读书,汉昭烈帝,莫以善小而不为!” “就这个理儿!”朱元璋大笑道,“咱大孙读书读的好!”说着,忽然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 番茄这个错字检测的有些离谱呀!怎么检测了还有这么错字。(哇,又多水了几个字,嘻嘻) 第60章 索然无味 朱允熥也闻到了,那味道格外的香。 香味的源头是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饭馆,虽然没有招牌没有幌子,可是却带着烟熏火燎,最为鲜活的生气儿。 小店门口两口大铁锅,咕噜咕噜的开着,热气中带着诱人的香。 这时代的人一般都是两顿饭,此时正是下半晌的饭口。小饭馆里坐满了敞胸露怀的汉子们推杯换盏,大口吃喝。魁梧的店老板,不时拎着菜刀从后厨探出头,跟相熟的老客说说笑话。 爽朗的老板娘也不避讳,就在自家的店里亲手上菜收拾碗筷,门口一个半大孩子是小伙计,肩膀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笑呵呵的卖力吆喝。 人生百态,世俗烟火大致如此。就像后世朱允熥常去的快餐店,吃惯了那里的味道,跟老板老板娘混熟了,就算是大酒店都不想去了。 见一行人过来,小伙计笑着快跑两步,点头哈腰的迎过来。 “老爷子,您用饭吗?” 小伙一开口,朱元璋顿时眉开眼笑,因为对方的话中带着淮音。 应天城是大明的都城,大明从朱元璋以下半数之上的达官贵人,都是出身草莽的淮人。曾有诗云,马上短衣皆楚客,城中高髻尽淮人。 所以自从朱元璋在建都应天府之后,城中淮地的百姓也多了起来,尤其是他们老家淮西那边,许多人拖家带口到了应天府的花花世界讨生活。 于是,朱元璋的话里也带上了家乡的口音,“都有啥吃地?” “老爷子,咱们是老乡呀!俺们家是淮西人!”小伙计笑容更胜,把一张桌子擦了又擦,换了干净的茶水,站在边上笑道,“今天咱这小店儿有城外湖里新鲜的河鱼小虾米,有早上在集市上抢来的猪下水。” 说着,小伙计低声笑笑,“还有乡下庄子中送来几条大黑狗,俺家小馆子掌厨地是俺老叔,地道的定远县手艺!” “那锅里就是狗肉吧?”朱元璋笑道,“来二斤肥点的,酒也打一壶。”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吃啥?” “狗肉!”朱允熥心里好笑,“这要是后世那啥主义者知道了,还不骂死人?” 他爱狗,前世小时候也养过狗。他不会主动吃狗肉,但是别人若是吃,他认为也没资格去拦着人家。 再说,大多数人反对的是吃那些宠物狗,至于最为听话温顺的田园犬很少有人关注。 可是,这个时代若是有人说这东西不能吃,怕不是骂死,而是被打死。而且,淮地在饮食上有着悠久的传统。 “定远县的狗头,那可是淮西都出名。”朱元璋继续笑道,“当年你爷爷咱当和尚游历的时候,城里头那些有钱的财主老头,大早上起来就是吃肉喝早酒,哈哈!” “当时咱在想,要是等老了,咱也能过上那种日子,有酒有肉。啧啧,给个皇帝老子都不干!” 朱允熥笑道,“孙儿吃什么都成!”说着,顿了顿,“爷爷,肉不能总吃,油性太大了,您上了岁数,清淡为主!” 朱元璋不屑道,“别听那些太医瞎扯,吃肉还能有错?”说着,大手一挥,“男人不吃肉,白在世上走!” 大概,只有和自己最宠爱的孙子在一起,朱元璋才能如此的真情流露吧。 没一会儿,小伙计把点的饭菜端了上来。 除了狗肉之外,朱允熥还点了一盆红焖小河鱼。新鲜的河鱼用酱和酱油汤汁儿,在铁锅里闷上那么一会儿。出锅的时候撒上蒜末小葱和芫荽,一口下去不用咬,一吸就只剩下刺儿了。(芫荽,香菜) 若是用那红色的汤汁泡上晶莹的米饭,一顿三碗没问题。 “大孙,吃!”朱元璋美美的吃喝着,这是他家乡的味道。 边上,那些装成长随的护卫们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或是用手抓,或是抽出小刀用刀割,吃的那叫一个畅快。 朱元璋端着酒盅,脸上大笑,“好小子,使劲吃!”说着,对廖铭小声道,“当年,过江打应天府之前,咱和你爷爷,一人啃了一条狗腿,喝碗老酒。然后拎着刀子冲在最前边,应天府那个蒙元达鲁花赤,被你爷爷一刀砍于马下。” 心情大好之下,朱元璋语气随和,但是眉宇之中,满是当年的金戈铁马。 廖铭的爷爷和叔爷都是朱元璋手下的水师大将,楚国公廖永安一向为水战先锋,后来在和张士诚交战的时候,中计被俘虏。面对张士诚的高官厚禄不为所动,最后在大牢中绝食而死。 死讯传至应天府,朱元璋痛苦不已,亲自设立衣冠冢配祭功臣庙。等打败张士诚之后,朱元璋又亲自找到廖永安的尸身,运回应天隆重下葬,亲自祭拜。 后世人大概只会记得朱元璋杀了无数功臣,却都选择性忘记了,若他真是一个残暴狭隘之人,如何能赢得那么多天下好汉的爱戴和拥护。 听到皇帝追忆往昔,廖铭感动不已。七尺男儿不禁当场潸然泪下,激动不已。 “老爷子,臣没用只能在祖父们的余荫之下,忝为宫城侍卫。”廖铭小声说道,“老爷子,下次再有出征,请让臣跟随大军出征,做个像祖父那样的大明好男儿!” “咦,你个大老爷们还流马尿!”朱元璋笑骂,随后微微叹息,“咱也老了,以后是你们年轻的天下了。想打仗立功没问题,以后跟着你三爷好好当差!” 众侍卫看着朱允熥的眼神灼热,他们天天跟在朱元璋身边,比外臣的消息还要灵通,自然知道以后的君主是谁。 “咱老了,大明的那些老将也都老了。往后啊,这能臣武将,还是要靠你提拔!”朱元璋小声对朱允熥说道。 这样的暗示已经不止一次了,这一次朱允熥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帮朱元璋看奏折,那些锦衣卫的密报中,关于武将勋贵的小报告,越来越多了。 这些大明的武将们也是真不像话,仗着当年出生入死的功劳,私下里侵吞田产,私藏兵甲弓弩,甚至指使家奴贩卖私盐。当年的好汉子,渐渐成了大明的蛀虫,让人惋惜的同时,也深深的厌恶。 扪心自问,朱元璋对文官很是苛刻,大明朝文官的俸禄养家都够呛。而对这些功臣,动辄赏赐上万亩土地,金银财产更是不计其数,可他们还是不满足。 这时,一个锦衣卫士快步而来。皇帝和皇孙微服出访不是简单的事,爷俩走到哪里,除了明面上的人之外,身后还有一堆在暗处传递消息的。 锦衣卫士走到朱元璋身边,低头道,“老爷子,查明白了....” “跟你们三爷说!”朱元璋似乎有些不想听。 锦衣卫又走到朱允熥身边,压低嗓子,“三爷,刚才查明白了,那赌坊的背后人,是江夏侯!” 江夏侯! 周德兴。 此人是朱元璋从小的发小,朱元璋做了郭子兴女婿之后,第一时间带着家乡子弟前来投奔。 这人虽然名头本事没有徐达等人那么大,可爵位是开国二十四侯之一,有平定闽地的功劳,可见在朱元璋心中的分量。 但就是这么一个大明的侯爵,居然背地里开赌坊的买卖。 “查清楚了?”朱允熥开口问道,“这可不是小事,要查仔细了!” “查清楚了,就是江夏侯家的买卖,是周骥(ji)的买卖。” 周骥,周德兴长子。是紫禁城的内廷侍卫领班,平日驻防在深宫和外廷的交界处。 朱允熥抬头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骇人。 “吃着朝廷俸禄,家中有财产千万,居然还做这种生意,真是贪得无厌!”朱允熥也是心中愤慨,“德行败坏!”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这顿饭吃起来就没意思了。 草草的吃完,正准备回宫,长街那边,两三个暗卫又快步跑来,神色急切。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事了!” 第61章 灾 “出什么事儿了?”朱允熥快速走过去,开口道。 奔跑的暗卫停下,微微低头,“三爷,抚州八百里加急,抚河决口子了。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在等着老爷子!” (江西,洪武年间江西共有特大洪水七次,这里是小说家言,时间点不对,不可作为参考。哇,又水了几个字,哈哈。) 江西又发洪水了,朱允熥心中一惊。 作为被朱元璋培养的储君,每日的学习不只那些儒家学说和治国的学问历史,还有山川地理等事。江西境内河流众多,在元代数十次河流决口,致使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 眼看就要秋收,洪水却来了,而且能让户部工部的人等着见皇上,一定不小。 朱允熥回头,只见朱元璋大步流星而来,问都不问何事,直接对边上侍卫说道,“备马,回宫!” 刚才祖孙二人还在民间闲庭信步,现在两人却翻身上马马不停蹄。马背上朱元璋脊背笔直,面若沉水。 进了宫中连衣服都没换,两人急忙步入奉天殿。此刻殿中户部尚书傅友文,工部尚书夏祥,侍郎张衡,中书舍人刘三吾等十几个臣子,已经急成了热锅的蚂蚁。 见爷俩进来,赶紧叩首。 “臣等........” “起来!”朱元璋在龙椅上坐下,吩咐道,“给几位爱卿赐座,给咱上茶。”说着,对朱允熥说道,“大孙,站咱身边来!” “是!”朱允熥应了一声,站在朱元璋的身侧。 “启禀陛下!”户部尚书傅友文脸色发白,颤声道,“江西从五月起连日暴雨,两月余来河水暴涨。抚州八百里加急奏称,抚河南岸石堤决口,一日之间决口已达两百余丈。” 朱允熥脑中快速思索着,抚河是江西境内第二大河,全长六百多里,而它的流域面积却极宽,涉及了很多周边很多府县。 两百丈的决口就等于差不多六百米宽,想象一下洪水从六百米宽的决口冲出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决口只会越来越大,怕是江西北部地区,今年要颗粒无收。 (地理不好,案例是根据明代真实水灾改编) 工部尚书夏祥也开口说道,“抚河决口,下辖的临川,崇仁、宜黄、金溪、乐安五县,还有旁边建昌路,南城、南丰、新城、广昌4县,怕是凶多吉少!” 大殿中死一般的沉寂,洪湖水一共九个县,两个州,这涉及到的可是近乎数十万的人口,和难以估量的财产损失。 这些区域内的粮食是没有指望了,除此之外还有城池,民居和商业也都完了。除此之外,数十万人没有饭吃,说不定会闹出民乱。 老百姓没饭吃就会造反,这是真理。 就算他们不造反,在洪水过后往往会伴随着大面积的瘟疫。 想想,不敢想。 这是大明,再好的大明也不如后世。 洪水一来,此刻已经有许多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甚至饥寒交迫。 想到此处,朱允熥再也忍耐不住,“江西五月开始下大雨,地方官怎么不奏报?这些日子翻看各地奏折,都是一片请安问好之事,昨日给赣州的公文中,皇爷爷还写道,江西多灾,务必体恤民情。抚州路的官员,就是这么体恤的?” 臣子们对视一眼,忙起身,“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现在说的是江西!”朱允熥开口道,“那抚州的官员只是八百里上奏告急,可有处置的方案!” 中书舍人刘三吾先是看了一眼朱元璋,随后对朱允熥说道,“回殿下,抚州府张善请朝廷速派赈济!” “出了事就知道要赈济,没出事就不知道防范!”朱允熥怒道,“嘿嘿,他张善真是做的好官!” 看朱允熥面目狰狞,目露杀机。臣子们对视一眼,心说这将来定又是个难伺候,不好伺候的君主。 吴王的脾气和老皇爷太像了,都是心中有刀,一直在磨。 朱元璋的大手死死的扣着椅背,面带冷笑,“咱大孙说的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该掉脑袋的一个都逃不过。”说着,朱元璋顿了顿,“你们预估,九县两州的灾民需要多少粮食!” “臣等预估需要五十万石左右,其中还有盐,药等物!”侍郎张衡说道。 “怕是不够!” 这不是藏拙的时候,作为未来的继承人,必须在皇帝面前展示出自己对于政事的有力见解。 朱允熥开口,对朱元璋说道,“皇爷爷,孙儿僭越了!” “无妨!”朱元璋绷着脸,“你也大了,该为祖父分忧,说就是了!” “是!”朱允熥道,“皇爷爷,孙儿以为这些粮食不够够。马上就是秋收,九县百姓今年的收成一场大水全完了,现在的赈济只是刚开始,没了朝廷的赈济,百姓冬天咋过?” “而且洪水过后,还涉及到明年的春耕生产,以及田地清淤,这些都需要粮食。还要防止疫病蔓延,防备灾民闹事流窜。五十万石粮食能吃多久?” “京城粮库还有多少粮食?”朱元璋不住点头,随后问道。 “回皇上,京城大仓中还有粮两百万石!”傅友文犹豫下,“但,那是历年积累的军粮,储备粮,轻易动用不得!” 这大明看着盛世待兴,其实是百废待起。从大元手里接过这个烂摊子,南方还好,可是北方因为连年大战,年年都要朝廷补贴。还有边关战事等等,大明也是不富裕。 “那就从九江武昌等地调拨粮草,要快,要急!”朱元璋开口说道。 “可是,那两个大仓也是军粮呀!”傅友文顿了顿,“一旦拿出来,想再填满,可就不是三五年能........” “百姓还在嗷嗷待哺,顾不得了!”朱元璋站起身,来回踱步,“百姓要紧,先让他们吃饭!” “臣等遵旨!” 九江武昌都是南北中转的要道,更是内地重要的军事重镇。驻防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现在要动用他们的储备军粮了。 “可以让各州府的大户人家捐粮!”朱允熥开口说道。 他知道在封建时代,地方上的豪族和大户,可以修桥铺路做善事,但是很少赈济灾民,有一种说法是当权者防备他们收买人心。 但是,现在顾不得,江西边上就是湖北,武昌汉阳那边有着数不清的豪门粮商。 “皇爷爷,让他们出粮食,朝廷可以给予表彰。”朱允熥想想,“譬如,官府给个什么太平士绅之类的称呼。” “哼,想都不要想!”朱元璋冷哼一声,“粮食是他们的命根子,就是给他们官做,他们也不会拿出来!” 此时,工部尚书夏祥说道,“皇上,除了赈济灾民的粮食,抚州等地还需要修复河堤,清理河道等事的银钱!”说着,看了看朱元璋的脸色,“臣算了下,大概六十八万两!” “给!”朱元璋毫不犹豫,说着,忽然皱眉,“户部库里还有吗?” “还有三百万银钱,可那是动不得的压箱底。”夏祥叹道。 大明,现在连六十万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不是的,而是那三百万实在是金融储备,不能轻动。而且边关连年战事,军费开支浩大如流水。 蓝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在即,又是一笔银钱犒赏。 (大家别觉得三百万少,康熙六十多年皇帝,只给他儿子留下八百万国库。当然清代的盐税茶税都是皇帝的私房钱,不算国库) “能拿多少拿多少!”皇帝难当,朱元璋缓缓开口,“不行,从宫中的用度上减免,发给地方百姓!” ~~~ 不是俺不准时,俺也是有苦衷。 (呸,作者的话信得住,兔子都能上树) 第62章 彩票 “这六十八万两,也只是第一批赈济银子!” “安顿灾民,清淤田亩之后,还有灾民的房屋,牲畜,粮种。” “还有河堤重新加固,修建。” 工部尚书夏祥看了下朱元璋的脸色,小心的说道,“现在还能凑得出来,但是最迟这笔银子,明年开春就要用上,从何处拨发这笔款项,臣还请陛下示下!”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明虽大,但是国库的收入每一样都有明确的去处。 朱允熥在脑中想着,看过的那些关于大明税收和财政的奏折和细表。大明建国至今,战事不断。举国的物力供应才能确保对北元的军事优势,同时吐蕃,云南等地每年也有一百多万的军费开支。 朱元璋是个爱惜百姓的皇帝,不愿意在百姓身上增加负担,所以目前支撑大明财政的,只有每年两淮的盐税,总价在八百万两左右。其他的税收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让百姓休养生息。 这么一算,家中实在没有余钱。 “前些日子京城发卖邮票,收了二十几万!”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驿站改邮也已经明发天下,孙儿看,不如扬州,苏州杭州,泉州等商贸繁华之地,陆续开卖。所得的银两,尽数归于江西赈济。” “没落进自己口袋的钱,永远不是钱!”朱元璋沉思道,“万一发卖所得钱款不尽如人意,还是要挪东墙,补西墙。咱们做事,不能一根绳上吊死,起码得两手准备。” 军事上朱元璋很大胆,但是民生很小心。 邮票的钱,只是看到了京城的收益。其他地方的成败他还没看到,心里自然是不放心。 堂堂大明帝国,竟然被前后加起来百十万的赈灾银两给难住了。归根到底还是朱元璋治国太正,不肯在别的地方动心思。 倘若是几百年后所谓的十全盛世,缺银子了有的是办法。朝廷吏部卖顶戴,官员交议罪银,海关成了皇帝的私房。什么下江南,修圆明园,平大小和卓金川,平外蒙的钱不都是这么来的? 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大殿的窗口。 窗外,本来晴朗的天空,慢慢爬上一丝丝乌云,遮盖住了阳光,让人间变得阴暗。 “大孙!”朱元璋忽然发出一声叹息,“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呀!” 能让心性刚毅的朱元璋发出如此感叹,由此可见大明帝国的领路人,不好当。 “传旨!”朱元璋继续说道,“着九江,武昌大仓,拨给江西抚州建昌两府九县赈灾粮食,七十万石。户部拨赈灾银,七十万两。” 说着,朱元璋转回身,看着大臣们,“先解灾区的燃眉之急,其余的这些天咱们想想办法,活人不会让尿憋死。”说到这里了,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冷冽如刀,“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是给灾区百姓的钱粮。谁想伸手,掂量一下他自己的脑袋多沉!” “臣等遵旨!”众臣回道。 忽然,一阵风吹过,窗帘微微晃动。若有若无的细雨,随风飘入窗,落在明亮地砖上,转瞬即逝。 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紧皱的眉头,还有嘴角的冷笑,知道他的心中已是烦躁至极。他为之骄傲的大明帝国,为之兢兢业业守护的大明帝国,其实还很脆弱。 他是一个讲究完美的人,无论是民生还是军事上,他想做到最好。但是统一天下二十几年来,还是无法达到兼顾平衡。 朝夕相处一来,朱允熥从心里已把朱元璋当成了自己的亲祖父,见他如此难受,他自己的心中也不好过。 随即,想了想,朱允熥走到朱元璋身边,“皇爷爷,孙儿有几点不成熟的建议。” 朱元璋和众臣子的目光都看过来,前者勉强笑笑,“大孙,想啥你就说啥,这里没有外人!” “关于赈灾的银子,孙儿想到了几个办法。”朱允熥缓缓开口,“第一,前几日以皇爷爷御笔为范本的邮票,一张卖出了一百两,听说现在京城已经炒到了五百两银子的天价。” “孙儿想,天下臣民爱戴皇爷爷,既然如此,何不朝廷牵头,组织京城附近的士绅进行捐款。不让他们白捐,捐一千两以上的,皇爷爷可以手书忠厚人家。” “花一千两买一副传家宝,孙儿以为那些财主们,肯定打破脑袋的抢,兴许户部的门槛都能踏破了!” “臣不赞同!”中书舍人刘三吾先开口说道,“皇帝手书,怎能轻易发卖给百姓,如此一来朝廷的颜面,皇帝的尊严,何在?再者,乡绅财主多有不法者,若是家里有陛下的亲笔,以后他们犯法,岂不是多了一道保命符?” 朱元璋点头道,“刘爱卿说的对!这事,咱也不同意。” 朱允熥心中无奈叹息,这个时代的等级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皇帝的手书或者御赐的东西,是一种难得的殊荣。这些东西臣子们都要供奉在家里,世代不得转卖,而且宫廷都有记录。 若是用皇帝的手书换钱,督察院那些御史,还有翰林院那些学士,怕是要跳着脚上书。而且刘三吾有点说的也是对的,有皇帝的书法在家中,还是忠厚人家这种字样,地方官府不好管理。 试问,若是一户大户人家有了这东西,面对官吏直接拿出来,洪武皇帝御笔在此,谁还敢管? 其实凡事有利有弊,古人做事先想弊,而朱允熥的现代灵魂则是先想利,说不上谁对谁错,古人习惯了按部就班,保持稳定。而朱允熥想的则是,灵活变通快速见效。 见朱允熥有些失落,朱元璋开口勉慰道,“虽然不妥,但大孙你这脑子灵光,短短时间能想出这个办法,已是难得。”说着,又强笑了笑,“你还小,有些事想不周到,不怪你!” 朱允熥微微躬身,继续开口说道,“孙儿还有第二个办法,皇爷爷可还记得今日咱爷俩在城里的见闻?” 朱元璋有些疑惑,“你继续说!” “今日我和皇爷爷出宫,在城里看到一家买卖兴旺的赌坊!”朱允熥对着众位大臣说道,“这第二个方法,就是由此联想到的。” 说着,朱允熥看看众人好奇的眼光,开口,“彩票!” 众臣一愣,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这个玩意闻所未闻。 朱元璋眉头紧皱,深深沉思。 “国人好赌,无论民间还是军中,都有这种陋习。既然防不住,何不堵不如疏?”朱允熥继续说道,“邮票一张卖两个钱,彩票也可以一张卖两个钱,而且可以天天卖!” 说到这,朱允熥走到群臣身前,朗声继续道,“彩票,博彩之票也。设立甲乙丙丁四种类型的大奖,每种奖金不一样,比如甲等奖金五十两......” 户部尚书傅友文似乎有些明白了,开口道,“那如何判定中奖呢?” “我说通俗一点!”朱允熥想起前世双色票的玩法,开口说道,“彩票,设二十四节气,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中选出四个号,十二生肖中选两个号,加在一起全中了,就是一等奖!” 见众人还是不明白,朱允熥干脆拿起一张纸,拿起笔。 第63章 下雨天打孩子 “可以在应天府中,每条街都设一个经营点。” “有想花两个钱试试手气,以小博大的百姓随便买。” “就从二十四节气和十二生肖中选出中意的,写在朝廷印刷的票上。” “每隔两天开奖。” 朱允熥越说思路越顺畅,笑道,“开奖那天,在城中固定的地方,可以几处同时开奖,也可以只选一个地方。不过后者,怕是要人满为患。” “开奖时一个大转盘,就跟罗盘一样,转动起来之后,指针停住,指针指向的文字图案,就是中奖的六个数字之一,转动六次,全对上了就是一等奖。” “一开始百姓肯定不熟悉这种玩法。”朱允熥继续笑道,“但是只要有人中奖,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别小看这一张彩票,可都是现钱呀。” 大明开国这些文臣们不是只读书的书呆子,而且能爬到这个位子上,没有真才实学,治国的本事,也是不行的。 此刻听了朱允熥的话,各个闭目沉思,思索其中的关键。 这些人没见过这种票,但是稍微一想,其中的关节和道理就已经在脑中形成。两文钱一张看着是不多,但架不住积少成多。这是在邮票之后,大明又一财源。 人,谁没有发财梦呢?两文钱换取五十两的巨款,真中了一家马上脱贫。若是不中的话,两文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有钱的多买,没钱的少买,确实是一条可以生财的路子。 户部尚书傅友文微微点头,“臣,以为,可行!” 工部尚书夏祥也说道,“若是监管得力,臣也赞同!” 中书舍人刘三吾没说话,先看看朱允熥,又看看朱元璋,随后微微对朱允熥摇头,眼神隐隐有着告诫。 还没等朱允熥想明白他眼神的含义,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朱元璋忽然回头。 满脸不悦,斩钉截铁开口道,“不行!” “皇爷爷可是怕监守自盗,或者有人在其中弄手脚?”朱允熥笑道,“孙儿既然想到了这个点子,那么如何规划,如何监督,如何防止有人动歪心思,孙儿心里都有了章程。” “况且,这些卖票所得的银钱,都会专门用作赈济灾民。以后朝廷可以成立一个专门关于赈济天下灾民的专项基金,专款专用。如此一来,取之于民你,用之于民,多好?” “好个屁!”朱元璋忽然破口大骂,指着朱允熥,“你.........歪门邪道!” 皇帝一怒,大殿众人全部跪下,只有他们爷俩站着,四目相对。 “我堂堂大明,岂能干这种勾当!”朱元璋压着心中的怒气,直视朱允熥,“你说的这个法子,不就是赌坊里卖字花吗?你爷爷我年轻时候游历天下,见过不知道多少人,被这种法子,弄得家破人亡,人不人鬼不鬼!”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如此大声和朱允熥讲话,也是他第一次对朱允熥发火。 心中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朱允熥喃喃说道,“和字花不同的!” “是不同,一个是赌坊私卖的,一个是朝廷专卖的,是不是?”朱元璋冷笑道,“两文钱可以买两个拳头大的包子,买三个馒头,换成杂粮麸子,可以让一家果腹,不至于挨饿。” “可是两文钱买一张所谓的票,就是打了水漂,千万人之中能有一人中,就算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何况这东西是两文钱的事吗?人性贪婪,谁会只卖买两文钱。赌钱,就是从赌小钱开始的,先是两文,然后是十文,再往后是一两。” 朱元璋越说越怒,“老百姓有多少钱?堂堂大明,不能引百姓上征途,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而是要从勾搭他们从兜里掏出银子,成为朝廷的不义之财,你这不是歪门邪道,是什么?” 一连串的喝问,让朱允熥有些发懵。 一直以来朱元璋对他都是慈爱有加,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他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今天,怎么火发到自己的头上。 “陛下,吴王也是爱民心切!”刘三吾跪下叩首,随后不断的对朱允熥打眼色。 朱允熥心领神会,跪下说道,“皇爷爷,孙儿错了!” “你错在哪儿?”朱元璋继续喝问。 “这......”朱允熥被问住了。 穿越者,也不是无所不能,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道德标准和准则,时代不同,社会的意识才会不同。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在哪儿了!”朱元璋压抑心中的怒火,对这个孙子他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心中早就选定了把江山社稷交给他。 他让名师严厉教导,自己手把手的教,就是希望这个孙子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一个好皇帝。 但是今天孙儿的提议,触动了他的逆鳞。 看着孙子跪在那里,脸上的带着委屈和迷茫。他心里是又气又怜,尽管孙儿受的是他这个皇帝气,但是现在心里也在心疼。 棍棒之下出孝子,小小年纪居然想出了歪门邪道的办法。治国不能靠这些,治国要靠正字。他这些小聪明,今天自己这个当爷爷的,必须给他扳过来。 哪怕,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治理国家一味靠这些邪的怪的,你的臣子将来也会如此。如果君臣都只会耍小聪明,弄这些旁门左道,那就会亡国。” “京城卖票,其他地方卖不卖?即便是其他地方不卖,可是这个法子被人学了去,也有黑心的商人,不法之徒勾结官府,暗中发卖,从中渔利。” “赌钱这玩意上瘾,人人都想着两个钱不当事,人人都买,人人都盼着开奖,那到时候我大明岂不是赌徒之国?” “这是让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坏道道儿。你爷爷咱游历天下的时候,见过多少因为这个赌字,变得人人厌恶,人不如鬼,生不如死的败类?阿!一开始小,后来为了翻本变大。” “输了家里钱财,输粮食,没了粮食房契地契,什么都没有了押老婆孩子,再什么都没有了,把自己的命押上也要赌。” “这个口子能开吗?” “咱们是大明,大明在老百姓心中是活的,咱们要让老百姓信咱们!” “你这口子一开,朝廷变成什么?大明变成什么?” “长此以往,大明在百姓的心中,就是一个为了捞钱,不择手段的朝廷!” “长此以往,百姓谁还信咱们大明,谁还信咱们朱家?” “你说你能监督,管理。你爷爷咱是皇上,都管不住天下的人心,你拿啥管?” “财帛动人心,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多少人眼睛盯着,多少贪官污吏上下其手。” “若是有人动了歪脑筋,像那些字花一样,让谁中谁就中,那岂不是打着大明的旗号,从百姓手里骗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知道不知道一文钱有多难赚。那些人可能拿了老婆孩子的口粮钱,去买你那所谓的彩票。” “老百姓嘴上不敢说,心里骂死咱们爷俩!” “历史会怎么写?嗯!历史会写朱元璋,朱允熥两个人,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昏君!” “历史会写,咱们朱家都是王八蛋!” 朱允熥明白了朱元璋为何发怒。 老人说的,是对的。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不是所有超越时代的东西都是好的。 在这个没有约束力的朝代,自己这种短时间可以见效的法子,却能给这地国家带来无数的后患。 见朱元璋一口气骂了许久,叉着腰喘粗气。 朱允熥赶紧站起拉起,“皇爷爷,孙儿错了,您消消气,千万别气坏身子,那孙儿就罪孽深重了!”说着,往御案边上走,“你消消气,孙儿给您倒茶!” “老子让你起来了吗?跪着!”朱元璋继续大喝。 “孙儿,看您口渴!” “老子说了那么多,你不往心里去,就记着老子口渴!”朱元璋大怒。 老人的脾气就是这样,生气时候儿孙只能认,只能听,不然他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白说了。 “咱让你想这些歪门邪道........”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家伙,多少年没打孩子了,一时不知道该用啥揍。 第64章 打在儿身,疼在爷心 朱元璋到处踅摸着趁手的玩意,几个臣子连声请皇帝陛下息怒。 边上有个铜香炉! 不行不行,这玩意砸过去,咱的好大孙脑袋开花了。 门口有个门闩! 不行不行,这玩意挨上一下,咱的宝贝孙子一个月下不来床。 御案上有刀! 更不行,那是咱地亲孙子!亲亲地嫡孙。 他娘的,这大殿之中,居然没有一件打孩子趁手的家伙儿! 朱元璋目光忽然定格,落在朱允熥身上,心中更是大怒。 他娘的,咱让他跪着,他还真去倒水? 你倒哪门子水?那么多太监你不使唤,你不好好跪着认错,你还起来倒水? “大孙!”朱元璋低吼一声。 “阿?”朱允熥拿着茶杯,泛起标志性有些撒娇,很是真诚的微笑,“皇爷爷,还烫着呢,凉凉!” 此刻朱元璋心中既是好笑,又是生气。 可事关未来治国大事,不把这皮猴子的小聪明给治了,将来说不定他要闹啥幺蛾子。自己老了,权力将会一天天的给他,他必须早点学会,如何用正气治理国家。 当下,怒从心起,脱下脚上的布鞋,嗖地扔过去,“跪好!” 朱允熥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奔着自己面门就飞了过来。脑中忽然想起前世的回忆,以前小时候惹祸了,自己爷爷也是拎着鞋,追着自己满院子跑。 说时迟那时快,手里的茶碗放下,居然像沙包一样,直接把朱元璋的飞鞋,抓在了手里。 “皇....爷爷,您的鞋!” 众人愣住了,皇帝飞鞋砸孙子,闻所未闻呀。这要是史书上写一笔,可就乐子大了。 更骇人听闻的是,被打的人,不但不乖乖挨打,反而抓住了皇帝的鞋子。 对这些儒家出身,满脑子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子孙被打要乖乖听话,还要对打得好的大臣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别说是皇帝打孙子,大臣打儿孙,就算是平民百姓家。晚辈挨打,都要跪好挺着,不能躲不能跑。没听说过哪个不孝的,敢抓住长辈打儿孙的棍棒。 可是朱允熥还自知,大殿中安静的,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朱允熥讨好的笑笑,“爷爷,穿上鞋,地上凉!” 朱元璋也愣住了。 随后心里真冒出怒火,甚至还有委屈。 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儿子孙子加起来几百人,想打哪个谁敢躲? 你小子不但不躲,还把老子的鞋给抓住了。 你是要翻天? 棍棒之下出孝子,你认错态度不好,挨打还要逃跑。 再看朱允熥脸上带着平日那种笑嘻嘻的微笑,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臭小子,根本就不知道错,根本就不明白咱为啥发这么大火。 想到此处,心中怒火中烧。 朱元璋本就是暴脾气,凡是成年的皇子,哪个没吃过他的皮鞭? “来人!” “奴婢在!” “把吴王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朱允熥愣了,手里还拿着朱元璋的鞋,“爷爷,您.......” “陛下,万万不可。”中书舍人刘三吾叩首道,“吴王年幼,稍作惩戒就可,板子不能打,不能打.......” “耳朵聋了?”朱元璋大怒。 太监总管黄狗儿微微摆手,殿外几个健壮的太监进来。 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奴婢们失礼了。”说完,夹着朱允熥就往外走。 “二十板子?” “好好的,老爷子咋回事?” 朱允熥心中发懵,被几个太监夹着往外走,手里还抓着朱元璋的飞鞋。 “打!”朱元璋在大殿中大声道,“当年你爹不听话,老子一样打,今天老子........”说着,见朱允熥被夹着到了殿外,赶紧又道,“那个,二十板子不成,打十板子!” 这时,几个太监已经搬来了长条凳子,摆在殿外细雨之中。 “臭小子居然不求饶?”朱元璋心里恼火,看着朱允熥已经趴在凳子上,连忙改口,“打十下就行了,别打二十!” “陛下有旨,十下,十下!”刘三吾赶紧喊道。 他是朱允熥的老师,心疼的不行。 刷拉,朱允熥的裤子被太监扯开,露出白花花一片。 朱元璋口渴,拿起朱允熥刚倒的茶水,突然继续大声说道,“四下,打吴王四板子!” “陛下有旨,四下,四下!”刘三吾走到殿门口大喊。 朱允熥不是不求饶,被人扒了裤子他还在想,到底哪里惹了老爷子。 细雨落在他的身上,微微清凉,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彩票这个事,不但不适合这个时代,还会严重的破坏民生,影响大明在百姓中的公信力。 一个国家如果把百姓当成钱袋子,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从百姓身上掏钱,那这个国家势必被百姓所唾弃。 皇爷爷心中,自己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皇帝是天下的表率,皇帝要正,皇帝正则臣子正,臣子正则天下正。 一味的取巧会导致国家的根基不稳,眼前的利益会让朝纲变得混乱。自己若是表现出爱钱,那么臣子们就会不择手段的压榨百姓。 彩票一事,听着好,看着好。但是长远来看,于国于民没有益处。 而且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约束,没有制约。 作为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不能因小失大,要从全局考虑。不能只看眼前,要看子孙后代百年的基业。 朱允熥陷入沉思,几个太监压着他并没有反抗的肢体。 两个举着板子的太监看着总管黄狗儿的双腿,希望得到指示。 仗刑这个事,历朝历代宫中都不曾有。 直到大元占领了中原的江山,蒙古人统治的方法简单粗暴,你不听话老子就揍你。最开始他们用鞭子抽,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犯错的官员,直接上鞭子。 后来发现不雅,改用板子。因为板子打完了,不是那么血腥。 但是宫中对于打板子,也有了潜规则。如果传旨太监的双腿微微内八,那脚尖相对,那就是做样子,让挨打的人,疼而不坏。 可若是双脚外八,那就是实打实的打,管他三七二十一。 此刻,举着板子的太监们,眼睛都花了。可是黄狗儿的双腿,没有任何信号。 朱元璋在殿中大声道,“打呀!” 此时,想通的朱允熥大喊,“皇爷爷,孙儿错了,孙儿想明白了!” 啪,板子落下。 嗯!朱允熥浑身过电,五官瞬间纠结在一起,眼珠子瞪得和球一样,差点咬碎牙齿。 疼!真疼! 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下一秒又是一下,啪! “阿!”朱允熥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打在儿身,痛在爷心。 惨叫响起,朱元璋心中的怒火瞬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都是心疼,“停,两下行了,停!” “停!”刘三吾也马上大喊。 拿着板子的太监赶紧停住,跪在一边。 说实话,尽管没接到信号,他们也没敢真打。听着响,感觉疼,可都是皮外的伤,养几天就好了。 朱允熥趴在长条凳子上,手指深深的扣着凳子,太他妈疼了,疼得他不住的倒吸冷气。 “殿下,快起来!”黄狗儿哽咽的扶起朱允熥,“殿下受委屈了!” (死太监,快死了。) 朱允熥疼的说不出话,被搀扶着进殿。 朱元璋满脸后悔,却又想保持着祖父的威严,大步走来。 “皇爷爷,孙儿想明白了!”朱允熥虚弱的说道。 “想明白就好!”朱元璋想伸手去搀扶,可是手在半路停住,“疼吗?” 朱允熥咧嘴,“疼!” 朱元璋嘴唇动动,看看左右,怒吼,“先送回东宫养伤,传太医院太医正!” 看着孙子被太监背着走了,老爷子就站在门口巴巴地看着。 孙子身上疼,爷爷心里更疼。 想到此处,朱元璋心中满是自责,自己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压不住火儿? 咱地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好孩子,不是家里他那些从小舞刀弄枪的粗胚叔叔们,真气急了,自己踹两脚就完了,怎么还动板子? 大孙的屁股都打肿了,这可怎么是好! 都是灾情闹的,咱心里不痛快,大孙受了无妄之灾! 朱元璋看看殿中的臣子们,火气又上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劝!就看着吴王挨打?” 众人低头,不敢说话。其实心里在说,谁敢劝?您老爷打孙子,我们外人谁敢说话? 朱元璋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落在殿外跪着的掌刑太监身上。 “过来!” 几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过来。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一个耳光下去,一个太监的脸上顿时鲜血纵横。 他武人出身,一巴掌下去,那太监差点脖子都断了,趴在那里死狗一样。 “谁让你下那么重的手!” 啪,朱元璋咬牙又是一个耳光,另一个太监又惊又怕,直接昏过去了。 “奴婢们该死!”其他太监纷纷请罪。 “拉下去,这些个不知尊卑的东西,杖毙!” 第65章 夜话 经过三分雨,便有七分红。 方才,天上下了阵蒙蒙细雨,那花园中的花儿,被细雨洗去了身上凡间的尘埃,露出更加娇美的容颜,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晚霞映照之下,窈窕舒展的叶子还带着晶莹的雨滴,当雨滴滑落,娇嫩的叶子无风自垂。 紫禁城后宫中,本是天下最冷清的地方,后宫等级森严,每个妃子的住处都是一方天地,而且有规矩也不能凑在一起。 但是今天,郭惠妃所住的清宁宫雅兰堂中,却十分热闹。后宫最受皇帝依赖的惠妃,几位小屁孩王爷的生母,赵妃,李妃,葛妃等人都在,再加上随行伺候的宫女们,一下就让诺大的宫殿热闹起来。 朱元璋这一生,真是做到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不但打下了一个大明帝国,后宫中还有许多佳丽。在坐的这些妃子,是宫中有头脸的,那些没生育的,地位不高的嫔,美人之类的,数不胜数。 雅兰堂被花海包围,郭惠妃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盏刚沏好的茉莉花茶,笑着对众位妃子说道,“万岁让人传话,说是让我给吴王选亲。”说着,手中的茶盏放下,继续说道,“可是我一辈子都在这深宫之中,娘家没人,又不认识外官,不知道去哪里挑人,就把姐妹几个请来,商议商议!” 话音落下,诸位皇妃都是笑容满满,这可是喜事。宫里这两年,这么多伤心事,现在终于能乐呵乐呵了。 当下,沈王的生母赵妃说道,“不知,万岁想给吴王找个什么样的?” “当然是贤惠的!”郭惠妃笑道。 娶妻娶贤,这是朱元璋在开国时期亲自定下的调子。 这个调子也一直延续了整个大明王朝,皇储的妻子都不会是出身多好的女人,大多是出身一般般,顶多是个小官的女儿。 一来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做大,二来嘛,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都有点大小姐的脾气,而朱家爷们都是直男。 “那正好!”赵妃掩嘴笑道,“我娘家有个表侄女,今年刚满十五,又好看又利索,性子还大方,女红茶饭样样精通。” “她父亲是何官职?”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妃想想,“是个兵马司的指挥使!” 郭惠妃点头,兵马使倒不是什么大官,正合身份。 赵妃开口了,其他妃子们也都七嘴八舌,把自家晚辈中合适的女眷说出来。 后宫中的这些妃子,谁都看出来皇帝有意吴王。皇帝老了,现在跟吴王结亲,那不是结善缘么。 郭惠妃笑呵呵的看着,发现坐在外围,去年刚给皇帝诞下一个公主的徐美人却不说话。 “妹妹,想什么呢?说说?” 徐美人站起来福安,在座之中她身份最低,有些不敢说话。 郭惠妃又道,“看你也不说话,有心事?说来听听!” “不是心事!”徐美人笑笑,“只是臣妾心想,吴王殿下行三,淮王行二,淮王婚事未定,就.......” “妹妹乏了,回去歇着吧!”郭惠妃忽然皱眉,挥手送客。 那徐美人似乎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告罪,低着头怯生生的走了。 大明最重嫡,其次是长幼有序。皇帝没说淮王的婚事,反而先说了吴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如此不开眼,怪不得你就算国色天香,也只是个美人。 郭惠妃看着徐美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冷笑。 这时,一个宫人走来,在郭惠妃耳边轻语两句,后者的冷笑顿时变成了错愕。 回头道,“真的?为什么?” 这一下,所有的皇妃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随后,那宫人用仅郭惠妃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遍。 郭惠妃脸色看不出变化,但是眼神有着担心。接着站起身来,对周围的皇妃们笑道,“诸位妹妹,今儿天不早了,散了吧!” “是!”众人起身答应,“恭送娘娘!” 郭惠妃带着宫人宫女出了雅兰堂,走几步回头问道,“没打坏吧!” “太医院的医正说,淤血了,要养个几日!”宫人谨慎的回道。 “吐蕃进贡的消肿去淤的花油还有吧,找出来,咱们去东宫!”郭惠妃边走边道,“传话下去,咱们宫里的人,都把嘴闭上,无论知道了什么,都不许私下说,私下议论。否则,本宫割了她的舌头!” “是!”宫人们齐声应答。 爱之深则切,长辈打孩子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架不住宫里有眼皮子浅的,说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郭惠妃十四岁就嫁了朱元璋,过了一辈子,对方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他若是对哪个孩子真恼了,甚至反而不会责罚,不咸不淡的打发走,以后再也不见,安排封地就藩就是了。 吴王因为政事和老皇爷拌嘴被打,这更说明老皇爷对吴王的看重。当初太子活着的时候,爷俩还不是因为政事,没少呛呛? 就这么着,渐渐的东宫朱允熥住所,瑞祥阁到了。 郭惠妃是这宫中资格最老的贵妃,而且和已故皇后是异姓的亲姐妹,就算太子在世的时候,都要叫一声母妃的。她来东宫,自然是没人敢拦着。 ~~~~ 天色渐渐晚,黄狗儿无声的给朱元璋御案上加了一盏灯。 朱元璋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各地奏折,见灯火过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去,给咱大孙加灯,加水,他看书......” 说着,忽然顿住了,眼睛朝每日朱允熥读书的桌子望去,只见空空如也,脸上顿时涌现出深深的悔恨。 霎那间,折子也看不下去了,只是看着那边。 今日下手重了,少年人聪慧,有时候想偏了,想偏激了,是常事。自己做祖父的教育就是了,怎么还让人打板子? 再说,大孙说的虽然有些歪门邪道,可出发点是好的,那主意也是不错的。起码满朝文武谁都想不出来,甚至自己那些儿子孙子们没一个能想出来的。 大孙聪明,自己在他这个年纪还要....满世界化缘呢。 老人的心情就是这样,总是患得患失。 大殿中空落落的,没有往日朱允熥那种真诚的笑声,心里也空落落的。再想起那孩子肿起来的屁股,朱元璋再也坐不住。 扔了手里的折子,站起身,“走,去东宫瞅瞅!” “陛下起......” 黄狗儿那个驾字还没说出口,顿时挨了朱元璋一脚,直接剁在他大腿根上。 “起什么驾?”朱元璋怒道,“自己家里,摆那个谱给谁看?大晚上的,整那么多人给人瞧?” 老皇帝喜怒无常,黄狗儿不敢怒不敢言,爬起来忍着疼痛,吩咐宫人开路。 朱元璋背着手,脚步极快,趿拉着的布鞋在雨水过后的石板上踩着水花。 不久之后,东宫瑞祥阁到了。 几个宫人想要跪下行礼,被朱元璋制止,他轻声的走到亮灯的朱允熥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熥哥儿,你皇爷爷脾气大,你也别觉着委屈!” 是郭惠妃的声音,只听她在屋里继续说道,“当年,你皇爷爷还没当皇帝的时候,你那些叔叔,包括你爹爹,哪个没挨过揍!” 门外,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些恼怒,还有些不好意思。郭惠妃这时当着晚辈的面,说自己过去的不是呢。 “你皇爷爷说过,孩子嘛,不打不成器,不打不听话,隔三岔五就得踹上几脚才能成材。你皇爷爷叫人打了你,那是他心中有你,他看不上的人,还不稀罕打呢!” 顿时,朱元璋的脸上又露出笑容,显然郭惠妃的话说进了他的心里。 “娘娘,熥儿怎会觉得委屈。皇爷爷打我,是为了我好,是不愿意看我耍小聪明,走歪路。”屋里朱允熥的声音有些虚弱,让朱元璋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皇爷爷打我,是为我好。民间有句话,打是亲,骂是爱,爱的不够用脚踹。皇爷爷爱我,才会打我,这个道理熥儿懂!” 屋里,郭惠妃笑了起来。 门外,朱元璋也无声的笑了,脑子中思索,民间有这句话? “孙儿现在是担心,今日孙儿莽撞会不会气坏了皇爷爷!”朱允熥的声音有些低落,“也不知道他现在用膳了没有?下午我们爷俩在外面也没吃好!哎,皇爷爷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奏折,每天这个时候都是在御案上忙着批奏。” “熥儿在那还好,还能提醒他老人家起来活动活动。可是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奉天殿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熥儿不孝,真是不孝!” 自己大孙挨了揍,心里还想着自己这老头子。 朱元璋心中,瞬间暖流涌动,再也按耐不住,伸手推开了门。 ~~~ 明代选妃不是这么选的,也是选秀女,而且是比较残酷的那种。这里是我的编的情节,不符合历史。 第66章 宫闱阴冷 “总之是熥儿不好,皇爷爷那么费心教导我,我却让他伤心,让他失望!” 朱允熥趴在塌上,缓缓地说着,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懊悔。 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眼睛红红的盘腿在他身体两侧,用手中的团扇轻轻的扇着他敷药的地方。 别说,凉风一吹,挨板子肿起来的地方火辣辣的感觉没那么强烈了 “你有这心呀,你皇爷爷没白疼你!”郭惠妃慈祥地笑道,“熥哥儿,方才呀,本宫还和几个皇妃,在准备给你张罗......”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屋里的人先是错愕,随后赶紧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皇爷爷!” 朱元璋大步进来,见朱允熥挣扎着要从塌上起来,赶紧上前,按着他的手,坐在身边。 郭惠妃看看皇帝脸色,对两个小公主招手,随后三人无声的退出去。 “皇爷爷,您怎么来了?您用膳了吗?”朱允熥微笑的看着朱元璋,不过随后似乎牵动了伤口,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嘶!” 朱元璋忙道,“还疼吗?”说着,咬牙切齿,“这些该死的奴婢!” 朱允熥忽然坏笑一下,“爷爷,不疼了,孙儿是装的!” “臭小子!”朱元璋笑起来。 这招,前世常用,每次被老子打了,就在爷爷面前装疼。老爷子回头就去揍他老子,而要是被爷爷打了,过后装疼,口袋里的零花会更多起来。 天下老人都是如此,只要涉及到孙子辈,心软的就不行。 “皇爷爷,孙儿知错了!”朱允熥拉住朱元璋的手指,诚恳地说道,“您说的对,治国要正,帝王是天下的表率,不能为了蝇头小利,让百姓步入歧途。” “孙儿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没看到这利益背后,会给咱们大明,带来多大的隐患。” “幸亏有皇爷爷打醒了孙儿,若不是皇爷爷,孙儿只怕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朱元璋叹息一声,温和地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大孙,咱为啥让你读那么多孔夫子的书?做人要有德,为君更要有圣德,君王若不能成为天下的表率,天下道德崩坏,亡国灭种不远矣!”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允熥正色道,“孙儿年纪小,以后若是孙儿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皇爷爷别恼,让人打孙儿板子就是!” “还打?”朱元璋咧嘴笑道,“不疼阿?” 朱允熥又是一笑,眼睛明亮,“打在孙身,疼在爷心!” “你这小滑头!”嘴上如此说,朱元璋心中满是欣慰。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明事理的子孙,他多少找到点真正做祖父的感觉。 “你好好养着,咱已传旨给太医院,随时待命。”朱元璋又道,“等能走动了,再回奉天殿,陪爷爷说话,看折子!” “孙儿没事!”朱允熥呲牙咧嘴的想爬起来,“孙儿身体好着呢?再说,孙儿还有要事在身,哪能随便养着!” “你有何要事?”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低头,稍微犹豫下,“沐公的棺椁,快运到京城了。孙儿算过时间的,从云南来京城,也就这几天了!”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后点头,“大孙,你有心了!” “皇爷爷交代孙儿的,孙儿肯定要办的风光。”朱允熥正色道,“孙儿要代皇爷爷出城亲自迎接,以晚辈礼相待。父亲在世时说过,沐公虽不是咱朱家的血亲,但比血亲还亲!” “说的对,说的对!”朱元璋不住点头,“哎,英儿和咱们,就是一家人。他十二岁就跟在你爷爷后面打仗,那时候他还没刀高。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年纪轻轻一身旧伤。哎,他就是不姓朱呀!否则.......” 人老了就爱说这些旧事,朱元璋又说了几句家常话,站起身说道,“爷爷回了,你早点歇着,明儿爷爷再来。” “皇爷爷慢走!”朱允熥趴着说道。 走到门口的朱元璋忽然停住,回头一笑,“咱老了,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啦!” 朱允熥看看他,调皮的眨眼一笑,“爷爷,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呀,越老越宝!” “呵呵!臭小子!”朱元璋笑出声,“还是他娘地打的轻!” 说完,笑着出门。 见朱元璋出门而去,朱允熥脸上浮出几丝丝坏笑。 “嘿嘿,这两板子挨得值,老爷子心疼啦,哈哈哈!” 随后,笑容牵扯到伤口,脸上的表情真的痛苦起来。 “他妈的,死太监下手这么狠,你们等以后的!” 他还在想以后,殊不知因为皇帝的无名怒火,爱孙心切。参与打他的那些太监们,都被杖毙了。 朱元璋的温情,只是对他一个人。对别人,老爷子才不在乎生死。 ~~~~ 且说,朱元璋出了瑞祥阁。 外面花园之中,郭惠妃还有那些随行的宫人,还有皇帝身边的跟随的侍卫,都无声的跪下。 “不用跟那么近,惠妃陪咱走走!” 众人离得远远的,只有皇帝在前,郭惠妃微微在后。 临出东宫,皇帝的目光忽然落在宫中一片灯火昏暗的地方。那里是东宫中的景仁宫,先前太子的居所。 “叫人明天收拾一下,熥儿搬进去住!”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郭惠妃心里一惊,随后道,“臣妾知道了!” 皇帝这是要挑明了,吴王朱允熥为储君。 东宫其实实际说的就是景仁宫,紫禁城中只有四个人有资格单独住在一个宫中。皇帝,皇后,太子或者皇太后,其他人住的都是宫中的偏殿。 朱允熥入住东宫,就意味着继承了太子的身份还有地位。 郭惠妃话音落下,朱元璋转头,边走边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背后编排咱!” 若是别人,肯定被这话吓死。但是一辈子夫妻了,又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郭惠妃心中并不太怕他。 微微福安,笑道,“好姐夫,奴家错了!” 通往后宫的夹道中,借着微弱的灯火,朱元璋看着眼前这个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十许的妇人,心思瞬间恍惚了。 郭惠妃比他小十五岁,嫁给他时正是懵懂少女,刚进家门的时候,就是满口姐夫姐夫的喊,惹出不少笑话。 皇帝的心微微柔软一下,笑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郭惠妃上前,轻轻扶住皇帝的手臂,笑道,“姐姐在世的时候说过,天塌下来,姐夫给顶着。奴家就算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姐夫也不会和奴家计较!” 朱元璋不禁莞尔。 而平日端庄的惠妃娘娘,看着朱元璋,眼中也满是柔情。 世人都说老夫老妻,其实这不是贬义。越是老夫老妻,其中感情越如老酒,回味悠长。而越是老夫老妻,越是相知相得,彼此之间不必刻意伪装,彼此之间又很随意。 况且,三十多年前,朱元璋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军头割据。他和郭惠妃,一路走来,也经历了风风雨雨。 不知道不觉,二人就这么走着,脚步轻轻出了深宫的夹道,再往前一步就是嫔妃的后宫。 “姐夫去我那里歇着?”郭惠妃问道。 “嗯,想吃你煮面了!”朱元璋点头。 “那奴家下面给姐夫吃!”郭惠妃笑了笑。 忽然,朱元璋的脚步停住。 他是武人出身,虽然年纪大了,可耳目异常灵活。 后面几个健壮的太监和侍卫,见皇帝停下,刚想上前。 却见皇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朱元璋眼神冰冷,扫视着周围。 接着似乎发现了,什么慢慢朝边上的花园走去。 宫中花园多,空房子多,花园边上的屋子里,若隐若无传出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听说了么,吴王被陛下杖责了!” “陛下不是很疼爱吴王吗?前几阵子宫里都传,吴王要登基大宝!” “那是瞎掰,告诉你吧,其实呀!”那声音低了些,“吴王的命不好!” “这话可不能瞎说!” “什么叫瞎说!有人说,吴王的命不好,克母,克父,克亲长!” “你看,吴王生下来没多久,太子妃就去了。太子爷一向强健,突然病故。现在吴王又开始触怒陛下,陛下都那个岁数了,哪能是经得起气的?” “你是说.........” “吴王若还在宫中,早晚把陛下气死!” 朱元璋听了这些宫闱内的龌龊言语,顿时手脚冰凉,心中杀气四溢。 无声的对后面摆手,几个锦衣侍卫,快步而来。 到了晚上,宫里的侍卫都是软底鞋,踩在地上没什么声音。再加上那屋里的女人,正在说话,根本没注意有人察觉。 “妹妹,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不要外传!” “姐姐说,当妹妹什么人,一定烂在肚子里!” 世上但凡如此对话,秘密一定保不住。一个有心说,一个有心听,而且传出去之后,更加添油加醋。 “东宫的人说,吴王在书房里扎小儿!” “阿!”听着,一声惊呼,“怎么会?” “千真万确!”那女子神秘地继续说道,“吴王把太子妃,淮王,还有陛下的生辰八字都刻在人偶上,日日夜夜拿银针扎呢!” 嗡!朱元璋只觉得脑子中气血上涌。 回头怒道,“抓住里面的贱婢,要活的!” ~~~ 这月字数抄了,和主编说了,二月开始爆更。今天只有两章,谢谢大家支持。 请伟大的,英俊的,风度翩翩的,玉树临风的,人见人爱,风迷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女性的读者老爷们,动动胖乎乎的小手,留下点赞和催更,谢谢大家。。爱你们哟。 第67章 宫里闹鬼 几盏白纱宫灯骤然而亮,但不是特别的明亮,只是仅仅能照亮老皇帝面前的事物。 老皇帝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苍老的脸上皱纹有些一颤一颤,左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右手在腰间不住的摩挲着。 跟老皇帝过了大半辈子的郭惠妃知道,皇爷是在摸刀。前几年,杀胡惟庸,杀李善长的时候,皇爷也是这么自己坐着,摸着腰里并不存在的刀。 白纱宫灯的灯火偶尔跳跃,宫人们谦卑的身影在灯火的照射下,斜射在地面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看眼前跪在阴影里。瑟瑟发抖不停抽泣的宫女,眼中冒出杀机。 宫里是牢,这些年纪渐老没有什么指望的宫人,每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背后嚼舌头。这些隐私朱元璋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这舌头居然嚼到了他的嫡孙,嚼到了他本人的身上。 “你们从哪里听来的话?”朱元璋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金属磨擦般的沙哑,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 “奴婢........奴婢........” 正说在兴头上,直接被皇帝的太监拉出来,丢在皇帝脚下。两个三旬年纪的宫人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吓得说不出来话,如鹌鹑一样发抖。 “呵!”朱元璋冷笑,“说不出话?刚才咱听你们说的可真欢实呀!”说着,回头看看,“去叫朴不成来!” 话音落下,黄狗儿面上有转瞬即逝的惊愕,就是郭惠妃也心道一声坏了。 朴不成,高丽人宦官,至正年间被高丽国进贡给当时的元顺帝。 大明攻破元大都后,朴不成被送到了应天府为紫禁城的宦官。这人不善言语,号称宫中铁面,如今是敬事房的太监总管,犯错的宫人落在他的手里,只有一个结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宫中,别人都看黄狗儿威风,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却不知道,这宫里唯一一个有品级的太监,却是朴不成。 这人在宫里深得皇帝的重用,可以说是后宫的眼睛也不为过。别说是宫人,就是普通美人,常在等都不敢给他脸色看。 白纱宫灯,忽然剧烈的闪烁几下,然而周围却没有夜风。 不久之后,一个身材有些干瘦,罗圈腿,方方脸细长眼的六旬太监,在侍卫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那人的脚步很轻,他明明穿着硬底儿的靴子,可是走起路来,却听不到声音,仿佛鬼魂一样在地上飘着。 “老奴参见万岁!”朴不成的声音像是老妇,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朱元璋微微扭头,勾勾手指头。 朴不成跪在地上,快速的爬过去。 “这两个贱婢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朱元璋的声音很轻,语气很淡,“涉及到宫中的阴私算计,你懂吗?” “万岁放心,老奴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传话的源头是谁,都谁听到了,谁传出去了,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涉及到谁。老奴都会查清楚,然后禀告陛下。”朴不成垂头小声回道。 “嗯!”朱元璋点点头,“记住,不管是谁,一定要查得水落石出!” “老奴明白!” 朱元璋站起身,看看左右,周围人都低下头,不敢触碰他的目光。 “回吴王那儿!”朱元璋双手背在背后,趿拉着布鞋,迈步走去。 郭惠妃等人停在原地,恭送皇帝离去。 等皇帝渐渐走远,朴不成从地上站起来,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冷笑着看着两个惊骇欲绝的宫女,嘴角泛起冷笑。 “别怕,咱家不吃人!” 说完,微微后退,转身。 在他转身的一刻,数个健壮的太监从阴影中走出。瞬间,他们高大的影子,就笼罩在两个宫女身上。 深宫的夹道很长,皇帝的影子在两侧的红色的宫墙上。看似笔直的背影,其实有些萧索。 瑞祥阁的灯还亮着,朱允熥还没睡,里面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两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 “熊大,熊大,光头强又来了!” 屋里,朱允熥趴在炕上给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讲着光头强的故事。 上一世他就特别喜欢孩子,甚至幻想过如果结婚之后,最好能有两个女儿,做个幸福的女儿奴。 这一世,这冰冷的深宫中,除了朱元璋之外,能带给他温情的,就是这两个依赖他的小人儿。 没娘的孩子是脆弱的,两个小丫头也极度渴望兄长的关爱,也把他当成了依靠。随着朱允熥搬去了奉天殿,几人见面的时候不多了,这次他带伤回来,两个丫头哭的稀里哗啦的同时,也依偎在他身边,享受着难得的亲情。 “嘻嘻,三哥哥,光头强好笨呀!”只有四岁大的秀儿,用小脸蹭着朱允熥的手臂,脸上都是泛着光彩的笑容。 宁儿稍微大一岁,性格偏于文静,眨着眼睛问,“三哥,熊怎么会说话呢?” 门外,倾听着的朱元璋脸上露出丝丝的柔和。 “让朴不成,把吴王宫里的奴婢们都带走,查!” “是!” 趴着的朱允熥耳朵动动,狐疑的对门外喊,“皇爷爷,是您吗?” 朱元璋推门进来,笑道,“还没歇着!” “见过皇祖父!”两个丫头乖巧的行礼。 朱允熥爬起来,惊讶地说道,“您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阵阵嘈杂。窗外,一个个人影被粗暴的拉走,堵住嘴不许说话。同时许多侍卫和太监,打着宫灯鱼贯进来,在屋外长廊下肃立。 “皇爷爷,出什么事了?”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皇帝的脸色不好,但是朱允熥还保持着镇静。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男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这是他当兵下连队第一天,连长说的话。 此时的朱允熥站在那里,像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宝剑。 虽然锋芒未露,却让人不敢小觑。 朱元璋的眼中满是嘉许,他是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闯荡出来的男人。他深知,一个男人有没有种,一个男人有没有魄,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 朱允熥没有慌张的追问自己,更没有表现出失态,反而稳稳的,镇定的面对,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准备用脑袋去顶。 “咱地大孙,是个男人!” 朱元璋心里赞叹一句,在榻上坐下,“大孙,宫里闹鬼了!” 朱允熥忽然一笑,“皇爷爷,孙儿最不怕的,就是鬼!” “那就坐下,咱爷俩等鬼出来!”朱元璋笑道。 “嘶!”朱允熥抽口冷气,“孙儿的屁股现在坐不得,还是站着吧!”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由远及近,几个人影进了旁边,朱允熥的书房。 ~~~~ 明天放假了,今天有点忙。 第68章 谁都不能信 一个成熟的男人要学会居安思危。 一位合格帝王的嗅觉,就如同豹子一样敏锐。迅速的找到危险的源头,并且消灭在萌芽里。 屋里,爷俩都没说话,两个丫头怯怯的抱在一起。 朱允熥看着那跳动的烛火,心里快速的思索着,自己的一直以来的一言一行,还有所作所为。 他是太子的嫡子,有着巨大的人望和政治遗产。但是这些,在朱元璋没有默许之前,他从没动过。 哪怕朱元璋已经认定他是继承人,在祖孙的亲情之外,他也恪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越雷池半步。 朱元璋说的鬼,和自己有关,但绝对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以老爷的性格,自己做错了,他拎着棍子过来抽就是了,不会搞这么大的阵仗。 但是这鬼绝对很大,大到朱元璋都开始慎重对待。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日那种温和的笑容。转头看看,朱元璋正在看着他微笑,两个丫头抱在了一块儿。 “别怕,皇爷爷在这,咱们有什么怕的?”朱允熥对两个妹妹笑道。 “大孙!”朱元璋开口,看着朱允熥,“你爹在你这个岁数,可没你这么稳当!” “有皇爷爷在,孙儿自然万事无忧!”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依旧是笑,“那万一哪天,咱不在了呢?” “您不在了,孙儿也长成男子汉,怕他个球!”朱允熥忽然暴了一句民间粗语。 朱元璋咧嘴大笑,然后慢慢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自岿然,谁能中伤?”朱允熥笑道。 “还是年轻!”朱元璋点头的同时,也出言点拨,“大孙,你爷爷咱这辈子对凶险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战阵上那些真刀真枪要咱性命的敌人。”说着,朱元璋眯起眼睛,“而是那些藏在咱背后,躲在阴影里,想要算计咱的人!” 朱允熥沉思一下,“皇爷爷,孙儿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招人妒是庸才,况且,孙儿将来要从你的肩膀上接过大明的重担。如果这点鬼魅伎俩都慌,那孙儿不配做你的孙子,更配不上大明!” “有志气,随咱!”朱元璋欣慰的大笑。 一阵暗含机锋的对话,朱允熥摸清了脉搏,宫里的鬼因为自己而起,宫里的鬼是要陷害自己。 想到此处,谁知他已经呼之欲出了。 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自然不高兴。堵死了别人的路,自然就是别人的生死仇敌。何况,自己堵死的,还是通天的路。 莫说是朱元璋对他完全信任,就算老爷子不信任,他也有能耐,有能力翻本。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老妇人一样的声音,“万岁,奴婢找到了!” “进来!”朱元璋笑容收敛,面若沉水。 门推开,一个谦卑的身影进来。 这人朱允熥看着面生,但是看身上的服饰,是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因为他的腰间,挂着普通宫人不能佩戴的荷包,腰带上镶着一块玉。 “奴婢见过万岁!” “奴婢朴不成参见吴王殿下!” 朴不成先后给两人行礼,跪在地上。 “呵!”瞬间,朱允熥有些差点笑出声,这名字实在搞笑,太监叫朴不成,也算实至名归。 “找到了?”朱元璋冷声问道。 朴不成抬头,朝身后摆手,两个健壮的宫人捧着一个盒子进来,放在桌上,然后退出去。 朱元璋慢慢在站起来,当着朱允熥的面打开。 “皇爷爷,孙儿来吧!”朱允熥注意到,朱元璋的手,有些抖。 “咱自己来!”说着,朱元璋缓缓打开盖子。 “嘶!”爷俩同时倒吸一口气。 朱允熥的眼中瞬间涌现出无数的杀意。他的书房只有那个叫双喜的太监进去过,但是自己发现之后,命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什么都没发现。 那就说明,这些东西不是双喜放的。自己的瑞祥阁里,有鬼。 谁是鬼?是那两个教规矩的嬷嬷,还是自己这边有人被买通了?涉及到危害自己前途和生命的诡计,谁都不可信。 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单纯的信任。 而朱元璋的身体,不可察觉的晃了晃。 盒子中,三个贴着名讳的草人栩栩如生,稻草人的身上插满了泛着寒光的银针。 朱允熥伸手拿出一个,那小人身上朱砂写的名字是那么刺眼,那么熟悉。 朱允炆! “呵呵!”朱允熥笑了,“皇爷爷,前几日方先生教孙儿读书,还专门讲到了汉代宫廷中的巫蛊之乱,特意跟孙儿讲,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最是阴险毒辣,但对于心怀坦荡的君子,却没有半点用处!” “咱,不是汉武帝!”朱元璋的眼神如刀,忽然一巴掌把盒子中的小人扫落。一个小人落在地上,上面刻着皇帝的名讳。 “孙儿也不是那个没用的太子!”朱允熥拿起小人,摘下上面写着名字的纸条,冷笑,“算计我就算了,还把皇爷爷也刻在上面,真是其心可诛!” “大孙!”朱元璋扭头冷笑,“你说咋办?” 朱允熥拿着小人,带着相似的冷笑,“欺负到咱爷们头上了,咱们自然是要抽刀子杀人!” “朴不成!”朱元璋低吼。 “奴婢在!” “给你一个时辰!” “奴婢只需要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稍纵即逝。 朱允熥搀扶着朱元璋,慢慢走到宫中一处荒凉的地方。 这里宫墙斑驳,完全没有宫中绚丽的色彩,夏日的夜晚让人感觉有些阴冷。 灯火在屋中跳跃,屋里传出让人毛骨悚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声音让朱允熥自认为坚毅的内心,开始有了阵阵波动,开始揪心。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即便是当过两年兵,又何曾见过真正血腥的场面。 而他身边的朱元璋,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吱嘎,朱允熥推开门,屋里那些拿着刑具折磨人的太监们,马上无声的跪下。 屋里是一张刑椅,一个人光着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浑身上下因为痛苦而不住的痉挛。十根手指里,插满了竹签,殷弘的鲜血滴答滴答落下,在石板上凝固成黑褐色。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已经被折磨昏厥的人,倒在一边,像是死了一样。 这是朱允熥在东宫中的贴身太监,王八耻。 此刻,他一点人的样子都看不出来,比鬼还吓人,浑身散发着血腥的恶臭。 似乎听到了声音,王八耻痛苦的睁开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那一刻,死灰浑浊的眼中闪现出浓浓的希望。 干裂的嘴唇动动,嗓子里竭尽全力发出微弱痛苦的声音,“三爷......不是........奴婢.......奴婢....怎会害您?” 朱允熥坚硬的心有些松动了,这个太监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身边陪伴着他,照顾着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超过了母亲,超过了去世的太子父亲。 这个太监,就像一条忠臣的狗儿,总是伴随他左右,任劳任怨。无论自己以前如何打骂,他露出的都是笑脸。 就在此时,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后背拍了拍。 “大孙,你要心狠。这世界上,没有人真正靠得住!” “三爷.......”王八耻的声音渐渐虚弱,“奴婢不怕死.......奴婢不害您.....& 此刻,朴不成在身后进来,小声说道,“两位主子,问出来了!” 第69章 真善吗? 斑驳的宫墙下,朱允熥爷俩站着,朴不成跪着。 不远处,两个宫人挑着白纱灯,低头看着他们自己的脚尖。 世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在严刑拷打面前。 朴不成如老妇一样的声音响起,“奴婢查清楚了,那两个背后议论主人的贱婢,是浣衣局的奴婢。他们背后说的那些编排的主子的话,流传甚广,奴婢按照他们说的名顺藤摸瓜,抓了一百多人。” “最后的源头,指向了外廷!” “外廷?”朱元璋一怔,朱允熥也是心里一惊,难道外廷的官员掺和进来了?如果真是那样,以老爷子的性子,说不准又是屠刀拿起,人头滚滚。 “谁?”朱元璋冷声道。 朴不成微微抬头,“根据那些贱婢招认,浣衣局的女官和外廷侍卫领班周骥稍有来往,是从周侍卫的口中说出,然后在宫内开始流传?” 周骥,江夏侯周德兴的儿子? 瞬间,朱允熥心中原本对于这些阴谋,清晰的脉络变得朦胧起来。周骥这个人他听说过,只是从没见过,更是没有任何来往。 他的父亲,是皇帝从小的玩伴,一个村光屁股长大的大明武将,周德兴。(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按理说武将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不应该这么愚蠢,大内的侍卫自然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周骥无端端的说出这些,是真愚蠢,还是嫌命长,还是觉得有人能保住他? 朱允熥还在思索,朱元璋忽然一脚踢出。 砰地一下,朴不成口鼻窜血。可是他只是身体晃了两下,马上再次跪倒,“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朱元璋咬牙骂着,表情骇人,“宫中出了这样的丑事,你居然不知道?你这敬事房总管怎么当的?咱看你是活腻了!” 老爷子是真怒了,半白的须发一起颤抖,表情似乎吃人的猛虎。 朱允熥连忙扶住,“皇爷爷,消消气!” 丑事,的确是丑事。 外廷的侍卫和内廷浣衣局女官有来往,本身就是天大的丑事。 说好听点是里外私通,说不好听的就秽乱宫闱。自古一来,这深宫之中从不缺少这种丢人的事,寂寞的宫女,强壮年轻的侍卫。 再往远一点说,所谓臭汉,脏唐,乱宋。 宫中从来不是什么圣洁的地方,相反这里有着天下最寂寞的人,也有着天下最难以启齿的勾当。 人要是能管的住,就不是人,而是圣人。 扶着朱元璋,朱允熥开口道,“那又是谁在孤的书房里,放了那些小人儿?” 朴不成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回吴王主子,您宫里的人奴婢拷打一遍,最后一个教习嬷嬷受不住......” “太子妃?”朱允熥语气森严,“果然是她?”说着,冷笑起来,“亏我一直高看了她,想不到她如此的愚蠢。” “利欲熏心的人,再聪明也会变得愚蠢。满脑子想的都是咱屁股下面的位子,满脑子都是害人,她还怎么聪明得起来?”朱元璋推开朱允熥的手,冷笑道,“再说,她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二十年的伪装被咱看穿了,被咱厌恶了,她无计可施之下,只有用这些阴险愚蠢的手段。”朱元璋还在冷笑,“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位子要给谁,咱心里早就定了。” 老爷子说的对,这么多年为了他的儿子,吕氏一直在伪装。但在她的伪装被自己拆穿破解之后,在老爷子心里已经给他们娘俩判了缓刑之后,她就是一个输红眼的赌徒,无所不用其极。 这世界的坏人,不单单是聪明人。更多的都是损人不利己,阴险毒辣的蠢人。 “二十年了,咱一直以为她是个好儿媳妇!哈,想不到,咱身边是养了一条吐信子的蛇!”朱元璋继续冷笑,“她这也是盼着咱,早点死。”说着,朱元璋咬牙道,“咱一辈子都是和男人斗,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个女人,给算计了!” “皇爷爷别急!”朱允熥的手抚摸着朱元璋的后背,“坏人要害谁,哪管这些。”说着,犹豫下,“自古以来,咱们天家骨肉相残还少吗?她害您只是捎带脚,主要还是要害死孙儿。不但要害死孙儿,还要用这种巫蛊的法子,让孙儿永远不得翻身。” “骨肉相残?”朱元璋若有所思,愤怒的眼神有些寂寥,有些伤心。 他如何不明白这话的含义,正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杀得血流成河,他不惜在群臣的反对下,分封诸王。 手心手背都是肉,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享受荣华富贵,就不用在红眼盯着太子的位子,就不用在他死了之后自相残杀,更避免了父子相疑。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朱家人杀朱家人。现在朱家人没有相残,反倒是一个外人,在其中兴风作浪。 “天下最毒,妇人心!”朱元璋苦涩的冷笑。 “其实!”朱允熥犹豫下,“其实孙儿早就知道她不怀好意,上次孙儿回东宫,她给孙儿指派了一个太监领班,恰好让孙儿碰到,那人在孙儿的书房里!” “你为啥不早说?”朱元璋怒道。 朱允熥抚着老爷子有些消瘦的脊背,“老爷子,国事都够让您头疼了。孙儿怎么忍心,用这些事让您分心!让您担忧呢!” 看着朱允熥真诚的脸,朱元璋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多孝顺的孩子,为了怕咱多心,这些事都藏在了心里。 “你傻呀?”朱元璋骂道,“别人要算计你,你还........” “有皇爷爷在,孙儿怕什么?”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行得端,走得正,他们有什么好算计的?” 说着,他亲手扶着朱元璋在一处坐下,蹲在老爷子面前,“孙儿知道他们要算计,本来心里想好了,若是有一天孙儿接过您的担子,就把他们娘俩,远远的打发了。让他们做个富贵闲人,这样也对得起父亲,对得起您。” “可是孙儿还是低估了人性,大位只有一个,他们视孙儿为眼中钉,肉中刺,除之而后快!但是他们也想错了,大明江山,爷爷怎会交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巫蛊这事,换个稍微昏庸点的君主也许就信了。可是您英明神武,这些小伎俩,他们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皇爷爷您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英雄,最是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些人,人心不足蛇吞象。” “皇爷爷千万不能因为他们的诡计,气坏了身子。他们那样的人,处置就是了,不值得皇爷爷生气。” 看着孙子真诚的面容,朱元璋心里阵阵叹息,“他们要害你,可咱听你的语气,不恨他们?” “恨有什么用?”朱允熥苦笑道,“他们都已经做了,其实孙儿恨的,不是他们要害我。而是他们伤了您的心,而是他们忘恩负义。和恨他们相比,孙儿宁愿他们换个别的法子害孙儿,也不想让他们的这种歹毒诡计,伤了皇爷爷的心!” “你这孩子!”朱元璋揉着朱允熥的头发,感慨道,“你就是心太善!” 朱允熥没说话,把头放在老皇帝的膝盖上。 真的善吗?朱允熥心中有些惭愧。 如果自己真的心善,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退为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么小话,就不会把朱允炆也捎带上。 朱允熥说的是他们要害孙儿,不是吕氏要害孙儿。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朱元璋抚摸孙子的脸颊片刻,叹息一声。 “大孙,你回吧!” “去哪儿?”朱允熥抬头。 “回奉天殿去睡觉!”朱元璋温和的说道。 “您呢?” “爷爷帮你办点事!”朱元璋抬头,目光看着宫中阴暗的角落,冷笑道,“你还小,有些事,爷爷不想让你见到。” “咱的大孙心善,有些恶事,你爷爷来做!” “骨肉相残?你知道骨肉坏了该怎么做吗?以前打仗,身上的伤口烂了,肉臭了,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刀割掉!” 朱允熥心中清楚,却看似迷糊的抬头。 “傻小子,你知道周骥和吕氏是什么关系吗?”朱元璋笑问。 朱允熥摇摇头。 “周家的儿媳妇,是吕氏的亲堂妹,他们是姻亲!” ~~~~ 哦也,亲爱的读者老爷们,动动您发财的小手,留下催更和点赞哟。 爱你们,摸摸大。 第70章 佛堂 深夜的紫禁城,居然有些忙碌起来。 一队队甲士,一行行宫人,拎着纱灯在深宫的夹道中,走来走去。 朱元璋独自一人,站在一处影壁之下,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 “咱太久没杀人,别人都不怕了!” 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朴不成等人,更加谦卑的低头。 “去吧!”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不管是谁,不管是传了这些话的,还是听了这些话的,都杀了。”说着,回头一笑,看着朴不成,“你知道怎么做!” “奴婢遵旨!”朴不成回道。 不久之后,深宫之中,敬事房的太监和侍卫们,把无数的宫人从床上拉起来带走。 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宫中平日有些脸面的教习嬷嬷,只要是和那两个多嘴贱婢,说的背后议论主子的话有关,全部带走。 穿着白色小衣的宫人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哭,被绳子拴成一行,拉着去了深宫深处,那些荒凉至极的地方。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或许想得到。他们只是听了些流言蜚语,或许也是随口说了些闲话。换来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等人抓的差不多了,深宫之中归于宁静。 朴不成那张没有感情的脸,在阴暗的角落中慢慢出现,走到白纱灯的灯火下。 那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再次响起,“背后编排主子?有杀错,没放过!” ~~~~~(分割线) 当,当,当。 木鱼的敲打声,从东宫一角的佛堂中传出。 敲打木鱼的人,似乎有些心不静。心不静则手不稳,木鱼的声音忽慢忽快,根本没有节奏。 木鱼没有节奏,口中念诵的经文也是凌乱不堪。本来是让人心神安宁的佛经,听起来却带着慌张,暴戾。 咔嚓一声,木鱼的木把子应声而断。 吕氏苍白的手上血管乍现,颤抖的拿起断裂的木鱼,于燃烧的檀香中霎那间抬头,佛堂中供着的菩萨,那张宝相庄严的脸,似乎在笑。 没来由的,吕氏的心一抖。 宫中没有秘密,老皇爷遇到了两个背后编排主子的贱婢,老皇爷去了东宫瑞祥阁,找到了那些带着名字的小人儿,带着吴王不知去了哪里,这些种种已经在有人私下报给了她。 可是已经过去两柱香的时间,报信的人却没有了下文,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让吕氏的心很乱,很慌,甚至很恐惧。 她忽然有些后悔,学着听来的书本上的办法设计陷害朱允熥。 那小子猴精一样,最会在老爷子面前撒娇耍赖,最会知道如何哄老爷子开心。而老皇爷虽然老了,却又绝对不是昏聩的君主。 万一事不成? 不,一定能成。 吕氏双手合十,对着佛像连连叩头。 亲孙子怎么了?老爷子为人信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巫蛊之术就算不能要了朱允熥的命,也会断了他的前程。 “佛祖保佑!若我儿得以登上大宝,信女必定重塑天下佛像金身,传播佛法.........南无阿弥陀佛!”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 “谁?”吕氏心中一颤,问道。 “母亲,您还没歇着,儿子叫人煮了参汤给您!”朱允炆亲手捧着一个青花盖碗,小心的走进来,笑道,“母亲,您最近瘦了,补补身子!” 吕氏忐忑的脸上,瞬间都是笑意,“辛苦我儿了!” 朱允炆对母亲笑了笑,然后把盖碗中的参汤盛在青花小瓷碗里,连并带着缠枝花纹的勺子,一块放在母亲跟前。 “娘,这是高丽进贡的高丽参,最是滋补,您趁热。” “还是儿子知道疼我!”吕氏笑道。 “儿子疼娘,天经地义!”朱允炆坐在对面笑道。 吕氏喝了一口参汤,有些食不知味,听了儿子的话,心中妥帖,顿时笑容又多些。 当下开口说道,“你也学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了?这话,别跟娘说,去跟你皇祖父说,去哄他高兴比什么都强。” 顿时,朱允炆脸色一僵。他是想哄,可是现在他连皇祖父的面都见不到。 读书的大学堂就在奉天殿对面,过一个夹道路程。可是皇祖父,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的功课了。 以前他是这些皇孙之中读书最好的,经常引得皇祖父的夸奖。但是现在,他似乎被刻意冷落,似乎被遗忘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宫中的骄子,皇祖父的慈爱,父亲的教导,还有母亲的太子妃身份,让他在宫中格外引人注目。 可是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被一个人超越了,那个人和皇祖父形影不离,那个人帮皇祖父看奏折,那个人居然能出现在朝堂上,那个人竟然还能出谋划策。 他是一个敏感又自尊的人,对周围人的态度格外敏锐。他意识到,大学堂中那些老师们,不再把他当成唯一了。 那个人,到底比他强在哪里?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爬到他的头上?他真是不甘心,真是不愿意。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长辈。失去长辈的呵护,他像是一只过早暴露在风中的雏鸟,经不起那寒冷的北风。 见儿子脸色有些寂寥,吕氏顿时明白自己的话,勾起了儿子的惆怅。当下温和的开口,笑着道,“最近读书怎么样?” “孩儿别的本事没有,就会读书!”朱允炆强笑道。 “会读书就是最大的本事,当年你皇祖父和你父亲说,朱家打天下靠刀子,治国家靠书本。”说着,吕氏看看佛堂外,小声说道,“儿,你好好读书,其他的事,娘给你做!” 朱允炆心中一惊,忙道,“母亲,近日儿子总是心神不宁的,您.....” “你慌什么?”吕氏不悦,板着脸说道,“你如今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沉着冷静,喜怒不形于色,懂吗?一遇到事就慌,成什么样子?” “孩儿不是慌,母亲。”朱允炆忽然拉住母亲的手,“娘,儿子是怕。”说着,怯怯地看了母亲一眼,“娘,儿子知道你要设计老三......可是万一不成,于名声大义.....” 啪,脸上忽然一疼,朱允炆愣住了。 吕氏忽然给了儿子一个耳光,盯着儿子的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这遇事不决的毛病像谁?自古无毒不丈夫,你怎么一点狠劲儿都没有?这些事娘来做,你等着即可。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 说着,揉着儿子的脸颊,正色道,“儿,你是男人,懂吗?男人就要狠,为了达成目的,就要不择手段,知道吗?” 朱允炆低声道,“儿子记住了!” “要记在心里!”吕氏又继续道,“除了老三,还有你那些叔叔们,他们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不忍不敢对付他们。可是他们呢?他们都在憋着劲儿,对你下黑手!” “母亲........”朱允炆的话,突然被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打断。 吕氏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 来人是皇帝的贴身太监黄狗儿。 吕氏站起身,笑道,“黄公公......”可随即她的脸上又满是惊愕,话也说不下去了。 以往,黄狗儿都是独身一人来见她们母子。可是现在,黄狗儿身后跟着几个健壮脸色阴沉的太监,而黄狗儿的脸上,也没有往日那种谄媚讨好。 “奴婢见过娘娘!” “奴婢等见过淮王殿下!” 太监们嘴里虽然客气,可是站在那里没动,冷冰冰的目光都落在吕氏的身上,让她如坠冰窟。 “黄公公何事?”朱允炆不悦地问道。 黄狗儿挤出两分笑,“殿下,请回避!” 朱允炆噌地站起来,下意识的护在母亲身前,“到底何事?” 黄狗儿的目光越过朱允炆,看着吕氏,“娘娘,您应该知道什么事,请您让殿下回避!” “我不!”朱允炆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握着拳头大声说道,“到底怎么了?” “陛下,知道了?”吕氏强稳心神,看似镇定的开口。可眼中的慌乱,还有紧张,使得她看起来瞬间苍老了许多。 “都知道了,所以才派老奴来!”黄狗儿轻轻地说道。 ~~~ 还有,还有呢。 第71章 给太子妃一个体面 方才,吕氏还对朱允炆说要冷静,说遇事要稳。 可是现在,当恐惧从心里爬出来,爬满全身的时候,她的身体抑制不住的猛烈颤抖,双腿发软再也站不住,忽然软倒在地。 “母亲!”朱允炆大急,伸手去扶,摸到的都是他母亲的泪水。 成败就在一瞬间,黄狗儿说皇帝知道了,那就是说皇帝已经明白了一切,自己处心积虑所做的,都已被人识破。 都是天意,若不是皇帝今天凑巧听到了那些她让人传播出去的话。再过几天,她会把往朱允熥房间里放小人的嬷嬷调回来。然后,再安排一场宫人的暴毙身亡,就完全死无对证。 可是现在,一切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皇帝遇到顺藤摸瓜,找到了自己。 吕氏心中一片悲凉,无力的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忽然发现,佛像嘴角的那一抹笑,竟然是嘲笑。 “母亲起来,有儿子在,别怕!” 感受着儿子有力的手臂,吕氏瞬间觉得,儿子的身形是那么的高大,那么的可以依赖。 “公公,皇爷说了什么?”吕氏惊恐地问,眼泪刷刷的落下。 黄狗儿低着头,“皇爷说,给太子妃留些体面!” “没说别的?”吕氏继续追问。 黄狗儿抬头,正色道,“皇爷只说了娘娘,没提旁人!” 吕氏心中忽然松口气,皇帝只怪罪他,并没有牵连他的儿子。 还好,只要儿子在,就还有机会。只要儿子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就不算失败。 看着母亲和黄狗儿猜灯谜一样,朱允炆心中大急,低吼道,“到底何事?到底怎么了?你们说呀!” “儿!”吕氏颤抖地伸出手,再次摸摸儿子的脸颊,眼中都是母性柔情,凄苦的笑笑,小声道,“别慌,别急,没事,娘没事!” “娘!”母子连心,朱允炆也是眼泪落地,哽咽道,“儿子知道肯定有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触怒了皇祖父,儿子去求他,儿子去求他老人家!” “千万别去!”吕氏一把抓住儿子的手,“你皇祖父最烦男人哭哭啼啼,你千万别去,别去!” 儿子是她心中最后的希望,老皇爷毕竟没有牵连儿子。若是儿子再不知道好歹的,定会让老皇爷彻底厌了,恼了,那他的前程就彻底没希望了。 “娘娘,请让殿下回避!”黄狗儿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我不走!”朱允炆突然疯子一样,挡在母亲身前,“你们这些狗奴婢,谁敢过来?孤是太子长子淮王,母亲是太子正妃,岂容你们这些贱婢轻辱?” “殿下,您不是长子!”黄狗儿微微摇头,“您是庶长子,娘娘虽是正妃,但不是用凤鸾从大明门抬进来的,而是........” “住口!”朱允炆暴怒,忽然一个耳光甩出去,“你这阉狗,居然敢如此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黄狗儿的半边脸顿时肿起来,身子踉跄摔倒,又马上挣扎着站起来。 “殿下,这是奴婢来时,陛下交代的。”黄狗儿擦了下鼻子上的鲜血,“陛下说,若是您在就说这些给您听,您不在奴婢就把这些话烂在心里。其实原本,奴婢是不想说的。而是殿下您,没认清。” 说着,黄狗儿笑了笑,“娘娘,咱们毕竟有香火之情,皇爷口谕,您体面一些。奴婢再伺候您一程,您看行吗?” “你什么意思?什么伺候一程?”朱允炆愤怒的咆哮,张开双臂护住母亲,双眼满是血丝。 宫中长大的人没有傻子,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浑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像只受伤的鸟儿,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脖子,惊恐的大叫。 “儿!”此时的吕氏,反而平静了。她了解她的公公,老皇爷要杀谁,天老爷都拦不住。 而且为了儿子,为了儿子不做出什么傻事,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皇爷的口谕,体面的死。 “娘!”朱允炆哭道。 “看你,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吕氏抚摸着儿子的手臂,柔声道,“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才是男儿本色。记住,不管到任何时候,都不要慌,不要乱,你是男人,是男人!懂吗?” “儿子......儿子不懂,儿子只想要娘!”哇地一声,朱允炆痛哭出声。 跪在吕氏身前,抱着母亲的腰,嚎啕大哭。 “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呀?” “你起来,你起来,不许哭!”吕氏哭着打在儿子的肩膀上,她两下手一软,抱着儿子的头,也跟着哭了起来,“儿呀,你还有两个弟弟,你是男人,你要振作.......” “娘阿......” 黄狗儿叹息一声,“拉走吧!” 他身后几个阴冷健壮的太监直接上前,粗暴的拉开朱允炆的手臂,抬着他瘦弱的身躯就往外走。 “儿子!”吕氏掩面痛哭。 “放开孤,你们这些贱婢!”朱允炆用尽全力的挣扎,可是那几个太监的手臂却像是铁闸,纹丝不动。 忽然,他不挣扎了,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惊恐。 这些宫人的最后面,有个捧着白绫的小太监。 “黄老狗!”母子连心,朱允炆忽然来了力气,从太监的手臂中挣脱,对着黄狗儿的背影大喊,“这些年,我们母子对你如何?” 黄狗儿身子一震,这些年吕氏为了拉拢他,可谓金山银山那么给。他的表情顿时也难看起来,此处人多嘴杂,万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是被凌迟的罪过。 “拉下去!”黄狗儿大喊。 “给我一柱香的时间,我去求皇爷爷!”朱允炆在太监们手里挣扎着,嘶吼着,“我只求一炷香的时间,成与不成,我不会怪你。但你若是不给,除非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找皇祖父说明白。” 黄狗儿脸色大变,看看左右,犹豫下开口,“屋里的檀香烧完,奴婢们伺候娘娘。” 檀香,烧了一半,还有半炷香。 朱允炆从太监手里挣扎,朝着奉天殿的方向,飞快的跑去。 佛堂里,看着儿子跑远,吕氏擦擦眼泪,苦涩的笑笑,“本宫要梳洗。” “伺候娘娘净面!”黄狗儿声音落下,随行的宫人从漆盒中拿出一条温热的毛巾。 吕氏轻轻擦了擦脸,又笑笑,“本宫要换衣服!” “奴婢们给您带了干净的衣服。”黄狗儿继续说道。 “本宫不穿那些!”吕氏摇头,脸上满是坚决,“本宫册封的那天,太子妃的袍服,只穿了一次,本宫想穿那件走!” 黄狗儿摇头,“娘娘,何必如此痴念!皇爷说了,你算不得真太子妃!” “本宫是皇帝册封,有金册文书的太子妃,怎么不算!”吕氏忽然尖叫,“本宫是太子妃,以后只要是太子的儿子做了皇帝,本宫都是太后!” “娘娘,您不是!”黄狗儿摇头,“您是继妃,真正的太子妃和太子合葬了。您的陵寝,只在太子陵的边上。” “哈!”吕氏疯癫的笑了起来,“什么?本宫居然不能合葬?哈哈,哈哈。本宫嫁给朱家,战战兢兢二十余年,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哈哈。太子爷,您睁开眼看看你留下的孤儿寡母吧!我们母子这么不受人待见!” “开始吧,给太子妃留些体面!”疯癫的哭笑声中,黄狗儿转头下令。 队伍最后的太监,捧着白绫,在吕氏的哭声中,迈步进屋。 第72章 我不争了 “皇祖父!皇祖父!” 朱允炆哭着,跑着,心里默念着。 长长的深宫夹道中,都是他脚步的回响。 因为剧烈的奔逃,头上的束发带子掉落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散落在漆黑的夜里,只有发梢带着滚落的热泪。 “半炷香,半炷香!” 朱允炆咬牙念着,拼命的跑,胸膛里的火焰剧烈的燃烧起来。 “什么人,深夜喧哗?” 前方,一阵摧残的刀光在深夜中绽放,数个铁甲武士拦住道路。 “孤是淮王,太子长子,滚开!” 朱允炆大吼着冲破这些武士的阻拦,继续向前。 身后那些武士们没有追,他们诧异的收起刀,再次隐藏在黑暗中。 到了,奉天殿到了。 朱允炆脚步踉跄,直接跪在了刻着五爪金龙的御阶之下,大声吼道,“皇祖父!皇祖父!” 几个太监宫人从里面出来,茫然的看着跪在地上嚎哭的朱允炆,不知道所措。 “皇祖父,孙儿允炆求见。您的半边儿,求见!” 朱允炆出生之时,额头的形状有些不饱满,像是缺了一块的月亮。当时朱元璋看了,心疼的喊道,半边儿,半边儿。 “皇祖父,您的半边儿求见!”朱允炆双膝跪地,步步向前,跪着爬上御阶。 “皇祖父,您难道连亲孙子都不想见吗?” 朱允炆的哭喊,在空旷的大殿外,久久回荡。 “谁在哭?朱允炆?” 偏殿之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朱允熥顿时坐起。 他根本睡不着,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很多人会因为吕氏的诡计,还有些恶毒的言语而死。老爷子的脾气是,要么不杀人,一旦杀起来,就会杀掉所有他怀疑的人。 吕氏蹩脚的毒计只会害了她自己,更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正烙饼似的在床上翻身,突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听清了来人是谁,朱允熥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哭的是朱允炆,他要见老爷子,那肯定是老爷子没打算放过他们娘俩。不,准确的说,是放过了朱允炆,不打算放过他的母亲。 犹豫片刻,在哭声中,朱允熥穿鞋下床,走到大殿门口。 “皇祖父..........”朱允炆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后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老三,我要见皇祖父,他老人家人呢?” 朱允炆披头散发跪在汉白玉台阶上,容貌憔悴,再也没有往日的风度形象。 尽管他是朱允熥心中的敌人,可是朱允熥心中丝毫没有嘲笑对方,甚至快意的感觉。 而是快步上前,扶起对方,开口问道,“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要见皇祖父,老三,我要见祖父!”朱允炆喊道。 “我也不知道皇爷爷去哪了?”朱允熥犹豫下,“只怕现在宫里没人知道皇爷爷在哪!” 的确,朱元璋让他自己回了奉天殿。而老皇帝,却带着一队宫人侍卫,不知去了哪里。 “皇祖父不在?你也不知道去哪儿?”朱允炆瘫跪在地上,面目凄凉。 “二哥,快起来,有什么事慢慢说!”朱允熥用力的拉扯,转头对身边的太监们喊道,“都是死人?把二哥扶起来!” 还没等那些太监们动,朱允炆忽然抓着朱允熥的胳膊,开始晃荡,“三弟,哥哥求你。你知道的,对吧?你知道的,对吧?” 看着对方的眼神,朱允熥知道对方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 “皇祖父要赐死我母亲!”朱允炆继续拉着朱允熥的手臂,“三弟,哥哥求你,现在你最受皇祖父宠爱,只有你能救我母亲。”说着,朱允炆痛哭道,“三弟,哥哥求你,那也是你的母亲呀!” 朱允熥任凭他拉扯,没有动,没有说话。 “三弟!”朱允炆忽然抬头,眼中都是泪水,“三弟,哥求你,救救母亲!” “你慢慢说!”看他势若疯癫,朱允熥安慰道。 “皇祖父因为你,要杀母亲!”朱允炆大喊。 朱允熥摇头,冷笑,“二哥,不是因为我。而是自作孽!” “我不管,我只求你救她!!”朱允炆大声喊道,“三弟,哥哥求你!” 说着,朱允炆居然一个头磕在地上,双手合十,“三弟,哥哥不争了,哥哥不要了,哥哥不恨了。以后,我只想做个藩王,只想和母亲在一起平平安安的。我再也不和你争了,都是你的,这宫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救救我娘,行不行?”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母亲,只要母亲!” 朱允炆的哭声凄惨,周围的宫人则是战战兢兢,连连发抖。听到这样的宫廷秘闻,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天亮。 看着对方痛哭,朱允熥坚硬的心露出一丝缝隙,除了皇帝谁都救不了太子妃,因为她不但算计了朱允熥,还算计了老皇帝。 看来,朱允炆还不知道这残忍的真相。或许,朱元璋今夜大动干戈的杀人,是保护朱允熥的同时,也是在保护朱允炆。 毕竟,舐犊情深。即便是对朱允炆死心了,伤心了,老皇帝还是想给这个孙子,留一些脸面。 “三弟,哥哥什么都不求,只求你救人!”朱允炆抓着朱允熥的衣裳,继续哭喊。 “在哪里?”朱允熥开口道。 “佛堂,东宫佛堂!”朱允炆看到了希望,忙道。 “走!”朱允熥拉起朱允炆的手,朝着东宫方向跑去。 朱允熥每天打磨身体,几个月下来身体素质已经大大提高,而朱允炆则是每日读书,身子有些虚弱,本来跑了一阵就无力大喘,现在更是脚下酸软沉重,若不是朱允熥拉着他,只怕已经摔倒了。 看着眼前,拉着自己大步跑着的朱允熥,朱允炆心中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在他们小时候,在宫中的夹道里,在御花园中,在练武场上,他们兄弟也是这么手拉着手跑。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在笑,而现在自己却在哭。 往事历历在目,人总是在最绝望的时候,容易想起曾经的美好。 “二哥,快点!”朱允熥回头喊道。 朱允炆抹了下眼泪,脑中瞬间想起童年奔跑时的情景。 “什么人?”东宫外的侍卫宫人在黑暗中出现。 “闪开!”朱允熥奔跑大喊。 “三爷!”宫人们跪下行礼。 朱允熥拉着朱允炆从跪着的人影中穿过,直入东宫。 “娘,娘!”朱允炆甩开手,大声叫喊,“黄狗儿,我带三弟来了,我带吴王来了!” 可是,没有回应。他看到了一群太监,从另一侧远走的背影。 “娘!”朱允炆惊恐的大喊一声,推开佛堂的门,然后如遭雷击,靠着门边,慢慢滑倒,像个孩子一样哭着,“娘!娘!” 朱允熥慢慢走过,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佛堂里,宝相庄严的佛像前,吕氏的双脚在空中缓慢的来回荡漾。 她,被吊死了。 第73章 我知道你恨我 夜风,忽然很凉。 或者凉的不是风,而是眼前的景象。 佛堂,檀香,神像。 黄粱,白绫,死亡。 吕氏的身体背对着大门,脸对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双脚在半空中微微的晃荡,裙摆下那双精美绣花鞋上的金丝,在灯火下微微闪烁。 黄粱终究梦一场,是非曲折不可量。 白绫绕颈佛前死,亦有心酸亦荒唐。(做诗鬼才,此处有掌声。) 一阵风过,佛堂中的烛火,轻轻跳动。 “娘!” 朱允炆站在门口,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在门外,伸出手望着母亲的方向,微微的轻唤一声。 瞬间,眼泪从他眼眶决堤而出。然后,他踉跄的往前走了几步,伸出的手想去触碰那轻轻摇晃的身体,却忽然在半空中定格。 扑通,双膝落在地上,双手在他面前的虚空中颤抖,从胸膛中撕心裂肺的吼出一个声音。 “娘!” 痛彻心扉的哭声在佛堂中开始飘荡,即便是朱允熥也有着莫名的心酸。他一点不同情吕氏,路是她自己的选的,自己走的。 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他必须尊重朱允炆失去至亲的悲伤。他心中也没有那种敌人死亡而有的快意,此时的感觉说不上来,很复杂。 感情不复杂,复杂的是人性。 “娘!”朱允炆已是泣不成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心中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朱允熥表现出了他和朱允炆最大的不不同之处。快走两步,拽过一把椅子踩上去,抱住了吕氏的双腿。 朱允炆的哭声中,朱允熥大喝一声,“先别哭,来帮忙!” “娘!”朱允炆愣愣的,似乎情绪陷入了呆滞。 “真孝顺就别让她吊在这里,抬下来!”朱允熥大吼一声。 朱允炆如梦方醒来,眼泪也不擦,和朱允熥合力一起把吕氏抬了下来,轻轻的放在铺了地毯的地上。 老人们常说,吊死的人,是狰狞的。 可是现在的吕氏,除了脖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之外,面目还算安详。 朱允炆拉着她的手,再次嚎哭起来。 朱允熥先是在吕氏的鼻息探探,又伸手在脖子的动脉上摸摸,完全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触手让人心悸的冰凉。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和为朱标守灵那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死亡更加直观,更加可怕,更生动。 人死债消,无论她做了什么,她人已经走了,活人不必苛责。就像老人常说的,活人别难为死人,死人什么都不知道,难为死人是和自己过不去。 “娘!”朱允炆抓着吕氏的手,不住的往自己脸上摸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慢慢朝外走去。 现在,应该让朱允炆哭一会儿。允许别人哭泣,这是人道。 走到门后,朱允炆的哭声忽然变大了,哭声中似乎还带着笑声,笑的是那么悲凉,甚至在笑声中还带着愤怒的咆哮。 “娘,您就这么走了?”朱允炆大哭着低吼起来,“黄老狗我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哭声渐大,吼声也渐大,“皇祖父,你好狠的心呀!你好狠呀!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下此狠手?她嫁入朱家二十年,你说杀就杀,你好狠!” “皇祖父,皇祖父!”朱允炆低声嘶吼,“你为什么这么狠!孙儿好恨,孙儿恨您!” 忽然,朱允熥的脚步停住。 悲伤是可以被允许和尊重的事,但是是非不分会让人走上歧途。 灯火下,朱允熥突然转身,大步走到朱允炆的身边。抓鸡似的抓着对方的领子,直接拖到了门外,扔在了花圃中。 “你.......” 朱允炆刚发出声音,就被朱允熥死死的抓着肩膀,摇晃着质问,“你恨谁?” 朱允炆没说话,只是粗重的呼吸和眼神中闪烁出恨意。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存在,你变得不再重要!” “你可以恨我,因为我的出现,你淡出了皇爷爷的视线。” “你可以恨我,因为有我在,你只能妄想那张椅子!” 朱允熥冷笑着低吼,“我不怕你恨我,告诉你,你根本不值得我在乎你。因为你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我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你一败涂地。甚至,就算你是储君,我也有办法把你拉下来!” 朱允炆的脸,变得狰狞。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你恨吗?”朱允熥点着对方的心口,“因为你没种,因为你是个懦夫,因为你没有担当,从小到大你只会躲在大人后面,让他们给你遮挡风雨,你从没想过站出来,替别人做什么。” “你可以恨我,但是你不能恨皇爷爷!” “你没有资格去恨他,更没有权力去恨他,相反你还要感激他!” 朱允熥松开对方的领子,一只手指向佛堂。 “你知道你母亲做了什么吗?” “她让人在我的房间里放了三个刻着名字扎满银针的小人!”朱允熥笑了起来,是那种冷笑,“你读书那么好,应该知道汉代的巫蛊之乱,你母亲想通过这种方式弄死我,我死了,你就没有障碍了。” “你知道那三个小人都是谁吗?”朱允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有皇爷爷,有你,还有她。她为了想把我弄成一个丧心病狂不忠不孝的悖逆之人,把皇爷爷,把她自己,还有你,都设计进去!” “你和她的死活我不在乎,可是皇爷爷为什么要受到如此恶毒的诅咒。”朱允熥大声道,“咱们都是皇爷爷的孙子,可咱们也都是他老人家的臣子,你饱读儒家学说,你告诉我,做出这样的事,该不该死?” “不可能!我不信!”朱允炆大声吼道。 “别装无辜!”朱允熥一拳砸在对方的肩膀上,后者倒在草丛里,“你可以说你不知情,但是你绝对知道你母亲要算计人!身为人子,亲长作恶而不拦,是为不孝。” “你不但没有阻止她,反而躲在她背后,希望她做成,是不是?甚至在你的内心,认为你母亲用其他阴险的手段,设计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对不对?” “这就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你从来都是敢做不敢认。你连算计别人都不敢,有什么资格去恨别人?你连阴险都阴险不到家,让别人做坏人,你做好人。” “你所有的自私,冷酷,刻薄都藏在你所谓的谦谦有礼,勤奋好学之下。你没有手腕,没有权谋,没有心计,甚至没有胆量,你只是一个伪君子!” 朱允熥每说一句,步伐向前。 而朱允炆每听一句,双手撑地,慢慢退后。 狰狞的面孔慢慢变得恐惧,朱允熥的话像是针,每一句都扎在他的心里。他想不通,对方为何把他看得如此的通透,通透到他无地自容。 到最后,他干脆是不敢再听,捂着耳朵,大声怒吼。 “不是,不是,你撒谎!我没有!” “我也恨你!”朱允熥指着对方,咬牙道,“在我的记忆里,从母亲去世之后,围绕在父亲身边的,始终是你们母子。你们抢走了一切,抢走了属于太子妃的身份,抢走了父亲的关注,甚至抢走了那些奴婢对我尊重。” “小的时候,你们就是我头上的阴云。你的好母亲,为了你,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懦弱的,顽劣的废物。她时时刻刻都在打压我,防备我,没让我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要说恨,我更有资格。”朱允熥拍着自己的胸脯,“但是,我从未因为心里的恨,要阴私加害你们母子。我从没有把毒辣的手段,用在你们身上。甚至,对于曾经那些不愉快,我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及过,包括皇爷爷。”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男人,男人要堂堂正正。男人可以通晓鬼魅算计,知道人心险恶,可以把这些当成手腕,但是不能当成全部。” “我朱允熥不是什么君子,但绝对不是小人。这就是我和你不同,我知道什么是大义,什么是担当。” “你也别装,你既然恨我,何必假惺惺?”朱允炆大声哭道。 “我没有假惺惺,在知道你母亲毒计的那一刻,我巴不得你和她一起死!”朱允熥缓缓开口,“但是,皇爷爷救了你。” ~~~~ 关于朱允熥的心理活动,这一章读者朋友们会有些非议,但是请按捺住喷射的手,听我说几句。 我写书比较喜欢让读者有情绪波动,这样能有代入感。 读者朋友大多都是年轻人,我们想一想,扪心自问我们是很憎恶敌人。 但是如果某一天,你的敌人真的用一种很凄惨的方式死在你面前,你真的会大笑,说死的好吗?当然,如果要抬杠,说啥夺妻之恨的,那就另当别论。 在死亡面前,人都会释放出心中的善。 这种善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大善,是一种光辉,更是种美德。 主角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的灵魂,他也需要成长和磨练。 这些不只是通过学习能解决的,一个男人的成长,最主要是心智,还有情感。 哎,不知不觉又水了这么多,番茄打钱。 第74章 打的好 “你的母亲所做的,是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永世被人唾弃。” 朱允熥脸上挂满冷笑,声音不大,却带着深深的寒意,“当那几个小人从我的书桌里被找到的时候,当我看清之后,我恨不得亲手宰了她。” “那时我想,干脆让你们娘俩一块死。我都想好了,你母亲死了,我会在大臣面前痛哭流涕,上奏皇爷爷给她上尊号,在群臣中,在史书上留下孝顺的美名。然后,我会尊你为兄王,上奏皇爷爷提升你的王号,给你修一座豪华的墓葬。” “所有的证据都说是你母亲在害我,可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们。”朱允熥笑了几声,“这也是我和你的不同,你恨一个人,想着去算计。而我若是真恨了,会让别人死。” “但是,皇爷爷最终还是选择保护你。” “你们做了那么多让他老人家伤心的事,恨不得他早死。他依然选择保护你,选择帮你遮挡。” 朱允熥直接把朱允炆从地上拉起来,“你母亲所作的,是足以在史书上被人唾弃千年的丑事,而作为她的儿子,你也会在历史上留下污点。” “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晚上,宫里多少人会因为你母亲的毒计而死?我告诉你,起码上千人。” “这些人都是为你们母子死的,为了遮挡你们的丑事,皇爷爷要把他们灭口。为了你的名声,皇爷爷要挥舞屠刀。那些死的宫人,他们不是性命吗?”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皇爷爷为了你,为了你的下半辈子,不在别人的指点和唾骂中度过。为了不让家丑外扬,为了已故的父亲,为了孤儿寡母,皇爷爷选择把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杀掉!” “你是不知道内情,可你知道你母亲要害人,就凭这一点,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容你。可是皇爷爷还在保全你,从始至终没人动你一根手指头。” “你有什么资格恨他?啊!” 朱允熥晃着朱允炆的脖子,大声质问,“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事都想不明白吗?皇爷爷头发都白了,他一辈子给谁低过头。可是人到晚年,还要替不孝的儿孙遮挡丑事,为你们背负杀孽。” “为臣你不忠,为子你不孝,你认为所有的错都是别人,你有没有反思过你自己?” “我如果是你,这时候我会羞愧的无地自容,既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皇祖父。我如果是你,这时候好好的考虑母亲的身后事,而不是说着要去恨谁。” “就算是恨,我也会藏在心里。因为男人如果要干大事,就要学会隐忍。你什么都不会,就会恨人,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彻头彻尾的蠢货!” 朱允炆木偶一样任凭朱允熥摇晃着,他已经被骂傻了,被骂的无力反驳。 只能嘴里喃喃自语,“我不是,我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不清醒!”朱允熥心中怒火升腾,忽然抡起胳膊。 啪,黑夜中骤然响亮。 朱允炆栽倒在地,捂着脸,不可置信一般,“你居然打我?” “我现在打你,总好过以后杀你!”朱允熥大喝一声,骑在朱允炆的身上左右开弓。 性格决定命运,怪不得历史上,他坐拥大明江山的合法地位,统领全国百万大军,却会输给朱棣。要知道即便朱棣占领了应天府,可是他的军事力量,不过是从北平通往京城的沿线地带。 而广袤的大明江山,依然奉他这个洪武皇帝的孙子为正统。他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或者说他根本没学会,什么是男人的责任。 啪,朱允熥再次一个耳光,“你错没错?” 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朱允熥愣住了。 “打得好,该打!” 一盏白纱灯亮起,朱元璋的身影出现在转角的影壁之下。灯火中,老人的身影显得很是苍老无力。 “皇爷爷!” “皇祖父!” 朱允熥二人,连忙跪下。 朱元璋随意的在花圃的围墙上坐下,看不出喜怒,“从头到尾,咱都看到,听到了。老三,你打的好。”说着,用手指跪着的朱允炆,厉声道,“这个眼高手低的玩意儿,是该打!” “皇祖父!”朱允炆委屈的哭道。 “过来!到咱身前来。”朱元璋轻轻说道。 朱允熥二人,跪着到了他的身前。不同的是,朱允熥虽然跪着,可是上身笔直,而朱允炆则是以头抢地。 “老二,你抬头!”朱元璋微微探着身子,低头对朱允炆说道。 后者抬起头,狼狈的脸上满是青紫,满是泪光。 “你恨咱?” “皇祖父.......孙儿......”朱允炆说不出话。 “老三说的对,你连恨都不敢说,咋能算个爷们!”朱元璋苦笑着说道,“你是恨咱冷落了你,恨咱赐死了母亲?是不是?” “孙儿.........”朱允炆颤抖着,说不出话。 “是就大声说出来,说都不敢说,就算有坏心,你拿什么胆量去做?”朱元璋怒道,随后老爷子的声音慢慢缓和一些,“咱知道你心里不甘心,你虽不是咱的嫡孙,可也算是咱的长孙,从小到大咱对你都是关爱有加。” “咱原来是对你有点看好,你读书好,性子谦和,虚怀若谷,你几兄弟中你最为出色。天家人没有傻子,其他兄弟不成器。咱死之后是你父亲,你父亲死了就是你,对吧?” “可是老三突然迷途知返,入了咱的眼。”朱元璋对着朱允熥笑笑,“咱就疏远你了,你心中肯定不甘,肯定觉得委屈,觉得凭啥,对吧?你十几年来一直是咱眼里的好皇孙,你爹的好儿子,大臣眼里的贤王,突然间变样了,接受不了,对吧?” “人之常情,咱都懂,咱明白。可是你知道,咱为什么会不选你吗?” “咱心中对老三偏颇一些,固然是因为他占一个嫡字,可若是他不成器,咱也不会让他将来当昏君。” “你始终都是不甘心,从没好好想过,老三到底比你强在什么地方?” “读书他不如你,治国他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是未见得就一定强过你。那咱为啥还选他?他除了是嫡孙,还有啥好?” “他身上有你没有的东西,他比你有正气,有英气,有担当,更有勇气。他比你,更像个男人。” “从在你父亲灵前见到他,咱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在想,爷爷,咱将来要当家,要当大明的家。”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咱,爷爷孙儿要当家,孙儿能当好这个家,孙儿行。” “你连争都不敢争,只敢在背后像个娘们似的埋怨,咱怎么放心选你?” “男人,就得有这种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我的气魄。男人,就得有这种我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的心气儿!” 朱元璋一连串的话语中,朱允熥听到最后微微怔了下。 然后露出一丝苦笑,看来自己还嫩了点,自己那些小心思,还是没逃过朱元璋的眼睛。不过想想也是,老爷子是一步步靠拳头打下天下的,除了武功还有权谋,都是千百年来万中无一的人杰,自己这点小心思,怎能瞒住他。 “你今年十七,老三今年十五。在你们这个岁数,咱都开始养家糊口了。若是放在民间,你的性子撑不起一个家。可老三这样的性子,不管在哪,他都是好样的。他敢争,他敢说,敢做,敢想,敢为。” 的确,虽然是有着各种不足。但是朱允熥来自后世的灵魂,成长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受过现代教育的青年,有着这个时代很多人所不具备的骄傲和勇气,还乐观和坚持。 “皇帝得先是个男人,才能是皇帝。挑不起一个家,如何挑得起一个国!”朱元璋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这不是普通兄弟争家产,咱这是大明国呀!” “你恨咱冷落你,可是咱告诉你,咱要是不冷落你,你就会有非份的心思。咱一边选了老三,一边再给你错觉,那是害了你。” “你斗不过老三的,咱要不冷落你,将来挂在房梁上的,就是你。” “咱如果不冷落你,就是逼着老三将来对你动手!明白吗?你读那么多书,难道没学过郑庄公的故事?” “你恨咱,咱不怪你。咱恨的,是你的不成器!” 朱元璋再次叹息,看着佛堂,“你知道咱为啥要让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咱可以让她病死,让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也不想让你心里恨咱,可咱还是这么做了,你能猜到吗?” 朱允炆抬头,哽咽道,“孙儿,不知!” “哎,真笨!”朱元璋摇头,看看朱允熥,“老三,你说!” 第75章 可怜老人心 朱允熥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回皇爷爷,孙儿想您之所以这么做,有两个原因!”朱允熥开口说道,“一,是为警示。” 说着,朱允熥看看朱允炆,“二哥,母妃因为是非不分走上歧路自寻死路。皇爷爷是在用母妃的死,告诫你,不要步了她的后尘,让你以后小心做人。若是走了她的老路,皇爷爷不会动你,但是我........有人会动你。” “第二,若是让母妃悄悄的死了,你心里也是恨。皇爷爷觉得,与其让你憋屈在心里,暗地里恨。不如光明正大的摆在明面上,让你恨出声。男人大丈夫,要敢爱敢恨。”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又对朱允炆说道,“你,明白吗?” 朱允炆哭着,还是有些懵懂,“孙儿........” “不经事不长志,你就是从小太顺了。”朱元璋站起来,俯身说道,“你恨不恨咱,是你的事。但你是咱的孙儿,咱不能杀你。”说着,老爷子又是长叹,“你母亲的丧事还要你撑场面,你得振作,别她娘的哭哭啼啼的。老三说的对,你要真是恨,更应该隐忍。” “以后你还住东宫,还在大学堂读书。”朱元璋继续说道,“你还要拉扯两个年幼的弟弟,早点学着当个男人,你才能早点成熟起来。回头咱给你张罗一门亲事,等你大婚之后,去封地就藩,当你的王爷去吧!” 朱允炆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脸上的迷惘褪去,似乎也有些懂了。 男人的人生残酷,尤其是皇家男人的人生。或许很多事看起来很残忍,但也有着残忍的原因。每个人只有看清世界的残忍,才会真正的长大。 “大孙!” “在!” “咱们走吧!” “皇爷爷,孙儿扶着您!”朱允熥扶着朱元璋慢慢走远。 而朱允炆在擦干眼泪之后,看着佛堂,又无声的落泪起来。哭着哭着,他双拳捶打着地面,随后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泥土中。 今天,他失去了母亲,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那点继承大宝的希望。而且,他也失去了从前疼爱他的皇祖父。 白纱灯,照亮地面,朱允熥爷俩走得很慢。 身后的宫人是个陌生的面孔,朱允熥看看,开口说道,“皇爷爷,黄狗儿呢?” “他去办事!”朱元璋淡淡地说道。 “皇爷爷累了吧!”看朱元璋心情不好,身心俱疲的样子,朱允熥笑道,“一会孙儿给您捏捏脚!” “行了,你小子别装了,滑头!”朱元璋笑骂。 “孙儿哪里装了?”朱允熥委屈道,眼珠转转,“孙儿虽然是有点小心思,可您也说了,这不是兄弟争家产,是吧!要是孙儿不争,孙儿不也落不下好呀!” 说着,晃晃朱元璋的手臂,“别的地儿装了,可是孙儿对您老的孝顺,可是天日可表!” “真的?”朱元璋笑问。 “比真金还真!”朱允熥故意让老爷子开心,“孙儿对您的孝顺,那真是犹如连绵江水滔滔不绝,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滚他妈一边去!”朱元璋笑骂,“咱踢死你!” 笑声中,二人渐渐走远。 手心手背都是肉,好比后世给子孙分家产的老人,总会有些偏心的。但其实老人在偏心的时候,心中也未必好过。而子女因为不理解,也会罔顾几十年的养育之恩,产生些许的恨意。 都是人之常情,说不清谁对谁错。 老爷子先是君,才是祖父。他不但要对朱家子孙负责,更要为大明江山负责。朱允熥这个继承人虽然还不是最合格,但是他心中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选了朱允熥而冷落他人,固然是为了社稷的稳固。可是在亲情上,也是对其他子孙的保护。 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长辈情。可叹天下傻儿女,可恨天下人贪心。 ~~~~ 白色纱灯还在烧,天边似乎已发亮。 黄狗儿带着两个小太监从东宫的侧门出来,慢慢往奉天殿的方向走着。 太子妃死了,宫中也死了很多人。想起这些,黄狗儿就觉得身上发凉。 老皇爷太狠了! 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黄狗儿的脚步更慢了下来。 自己知道了这些宫中的丑事,那皇爷会不会?黄狗儿越想越怕,越想越可能。 即便是现在老皇爷不杀自己,恐怕老皇爷百年之后,自己也要给他殉葬。 “黄公公!” 前边,突然出现一个让人鸡皮疙瘩冒出来的声音。 朴不成带着几个太监,笑盈盈的在转角处望着他。 不知为何,看到朴不成不断的用手绢擦手,黄狗儿心里猛地一颤。 “朴公公,忙完了?”黄狗儿笑道。对于朴不成,他还真不敢得罪。 “差不多了!”朴不成走到黄狗儿身边,温和的笑笑。 “呵呵!”黄狗儿被他笑的心里发毛,干笑两声。 两人并肩往前走,朴不成突然开口,“这些年,没少受太子妃的赏吧?” “阿?”黄狗儿先是一惊,随后肋上一疼,整个人直接被架了起来,双脚离地,黄狗儿惊呼道,“朴公公?” 话没说完,嘴巴直接被塞了一团布,正是刚才朴不成擦手的手绢。 “皇爷说了。”朴不成依旧是温和的笑容,“一仆不侍二主,既然太子妃对你不薄,你过去好好伺候吧!” “呜!呜!”黄狗儿疯狂的挣扎。 下一秒,一根绳子直接勒到他的脖颈之上。健壮的太监手臂肌肉隆起,黄狗儿的脸瞬间狰狞起来,眼球睁大,白色的眼球上满是血丝。 那绳子越来越紧,隐隐带上了血色,黄狗儿的双脚拼命的踢腾,但就是踩不到地面。 “荷!”鼻腔里发出最后一个声音,嘴里塞着的手绢悄然落地。 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珠如同死鱼一样瞪大的黄狗儿没了声息。 “便宜你了!”朴不成冷笑道,“还给你留个全尸!” “公公,埋哪?”动手的太监解开绳子问道。 “他配埋吗?”朴不成不屑的说道,“扒光了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喂野狗!” “是!”几个太监说着,把死不瞑目的黄狗儿拉到一边,消失在宫墙下。 与此同时,一群锦衣卫快马出了宫门。 一路百花楼,一路江夏侯府。 ~~~ 这几章太沉重了,哎呀。不好意思,往后会快活了。哦耶。 三章奉上,别忘记点赞和催更哟。爱你,摸摸大。 有件事忘说了,推荐一本大神新书,《我在大唐当混子》作者咸鱼老王。 第76章 诏狱 天边一抹亮,人间万尺辉。 应天府走街串巷的更夫,最后一遍梆子打过,城里已经冒起炊烟。 江夏侯的长子周骥打着哈欠从百花楼的侧门出来,上了周家的马车。 他本是从小舞刀弄枪的武人,年纪也正是壮年,可是长期的酒色掏空了身体,俊朗的外表下,脚步虚浮踉跄。 “少爷,您是进宫还是回府上!”车夫在马车外头,恭敬的说道。 斜靠在马车里软垫子上的周骥皱眉想想,暗恼地说道,“今儿他妈的我下半晌当值,还是去宫里吧!”说完,打个哈欠,开始闭目假寐。 昨晚上做东,请他吃喝玩乐的是淮西庐州路两个卫所的指挥使,那两人窝在那穷地方好几年了,想活动活动去个富裕的好地方。最好是像淮安那样的运河重镇,再不济徐州也成。 大明现在武人地位高,守着运河一年怎么都有万八千的进项。而且老皇爷对武人不像看文官似的那么盯着,只要不过分,他老人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去怎么跟老爷子说呢?”周骥摸着怀里热乎乎的金票子,脑子里琢磨着。 怀里是响当当的杭州布商们通用的金票子,在江南各大钱庄见票即兑,一张一千两,一共五张。对方答应了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他江夏侯家里不缺钱,老侯爷跟着皇爷年轻时候东征西讨,家里抢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再加上御赐那些庄园,田产,矿山,几代人都吃用不尽。 可他周骥要的就是这份外人的尊重,要的就是这种别人求他的感觉。 想到此处,周骥脸上的笑模样有些复杂起来。 他老子周德兴是老皇爷同村的玩伴,关系最是亲厚不过了。可是大明开国之后,别人都又是公又是追封王的,他老子就是一个江夏侯。 而且这些年除了当了一任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之外,什么职位都没领过,贵是贵,可是权柄照着徐家,常家,傅家可差远了。就是蓝玉那种比他老子矮一辈的,如今都爬到周家头上。 “老皇爷处事不公!”周骥心里冷哼一声。 都是一块打天下的兄弟,还是同村的哥们,你当皇上了,才给个侯爷?家里老爷子攻打四川的时候,明明比汤和功劳大,却硬是在封赏上被压了一头。 (汤和是朱元璋的另一个同乡,信国公,晚年辞官约束子弟,善终) 而且别的功臣人家都是尚驸马,子弟领实权实职的。他们周家几个兄弟,只能在大内当侍卫。 殿前军指挥都司?说的好听,还不是给皇上看大门的! 可能是脑子里的酒没醒,周骥只觉得浑身燥热起来。既然老皇爷不肯抬举他们,那就只能等新皇登基了。 他媳妇是太子妃的亲堂妹子,如今都说皇上要立太孙,那淮王朱允炆也有机会。只要捧着淮王上位,既是开国的功臣,又是正经的外戚,周家侯爷的帽子也该升升了。 想到这里,周骥脸上又满是笑意,悠闲的靠在马车里,嘴里哼着昨夜那名伶唱的小曲儿。 忽然,马车豁然停住。 “怎么不走了?”周骥闭着眼睛问道。 “少爷!”车夫小心的在外面说道,“有人拦咱们的马车!” “谁?”周骥睁开眼,问道。 “锦衣卫!” 马车中的周骥先是一愣,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有着不经三司会审即可逮捕官员的权力。这些年李善长,胡惟庸等人的案子,让这些刽子手出尽了风头。 周骥狐疑的撩开马车的门帘,道上站着一排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领头的还算是他熟人,锦衣卫副指挥使,指挥同知何广义。 何广义也是功臣之后,其父是老皇爷的义子,北伐时战死。何广义的大哥在二十年跟蓝玉出关也战死了,家里就剩下他。老皇爷特旨进了锦衣卫,给了个四品的指挥同知。 “哥几个这么早?”周骥拱拱手,笑着说道。 何广义皮笑肉不笑,“周都司,不早了,天都亮了。” 周骥被噎了一句,讪讪地继续道,“几位这是有公务?” “找你!”何广义握着绣春刀的把笑道。 “找我?”周骥心中一惊,随即故作大笑,“找在下什么事儿?”说着,笑笑,“何指挥,在下可是殿前亲军都司,江夏侯的嫡长子。” “驸马爷本官都抓过!”何广义冷笑,“想要体面,就乖乖跟我们走!” “去哪儿?”周骥颤声问道。 何广义吐出两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字儿,“诏狱!” 三个时辰之后,京城已经是日上三竿。 天上是滚热的太阳,人间是热闹的烟火气。正当饭口的时候,大街上都是接踵而至的行人,热闹极了。 但是长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一阵混乱,街上的行人齐刷刷的在瞬间躲进了屋檐底下。一队红色飞鱼服的骑士,骑着高头大马,旁若无人的街道上穿行而过。 “这是又有人大官要倒霉!” 锦衣卫过去,人群中马上就是议论纷纷。 天子脚下的人,自然是见多识广。这些年只要大队的锦衣卫出动,必然会有高不可攀的达官显贵落马。 “该,杀了那帮蛀虫都不解气!” “要说咱们老皇爷,对这些贪官还真是不客气!” “客气什么呀?贪官就该死!” 街上因为这个插曲更加热闹了,那队锦衣卫在百姓的议论声中走远,再穿过两条街,停在了一处幽静的,门楼矗立着两座石狮,有着拴马桩,带功勋牌楼的府邸前。 江夏侯府。 府里的后院,江夏侯周德兴正坐在花园里,镂空缠枝紫檀桌儿上吃午饭。 他也是胡须花白的年纪了,可是武人身体强健,精神看着还比较矍铄。饭桌上都是他爱吃的吃食,几个俏丽的丫鬟在边上捧着手巾酒壶站立,桌子下面,还趴着一只小狮子狗。 那狗儿浑身纯白,一根杂毛都没有,黑眼睛滴溜溜转,跟会说话似的望着周德兴。 “来,赏你一块牛肉!”周德兴笑着夹一大片牛肉,扔在脚下。 那狮子狗飞快的咬住,低头吃了起来。 朝廷禁止私卖牛肉,更禁止私自杀牛,就是朱元璋也未见得一年吃上几次牛肉。可是对于这些功臣贵族来说,自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敢管。 “再来一片?”周德兴继续笑着逗狗。 这时,周府的管家快步过来,低声道,“老爷,锦衣卫的指挥同知大人来了!” 周德兴一愣,疑惑地问道,“家里有人犯事了?” “没有哇!”管家笑道,“再说,您是大明的侯爷,就算是家里人犯事了,谁敢找上门。奴婢看,那些锦衣卫还算客气。” 周德兴微微摇头,“夜猫子进宅,没他妈好事!”说着,又扔给狮子狗一块牛肉,“让他们进来吧!” 稍后片刻,几个锦衣卫跟着何广义进了周家的后院。 “下官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见过侯爷!” 周德兴喝了一口酒,看看对方,笑道,“你长的跟你爹还真像,坐吧!”说着,又问道,“你来咱这是?” “公务!”何广义没坐,回身在随从人的皮兜里掏出一份卷宗,直接放在周德兴的桌子上。 瞬间,周德兴的眼神凌厉起来。 他清楚的看到,何广义的指甲缝隙里,手掌的纹路中,都是没洗干净的鲜血。 “咱现在是个富贵闲人,你找咱有什么公务!”周德兴冷哼一声,还是拿起卷宗翻开。 顿时,如遭雷击。 “人犯周骥供述,得太子妃吕氏授意,私通浣衣局女官于宫中传播谣言..........” 第77章 鹤顶红 “周骥传言,吴王朱允熥克母,克父,克祖......” 周德兴一生杀过无数人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 外臣结交深宫,私通宫女已经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更何况还涉及到皇家的隐私,掺合到皇孙的身上。 周德兴再也念不下去,厉声喝道,“这是构陷,咱要到皇爷那里参你一本!”说着,回头对远处的仆人喊道,“咱要进宫面圣,伺候更衣!” “侯爷,皇爷是不会见您的!”何广义开口道。 “胡说!咱是皇爷的同乡,一块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咱见君都不用跪的!”周德兴气急败坏的怒道,“大明,早晚被你们这奸臣折腾散架!咱要面圣参你们。”说着,又咆哮道,“欺负到咱头上了,不看看咱是谁?” 人,凡是在惊慌的时候,都会用凶狠来掩盖内心的慌张。他周德兴固然在大明朝有地位,可是他再高,也高不过李善长。 此时的他,心里已经慌了。 “皇爷口谕!”何广义笔直的站着,肃容朗声道。 愤怒的周德兴先是错愕,随后微微躬身,垂手站好,“臣,周德兴听谕!” 何广义说的皇爷口谕,就是朱元璋交待他,让他说的话。 “咱问你,你儿子受了太子妃吕氏的唆使,在宫里说那些命硬克父克母的谣言,你知不知道?” 周德兴牙齿打颤,“臣,不知道!” “七月,你儿媳妇进宫拜见太子妃,带回了一封信,你看了没有?” 周德兴顿时手脚冰凉,“臣看了,但那不过是家常......”他说不下去了,太子妃私下给武将姻亲书信,已经是触犯了皇帝的大忌。 而且那封信上,字里行间都是太子妃对周家的拉拢,还有未来的种种许诺。 周骥私通宫女他,传播谣言他确实不知,但是他儿子站在吕氏朱允炆一边,经过了他的默许。就算他心里,也曾想着朱允炆上位,他周家还能延续富贵。 可是那信已经烧了,什么都没留下,皇帝怎么知道的?莫非? 想到此处,周德兴惊恐的抬头。 何广义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侯爷,您家的大公子已经在诏狱里都招了!” 周德兴的目光瞬间落在对方,还残留着鲜血的手上。那应该是他儿子的血,他儿子被下了诏狱严刑拷打之下招了。 诏狱是什么地方他太清楚了,别说有这么一回事,就算是没有,在那些锦衣卫的拷打下,没事都能编出事来。 李善长,胡惟庸两个案子,涉及到了几万人,就是这么来的。 “不可能!”周德兴嘴里喃喃的说着,心里还有些不甘。 何广义上前一步,小声道,“昨夜,太子妃薨了!”(hong死的意思) 哗啦,周德兴再也站立不稳,双腿一软栽倒,手臂打落桌子上的瓷器。 “汪汪!”狮子狗受惊,冲着何广义大叫起来。 “咱要见皇爷,咱有话说和皇爷说!”周德兴双眼无神的念叨着。 太子妃都死了,可见皇帝震怒到什么地步。他和皇帝认识一辈子,他觉得应该还有生机。 “皇爷说了,不见您!”何广义淡淡地开口,“不过,皇爷还有话让下官转告您!” “什么话?”周德兴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跟咱认识一辈子,打了一辈子仗,咱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别的事,咱都能容。这些年参你纵容家奴卖私盐,私铁,虐打矿工田户,侵吞田亩的奏折十几封,咱都容了你。” “可这事,你是往咱心头插刀子。挑拨咱的孙子,让他们窝里斗?你也是有儿孙的人,你寻思寻思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是咱的老伙计,可是咱现在还没死呢,就开始找新主子了,你对得起咱吗?于公,于私,你都不仁不义,不忠不敬。” “换别人,咱不说这些,直接杀了满门了事。可是咱念在当年的情谊,给你一个体面。你自己了断,体面一点。咱给你周家留条种儿,做个富家翁!” 何广义一口气说完,周德兴软软的如烂泥一样。 “老侯爷!”何广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慢慢的把里面的粉末倒在桌上的酒盅里,“下官送您上路,纯的鹤顶红,您老一点罪都遭不着!” 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武人,看着青花瓷的酒盅,满眼恐惧。苍老的头不住摇晃,浑身颤抖。 “咱,咱要见皇爷,咱和他是同乡!” “侯爷,皇爷还交待了下官几句话!”何广义拿着酒盅蹲下,“皇爷说,你当年也是好样的,一人一马一刀在乱军中七进七出的猛将。年轻时候脑袋掉了都不吭声的爷们,别老了之后在小辈面前丢人。” 说着,举起酒杯,“侯爷,您体面的走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生中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在脑中闪烁,却抓不住任何的定格。 周德兴颤抖的伸出手,可是怎么也抓不稳那个酒盅。 “侯爷,晚辈得罪了!”何广义说完,直接把酒灌进了周德兴的口中。 “老爷!”周家的仆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就要上前。 但是,突然之间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队队锦衣卫冲了进来。 “锦衣卫奉旨办差,都跪下!”何广义站起身,皱眉大喝。 “老爷!”周家人哭着,发抖的跪在地上。 周德兴的身体靠着桌子,开始抽搐起来。他眼中满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还有哭嚎的家人。 书房里闯进去人,自己的儿孙被粗暴的从房里拖出来,一个物件儿,在搬着东西的锦衣卫手中掉落,那是他封侯时带的冠。 忽然,一股鲜血从鼻子中流出,周德兴的身体一动不动。他这一生,生下来什么都没有,死去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仔细查查有没有违禁的东西,周家的财物不要动。” 何广义站在院子当中,冷声喊道,“奉圣谕,即刻逮捕周德兴之子周骥,周驰及其家眷。” 鸡飞狗跳,妇人的哭泣声之中,大部分的周家人都被抓走。诺大的豪华侯府,现在已是一片狼藉。 何广义看着地上跪着,年仅十六还未成亲的,周德兴最小的儿子说道。 “以后你好好过日子,明天皇爷会有旨意给你!” 说完一挥手,“全带走!” 周家成年的家眷全被带走,只留下周德兴的小儿子,默默哭泣。 “汪汪!”哪知一只围绕在周德兴身边的狮子狗,忽然暴躁的开始追咬何广义。 “呜!”一声呜咽惨叫。 何广义弹下裤脚上的灰尘,看着被踢飞的狮子狗,冷笑,“一条狗而已!” ~~~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太子妃吕氏并江夏侯构陷吴王,帝大怒。 江夏侯周德兴以下二子,连同妻子,一并坐杀,除爵。收回历年御赐之物,收回所得田庄矿山森林。 太子妃吕氏畏罪身死,吕氏一族八十二口,尽杀之。 宫中牵扯宫女太监仆妇一千三百余人,全赐死。 ~~~ 这个情节终于完,敌人都死了,终于可以不写的那么难受,也不让读者难受了。 女主的事,主角才十五岁呀,各位耐心等等,太早破身不好地。 第78章 赏赐 宫还是宫,不管发生了什么,它依然是宫。 当阳光落在金色的琉璃瓦上,依旧是那么的让人不敢直视。 朱允熥在奉天殿的花园里打了套军体拳,锻炼一番筋骨之后,从身边侍立的太监手里拿过手巾,擦擦脸上的汗水。 阳光下,红色宫墙边,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少年的脸上满是英气。 “皇爷爷起了吗?”朱允熥把手巾扔过去,问道。 太监躬身接过,“回殿下话,老皇爷早起了,在殿里批阅奏折!” 朱允熥点点头,前天之后宫里失去了很多人,也多了很多新人。他原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正在养伤,现在这个是老爷子新赏的。 “对了!”朱允熥在花园院口停住,回头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奴婢叫朴无用!”太监谦卑的笑道。 “你也是高丽人?”朱允熥打量几眼,“听口音不像!” “奴婢是朴公公的干孙子,所以跟他老人家姓朴!” “朴无用?”朱允熥笑笑,“你们爷俩一个不成,一个无用。哈哈,下面都没有了,当然是不成无用了!谁给你们起的名,真是人才!” 朴无用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干笑。 奉天殿里,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正和一个官员说着什么。 前天那事对老爷子也是个打击,朱允熥看着他的侧脸,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皇爷爷,您起这么早!”朱允熥走过去,笑着说道。 朱元璋笑着点头,那官员赶紧行礼,“臣,宗正府郎中胡广见过吴王殿下!” 宗正府是专门负责伺候朱家龙子龙孙的机构,一向是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吃挂落。 “平身吧!”朱允熥温和地说道。 朱元璋从御案上拿起一张纸,递过来,“大孙,瞧瞧!” “春夏秋冬布匹各一千匹,黄金八百斤,白银一千六百斤,白玉六百斤。珍珠玛瑙宝石各两箱子。蜀锦杭绸各五百匹,象牙玳瑁三百件,另造办处瓷器大小件十二套。古玩字画三箱,金银铜器二百八十六件。” “太监八人,嬷嬷十六人,锦衣校尉三十二。” “充实吴王东宫,如有不足,着宗正府即日按太子旧例一一补足......” 念完之后,朱允熥疑惑道,“皇爷爷,这是?给孙儿的?”说着,笑起来,“您这是要搬空国库?” “你是吴王,礼不可废,原来咱想着你封地在杭州,那是天下最富的地方,用不着在宫里给你张罗什么。”朱元璋挥挥手,让那官员下去,随后继续说道,“可你现在用不着封地了,但是在宫中,该有的东西还是要有。” 在封建社会中这些都有礼,礼是礼仪,代表着阶层的礼仪,更代表着皇权的权威。 作为大明的吴王,皇帝的嫡孙,起居用度一起都有礼可依。不能僭越,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如果少了,就是大明的笑话。 “皇爷爷,孙儿又不缺这些!”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如今住在您这边,东宫哪儿弄那么多宝贝,孙儿也用不上阿!况且,景仁宫是原来父亲的住处,里面什么都有。” 朱元璋曾传旨,原来太子居住的宫殿成为朱允熥的寝宫。按照礼法,即便是他不住进去。也要把原来的东西封存,换上新的。 “你有这心是好的!”朱元璋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接着笑道,“但这都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到咱们朱家这,不能给废了。” 说着,老皇帝又笑道,“治国为何要靠那些读书人?因为他们知礼,礼是天下之纲,纲常不能乱!” “您以前说过,治天下要靠道理的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前些日还说江西那边赈灾的银两不够,孙儿看,不如.......” “都是库房里的东西,没用户部的钱!”朱元璋欣慰的笑道。 大明取代大元,攻破了大元经营百年的大都,宫中无数世界各地来的奇珍异宝,都落入了朱家的手里。大明的国库虽然有些单薄,但是皇帝的私库中,好东西却是不少。 可惜的是,这些从辽宋到金元,还有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天下带来的宝贝,都带着皇家的印记,都在宫廷的档案之中有标注,不能随便发卖。 就算是卖了,这天下也没人敢买。所谓的礼,就是让人安分守己,不是你这个身份的东西,你用了就是犯罪。 “孙儿就是觉得太多了!”朱允熥再看看那张纸,“啧啧,这么多宝贝!” “你是吴王了,以后接见臣子外官,逢年过节总是要给人赏赐的。”朱元璋笑道,“咱总不能让你两手空空,啥都拿不出来吧!” 大明文官的俸禄低到发指,但是朱元璋对于中枢的官员,还有那些青年才俊还是很优渥的,他喜欢的官员,总是能得到宫中的赏赐。 而且朱允熥渐渐年长,走到了台前,赏赐外官和亲族,本就是应有之义。 “如此,孙儿就谢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笑道,“孙儿以后也是有钱人了!” “呵呵!”朱元璋笑出声,“你再有钱,也没地方花!” 这话说的是,因为朱允熥这个身份,天下对他最没用处的,来的最容易的,就是金钱。 爷俩正笑着说话,朴不成从外面进来,跪着说道,“皇爷,人来了!” “叫进来!”说着,朱元璋扭头对朱允熥说道,“大孙,咱给你挑了一位记善典官。”(记善,明代亲王身边的相当于秘书一样的官职。前文出现过一个人名也叫纪善,那是人名。) 话音落下,一位面容儒雅,中等身高,微瘦的青年男子进来。 “臣,解缙参见陛下。” 随后,又对朱允熥叩首道,“臣,参见吴王殿下!” “解缙?”朱允熥想想,笑道,“你是江西的解缙吗?” 解缙微微有些诧异,“殿下认得臣?” 这个历史上的名人,朱允熥怎会不认得,不但认得,而且还知道这位老兄最后,死的可挺惨。 “孤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是个神童!” 解缙生在江西吉安一个传统读书人的家庭,从小就有神童的美名。十七岁参加乡试,中了解元。十八岁参加会试,和兄长解纶还有姐夫黄金华成为同科进士,传为一时的佳话。 进士之后,朱元璋钦点解缙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这是对于读书人来说,是天下最清贵的官职。 大明帝国之中,做大官必须是进士,入翰林院就是六部阁臣的候补人选,只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磨练罢了。 按理说,这样的仕途应该一帆风顺。 可解缙不但仕途不如意,而且还不受建文帝的待见。后来投靠朱棣,倒是一飞冲天,成了重臣。 但是福祸相依,他得意之时正是他的死期。 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了朱棣的用意。把解缙灌醉后,塞进雪堆里,活活冻死。 ~~~ 今天状态不好,对不起大家。 昨天晚上,和几个爱好文学的妹妹聊到太晚了。 第79章 解缙 “大孙!” 朱允熥脑中想着解缙的生平,耳中听到朱元璋轻声唤他,忙侧头过去认真倾听。 “这人是个人才,不只会什么没用的琴棋书画,于国家大事也有深刻见解,但也是个愣头青。”朱元璋小声道,“这人恃才傲物,看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其实眼睛长在头顶上。而且有些执拗,认定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朝中这么多能臣翰林,偏就他是个刺头,不但总是仗义直书,而且还爱管闲事。咱本想让他回老家好好磨练十年再用,可你现在身边无人,且给你当个纪善,他是青年才俊,你是少年嫡孙,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佳话!” 解缙站在地上,看着一老一少两人小声说话,年轻的吴王还不断用有趣的眼神打量自己,心中忐忑的同时,又有些不舒服。 “启奏陛下,陛下接见臣于奉天殿,乃是君臣大事,为何不与臣言,反倒和吴王窃窃私语?” 朱允熥顿时乐起来,还真是个愣头青。现在虽然不是后世大清,臣子们见了皇帝都是跪着说话,可满朝文武也没人敢和皇帝如此说话。 只不过是冷落你一会,你就要出言提醒。若真是做了昏君,岂不是要被你指着鼻子骂? 恃才傲物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绝对的自信,绝对的直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不懂得变通。偶尔一次恃才傲物会让人觉得有些可爱,但总是如此,就会让人厌恶。 解缙出身名门,中了进士之后很快就得到朱元璋的喜爱,他第一次露头是在洪武二十三年,就是去年,李善长附胡惟庸谋反案。 李善长是大明朝中淮西一派的领军人物,开国文臣之中功勋最重,封韩国公,其子尚公主为大明驸马。 当年朱元璋刚在有义军中崭露头角,李善长就带着族人前来投奔,几十年风风雨雨任劳任怨,是朱元璋创业时期的大管家,大明开国第一位丞相。 这也是朱元璋最为后世文人所诟病的地方,大杀功臣将相。先是用谋反的罪名,杀掉了大明第二任宰相胡惟庸。而后又用攀附胡党的罪名杀掉了李善长,而且都是全家处死,只留下了李善长那个当驸马的儿子。 而且这两个案子对于大明官场来说,不亚于山崩地裂,近五万官员士子牵扯其中。政治斗争没有对错,只有胜利。朱元璋虽然对朱允熥是慈祥的祖父,但是对待他认为的威胁者们,则是挥舞屠刀,人头滚滚。 两个宰相的人头,树立了朱元璋在大明帝国的绝对权威,使得中国的皇权在大明帝国第一任皇帝身上,达到了顶峰。(清代的皇权比明代更为强大,这里不过多叙述) 天下没人敢说话,明明知道李善长似乎有那么点冤枉,哪怕就是死,也不是这么凄惨的死法。可是,没人敢说话。 偏偏这个时候,有个户部郎中王国用站了出来,说李善长是冤枉的。言辞激烈,直戳朱元璋的内心。 大致意思是,李善长除了是大明的公爵之外,还是皇亲国戚,与陛下本是一体。他若想造反,何必攀附胡惟庸?况且胡惟庸也是他一手提拔的,胡惟庸造反若成,他也不过还是个臣子,能有什么好处。 现在李善长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天下人都说,李善长功劳这么大,说杀就杀了。我们这些人,在陛下眼里又算得上什么? 微臣希望陛下能引以为戒,莫让天下士人再次寒心。 这份奏折朱元璋反复看来两遍,当别人都以为王国用死定了的时候,朱元璋却没有处置他,反而升他的官。 但是,王国用这份奏折,却是解缙代为起草的。 朱元璋把解缙招过来质问,你身为什么帮王国用起草奏折,为李善长伸冤。 解缙说,臣知言出而祸必随之,然耻立于圣朝,而无谏诤之士。 他的意思很简单,我知道会有杀头的危险,但我不在乎,而且我瞧不起那些不敢说真话的满朝文武官员。 朱元璋喜欢有胆气的人,更喜欢有胆气,又有学问的人。 所以破格提拔他为六品的翰林学士,但是这也看出解缙似乎的情商似乎不怎么高,他的那句瞧不起满朝不敢说真话的大臣,得罪了许多人。 人都是这样,我可以卑鄙懦弱甚至有些冷漠,或着阴险毒辣。乃至可以把这些当成人生的准则,我可以这么做,但你不能拆穿我。你拆穿我,你就是得罪了我。 由此可见解缙在文人中,是一把剑。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之后,他更张扬了。 今年年初,他又上了一次奏折,太平十策。 所谓太平十策,就是能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十个计策。他只是一个翰林,满朝的六部尚书,御史大夫都不敢说的话,他说了。 先不说他的计策如何,他在书中有一条,直接触怒了朱元璋。 他说,大明分封藩王,是天下肇祸之始。 就是说,朱元璋现在分封诸王,以后一定后患无穷。 他的预言是正确的,在今后的岁月里不但有靖难篡位,而且庞大的龙子龙孙也成了这个国家的蛀虫。 他有抱负,敢直言,有胆量,有远见,有眼光。但是他低估了,朱元璋对于家人的偏袒程度。 历史上就是因为这句话,他不但被打发回家继续读书,而且仕途屡遭挫折。 他的挫折更多源于他自身,不懂得官场的法则,不懂得屈伸,不懂得低头,不懂潜规则。 等建文登基之后,为了自己的政治思想抱负,他又跑到京城来求官。当年他得罪的人,直接给了他致命一击。 当时解缙的母亲去世,父亲九十多岁。你这样一个读书人居然不在家照顾老父,跑来求官简直就是不忠不孝。 对一个人最高等级的打击,就是道德上的捆绑和谴责。哪怕是信息爆炸的后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别有用心的指责别人,也是让人身败名裂的不二手段。 解缙的仕途完了,他成了大明官场中无足轻重,甚至让人瞧不起的小人物。 但是随即,经过了心志磨砺的解缙,迎来了人生巅峰。朱棣带着大军进城了,在方孝孺为首的读书人不合作之后,朱棣迫切的需要一个有声望的人,来帮助他。 解缙投靠了朱棣,相传是他用华丽的文笔,帮助朱棣起草了登基诏。而且在很长时间内他都是朱棣的第一秘书,并且永乐初年所有的重大文件,诏书,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短短五年之内,他从一个被人刻意冷落的边缘人,成为朱棣的宠臣,编纂永乐大典这样的重任也落在他的肩上,而且还成为大明帝国当时的宣传部长和文化部长。 甚至在朱棣对于传位太子还是朱高煦之间有犹豫的时候,他亲口说出一句话,看圣孙。(相传当年朱棣有点喜欢朱高煦,然后解缙跟朱棣说,太子不但贤德,而且他儿子也不错。) 这件事上再次看出他的情商低,自古以来君王的家事岂是一个臣子能掺和的。他不但掺和了皇帝的家事,还妄想做皇孙,就是后来一代狠人,把叔叔朱高煦当馒头蒸的明宣宗的老师。 再后来他掺和到了太子和朱高煦之间,被后者狠狠的告状,然后剥夺官身,关进锦衣卫的诏狱。 再然后,就是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领会皇帝的意图,把他活活的冻死了。 (以上都是水,但是很多年轻的读者未必对这个人物多了解,所以我才水的!) “这个人,如果用好了会是手里的一把宝剑。但估计,用他的时候也要忍受他的低情商还有骄傲。” 朱允熥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解缙这个愣头青,是朱允熥性格的磨刀石。一个成熟的好皇帝,就要忍受并且容忍,甚至重用这些敢于直言的愣头青。 “解大绅!”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刚和我说完你是个愣头青,让我对你耐心点,你倒是先不耐烦了?”(字大绅) 被吴王点名说愣头青,解缙顿时满脸涨红,大声辩解道,“殿下,臣只是爱直言,怎么就成愣头青了?再说,陛下和殿下,私下说臣是愣头青,有失仁德。”说完,骄傲的一扭头,好像受了委屈似的。 这也能从侧面看出明初文人的风骨,若是在我大清,怕是臣子会高呼万岁,谢主子夸奖。 其实也更证明了,朱元璋对待这些青年才俊,是多么宽容。 “你若不是愣头青,咱大明朝就没有愣头青!”朱元璋哼了一声,“解缙,你原是六品的翰林学士,可你屡次触怒同僚上官,不懂为官之道。上次咱申斥你煌煌大言,本想让你回家读书。” “可是咱有爱才之心,吴王年少,身边缺一个记善书记官,你来当吧!” 果然,朱允熥在解缙的脸上,看到了不悦的表情。 翰林学士本来是天子近臣,相当于皇帝秘书处的一员。给藩王做书记,等于是掉了几个档次。解缙是些官迷的人,能高兴才怪。 “怎么?”朱允熥笑道,“你不乐意?” “臣......”解缙刚想说不乐意,可是看到朱元璋凌厉的目光,顿时把其他的话咽下去了。他只是情商低,又不是傻。 “臣,不是不乐意,而是臣本翰林.......” “你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了?”朱允熥笑道,“也是,敢替李善长直言的人,放在孤的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了!” 若是别人说这话,朱元璋肯定大怒,可是孙子说,老爷子就像没听见似的。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解缙,看对方如何应答。 “臣为韩国公上书伸冤,乃是臣子本分,算不得什么!” 朱允熥一句话,让解缙心里再次不舒服起来,开口说道,“臣斗胆,殿下看过那封奏折没有,臣说的不对吗?” “解缙,你别不知道好歹?”朱元璋大声喝道。 朱允熥走到解缙的身边,淡淡的笑道,“你说的对,但不全对。”说着,朱允熥收敛,“你只是看到了李善长的委屈,没看到皇爷爷的委屈!” ~~~ 等会还有个名人出场,大家猜猜是谁,这几个都是咱们小三爷未来的智囊团。 第80章 秘密 解缙不解的抬头,而朱元璋短暂的错愕之后,欣慰的看着孙子。 “解大绅,我问你。从国朝开国至今,李善长胡惟庸二人两任宰相,占据朝堂多少年。” 解缙不假思索,“十七年!” “那你可知,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上下所用的官员,都是何地出身?” “这.......”解缙微微犹豫。 “我告诉你,这十七年间大明朝廷所用的高官,所有好位子上,几乎都是淮西人。” 历史大多掩盖在尘埃中,然后被后人任意评说。洪武年间最震惊的几个大案,也是后来成为朱元璋几百年污点的大案,其中就有李善长和胡惟庸两案。 朱元璋是一个心狠的人,这一点朱允熥认识得很深刻。但他相信,历史一定有客观的一面,而不是任凭后世所谓的专家学家,凭着主观的印象随便去说。 他所在的奉天殿中,除了军事秘档之外,其他那些文档朱元璋根本不禁他去翻阅,所以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李善长是淮人文臣领袖,于国家有大功,所以位列宰相,封公爵,子尚公主。”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当权时,极力排挤非淮人出身的臣子,无论多有才能,多有贤名,只要不是淮人,他就不用。” “譬如诚意伯刘基,早年皇爷爷曾亲口和刘基的儿子说过,当年陈友谅来打我,别人都怕了,唯独你父亲挺咱。东边有方国珍,南边有陈友定,西边还有张家,平定他们你父亲都有大功。” 朱允熥的话语声中,朱元璋静静的看着桌上的宝刀,脑中似乎陷入了追忆。 当年陈友谅号称八十万来攻应天,文臣幕僚没一个人敢死战,唯独刘伯温说,其他人逃得,降得,唯独主公不可。 为今之计,只有决战。言降者或议逃者,应尽诛之。(我一直怀疑三国演义,鲁肃对孙权说那番话,就是出自这里) “而后诚意伯帮着皇爷爷建立大明军卫,组织屯田,甚至帮着招抚浙东文人士子,乡绅地主,安抚民心降官皆有大功。” “本来开国分封功臣,刘基按功当封公,李善长等人暗中挑拨,屡进谗言,只能封为伯爵!” “诚意伯刘基尚且如此,其他那些江南士人,还用说吗?” 解缙低头不语,默默沉思。 朱允熥喘一口,接着说道,“这大明是天下人的大明,不是淮人的大明。天下无论南北,无论东西,无论汉胡皆是大明子民,而在李善长,胡惟庸手里,天下只是淮人的天下!” “从李善长到胡惟庸,十七年中他们排除异己,上下串联结党营私。使得官吏只知两位宰相,而不是朝廷,这不是结党是什么?” “他们任人唯亲,官官相护,扰乱朝纲,祸乱天下,结党营私,舞弊弄权。外官进京不先到吏部报到,反而要先去李善长府上拜访,他李家的亲戚,他弟弟李存义,外甥丁普比皇亲国戚还威风。” “吏部选用官员升迁,他们自己就决定了,只要是淮人,只要给你们孝敬,认做他们的门生,就能当大官,这不是卖官鬻爵是什么?”(màiguānyujué) “解缙,你告诉我,这些条罪状,哪条不该死?” 不等解缙继续说话,朱允熥继续说道,“皇爷爷明知道他们这样,可还是念着旧情,皇爷爷曾说过,善长无相材,但和咱是同乡。自打咱起兵就跟着鞍前马后,没有功劳都有苦劳,咱做了皇帝,他自然做宰相。” “皇爷爷念着旧情,希望他们幡然醒悟,可是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朱允熥越说越气,如果不是亲自看到那些锦衣卫的秘档,他还真不知道这两位所谓错杀的,被冤枉的人物,在历史上有如此不堪的一面。 “皇爷爷一忍再忍,想着他年纪大了,总有告老还乡的一天。洪武四年,李善长因病不能理事,告老还乡。皇爷爷赏他田地三百六十多顷,守坟户一百五十家,佃户一千五百,依仗私兵二十家。皇恩,不可谓不隆!” “当时朝中多少人参他,可皇爷爷还是袒护他。他若是稍有报恩,知进退之心,就该在家修身养性,可是他呢?他还想做大明宰相头上的太上皇!” “宰相之位空虚,皇爷爷想让刘基来当,可是刘基敢吗?后来皇爷爷中意御史台中丞杨宪,你知道李善长对胡惟庸说什么吗?” 解缙已经愣住了,他如何知道这些朝中秘闻,讪讪地不敢说话。 朱允熥冷笑一声,“胡惟庸和李善长说,若杨宪为相,则我等淮西人,不得为大官矣。啧啧,宰相乃是大明的国器,在他们嘴里,居然是为了自己人升官发财。” “这也就算了,他们指使督察院弹劾,构陷杨宪,说杨宪徇私舞弊贪赃枉法,他们蒙蔽了皇爷爷,使得杨宪被杀,连同江浙官员中的翘楚,高见贤,夏熠,凌说一同被处死。” 朱元璋脸上,露出浓浓的悔意。 “江浙官员中的领军人物死了,相位落在了胡惟庸的头上。他干得比李善长更为变本加厉,他仗着皇爷爷念旧,他是淮西旧臣,又是李善长的亲戚,身后有一群淮西大臣的支持,乾纲独断。” “官员升迁他不报,外藩进贡他不报,有人弹劾他。他居然指使门生,私下拦截给皇爷爷的奏折。各地想做官的人,都奔走在他的门下,钱财收了无数。” 说着,朱允熥忽然压低声音,“就连当时许多淮西出身的将领,都是他的座上宾。他不但掌握了文权,还想染指军队。解缙,你是读书人,你告诉我,这样的人,哪个皇帝能容他?” “臣,昏聩!”解缙头上全是冷汗,赶紧跪下请罪。他有些楞,但是不傻。 古往今来,皇帝最是多疑,能对臣子放纵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得上仁厚的君主。而听吴王所说,这二人却是咎由自取。 “就算他们做了这么多,皇爷也没动杀心,只是想着慢慢料理他们,别弄太大的动荡,别让咱们大明不太平。”朱允熥继续说道,“可你知道,你他们胆大包天到了什么地步?” 解缙惊慌的抬头,鼻尖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心中既是害怕,又是想听个明白,十分纠结。 “你知道诚意伯刘基是怎么死的吗?”朱允熥冷笑道,“胡惟庸恨以前刘基处理过淮西的官员,杀过李善长的心腹亲戚李彬,叫人攻击刘基。” “刘基本已还乡,大惊之下不得不来京城请罪,结果又惊又吓一病不起。”朱允熥的脸上全是冷笑,“胡惟庸派医生去看,结果刘基吃了药,上吐下泻的死了。” “我不该听!”解缙心里暗骂一句自己多事,差点吓昏过去。 再看龙椅上的朱元璋像要吃人一般,手已经摸到了刀鞘上。 “他杀人就算了,他还放出谣言,说是皇爷爷让他那么做。你说,他该不该死?” 说着,朱允熥只觉得嘴里口渴,走到御案边,直接拿起朱元璋的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大孙,那是咱的浓茶,少喝,少喝!”朱元璋说道。 朱允熥擦了嘴,回头看着跪着的解缙说道,“你还为他们抱不平?可是皇爷爷对他们掏心掏肺,谁给皇爷爷抱不平,谁知道他老人家的委屈?” “你们觉得杀人多了,可是上上下下都是李胡的党羽,不杀怎么行?”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声音,“不杀了他们,你们这些不是淮人出身的青年才俊,如何能在朝中任职?” “陛下,臣.......”解缙看着朱元璋,哽咽道,“惭愧!” “不知者无罪。”朱元璋淡淡地挥手,“过去的丢人事,你们年轻人不知道也好。看了你为李善长申冤的奏折,咱一开始很生气,再后来就是想起他们当年的好来了。而且朝廷国家也需要你这样的直言大臣,所以咱才没处理你。” 说着,朱元璋一笑,“不然,就你这小身板,咱一刀下去,你脑袋不就搬家了?再说,你是为李善长伸冤,不是为胡惟庸那厮,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臣,有负圣恩!”解缙恭敬地说道。 “所以咱罚你翰林学士不做,去给咱大孙当个纪善,你可服气?”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也开口道,“解大绅,还认为在孤手下屈才了吗?” “殿下!”解缙叩首道,“臣,心悦诚服!” “好好辅佐咱大孙,将来的前程,比翰林学士还好!”朱元璋继续说道,“再过几年,你解缙就明白咱的意思了!” 解缙虽然情商不高,可本身聪明绝顶,稍一思索,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自己一个耳光。 他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帝师,那是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朝内朝外早就暗中议论,皇帝属意吴王。今天看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自己真是傻到家,放着真佛不拜,反而? 所以,马上对朱允熥说道,“臣愚钝,殿下切莫见怪!” 朱允熥笑笑,“我可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皇爷爷容的下你为李善长伸冤分辨,我也容得下你耍耍小性子!” 然后,爷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这时,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站在大殿门口朗声道。 “皇爷,吴王殿下,人来了!” “还有人?”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朱元璋。 后者大笑道,“大明的青年才俊可不只这一个,一个纪善也还是太单薄了,咱还给你选了一个典官。” “谁呢?”朱允熥思索起来。 青年才俊?解缙的脸上顿时涌起不屑,谁能比他更青年才俊。 第81章 铁铉 进来这人,让朱允熥眼睛一亮。 来人身材高大,起码一米八五左右,在这时代绝对鹤立鸡群。 身材高大,手长脚长肩膀宽阔,以至于身上青色的官服显得有些紧绷,但是反而更突出了身体健硕的线条。 这人虽然穿着文官的袍服,却看起来像个武人。而且脚步极快,从奉天殿的大门,到御岸前,二十几步的距离他似乎几步就走到了。 等他走近了,朱允熥也看清了他的面容。 帅哥! 面目棱角突出,浓眉大眼,鼻梁高耸,看着似乎有些混血儿的味道。大概三十年纪,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月,眉目间满是刚毅,下巴上浓密的胡须。 “臣,礼部给事中,铁铉参见陛下!” 开口声音也很洪亮,掷地有声地。 “平身吧!”朱元璋淡淡地说道,“这是皇嫡孙吴王。” “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虚扶一下,客气的说道。 随后叫铁铉的臣子起身,站在解缙身边。他身材高大,站在那里比解缙高出一个半头左右,后者仰着脖子看看,有些落寞的低头,然后往边上挪了挪,拉开距离。 看着眼前两人,朱允熥心中大喜。先有大明第一才子,现有千古忠臣。这两位以后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哼哈二将。 铁铉,和方孝孺一样,都是被后世歌颂的最有气节的臣子。 但其实他比方孝孺还要优秀,因为他不但有气节,还是一位能臣,一位能打仗的书生。 朱棣起兵靖难之后,李景隆奉建文帝之命征讨,铁铉作为文臣监运大军粮草。 但是当大明战神遇到了霍去病一般的永乐皇帝,下场就是丢盔弃甲。五十万大军被人家追着屁股夺路狂奔,眼看朱棣的兵锋就要占领北方重镇济南,铁铉一文臣书生,收拢一群散兵游勇,组织民壮,开始守城。 这一战他的军事才能得以显现,朱棣的北军正是连战连捷士气高涨的时候,麾下精锐的大明北地边军,还有塞外女真蒙古勇士,对着济南展开强攻。 可是这一攻,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内,朱棣死伤无数,残兵败将守城的济南岿然不动。 朱棣大怒,从后方调集了所有火炮,开始轰击济南城墙。眼看济南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铁铉展示出他不同寻常的一面。 铁铉把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挂在了济南的城头。 并且用纯正的老北京腔调对朱棣大喊,你爹在此,你丫有种用炮轰! 济南的失利,是永乐大帝朱棣一生为数不多的败绩之一。 后来朱棣听从姚广孝的建议,放弃山东济南班师回北平。而铁铉见他走了,跟着他的屁股,一路收复失地,被加封为兵部尚书衔。 再以后,朱棣绕路山东南下,攻占了应天府登基之后想起曾经的奇耻大辱,率领大军再次北上。 这一次朱棣有了皇帝的名分,济南城破。但是铁铉依旧带着忠于建文的军队,在各地转战,最终在淮南被俘。(这次的战役中朱棣有一个污点,就是在河北一带杀了不少百姓泄愤) 朱棣虽然恨铁铉,但是心中对他也很敬佩,有收为己用的心思。但是从始至终,铁铉没有跪拜永乐,反而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为一己私欲祸乱半壁江山,致使生灵涂炭。 朱棣的脾气继承了朱元璋的狠,甚至更加残暴。 他让人烹起油锅,告诉铁铉你要是不拜我,我就把你炸成骨灰。 铁铉面不改色,告诉朱棣,有种就来。 朱棣大怒之下,让人割了铁铉的耳朵鼻子,塞进他嘴里。并且大声质问,味道如何。 铁铉说出一句堪比方孝孺诛十族又如何的千古名言,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忠臣孝子的肉,怎么会不好吃? 朱棣一怒之下,把他凌迟处死。 这种忠义没有方孝孺那样的壮怀激烈,却满是刚烈的铮铮铁骨。从始至终,铁铉没有义正言辞的拒绝,更没有引经据典的大声质问,甚至他连看都没看朱棣一眼,嘴角始终带着轻蔑的微笑。 从一开始,铁铉的内心就有着坚定的信念,杀身成仁,舍身取义。 他是个文臣,但是他的骨头,比天下大多数人都硬。 他没用语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忠诚。 他不作诗,不写辞,没有悲然高歌,也没有豪言壮语。他用最朴实,最简单的行动,诠释了士的含义,士的忠义。 正是被这种忠义所打动,朱棣虽然杀了他,却没诛他的十族。他年迈的父母被流放海南,大儿子充军,二儿子为奴,两个女儿充入教坊司为官妓,朱棣并没让他家血脉断绝。 但是他的两个女儿继承了父亲的刚烈,在教坊司中拒不受辱,一心寻死。在朱棣听说之后,长叹一声放了她们,并把她们许配给有特权的读书人。 铁铉的忠义,是一种木讷的不够慷慨激昂的忠义,但越是质朴的越难得,他的这种忠义不断被后人赞赏。 甚至到了清朝,塞外的皇帝不断拿他来作为忠义的正面典型。乾隆皇帝亲自为他谥为忠定,下旨山东盐运使阿林保修建铁公祠。在后世,那是济南著名的旅游景点。 几百年后,济南人甚至山东人,都视他为城隍爷一般的神。此时的铁铉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朝中以办事稳重,深得朱元璋的喜爱。 铁铉的字,鼎石就是朱元璋亲赐。 “皇爷爷!”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孙儿谢谢您,给孙儿选了真正的俊杰!” 这句谢谢,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刘三吾,方孝孺两位一身正气的大儒是他的老师,解缙这样的才子,和铁铉这样的忠义能臣,以后是他的智囊。 这样的阵容堪称豪华,如果这样朱允熥将来都不能做一个好皇帝,真是白白浪费了朱元璋的一片苦心。 “鼎石,咱地大孙都听说过你呀!”朱元璋咧嘴笑道。 铁铉的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而解缙则是看看他,明显有些不服。 “臣惶恐!”铁铉说道。 “你现在是礼部给事中,六品的官。咱委屈委屈你,给咱大孙吴王当个典官如何?”朱元璋笑问。 “君有命,臣不敢辞!”铁铉正色说完,一撩袍服,郑重对朱允熥说道,“臣,见过吴王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赶紧笑着扶起来,看看解缙,看看铁铉。一个是文章无双,一个是文武双全,一时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朱允熥笑道,“你们吃早饭了吗?” 两人微微错愕,龙椅上的朱元璋不禁莞尔。 殿外,朴不成唱歌一样大喊,“吴王传膳食!” 朱元璋看着满眼都是求贤若渴神色的孙子,心里暗道,“当年,咱第一次见到刘基的时候,也说了这话!” ~~~ 三更完毕,希望大家喜欢。 多多点赞收藏,多多好评,爱你们。 撒浪嘿呦。 第82章 风华 花间点点香,蜂蝶抢蜜忙。 旁边是御花园的花海,众人坐在凉亭长廊之中。 这是吴王朱允熥第一次赐宴臣子,解缙和铁铉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宫中赐宴分餐制,他二人各自坐在一张方桌后。朱允熥身上穿着的还是早上锻炼身体的布衣,因为不够庄重所以在宫中换衣。 十二个太监一字排开,手里捧着缠枝青花瓷。 首先每人面前四样素菜,酸甜口腌青瓜片,香油干萝卜丝,芝麻酱炝拌白菜丝,糖蒜。(青瓜就是黄瓜,黄通皇,所以避讳) 然后是每人一枚切开的咸鸭蛋,鸭蛋腌制的刚刚好,煮的也刚刚好,阳光下红色的油脂,似乎在流淌。 梗米粥一人一碗,葱油金丝卷,配虾皮肉馅包子。 以帝王之家来说,吃的有些寒酸,但老爷子这边的厨子终年预备的就是这些。一是老爷子性子简朴,二来是老爷子就喜欢这些家常小菜。 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早上给老爷子预备燕窝,估计老爷子会把他当燕窝给熬了。 朱允熥还在换衣服,两位吴王属官不能擅自开动,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铁铉性子沉稳,高大的身体坐得笔直,一动不动。 解缙坐在御花园之中,满眼姹紫嫣红的景象。心中诗意大发,本想吟诗一首,再见到身边榆木疙瘩的一样的铁铉,顿时什么诗都做不出来了。 “兄台!”铁铉比解缙年长六七岁左右,所以解缙口中兄台。 铁铉微微转头,微微颔首(han)。 “在下解缙,江西人,洪武二十年戊辰科进士三甲第十名进士。”解缙开始自报家门。 相传当年他科举的时候,本来应该是第一甲前三,但是年纪太小,而且文章言语激烈,考官为了磨他的性子,所以微微靠名此后了一些。 铁铉略微沉吟一下,“在下铁铉,河南邓人,国子生授官。” “祖上可是?”解缙微微错愕之后,八卦的追问。 铁铉面不改色,“元臣。” “哦!”解缙恍然大悟,“怪不得!” 铁铉眼皮子抖三抖,随后面无表情。 “原来不是科举,国子生现在还能授官,再过些年,一个知县都了不起了。更别说中枢六部,兄台好福气!”解缙继续笑道。 铁铉忽然扭头,高大的影子直接笼罩在解缙的身上。 后者只觉得眼前一暗,像是堵了座山。 国子生就是国子监的肄业生,国子监虽然是国家名义上的最高学府,但是其中的学生都是各地推荐的监生,监生就有了做官的权力。 自古以来这种好事,几乎是轮不到老百姓的,地方推荐的都是各地的望族子弟,官员或者干脆就是贵族子弟。 明初官员成分驳杂,除了中枢掌权的淮人一派,还有淮人的死对头江南一派,另外还有归降大明原来的大元降官,贵族等人。 朱元璋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胸怀坦荡。当日常遇春等人攻克大都之前,朱元璋曾再三嘱咐过,大元贵族与官吏不得加害。 他的这一举动,不但赢得了失败一方的好感,而且也把这些人迅速转化为大明的官员力量。 铁铉祖上也曾显赫,所以被保举入了国子监。 解缙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看铁铉那张木讷的脸,顿时有些心慌,“兄台,铁兄,您挡住光了!” 铁铉忽然莞尔一笑,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时朱允熥换好衣服,一身金丝缠线的亲王袍服,大步流星进来。 “别人赐宴都是正宴,我这却是早饭。两位别嫌弃,随便用些!”朱允熥笑道。 其实他心里正愁没有自己的班底,没想到老爷子已经给他选好了左膀右臂。一个好汉三个帮,铁铉稳重,解缙有才,他心中不胜欢喜。 两人都是读书人出身,礼节上挑不出毛病,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起饭来慢条斯理。 而朱允熥则是稍微有些不够庄重,他吃饭和老爷子是一个路数,大开大合。 “虾皮肉包子不错,又香又鲜!”朱允熥笑道,“鼎石,你怎么不吃呀!” 朱允熥注意到,铁铉只是吃梗米粥和小菜,肉包子一动不动。 这肉包子只有龙眼大小,看着虽小,做工却很复杂。不像北方包子那样拳头大,吃起来是别有风味。 铁铉犹豫下,站起来说道,“回殿下,臣是色目人后裔,家中信回教,所以不吃大肉.......” “明白了!”朱允熥看看铁铉犹如混血儿一样的面容,恍然大悟道,笑道,“是我的不是了。” “臣不敢!”铁铉赶紧肃容道。 “不吃大肉?古人云,上有赐,下不能辞..........”解缙刚开口,感觉铁铉的黑影又压过来,立马闭嘴不言。 明代是一个非常宽容的朝代,也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国形成真正多民族国家的开端。 朱元璋虽然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一代雄主。但是他从没有盲目狭隘的排外。他不但命令宋濂等人修元史,承认元代的正统地位,并且对于元代初期一些利民的政策,给予肯定的态度。 (有兴趣的小伙伴们,自行去看一下南宋末年江南的经济政策,还有元初忽必烈时期的政策对比) 并且对待天下的臣民,无论是元时在中原扎根落户的色目人后裔,还是其他胡人,都一视同仁。只要遵守律法,就是大明子民,可以做官,可以务农,可以经商,没有任何限制。 洪武初年,他下旨复衣冠如唐制。也就是说明初的衣装,有盛唐的影子。同时禁止了胡语,胡姓,辫发,胡服等。胡人,色目人可以和汉人相互通婚,但是必须双方都是自愿。 总的来说,大明初年是一个自信包容的国度。这也使得大明的文化呈现了非常多彩的一面,而且在政治上的影响,也非常的深远。甚至说,这样的包容也使得外来的东西,能更好的融合在本土文明之中。 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这是一个人,一个国家,最基本的素养和道德品质。 后世朱允熥成长的地方,在这个时代还是蛮荒之地。但他成长的时候,一个班级五十多位同学,汉满蒙回朝,赫哲,鄂伦春,达斡尔都有。 大家都有相同的文化血脉,相同的价值观,不分彼此亲如一家。 “来人,把鼎石那包子,拿我面前来!”朱允熥笑道。 而铁铉木讷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表情松动。嘴上说道,“殿下如此,臣心中感激,不必拿,无碍的!” “你不吃放在那不是浪费吗?”朱允熥开玩笑道,“我多少也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们虽然不吃,但是公共场所,也不在乎别人吃的,对吧!” 铁铉有些诧异的抬头,他真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吴王,居然对他们色目人的习性如此了解,点头道,“正是如此。” “你妻子是汉人?”朱允熥又问道。 “臣的妻子,母亲,都是和汉人!”铁铉微微笑道,“其实臣之家,只是在大元的户籍上是色目人,家族历代都有和汉人通婚的。”说着,犹豫下,“臣之家,世代居住河南邓地,和汉人无异。” “明白,明白!”朱允熥继续笑道,“河南的烩面可挺香。” 提起家乡,铁铉的脸上多了些笑意,“臣家中有厨子,做得一手好面食,若是殿下不弃,改日驾临寒舍,臣叫他给您煮一碗。” 不过,随即心中也有些奇怪,应天和河南何止千里,为何吴王如此了解。 朱允熥笑着点头,“一言为定!” “殿下!”解缙也开口说道,“臣是江西人,家中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茶饭,尤其是豆花。” “呵呵!”朱允熥笑出声,“好,改日有工夫,我去看看!” 解缙有些不放心,继续说道,“殿下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朱允熥笑道。 这时,朴不成悄悄走来,在朱允熥耳边轻语。对面的两人,都放下筷子。 朱允熥脸上的笑意褪去,正色道,“黔国公沐英的棺椁到了,他的身后事,皇爷爷叫我操办。两位,跟我一块去吧!” “是!”二人起身恭敬的说道。 随后,朱允熥禀明了老爷子,准备出宫。 吴王在宫中有全副仪仗,等朱允熥准备出宫之时,殿外二百侍卫亲军,一百多宫人,数十锦衣卫正肃立等待。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侍卫之中,傅友德之子傅让,楚国公廖家的兄弟,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齐齐叩拜。 “免礼!”朱允熥坐上无顶的软轿,发现侍卫们的服饰和往日有些不同。 往日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是锦衣绣服,而今天都是铁甲。而且这些人脸上的表情,都透着比往日更加亲近的神情。 “什么事笑这么高兴!”朱允熥对身边随行的廖镛问道。 廖勇微微低头,“殿下不知道吗?早上陛下旨意,臣等现在都是殿下的亲军了!” “我的亲军?”朱允熥顿时一愣。 按大明藩王制度,藩王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而且都是大明的精锐。这些兵表面上听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管理,实则是藩王的私人兵马。 “老爷子不但给了文臣,现在还给了我武将!” 朱允熥看着那些昂首挺胸的侍卫们思考起来,要知道这些宫中的侍卫,大多都是将门子弟。 如今是大明开国之初,老子英雄儿子好汉,这些将门子弟可不是晚明时期的勋贵草包,从小都受过专门的军事教育,放出去稍微打磨一番,就是良将。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忽然回头,奉天殿外,老爷子带着几个太监站在那里,微笑的观望。 “皇爷爷!”朱允熥的心中,无限感动。 ~~~~~ 我水几个字。 写这一章比以前任何一章都难,要考虑的非常多。第一是审核,第二是我知道这么写铁铉,肯定会不讨好,会失去一些读者。 但是作为一个偏严谨的历史作者,我觉得我不能在书中向年轻的读者朋友,灌输那些狭隘愚蠢的片面思想。 尽可能的还原历史,还原那个时代的精神,才是对读者负责,才是尽心尽力。 而今时今日,当下严苛的网络环境,其实始作俑者,就是这些不断灌输歪曲思想,夹带私货,故意吸引眼球的历史类作者。 各种不让写,其实都是咎由自取。 一个真实的大明,一段真实的热血的历史,才是读者希望看到的。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他的后代分成两支,具体的大家自行百度,说的差不多。 我们中国和别的国家不同,我们是一种以国家形式,屹立在世界上的文明。我们是一个文明国家。 我们这种文明的特性,在全世界独此一家,也正是如此,我们的文明无论如何都没有断绝过。 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前几天看了一条书评,让我很火大。那条书评,充斥着片面的狭隘思想和mz主义。 要知道我们的文明是大海,能够自我净化和超强的纠错能力。大海能容纳不同河流涌入的流水,大海是由干支汇聚而成,没有江河,怎有大海。 我不是要说教,而是因为越是读历史,越深有感触。 历史上,明代除了铁铉之外,郑和也是回教人,著名的学者马沙亦黑,胡登洲等。而中原地区的回教,和其他地区是不同的,他更兼容了我们本土的色彩。 如果有北方的小伙伴,就会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北方的清真饭店,除了没有大肉,其他随便。 除了色目人之外,蒙古人在明朝也是避不开的话题。 明代的宽容,在这些其他民族身上得到了体现。 明太祖朱元璋在江淮起兵,后来队伍里多了许多穷苦的下层蒙古军人。傅友德,常遇春,徐达的次次战役,都有他们的影子。 等到了朱棣,更是重用这些骁勇善战的战士,并且视之为心腹手足。 大明之殇,土木堡之变中,壮烈战死的蒙古将领,数不胜数。 薛绶是明朝蒙古将领,骁勇善战,战至弦断矢尽,仍然拿空弓击打敌人,最终被肢解而死。 吴克忠、吴克勤兄弟是归附明朝的蒙古将领,精通骑射,麾下也以明朝蒙古骑兵为主力。 在这里不一一列举,以免有水字数的嫌疑。 总之,我们热爱的大明,热爱的历史,是博大的兼容的。 是灿烂的,是美好的。 第83章 葬礼 朱允熥仪仗最前,五十余名铁甲武士,脚步轰然。 随后,又是数十名身材高大,身穿刺绣飞鱼服,头戴幞头的锦衣校尉。 身为天子亲军,他们身上的飞鱼服华丽异常,飞鱼不是鱼,而是线刺绣成的蟒。 军然铿锵的脚步踩在地上,打破了清早深宫之中的宁静,也引来了阵阵诧异。 宫中的侍卫们看着那些跟随朱允熥出宫的甲士,眼有羡慕。那些宫人,则是更谦卑的俯下身子。 大明宫中,除了皇帝出行,谁敢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即便是当年的太子,也不曾如此。 坐在软轿上的朱允熥,身体端正。身着浅红色蜀锦织成,金丝线刺绣而成的五爪金龙。头戴镶满宝石的九缝皮弁(bian),腰间白玉带,左边是荷花香包,右边是龙纹玉佩。 脚下厚底的刺绣朝靴,腰间配有细长的仪刀,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通体晶莹的扳指。 (明初亲王可以五爪龙袍。) 远远望去,满是威仪,让人不敢直视。 亲王仪仗走出奉天殿,走过东宫,走过了大学堂。 学堂里,沈王朱模等一众小屁孩王爷们,眼神热烈的看着朱允熥的仪仗走过,满眼都是羡慕。 “熥哥儿好威风!”唐王朱栋忽然大喊。 软轿上,朱允熥听到呼唤的声音,笑着摆手。 “熥哥儿!”他这一摆手,大学堂里那些小王爷们争先恐后的对他大喊。 学堂之中,那些古板的先生们也没有制止。方孝孺,刘三吾等人看着朱允熥远去的方向,也都露出了笑意。 只有朱允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轻轻的低下头。 窗外,朱允熥身上是金丝线的五爪金龙服。而他的身上,还穿着孝衣。 吕氏的葬礼极其快速,极其寒酸,寒酸到连礼堂都没有,更没有任何人前来吊唁。 只是简单的装在棺椁之中下葬,随葬品都少得可怜。而且由于已故的太子是和朱允熥的母亲常氏合葬,地宫已经被封死了,不能再打开。 吕氏有着太子妃的名分,却只能作为侧室,葬在了墓园的侧面。而他这个原本颇受宠爱的皇孙,现在成了边缘人。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在宫中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奴婢们不再尊敬,老师们不再喜爱,学堂里那些叔王们,更是眼皮都不夹他一下。 窗外一只鸟儿展翅高飞,朱允炆的心也跟着飞远。 “皇祖父,你说让孙儿去就藩,可是还没说封地!” 性格中带着懦弱的人就是如此,在面临困境的时候,不会想着如何摆脱,如何进取。而是想和如何逃避, 硕大的宫门,在朱允熥面前缓缓打开。 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他下了软轿换成马车,朝着城外远去。 应天城外三十里,风景秀丽的将军山。 此刻山路上长长的送葬队伍,正在蜿蜒前行。 因为沐英被追封为黔宁王,所以送葬的队伍是按照藩王的规制。队伍的前方是礼部的乐手,和仪仗。 身后是随行的礼部官员,棺椁旁是沐家的子弟。队伍的后侧,还有数十名面容悲伤的骑士默默跟随。 朱允熥比他们先到,他已经在马车中出来,站在路边等候。他身后将军山上,工部已经为沐英修好了地宫,其他的配殿等正在逐步建造中。 陵墓也是一种礼仪,不但有周围分给守陵人的田地,还有供家人祭拜住宿的房屋,还有封王之后的配殿。 见朱允熥站在路边,沐英之子沐春,礼部尚书李原等其他官员,还有灵柩之后跟着的那些军人,纷纷上前见礼。 “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众位请起!”朱允熥亲自走到沐春面前,亲手扶起了他,“节哀顺变!” “臣!”沐春哽咽道,“臣代家父,谢过吴王殿下!” “千万别这么说,说起来我也是黔宁王的晚辈!”朱允熥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叹息一声,“前几年父亲还带我见过黔宁王,没想到现在,他们和咱们,都阴阳永隔了!” “殿下!”此言一出,沐春已是泣不成声。 沐英生前,于众皇子之中和太子朱标最为交好。这次急病而死,也是听说太子病故,导致旧病复发。 好男儿行走人世间,不可不知感恩。沐英一生,对义父义母至孝,对异姓兄弟关爱有加,人死之后,也要让子孙千里迢迢把灵柩送回京城,安葬在朱家身边。 这种情意,让人动容。朱允熥顺手从沐家人身上解下一条白绸,系在自己的腰间。 “殿下!”周围人大惊失色。 吴王身份贵重,沐英虽然追封为黔宁王但他毕竟是朱家之臣。 沐春更是慌的不行,伸手去拉朱允熥腰间的白绸,却被对方挡住。 “父亲在世时候和我说过,虽非血亲,胜过血亲,皇爷爷也从没拿黔宁王当作外人。身为晚辈,我聊表心意,送黔宁王最后一程。”朱允熥正色说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送送他!” “殿下!”沐春和沐家人已是哭出声。 礼部的官员们还要再劝,见那些给跟着沐英灵柩送行的军人们上前,对朱允熥俯身拜谢,便也都默不作声。 从马上下来这些将领,大多四十多岁,正是壮年。个个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猛将。而且他们所骑的战马,还有身上的甲胄,都表明了他们在大明武官之中,品级不低。 这些人之中,朱允熥认识两人,而且在他的记忆中,这两人和他父亲朱标的关系十分亲厚。 两人都是老爷子的义子,一是平安,二是徐司马,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要职。 这两人中,朱允熥只知道平安的历史轨迹。作为老爷子的养子,他也是一员虎将。 靖难之役时,朱棣为数不多的败仗就吃在他的手里。而且,平安还亲手斩杀,朱棣手下数员大将。 其实他们是少年时的伙伴,一起出征过塞外。后朱棣没有杀他,反而把他送去北平,让太子善待他。 见朱允熥看着自己,平安快步上前,小声说道,“沐大哥泉下有知,定会感念吴王的仁德。”说着,站起身,慈爱的看着朱允熥,“若是太子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叹吴王之贤!” 朱允熥微微点头算是回应,跟上送葬的队伍。 看着朱允熥的身影,解缙低声道,“虽不复礼法,但吴王也是性情中人。” 说着,看看铁铉,有些惊异,“你怎么也带了白绸!” 铁铉腰间也带上白绸,开口道,“在下敬重黔宁王的忠义,以晚辈之礼相待。”说着,顿了顿,“再说吴王都带了,你我乃吴王私臣,如何不带?” 解缙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老铁,给在下一条!” 铁铉面皮抽搐两下,“解大人,是看不起在下吗?随意给在下起绰号?” 解缙不以为意,“你比我大,叫你声老铁不为过!” “好!”铁铉忽然冷笑,“那以后在下叫你小解!” 陵墓的地宫打开,朱允熥站在外面看着送葬的人,捧着随葬品,沿着墓道而入。沐英的随葬品,多是生前用的盔甲兵器等,很少金银珠玉。 等地宫的门关上,沐家人以沐春为首,在石供之前焚香叩拜。 “圣上有旨!” 沐家人叩拜完之后,朱允熥开口,朗声说道。 “臣等听旨!”沐家人对着朱允熥跪下。 朱允熥背着手,昂首挺胸的传达朱元璋的圣旨,“朕之养子数十人,沐英最长。总角之年就跟随朕提刀上阵,征战二十余年,身受创伤不知凡几。” “而大明一统,沐英以朕之养子之身,不愿在中枢享乐,远赴边关,为大明开疆拓土,镇守一方。牧民教化,恩德甚广。” “沐英视朕如父,朕亦待其如子。英年早逝,朕不胜悲也。” “追封沐英为黔宁王,赐谥“昭靖”,侑享太庙。” “而后,沐家子孙世镇云南,与国同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沐家人三呼万岁之后,再次泣不成声。 葬礼总是沉重难过的,沐英下葬之后,沐家人还要在陵墓之边守陵,朱允熥便先行回宫。 日落之时,朱允熥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紫禁城中。 但是奉天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宫人们胆战心惊,空无一人的御案上,奏折散乱一地。 “殿下,皇爷被气着了,后院生闷气呢!”朴不成在朱允熥耳边说道。 朱允熥低头捡起一份奏折,心里顿时冒出两个字,坏了。 ~~~~ 今天暂时只有两章,刚才让一个小妹妹拉着我喝了两瓶1664,弄晕了。 我睡一会,如果晚上状态好,再补给大家。 请诸位老爷怜惜奴家则个。 第84章 爷爷让你去办 有点难受,还是三更,说到要做到呀。 “臣,督察院御史袁泰上奏,信国公汤和之姑丈,于常州隐藏田土四千三百二十六亩,私藏佃户人口一千二百余人。” “大将军蓝玉,专恣暴横,蓄庄奴假子数千人,尝占东昌民田,随意于山林之中渔猎。” “武定侯郭英,饲养家奴百五十人,于家中田庄滥杀男女五人。”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田庄池塘二百余顷。” “宋国公冯胜,命家人从云南运私盐万斤发卖,扰乱国家盐法......” 奏折很长,涉及的人名多达数十人,都是大明开国功勋的将领。朱允熥越看越是心惊,这些公侯大将的罪过,一桩桩一件件,被督察院的御史标注的明明白白。 侵占田地,买卖人口奴婢,纵容家奴闹事,倒卖私盐,私自砍伐森林。任何一条,都是朱元璋深恶痛绝的。因为任何一条,都涉及到百姓的利益。 而且这些人之中,以蓝玉为首,景川侯,定远侯,东莞伯,吉安侯等人都是太子之前的旧部。 “幸好没有舅舅家!”朱允熥看了两遍,没有看到常家,这才稍稍放心,“还好,没有太闹出什么无辜的人命!” 古往今来这些达官显贵的贪婪,都是每个王朝的顽疾,甚至是千百年来乃至千百年后的通病。权力,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金钱,更会蒙蔽人的双眼。 这也是中原政权在取得天下之后,重用文臣压制武人的一个原因。文臣,远比武人容易管理。 动刀子的武人头脑简单,没几人懂得明哲保身。更没几个人知道进退,都觉得是跟随皇爷一块打天下的,没功劳还有苦劳,贪点无所谓。 但是老爷子最厌恶的,一个是贪,一个是暴。 “老爷子要杀人了!”朱允熥心里默念道。 当年,朱元璋没当皇帝前,就对徐达和常遇春说过。 尔等从我起身,艰难成此功勋,非朝夕所致。 比闻尔等所畜家僮,乃有恃势骄恣,逾越礼法。小人无忌,不早惩治,它日或生衅隙,宁不为其所累,宜速去之。 大意是你们跟着我,度过那么多艰难,才能成就今天的事业,多不容易。 你们的家人家奴,狗仗人势,不知道遵纪守法,早晚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我若是惩治,咱们兄弟之间就会心生嫌隙。所以,你们要约束好他们,不要横行不法。 现在,这些朱元璋曾经说过的话,都实现了。 作为大明帝国的皇帝,老爷子兢兢业业丝毫不敢妄为,酒不敢多喝,歌舞不敢多看,华丽的衣服都不敢多穿,就是要给天下做一个好表率。 可是那些跟着他的手下们,却在私下拆他的台,鱼肉百姓横行不法。 整个历史都在说朱元璋杀功臣,却没有说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而死? 朱允熥脑中忽然浮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是老爷子,怎么办?” 权贵们的不法和贪婪,现在还无法根除。即便没有武将,将来进入盛世之后文官的贪污和横行,照样层出不穷,而且愈演愈烈。 就拿中明以后来说,历代内阁首辅哪个不是天下豪富? 嘉靖年间严家倒台,查抄家产光是黄金就有三万两,白银两百余万,还不算田产庄园这些不动产。这还是查抄之后,报给皇帝的数字。 而主持查抄严家的是嘉靖年间,最著名的廉臣,阁老徐阶。这位被称为廉臣的人,家中光是田亩,在册的就有四十多万亩,每年收租一万九千石。 这些田哪来的?还不是侵占了民田,而且除了这些,还有他家中还有许多织布行,为他工作的织女就多达数千人。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有多恨贪官,后期那些官员就有多贪婪!这种顽疾,别说是现在,就是以后........ 道德品行还有节操这种东西,一直都不怎么靠得住的。 脑中想着,朱允熥把地上的奏折,都捡起来,整齐的码放好。 身后,忽然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看完了?” 朱允熥回头,“爷爷,看了!”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坐在龙椅上,开口问道,“说说,咋办?”说着,看看朱允熥,“说实话,别想着跟你老子似的,和稀泥!” “孙儿想,如果是真的......” “督察院御史长几个脑袋,敢乱参劾这些武将!”朱元璋开口打断,“当年胡惟庸都不敢得罪他们!” “两种办法,一是秉公办理,二是皇爷爷敲打一番,让他们自己醒目!”朱允熥毫不犹豫,开口说道。 “他们要是知道自省,就不会闹出这么多麻烦!”朱元璋咬牙道。 朱允熥看出来了,老爷子的内心在犹豫。 老爷子对待问题的方法一向是简单粗暴,不听话的觉得有威胁的,杀了就是。可是这些年朝中连续胡惟庸和李善长,两个牵连数万人的大案,已经是人头滚滚。 为了平衡,为了稳定,这时候再大开杀戒,会不会引起政局的不稳。而且袁泰的奏折中,包括蓝玉在内几个被点名的,刚刚立下战功,还没有班师回朝。 况且,这毕竟是个封建时代,是个阶级分明,讲究尊卑的时代。而这些人又是对大明有功之臣,即便是朱元璋也不能随意的,痛下杀手。 除非这些人,真的不知道进退。而且对他的江山,造成了威胁。 “大孙,如果是你,你想敲打他们一番,你会如何?”朱元璋问道。 朱允熥沉思一下,“这些人彼此牵连很深,如果是孙儿,孙儿会找其中一人,把奏折给他看。告诉他,若想保住性命,就要给孙儿一个台阶,给督察院一个台阶,给百姓一个交代。” “吃进去的吐出来,拿进去的送出来,不该是他们的,统统交出来。孙儿当没发生过,这些武人都是功勋老臣,跟一人说等于和全部人说,孙儿想他们不会那么不识趣。” 其实朱允熥心中则是另一种想法,如果真的是自己来办理。别的都好说哦,但只要是涉及到侵害百姓田产,闹出人命的,直接交付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该怎么办怎么办,没有情面可讲。或是夺去爵位,收回封地田产。或是革去官职,贬为平民。 家中闯祸的豪奴亲戚,依法追究责任,充军流放还是撒杀头,全凭三司会审说话。 作为皇帝,要保证大多数人的公正。 “嗯!”朱元璋沉思一下,点点头,“大孙,这事你去办!” “阿?”朱允熥诧异的抬头,“皇爷爷,您让孙儿办?” “对!”朱元璋叹口气,“你去帮爷爷,敲打敲打这些滚刀肉。” 第85章 曹国公 为君者,其实有时候是需要抖些小机灵的。 太过于刻板正直尖锐的君主,往往不但得不到臣子的真心,反而能把自己气死。 “你也大了,这些事你来帮爷爷办,咱也偷偷懒!”说完,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走了。那架势,就像是吃饱了晚上去遛弯的老干部。 朱允熥则是拿起奏折,仔细的一边看,一边琢磨。 “目前的大明需要安定,水清则无鱼,老爷子的看法还真被自己说中了,就是敲打一番。”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继续想道,“按老爷子的脾气,心里肯定恨极了这些人,可是处于种种考虑还是选择了容忍。这是退让吗?不,这就是政治。即便是君臣,也要讲究政治权谋。” “有的时候,国家层面的问题,不能单独的用善恶来考虑。更不能用单纯的杀与不杀来衡量,上位者考虑的是全局。” “古往今来当官的爱钱,欺负百姓都是天经地义,古今中外都一样。有人的地方既有贪欲,但是既然消灭不了,那就要想办法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一瞬间,朱允熥的脑子里想了许多。 来这个世界之前他就已经在社会中打拼了,尽管也还是有着年轻人的心性,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社会,对于大环境,他有着自己的见解和思考。 朱允熥的眼睛在奏折上,那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上扫过,心里琢磨着,先找谁敲打呢? 得找一个会来事的,聪明的,还在武将之中人缘好的。 忽然,朱允熥笑了。 “曹国公李景隆,侵占民田池塘........” 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大明双战神之一,李景隆这个人的身上,还真有着独特的闪光点。 他这人人缘特别好,他的父亲是老皇爷亲外甥,从小当儿子养在身边,死后又追封了郡王。良好的出身家世,再加上不错的形象,使得他走到哪都是人们的目光焦点。 这人也没啥二世祖的毛病,性子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见着大明老将就喜欢听人家忆往昔峥嵘岁月,然后还要一脸感慨,当年我父亲活着时候,总是说老将军您仗打得好。 老将们都说李家大郎人不错,是个懂礼数有出息的好小子。 见着和他同为将门二代的子弟,不论官职大小,总是兄弟长兄弟短,谁要是找他帮忙,他也一定办得漂亮。而且手面大方,从不收礼钱。 久而久之,将门二代们都觉得他是个可交之人。 即便是文臣们对李景隆也说不出坏话,别看这厮顶着个将门虎子的头衔,其实是个文艺青年,写的一手好字。但是呢,为了在文臣面前表示谦逊,又喜欢装成大老粗。 “来人!”脑子里闪过对李景隆的了解,朱允熥笑道。 “殿下!”朴无用慢慢飘了过来。这些太监,走路都没声的。 “宫门还没落锁,派人出宫,传曹国公来!”朱允熥想想,“我在景仁宫见他。” “是!”朴无用快速的下去,出去通报。 随后,朱允熥也带着身边伺候的宫人,去了东宫景仁宫。 这原来是他父亲太子朱标的宫殿,平日用来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现在老爷子让他当了这里的主人,尽管他不回这里住,但是宫中一切应有尽有。 进入景仁宫的刹那,朱允熥微微错愕。记忆中的宫殿已经变了模样,所有的器皿摆设家具,包括地毯窗帘全部换过,就连松鹤香炉都是造办处新做出来的。 “老爷子还真是细心!”朱允熥心里笑笑,“他这是怕他大孙,在这里睹物思人!” 应天府,西城,曹国公府。 门口两座石狮子栩栩如生,边上一溜的拴马桩,为了表示是大明顶级将门,即便是天黑了拴马桩上也拴着几匹战马,边上的值夜房里,十二个时辰随时都有待命的家兵。 因为前两任家主都被追封了郡王,所以红漆大门上是锃亮的铜钉。穿过前院供奉李文忠父子的配殿,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十八般兵器,弓箭靶子,骑射场应有尽有。 再往后才是曹国公的家住的地方,后院不像是武人家,华丽中带着些雅致,雅致中又带着些别致。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修理得错落有致,伴随假山流水,颇有些苏州园林的味道。 此刻晚风阵阵,吹动园林中的花草,吸一口气,满是芬芳。再加上灯火的照应,花园之中的草木身影窈窕,像是美人一样窈窕,别有一番景象。 石榴棚下,李景隆斜靠在一张竹藤躺椅上,身上是白色的丝绸小衣,手里拿着一卷画本,看得津津有味。 身边的矮桌上是香茗瓜果,一个二八年华青衣俏丽的小婢女,正蹲在他侧面一下下的扇着蒲扇,帮他驱赶蚊虫。 那少女不知是不是累了,脸色通红,额头鼻尖都是汗水。然而仔细看看,少女的脸上的红晕,却是满是娇嗔和羞涩,不是劳累。 只间那少女扇蒲扇的时候,偷偷的瞧一眼李景隆手里的画本,又飞快的低下头,脸上的娇嫩羞涩仿佛能滴出水来。 “嘿嘿!”李景隆看着画本咧嘴坏笑,“有点意思!”说着,手指翻过,那画本中的男女人物又换了一个姿势。 这书来自东瀛倭国,与京城文人雅士之中最是流行。老夫子说过,食色性也,大晚上的看看画本,学学技术,然后再试试,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画本的人物都带着色彩,栩栩如生。纸张很薄,若是快速的翻着书页,里面的人物像是活了一样,动作连贯,佳人表情变换。 一推一端,妙不可言。 “嘿嘿!”李景隆再次笑了起来,“这个好,这个好!”说着,一边看,一边伸手去摸桌子上茶。 可是触手却碰到了那扇蒲扇的婢女,李景隆扭头看看,婢女脸羞得如同红果儿,让人垂涎欲滴。 李景隆再次坏笑两声,索性茶也不喝了。 “嗯!”婢女咬着嘴唇一个激灵。 李景隆的大手抓到一团柔腻,一边看书,一边不住的揉搓。 过了一会,似乎有些手酸了,李景隆头也不抬说道,“老爷我胳膊都酸了,你往老爷腿上靠靠!” 婢女跟受惊的小鹿一样,乖巧的过去。 “嘿嘿!会玩!”李景隆看着画本哈哈大笑。 “老爷怎么还不睡?”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女人声音,还有丫鬟们走路的脚步。 李景隆大惊之下快速的抽手,却不想伸的太深了,直接被卡住。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一个三旬宫装女子看见,当下冷了脸,冷笑道,“哟,大晚上的,老爷好雅兴呀!” 李景隆一脚踹开身边的丫头,怒道,“让你给老爷揉腿,你往爷身边凑合什么?”说着,站起来笑道,“夫人,你也没歇着?” 这女人又冷笑两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画本上,嘴角动动,“老爷,您说您天天读书,读的就是这些?” 她是李景隆的结发妻子,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小女儿邓氏。 宁河王邓愈虽然已故,可他是从十几岁就跟着老皇爷的大将,出生入死功劳不在徐常之下,坟墓都是老皇爷亲手选的,而且还编进了洪武功臣录。 老皇爷对死人一向比活人好,别看邓愈不在了,可是邓家在军中依然有威望,朝中也说得上话。 邓氏的娘家不比李家差,武将家的女儿又比较泼辣,所以李景隆对妻子是既敬重又迁就。 “这不是正书看腻了吗?换换口味!”李景隆挨着妻子坐下笑道,“夫人,今儿学了些新鲜玩意,一会闺房之中,老爷我教教你?” “呸!”邓氏满脸通红,“没个正经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悄悄话,管家提着下衣裙摆快步小跑过来,“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李景隆一愣,马上站起来,“是不是老皇爷.......” “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要传您!”管家道。 李景隆越发不懂,“吴王?他见我?”说着,继续问道,“真是吴王?你问清楚了?” 他知道吴王得老爷子的宠,也正想着往那边凑。可是吴王现在毕竟还是亲王,没有在宫中接见臣子的权利。 “没错,小人问的真真的。来的公公说,吴王殿下在东宫景仁殿等着您呢!” “快!”李景隆明白了,这是老皇爷的授意,“赶紧给老爷更衣!”说着,又吩咐,“不要蟒服,要铁甲。别拿新的铁甲,拿我爹以前穿过的那些旧的!” 管家领命,带着仆人下去忙活。 邓氏不解道,“大晚上你穿铁甲进宫干什么?” “你家老爷我是武将,当然穿铁甲!”李景隆笑道。 “呸!”邓氏又啐了一口,“就没见你看过兵书,练个武!” “你懂什么?”李景隆有些挂不着,“老爷我打娘胎里就会打仗!” 邓氏笑道,“妾身当年听父亲说,打仗都是杀人杀出来的,哪有天生会的?活下来的,只不过是命好而已!” “跟你说不清楚!”李景隆在下人的服侍下穿衣,“家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不用太贵重,就是看着显得真诚一点的东西?” 邓氏奇道,“宫里什么没有?” “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信!”李景隆说到,“宫里有是宫里有的,咱们送是咱们的。重要的是礼吗?是那份心!” 第86章 不要脸的演员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一张酸枝黄花梨书案之后。 殿内松鹤香炉青烟绕绕,朱允熥的脸在淡淡的檀香之中,让人有些看不清。 李景隆已经到了,但是他没有马上接见。 这是他第一次接见大臣,而且是有目的的接见大臣,哪怕这个人是历史上的名声不好,他也要营造出一种氛围。一种掌握话语权,一种有威慑力的氛围。 就好比读书时,忽然被校长叫。然后到了办公室,发现校长不说话,你慌不慌。 李景隆站在殿外,手里还捧着连两个朴素的礼盒,心中满是忐忑。 就在来之前,他特意塞给传话的太监两块宝石套话,得来的消息让他心惊胆战。 老皇爷今儿气不顺,下半晌骂人了。骂完人之后和吴王说了会话,吴王就要见您。 好像,吴王殿下这功夫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只要不涉及到军事,李景隆一向很聪明。他思来想去,今天肯定不会是没事叫他来说家常的。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让老皇爷不高兴,又和他李家有关系的事。 伴君如伴虎,小心总是没错的。 李景隆在殿外站了有半个时辰,身上的铁甲压的腰都酸了,也不敢动弹一下。 这时,一个太监在殿门口小声道,“曹国公,吴王殿下让您进去!”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捧着礼盒上前。 “臣,李景隆,参见吴王殿下!”进殿之后,李景隆走到朱允熥面前,躬身参见。 安静的景仁殿里满是李景隆刻意加重的脚步,还有身上铁甲甲叶发出的声音,可是书桌之后的朱允熥似乎没听见一样,袅袅檀香青烟之中,用一本书挡着他的脸。 李景隆是臣,吴王是皇嫡孙,而且深受老皇爷宠爱。吴王没让他起来,李景隆只能保持弯腰抱拳的姿势。 他低着头看不清朱允熥的脸,朱允熥却能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弯腰抱拳看着简单,可要是身子骨不是那么硬实的人,保持几分钟也会有些发酸。 今天,朱允熥不但要敲打他,而且还要收服他。 尽管在历史上这是一个名声不好,没用的人。可是作为上位者来说,没有没用的人,只看怎么用,把他放在什么位置,让他去干什么。当然,朱允熥这辈子,都不会让李景隆出兵打仗。 如果此刻在那里行礼的是位功勋老将,朱允熥绝不会如此。他会谦逊的用晚辈礼,请人家坐下。可是李景隆不一样,他没有战功,他在军中没有深厚的根基,他是朱家的亲戚,所有的荣辱都在皇室手中。 而且,卖给那些老将人情,哪有卖给李景隆划算! 那些人有许多都是原来太子一系,自己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可是李景隆就不一样,这厮还没来自己这里拜过码头。 良久,就在李景隆感觉盔甲里似乎有蚂蚁子在爬,酸痒难耐的时候,朱允熥慢慢的开口,“来了?” “听殿下召见,臣马上就来了!”李景隆赶紧再次大声说道,并且晃动下身上满是战争痕迹的旧铁甲。 还别说,要真是不知道他跟脚的,还真容易被他这种将门虎子的样子给迷惑了。 朱允熥放下书,淡淡地开口,“给曹国公搬个墩子!” 殿内的宫人,轻手轻脚的搬着一张紫檀镂空雕花墩,放在李景隆身后。 “臣,谢殿下!”李景隆一撩铁甲的裙摆,哗啦一声坐下,真的好似一员猛将。 此时,朱允熥坐着的身体慢慢向前,双手放在了桌子上,左手撑着下巴,食指缓缓的点击着脸颊。 明亮的宫灯之下,朱允熥那张有些稚嫩,朱家人特有的,看着憨厚却又带着蔫坏,棱角分明的脸是那么清晰。 他还是个少年,嘴唇上依稀是细细的绒毛,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凌厉。凌厉中又带着些玩味,像是猎豹在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李景隆的心里猛的一抽,这小子跟他爹,可不一样! 当年太子可是见谁都笑眯眯的,礼数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弥勒佛似的人物。就算是想处置谁,算计谁,也根本不会让人看出来。太子是那种,要么不弄你,一弄就弄死你的人。 可是朱允熥的眼神看着,却和老皇爷似的,属猫的。 生气的时候让你看的明明白白,一旦发火让你躲都躲不开。而且抓住了猎物还不下手,要先玩。什么时候玩差不多了,再给最后一下。 “不知道殿下叫臣来,何事?”李景隆忍不住,稳重装不下去,开口说道。 朱允熥修长的手指依旧在脸颊上敲着,似笑非笑,“你晚上进宫还穿铁甲?” “臣身上兼职五军都督府和殿前亲军的差事,自然不敢懈怠!”李景隆正色说到,“再说,臣是大明武将,自然要穿铁甲!” 说着,摸了摸身上铁甲带着锻造纹路的鱼鳞片,朗声道,“这甲是臣的父亲留下的,当年他就是穿着这副甲,跟着老皇爷南征北战。” “传到了臣这里,臣每日穿着,就不会忘了国朝开国的艰难,更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这是不忘初心?”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 瞧瞧,这些话是一个真正的武人仓促之间能说出来的?这简直就是大明版的不忘初心,居安思危呀。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心里想道。 “我要是个小屁孩,没准还真让他这装模做样的架势给唬弄住了,真以为他是个将才!” “原本时空的建文帝是不是就是这么被他迷惑了,选他去跟永乐打,结果让人一顿暴揍,打出了原型!” 李景隆虽然没听过不忘初心这个词,但是他能想明白,当下更郑重几分,“不敢当殿下夸奖,臣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说到这里,李景隆忽然抬头,愣愣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情绪也忽然变得激动起来,“殿下,您坐在那里,简直跟太子爷以前一模一样!” 随后,又马上低头,情感丰富的说道,“臣少年时顽劣不堪,若不是太子爷念在亲戚的情分上,尽心提点,臣这辈就废了,就是个纨绔子弟。” “后来臣的父亲走了,留下臣这个没爹的孩子,太子爷更是待臣如子侄!”李景隆宽大的手掌揉下眼睛,“嘘寒问暖,关爱有加,亲自提拔臣。太子英年早逝,每每想到此处,臣心里......难受!” 你他娘的是个演员吧! 朱允熥心里爆了一句粗口,差点就给他鼓掌了。 来大明这么久,终于见到一个不要脸的了。不但不要脸,还很能舔,舔的还他娘的很有层次感,很高级。 还对你如子侄? 按照辈分是那么回事。可是朱标走的时候不到四十,李景隆今年也三十几了,朱标就他比大几岁而已,你还有脸说孩子两个字? 当着别人儿子的面怀念别人死去的老子,然后说对方对他多么多么好,就差直接对朱允熥说,你老子多高尚,你老子对我多好,我多怀念你老子。 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这些话简直就是真情流露,李景隆这人简直就是大大的,知道感念恩德的好人。 既能装,又能哄,还能舔。怪不得原本时空中,让朱棣屎都给打出来了,建文帝都没杀他,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 这种演技要是放在后世,妥妥影帝。 看着李景隆那张悲伤的脸,朱允熥真想给他一句,“你既然这么怀念我爹,那你为啥不跟他去呢?” 好,你能演,我也能演! 朱允熥也做出悲伤的样子,叹口气说道,“哎,亏你还记得,不枉我在皇爷爷面前说你好话!” 李景隆的耳朵马上立起来,认真的听着。 “本来,皇爷爷是要把你交给锦衣卫的,是我拦下了!” 锦衣卫?李景隆差点从墩子上站起来,怎么好端端的要把我交给锦衣卫? 别看他是皇亲国戚,可是大明开国到现在,死在锦衣卫手里的皇亲国戚,还少吗? 到锦衣卫手里,不死也掉层皮,那些人都是皇帝的狗! 若是以往李景隆未必会怕,他自问还比较招老皇爷喜欢。 可是前几天,江夏侯不知为什么被老皇爷厌了,被锦衣卫毒杀的消息,已经开始小规模在勋贵之中流传。江夏侯可是皇爷的同乡,一辈子的老伙计,都那么就死在锦衣卫的手里。 老皇爷看着慈眉善目的,可杀人的时候,不管你是谁! 他脑中思绪万千,朱允熥继续说到,“我跟皇爷爷说,你毕竟是朱家的亲戚,到了锦衣卫手里不好看。所以.........” 李景隆抬头,朱允熥笑了笑,“所以,改交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会审!” “殿下!”李景隆再也坐不住了,直接站起来,“臣.......臣哪里做错了?” “你伤了皇爷爷的心!”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冤枉!”李景隆心中慌乱,朱允熥这话说的就太大了吗,太吓人了。 “冤枉?”朱允熥冷笑,“督察员御史大夫上奏,曹国公李景隆,在盱眙老家,侵占农田池塘山林二百余顷是不是真的?” 顿时,李景隆头上冷汗连连。 第87章 收服 唰地一下,李景隆后背都是冷汗。 盱眙是他李家的老家,曹国公爵位的封田,庄户都在那里。侵占农田山林这事他是知道的,不过也算不得侵占,是从地方官手里暗自运作过来的。 他李景隆不傻,最知道老皇爷憎恶什么,他也不敢从农户手里抢。只能从地方官府那里,花小小的银子,田册上改那么几笔,把那些农田池塘变成他家的,原来官府田册上的好地变成荒地。 偷梁换柱,占朝廷的便宜。再说,是地方官巴结上门的,又不是他主动去要的。 可是这事,出面的都是自己的管家,怎么被御史知道,捅到老皇爷那里去了? 李景隆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得赶紧想个办法,让老爷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正想着,突然之间五雷轰顶一般,脑袋里嗡地一下。 “除此之外,你还纵容家奴买卖私盐,从云南运来的一万斤的私盐,在淮西发卖,是不是?”朱允熥突然大声喝道。 “没有,臣冤枉!”李景隆大声道。但是随即又低下头,似乎自己也有些不确定。 其实这是别人的罪过,被朱允熥拿来直接安在了他的头上。但是这年月的开国功臣之家,有几个是屁股下面干净的? 别人这么干了,你李景隆肯定也干过。 被朱允熥说对了,此时的李景隆正在脑子里一一核对,自己家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卖过这么多私盐。 好像有过几次,但也都是管家出面,他一时慌乱根本想不起来。 只听啪啪两声,朱允熥手里奏折在桌子上拍得响亮。 “你说冤枉?这上面是督察院御史的亲笔奏折,桩桩件件何时何地,清清楚楚!”朱允熥大声道,“是督察院的御史冤枉你,还是孤冤枉你,还是皇爷爷冤枉你?” “臣.......”李景隆大惊失色,语无伦次。 “这些就算了,你看看这个!” 朱允熥打开奏折,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隔着几步的距离,在李景隆眼前晃悠。后者看了几眼,顿时又是胆战心惊。 上面第一行的字迹,居然有大将军的名字,然后是武定侯郭英。 等他再想看的时候,朱允熥又啪啪的一下,把奏折摔在了桌子上,像鞭子抽人那么响。 “占了地不算,还要杀人!”朱允熥厉声道,“你的家奴,私下杀害不肯屈服于你家的农户,男女共五人,都埋在你家的庄子里!” “不........可能!”李景隆惊慌失措,心里没底。 达官显贵的豪奴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备不住真有那个看上人家田地,打着自己名头去抢的。也备不住真有那杀千刀的,私下干了这些事。 奏折都上了,老皇爷都看了,还能有假? “皇爷爷常说,我朱家就是穷苦百姓出身,最是看不得当官的,有权的,有钱的欺负百姓。你身为皇亲国戚,不但欺负了,还闹出人命。而且闹出人命的地方,还正是当年皇爷爷起兵的地方。” “你这不是让淮西百姓,戳我朱家的脊梁骨吗?为了点地,为了点山林,为了钱财,你居然干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来?” “皇爷爷让你气的晚饭都吃不下,若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进了诏狱。若不是我拦着,现在锦衣卫就在你家里抄家!” “于公于私,无论天理还是国法,哪样能容你?” “你口口声声跟孤说臣子的本分,这就是你的本分?你的本分就是欺君罔上,就是鱼肉乡里,就是害人性命?嗯?” “殿下!”朱允熥的厉声喝问之中,李景隆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下,涕泪交加,此时他也记不得这些事,到底是不是他家里人干的,只是心里慌到了没边,“臣糊涂,臣该死,请您念在太子爷和臣那点香火之情的份上,拉臣一把!” “孤要是不想拉你,还会叫你来吗?”朱允熥再次坐下,不去看他,“皇爷爷震怒,孤给劝住了。虽然不交锦衣卫,但也要交三司一处!” 三司?那也没好到哪里去?大理寺和督察院那些御史文官,看这些武人是一万个不顺眼。 “殿下.....” 朱允熥伸出手,止住李景隆的声音,“三司会审你也是个抄家夺职还要充军流放的罪过。”说着,顿了顿,“不过........” “殿下救救臣,臣知错了!”李景隆叩首道。 草包玩意,你可真是不经吓!估摸着,你家背地里也是没少干这些事! 朱允熥心里恨的牙痒痒,不过现在还不当家,只能顺着老爷子的意思来。 卖了个关子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和皇爷爷说,你毕竟是功臣之后,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 “对对对,臣的父亲是老皇爷的外甥,臣还要叫太子爷一声表叔,臣的身上也有皇家的血.........”李景隆连连叩首说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朱允熥继续道,“夺职就算了,充军就不必了。” 李景隆刚要道谢,却又听朱允熥开口,顿时五雷轰顶一般。 “不过吗?你做这些事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曹国公的爵位你是不能再袭了。我看皇爷爷的意思是,从你兄弟那边选一个人,继承爵位。” “毕竟这个爵位是你父亲你祖父流血争出来的,收回来也对不住你父亲。你嘛,干脆就做个普通百姓吧!” “殿下,殿下!”李景隆痛哭流涕的大喊,“再帮臣说说话,帮帮臣吧!” 人一旦尝到过权力的滋味之后,让他做百姓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不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只因他是嫡子才能继承这个位子。 要是爵位落在其他庶子兄弟的头上,说不定以后要看多少白眼,受多少委屈。 没了爵位他就要搬出曹国公府,没了爵位李家的财产一分钱都不属于他,没了爵位家里的奴婢都不会正眼看他。 没了爵位,他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李景隆爬到朱允熥桌子前,扒着桌子哭道,“殿下,您看在表叔的份上,再帮臣一把。” “孤倒是想帮,可是孤怎么和皇爷爷张口呀!”掌握了话语权之后,朱允熥在潜移默化之间,把自己的称呼变成了孤。 “您一定有办法,老皇爷最是宠爱您的,外面都说您是要做太孙的!” “住口!”朱允熥一拍桌子,“这也是你能乱说的?” “臣该死!”李景隆给了自己两个嘴巴,“臣是个武人,心直口快,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殿下仁德必然不和臣一般计较,可是臣说的都是心里话,除了您,谁还配的上这个位子?” 说着,又是叩首,“殿下,您帮帮臣,只要帮臣过了这关,臣甘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要不是你这草包还有点用处,真不想看你这丑态! 朱允熥心里冷笑,面上却故作纠结,“其实嘛,也不是没有办法!” “殿下,什么办法?”李景隆惊喜的抬头。 “你过来!”朱允熥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李景隆膝行,跪着爬到朱允熥身边。后者在椅子上微微探身,小声说到,“法不责众,你知道吧!” “臣明白!”李景隆点头,小鸡吃米一样。 “折子上不但有你,还有郭侯爷,景川侯,宋国公.........这些都是咱们大明的功勋老臣。” “是是是!”李景隆再次小鸡吃米。 “孤呢,也给你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三司会审这边,我想办法拖几天,你去和他们通通气,然后给皇爷爷上一个请罪折子,再把那些侵占的田地,佃户等吐出来。” “臣都退!”李景隆双眼冒光道。 “退的越多越好,就说现在朝廷艰难,你们家中那么多田地留着也是无用,干脆都拿出来交给朝廷。这么一来呢,皇爷爷消气,你们有了好名声,御史也就不那么抓着不放!” “臣马上就回去找几位侯爷商议!”李景隆赶紧说道,“臣,马上就请人写折子!” 啪,朱允熥在他脑袋上打一下。就跟老爷子,没事敲他板栗那样。 “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有别人帮忙的吗?自己写,我要是你,我恨不得用血写,要让皇爷爷和百官看到你的心诚,知道吗?” “臣愚钝!”李景隆现在就跟木偶一样,朱允熥说什么,他都说是。 “记住,和那些老臣通通气,把的意思一转达,然后你们上折子,交田地人口,明白了吗?”朱允熥再次开口道。 “臣明白了,臣这就动身!” “嗯!”朱允熥坐直了身体,“去吧,办的漂亮,孤也好在皇爷爷面前给你们说话!” 说着,眼神落在李景隆进门前捧着的礼盒上,“那是什么东西!” “臣听说殿下召见,从家中给殿下带了一些药材。虽然不贵重,可都是乡下老林子挖出来的。臣听闻殿下每天看书到深夜,天黑灯暗,臣担心殿下的眼睛。” 李景隆说的情真意切,“乡下偏方,还瞳子最是护眼。” 这人,还真是会钻营! 朱允熥无语冷笑,会说,会哄,会装,还会玩这种温暖人心的手段。碰上个小白鼠皇帝,想不发达都难。 现在先用你,让那些老臣领我一回情。 忽然,朱允熥的脑子中,想到了尚未班师回朝,在奏折里位列第一的蓝玉。 “舅老爷,就算我用你,也要先杀杀你这桀骜跋扈的性子!” ~~~ 三更!呔,各位帅哥,留下好评再走。 第88章 演戏 如果说,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朱允熥考虑的是如何拉拢,并且使用蓝玉等人,这股势力强大的外戚力量。 那么现在,在老爷子已经认定他为继承人的情况下。如何能更牢固的握紧,并且好好使用这些大明的利剑,才是现在和将来最为重要的。 人的地位变了,心理也就会变,这就是俗称的屁股决定脑袋。 当然,对这些为了大明出生入死,并且是这个时代最强的武将们。朱允熥心中想的,还是如何保全他们,如何让他们在未来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 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万一真和燕王兵戎相见,手下也要有几个合格的打手。而且在朱允熥的心中,大明扩张的功绩里,也缺不得这些人。 况且适当的敲打和教训,如果能让这些桀骜跋扈的武人们,认识到自己的问题,那以后君臣相处也会很愉快。 就好比家长养育儿女,一味的溺爱听之任之,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家长在孩子面前没有权威,甚至孩子不断挑战家长的地位。 一个家庭如果闹出那样的事,孩子不服气大人伤心。若是一个国家,就是君臣不和,最终必将用杀戮收场,影响国家的元气。 这样和朱允熥前世的性格有关,在军队中磨练的那几年,虽然没经历过战争,没见过鲜血,但是他把命令和人情这两样东西分得很清。 一支军队,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创业团队,都必须分清这两种东西,否则这两种东西就会变成另一个词语,关系。 人情和关系,必须给命令靠边。 好似历史上的雍正皇帝与年羹尧,后者春风得意立下功勋的时候,雍正不但对于弹劾他各种嚣张跋扈,僭越不法的奏折一概不理,而且在给年羹尧的奏折御时,还这样写道。 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疼你,才能对得起天地神明! 这话在毫无阶级观念的后人看来,就是拉拢人心的。而在儒家的君主制之下,臣子不免更加飘飘然。俗称,飘了。 飘了的后果,就是皇帝不想再疼你的时候,把他爆头了。 (有一说一,雍正对年羹尧一开始是不错的。年羹尧虽然是旗人,但不是有些人说的那样,是雍正的包衣。) 第二日一早,御门听政朝会,在京文武六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大殿之外,放眼望去满是青紫的官服。 朱元璋一身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身旁是身着亲王袍服的朱允熥,长身玉立。 阳光之下,少年昔日单薄的身体,在几个月的锻炼之下,已经渐渐饱满强壮起来,像是茁壮成长的树苗,已经有了坚硬的躯干。 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父亲背后,有些怯懦顽劣的少年。此时站在朱元璋的身侧,刻意露出威仪的脸上,是一双自信满满的眼睛。 御门之中,一老一少,虽然有着巨大的反差,但似乎也在告诉群臣,这是一种传承。 “臣户部尚书,傅友文有奏!”大臣之中,户部最先开口。 “奏上来!”朱元璋朗声道。 “吴王所创驿站改邮政之法,已在苏州,杭州,嘉兴,松江等地试行。前日,四地同时开始发卖朝廷准备的各种邮票,十四万张被抢购一空。苏州织造司,杭州宣课司上奏,当地商人抢购成风,请朝廷再次印刷。”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卖了多少?” “回陛下!”傅友文笑道,“四地总收钱财,折银一百零二万余两,所得银钱不日运抵京师!” 嗡,朝会上的众位臣子们罕见的有些失态,顿时议论纷纷。那可是一百多万,一个行省一年的税收才多少?而且,这收上来的都是钱,不是粮帛等还需要储存的东西。 傅友文话音落下的那刻,朱允熥无声的攥了下拳头。心里在大喊,成功了! 他终于做出了第一件,改善这个时代的好事。这个建议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在推行的时候,做足了功课。 从地方的奏折就可以看出,江南江浙之地的富庶,超乎想象,工商业之发达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江浙一带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地。没错,就是棉花的棉布。这种外来的植物,在经过元代的发展之后,在明代发展到了顶峰。 江南各地,不但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而且有钱人在松江,苏杭等地广设织布厂,最大的布厂雇工多达数百人。 布,在这个时代可以当作金钱来流通交换。正是依靠着蓬勃的工商业,朱元璋也才能在短短十几年内,就积蓄起强大的北伐力量。 再过几十年,也正是这些棉布,丝绸织造业,让江南地区产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商业需要物流,就以应天府为例。在没有推行邮政之前,码头上商人们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根本没地方堆放。 风吹日晒有损耗,还要防备有人小偷小摸。而邮政的出现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驿站可以组织车队运输,可以派驿卒护送,还可以在驿站中存放。 可以说,邮政利国利民。 不过,心中的得意和骄傲褪去之后,朱允熥脑中冒出一个想法,那边的商人那么有钱,那么大的织造厂,他们交税吗? 应该是不交的,明初朱元璋为了尽快让天下恢复平定,采取的轻税的政策。他虽然心里有些不大得意商人,但也还是没有给他们加税。 这样做的好处是商业迅速的恢复,加快了商品的流通。但是商人们富裕了,国家的财政却没有得到提高。 而且,因为大明有对读书人的特权免税等政策,许多织布厂和商业,都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有一个共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笔杆子读书人。不然,他们能阴阳怪气的骂上好几百年。 “这事不好弄!反正不能自己开口提出来。”朱允熥心里想到,“最好是把一个替死鬼推出来,跟那些官商打擂台!” 脑子里正想着,朝会大臣们齐齐跪倒,三呼万岁,“臣等恭贺陛下!” 朱元璋大笑道,“这主意是吴王想出来的,要贺的话,你们贺他!”说完,骄傲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臣等,恭贺吴王!”众臣又道。 “众位请起!”朱允熥年轻的脸上没有沾沾自喜,反而都是谦逊,开口说道,“孤年少,当不得诸位的夸奖。孤只是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能取得如此成绩,都是户部,工部的官员们经过仔细论证。地方官员,尽心推广的结果!” 说着,朱允熥对朱元璋拜道,“皇爷爷,虽说过了一开始的抢购期,以后的收入会减少,但以后也是大明的重要财源,孙儿请皇爷爷赏赐有功之臣!” “准奏!”朱元璋笑道,“户部,工部,拟定一个有功人员的单子上来,该怎么赏,咱就怎么赏!” “臣等叩谢陛下!”众臣再次叩首。 吏部尚书詹徽看了看朱允熥,大声说道,“臣再次恭贺陛下!” 朱元璋微微错愕,“不是刚贺完了吗?你这又是贺什么?” “贺陛下,贺大明,得一贤王!”詹徽朗声道,“吴王虽然年少,但为人谦和,体恤臣子。不贪功,不居功,胸怀宽广以天下为己任!”说着,詹徽再拜,“臣恭贺吾皇,得一好圣孙!”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好好,你这贺得好,贺得对!” 臣子若是拍老爷子的马屁,未必能拍好,整不好还容易被老爷子给踹死。但是拍他教孙有方,拍他孙儿有出息,老爷子确实高兴得皱纹都舒展了。 詹徽和蓝玉走得近,原来是太子的旧人,是朱允熥的自己人。 “这人为官的政绩不突出,但是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却是常人难及。”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搜寻另一位善于拍马屁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武将队列中,李景隆的身上。后者,也在看着他。 朱允熥微微点头之后,李景隆快速出列,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奏!” “奏上来!”朱元璋开口道。 “臣有罪,臣有负圣恩!”李景隆的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石板上。 第89章 出京? 李景隆真是一位好演员,情绪说来就来。 跪在那里,开口直接就是哽咽不已,带着痛心疾首的颤音。 “臣世受皇恩,身居大臣之位,却上不能体恤圣心,下不能怜惜黎民。” “臣有负圣心,身居高位而不知自省。不能约束家中豪奴,使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臣家中管事,打着臣的旗号在地方侵占田地,横行不法。臣虽不知,但臣也有失察之责任。” “万岁最是爱惜百姓,臣身为大臣,身为皇亲,却纵容家人做了残民伤民之事,心中惶恐,臣有罪!” “臣家中侵占地方田地二百余顷,臣愿交还朝廷六百余顷,佃户一千三百人,粮租七千石。” “臣之罪,罪在管家不严苛,请陛下治臣之罪!” 说完,李景隆抬头,双眼之中泪光闪动,“臣不但有负陛下,还玷污了父亲的名声,臣真是不忠不孝!” 一番话情真意切,言语之间悔恨交加。 这李景隆还真不是个草包,是个肚子里除了打仗之外,满是歪门邪道的草包。 话说的多漂亮,上来就磕头请罪把自己说成辜负了圣恩的罪人,然后又把锅扣在了家里管事的头上,最后还说两句不忠不孝,还摆明了皇亲的身份。 最难的是,朱允熥心里明知道,李景隆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就是挑不出毛病。 “这样的人,或许应该放在其他位置上!”朱允熥心中想到。 由李景隆先出头,随后武将之中十几位功勋将领也都跪下,说的大致和李景隆差不多。 都是管家不严,让家中的奴仆在外面做了坏事。然后把侵占的土地,不法所得的银钱,还有佃户矿山种种交还给国家。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听着,直到这些人说完,都一言不发。 大殿外一片沉寂,臣子们都等着皇帝表态。 其实这是一场戏,每个人都是演员。文臣们对这些武将所说的话,嗤之以鼻。开国功勋爵位之家的贪婪,不是一天两天了。 朱元璋心里也明镜似的,只是现在还不想动他们。这几年杀了不少人,他自己也有些累了。 良久之后,朱元璋微微叹息一声,“你们都是跟着咱打了一辈子仗的老人,老臣。你们也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当年能吃饱饭,谁也不会跟咱去干掉脑袋的勾当。” “知道你们穷怕了,这些年咱该给的都给你们了,田产人口金银权力,咱没亏待过你们。” “咱想着给够你们了,你们就不用去贪,去抢。你们刚才所说的,是不是真话,咱心里也清楚,咱还没老糊涂!” “这次,咱信你们一回。但是,绝对没有下次!” 众勋贵们再次叩首,“臣等谢陛下隆恩!” “真要是谢咱,就别再让御史参你们。”朱元璋冷哼一声,“给咱长点脸,别干那些腌臜事!”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再言。 “退朝!”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被朱允熥的手臂扶住,慢慢朝奉天殿走去。 “臣等恭送陛下!” 皇帝没有坐御辇,而是和朱允熥慢慢的走着,宫人侍卫都在他们的身后。唯有铁铉,解缙稍微落后几步。 走了一会,朱元璋忽然开口道,“大孙!” “皇爷爷!” “你觉得他们心里,真的怕了吗?”朱元璋问道。 “怕是肯定会怕!”朱允熥沉思下说道,“这次敲打了他们一番,他们若是有心,自然不会再犯。可若是消停了一阵,再没有御史参劾他们,没准依旧会地方上,作威作福。” “哼,再犯就掂量下他们的脑袋!”朱元璋冷哼道,“再有下次你来杀,正好给你立威!”说着,看看朱允熥,“是不是觉得,咱动不动就要杀人,手太重了!” 随后,又皱下眉头,“怎么就杀不干净?” 朱允熥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孙儿近日读书,发现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开国功勋多不法,仗着昔日的功劳鱼肉百姓。等再过几代人,就是文官集团贪腐,党争,上下勾连。孙儿觉得有些事,杀是杀不干净的。” “而且孙儿认为,贪也分很多种,有人贪但是能干,有人不贪但尸位素餐不干事儿。愚官之害,不亚于贪。” “你这书没白读!”朱元璋微微点头道,“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你记住,国家需要的是干事实的官员,而不是能干事,会干事的贪官!”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次江南各地的邮票钱收了百万,是不是江西那边赈灾的银子就有着落了!” 朱元璋刚要说话,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朴无用双手捧着奏折跪倒,“陛下,江西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刚说到江西,马上江西的奏折就到了,还是八百里加急。 朱允熥心道,莫非是江西赈灾出事了? 心中想法还没褪去,就听看奏折的朱元璋愤怒的咆哮,“大明朝,养了一群什么官?天灾不知预警,洪水赈济居然能闹出民乱!”说着,把奏折扔给朱允熥,“你看看!” 朱允熥拿过来一目十行的看着,是当地巡查御史的奏折。 抚州建昌二府遍地灾民,有贼王木生十余人,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挑头哄抢朝廷救济粮。 而且因为地方的赈济不及时,致使百姓慌乱。王木生等人于乱民之中,登高一呼,聚集灾民数千,盘踞在抚州秀峰山等处。 当地官府处置不当,城门紧锁,不敢再放灾民入城。几日之内,秀峰山之灾民,已经聚集两万余。 “叫户部,刑部,督察院的人来!”朱元璋说了一声,大步进了奉天殿。 民乱,两万嗷嗷待哺的饥民凑在一起,就是一个会爆炸的火药桶。 稍微处置不好,这些民就会变成兵,而此时江西正在闹灾,若是闹起来,后果不敢想象。 天灾好过,人祸难挡。天灾总有过去的时候,可是一旦有人造反,就是生灵涂炭。 造反的要抢粮,要杀人,要打城池,要裹挟百姓。而剿匪的官兵,在军纪上也未必多让人放心。战争的破坏性,远远大过洪水。 “殿下,出什么事了?”解缙在朱允熥身后问道。 “你们看看吧!”朱允熥皱眉,把奏折给他。 接着铁铉也上前,和解缙一起看了起来。 “抚州民乱?”解缙失声道,“抚州边上就是吉安,是臣的老家!” 铁铉则是微微皱眉,“抚州地方太过糊涂,这时还犹豫什么,调集卫所官兵,先剿了再说!若是给贼人壮大的机会,说不得就是流寇之祸!” “主要还是地方办事不利,好事给办成了坏事,就是我刚才说的愚官!”朱允熥恨恨地说道,“赈济灾民,最怕的就是有人蛊惑人心,最怕有野心之辈趁机作乱。他们为官一方,居然想不到?是想不到,还是没当回事?” 说着,朱允熥也往大殿里那边走,继续说道,“出了事又不能及时应对,什么事都要靠中枢处理。紧锁城门?那不是让灾民继续挨饿?折子发来的时候已经有两万人了,说不得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已经开始准备攻打城池了!” 忽然,朱允熥的余光看见,旁边的路上,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跟在一个宫人身后,朝这边走来。 “臣,参见吴王殿下!”蒋瓛拜道。 “事办完了?”朱允熥问。 前些日子,河南那边出了有人倒卖仓储粮的大案,蒋瓛正是去抓人的。而且这个案子,当初老爷子说,等人犯抓到京城之后,朱允熥进行审理。 蒋瓛看看朱允熥身后解缙二人,见朱允熥没有让他们退开,犹豫下小声道,“回殿下,此案河南布政司以下,牵扯官员八十二人,臣已全部捉拿归案,另有犯官家眷六百余人,一并带回京城!” 又要人头滚滚了,这些倒卖仓储粮的蛀虫,该杀!贪官这东西,从来都是一抓抓一窝,河南官场又将是一场地震。 “你是要去见皇爷爷?去吧!” “臣,告退!” 锦衣卫指挥使去见朱元璋,因为没有叫他进去旁听,朱允熥只能站在殿外。 铁铉在朱允熥身边说道,“殿下,可是倒卖仓储粮的案子?” 这案子已经明发天下了,所以也没什么避讳的。 朱允熥开口道,“是,皇爷爷说所抓的犯官,三司会审,让我署理!” “殿下,使不得!”铁铉正色道。 “你说!”朱允熥侧耳倾听。 “殿下,江西刚闹出乱子,皇爷在气头上。河南的卖粮案又到了京中,按皇爷的性子,怕是很多人........” 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到了,朱元璋不会给这些官留任何的活路。 “殿下在朝中有贤王的名声。”铁铉小声说道,“若真是你署理此案,杀得多了,别人未必敢怨恨皇爷,可是对殿下的名声不利!” “我已经想到了。”朱允熥微微叹气,“不杀他们,皇爷爷气难平,可要是杀多了,总会有无辜的受牵连。” 其实朱允熥心里的隐台词没有说,他还不是太孙,要是杀多了,百官怎么看? “臣有一言!”铁铉正色道,“京城三司会审牵连甚广,殿下何不请命出京?” 朱允熥眼睛一亮,“去江西?” ~~~~ 快过年了,事太多。今天可能真的只有两更,我看下如果下午早点回来了,就给大家补上。如果下午也没时间,就以后补。 谢谢大家,过年好。 第90章 请命 奉天殿中皇帝的怒火持续了很久,从户部到兵部,再到督察院,都被骂得战战兢兢。 更让皇帝愤怒的是,抚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现在还没办法杀人。杀人用旨,一道旨意,一队锦衣卫就能人头滚滚。可是这个关节上,如果把当地的官员都杀了,还要派不熟悉情况的官员前去赈济,反而适得其反。 “刚才吴王还和咱说,愚官之祸大于贪官,尸位素餐只知道耍官老爷的架子,一出事先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帽子,想着捂盖子。而不是心里真想着老百姓,想着如何把朝廷的恩典,咱的好心,惠及给百姓。” “咱就想不明白,发放赈济粮的事,怎么就能闹出民变?百姓为啥哄抢?还不是发放不到位,处事不公正,发放不及时,让百姓心里没底?” “天灾怕个球,大明上下一心,怎么都能让百姓挺过去。可是这人祸呢?官员处置不当,导致民变。灾民两万人,他娘的老子当年打滁州的时候,都没有两万人!” “咱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养民在于宽,为官要敢管。” “带着官帽子不管民事,管不好民事,要这些人何用?让他们做官,各个兴高采烈。让他们管事,各个借口推脱,好事也给办砸了!咱给地方的赈济是德政,到了地方就给办砸。那要这些官什么用?白拿朝廷的俸禄?就指望升官发财?” “咱说句不好听的,朝廷发下的赈济,说不定已经被地方官层层克扣,也未可知。” “老虎不吃肉,当咱是猫!啊!德政层层克扣,善政层层加码,这就是大明朝的官,这就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朱元璋的咆哮,在大殿之中回荡,让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本就是快意恩仇的皇帝,盛怒之下完全是当年打天下时,老虎一样的表情,让人心悸不已。 没人敢说话,都低着头,不敢在这个时候惹怒皇帝。 朱允熥听着老爷子嘴里对于官员的谩骂,心里不得不感叹,老爷子对于为官,对于官员的心理,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而对于地方上那些猫腻,更是心知肚明。 当皇帝累,当一个精明的皇帝更累。不但累,而是越了解这个帝国官场的真实情况,越是愤怒。 老爷子的咆哮中,朱允熥有些走神了。 他忽然想到,在后世看过的一个网络节目。一个拿着扇子,带着眼镜,摇头晃脑的所谓读书人,知识分子,在电视上大放厥词。 “明代工资低到令人发指,朱元璋臭屌丝一个,当了皇帝之后歧视读书人,不但给的工资最少,而且手段也是最残忍。动辄就杀几万读书人,大搞文字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朱允熥或许还真相信了。但是来到这个世界,朱允熥才知道老爷子是多么爱惜人才,多么重视读书人。 广开府学,请遍天下大儒出来做官,讲学。对每年的科举,更是重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后人都说官员的俸禄低,可是谁说过老爷子给这些官员们的特权。 这个时代只有读书人才有机会做官,做官的必须都是读书人。老爷子亲手颁布的读书人特权,持续了几百年。 老爷子给了读书人,三个巨大的,能保证他们生活无忧,并且在封建社会,有高人一等身份的特权。 第一是法权,秀才开始就可以见官不跪,即便是犯法了,官府也不能上刑。而且,凡是庶民,必须对有功名的人表示尊敬。 第二是礼权,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有使用奴婢的权力。 虽然大明有钱的商人无数,可是在大明律法之中,真正能使用奴婢的,真正可以买卖奴婢的,只有读书人。 第三,就是保障他们生活的,税权。 大明秀才,每年有八十亩地的免税名额,并且免除了所有的徭役。 举人,每人每年四百亩地的免税名额。 进士,更是高达两千亩土地。 而且,朝廷还不禁止挂靠,也就是说,别人可以把田地挂在读书人的名下免税,让读书人可以从别人的手里拿到真金白银。 在老爷子心里,你有特权就要有责任。官员读书人的责任,就是顾好百姓,以天下为己任。 “呔!”老爷子一声怒吼,打断朱允熥的思绪。 只见朱元璋站在众位大臣的面前,咆哮道,“怎么都不说话?你们告诉咱,现在怎么办?江西抚州,建昌两府的赈灾,和民变怎么办?” “臣等有罪!”众位大臣跪下请罪。 如果遇到太强势的领导,属下也不容易。这些中枢的大臣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被吓怕了。越是怕,他们越不敢说,生怕沾到皇帝的怒火,掉脑袋。 “皇爷爷,孙儿有话说!”朱允熥先开口说道。 朱元璋拿起御案上的浓茶,灌了几口,“说,别怕说错,想啥说啥!” “孙儿以为,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江西地方官员的责任。”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继续说道,“而是如何更好的赈济灾民,处理民变。赈济搞不好,灾民越来越多。民变搞不好,聚集的百姓就会成为流寇。” “看到没!”朱元璋对着众大臣喷吐沫星子,“咱大孙才十五岁,就能说出这些道道。你们都是朝廷的大臣,却连个屁都说不出来!”说着,对朱允熥继续道,“大孙,继续说!” “孙儿以为,朝廷应当马上派遣户部官员,督察御史到江西,指挥监督赈济,招抚灾民。并且让赣州卫的兵马,赶到抚州一带,以备后患!”朱允熥朗声说道。 朱元璋不住的点头,沉思下,“那依你之见,那些闹民变的灾民如何处理!” “刚才孙儿看了下抚州那边巡查御史上的奏折,民变一事,是因为有贼人在灾民中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朱允熥继续说到,“大多数百姓都是盲目的,在生死关头也没能力分辨是非。所以孙儿觉得,对于民变中的百姓招抚为主。但是对于民变中的首恶,和挑头闹事的人,必杀之!” 法,从理中来,但是法也不讲理。 群体性事件,大多数无知的百姓可以赦免。但是领头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不然国法就是一纸空文,这次放过了,下次别人也学着有模有样,法就成了摆设。 而且,朱允熥心中还有别的担心。当年老爷子参加的是红巾军,元末的红巾军之所以能够那么浩大,因为最开始的红巾军骨干,都是白莲教的人。 大元时,因为蒙古人对各种神仙的宽容,是个神仙就当成佛。导致中原大地,各种别有用心的邪教,层出不穷,而且门徒甚广。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利用轮回之说,喜欢鼓动百姓造反的白莲教。 万一灾民之中,有白莲教的人组织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吴王殿下说的有理!”户部尚书詹徽开口道。“臣请陛下,派钦差至抚州地方,处理赈灾,民变事宜。” “臣等附议!” 朱元璋心中的火发的差不多了,点头说道,“是这么个理,传旨,户部.......” “皇爷爷!”朱允熥忽然拜在朱元璋面前,大声说道,“孙儿自请,去江西巡抚督办此事。孙儿是大明嫡孙,该为大明出力。孙儿长大了,也是时候去看看我大明的江山。若是皇爷爷,不放心,请皇爷爷选派贤能老臣,指点孙儿。” 话音落下,殿中陷入沉寂。 吴王自请为钦差出京巡抚地方,这是他们谁都没想到的。这些大明中枢的臣子都知道,吴王就是老皇爷选定的继承人,只是还没昭告天下而已。 事关皇储出京,他们不敢乱说。若是吴王的差事没办好,或是有什么岔子,今日谁开口赞成了,以后就等着背锅。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沉思半晌,“好,你大了,是该出去走走。当年你父亲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巡抚地方了。” 说着,老爷子又想了想,“传旨,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钦差,巡抚江西赈灾之事。户部给事中张构,督察院左佥御史冯坚随行参赞。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殿前军千户傅让,廖镛,廖铭带一千军士,护卫吴王!” 随后,老爷子对书写诏书的翰林学士继续说道,“特谕,吴王如朕亲临,各地官府必尽心办差,不得敷衍。有违背吴王者,斩!” 第91章 战刀 八月的夜风,微微有些凉。 门口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摇晃。有时,宫殿中那粗大的烛火,也会随着风跳动几下。 朱允熥小心的捧着一个铜盆,里面是热度刚刚好的热水,慢慢朝着朱元璋的寝宫而去,朴无用拎着一把装热水的铜壶,悄悄的跟着。 周围的宫人,见吴王殿下前来,恭敬的撩开帘子,无声行礼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皇爷的眼里,太监连人都算不上。这宫里这么多年前,多少次因为皇爷心里有气,迁怒于奴婢,死于棍棒之下的太监,不知凡几。 朱元璋寝宫门口,正是朴不成当值,见到朱允熥他没有表情的脸笑笑,随后对里面轻声道,“皇爷,殿下来了!” “来了就进来!”朱元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说了多少次了,咱大孙来了,不用通报!” 朱允熥对朴不成笑了下,然后端着铜盆,迈过门槛。 烛火下,朱元璋坐在书桌后面,借着灯火还在看奏折。 “你端的啥?”朱元璋扭头问道。 朱允熥把铜盆放在了老爷子脚边,笑道,“明天孙儿要出京了,今天来孝顺孝顺您,给您泡泡脚!” 一句话,朱元璋满脸的皱纹开了,脸上都是笑意。 朱允熥把袖子挽起来,轻轻的帮老爷子脱去鞋袜,握着他的脚慢慢的放到水里。 “爷爷,烫不烫?”朱元璋的脚很难看,上面都是硬硬的老茧,指甲也都是变形的,颜色发乌。 “嘶!”朱元璋试了下水温,“不错,不够烫!” “这已经很烫了!”朱允熥笑道,“您都烫得抽冷气了,还说不烫!” “你懂什么,烫脚越烫越好!加热水!”朱元璋笑道。 随后,朴无用过来,给铜盆里续了一些热水,朱元璋再探了探,满意的点点头。 “嘶!”老爷子呲牙咧嘴,毫无君王形象的把脚放进去,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惬意,“你呀,就是不会过日子。烫脚哪有用铜盆的,得用木盆!” 朱允熥笑着说,“孙儿只是没找到木盆。”然后一边给老爷子挽高裤脚,一边说道,“孙儿以前在书上看过一个加了药材的泡脚方子,说能舒筋活血,回头孙儿找找,太医院给配出来,以后您天天泡脚,解解乏!” 朱元璋欣慰的大笑,“那敢情好!” 这时,朱允熥挽起老爷子的裤脚,发现小腿上,几条蜈蚣一样扭曲狰狞的伤疤。 “至正十四年,咱打滁州的时候,骑马冲元军的阵地。”朱元璋幽幽说道,“那时候只有上身有半幅铁甲,腿上什么都没有,人家轮刀子过来砍到了这了!”说着,老爷子在大腿外侧指了下,“这是一个疤,是人家用长枪戳的。” 老爷子说的轻描淡写,可是其中的凶险却不言而喻。 “疼吗?”朱允熥用热毛巾在老爷子的腿上擦着,问道。 朱元璋笑了一下,“那时候都杀红眼了,哪知道疼!还是打完仗坐那吃饭的时候,汤和告诉咱。重八,你腿上冒血呢?哈哈!”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变得深邃,“打仗的人,谁身上没伤?当时咱也没当个事,随便擦了两下,让郎中包包,第二天继续厮杀!这都小事,只要不是弓箭射到了要害,一般死不了。” “您真是命大!”这年月,随便一点破伤风都能要人命,何况是这么深的刀伤,朱允熥笑着抬头,“这也是天命,天命在您!” “扯淡!”朱元璋心中受用,却没接这马屁,反而正色道,“哪有天命?这天下都是你爷爷,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大孙你记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只有手里的刀子,才是天命!” “刀把子里出政权!”朱允熥笑着总结。 “对喽,这话咱爱听!”朱元璋笑道。 水渐渐的没那么热了,朱允熥蹲在地上,在老爷子的脚上擦着。 “爷爷,这么多年了,您脚上怎么还有老茧?”朱允熥笑问。 “弄不干净!”朱元璋笑道,“你爷爷十五岁之前连鞋都没有,整天就是光脚在地里,后来当了和尚,靠两只脚穿草鞋走天下。当了兵之后,更顾不上。咱跟你奶奶成亲那天,一脱鞋脚上都是干裂的口子,你奶奶心疼坏了。这些年还好,年轻的时候,一到冬天脚上都是冻疮,又疼又痒!” 说着,叹息一声,“穷人的脚都是这样,只有达官贵人的脚才是白白嫩嫩的。” “爷爷!”朱允熥一边给老爷子洗脚,一边说道,“孙儿永远都会记住,咱们朱家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但孙儿会记着,还会告诉后世子孙,先祖创业不易,世上苍生艰难。” “好孩子!”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头上摸摸,“你告诉咱,今天为什么主动请命去江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朱允熥说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孙儿觉得还是要到地方上看看,学学,才能更好的为政。否则一辈子呆在宫里,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嗯!”朱元璋点头。 “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亲自去做了,才知道哪种方法是对的。”朱允熥继续笑道。 朱元璋不住点头,“这话说的好,说的对,至理名言!”说着,笑起来,“在宫里读书,终不如亲自上手,你能这么想,爷爷很高兴!” 随后,老爷子又道,“你到了地方上,第一步怎么走?” “孙儿想,第一步先要稳。孙儿是皇孙亲王钦差,知道孙儿来了,百姓们也就没那么慌了。然后让地方官府开仓赈济,在固定地点开设粥厂,让无家的百姓每天定点让百姓去领。” “至于那些有家的,另外按日发放口粮。粮食不能多给,以防有人多拿多占。” “抚州的奏折,只说了民变,还没说抚河决口的地方如何了,也没说是否组织民夫去修筑河堤。孙儿想一边赈济,一边把灾民中的男人组织起来,把河堤好好的修修。” 朱元璋连连点头,“仓促之间,你能想出这么多已经很难得。咱给你派的两个人,都是能做事的老臣。你要多听,多问,多学,别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孙儿明白!”朱允熥笑道,然后对身后的朴无用说道,“去找一块刮脚石来!” 随后,朱允熥拿着刮脚石,慢慢的刮着朱元璋脚跟泡软的老茧,没多大一会儿,盆里就是白色的一片。 “呵呵!生儿育女为了啥?就是为了这!”朱元璋满脸的笑意,对朴不成说道,“看看,到底是咱的亲孙子,不嫌弃咱!哈哈!” 不过,老爷子笑完,又笑着对朴不成说道,“嗨,咱跟你说这些干啥?你又没个后!” 言语之间,满是真男人对假男人的鄙视。 ~~(我是分割线) 第二日一早,第一缕阳光落下,朱允熥从床上爬起来。 朴无用几个太监伺候了他梳洗之后,穿好衣服,再次来到奉天殿。 老爷子也起来了,正在太监的服侍下,穿着衣衫。 见到朱允熥身上只穿了一个简单的贴里,皱眉道,“怎么穿这个?礼服呢?” 按照规矩,亲王出行应该是王冕加上金线织成的团龙礼服。 “孙儿要去办差,不是讲排场。一会孙儿带着侍卫,快马先行!穿着礼服不方便。”朱允熥笑道。 他身上的贴里,是融合了北方游牧民族特色的服饰,窄袖束腰,适合骑马练武。这种服饰最早可以追溯到辽金,在大元盛行。穿上之后,不但方便活动,而且显得身材挺拔。 锦衣卫的服饰,和这个类似。而且宫中的内臣,和武将也多穿这种服饰。 “好!”朱元璋站起来,走到御案边上,“你也大了,咱也没啥嘱咐你的。就一句话,好好办差,别让人笑话了。” “孙儿谨记!”朱允熥拜道,说着抬头,“爷爷,孙儿不在的日子,您要保重身体。” 朱元璋笑了几下,“咱的身子硬朗着呢!”虽然在笑,但是眼底藏着一丝不舍,“早去早回,记得十月是咱的寿辰,你要回来!” “爷爷,孙儿一定会来给你祝寿,办好差事,安抚好江西的灾民,就是给您老的寿礼!”朱允熥大声道。 看着英气勃发的朱允熥,朱元璋无声的点头,随后慢慢走到御案边,直接抓起上面,跟随他一生的宝刀,“接着!” 啪,沉重的战刀被接在手里。 “当年咱第一次杀人,就是拿着这玩意,咱就是靠这个打下了大明。现在,咱交给你。”说着,朱元璋没去看朱允熥,背着他说道,“大孙,去吧!” 朱允熥没有说话,双手捧着战刀,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 然后,站起来转身出去。 御案边,老爷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战刀跨在腰间,身上披了披风。出了奉天殿之后,大殿侧面一队骑兵已经等在那里,铁铉和解缙也在。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大步流星走过,一甩身上的披风,“上马!” 哗啦,数百武装到牙齿的骑兵翻身上马,铁甲发出响亮的摩擦声。 朱允熥纵马在骑兵队列最前,缓缓从大殿门前经过。 马蹄声中,朱允熥扭头回望。 老爷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口,对着他微微摆手。 “爷爷!”朱允熥大喊,“等着孙儿!” ~~~ 过年事太多,大家体谅。两章六千字,奴家谢过了! 看完的留下五星好评再走,不然......... 第92章 驿站 一场秋雨一场寒。 雨虽然不大,可却极其的冰冷。 阴风细雨之中,一队数百骁勇的骑士,策马而来。他们的脸都掩盖在,遮挡雨水的斗篷之下,天地间满是马蹄踩在泥水中,和他们马鞭的回响。 奔腾的战马,从辔头里不断的喷出白色的热气,战马疾驰的马蹄带起地上的泥水,落在骑士丝绸面做成的雨衣上,形成片片斑驳。 这是通往抚州的官道,这队骑兵就是日夜兼程的朱允熥一行。出京之后,他没有摆任何的亲王钦差排场,而是放督察院户部的文官在后,亲自带着何广义,傅让,廖家兄弟等侍卫,一人双马疾驰而来。 如果说应天府之中是大明的盛世,那出京之后所看见的,就是最真实的人间。进入抚州地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凄风冷雨,大片的农田泡在洪水之中,原本饱满的稻穗都被洪水压弯。 吁!朱允熥勒住马头,战马鸣叫两声,马蹄在泥水之中用力的踩踏几下。 “到哪儿了?”朱允熥大声问道。 何广义在边上大声道,“殿下,还有二十里就到抚州城。”说着,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殿下,前头开路的兄弟应该已经进城了。您看,是不是在前边驿站歇歇,您换换衣服,等着抚州城的官员出来接您!” “好!”朱允熥点点头,“连续赶了几天路,大伙也累坏了,进去喝碗热汤,好好收拾一下!” “喏!”何广义大声应道,“来两个人,快马去前边的驿站通报,吴王......” “别说是我!”朱允熥制止他,对要出发的骑兵说道,“随便报个官职就行!” 两个开路的骑兵答应一声,纵马消失在细雨之中。 大明各处都有驿站,抚州的驿站就在朱允熥一行人几里之外,转眼就到。驿站改邮政的新政还没推行到江西,所以这里还是用来接待过往官员为主。 江西这个地方在后世,多少有些缺少存在感。大家谈论起江西人,最常见的称呼就是江西老表,经济上不是最突出,但也不落后。再深刻了解一点,就是江西人吃苦耐劳,在资本家眼里是听话肯干,一个顶俩的好劳动力。 可是这个时代的江西人杰地灵,人口稠密农业发达,每年被朝廷录取的士子占据半朝之多。而且有明一朝,中枢首辅阁臣大多出自江西,总人数单单落后于江浙。 并且江西的读书人,也没有江南士子那么喜欢拉帮结派,排挤异己。动辄攻击政敌,不死不休。他们相对温和,往往君主比较放心。 抚州更是江西出类拔萃的地方,这里是王安石,曾巩等人的故乡,唐宋八大家家,这小小的抚州就出了好几位。 转眼,驿站就到了。朱允熥的战马进来驿站的院子,驿丞已经带着驿卒恭敬的守在那里。 “下官参见同知大人!”来通知驿站的骑兵,报的是何广义锦衣卫同知的官号。 来的可是皇帝的亲军锦衣卫,驿丞自然不敢怠慢,殷勤的举着伞,走到了被众人簇拥的朱允熥马前。 “一边去!”廖镛先跳下战马,挡开驿丞。朱允熥是亲王之尊,他们有护卫的职责,不能随便让人近身。 下了战马,朱允熥原地站了一下,缓了缓麻木的双腿,再迈步的时候,大腿内侧忽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作为皇家子弟,骑马是必修的课程。可是他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这么长时间都在马上度过。着急的时候不觉得,一放松一下,浑身都疼。 但是朱允熥忍着身上的难受,脸上没有一点表露,大步流星往驿站里走,“上一些暖和的吃食,最好是有热汤!” “下官明白!”驿丞举着伞,连忙笑道。 接着廖镛路过驿丞的身边,直接用马鞭指着他大声道,“我们的战马喂好草料,多加豆饼煮两个鸡蛋扔进去!”说着,手一甩,一个精美的二两重的银锭子直接扔过去。 “您放心,下官马上就给您办!”驿丞讨好的笑道。 驿丞在大明是不入流的官,顶多是个九品的身份。莫说这些人眼睛长在头上的世家子弟,身上挂着爵位。就算是普通的锦衣卫,他也得罪不起。 朱允熥脱了身上的斗篷,在驿站的大厅中坐下,刚落座面前就有人送上了热茶。 紧接着铁铉和解缙也进来,坐在他的身后。铁铉是色目人后裔,身材高大,精通骑术。但是解缙这个纯粹的读书人,一路奔波确实遭了罪了。 原本他身上那种儒雅的风仪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虚弱的狼狈,坐在凳子上,颇为不雅的分开双腿,三不五时在他自己大腿根内侧上抓一下,每一下都是呲牙咧嘴,眉毛都跟着颤抖。 “大绅,辛苦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本分而已!”解缙有气无力的回道。 一路上,朱允熥对解缙也是刮目相看,一个眼睛长在头上,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居然能咬牙没掉队,再难受都没出声。除了自尊之外,这份自强也是让人动容。 “抚州边上就是吉安,等事情办妥当,给你几天假回老家看看!”朱允熥笑道。 解缙微微错愕,随即眼中满是惊喜,“殿下和臣一起去?”说着,眉毛都笑得动了起来,“古人云富贵还乡,若是殿下和臣一起回乡,驾临寒舍,必定成为吉安的千古佳话!” “是你解大绅的千古佳话吧!”铁铉冷哼一声。 “老铁,你这就是小心眼了,将来若是殿下去了河南,一样可以去你老家呀!”解缙不满地嘟囔起来。 “殿下出京是国事!”铁铉撇了解缙一眼,“去俺家里作甚?” “粗俗!”解缙不屑地说道,“老铁你也是个朝廷命官,别一口一个俺俺的,要说官话!” 铁铉眼皮跳了跳,随后捏了下拳头的关节,嘎巴嘎巴的响。 解缙看看朱允熥,发现后者一脸揶揄的微笑,随后挪挪凳子,坐到了一边。 这时驿站给众人准备的饭食也端了上来,蒸米饭热鱼汤,蒜苗炒猪肉,几盆小菜。 驿站之中接待官员都是按照品级提供饮食,可是朱允熥这一行人实在人数太多,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些。 一口鲜美的鱼汤下肚,身上的寒气和疲惫尽数被驱散。 驿丞在边上笑道,“大人,驿站里有陈了三年的麻姑酒,最是能解乏,您要不要尝尝?” 朱允熥瞬间脸黑,冷笑道,“江西大灾,百姓饭都吃不上,你这里还有酒?”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来。朱允熥本就是皇孙,又每日和老爷子在一起,说话之中,不知不觉也有了王者的气势。 驿丞被朱允熥的眼神一瞟,顿时心慌的不行,双腿发软差点跪下。 作为驿丞,他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一双眼睛最是能分辨达官贵人。眼见这些锦衣卫,都小心翼翼的簇拥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便知道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贵人。 有心巴结,却没想到拍到了马腿之上。而且周围那些锦衣卫,也都虎视眈眈看着他,当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殿.....公子!”解缙笑着说道,“当地风俗如此,不怪他。抚州和吉安的百姓,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喝酒。每日清早,城门刚开集市兴旺的时候,到处都是喝早酒的人。” 说着,又是笑笑,“早酒配肉,那可是千金不换呀!在下的父亲八十高寿,每天都还要喝上二两。” 朱允熥想想,看看周围那些风尘仆仆的侍卫和锦衣卫们,转头对何广义说道,“你们喝点?” 随后,不等错愕的何广义推脱,对驿丞说道,“来一坛,给他们每人分递一点,不能多喝!” 驿丞胆战心惊的去了,众护卫都是喜笑颜开。 第93章 隐情 琥珀色的液体,在白色的瓷碗中流动,让人赏心悦目。 麻姑酒是抚州的特产,用清澈的山泉加上好的糯米酿造,其中还夹杂了二十多味中草药,性温滋补、舒筋活血、清脑提神驱风壮骨。 酒,在传统的文化里,也是一种养身的文化。每日一杯,切忌不能豪饮,日累月积之下,自然能达到强身健骨的效果。 一坛酒,一人也就分了那么一两多。解缙闻着酒香,一脸陶醉。铁铉则是一饮而尽,随后吧唧吧唧嘴好像没喝到什么味道。 “暴殄天物!”解缙不屑的说道,“这就是慢慢........哎,老铁!” 惊呼中,铁铉的大手直接把对方的酒水抢了过来,一仰脖喝干净,擦下嘴说道,“喝酒恁磨叽?” “你.........”解缙无语。 酒虽好,朱允熥却没有喝的心思。 对驿丞说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大人!”驿丞恭敬的过来,弯腰说道,“您有什么吩咐?” “听说前些日子,抚州因为赈济灾民不力,导致民变,现在还有几万人聚集在山上,可有此事?”朱允熥小口喝着鱼汤,冷冷的问道。 “这.......大人,下官只是一个驿丞.....” 当啷,一块锦衣校尉的牙牌子扔在了桌子上,何广义冷哼道,“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不说,惹恼了带你去诏狱里,看你说不说?” “大人!”驿丞直接吓得跪下,叩头说道,“小人说,小人说!” 锦衣卫是皇帝老子的亲军,丞相都抓起来杀了,他一个小小的驿丞真是得罪不起。 “那你就跟我说说抚州灾情之后的前因后果,官府是怎么处置的?又是怎么让灾民聚集起来的!”朱允熥放下碗,大马金刀的坐着说道。 “这场洪水来的太突然了,周围四县的灾民一下涌了过来,没吃没喝的都想进城讨饭吃。可是抚州城也没多少存粮,再说抚州百姓也要吃饭呀。” “知府大人下令,一边筹集粮食赈济,一边四门紧闭,过几天灾民越来越多。上面的粮食还没运到,城外的粥厂每天的粮食就不大够吃。” “总共设了多少粥厂?”朱允熥忽然开口问道,“一天几顿!” “六个!”驿丞犹豫下,“一天就一顿。” 抚州一地就四县灾民,源源不断的涌向抚州,灾民何止数万。 只有六个粥厂怎么管理?这种灾年,一旦人聚在一起,不出乱子都难。而且还是一天一顿,若是地方官府组织的话,人人都有还好说,可若是那些老弱病残抢不到,注定就出祸事。 朱允熥冷着脸,“你继续说下去!” 驿丞咽了口唾沫,“后来有一天几个饿极了的青壮汉子,在粥厂闹起来了。说是吃不饱,说是官府不管他们的死活,于是官差当场动手宰了几个。” “谁想到这下那些灾民闹起来了,还是知府大人出面,说朝廷的赈灾粮食马上就到,才安抚住!” “第三天,朝廷的粮食真的来的。可粥厂还是一天只给一顿,一车车的粮食都运进了城,就是不拿出来赈济,灾民们这些不答应了。灾民中有几个做个民兵弓手的挑头,当场就劫了粮车,抢走不少粮食!” “张善该死!”朱允熥一拍桌子,怒道。 抚州的知府就叫张善,是洪武四年的举人,吏部考核他二十多年的仕途没有出彩的地方,但也没有什么过错。 可是想不到,这人居然昏聩到这个地步。赈灾从要最基层做起,组织官府人员把灾民分开,并保证他们的口粮,并且积极的抚恤才能让地方安稳。 他竟然没一处做对的地方,不但做不好,反而让灾民群情激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来有些讽刺,古往今来,这样的愚官他不是第一个,但也不是最后一个。平日人五人六,一出事全部麻爪。 “大人!”驿丞看看朱允熥,小声地说道,“其实张大人是个好官!” “他好在哪里?”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抚河刚决口,知府大人就组织民夫去了河堤上,日日夜夜都在那里。”说着,驿丞看了下周围的卫士,鼓足勇气说道,“各位锦衣卫的大人,张大人是个好官,是个清官!” “好官能把事办成这样?”朱允熥冷笑,可是马上心里想到了什么。 抚州知府张善是今年四月调任到抚州任知府,平级调任,吏部的考核也说张善为官清廉,地方的巡查御史上过折子,张善到任的时候,只带了家人和几个仆人,一辆骡车。 而且,驿丞说自从抚河决口,张善一直在河堤上,那么是谁主持的赈济?是谁在管理给灾民发放口粮? 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朱允熥心中怀疑,继续开口问道,“抢劫赈灾粮食的贼人王木生,你可知是什么来头?” 驿丞都是当地耳目消息特别灵通的人,甚至可以说黑白两道都有点关系的。 “回大人,小人听说他原来做过乡下民兵的弓手!” 民兵,大明地方上一种由乡绅组织的基层武装,平时就是百姓,若有战事则听命官府的指挥。 这些民兵大多是乡下好勇斗狠之人,但是在乡间颇有名望。南方和北方不同,南方大多是一村一姓,宗族势力强大,而且周边的村子世代通婚,这些人非常团结。 一旦和外人有了争端,往往就是这些好勇斗狠的民兵出头。南方人看似老实温顺,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是民风剽悍。村与村,乡与乡的械斗层出不穷。 “那王木生带了多少人劫粮车?”朱允熥又问道,“其中关节,你知晓的仔细说来。” “这......”驿丞又开始犹豫起来,头上慢慢出了冷汗,神情极为纠结。 他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敢说! 朱允熥对何广义用了个眼色,后者一拍桌子,“抬头!” 驿丞吓得一个激灵,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你可识字?看本官腰牌上写的什么?”何广义直接从怀里掏出象牙的腰牌。 “锦衣卫亲军指挥同知.......”驿丞断断续续的念叨。 “本官是皇爷的亲军,就算是江西布政司使来了,本官都不鸟他。知道什么你尽管说,本官一定保你周全。敢糊弄,嘿嘿!说不得带你去诏狱,吃点牢饭!” (明初洪武年间,各省没有巡抚,最大的官员就是布政司使。当时的巡抚是一种笼统的称呼,大多指代表皇帝在地方巡查。比如朱标,就曾巡抚陕西。) 朱允熥也说道,“说吧,说好了有赏!”随后摆摆手,身后的廖镛掏出巴掌大的金饼子,直接放在了驿丞的面前。 驿丞心里显然很纠结,可是他迎来送往,眼睛最是毒辣,知道眼前的少年肯定不是一般人,说了可能以后有祸,不说现在就有祸。 一番挣扎之后,咬牙道,“大人,那王木生原来是粥厂维持治安的,那日粥厂放粮,他见粮食里掺杂了一些沙子,就说了几句不相干地闲话!” “什么话?”朱允熥问道,“吞吞吐吐,快说!” “王木生说,这帮黑心官,赈灾的粮食里也敢掺沙子!”驿丞擦下头上的汗水,继续说道,“他也就是嘴上图个痛快,没想到被人转头告诉了衙役班头。” “当天,四个衙役把他抓进了城里的大牢,抽了二十鞭子,若不是他家里有亲族使了银子,怕是都能死在里面。所以出来之后,王木生一咬牙,索性带着几个结拜的兄弟,抢了粮车。” “就因为一句话,衙役就抓人进了牢房?”朱允熥大怒,“就因为老百姓抱怨了一句,衙役就把人抓了起来,擅自动刑?滑天下之大稽!闻所未闻!他们做得,老百姓说不得?” “啧啧,真是好大的官威!大明律,无罪百姓不得刑罚加身,官府不得擅自逮捕,拘押。这大明律,是王法吗?是他妈擦屁股纸?” 朱允熥越说越怒,老爷子为了江西的灾情,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动用储备军粮,动用国库压箱底的银子。为的就是让灾情早日过去,让百姓少受些罪过。 想不到,这地方官,不但体会不到朝廷的苦心,反而更加的刻薄狂妄。置民心于何地?置国法于何地? 这简直就是官逼民反? 正此时,驿站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唰唰,屋里的侍卫齐齐的刀出鞘,弩上弦,动作迅速的成了一个战斗队形,把朱允熥保护在身边。 “来者何人?”傅让冲门口大声喊道。 “臣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 “臣抚州同知李泰。” “臣抚州通判张文义。” “参见钦差吴王殿下!” 外面细雨之中满是官员的叩拜声,大堂中那驿丞已经呆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差点昏厥过去。 “您......是钦差?” 解缙笑道,“你这驿丞以后有的吹嘘了,这位皇嫡孙吴王殿下,来江西主持赈灾的钦差!” “天爷!”驿丞惊呼一声,随即连连叩首,“见过吴王千岁,臣......” “你很好,今天你说的孤都记在心里。不用怕,没人敢给你委屈!”说着,朱允熥转头道,“铁铉,把孤的钦差节旗亮出来!” “是!”铁铉应了一声,随后御赐的钦差使节大旗,从包袱中拿出来,装好。 举着钦差大旗,走到门口,“钦差吴王千岁到!” 雨中,数十位官员在驿站的院子泥水里,直接跪下。 看着代表天子的旗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又看到了走到门口的朱允熥,“吴王千岁千千岁!” ~~~~~ 过年了过年了过年了,早上穿了新袜子,新小裤裤。 第94章 灾民 虽然说,不能用片面的事物,来看待整个社会的发展。 但若是,看不见阴暗,或者说不愿意去正视阴暗,哪里能做到真正的正大光明。 抚州城外,全是密密麻麻站在雨中,等待着粥厂赈济的灾民。他们破衣烂衫,眼神悲凉。不久前他们还是这片土地上最勤劳的人民,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让他们失去了一切。 满载希望的田地,遮风挡雨的家园,精心饲养的牲畜,一切他们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 现在的他们,站在阴寒的秋风细雨之中,单薄的衣衫下是颤抖的身体。拖家带口,携老带幼,无助的等待着朝廷的赈济。 他们痴痴的,愣愣的盯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大铁锅,紧紧的抱着手里的碗。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再美好的世界也有阴暗,这些阴暗是世上一切悲惨的缩影。 即便前世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可朱允熥也是活在物资充沛,有希望的世界中。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住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游荡在盛世繁华的京城中,享受着天下百姓的供养。 眼前这凄惨的一切,犹如心脏上猛的被人插了一剑。痛彻心扉的痛苦,还有心灵的震颤,一下涌入他的大脑。 战马之上,朱允熥看着那些站在秋风冷雨中的灾民,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的手恨恨的攥着战马的缰绳,才能控制住不发抖。 “殿下!”身边随行的解缙,看到朱允熥满脸悲怆,开口劝慰道,“长途跋涉本就身体劳累,切勿激动心神,哀伤伤身!” 说着,也看看灾民,言语之中也有些悲伤,“大明太大,天灾人祸不可免。天无情,君有情,万里江山坎坷行!” 此时,朱允熥钦差仪仗走过那些灾民的面前,无数地方的军兵,似乎生怕王驾被冲撞,握紧刀枪怒斥开路。 而那些灾民和发放赈济的衙役们,也看到了朱允熥的钦差王驾。 他们齐齐的愣了一下,灾民中很多百姓不识字,他们不知道眼前这是谁,只是看这场面知道是个天大的贵人。 豁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朱允熥的节旗揉揉眼睛,然后直接跪在泥水之中,“乡亲们,皇上派来了王爷千岁,给咱们发赈济啦!” “王爷千岁!” 灾民们发出参差不齐,又带着深深畏惧的呼声,跪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朱允熥的心,又是猛的一抽。 或许在别人眼中,他是皇嫡孙,是大明的亲王,乃至是大明未来的储君。 可是他的灵魂,却是来自后世的灵魂。 看着眼前在冷雨中,任凭秋风吹打的百姓,眼泪瞬间涌现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他当兵入伍时那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那一天,倾盆暴雨,他们这些刚下连队的新兵笔直的站在暴雨之中。耳中除了哗哗的雨声之外,满是同样站在暴雨中指导员的嘶吼。 “记住了,当上这个兵,你们的命就不是你们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命就是国家的,就是人民的。” 朱允熥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也是一个人民的子弟,此情此景心中酸楚再也按耐不住,直接下马。 精美的靴子踩在泥泞当中,黑色的泥水四处飞散。朱允熥大步流星的走向粥厂,身后的侍卫和官员们赶紧跟上。 “这么冷的天,就让灾民淋着雨等赈济!”朱允熥心中怒火中烧,“本来百姓们就吃不饱,还要淋雨,这不是盼着他们闹吗?” 走到带着遮雨棚的铁锅面前,铁锅里是浓稠的米粥,拿起一根长长的筷子,直接插到了里面。 大明律,赈济灾民的粥,要筷子插进去而不倒。 还好,那根筷子斜斜的,却没有倒。 不过,现在筷子没倒,不代表以前筷子没倒。 中枢不来人,地方上就是做做样子,能糊弄就糊弄。因为灾情越大,灾民越大,越是显得他们无能。 若他们一开始想的不是捂盖子,而是如何好好的赈济灾民,江西的灾情何至于这个地步?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在朱允熥身后说道,“殿下放心,赈灾粥厂都是按大明律执行,地方官员不敢懈怠!” “哦?”朱允熥冷笑一下,拉长音调,“那孤怎么听说,前几日都是一天一顿,而且是可以照出人影的米汤?” 袁文庆顿时一愣,讷讷无言。 “而且,孤还听说,给灾民的赈济粮中居然有沙子!”朱允熥咬牙,看着抚州的地方官员们,“给灾民的粮食,是皇爷爷下旨,动用了武昌的储备军粮,军粮里怎么会有沙子?” 袁文庆也大怒,回头看着抚州地方官,咬牙道,“你们怎么办的差事?” “殿下,臣等真是不知道啊!”抚州同知和通判,同时开口,“武昌那边运来的粮食,臣等直接运到了粥厂,粮里有沙子绝无可能?” “哼哼!”朱允熥冷笑起来,“灾民的赈济粮里有沙子,是杀头的罪过。储备军粮里有沙子,也是杀头的罪过。孤会查清楚,不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坏人!” 说着,手放在腰间朱元璋御赐的战刀上,突然大喝,“孤来江西是救人,但也是要杀人。灾情糜烂至此,到底是谁的过错,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江西众官员惊恐的俯身,不敢多言。 随后朱允熥看着袁文庆,“袁布政,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抚州?” 袁文庆赶紧说道,“臣是昨天到的!”说着,赶紧解释,“江西一地,不但抚州有灾,建昌府四县也受灾严重......” “但是建昌府没有民变吧?”朱允熥冷笑着反问。 袁文庆讪笑一声,低下头。 一省布政司使乃是最高行政长官,中枢没来人之前,居然不在灾情最前线,凭这一点,他这个布政司的官帽子,也到头了。 锅里的粥熟了,冒着阵阵热气,灾民们还跪在冰冷的雨中。 “让百姓们起来,赶紧放粥!”朱允熥拉着脸说道。 “千岁有令,起身领粥!”侍卫们扯着嗓子大喊。 食物战胜了对上位者的恐惧,灾民们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神里了些生气,长长的队伍显得拥挤起来。 滚烫的粥盛在了残破的碗中,许多人顾不得烫,当场狼吞虎咽。食物的香味,也让灾民的队伍开始有些不安的涌动。 突然,一个小小的女孩被挤出了领粥的队伍,连人带碗都跌倒在地上的泥泞之中。 一位老人赶紧从人群中出来,拉起女孩。等他们爷俩再回头,他们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人占据,他们想挤进去却被人推搡开。 “廖镛,廖铭!”朱允熥看到这一幕,眼角跳跳,冷喝一声。 廖家兄弟二话不说,拎着马鞭走到拥挤的人群里,直接把那几个不开眼的,仗着身强体壮在队里乱挤的汉子拉出来,劈头盖脸的开始抽。 “娘的!殿下在这,你们还敢挤,还敢抢?” “亏你们也是七尺高的汉子,晚吃一会能死?” 皮鞭声,怒骂声,还有男人痛苦的嚎叫,让刚刚还有些拥挤,杂乱无章的队伍忽然安静下来。 朱允熥快步走到老人和女孩身边,想说些什么,可是眼前这两张悲伤怯懦的脸,却让他心中的千言万语堵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老人家!” “孩子!” 朱允熥皱着眉头,想去触碰他们满是泥泞的身体,却停住了。 而后,朱允熥看着领粥的灾民们,从胸膛中发出最大力气的嘶吼,“百姓们,孤是大明洪武皇帝的嫡孙,奉圣命到江西赈济你们的,吴王朱允熥。” “不要挤,不要乱,不要抢!孤来了,绝不再让你们一人挨饿!” ~~~~~ 大过年的发这张悲伤的章节,我有点不好意思。 大家别说主角圣母,现代大多数的年轻人,都是善良的。而且主角还曾经是部队熔炉锻炼出来的青年,他能不难受吗? 章节悲伤,但只是小说。 今天是大年三十,神偷在这里祝愿大家,身体健康,钞票多多。 也祝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祝愿我们的世界,少一些悲惨,多一些阳光。 (艾玛呀,不知道不觉又水了几个字,我真是小机灵鬼!) 第95章 灾情 “起开,不用你撑伞!” “我自己有手,自己不能打吗?” “再说,这才多大雨,用得着这么大的伞?” 朱允熥呵斥一声,身边给他举伞的侍卫退下。 现在的朱允熥,肚子里一肚子火,一点就着。 此刻,他带着一群侍卫官员,走在抚州城外灾民的驻地。放眼望去,都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低矮窝棚,都是用树枝稻草搭建的,比狗窝高不到哪里去。 天上在下雨,搭建的窝棚里也在下雨,雨水顺着树枝和稻草的缝隙,滴滴答答落进去。这一个个窝棚,就是一个个家庭,里面一家老少挤在一起,彼此用身体温暖对方。 朱允熥清晰的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为了不让怀里的婴儿被雨水淋到。在不高的窝棚里蹲着,用脊背遮挡落下的雨水。 “灾民就住这地方?”朱允熥回身,看着抚州地方的官员,怒道,“你的家的狗窝,都比这个结实。” “回殿下,灾民太多,臣等实在不敢开城门放人进城。”抚州同知李泰,怯懦的说道,“若是万一混进去歹人,抚州城......” “你自己不作为,还他妈有理了?”朱允熥的手,握着刀把子,怒道,“平日抚州不开城门?平日就不怕混进去歹人?好,孤就算你说的有理。可是灾情已经这么多天了,组织人手在城外搭建可以让百姓,遮风挡雨的棚子,你做不到吗?” 此刻,朱允熥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什么对贪官那么狠,为什么对官员那么刻薄。不是天下的官都是坏的,但是很多官,又蠢又坏。 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愤。 “臣等有罪!”抚州同知和通判齐声说道,面色惊恐。 朱允熥的眼中,杀意不可抑制。来之前他看过抚州这些官员的履历,同知和通判,都是知府的副手。掌握了一府之地的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还有地方治安等事。 眼前这两人,不是进士举人出身,都是洪武初年的秀才。他们都是当地大族人家出身,元末时期曾经组建过民团抵抗农民起义。他们家族先投陈友谅,后来归于大明治下。 而大明开国初期,缺乏读书人和官员,所以地方的豪族士绅得以在官府中,成为一方父母官。 这是国家的弊端,父母官有着巨大的权力,如果出身在当地,又是大族势必会一家独大,成为当地的土皇帝。 “你们都是当地百姓出身,在本地为官多年。这些事你们会想不到,是想不到还是不想做?还是不愿意做?” 雨水之中,朱允熥向前几步,指着二人的额头,厉声道,“抚州不是第一次闹灾吧?以前你们也这样?我这个吴王钦差不来,你们就当没看到?你们这官是怎么当的?” “赈济灾民,不但是要放粮,是衣食住行,是他们的生命安全。你们这个官,当的可真他妈的出息!” 朱允熥的唾沫都喷到了两人脸上,两人瑟瑟发抖,直接跪在泥地里。 通判张文义开口道,“殿下,臣等有罪,臣等有罪,殿下息怒。”说着,犹豫一下,继续说道,“臣等其实也有苦衷.......臣等不是府君,赈灾的事都是知府.......” “还找借口!”朱允熥一脚直接把张文义踹在了泥水之中,怒道,“知府是官,你不是官?他拿着朝廷的俸禄,你没拿?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最厌恶的就是推脱,就是找理由,最讨厌的就是你们敢做不敢当。” “没出事就和光同尘,出了事就推脱给别人,怪别人赖别人。你们不但昏聩无能,而且还寡廉鲜耻。” 朱允熥怒火之下,抚州通判倒在泥水之中不敢动弹,周围袁文庆在内的江西高官,全都不敢说话,生怕被牵连到。 杀了他们都不解恨,可是朱允熥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要杀人也要国法明正典刑。 “回去把你们身上的官服脱了,穿着补服怎么干活?”朱允熥继续大声道,“马上组织人手,把灾民区拾掇出来。积水排出去,搭建能挡风雨的棚子,人手不够灾民里现成的人,告诉他们能干活的多给粮食。” “现在是秋天,雨水一泡,再壮的人都得有病。给灾民干净的水,烧开了喝。预备石灰,挖掘厕所,把城里所有的大夫都集中起来,给灾民发放药材,预防疾病。”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这些东西,本该是你们的干的,你们不干,我来让你们干。干好了,你们这些有罪之人还有缓。干不好,呵呵!何广义?” “臣在!”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站出来。 “他们若是再干不好,都抓到诏狱里去。” “喏!”何广义大声应喝,随后冷笑着看着周边的官员们。 “还愣着干什么,围着我干什么?”朱允熥喝到,“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所用的东西,涉及的钱财,都给我明明白白的登记造册。” 官员们顿时化作鸟兽,各自散去。 江西布政司使袁文庆,犹豫一下,对朱允熥笑道,“殿下真是爱民如子,乃我大明之贤王。外面雨大,殿下回城歇息吧。您交代的事宜,各级官吏自会办理。” 朱允熥看看他,他侵略性的眼光让袁文庆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抚州赈灾不力,袁布政也难逃自责。”朱允熥哼了声,“抚州如此,建昌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若不想让孤拿你是问,现在该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袁文庆额上出汗,瑟瑟道,“臣,明白,明白!” “你真明白就好,寒窗十年到封疆大吏,做官就是做人。”朱允熥看着雨中的灾民,“光凭你这不作为的一点,你做人做官就都不怎样?” 说完,朱允熥转身就走。 留下不知所措的一众江西高官。 不作为,是一个官员最大的原罪。国家赋予他们权力地位还有财富,享受这些的同时,他们也有巨大的责任。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读书人讲为万世开太平,就是这个理。 “去粮仓看看!”朱允熥对左右说道。 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守卫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朱允熥忽然停住,“去问问,赣州卫指挥使来了没有,孤要见他,还有抚州守备千户,速速来。那个抚州知府张善在何处,也都叫来!” ~~~ 新年快乐,咋地也得给读者朋友两章。 大过年的心情很好,可是评论区有两个人,真是让我无语。 大哥,免费小说你不看就不看吧。我写的不好,我错了。 但是你能别喷我吗?还他妈总喷,你是呲水枪呀?大过年的,你喷我你乐呵? 你别逼我喷你,我水比你多。 第96章 低估了人心 “藩司大人,救救我等!” 暗室之中,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双双跪在江西布政司袁文庆的面前,声泪俱下。 “救你们?本官都不知如何躲过这一劫!”袁文庆压低嗓子,厉声说道,“灾情开始之初,本官特意叮嘱你二人莫办砸了差事,你二人口口声声答应呢?结果现在呢?” “你俩人好大的胆子!赈灾不利也就算了,还惹出了民变,吴王钦差都来了,谁能保得住你们?” “袁藩司!”同知李泰上前几步,懊恼地说道,“谁知道这灾情来的如此之大,如此之急。再说,这大明这么大,哪年没点天灾人祸?下官等也是措手不及呀?” “凭你说这个话,这个官就不该让你当!”袁文庆大怒,“什么叫哪年都有天灾人祸?那别的地方怎么就没出事,偏偏你抚州出事了?” 说着,袁文庆的表情变得咬牙切齿,“出了事你们不解决,还要故意隐瞒,层层遮盖。把本官都给带进来了,让本官保你们,谁来保本官?” “大人,大人!”通判张文义也上前,苦苦哀求道,“大人,看在往日下官等尽心巴结的份上,您务必要救我们一救。”说着,一个五品官员,居然哭出声来,“罢官免职下官等都认了,千万别让锦衣卫拿了我们!” “本官以前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你们两个蠢材!”袁文庆看着身前跪着的二人,像是两条狗一样屁股高高翘起,冷声笑骂。 又贪,又蠢,又无能。 不出事的时候胆子奇大,出了事就知道哭,就知道求。一点担当和用处都没有。 这两人都是袁文庆在地方上的心腹,这些年无论要钱,还是要物,这两人都是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怠慢。 平日袁文庆对他们也是多有袒护,可是现在袁文庆却恨不得马上杀了他们,以泄心头之愤。 不过,稍微冷静下,袁文庆知道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杀了他们抚州现在就没人办事了。 吴王都忍着心中怒气,就是因为灾情第一,先处理灾民再处理官员。 处理官员? 袁文庆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朱允熥,那似笑非笑却又让人胆战心惊的脸。吴王从京城来,肯定是要杀一批的。 那么杀谁呢? 自己是三品的大明一省布政司,在朝中不是没有跟脚的人。听说皇爷有心立吴王为储君,吴王地位尊贵,但想必夹代里现在还缺乏可用之人。 那么自己若是有投效之心,吴王肯定会保自己一下,不让自己这个布政司太难堪。 而一旦灾情有了好转,自己再上折子给老皇爷,把吴王好好夸上一番。搭上吴王这条线,这次的坏事兴许就变成好事。 吴王最看重什么?灾民! 稍微一琢磨,袁文庆心中有了计较,看着脚下的两位官员,面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你们起来吧!” “藩司大人!” “起来吧!”袁文庆叹气道,“你二人这些年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伺候,现在出了事,本官自然是要保你们!” 李泰张文义二人,顿时狂喜。 “吴王看重的是灾民,当务之急,你俩要好好办差,他说什么,倾尽全力去做。”袁文庆继续开口说道。 “下官一定!”二人连忙答应。 他二人虽然官不大,但是在本地盘根错节,能爆发出莫大的能量。不说别的,要是没他二人人的首肯,在乡下征民夫都是大问题。 “不过,有一事本官要问清楚!” “您说!” 袁文庆看看外边,再次压低声音,“灾民赈济粮中的沙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二人对视一眼,说不出话。 袁文庆眼中的杀意转瞬即逝,“掺了沙子的粮食,赶紧处理。” “大人,做这事的是下官的心腹之人,府衙的粮仓司库。”同知李泰小声道,“要不要.........?” “闭嘴!”袁文庆呵斥一句,“你们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本官什么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子,你们是不是也动了?” 二人又对视一眼,低下头。 真是什么钱都敢动,袁文庆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动手。但是生生忍住,缓缓说道,“动了的,补回去,一文钱都不能少,账目要清清楚楚!” “是!”同知李泰赶紧说道,“下官,马上就去办!” 袁文庆点点头,似乎有些心累,“去吧,把吴王殿下交代的事,办好!” “是!”二人躬身,缓缓退去。 等他们出了门,袁文庆的脸上满是冷笑。 吴王说的对,抚州出事,他这个藩司难逃责任,但是责任也可大可小。 对于一位藩司布政司来说,即使察觉地方官贪腐残民,中饱私囊。然后及时拨乱反正,那最多就是识人不明。 只要靠上了吴王,再让朝中的后台使使劲,这事也就轻飘飘的过去了。 为官之道就是当断必断,反正他们二人死罪难逃。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关系,然后再踩他们一脚。让吴王觉得,赈灾不力,自己也是被这些蠢材蒙蔽。 想到此处,袁文庆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吴王殿下去哪里了?” 他的话音落下,一个师爷从侧门中出来,“藩司大人,听说是去了粮库!” “来人!”袁文庆又说了一声,几个长随进来。 “给老爷我更衣!”袁文庆说道,“找旧一点的衣服!” 此刻,朱允熥正在粮库中巡查,武昌调拨的第一批储备军粮已经到位,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仓库里。 军粮,是国家的根本。大明朝从天子到朝中大臣,都是从乱世战火中走出来的豪杰。别的事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军粮却丝毫不敢马虎。 谁敢动军粮必须死! “殿下,武昌送来的第一批粮食十五万石都在这里了!” 朱允熥背着手,在粮库中边走边看,身后抚州衙的粮库司库,谦卑的跟在后头。 他只是个卑微的吏员,算不得朝廷命官。如果不是朱允熥突然前来,他一辈子也见不到大明的亲王。 不知是忐忑还是心中有其他的情绪,此刻这司库的头上,脸上,背上都是冷汗。 “查验一下!”朱允熥对身边吩咐。 话音落下,噗嗤一声。 廖镛拿着一柄带槽子的利器插入了一个装粮食的麻包,慢慢抽出来,槽子里都是晶莹剔透的白米。 没沙子?朱允熥心中冷笑,抚州的官还没蠢到家,还知道遮掩。 下一秒,朱允熥从廖镛手里抢过家伙,蹲在地上直接插在了最下面一包粮食的麻包中。 铁器插进大米和插进沙子的感觉是不同的,阻力大摩擦力更大。 朱允熥慢慢的抽出来,眼中全是杀机。 铁器的槽子里,一半米一半沙。 “殿下饶命!”司库小吏当场跪下,惊恐的大喊,“这些粮食从运来就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见了棺材还不落泪?”朱允熥冷笑两声,“还要狡辩,难不成这些军粮在武昌的时候,就掺了沙子?” “殿下!”司库小吏瑟瑟发抖,“小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 这时,粮库外一个侍卫大步进来,“殿下,袁藩司求见。” “让他进来!”朱允熥冷着脸,“看看他治下的官做的好事!” “殿下!”袁文庆恭敬的行礼,一进来就开始请罪,“请殿下治臣,失察之罪!” “抚河决口之后,臣连夜到了受灾严重的建昌府,抚州这边臣还没来得及看。臣本以为地方官员会尽心,哪想到他们都黑了心。” “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私下给灾民的粮食做了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甚至还动用了朝廷发放的赈灾银子。” “殿下,臣请殿下动用皇命旗牌,将两人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听袁文庆说话时,朱允熥的眼神一直落在那满是沙子的粮食上。 等他说完,朱允熥的脸上露出嘲笑,“哦?失察?”随后,把目光落在袁文庆的脸上,“袁布政,你以为孤是傻子吗?你比孤早来抚州,为何现在才知道失察?刚才孤给过你机会,你不但不反省,反而现在一个劲的撇清,这就是一省藩司的为官之道。” 说着,朱允熥直接把手里的粮食甩在地上,“孤错了,孤还是低估了人心,低估了贪性,高估了你们的良心!” 这时,粮库外有人朗声说道,“启禀殿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抚州知府张善求见。” 第97章 吴王要杀人 “臣,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 “臣,抚州知府张善。” “参见吴王千岁。” 一文一武两位官员大步进来,跪在朱允熥的面前。 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是典型的武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出身已故永国公薛显之家,是薛显的侄孙。 薛显死于洪武二十年,生前也是大明的一员悍将,曾隶属于朱文正帐下,面对陈友谅数十万大军,坚守九江三个月,是常遇春都要佩服的狠人。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抚州知府张善的身上。 如果是这不是一位知府,而是一个老农都有人相信。张善须发半黑半白,五十出头的年纪,脸上都是沧桑的皱纹。脊背有些佝偻,身材很是瘦弱。没有穿官服,是一件袖口都磨破,溅满了泥水的粗布衣裳。 而且,似乎是因为缺少睡眠,张善的眼中都是血丝,双手的关节纹路指甲里,都是黑色的泥沙。 “你刚从河堤上来?”张善的这个样子,让朱允熥心中对他的好感上升一些,开口问道。 张善拱手道,“抚河决堤当日,臣就组织民夫,去决口处修筑河堤。只是臣手里的人太少,现在百十丈宽的口子,也才堵上不到三成。”说着,再次叩首,“臣有罪,请殿下治臣无能之罪。” “身为一府父母官,治下百姓都归你调遣,怎么会人手不够?就算人手不够,也完全可以从灾民中选出青壮。你倒是拎得清自己,知道自己无能!”朱允熥冷哼一声。 张善面上凄然一笑,先是看了一边忐忑的江西布政司,然后再次重重的叩首,开口说道,“抚州灾情如此,臣有责任,臣绝不推脱。该如何治臣之罪,请殿下定夺,臣绝不争辩。但是,臣死之前有话说。” 其实朱允熥心中一清二楚,其中必有隐情。若张善真的不是一个把百姓死活,记挂在心中的官员,他不会组织人修筑河堤。更不会亲自以身犯险,做这些脏累不讨好的活。 “说吧!”朱允熥开口道,“抚州灾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张知府,给孤一个交待!” 张善抬起头,声若沉水,“臣是四月调任抚州知府,但是抚州大事小事,其实臣说了不算。抚州同知李泰和通判张文义,都是地方大族出身,这衙门和各县上下,被他们经营得铁桶一般,对臣阳奉阴违。” “灾情出现之后,臣让他们筹集粮食,他们说府库空虚。让他们征集民夫,他们说如今民力疲惫。而且乡下人心惶惶,调不出人手。” “等朝廷赈济的粮食和官银送达,他们又拿着袁藩司的行文,说赈济灾民掌握粮库是他们的职责。衙门里都是他们的人,水泼不进,臣插不上手。” “你胡说!”袁文庆被踩了尾巴一般,暴跳如雷,“你是身为知府,指挥不动下官,还想推脱责任?” “你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句,“孤让你说话了吗?” 袁文庆顿时呆滞,神情惶恐。 “你是够无能的,居然让下面人架空了!” 这就是本地人当本地官的坏处,很容易就能架空外来的官员。如果外来的官员和他们同流合污,那就皆大欢喜。如果外来的官员不够强势,又不是他们一路人,张善这样的知府就是例子。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张善一个知府到了这个地步,也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怪不得别人。 “决口的河堤上有多少民夫?”朱允熥想了想,继续问道。 “两千人,都是臣亲自在城中招募的百姓。”张善开口说道,“当时臣答应这些百姓,每人每天六个制钱的工钱,完工之后每人一斗米。可是这钱,这粮,臣到现在也没拿出来。” “如果有人有钱,多久能堵上缺口?”朱允熥问道。 “臣不敢说多久,但是臣可以保证,绝不再让抚河二次决口!”张善说着,又是一笑,“臣知道臣有罪,难逃国法。臣早就和家里交待了后事,请殿下容臣用待罪之身,为抚州的百姓做些好事。” 朱允熥转头,看着袁文庆,冷笑开口,“看到没有,张善虽然无能,但是起码他心里有担当,敢认!而你们....一群小人。” “臣........”袁文庆急道,“臣马上亲自督办.......” “晚了!”朱允熥扭头,不去看他,“孤给过你们机会了!但是你们浪费了!” 说着,朱允熥对何广义说道,“锦衣卫何在?” “臣在!” “即刻逮捕李泰张文义,查清他们的龌龊行为,封存家产!” “喏!” “至于这位袁藩司。”朱允熥冷笑两声,“国有国法,一省的藩司孤不能说杀就杀,最终如何还要皇爷爷圣裁。” “殿下!”袁文庆大惊失色,喊道,“臣冤枉,臣真的只是失察呀。殿下给臣一个机会,臣和常家是姻亲,臣的侄女嫁入了常府。” “带走!”朱允熥怒道,“这个时候还攀关系!” “殿下!” 袁文庆还在大喊,却被几个锦衣卫直接拖了出去。 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身为大明的外戚勋贵,常家在朝中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家中子女多和朝廷大员联姻。 姻亲就是这样,本就是相互提携相互关照。只是若亲戚是好人,自然有好事,若亲戚是混蛋,那少不得也要惹上一身骚。 袁文庆被拉出去,朱允熥看看赣州卫指挥使薛继祖,“你带了多少兵?” 薛继祖咧嘴笑笑,“回殿下,臣带了一千五百人,都是赣州卫所的精锐。五峰山上那两万乱民,根本不够看的。殿下想怎么杀,臣就怎么杀!” “殿下不可!”朱允熥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的铁铉忽然开口,“灾民聚集情有可原,臣以为不能不分良莠,一律杀之。”说着,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若是稍微有些办法,百姓也不会和官府作对。请殿下怜惜百姓,招抚为主。” “是这么个理儿,孤正有此意!”朱允熥对薛继祖开口道,“现在开始你的兵马,驻扎在抚州,维持赈济秩序,然后再派人去五峰山,招抚那些灾民。” “喏!”薛继祖大声应道。 锦衣卫抓人动作迅速,李泰和张广义还有涉及到此次赈灾的抚州官员,相应三十多人,不到半天全部归案。 这些人相互撕咬,推卸责任,在审案的锦衣卫面前可谓丑态百出。 一省藩司被看管,如此多的官员下狱,抚州上下战战兢兢,张善戴罪立功,迅速的在灾民之中挑选出愿意干活换取粮食的百姓,奔赴河堤加紧修筑。 同时在城内,官吏们生怕惹恼钦差吴王,使出浑身的解数。各项措施同时行动,灾民被迅速的稳定下来,而且居住环境和口粮的发放也大为改观。 而抚州的秋雨,在朱允熥抵达之后,也一夜之间停了。 三天之后,武昌方面第二批储备军粮送达,城内城外欢欣鼓舞之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 吴王千岁要杀人! 原抚州同知李泰还有通判张文义,粮库司库吏员等二十七人,因为中饱私囊,不顾民生,将于正午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开刀问斩。 ~~~~ 喝多了,状态不好,大家原谅下神偷。 这个情节我写的很不满意,因为其中牵扯了很多东西,不能太过于去........ 这几天过年事多,大家体谅我一下,过了初三,我逐步补上给大家。 大年初一,祝愿大家,日日欢喜。 第98章 行刑 当啷,当啷。 开路的衙役把铜锣敲响,被锣鼓声惊到的灾民从窝棚里爬了起来,惊奇的看到,视线中一支浩大的囚车队伍缓缓开了过来。 囚车代表着官府,他们好奇的双眼,慢慢变得有些惶恐。因为他们清晰的看到,囚车中有人的手脚被锁住,只露出脑袋。不知,这是谁又惹到了官府,被抓住了。 “现有,江西抚州同知李泰!” “通判张文义!” “侵占朝廷赈济灾粮,贪腐残民,中饱私囊。” “抚州衙门上下串通一气,致使受灾百姓无法安置。” “共查明二人私换朝廷灾粮,七万石。” “贪污朝廷赈济官银,三万一千二百两。” 囚车边,一群锦衣卫扯着脖子大喊,念着囚车中犯人的罪状。 霎那间,那些百姓们惊恐的眼神变了,变成了带着快意的恨意,他们慢慢的围了过来,很快城外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 “钦差吴王千岁明察秋毫!”囚车还在行进,锦衣卫继续喊道,“遵命,李泰张文义以下三十二人,明正典刑,开刀问斩!”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紧接着顿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呼唤。 “好!”一个好字,在天地之间回荡,在人心回荡。 百姓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对于朝廷对于国家他们看得最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们不敢说而已。但若是给了他们表达的权力和机会,他们会用最朴实的言语,昭告天地。 “打他!”突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几个年轻的少年捡起地上的石头,冲着囚车就打来。 眨眼之间,无数泥土石头落在了囚车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囚车里的犯人还没到地方就鼻青脸肿。 甚至,连在囚车旁跟着的锦衣卫和士兵,也都被波及到。狼狈的闪身躲避,护着头脸。 “幸亏咱们没跟着囚车走!”队伍最后,解缙微微笑道,“不然咱们也得挨砸!” “群情激愤!”铁铉言简意赅的说着。 骑着战马被众侍卫簇拥着的朱允熥,则是若有所思。 在这个古老的国度,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但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自己这个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利用自己的眼光优势,改善民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不会什么发明创造,也不懂什么经济法律。但是他有一颗,比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在乎民众,博爱的宽厚的心。 这时,囚车到了临时搭建的刑台之上。车里的囚犯被抓猪一样,几个人抬着,放在了铡刀下面。 真的是铡刀,是用来铡草的大刀。抚州城找不到那么多行刑的刽子手,干脆从赣州卫中抽出一队精锐士兵执行。 灾民百姓蜂拥到了台下,如潮水一样,若不是赣州卫的官兵极力阻止,怕是要冲上来,生生的吃了这些昏聩无能的贪官。 “吴王千岁到!” “参见吴王千岁!” 锦衣卫的喊声中,台下的百姓和兵丁跪了一片。朱允熥缓缓脱下披风,露出里面金色的五爪龙袍。 随后他左手拎着裙摆,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腰后,缓慢而又有力的走上行刑的高台。 “吴王令,起身!” 士卒们起身的呐喊之后,百姓灾民们战战兢兢的起来。但是刚一抬头,人群似乎被朱允熥身上的龙袍所震慑,像退潮的潮水,齐齐后退。 “百姓们,孤是吴王朱允熥!” 朱允熥看着高台下的百姓,朗声说道,“孤奉大明洪武皇帝之命,巡视江西灾情。灾情开始之初,大明皇帝已经下诏,调集武昌军粮,朝廷储备官银,用来赈济灾民。并且再三说过,不许一个百姓冻饿而死!” 高台上,朱允熥的声音通过简单的扩音器,在空气中传播飘荡。那些百姓们又慢慢的走得近了,认真的听着。 “但是朝廷的粮来了,银子来了,可还是有百姓挨饿受冻,甚至有人抢了官粮之后,聚众作乱!” 朱允熥目光明亮,继续说道,“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台上这些,原来抚州的父母官。这些人贪婪到了极点,连你们的救命钱粮都敢贪。” 说着,朱允熥大喝一声,“孤也不多说废话,今天,就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出了这口心中的恶气。用他们的脑袋,给你们,给大明所有百姓,一个交待!” 随即,朱允熥忽然回头,对着那些行刑的官兵们说道,“杀!” 噗!一口烈酒被喷在雪亮的铡刀上。 呸!一口唾沫被吐在贪官的后脖梗子上。 行刑的士兵先擦铡刀,随后蹭蹭贪官们白嫩的脖颈子。 断头台上的官员们,手脚都被捆着嘴被堵着,只能落泪呜咽。 “杀!”朱允熥再次大喝。 咔嚓,高高举起的铡刀落下,所有人的视线中都是飞溅的殷红的鲜血,还有满地乱蹦的,睁着眼睛的人头。 扑通,扑通。 抚州同知李泰的人头,在高台上蹦两下,忽然一下骨碌滚落台子,落到观刑的百姓脚下。 顿时,周围的百姓惊恐的退去,不敢去看那依旧睁眼的人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狰狞。 “去你娘的!”没穿鞋的脚,踢球似的一脚把李泰的头颅踢飞。 然后,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百姓蜂拥的朝着李泰人头的落点冲去。你一脚我一脚,踩踩踩,踢踢踢。 朱允熥笑了一下,再摆摆手,“第二批!” 然后是第二批该斩首的官吏,被拖到了台上。 此时台下全是百姓,他们狂热的看着贪官的断头台,眼神灼热。 “杀!”又是一声令下,又是人头飞溅。 不过,这次没有人头滚落到百姓的人群中,让他们有些失望。 人都杀完了,朱允熥转身,朝着高台后面走去。 可是刚一迈步,身后传来整齐的叩拜声音。 “吴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的脸上泛起些笑容,走到了高台之后。 那里有一个阁楼,刚刚观看了数十个官员被砍头的袁文庆,已经如面团一样,站立不稳,浑身是冷汗。 “袁藩司,刚才那幕,过瘾吗?”朱允熥戏谑地问道。 袁文庆惊恐万分,“殿下,臣......臣真是失察呀?” “锦衣卫在李泰家里搜查到了他历年孝敬你的账本。”朱允熥拍了拍对方保养得当,圆润的脸颊,“你老小子一年光是扬州瘦马就要买七八个?啧啧,比皇爷爷日子还快活!”(扬州瘦马,是高级的那啥!) 说着,朱允熥嫌弃的把手在对方身上擦擦,“你说冤枉?去京城锦衣卫诏狱里说吧!” 第99章 人定胜天 人要杀,活要干。 第二日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王驾直接到了抚河决口的河堤上。 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在这股力量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河堤上虽然不是海上那种惊涛骇浪,但是依旧暴涨的河水,不断的冲击着脆弱的堤坝,每一次的浪潮都是地动山摇。 百丈宽的决口出,民夫用人力艰难的堆积出基座土山。数百个精壮的汉子,站在土山上用大锤拼命的砸着木板,防止土山的垮塌。 一车车牛马拉来的石头直接被倒在江里,除了泛起阵阵浪花,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效果。 决口的河堤上都是人,都是光着膀子的民夫。他们有的是城里的百姓,有的是乡下的农夫,还有的是灾民里的青壮。远处运送修筑堤坝材料的人群中,还夹杂着许多妇人,老人,孩子。 这里是他们的家,只要官府管他们,不让他们成为流民乞丐。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却和天地搏斗。 是的,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但,人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因为,人定胜天。 我们这个古老的国家,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就不曾被上天眷顾过,我们热爱的土地多灾多难。饥荒,洪水,地震,疾病,这些东西像是轮回一样困扰着我们,但是这些东西,从来没有把我们打垮。 我们一次次的战胜他们,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家。 我们一次次的用勤劳的双手,把废墟建成富饶的人间。 我们一次次的从跌倒中爬起来,然后无怨无悔的辛勤劳作。 我们的家,永远都是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充满生机。 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人定胜天。 此刻,在河堤的决口处。面对浩瀚的江河,那些挥洒汗水的民夫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但他们的身影比蚂蚁还要勤劳。 “走!”朱允熥推开拦住他的侍卫,“过去看看!” “殿下!”何广义在他身后大喊,“河堤危险!” “那又怎样?”朱允熥边走边笑,“男儿一生,就要不畏艰险。”说完,昂首阔步,走向河堤。 他的身后,身材高大的铁铉无声跟上。 解缙脱下脚上的鞋子,踩着泥水之中,笑着跟上。 廖家兄弟,傅让等大明勋贵子弟跟上,侍卫们跟上,锦衣卫跟上。 朱允熥走着,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群,朗声笑道,“几十年前,你们的父辈,祖辈跟着孤的爷爷上阵杀人。今天,孤带着你们跟老天爷干,咱们救人!” “还是跟着殿下痛快!”侍卫中,有人咧嘴笑道。 话音落下,朱允熥走到修筑河堤的人群之中,从一个疲惫的中年人手里接过扁担,扛在肩膀上。 扁担看着容易,其实很重,落下的时候肩膀很疼。 那中年人甩着胳膊,看着摇晃的朱允熥笑道,“小伙子,腰杆子直起来,挺胸抬头的走!” 是的,做人,做男人,哪怕身上有千斤的重担也要挺直脊背,负重前行。 他的身后,解缙涨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挑起一副挂着土筐的扁担。 一双大手把他推开,铁铉瓮声瓮气,“俺来!” 解缙跳脚不满,“老铁,说了多少次了,要说官话!” “俺乐意!”铁铉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但是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解缙愣了下,笑骂,“太八神!”(傻鸟是这么说的吧,有吉安的小伙伴吗) 抚州知府张善正在河堤上,和几个工匠模样的人,大声说着话。 “日落之前这块决口一定要堵上,不能漏水!”浪潮声大,张善的声音更大,“日落之后要派人在河堤上守夜,报警!”说着,张善对身边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班头,你前半夜,本官后半夜!” 那班头赶紧说道,“大人,您几天都在堤上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些事小的们来做就是了!” “不行,本官不放心!”张善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好似不相信一样,用脏兮兮的手揉搓两下,惊呼一声,“王爷!” 随后,他身边的人就看到,张善用不符合年龄的矫捷,一下窜出去,跑到一个年轻人的面前,弯腰行礼。 “殿下,您怎么来了?”张善大惊失色,“殿下,请速速回城,堤坝刚铸,还不牢固。” “你都不怕,我怕啥?”朱允熥把土倒入江水中,挑起扁担,“没事,放心吧!” “殿下!”张善忽然绕到朱允熥的面前,义正言辞说道,“殿下乃大明吴王,圣上嫡孙。君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乎!” 朱允熥轻轻推开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没有君子,只有男儿。我朱允熥虽然出身尊贵,但也是大明男儿!”说着,回头一笑,“但为抚州百姓平安耳!” “殿下!”张善这个读书人,瞬间失声,看着朱允熥略有有些单薄的身影,踉跄的脚步,哽咽了。 “乡亲们!”不远处,那府衙的班头也认出了朱允熥,对着堤坝上的民夫百姓们大喊,“吴王千岁亲自来帮咱们筑堤了,咱们加把劲呀!” 短暂的愣神之后,堤坝上爆发出比潮水汹涌百倍的欢呼声。 那些精壮的汉子脱了衣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还有满是老茧的肩膀。他们开始更加用力的劳作,不知是谁开头,堤坝上响起了久违的号子。 “嘿吼!嘿吼!嘿吼!” “莫让抚州百姓小瞧了你们这些京城的少爷!”朱允熥对众侍卫,锦衣卫笑道,“使劲,跟我一起。” “谨遵王命!”侍卫们狂热的呐喊。 好男儿,谁不想为国为民! 好男儿,谁不愿为国出力! 好男儿,谁不是少年豪情!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甩着酸麻的手臂,揉着酸痛的腰,停止了劳作。他身边那些侍卫们也没好到哪里去,练武跟干活是两码事。 种地永远比健身更锻炼人,但是也更辛苦。 走下堤坝,朱允熥随便在一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现在是开饭的时候,民夫们都拿着碗,围着热乎乎的铁锅打转。 “殿下累了吧!”张善快步走来,手里是不知从哪弄的药油,“殿下千金之身,肯定没干过重活。臣这里有药油,晚上泡过热水之后,用药油擦身,不会那么难受。” “谢了!”朱允熥笑着接过,问道,“我看你倒是没怎么样?” 眼前的张善虽然五十年纪,神情憔悴,眼神也有些疲惫。但是却没像这些年轻人这样,这里酸那里痛的。 “臣本就是乡下人,从小种地的,这些活算不得什么!”张善笑道。 这时,朱允熥注意到,张善袖口上全是补丁。 后者正坐在地上,脱下脚上那双已经磨得不成样子的鞋子,交给身边的随从。 “拿去洗一洗,晾一晾!” “你那鞋都露脚趾头了!”朱允熥笑道,“堂堂一府知府,不会连双鞋都穿不起吧!” “臣,还真是穿不起!”张善神情有些苦涩,“臣的鞋都是贱内和小女缝制的,臣很多年都没买过新鞋了!” “不止于此吧!你是举人,每年有四百亩地的免税!”朱允熥皱眉道,“何止清贫至此?” “臣家中只有十亩薄田。” “你不会挂给别人,每年吃现成的?”朱允熥笑道。 读书人官员的免税特权,很多时候都是被别人挂在名下的,这是当世的潜规则。 岂知,张善正色道,“免税乃是大明皇恩,国家供奉,臣岂能做那些无良之事!” 天下,不只是有贪官,其实也有好官,哪怕这个官迂腐了一些。 朱允熥肃容道,“是孤失言,张府君莫怪!” 就在此时,前边忽然传来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 “爹,吃饭了!” 第100章 一餐饭 视线之中,是一位少女。 不远处去,一位明眸皓齿身材窈窕的少女,在秋风中走来,落落大方。 微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遮盖住半边脸颊,走路时随手用手捋开,露出一张鹅蛋形的饱满,微微椭圆的脸。 她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脸颊上有些肉肉的,虽然没笑,可是嘴角的酒窝却浅浅在动。她低着头,注意脚下的泥水,不时抬头的时候,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而她的眼神也是如水一般清澈,又是那么的平静。她外面穿着青色的比甲,里面是素华的衣裙。她似乎极为爱惜自己的衣服,走路时裙摆上沾染了一些泥水,让她的眉头和嘴角都皱了起来。 对了,这少女是一双大脚,走起路来不是那种风水杨柳的步伐。而是自然的婀娜,还带着三分矫捷。 朱允熥身后的解缙,看少女款款走来,小声说道,“清水出芙蓉,与众大不.....哎!” 话还没说完,却是腰上挨了一肘。 只见铁铉板着脸看他,嘴唇里无声的吐出两个字,“闭嘴!” 这时,少女走到众人身边,忽然发现自家父亲的身边,有几个青年男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她。 顿时一抹红霞爬上脸颊,贝齿轻咬嘴唇,手指紧紧的扣住衣服的裙带,显得有些羞涩。 “殿下,这是小女,蓉儿!”张善笑着介绍,“蓉儿,还不拜见吴王殿下!” 叫蓉儿的少女听到吴王两个字,微微有些错愕之后,轻轻的小声道,“民女见过吴王千岁!” “这是一个耐看型的姑娘,越看越好看,可比后世那些千篇一律的锥子脸耐看多了!” 朱允熥心里嘀咕一句,却不知说什么好。前世他就是一个单身狗,不大善于和女性打交道。这一世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有陌生女子和自己说话。 “蓉儿姑娘无须多礼。”说着,朱允熥平日能说会道的小嘴有些卡壳了,“嗯....你好!” 蓉儿又是一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了朱允熥两眼,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这是什么话?你好?从来没听人说过! 蓉儿心里想着,放下手里的食盒,“爹,您吃饭吧!” 食盒打开之后,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殿下也还没用,若是不嫌弃,尝尝微臣家里的手艺!”张善笑道。 朱允熥正有此意,干了一上午的活,正是肚饿的时候。再见到食盒里的食物,眼睛都挪不开了。 切成三角形,油汪汪外酥里嫩的金黄色油饼,青花盖碗里是红白相间浓稠的汤羹,还有一碟散发着香醋味道的小菜。 “这怎么好意思呢?”朱允熥笑着接过张善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饼送进嘴里。 “香!” 这饼一咬满是咸香,表皮酥脆里面柔软,入口即化。而且面饼中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东西,吃起来有些颗粒感,有些肉香,满口留香。 “这油饼里是加了油渣了吗?”一块饼下肚,朱允熥问道。 张善小口的吃着,笑道,“臣也不知,臣从成亲后就是饭来张口,反正都是臣家里的手艺。”说着,继续劝道,“殿下若是不弃,多用一些!” 朱允熥又夹了一块,一口咬去半边,笑道,“这饼,可比宫里烙的好吃多了!”这倒不是说假话,朱元璋身边的厨子,是伺候他二十多年的军中伙夫出身,做不出什么精细的好吃食。 “好吃,好吃!”朱允熥大口吃着,继续说道,“尊夫人真是好手艺!” 闻听朱允熥这么说,蓉儿脸颊越发滚烫,小心的给二人盛着汤羹,弱弱地说道,“殿下,这是民女烙的。”说完,一碗汤羹送到朱允熥面前。 后者注意到,蓉儿的手,显然不是一双大家闺秀该有的柔嫩无骨的手。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显然是常年干活留下的痕迹。 也对,张善这人虽然是官,可是清贫得很,家中自然要妻女卖力操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官的孩子也是如此。蓉儿虽是女儿之身,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也满是落落大方。尽管有些羞涩,但却不是那种深闺之中,不问世事少女的忸怩。 汤羹有些烫,瓷碗里的是红白相间的粘稠之物,上面点缀着绿色的星星点点。 一口下去,先是烫。然后是软滑,再往后是香甜。让人忍不住,一口又一口。 “这是什么汤?”朱允熥忍不住问道。 “汪豆腐!”蓉儿站在张善身边,低头看着她自己的绣花鞋,小声说道,“汤里白色的是豆腐,红色的是猪红,汤里也加了剁碎的油渣。”说着,手指缠绕发梢,“这是我们老家的特产。” 咕噜,朱允熥一口把碗里的汤羹都喝下去,只觉得额头上冒出阵阵细汗水,全身都热乎。 “你们老家是哪里的?”朱允熥又夹起一块饼,继续问道。 “臣是高邮人!”张善笑道,“殿下,再喝些汤!”说完,装着汤羹的青花盖碗送到朱允熥面前,还有那半盘子饼。 而他自己则是用饼,卷了一些带着香醋味的萝卜丝,美美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客气,一口饼一口汤,大开大合。觉得有些不过瘾,干脆把饼泡在了汤羹中,搅和两下。毫无亲王身份的,捧着盖碗,喝了起来。 蓉儿在一边想说话,又硬生生的忍住了。 “这吴王殿下真是的,爹爹都没吃,全进了他的肚皮!”蓉儿心里想着,眉目就轻轻皱在了一起。 “高邮可是好地方,鱼米之乡!”朱允熥吃饱喝醉一抹嘴,笑道,“宫里有高邮进贡的双黄鸭蛋,皇爷爷喝粥的时候,总爱切上一个。” “臣家乡的鸭子,叫麻鸭。都是在河里,吃着小鱼小虾长大。”提起家乡,张善一脸骄傲,“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所说的,是这个时代农民最为向往的生活。有山有水有田,一年四季物产丰富。男人种田女人织布,好年景的时候,能省出几贯钱,送家里的孩子去私塾读书。 可是这样的生活,却不是人人都能过上的。大明的国土太大,在边疆或者土地贫瘠的地区,人们的生活远没有描述的这么好。 “今日叨扰了你一餐饭。”朱允熥笑着在身上摸摸,随手掏出一块玉佩,笑道,“算是给蓉儿姑娘的谢礼了!” “民女不敢要!”蓉儿万没想到朱允熥如此,连连摆手。 张善也道,“殿下,这如何使得?” “上有赐,下不能辞。”朱允熥道,“拿着!” 蓉儿窘迫的看看父亲,然后小心翼翼的接过,无意间和朱允熥的手指碰触,又是满脸通红。 明初民风淳朴,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蓉儿既是大脚的女子,张善也自然不是愚蠢透顶的老学究。 “民女谢殿下!”蓉儿咬着嘴唇,心跳的厉害。随即,忽然壮着胆子说道,“殿下,既然老皇爷爱吃我们高邮的麻鸭蛋。回头,民女给您送来一些。” 说着,似乎是怕朱允熥看不上眼,继续说道,“是祖母托人从老家送来的,都是她老人家亲手挑出来的双黄蛋,腌得都冒油哩!” “胡闹!”张善皱眉,正色道,“宫里饮食最为严格......” “可以呀!”朱允熥打断张善,笑着说道,“皇爷爷最爱吃民间的东西,这种家常味道再好不过,有劳姑娘了!” 蓉儿脸色通红,微微一福,嫣然一笑。 而朱允熥心里则是想着,这些鸭蛋似乎可以作为,让皇爷爷饶过张善的礼物。 张善为官清廉,虽然没有什么心机手腕,但是为人还算心有百姓。 他初来乍到,被手下架空。抚州灾情如此,他似乎情有可原。可是上位者不是这么看,也不能这么看。 尤其是老爷子那样对臣子要求严格的帝王,你既然是知府,被人架空了就是你的不对。你既然是一地父母官,灾情如此你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就在这时,赣州卫指挥使气急败坏的走来,“殿下,五峰山上聚集的灾民大多都下来了,唯独那贼人王木生不知死活,仍旧带着几百人负隅顽抗!” ~~~ 有书友说,如果这不是女主,他要吃十斤翔。 蓉儿真不是女主,就是个女配。 下午还有。谢谢大家。 第101章 下山 朱允熥早想到了这个结果。 别人可以下山,可以得到官府的安置和宽恕,可是他王木生不行。 不管他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作为他带人抢劫官府粮车,杀死差役,聚众作乱的原因。 古往今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他所作的都是死罪。 若是大明稍微处理不慎,他聚集的两万人攻打城池成为流寇,那他死一百次都不够。 律法是蛮横的,也是不讲道理的。同时律法也是残暴的,是维护秩序的工具。 或许很久以后,王木生这样的人会成为百姓口中的侠,会同情他。但是他挑战整个大明的律法,已经走上了不归路。 “那几百人都是什么人?”朱允熥沉思道,“他只不过一个民兵弓手,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薛继祖开口说道,“这些人,都是当初和他一起抢劫粮车那些贼人的家眷,亲族!” 大明律,煽动民变劫掠官府者,诛九族。 “再去喊话,告诉山上的人,只诛首恶,那些参与抢劫粮车的人,必须伏法。其他人,胁从不问!”朱允熥皱眉道。 这个时代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直接让卫所的官兵杀上去,然后带人头回来。大明虽然繁盛,但可不是讲什么人权的世界。 “喏!”薛继祖面有不甘心,但也只能答应。 “殿下!”一向话少的铁铉忽然开口道,“若是那些人,继续执迷不悟不肯下山呢?” 朱允熥看着他,“你的意思?” “臣知殿下心怀慈悲,不愿杀人。可是国法难容,王木生也自知死路一条,势必顽抗!”铁铉朗声道,“但是臣想,从王木生聚集了两万灾民开始,他一未继续劫掠官府,二没攻打城池,想必也还是有些良心的人。” “这正是我不愿多杀人的原因!”朱允熥叹息道,“归根到底是官府赈济不利,才让灾民聚集闹事。他王木生虽然犯了国法,酿成大错。但是我,也不想追究他亲族的责任。国法无情人有情,他的家人亲族也都是无辜的。” “臣想,派去传话的人都是朝廷的官军,他们或许心中抵触。”说着,铁铉抬头,正色道,“臣去,臣是朝廷命官,臣去劝他们,让他们下山。” 朱允熥想了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好,你去吧,小心一些!”说着,对身边众人笑道,“吃饱喝足快干活!” 一行人,又甩着酸痛的肩膀手臂走上河堤。 铁铉转身,对薛继祖说道,“薛将军,请派人下官去五峰山。” 看他一副书生的打扮,薛继祖也有些佩服,拱拱手,大步而去。 解缙忽然拉住铁铉的衣服,关切地说道,“老铁,你真去?那可是贼窝!” “他们原是百姓,除了王木生和同党之外,其他人没做过错事!”铁铉正色道,“你我读书,但求一个正字。吴王仁慈,我为吴王之臣,若能救下无辜之人,就是正。” 解缙皱眉沉思,咬牙道,“在下和你一道去!” “你?”铁铉笑笑,甩开解缙的手,“小解,你我虽然都是读书人,但也有不同。”说着,转身就走,声音传来,“你现在还是个书生,这种事不去也罢!” 看他走远,解缙原地跺脚,“呸,我一番好意,你居然瞧不我?” ~~~ 五峰山在抚州城外二十里,一个山洞里,数十个身材健壮的汉子,看着煮饭的铁锅默不作声。 山洞里,有老有少男男女女数百人。这宽敞的山洞,看起来有些拥挤。这些人,都是王木生和他那些做下惊天大案的,兄弟们的家眷亲人。 王木生三十出头,身材健壮。 此刻他蹲在铁锅面前,亲手从里面盛出一碗饭,回身送到一个老妇人面前。 “娘!吃饭吧,您小心热!” 老妇人叹息一声,摇头道,“不吃了,娘什么都吃不下!” 忽然,边上一个面色刻薄的妇人,开口骂道,“你还有心思吃?官军在山下都围了几天,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杀上来。”骂着,又变成嚎啕大哭,“我们做了什么孽,有你这么个亲戚。居然抢劫官府粮食,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木生面色尴尬之中带着悔恨,“三婶,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族人!” 这妇人的哭骂顿时引起了山洞里众人心中的委屈,本来都是好好过日子的百姓,就因为出了这么一个不知死活,敢坐下灭九族大罪的亲戚,大家都成了官府的罪人。 刹那之间,山洞里满是对王木生的叫骂之声。王木生和一帮兄弟,羞愧的低下头,不敢说话。 一位拄拐的老人站出来,用拐棍敲打石壁,大声道,“事都出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老人在族中威望甚高,众人止住叫骂,但还是有妇人和孩子哭天抹泪,泣不成声。 “你们那!”老人用拐杖指指王木生等汉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胆大包天了,朝廷的赈灾粮都敢抢,还敢聚众闹事?死不足惜!” “老祖!”王木声哽咽道,“是孙儿连累了大伙。” 老人慢慢走到王木生身边,低下头,“木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躲不过去,咱们都得死!” “老祖!”王木生哭出声。 “跑吧!”老人忽然道。 王木生诧异的抬头,只见老人满脸都是坚决,继续小声说道,“你们这些精壮的汉子,带着家里年幼的男丁跑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官府要杀人以正国法,那就杀我们这些老骨头。咱们王家,不能绝种!” “老祖!”王木生惊呼,“这.......” “一会你们就跑,能活几个算几个!”老人见惯了人间的风雨,脸上带着几分从容,“跑出去,总比让朝廷灭族强!” 就此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大声喊道,“木生哥官府来人了,是个大官!” ~~~~ 山路崎岖泥泞,铁铉的官袍上沾满了泥土。 但那依旧是官袍,依旧是代表着大明王朝的统治者的衣冠,让百姓不敢直视。 铁铉昂首阔步走进山洞内,看着眼前数百百姓,低声道,“本官是赈济江西钦差吴王千岁的典官,大明六品官铁铉,你们中谁是王木生?” “我就是!”王木生大步出列,朗声道。 铁铉看看他,点头笑道,“倒是条昂扬的汉子,怪不得敢杀官差抢粮食!” 说着,铁铉又看看众人,大声说道,“官府让尔等下山,为何还要顽抗?” “官府要灭我九族!”王木生恨声道,“难道下去让你们杀?” “吴王仁慈,只追首恶,胁从不问!”铁铉叹息一声,“你做下的是死罪,你活不了。但是你的族人,亲人,吴王千岁金口玉言,全部放回家去!” “官府出尔反尔,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王木生冷笑道。 “若不是吴王仁慈,不想多杀人,本官用的着亲自上来?”铁铉也连连冷笑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百姓,打得过卫所的官兵吗?直接杀了你们,还省了本官的唾沫!” 此时,人群之中已经有了松动。 一妇人颤声问道,“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吴王真的只杀这些没良心的,放过我等亲族?”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期盼,前几日上山来传话的官兵。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赶紧下山不然杀了你们九族。这些人,也实在是害怕了。 “正是如此!”铁铉点头。 “王木生,你个杀千刀的,你自己做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妇人跳脚大骂,“现在吴王只要你的性命,放过了我们,你还不速速受死!” 众人纷纷附和,看样子都打算一拥而上,把王木生和那些兄弟一块绑了,送下山去。只是畏惧他们手里的兵器,不敢上前。 骂声之中,王木生正色问道,“真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做了要认。”铁铉开口道,“跟本官下山吧,你的亲族家人,回家继续过日子。不过你,必须伏法!” “儿呀!”王木生母亲嚎哭起来。 王木生眼中落泪,看看母亲,又看看族长。 忽然跪下,开口道,“族长,既然吴王只要我等的性命,那孙儿不能再为了自己,连累大家。孙儿死后,母亲就托付给族里了!” “你且去!”老族长叹道,“以后,你母亲族里供养,无需担心!” 王木生重重磕头,回头对着兄弟们喊道,“几位兄弟,是木生连累了你们,恩情来世再报吧。现在,咱们下山!” 其他和他一起抢劫官粮的汉子们,也都哭泣着扔了手里的兵器,和家人告别。 “走吧!”铁铉开口,“看你们还有些良心,本官必不让你们多受折磨!” ~~~~ 这个情节写的太烂,对不住大家。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毕竟网文这东西.... 郁闷的情节过去了,马上就是换了。 主角和郭小四马上就要王碰王,大家拭目以待。 第1章 燕王来京 阳光,把秋风变得很暖,让人忍不住慵懒的躺在草地或者长椅上,享受秋日的宁静。 落叶,在风中微微盘旋,偶尔有三两片在风中顽皮的跳跃起来,好似夏日飞舞的蝴蝶。 秋日的紫禁城,一片祥和沉静。金色的琉璃瓦,收敛了夏日的锋芒之后,却更加的五彩斑斓。 奉天殿中,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左手芝麻烧饼,右手奏折,边吃边看。 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看得是如此入神,以至于烧饼上的芝麻落满了御案。 “杀的好!” 朱元璋忽然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他手中正是朱允熥在江西抚州快马传递的奏折,上面详细记载了抚州灾情的始末,他去之后的安置方法,还有对江西抚州等官员的处置。 此刻,朱元璋正看到抚州同知通判,被朱允熥当着无数百姓明正典刑,脑袋被当成球踢的片段。 “这等黑心的官员就该杀,让你们贪,让你们祸害百姓,活该死无全尸!”朱元璋咬牙怒骂,“大孙,杀得好!” 嘴上说着,把烧饼咬在嘴里,拿起朱笔仔细的走着标注着。 “此等良心被狗吃了的官,杀了也不解气。李泰张广义二人家产充公,妻女充于教坊司,男丁发往广西流放。着,世代不得读书参加科考,不得为吏,录入奴籍,世代为贱民。” 写完,咬了一口烧饼,继续往下看。 “抚州知府张善,为官清廉踏实肯干,正是皇爷爷口中朴素耿直的好官。孙儿到抚州时,张善已带人连续在决口处修筑河堤,连续十几日有余。” “抚州灾情之初民变,赈济不利,乃是因为他被下属架空所致。虽有责任,可孙儿认为情有可原。孙儿斗胆,请皇爷爷勿发作此人,降级留任以观后效。” “注,张善之女,做得一手好汤饭。听闻皇爷爷爱吃鸭蛋,特送上其高邮老家双黄咸蛋一栏,说是给老爷子尝鲜!” “呵!”朱元璋看到此处笑出声,自言自语道,“也罢,看在这一篮咸蛋的份上,这次就饶了这张善。” 说着,忽然又是莞尔,“张善,咸蛋,张咸蛋!哈哈,官场中又多了一个笑话了!” 老爷子在大殿里会心的笑着,殿中伺候的宫人们也心安不少。自从吴王殿下去江西公干,老皇爷看谁都不顺眼,这些日子大伙是战战兢兢。 就此时,太监总管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皇爷,湘王,齐王的王驾已经到了应天府的运河码头。燕王,宁王的大队,距离京城也不足三十里。” “哦!”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马上是他的寿辰,这些儿子是回京来给他祝寿的。 想到此处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他本就是重视家庭,重视血脉的人。这深宫之中只有他和朱允熥爷俩孤零零的,现在一家人都回来团圆,心里如何能不高兴。 “知道了!”朱元璋点头吩咐,“让他们不用急着进宫,一路劳累,先在城里私宅休息。”说着,又是笑了起来,“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不怕累,别累坏了咱那些皇孙皇孙女!”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朴不成笑了笑,躬身退下。 “哎呀!”殿内无人,朱元璋笑着搓搓手,“咱的儿子们都回来了,团圆赛过年,哈哈,哈哈!” 不过,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了,心里道,“孩子们大了,都知道耍心眼了。各个封地都不一样,有远有近,居然算准了时间一块回来,跟爹耍心眼,他娘的!” 心里笑骂两声,又拿起奏折,可是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 站起身,走到殿外,看着远方,老爷子自言自语,“大孙,江西的事都平了,你那些叔叔们都到了,你咋还不回来?” 看了一会儿,又回身走向御案边上,边走边道,“也不知道你给爷爷准备了啥寿礼,大孙啊,可千万是能震得住你那些叔叔的好东西,不然别人有的说嘴!” 说着,老爷子在龙椅上坐下,忽然发现御案上都是烧饼上掉下来的芝麻。 当下仔细的扫在掌心里,张嘴送进去,一边嚼着一边心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都是百姓的心血,不能浪费!” 应天城外二十里处,一处供人歇脚的凉亭外,满是大明虎贲。 秋风之中,他们战甲下的裙摆微微晃动。身上的铁甲在阳光下,异常耀眼。 数百人在周围无声肃立,每人都似标枪一般笔直,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凉亭中,一四十多岁的中年将领,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须弥之间,武将的视线中烟尘大起,同时隐隐有惊雷一样的马蹄震颤着大地。 马蹄越来越近,如战鼓一般震耳欲聋。 秋风起,落叶飞,林中鸟儿扑着翅膀不断盘旋。 骑兵带来的威势,让和煦的秋风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而这些肃立的大明虎贲依旧纹丝不动,只是他们腰间的战刀,发出若隐若现的嘶鸣。 忽然,一阵战马的鸣叫。 视线之中,几个骑兵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冲击而来,仅仅只有几人可似乎却是千军万马,仿佛能冲破一切,不可阻挡。 凉亭中的武将轰然起身,身上的甲片勃然作响。 随后,他大步向前,走到肃立的虎贲最前面,双手抱拳,对着冲击而来的骑士直接下拜。 “臣,五军都督府佥院都督平安,奉旨迎接燕王千岁!” 律律律,冲击而来的战马忽然被马上的骑士拉住缰绳,塞外上好的战马前蹄凌空腾起,脖子上的鬃毛在秋风之中不停摇晃。 随后,燕王朱棣矫捷的从战马上跳下来,大步流星而来。 朱棣声若洪钟,朗声笑道,“来之前我还在想,是谁来接我,没想到是你平保儿!” 接他的武将正是洪武皇帝的义子之一,平安平保儿。 老皇爷大寿在即,各地藩王进京,朝廷派出文武官员迎接王驾。 平安,正是迎接燕王朱棣而来。 见朱棣大步走来,平安又是一礼,“臣,参见燕王千岁!” “你别跟我来这个!”朱棣笑着把对方扶起来,“才多久没见,你平保儿也学会这些虚头八脑的。忘了你当年跟我摔跤,把我压在下面揍地时候了?” 朱元璋的儿子和义子,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小时候他们之间没那么多君臣之分。 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 第2章 塞外宁王 忆往昔青春岁月,满是少年男儿兄弟情。 朱元璋和马秀英对这些义子视如己出,把他们当成家庭的一员。而这些朱元璋的亲儿子们,对这些异姓的哥哥弟弟,也是没当外人。 听他的朱棣说起当年自己揍他的事,平保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当年年少无知.......” “说你胖你还喘?”朱棣大笑道,“越说你,你越弄这些虚礼!”说着,在平安肩膀上给了一拳,有些寂寥的说道,“这些年,咱们兄弟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平安心中感动,旁边的大明虎贲也都微微动容。 燕王毕竟是皇子,而他平安是皇帝的义子,君臣之别天地之分。而现在燕王对他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亲近,他心中也生出些温暖。 那些大明虎贲看着燕王的目光也柔和许多,甚至带着些崇拜。这位是大明赫赫有名的燕王,镇守北平数次出关远征,打的北元望风而逃。 燕王不但战功卓著,而且为人也是如此的随和,真是难能可贵。 “你看你!”朱棣指了下平安的腰笑道,“在京城呆的,腰都粗了。”说着,拍拍对方的盔甲,“回头我跟爹请旨,你随我去北平。你一身好武艺,兵法谋略也不差,咱们和鞑子真刀真枪的干。好男儿,待在京城养老算怎么回事?” 平安笑笑没有说话,他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掌握着京城一部分的兵马。看着是养老,实则职责重大。他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但是能不能出去,还要看老皇爷的心思。 再说他心里明镜似的,老皇爷现在可不愿意义子和亲儿子们,在一起掺和。尤其,是他们这些能打仗的。 这时,朱棣回头呵斥道,“还在马上干啥?下来叫人!” 他身后的骑兵之中,两个不过束发之年的少年,居然如塞外从小生在马背上的蒙古人一样,从马背上跳下来,笑呵呵的走来。 两人年纪虽小,可是眉宇间都是英气,像两头小老虎似的,天不怕地不怕。两人都是一身小号的盔甲,举手投足之间像极了燕王。 而且这两人年纪虽小,但是这副样子,这份活力,一下就把宫里那些小王爷们都比下去了。 “老二,老三!”朱棣说道,“给你们平大叔见礼!” “见过平大叔!”两人恭敬的行礼。 “可使不得!”平安赶紧一手一个拉起来。 这两少年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燕王朱棣的二子朱高煦,三子朱高燧。(这俩人现在一个十二,一个九岁。) “有啥使不得!”朱棣笑道,“他们也就是命好,生在了朱家。不过就算是生在朱家,也是你平保儿的晚辈!” 平安刚要谦逊几句,就感觉腰上的短刀动动。低头一看,原来是朱高煦正好奇的看着他腰间的武器。 那把短刀和中原的样式不同,是泉州港内,不远万里而来的大食商人所进献的宝物。 刀虽然短,但是弧线优美,把手是鎏金打造,上面还镶嵌着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刀鞘制作精美,也镶满了宝石。 “喜欢这个?”平安笑着摘下来,“你拿的动吗?” “平大叔看不起人?”朱高煦双眼发亮的伸手想拿,嘴上道,“别说短刀,军中的长刀,我都能舞得动!” “给你!”平安笑着给他,“小心点,锋利着呢,别伤到自己!” 刷,朱高煦直接抽出半截,短刀的刀锋冷冽,和他发亮的眼神相互映照。 “平大叔真是小瞧人!”朱高煦爱不释手,又骄傲的开口说道,“我七岁就能骑马射箭,八岁就能带着护卫出去打猎,一天起码射三十只兔鼠!” 平安微微惊讶,笑道,“还真是虎父无犬子!” 边上,朱棣也得意的微笑起来。 朱高煦把玩着短刀,又开口道,“明年我要射五十只!” “好,好,有志气!”平安竖起大拇指。 身边朱棣的三子朱高燧,见哥哥得了宝刀,又被大人夸奖,心中有些不服。 不屑的开口说道,“吹牛皮!忘了上个月你没射到三十只,还从我这借了几只的事?”说着,哼了声,“五十只?射不到不怕爹踢你?” “我揍你!”朱高煦脸色大变,当场就要动手。 “爹,你看二哥!”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朱棣的背后。 谁知朱棣却不护着他,直接把他提溜出来,“他揍你,你不会还手?你那拳头干啥用的?去,你俩一边打去!” 这一幕,让平安看得有些愣神。 须知从小骑马射箭,是蒙古人的传统。他们之所以那么好的射艺,是因为草原上野兔,田鼠众多。从小,他们就每日用那些小东西练手。 只是没想到,朱高煦是皇孙之尊,却被燕王这么培养。而且燕王在言语之间,也没教儿子什么兄友弟恭,这完全是胡人养孩子的办法。 “孩子淘,在家打惯了!”朱棣笑道,“见笑!” “哪里,哪里!”平安也笑道,“燕王,您家老大呢?” 燕王一共三子,应该还有一个长子朱高炽,可是却没看到。 “老大太胖,骑不得马,在后面坐马车呢!”朱高燧又躲在了朱棣的身后,开口道。 “那燕王殿下是先进城,还在这等!”平安想想,问道。 朱棣沉思一下,随后走到凉亭中坐下,“等吧!不过不是等我家老大!” 平安问道,“那是等谁?” “十七弟!”朱棣沉思,喃喃道,“按理说,他也应该到了呀!” 闻言,平安的眼神闪烁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皇十七子,为宁王朱权。洪武二十一年就藩,封地是边关大宁。 大宁乃是北元南下的前哨,处喜峰口外,属古会州之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为一大镇。 当年为了争夺此地,宋国公冯胜,蓝玉等人先后出关。招降北元太尉哈纳出,而后又连年大战,最终杀北元辽王阿札失里、会宁王塔宾帖木儿等人,才安定下来。 大宁为大明大镇,其中带甲之兵八万,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 宁王朱权虽然年方十五,但自幼聪明好学,深得皇帝的喜爱。以少年藩王之身在边关,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胆怯,反而手下将领多赞叹其,有勇有谋。 “燕王要等宁王!”平安心里暗中思量,“莫非,他们平日多有来往?” 作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平安不但有掌握京营兵马的职责,同时也负责对地方兵马的调动。对这些拥兵的边关塞王,其实心里多是防范的心思。 如今大明开国之初,京师兵马轮番出塞征战,才能保证士卒精锐。当若是承平日久,京师兵马见不到血,而塞王兵马如见彪悍,恐非国家之福。 脑里正想着,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震颤。 若说刚才燕王的兵马如同惊雷,那此刻疾驰而来的骑兵,就如同乌云压阵,遮天蔽日。 烟尘之中,一杆宁王大旗高高竖立。无数穿着皮甲,面目狰狞,如同在北地狂风暴雪中走出,眼神冰冷的武士,簇拥着一位头戴金冠,身着金盔的少年亲王,策马奔腾而来。 朱棣在霎那间起身,眼神炙热的盯着迎面而来的骑兵。 而那些骁勇的骑兵,在见到凉亭周围的情况之后,居然依旧马不停蹄。可是高速冲击之中,却突然分成两边。 如此急促的转身,骑兵的队形分毫未乱。骑士无声,战马亦是无声,天地之间只有马蹄回荡。 “好俊的骑术!”平安道。 “好兵!”朱棣吐出两个字。 分开的骑士中间,少年亲王在数位身披重甲,只露出眼睛的骑兵护卫下,扑面而来。 “十七弟!”朱棣大笑一声,“你可来晚了!” “四哥!”少年宁王翻身下马,大笑着过来,“我故意在你后面的!不然,你可跑不过我的马队!” 第3章 没一个省油的灯 “哈哈,十七弟,你又长高了!”朱棣大笑走去,抱着宁王朱权的双肩,“也壮了,是个爷们了!”说着,用力在弟弟的肩膀上拍打几下。 宁王朱权笑道,“四哥,听说您今年又打了一个胜仗?还俘虏了一个啥小王子?” 年初二月,北元宗王太尉乃尔不花,丞相失烈门犯边。被朱棣率领三万精骑击退,俘虏辽阳王之子。 “都是小打小闹!”朱棣矜持的笑笑,“算不上什么大阵仗!” “那也比我强,大宁府重兵布阵,北元根本不来了!”朱权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语调中的骄傲却溢于言表。 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大明诸塞王之中,兵马最为雄厚,战力也对位强悍。他这么说,也未尝没有显摆的意思。 说着,宁王朱权又笑起来,回身拉着自己的战马,“四哥,看看弟弟的巴尔思!” 巴尔思,蒙语老虎的意思。 给一匹战马起名为老虎似乎有所不妥,但是亲眼得见朱权的坐骑,也要感叹真是马如其名。 这战马通体枣红,除了额头有一白色的星点之外,没有一丝杂毛。而且身材极为雄壮,长途跋涉之后,身上的汗水油亮。战马很高,四肢修长有力,更让人惊叹的是,战马脖子上那一圈浓密的鬃毛。 而其和其他温顺的战马不同,此马的眼中带着浓浓的傲气,看到周围的战马,眼神中满是轻蔑。 朱棣赞叹一声,“好马!” 都是骑马打仗的男儿,马对于他们而言不单是工具,而是袍泽伙伴,更是家人朋友。主人和战马心心相映,方能在乱军中所向睥睨。 嘴里赞叹着,朱棣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战马的脖颈。 谁知,宁王的坐骑却不屑的发出一声嘶鸣,骄傲的扭开了头。 “呀!”朱棣笑道,“还挺有脾气?” 天地万物之中,战马最有灵气,最通人性。 朱权在战马的脖子上拍拍,挠了几下笑道,“这是弟弟手下的蒙古勇士,在草原的野马群中套出来的,足足训了一年,弟弟才能上马。平日除了弟弟,谁都碰不得!” 说着,宁王又笑了起来,“草原上的马虽然多,可是这样的马王却是百年难得一见。有个老牧民告诉弟弟,当年成吉思汗的坐骑就是这种马王!” 朱权说话时,眼中炫耀之意毫不掩饰。 身边的朱棣,却似乎没看到一般,如同温和的兄长那样,仔细的听着,露出宠爱弟弟的微笑。 “好马!”朱棣笑道,“跟你的战马一比,我那些马,都不算马了!” “你们北平还是离草原太远!”朱权想想,拉着朱棣说道,“四哥,等明年开春,弟弟让手下人去草原上找找,找到了好马给您北平去!”说着,再次大笑起来,“四哥这样的马上战将,没有好马可不成!” 所谓旁观者清,他们兄弟二人的对话,平安听得一清二楚,个人的心思也看得一清二楚。 燕王最是骄傲的人,能放下身段如此对待宁王,为的是什么?若是别的兄弟在燕王面前,这么显摆,怕是早挨了两脚。 宁王年轻气盛,看似温和实则言语之间,满是和燕王一比高下的心思。 他二人虽然是兄弟,但面目不是很相似。朱棣是脸圆外柔内刚,朱权则是长脸,锋芒毕露。 若说他们二人谁和朱元璋更像一些,朱权更胜几分。 “马好,兵也好!”朱棣站在马前,看着不远处骑在马上,不动如山的武士们,由衷赞叹,“好兵,好儿郎!” “朵颜三卫!”朱权傲然道,“以一当十!” 他俩正说话之间,朱高煦看到朱权的战马,眼睛又亮了起来。 手里刚才还爱不释手的短刀,直接扔到了朱高燧的怀里,朝着战马走去。后者接住短刀,看看左右,随后藏在了一个侍卫的怀里。 “十七叔!”朱高煦亲热的喊道。 “这是你家老二?”朱权对朱棣笑道,“上次见才这么大,现在都是大人了!” 其实朱权和朱棣长子年纪相仿,但是辈分大,说话有些故意的老气横秋。 “十七叔!”朱高煦指着战马说道,“能不能给侄儿,骑骑您的战马!” 朱权笑道,“这可不行,我的巴尔思谁都碰不得,他不会让你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高煦不管不顾,直接走到战马身边。 巴尔思大耳朵动动,眼神轻蔑的看着还没它高的朱高煦。面对对方伸出来拉他缰绳的手,眼色忽然变得凌厉,四肢后退几步,让朱高煦抓了一个空。 “你让不让我骑?”朱高煦抓了一空,顿时大怒。 战马又是不屑的看他一眼,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 “你不让我骑,我杀了你!”朱高煦怒道。 忽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脖颈。朱棣直接把他提溜起来,随手扔在一边,“滚!” 朱高煦摔了下,直接翻身起来,不甘的看看战马。终究没敢说什么,转身走到朱高燧身边。 “我刀呢?”朱高煦想起了什么,对弟弟说道,“把刀给我!” 朱高燧一摊手,“什么刀?” “你少装糊涂!”朱高煦斜眼道,“信不信我揍你!” “你揍我?”朱高燧眼珠转转,“你..........你要是揍我,以后我和大哥玩,不理你!” “我连他一块揍!”朱高煦怒道。 且不说他俩小兄弟如何闹,平安走到宁王朱权身前见礼。随后燕王几人寒暄一阵,各自上马带着卫士朝京城而去。 行进之中,朱棣和朱权纵马一处,两人说说笑笑,仿佛感情极好。 “没一个省油的灯!” 骑马跟在后面的平安心里如是想道。 忽然,他脑中忽然浮现起朱允熥的身影,心中再起波澜。 “恐怕现在,吴王还镇不住他这些叔叔!”想着,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若是沐英大哥在,还能搭把手。可是太子走了,大哥也走了,吴王的路,难呀!” ~~~ 此时,江西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数百骑兵策马狂奔,马蹄声如疾风骤雨。 这正是在抚州赈灾走上正轨之后,急着回京的朱允熥一行。 来时他没惊动任何人,走时他也没讲排场。可是抚州的百姓不知从哪知道,今日他要回京的消息。 出城的时候,数万百姓跪在路边,举着万民伞。 这是百姓,对于一个上位者,最高礼节的好评。 而在驿站告别抚州官员之后,朱允熥的手里,又多了一个装着咸鸭蛋的竹篮。 战马疾驰,心思不定。 两侧是大明如画江山的倒影,朱允熥心里却在想着千里之外的京城。 “老爷子大寿,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燕王朱棣!”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战马上的朱允熥自信的大笑,“且去会会我这名留千古的四叔!” ~~~ 三更奉上,好评点赞,摸摸大。 第4章 家宴 外面,又是一场秋雨。 深秋的雨带着冬日的寒,倾泻在人间,把御花园中那些姹紫嫣红,打成了美丽纷飞的碎片。 永华殿内,是一场家宴。 皇帝的家宴即是国宴,但此刻殿中却不是那种是适用于君臣的,隔开的方桌,更不是分餐制。 一张张大圆桌摆开,上面是盘子里装得高高的大鱼大肉。桌子上,也没分什么男女。 大明的各个藩王带着自己的孩子,和自己的生母坐在一桌子上。女人的脸上都是笑,年轻藩王的脸上带着对母亲的关切,孩子们围着桌子吵闹。 此刻,这殿中的氛围,就像是寻常农家摆流水席一样。 虽说对于皇帝之家,如此的做法礼节上不合适。但是此刻,却更有一番骨肉团圆的味道。 唯独有些不同的是,老皇帝自己一人坐在一张桌上,笑看殿内的欢声笑语。所有藩王都到了,今日是老皇帝寿辰之前的家宴。除了这些藩王之外,朝中许多中枢大臣,文武也要参加。 甚至刚刚班师回朝的凉国公蓝玉等人,都有位列一席。只是,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蓝大将军,面色不是那么好,笑起来有几分不自然。 臣子们讲究的是君臣大义,而皇帝的儿子们则可以表达真我。殿中的酒席热闹起来,一开始是各个桌子上安分的吃喝说话,渐渐的又相互交好,少年时候一起长大的藩王,开始交头接耳,而后大家干脆喝乱了桌子。 少年宁王喝酒上脸,端着酒杯在各桌乱串敬酒。与他们的热闹相比,年长的秦王晋王燕王等人坐一桌子上,彼此之间却没什么话。 似乎是被宁王肆意洒脱的情绪感染,燕王拿着酒杯,开始屡屡对两位兄长敬酒。然而,他那两位兄长,对他的态度神色之间颇为冷淡。 “看着没,两位王爷似乎不怎么待见燕王!”大殿另一侧,一桌酒席上,定远侯王弼小声对蓝玉说道。 武人们分了几桌,这一桌上都是跟随蓝玉出征或者本来就是和蓝玉亲近的将军。没有外人,说话随意了许多。 “哼!”蓝玉冷笑一声,“两面三刀的人,能招人待见才怪了!” 无怪蓝玉如此说,早先他出塞北征的时候和燕王打过交道,那时太子还未故去。燕王在北平封地,起居八座如同皇帝,视手下的军队如同他燕王的私军。 在北平这些年,燕王的封地被他经营得铁桶一样,水泼不进。在封地嚣张跋扈,但是一到京城就装成好儿子,好弟弟。 当初蓝玉曾和太子说过,燕王有不臣之心。但是太子仁厚,居然没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蓝玉端起酒杯,其实当初太子未必是仁厚,而是可以让燕王在封地蹦跶,等他蹦出事来再收拾他。只是老天无眼,太子英年早逝。 “三爷什么时候回来?”身边,景川侯曹震开口,“这都出京好些日子了!” “咱们这三爷一出京,可真雷厉风行,喀喀喀,抚州好几个文官的脑袋直接落地!”桌上,东莞伯何荣也笑道,“有几分老皇爷的气势!” “我听说,你们几个前几日受了三爷的恩惠?”蓝玉忽然开口道。 曹震看看左右,小声说道,“不知那个御史吃多了撑的,把俺们给参了,说侵占良田纵容家奴不法。”说着,又看看左右,“其中也有你!” “呵!”蓝玉又是冷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子怕个球!督察院的御史全参老子,老子都不尿他们。” “皇爷震怒,说要宰几个。”曹震有些后怕的说道,“那些日子江夏侯刚刚被锦衣卫毒杀,京城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兄弟们慌的都不行了,以为这回肯定吃挂落,结果你猜怎么着?” “你他娘的说书呢?”蓝玉怒道,“赶紧说!” “三爷通过李景隆的嘴,告诉咱们,他在皇爷面前给咱们说好话,让俺们赶紧上请罪折子,把贪了占了东西交出去。”说着,曹震还有些后怕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多险,皇爷要是真较真,掉脑袋未必。可是咱死人堆里打下来的爵位,还他妈能保得住?” 蓝玉喝了一口酒,扭头看看藩王们那边,微微前探,“既然受了三爷的恩惠,等三爷回京,咱们得帮三爷把跟脚站住了。”说着,用筷子头,若隐若现的点点那边,“别让人欺负了!” “那是自然!”众人纷纷点头。 酒过三巡,殿中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但是独坐在一处的老皇帝,笑容中却不知何时带上了些落寞。眼前一大桌子菜,老皇帝都没动上几口。 其实,是心里有些吃味儿了。千里迢迢回来的儿子们,都围着母亲说话呢,吃了这么久竟然没一个人过来给他老爷子磕头问好的。 那些成年的皇子藩王,跟榆木疙瘩的似的坐着,在兄弟们面前端着身份。那些小的藩王们,和自己的母亲孩子有说有笑。 到头来,自己这当爹的,成了没人理的了! 这就是朱元璋时常感到孤独的原因,生儿育女一大堆,在身边的也不少,可是真正和他亲近的,除了朱允熥之外,别无他人。 皇帝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扫过,忽然在一张桌子上定格,那张桌子很是冷清,三五个人心不在焉的小口吃着。 那是东宫太子的儿子们,朱允炆和他的两个弟弟,还有妹妹。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太子死了,朱允炆虽然得了淮王的称号,可是在宫中不得宠。而安排酒席的人也怕皇帝看了心里发堵,所以把他们那一桌,放在了后面。 别的桌上都是热闹,那一桌冷清,朱元璋脸色有点不大高兴。他这人有个毛病,最是护短。 自己家的孩子,他打死都没啥。但若是外人敢给脸色,他必定要暴起。 刚想说什么,只见少年宁王端着酒杯,脸红红的走来。 直接在朱元璋面前跪下,朗声道,“父皇,儿臣敬您一杯!” 朱元璋看着面容和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的儿子,心里在笑,可是脸上依旧端着,板着,严父一般。 拿起酒杯,嘴里还在告诫,“酒要少吃,事要多知,你还年轻,少喝点酒!”说完,一盅干了。 “父皇放心,儿臣记下了!”宁王朱权笑完,也是一饮而尽。 “儿臣也敬父皇一杯!”燕王朱棣也跪地说道,“儿臣谢父皇隆恩,许儿臣进京拜寿,以尽孝道。” 朱元璋微微点头,开口道,“其实按照咱的性子,不大想你们回来。你们个个都是一大家子,一路上劳民伤财。”说着,老皇帝露出些笑容,“要谢,你就谢谢吴王,他那个驿站改邮政的条陈,给国家创造了财源。” 皇帝一开口,大殿中安静下来,都看着听着。 “仅京城,苏杭,扬州,嘉兴,湖州等地第一次开卖的邮政票据,就给朝廷进账百万银钱!”朱元璋继续说道,“当时咱问他,大孙啊,赏你点啥呢?吴王告诉咱,皇爷爷,孙儿什么都不要!” “你老的寿辰快到了,孙儿请您老开恩,让叔叔们回京和家人团聚。”说到此处,朱元璋对所有藩王说道,“今日你们能见到母亲,尔等生母,能有天伦之乐,都是拜吴王所赐!” “贤王!”晋王朱棡(gang)动容道。 秦王朱樉(shuang)也在边上,屡屡点头。 那些围坐在自己母亲身边的藩王们,若有所思。而陪着儿子的母亲们,则在儿子耳边,说着吴王的好话。 骨肉,乃是人伦。天大地大,不如家大。 可是出生在天家,是大幸也是大不幸。为娘看不到自己的骨肉,为子不能床前尽孝。 朱允熥此举,不单单是让他们给老爷子贺寿,而且是给了他们一个,能够骨肉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朱元璋又喝了一口酒,看着殿外的大雨,“大孙,你啥时候回来?” 随后,老皇帝有些寂寥的放下酒杯。 可就在此时大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朴无用快步进来,“启禀皇爷,吴王殿下回来了!” “在哪?让他过来吃饭!这么大的雨,浇到没有?” ~~~ 吴王小三爷,闪亮登场。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发。 第5章 叔叔们 “他在哪儿?这么大雨浇到没有?咱不是说不让他急着赶路吗?” 朱元璋一连串的发问,殿中的人都有些惊诧。 这些外地的藩王只是听说吴王朱允熥受宠,但是没想到受宠到这个地步。老皇爷一辈子英雄好汉,对儿子从来都没个好脸,何时听他如此关切过别人? 而且关切的,还是这位皇嫡孙,有着大明最为尊贵王号的藩王。 此刻的朱元璋哪里还像个皇帝,分明是个关心自己孙子的寻常老者。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朱元璋站起身,就要往殿外走。 忽然,老爷子脚步顿住。 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身影,在殿外露出身形。 “大孙!”朱元璋呼唤一声。 斗篷褪去,雨水打湿了来人的发梢。长途跋涉,他脸上带着日月的风霜和疲惫,身上的衣衫也有些脏乱不整,靴子上更满是泥泞的泥土。 “皇爷爷!”朱允熥双膝跪下,叩首,“孙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朱元璋快步上前,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着他的脸笑道,“黑了,也壮实了!”说着,在孙子的胳膊上捏捏,“回来就好,咱一家人就差你一个了!” 朱允熥的目光在殿中一扫而过,大明朝堂的文武官员见惯了皇帝对他的宠爱,已经习以为常。可是那些外的藩王,还有皇孙们,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 “累不累,饿不饿!”朱元璋拉着朱允熥往殿里走,关切的问道。 “孙儿现在能吃下一头牛!”朱允熥笑道。 “来人,给吴王上碗筷!”朱元璋对着伺候的宫人横眉立眼,“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可是这时候,还不是朱允熥坐下吃饭的时候。 “皇爷爷,孙儿还没见过诸位皇叔呢!” “好,有些你看着眼生,咱带你见见!”朱元璋笑起来,“这要是在寻常人家,叔侄不认识,那得多让人笑话!” 说着,他们祖孙走到紧挨着御阶的第一桌,上面几个中年人赶紧站起来。 “这是你二叔,三叔!” 朱允熥赶紧道,“侄儿见过二叔,三叔!” 这两人和朱允熥的父亲朱标乃是一母同胞,面容有几分相像。而且这兄弟三人的感情极好。 朱标去世之前,最后一个袒护人的就是二弟秦王朱樉。后者就藩西安,虽然也是边塞重镇的藩王,也是兵法谋略无一不优的人才。但是此人私下德行有亏,残暴且荒淫。 朱元璋最讨厌子孙荒淫奢侈无度,偏偏朱樉占全了,多亏朱标多次从中斡旋,屡次帮他说好话。 而且据朱允熥一直对这个二叔很有兴趣,因为他的王妃是蒙元贵胄王保保的妹妹,小名观音奴。 而另一位晋王朱棡,和朱标一个老师,从小一起读书,感情最是亲厚。然而他这人有残暴的毛病,动辄杀人不说,还要把人车裂而死。 朱元璋大怒之下,曾想剥去他的王位,还是太子朱标从中说和,让他转危为安。 朱棡也确实对得起太子的厚爱,原本时空里朱元璋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后。朱棡知道燕王心怀不轨,不断的搜罗他不法的证据,连连向武皇帝上书。 这俩人虽然私德有亏,但对朱标的子嗣却是爱屋及乌。可惜他们也都不是长寿之人,在洪武末年相继病故。 “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时,你还躲在你父亲后面!”朱樉笑道,“和你父亲,还真像!” “要弟说,还是像嫂子多点!”晋王朱棡笑道,“你看那眼睛,和常家人一样。” “滚一边去!”老爷子不爱听了,怒道,“咱家的嫡孙,咋能长像他常家?”说着,又骂道,“常遇春那厮一黑面鬼,咱大孙多俊!” 被老爷子训斥一番,朱棡不敢还嘴。但是看着朱允熥的眼神之中,多有亲近。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继续骂了一声,继而指着另一个魁梧的中年说道,“大孙,这是你四叔。” 来了,朱允熥心中一振。 眼前这个好似卧虎一般的中年人,就是名垂千古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朱棣。 “侄儿,拜见四叔!”朱允熥的声音中气十足,满是少年人蓬勃的朝气。 朱允熥在打量朱棣,朱棣何尝不是在观察着他。 这个侄儿他是不陌生的,以前见了他根本都是躲在后面,自己还和太子说过,怎么这孩子这么胆小。但是转眼几年,少年长成出类拔萃,已经露出峥嵘。 但是这种峥嵘,让朱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是塞外的边王,诸皇子之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马上战将,一生征战无数。 朱允熥对着二叔三叔都带着亲近,而对自己这里,却是隐隐有些较量的意味。 “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朱棣心里暗骂一句,脸上笑道,“早几年见你,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倒是如此豪气大方!”说着,对朱元璋说道,“父皇,您教孙有方!” 本来听了前半句,老爷子心中怒气生也能够,什么叫话都说不利索。可是听到后半句,马上转怒为喜。 自己的大孙出息了,自然是自己这个做祖父的功劳。 可是还没等他说话,朱允熥又笑道,“四叔说的是,侄儿日日陪在皇爷爷身边,听他老人家的教导和教诲,若是再不出息,岂不辜负了他老人家!” 朱棣含笑点头,“我家老大老二也都进京了,回头你们兄弟几个,多亲近亲近!” 一个胖子,两个坏小子? 瞬间,朱允熥脑中浮出三个形象,这三人在历史上也是鼎鼎大名,尤其是老二。啧啧,让他侄子给当馒头蒸了。 “来,这是你五叔!”朱元璋又指着另外一人。 这面容儒雅的中年人是朱元璋的五子,周王朱橚。他完全不像其他几个兄弟那样,一看就是舞刀弄棒的好手,而更像是一个知书达理的文士。 此人在历史上也颇有贤名,编纂图书,尤其是医学方面贡献良多。 但朱允熥知道,此人和燕王乃是铁杆中的铁杆,他俩都号称是慈高马皇后所出,其实他们都是硕妃所出的同母兄弟。 永乐登基之后,对他最是容忍厚待,甚至有人举报他谋反,朱棣都不追究。而且他生了十五个儿子,不管嫡庶一律封王。 “见过五叔!”朱允熥再次下拜。 “自家人无需多礼!”朱橚笑道。 随后,朱允熥跟着朱元璋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本来长途跋涉之下,双腿发软,现在更是有些打晃。这里面只要是个男人拎出来,就是他的叔叔辈。 “爷爷,您也太能生了!”走到后面一桌的时候,朱允熥小声说道。 朱元璋一愣,“咋了?” “都是孙儿的叔叔!”朱允熥哭丧着脸,“今天一天磕的头,比以前十年都多!” “哈哈!”朱元璋大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这是家宴,行的是家礼。”说着,悄声道,“等以后,他们要对你行国礼!” 国礼,正是君臣大礼。 就此时,走到了小王爷他们那桌边,朱元璋年纪最小的儿子,刚掉了门牙的朱楠,奶声奶气的喊道,“熥哥儿,你最近都不带我玩!” 别人都对着皇帝下跪,他却站着,他母亲赶紧把他拉下来,可是朱楠还是不一样不饶的喊道,“熥哥儿,叫叔!” 老爷子在边上大笑。 朱允熥有些窘迫,还是拜倒,“侄儿见过,二十六叔!” ~~~ 临时有点事,我看晚上能不能给大家补上。 不好意思,不是神偷失言,我的猫拉稀了,我带她去看看。 第6章 小淘气 见了一圈的叔叔,认了一圈的人。 朱允熥心中冒出和前几日平安一样的想法,这些叔叔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在朱元璋面前这些叔叔们,都是一副好儿子的样子,可是私下里什么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些人在封地里,可都是无法无天主儿。 不过这些人中,真正让朱允熥忌惮的,也只有朱棣一人。不单是因为他知道,这位以后会是他大敌。而且因为朱棣,文韬武略出众性格坚毅之外,城府也是极深。 身为皇子中战功最卓著的藩王,但是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表功吹嘘,甚至有些存在感不足。每当年轻的弟弟们,比如宁王,湘王等人高谈阔论出风头的时候,他也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反而是一脸如同兄长溺爱弟弟一般的笑容,还屡屡鼓掌叫好。对弟弟们的眼光,也是鼓励包容居多。 身体是少年人,灵魂是成年人。 在底层摸爬滚打好几年的朱允熥明白,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可怕。 见过了藩王,又见了下臣子们。 蓝玉等出征归来的大将,见到朱允熥都是郑重的下拜。 这让外地的藩王们,又是有几分诧异。别看他们是皇子藩王,可是这些朝中的武将对他们也不过是面子事。但是现在以蓝玉为首的这些侯爷,伯爵,则是真心实意的恭敬。 和所有人都见过之后,大殿中在朱元璋的身边,单独摆了一桌。这时藩王们都在,若是他们不在,爷俩就一个桌子吃了,没那么多讲究。 “大孙,饿了吧!快吃!”朱元璋心情大好,“今儿是御膳房做的菜,不是徐兴祖那粗汉,你尝尝味道!” “谢过皇爷爷!”朱允熥刚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咋了?”朱元璋问道。 自从朱允熥回来,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朱允熥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朱元璋面前。 “皇爷爷,今日是家宴,酒席的排位是长幼有序!”朱允熥诚恳地说道,“孙儿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东宫一系,还有孙儿的二哥,和弟弟妹妹们。” 说着,朱允熥看看大殿的角落,“若论长幼,东宫一脉是诸王之长。东宫的饭桌,怎么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即便父亲故去了,但是故太子一家的饭桌,也应该在诸王之前。” 本来朱允熥没回来的时候,朱元璋就要发落此事,现在听朱允熥如此说,心中更加恼怒。 “不开眼的奴婢!”朱元璋暗骂一声。 “来人,把淮王他们的桌子,搬到咱的跟前来!”随后,朱元璋看着朱允熥,“大孙,你很好!” 朱允炆算不得朱允熥的敌人了,甚至可以说,可是他和朱允熥还是有一分亲情的。 满殿都是手足藩王,许多人都是同母所生。唯独东宫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悄无声息的坐在角落,像是刻意被人遗忘了。 他此举,正好做到了朱元璋的心里。 什么是家庭?家和万事兴才是家庭?手足情深才家庭?无论家中人有什么私心,但是绝不能看到彼此受委屈。 这就是朱元璋最质朴的家庭观。 稍后,朱允炆他们的桌子被搬到了前面,紧挨着朱元璋,位列秦晋等藩的桌前。 太子虽然故去了,但是东宫依旧有着皇帝的嫡孙,太子所生的孩子,在座次上,也应该位于藩王之前。 “三弟!”朱允炆挨着朱允熥坐下,语音依稀有些哽咽。 “二哥,现在你我是代表东宫,代表已故父亲。”朱允熥正色道,“坚强些。” 这些日子朱允炆看似不惊不喜,实则内心之中备受煎熬,甚至每晚都睡不着觉。帝位没指望,母亲去了,宫中他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今日皇帝设下家宴,他这个太子的庶长子,只能带着几个弟妹,坐在角落里。 他心中感伤,不是为了皇位和权力。那日被朱允熥连打带骂,已经惊醒了。尽管他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是个虚伪且懦弱的人,可是他不傻。 他的感伤,是因为父亲刚走,他们东宫的人,连台面都上不了,没人睁眼看他们一下。 而此刻朱允熥的举动无异于告诉藩王们,东宫可不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人而已。 有他朱允熥在,别人也别想小看了朱标的其他儿子。 其实朱允熥和朱元璋是一样的人,我身边的人我怎么动都行,但是你们动,你们不尊重,你们轻视他,就是打我的脸。 “酒宴是哪个奴婢安排的?”朱元璋小声问道。 朴不成躬身说道,“是上膳监的人安排的。” “你去处理了!” “奴婢遵旨!” 说完这些,朱元璋又换成笑脸,“大孙,快吃,等会凉了!” 朱允熥也不客气,其他藩王再怎么折腾,吃饭有个样子。可是朱允熥直接把菜汤泡在饭里,端起碗就往嘴里划拉。 “哈哈,看看!”朱元璋朗声笑道,“吃饭这架势,就是咱朱家的种儿!” 皇帝高兴,其他人自然奉承,殿中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三哥,吃肉!”最小的妹妹秀儿夹了一筷肉给朱允熥,顺势坐进了他的怀里。 朱允熥也用自己的筷子,夹了一些甜品果脯给她。小丫头眼睛亮亮的,甜甜的吃着,双手缠绕在朱允熥的手臂上。 “长兄如父!”晋王朱棡在边上赞叹一声,“熥儿的仁爱之心,和大哥以前一样!” 秦王朱樉也开口道,“和他一比,我家那几个小崽子都该扔了!” 燕王朱棣也出声,看着朱元璋,“毕竟是父皇教导出来的皇孙,识大体,重情义!” 朱元璋又是满脸笑意,对三人说道,“你们哥仨多喝几杯!” “二哥,三哥!”燕王朱棣举杯,“弟弟敬你们一杯!” 喝完之后,又转头对大口吃饭的朱允熥说道,“熥儿先吃,吃饱了和四叔好好喝几盅!” “四叔放心,等侄儿吃饱了,一定好好会会您!”朱允熥话中有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他还是个少年,少年人是打不过年富力强的中年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要让自己迅速变得强壮。 还有六年,这六年就是朱允熥成长的时候。 不知何时,皇二十六子朱楠趁人不备,也跑到了朱允熥这一桌上。 对于年幼的幼子幼女,朱元璋虽然也板着脸,但是从心里溺爱,挥手赶走上前的宫人。看着小儿子,跟大孙子,坐在一起狼吞虎咽,满眼是笑。 “你要吃鱼吗?” 桌子上有一份酸甜可口的松鼠桂鱼,朱允熥对朱楠问道。 “我自己夹!”朱楠踩着凳子,费力的伸手。 “小心摔了!” 朱允熥刚说完,朱楠脚下一空,直接摔向一边。 但就在此刻,一只大手稳稳的把他抱住。 “二十六弟,小心些!”朱棣手疾眼快接住了幼弟,随手在对方鼻子上捏了一把,笑道。 “呵呵!”朱楠傻笑起来,憨态可掬。 “这孩子好像有点傻?”朱棣心里暗道一声,却突然感觉脚上有些发热。 低头一看,朱楠开裆裤的雀儿上,一股黄水正呲在朱棣的裤脚上。 朱棣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但就是没孩子尿过。 “你?”朱棣大怒。 “呵呵!”朱楠依旧是笑,“四哥,我憋不住了!” “哈哈哈!”龙椅上,朱元璋拍着扶手放声大笑,显然开心至极。 朱棣看到父皇如此,又在弟弟脸颊上掐了一把,“小淘气!” ~~ 还是三更奉上,,不能总是让读者失望的。 爱你们,摸摸大 第7章 祖孙夜话 欢宴散去,深宫中再次恢复宁静。 秋夜的风吹动树影,片片尚绿的叶子,无声的落在石板上。似乎落叶也怕萧瑟的秋风,在地上盘旋两下之后,停在一个背风的地方。 朱元璋依旧在龙椅上看着奏折,他这个皇帝,似乎从没有过悠闲休息的时候。 寝宫的侧门,朱允熥捧着一个散发着药香的木盆,慢慢进来。 “爷爷,泡脚吧!”朱允熥边走边笑道,“这泡脚的热水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药材!” “这些事奴婢们伺候就成了,你赶那么远的路,快去歇着!”朱元璋放下奏折笑道,“这几天事多,有你忙的时候!” “孙儿不累!”朱允熥笑着把老爷子的裤腿挽起来,“水温咋样?” “嘶!”老爷子呼出一口气,笑道,“舒坦!” “这是民间的药方,据说泡脚最好不过。”朱允熥继续笑道,“孙儿还给您带了一些江西的特产麻姑酒,活血化瘀安神醒脑。以后呀,每天您都喝那么一盅,保准身体硬硬朗朗的。” 老爷子笑得皱纹都在颤动,“宫里啥没有,大老远回来的,还带那玩意!” “民间平民百姓家,晚辈出远门回来,都要给长辈带点东西,这是孝道。”朱允熥轻轻用水泼着老爷子的小腿,“宫里虽然有,但这是孙儿的一片心!” 老爷子叹气微笑,欣慰地说道,“这人呐,不到老享不到儿孙福。”说着,语气有些落寞,“可毕竟是老了,这福也不知能享多久!” 人生就是轮回,年轻时为家庭的付出,到老了之后自然会有儿女,回报在自己身上。 可这种福气,这种回报却有些心酸。养儿育女是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成家立业平平安安。而享受晚年,则是在子孙的照顾之下,等着死。 虽幸福,但也残忍。 “爷爷!”朱允熥边洗边笑道,“你身子硬朗着呢,怎么也得再活五十年!” “五十年?”朱元璋一笑,“今年都六十多了,再活五十年那不成妖怪了。”说着,又笑笑,“其实咱已经算长寿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多岁不短了!” 历史上,朱元璋去世时,七十一岁。这在历代帝王中,算是高寿的年纪。 “七十可不行!”朱允熥像是前世哄自己爷爷那样,开口笑道,“你争取活到重孙子娶妻生子,然后再咬咬牙,再看到一代人!” “呵呵,那可挺好!”朱元璋笑道。 随后,朱允熥拿着手巾,帮老爷子擦干脚上的水,又给换了新的鞋袜。 看着孙儿在自己身前忙活,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这次去江西,学到啥了?” 朱允熥手上不停,帮老爷子把裤脚放下,认真的说道,“吏治不可不防,抚州的地方官连赈灾的钱粮都敢动手,而且是上下串通,跟抓兔子似的,一抓一窝。” “嗯!”朱元璋点点头,“吏治之祸,甚于外敌!” “大明虽然现在国泰民安,可百姓的日子还是不好过。”朱允熥继续说道,“京城中繁花似锦的,一副盛世模样。可地方上,一场灾下来,百姓就要挨饿受冻。归根到底,还是地方储备不足,不足以应变!” “你能看出这些,不容易!”老爷子拍拍身边的凳子,让朱允熥坐下,“现在只是国泰民安,远不到盛世的时候,国家底子薄,百姓的底子更薄。若真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要学会藏富于民!” 藏富于民,这是朱元璋一直以来的执政理念,和最高的目标。 大明开国初期,朱元璋亲手制定了轻徭薄赋的政策,不但作为国家支柱的农税少收之外,商税也很少收。 而且为了珍惜百姓民力,连矿产等都不予以开采。若是百姓偷偷开采,官府也要秉持体谅民生的方针,不予严格追究。 这些开国时期的宽松政策,是奠定了后期经济繁荣的基础。 但是朱允熥从后世来,站在他上帝视角的角度去看,朱元璋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哪有一成不变的政策。只有时代的政策,没有政策的时代,两百多年后,大明上下被贪婪的官僚集团把持。 任何一位皇帝想收税,都被官员们用祖宗家法怼回去。国家越来越穷,而官员和地方大户越来越肥,乃至最后财政破产,连军费都发不出来。 见朱允熥若有所思,朱元璋继续说道,“藏富于民,任重道远,爷爷未必能看得到。以后这个重任,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爷爷!你还.....”说着,朱允熥豁然醒悟。 他看着老爷子,后者在对他微笑点头。刹那之间,朱允熥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尽管他知道,老爷子已经认定他是未来的继承人。但是这样如此挑明了说,还是第一次。 “过几天咱的寿辰朝会时,咱会昭告天下。”朱元璋缓缓笑道,“立你,为大明皇太孙!” 砰砰,朱允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没人能无动于衷,这一刻他只觉得有些嗓子眼发干,说不出话来。 “这个位子不好做,大明的挑子也不好扛!”朱元璋继续说道,“世人都说皇帝好,可谁知道皇帝难?以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一辈子都要对着江山社稷,半点身不由己。” “大孙,咱们的朱家江山来之不易,创业难,守业更难。爷爷年岁大了,最多也就能再帮你几年。等将来爷爷走了,这江山就全落在你的肩上,国事家事天下事,你能做好吗?” 面对老爷子温和的目光,朱允熥跪在膝前,郑重道,“爷爷,我能!” 朱元璋展颜一笑,摸着朱允熥的头顶,“爷爷最喜欢你的,就是你这股当仁不让的劲头。” 说着,又是叹口气,“你放心,爷爷会交给你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江山。你等着做一个太平天子,只需顾及百姓而已!” “有威胁孙儿也不怕。”朱允熥正色道,“爷爷选定了我,孙儿不但要把大明的家当好,还要把大明带入盛世。” “起来!”朱元璋笑道,“起来坐咱身边,这没外人就咱们爷俩,别动不动就跪着!” 等朱允熥起来之后,朱元璋挥手,寝宫角落里那些无声肃立的宫人,也全都下去。 朱元璋再次问道,“现在就咱爷俩了,咱们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爷爷要说什么?”朱允熥其实心中已经有些明白了,但是没说破。 “外敌的威胁,由大明将士解决。你是正统的嫡孙,更不会有臣子敢忤逆你。咱要问你的是,若有一天,咱朱家有人威胁到你了,怎么办?” ~~~ 不好意思,晚了对不住大家。 第8章 威胁 家族的威胁? 看来老爷子是心里门清,只是平时不说罢了。 对皇权最大的威胁,往往来自内部。 而那些手握重兵的边疆塞王,正是未来朱允熥的威胁。 谁让他太年轻,长在深宫之中,而那些藩王驰骋疆场,杀伐果断。 明初的分封和后来有本质的不同,分为塞王和内王。 塞王的首要任务是防止北方胡人的入侵,凭借边关的险要地形,建立军事重镇。诸塞王沿长城线离国,其中又分为外线和内线。 外线东渡榆关,跨越辽东。南边接壤高丽,北边联开原,可以控制和真震慑辽东的女真蒙古等各部族。 以广宁(今天辽宁一带)为中心,经渔阳(河北蓟县),卢龙,出喜峰口。又以大宁(赤峰)开始,连接北平,出居庸关,蔽雁门。 这些都是自古一来,中原和北方政权反复争夺的兵家要地。一线的塞外,燕王,宁王,代王,谷王等。 逾黄河之西,北保宁夏,倚贺兰山,向西扼制河西走廊。嘉峪关,护卫西域。东从开原,西到瓜沙,直接联到二线塞王,秦晋之地。 老爷子的想法很朴实,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守卫边塞还是自家人靠得住。这些战略要地的藩王们,不但能防止北方南下,还能作为大明出征的前哨站。 塞王之后是内王,内王是开封,武昌,长沙,成都等这样的天下大镇,目的是对内的军事管理。 当初分封之时,北元依旧是大明最强大的敌人,而现在大元和大明攻守易处之后。老爷子也看出,他封的这些藩王们,其实也是潜在的威胁。 所以老爷子连年下诏,无论是塞王还是内王,都只有军权,没有对地方的治权。他们只有军队,而财富和人口依旧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可还是那句话,朱允熥太年轻了,他今年只有十五岁。即便是朱元璋再活十年,也不过是二十五。 生长在深宫中的少年帝王,能镇住那些在血火中厮杀出来的塞王们吗? 朱元璋一生金戈铁马,这样的问题他怎会预料不到。 若是太子还在,这些事他根本不用操心。但是现在太子死了,选定的这个继承人还年轻了。 而今天,在大殿的宴会上,成年的皇子装谦卑稳重,少年的藩王刻意炫耀边疆的武功。朱元璋一切都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他的内心很矛盾,一方面他看到了忧患,但是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因为孙子,而无故的打压立下功劳的儿子们。 “爷爷,你是在说孙儿的叔叔们?”朱允熥淡淡笑道,“他们每人都手握重兵,你怕我将来镇不住他们?” 朱元璋点点头,“若是将来,他们真的成了你的威胁,你怎么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朱允熥毫不犹豫,“孙儿会尊重他们,以礼相待。但若他们有不轨之心,用大明律法论处。他们虽然手握重兵,但是中枢更加兵多将广。而且有朝廷名分大义,取之不尽的财源兵员。他们若是也受礼,自然是大明的屏障。他们若是有二心,孙儿当提百万兵,征讨不臣。” 朱元璋沉思半晌,“你会杀他们吗?” 朱允熥想想,“若是他们联手起来对付孙儿,孙儿可能会。但孙儿看,其实诸王之间并不和睦,根本不会联手。况且秦晋二藩,是我的血肉至亲,不会反。” “若真有威胁,也是一两人而已。扫清之后,找个太平地方圈禁他们,让他们富贵过完下半生就是了。”说着,朱允熥一笑,“爷爷,我手上不会沾咱们朱家人自己的血!” “好孩子!”朱元璋欣慰的点头,随后笑道,“你知道当年你爹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爹?”朱允熥道,“我爹可是对这些叔叔们顶好!” “好是一回事,但坏也是一回事!”朱元璋笑道,“当年你爹跟咱说,他们若是不知道好歹,一个劲儿的蹦跶,他不但不理会,还会撺掇那些有二心的可劲儿蹦。” “你爹说,等他们蹦的时候,在他们脚下挖坑,然后让他们自己摔死!” “嗬!”朱允熥心里一乐,“朱标关爱兄弟仁厚的表面之下,原来也有阴险的一面。” “你比你爹有出息!”朱元璋又继续说道,“他那想法太阴了,你这个好,堂堂正正!” 看着老爷子欣慰的笑容,其实朱允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因为他刚才撒谎了,他说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他那些叔叔们,要自己识趣。 军权绝对不可以给他们,自己也更不会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让他们祸害百姓,成为国家的负担。 想想后世的大明,每年光是在皇族的开支,就占到了国家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几。 而大明又收不上税,准确的说是在官员和读书人控制的商业,大庄园上收不上税,只能把国家财政转接到贫困的百姓身上。 从而导致内部越来越不稳,百姓纷纷走上造反的道路。 朱允熥微笑着看着老爷子,心里则是在想。 “老爷子,让你失望了。将来,我必定会削藩!” “我不但要削藩,还要推翻你制定的一些政策。” “大明需要高度的中央集权,需要高效廉洁的官员,需要百战百胜的虎贲,需要扬帆起航,需要海贸商业。” “这几日,你好好歇歇,和你那些叔叔们亲近亲近,看看他们谁和你是真心,谁是敷衍你!”朱元璋又道,“等名分定下之后,他们就都是你的臣子。天家骨肉亲情单薄,以后你也没什么机会和他们亲近了!” “孙儿明白!”朱允熥走到老爷子身后,帮他捏着肩膀。他心里明白,老爷子这是放任他去拉拢人心。 紫禁城里祖孙夜话,说的是国事家事天下事。 藩王府邸之中,燕王朱棣一杯清茶,等着他在京中的臂助上门。 屋里檀香萦绕,朱棣闭目沉思,面无表情。 门外缓缓响起一个声音,“王爷,人来了!” “快请!”朱棣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稍后,一个魁梧的男子大步进来,俯首道,“殿下!” “咱俩还弄这些虚的!”朱棣大笑,神态亲热,“京里头人多口杂,若不是怕有人非议。我就直接去你家了,哪用得着这样,跟做贼似的?” 那男子坐下,灯火照亮了他憨厚朴实的脸,笑道,“我妹子挺好的?” “你看你说的,她是王妃,能不好吗?”朱棣笑着,亲手给对方泡茶,“这回她身子不舒服,不然就带她一块来京了。”说着,又笑道,“你若是想她,回头我请父皇下旨,让她回娘家住几天。” “不行不行!”那人连连摆手,“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咱们自己家人,没那么多说道!”朱棣笑道,“喝茶!” 说完,朱棣对外面喊道,“去,让老大老二老三起来,过来给舅舅磕头!” ~~ 求个情,别喷我。 欠一章,摸摸大。 第9章 话里有话 老皇帝的寿辰,既是盛大的欢宴,又是一个名利场,同时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 十月的风很是冷,南方的冬天往往是突然而至,在不经意之间,让人冷的猝不及防。 风很冷,但是京城很热闹,各地藩王入京给老皇爷贺寿,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应天府的商业越发的活跃起来。 各街的商铺,饭庄,酒肆,乃至秦淮河上的歌姬生意,都更加的红火。 连只有往年在腊月才开始的庙会和大集,也都悄然开始,并且人流如织。 皇帝的寿辰是万寿,普天同庆的日子。不单是大明京城的百姓热闹的跟过年似的,周边的番邦小国的也跟着凑热闹。 三个月前老皇爷就昭告天下,允许藩王进京贺寿。这一消息不但传谕大明江山,各上表称臣的藩国也都遣使来贺。 安南,高丽等等一众和大明接壤的国家,纷纷来京,码头上每天都有万里之外的番邦船只到来。 老皇帝的寿辰不只是家事,已经变成了国事。 不过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些番邦的使节看都懒得看。在他们看来这些番邦小国的使者,远没有大明藩王那么威风,而且大国百姓从心里,就没瞧的起这些小国寡民的人。 中国人不排外,但是历来有轻视其他国家的传统。 礼部的官员们忙得脚不离地,各部的官员都卯足了劲儿,这时候万不能出什么纰漏,各地的藩王和藩国使节都在看着。真要是在老皇爷寿辰的时候给大明朝添堵,那可真是万死不赎的罪过。 相比于朝廷上的官员,最清闲的反而是朱允熥。 这几日连刘三吾和方孝孺的课都不用上,每日都是陪着各地的藩王。 开国皇帝的儿子都是骄傲的,年长王爷之中秦晋二王和朱允熥最为交好,老皇爷属意吴王不是什么秘密,他二人知道自己储位无望。除了和朱允熥骨肉至亲之外,还刻意的恭敬交好。 年轻的藩王们对朱允熥则是不咸不淡,他们也想开了。年纪小皇位落不到头上,又是皇帝的亲子,世袭的亲王,只要不造反一辈子荣华富贵,在封地为所欲为。 他们犯不上巴结朱允熥这个吴王,当然也不会得罪。即便是少年藩王中,风头最盛的宁王朱权,面对朱允熥的时候也是面上过得去。 不过有时候,宁王也会在朱允熥面前摆下叔王的架子,而且他年轻气盛,又在边疆为塞王,说话不知不觉之间会带着些棱角。 朱允熥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在他看来宁王也不过是个没长大的熊孩子,性格远谈不上成熟。 这样的少年只需要几句好话就能对付过去,让他飘飘然,毫无防备。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他这样的性格,无怪在历史上被燕王忽悠到被挟持,然后兵权还被忽悠了。 至于燕王朱棣,朱允熥并没有刻意接触,而对方也没有主动示好。 这一日难得的暖冬温阳,江南的天气在冬日豁然晴朗。虽说风还依稀有些冷,但也是一片好风光。 紫禁城边的演武场中,朱允熥和众位藩王缓缓策马,边走边聊,说的都是些地方和朝堂上的趣事。 不远处,宁王在练习骑射的通道上策马狂奔,在马背上左右开弓,箭无虚发。 作为少年人,他有骄傲的权力。起码他这手骑射的功夫,朱允熥自问不及。 大明以武立国,朱元璋对于诸皇子的教育都是要能文能武。这些塞王又是在边疆镇守,自然是一身好本领。 才来了几天,武艺超群又豪气万丈的宁王,就成了一众少年藩王中的领军人物,他在演武场内炫技,边上诸位带着侍卫的藩王拍手叫好。 秦王看看那边,回头对朱允熥笑道,“老十七还是少年心性,不大稳当!” 晋王朱棡则是若有所思,回头看看朱棣,“老四当年也是这么意气风发,谁都不放在眼里!” 朱棣一笑,“三哥先看弟弟是不是稳当了?”说着,又是一笑,“男人,只有上了年岁才能稳当!” 跟这些人说话很累,个个都是话里藏话。 “诸位叔叔乏了吧!”朱允熥在马上笑道,“下去喝口茶!”说着,从马上下来,“知道几位叔叔好茶,特意让人准备了些北地喝不着的新茶!” 大明开国初期,还没养成奢侈之风,这些藩王在地方上虽然享乐,但也还有个限度,完全不像几百年后那样,奢靡成风。 而盐茶都是国家重要物资,边关人少。每年的茶引和盐引,都需要商人运送粮食到边关换取,按照运送粮食的比例,发放可以贩卖多少斤盐茶的官引。 “要是嘴喝刁了,以后管你要!”晋王朱棡下马笑道。 秦王朱樉笑道,“几斤茶叶的事,也拉得下脸跟熥儿要!”说着,在侍卫们准备的椅子上坐下,继续笑道,“茶我不大得意,若是江南的好酒,十年陈的女儿红等,可以给我准备两坛!” 两位叔叔话语亲热,完全没拿朱允熥当外人。 “以后两位叔叔的酒,茶,我包了!”朱允熥亲手泡茶,雪白的瓷碗里茶汤荡漾,分给诸人之后,继续笑道,“若是边地有什么好东西,也别忘了侄儿!”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对朱棣笑道,“四叔,请喝茶!” 朱棣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貌似不大感兴趣。 “这茶不合四叔的口味?”朱允熥笑问。 “我这粗人,喝不出好坏!茶这玩意,解渴就行。有就喝,没有就喝井水,也是一样!”朱棣朗声笑道,“你若是请我喝酒,我倒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喝酒,江南的酒不成,最好的还是北方的烧刀子,入口刀子一样,大冬天的喝上一口,从嘴到胃全暖和!” 朱允熥继续泡茶,不动声色,“酒如茶,要慢慢品。江南酒水不及北地强烈,但养身安神别有用处。北地的酒固然痛快,可是喝多了,伤身啊!”说着,又是一杯茶过去,“四叔,侄儿说的对不对?” 朱棣朗声大笑,“你这书读多了,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二人无声的交锋,秦王晋王对视一眼,眼神耐人寻味。 燕王对吴王这个侄子,没有刻意交好。而吴王这个侄子,也似乎对燕王这个叔叔,隐含戒备。 朱元璋一众皇子之中,属故太子朱标和燕王朱棣,在年轻时出类拔萃。而这二人之中,燕王为人最为傲气。少年时,很多时候哥几个做错了事,都要请太子出面,免得被父亲责罚。 唯独燕王,错就错,不需谁说好话,只管打就是了。成年之后秦晋二藩,更是庇护在太子羽翼之下。而燕王朱棣,则是马上争长短,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拼命的证明自己。 不是说燕王和太子的关系不好,而是朱棣的性格如此,绝不愿被人小瞧。 太子在世,朱棣不敢怎样。 现在太子不在,老爷子属意太子嫡子。 那以后....... 其实说完这些话,朱棣心里就有几分后悔。 戒急用忍,太子在的时候,自己隐忍不发,这么多年恭恭敬敬。 现在太子不在,自己怎么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想着,看了看朱允熥的脸色,心里明白几分。 “这小子看着就是笑面虎,故意说些带刺的话让自己不舒服!”朱棣心道。 而且作为杀伐决断,屡立功勋的边关塞王,他自然能感受到朱允熥对他的戒备。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因为未来京城之前,他心里还想过几分和太子,乃至太子妃昔日的情谊,对朱允熥这个嫡侄儿高看几分。 可是人家,似乎对他这个叔叔,却没什么情分表露。 第10章 比试 这时,朱允熥和几位年长藩王身边的人,多了起来。 他们坐在这里喝茶说话,其他年轻的藩王也带着侍卫过来,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各家的晚辈也都过来,端坐在父兄身边,一个个小大人一样。 其中三个兄弟格外引人注目,燕王朱棣家的三个儿子。 老大朱高炽是个胖子,往那里一坐跟弥勒佛似的,肚子上的肉一股一股,脸蛋上的肉一颤一颤,小眼睛咔吧咔吧的,一看就是个肚子里有主意的。 老二老三则是多动症一样坐不住,看着演武场里纵马飞驰的宁王朱权,眼中放光,恨不得现在就去较量一下。 见朱允熥目光过来,朱高炽小眼睛转转,一脸和气的微笑起来。 朱允熥回报微笑,这个胖子在历史上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就是短命了一些。 当下,挥挥手,有侍卫送上点心糕点。 朱允熥推过去几碟,笑道,“尝尝京城的味道,比你们北平如何?” 朱高炽的目光顿时被精美的点心吸引,胖脸上有些纠结,狠心道,“多谢吴王,我还是不吃了,不饿!” 这憨憨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朱允熥笑道,“怎么,怕胖?” 此话,让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龙子龙孙都是精壮男子,忽然有这个一个胖子,还真是有些不协调。 顿时,朱高炽的脸色有些窘迫。 而他的弟弟朱高煦却没心没肺,拍着大哥的肚子说道,“我家老大,从小就这么胖!我娘都不敢给他多吃!”说着,还给了老三一肘子,“是吧,三弟!” 这也是个性格不稳,情商不高的。哪有当着外人面,说自家大哥的? 朱棣顿时脸色有些发黑,想动手发作,却碍于周边有外人。 朱高炽此时却没事人一样笑笑,“也不是怕胖,是怕吃多了肚子胀!要是在北平,还能坐着马车出去打猎活动,京城往哪打去!”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吴王,你我是同一年生人,你几月?” 臭小子,你原来是个蔫坏! 朱允熥心里哭笑不得,想不到居然被一个胖子给算计了一把。 因为他和朱高炽是同辈,他俩同年生,今年虚岁都是十五,但是朱允熥的生日比朱高炽要晚几个月。 不过,朱允熥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比你小,十一月生人!” 果然,朱高炽露出得逞的微笑,“我是八月,吴王要叫我堂兄!” 辈分上虽然如此,但朱允熥是大明亲王,而朱高炽虽说是兄长,可却是一个什么头衔都没有的皇孙。 众人都在笑着,等着朱允熥如何回应。 朱允熥的情商可不低,直接站起来一礼,“堂兄!” 朱高炽吓了一跳,他是无爵的皇孙,哪里敢受。赶紧慌忙让开,然后肃然回礼。 众人也都有些意外,随即心里对朱允熥的评价又高上几分。 皇嫡孙吴王,为人谦和,不摆谱不摆架子,心怀坦荡。 这时,宁王朱权策马而来,头上满是剧烈运动过后的汗水。见众人都在说话,没人再注意他的英姿,心里有些不得劲。 “四哥!”朱权在战马上说道,“咱俩比一比!” 朱棣笑着道,“你刚耍了那么久都累了,我现在和你比不是占你便宜!” “四哥说哪里话!弟才刚出汗,那里就累了!”朱权笑道,“好久没见四哥射艺了,让弟弟开开眼界!” “我那哪是什么射艺!”朱棣依旧是笑,“我那是杀人的功夫!” 的确,宁王朱权的骑射看着好看,却只是快马轻箭,有些花架子的意味。而朱棣战马上,挂着的却是半人高的重弓,箭袋里各种形状不一的箭头,应有尽有。 朱允熥虽然不善于骑射,但是在深宫之中耳目渲染也多有了解。后世电视剧中的弓箭都是骗人的,战场上的精锐士兵都身披铁甲,哪能一箭就死。 而且为了适应不同的战场情况,对付不同的敌人,还有风速距离等等,箭头的形状都是不一样的。 细长三角尖头的破甲锥,专破重甲。月牙儿型的凿子头,能加伤害面积,近距离用重弓射出,一箭就能让战马躺下。 除此之外还有造成贯穿伤,杀伤性很大的三菱箭。射进人身体之后,拔不出来的倒刺箭。 朱棣箭袋中,箭杆最粗的箭头,直径似乎有铜钱那么大。 北平是故元大都,蒙古人对其念念不忘。后世人似乎以为蒙古人穿着皮袍拿着粗制滥造的弓箭就上战场,实在荒谬。 草原民族对于工匠更加重视,当年蒙古铁骑三次西征,一直打到了多瑙河河畔。 在欧洲,俄罗斯,乌克兰,波兰,匈牙利等国组织重装铁骑,德意志派出最精锐矿工重甲步兵,条顿骑士团等等,可依旧无法阻挡全军覆没。 另一路,则是踏平了伊朗阿富汗等国,一直打到了埃及。伊拉克末代哈里发穆斯塔新,被蒙古人用毯子包裹起来,用战马活活踩死。 这样的战果,是靠着皮袍和简单的弓箭能打出来的吗? 早在灭金之时,蒙古人俘虏了大量了工匠和中原的高科技,把投石机火炮等武器用在了西征的路上。同时大军所过之处,胆敢抵抗的城池中,除了工匠全部处死。 上百年的征战中,蒙古人虽然还是部族的形式,但是作战用的武器和当初,已经是天壤之别。 而朱棣在北平,时刻面对的就是北元最后的精锐,人马具装的重甲铁骑,还有辽东深山老林中,手持一人高重弓的辽东女真。 快马轻箭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的东西,把敌人射得和刺猬一样有啥用? 弓箭,必须一箭致命,才是王道。 宁王朱权被朱棣不咸不淡的噎了一句,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他毕竟也是边关的塞王,心中也有些城府,开口笑道,“既然四哥不想和弟弟比试,那这样!”说着,跳下战马,“弟弟麾下有能战善战的勇士,哥哥手下也有北地豪杰,不如咱们让手下比试一番。” 说到此处,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用这个做彩头?” “我手下也都是杀人的武夫,杀人他们会,比试嘛........”朱棣有心婉言拒绝。 可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场好戏朱允熥怎能错过。 “四叔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手下的儿郎是大明最为精锐的勇士!”朱允熥也笑着摘下玉佩,“侄儿凑个热闹,这玉佩是皇爷爷赏的,今日当作彩头。” 说着,朱允熥对周围的藩王们笑道,“且让大家看看,到底是燕藩的勇士厉害,还是宁藩的士卒厉害!” 上眼药,挑拨离间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遇到了就不能错过,朱棣不想比,朱允熥起哄架秧子让他下不来台,必须比。 宁藩,燕藩,不管谁输了,都下不来台。 这时,秦王晋王也凑热闹,有人拿出自己的宝刀,有人摘下射箭的扳指,跟着朱允熥起哄。 朱棣无奈,笑道,“好!就依十七弟!”说着,眼中精光四射。他虽有心交好宁王,但对方的少年意气,也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阿斯兰!”朱权对侍卫们喊道,“出来!”(狮子的意思) 话音落下,一个五短身材微微有些罗圈腿的胡人战士,走到宁王身侧。 “好兵!”朱棣赞叹一声,回头道,“去,喊张辅过来!” 第11章 你敢吗? 上一章最后一个字错了,不是张玉是张辅,已经改正。 ~~~~ 藩王们坐在这里说话,远处燕藩的侍卫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朱棣话音落下,侍卫之中一个身材魁梧,体型高大手臂修长的英武青年,从侍卫中走出,大步而来。 “殿下!” 这年轻人眉宇之间满是英气,说话铿锵有力。 “文弼,陪宁王的勇士玩玩!”朱棣对这叫张辅的年轻人,话语随和,“胜负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对众藩王笑道,“说起来,他还算得上是我的内弟!”(小舅子!) 且说两位武士,各自去了自己坐骑那边,整理兵器。 朱允熥则是双眼发亮,满是爱才之意。 张辅千古名将,朱棣心腹大将张玉长子,张玉于靖难战死,追封河间王。 老子英雄儿好汉,张辅不但在靖难中大放异彩,而且后来征伐安南(越南),俘获篡位的安南胡朝伪王父子,使得安南一度成为大明疆土。 并且在朱棣第三,第四,第五次北伐之战中,都担任先锋大将。 张家在永乐,仁宗,宣宗三朝,都是大明第一武将勋贵世家。只可惜,后来大明另一位战神,有祖宗的心没祖宗的能耐,北征瓦剌。七十五岁高龄的张辅,于阵前战死。 看着那远去的有力身影,朱允熥心里满是羡慕。羡慕朱棣,手下如张家父子这样的大将何其多也!除了张氏父子,还有丘福,朱能,王真等等。 忽然,朱允熥心生一计。 过几日老爷子就要宣布自己为皇太孙,届时以储君之名,调朱棣手下的大将入京,岂不是斩断他的臂膀? 还有那个著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应天府大佛古寺还缺一个主持,也一块调来。 即便你朱棣是一头猛虎,可我先拔了你的牙齿,看你以后怎么咬人? 这时,宁藩的勇士和燕藩的大将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大明勇士在场中比试,我等藩王坐在这里不妥。诸位王叔,咱们上前去,一睹大明男儿的风采!” 说完,朱允熥带头,直接走到校场边上。 两人比试,乃是文比,不以性命相搏。校场上的空地,是专门用来练习骑射的,战马奔跑的通道两边都是竖立的箭靶子。 阿斯兰朵颜三卫的勇士,胯下一匹白马。 张辅,燕藩麾下的战将,一骑雄壮的黄骠马。 二人利索的翻身上马,战马感受到主人的战意,顿时前蹄刨地,鼻孔中喷出热气。 “你先来!”阿斯兰瞪着眼,对张辅说道。 张辅傲然一笑,没回答他,却对那些布置箭靶子的侍卫喊道,“好男儿,谁他娘的射固定靶?” “对,换活动靶!” 张辅话音一落,朱棣的儿子们跟着大声起哄,仿佛胜券在握。 “换靶子!”宁王朱权脸色发臭,大吼一声。 只见他侍卫之中,数十个汉子翻身下马,走到那些靶子边,直接踹倒,然后摘下头上的铁盔,用长刀挑着,举过头顶。 这是何等的豪情和自信? 刀剑无眼,疾驰的战马上放箭,稍有差池就射到了人身上,更别说现在的箭靶子,只是脑袋大小的头盔。 “十七叔威武!朵颜三卫,名不虚传!”朱允熥半真半假的赞叹。 宁王朱权傲然一笑,满是得意。 这时,校场之上,忽然风起云涌。 风吹战旗剌剌作响,天地间一片肃杀。 阿斯兰率先开始,策马奔腾,白色的战马如同一道闪电,战马的鬃毛迎风飞扬。 校场的地面并不是平整的,而是仿照战场的样子,坑坑洼洼。马上的骑士在战马上,随着战马的节奏,如同跳舞一样高低起伏。 上身笔直,微微前倾,双手没有拉住缰绳,左手是弓,右手是箭,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马蹄踩入泥土,带起片片。 阿斯兰附身马背,手中的角弓已经上弦。他的弓,是标准的草原民族弓箭。为了方便在战马上使用,并不高大。 但是这种弓,在近距离作战中的威力极大。当年蒙古铁骑横扫四方,马上的骑射无论是冲锋还是撤退,都能在战马上利用角弓射击敌人。敌人往往,刚要追到他们,就被他们一箭射死。 白色的战马呼啸而出,一往无前。 忽然,距离那些箭靶头盔还有数十步的时候,阿斯兰瞬间举起了如同满月的弓箭。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目眩神迷。 “铛,铛,铛!” 战马上,阿斯兰微微前倾,弓弦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间,居然连出三箭。 众人根本没看到箭枝飞行的轨迹,只听得三声脆响,三个头盔应声落地。 紧接着,战马高速奔腾之时,沿途的头盔箭靶子被阿斯兰一一射落。可是,似乎是在战马跑得太快了,居然超过了最后一箭靶。 但是就在此刻,战马上阿斯兰于马上扭身。 会挽雕弓如满月,阿斯兰踩着马镫站了起来,一个回头望月。 铛!最后一个头盔落地。 “好!”众藩王目眩神迷,连声叫好。 “好兵,好勇士!”朱棣动容,摸着身上佩刀,“一会孤,要格外赏赐这个勇士!” 阿斯兰射完,纵马返回。路过张辅的时候,傲然看了对方一眼。后者这时脸上表情凝重,往手心吐了口唾沫。 随后,张辅大喝一声,“驾!” 黄骠马如同利箭,一下窜了出去,马不停蹄像是在地上贴着地面飞行。 张辅手中的弓,是一人高的重弓。这种弓射程远,威力大,三十步内,人马皆死。 乃是在战阵上,精锐汉家勇士,最爱用的弓箭。而且对于弓箭手的要求严格,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非精锐不能用之。 只是这弓箭太过高大,在战马上使用不便。 只见校场之上,战马狂奔之中,张辅忽然在马背上直立上身。双臂的肌肉突起,重弓拉成了满月。 可是现在,他距离箭靶铁盔还有些远。 “去!” 突然,张辅又是一声大喝。 带着强烈的破空声,粗大的箭枝射向天空,箭头带着猛烈的旋转,犹如流星划出的抛物线一般。 “抛射?”朱允熥心中疑惑。 就在此时,马上的张辅一箭快似一箭,第一箭还在空中,第二箭紧随其后。 当当当! 同样三声巨响,抛射的弓箭如巡航导弹一样,准确的扎在了铁盔之上。 并且因为巨大的下坠冲击力,居然有一支箭簇直接插入了铁盔之中。 众藩王目瞪口呆,连呼神技。 转眼,只剩下最后一个靶子。 张辅依旧站在马镫上,手中弓箭完全拉开。 “破!” 砰地一声,那在刀尖上的铁盔,居然四分五裂。 然而,此时还未结束,射完了所有头盔的张辅,在狂奔的战马上,竟然单手摘下头盔,奋力抛向天空。 接着又是弓如流星,弦似满月。 砰地又一下,铁盔在空中,被重箭直接射得四分五裂。 “北平张辅在此!”张辅在战马上大声呼唤,“谁还敢比!” 张辅,我必收于麾下! 如此英雄豪气,朱允熥也不禁被感染,心里暗道。 胜负已分,阿斯兰固然神箭无双,但是张辅却是更技高一筹。 准头上不弱于对方,力道上却比对方强,而且用的是更不好操作的重弓,最后还有一个神来之笔。 “殿下,不负众望!”张辅拜于朱棣身前,燕王一脸傲然,环顾四方,仿佛在说,你们谁的帐下,有这等勇士。 而此刻,宁王朱权则是挥舞马鞭,劈头盖脸的抽打落败的阿斯兰。 “败兴的玩意?丢人现眼!” 阿斯兰躲也不躲,喊也不喊,任凭抽打,脸上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养你都不如养一条........” 宁王朱权还要再打,却忽然被人拉住手臂,回头一看,愣住了。 朱允熥拉着宁王的手,“十七叔,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阿斯兰虽败犹荣!”说着,松开宁王,亲手把阿斯兰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其实你输,只是做的不够好!” 说着,朱允熥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披在了阿斯兰的身上,又开口道,“孤不善骑射,没什么宝刀宝马赏你,这件衣服是御赐,辽东苦寒之地进贡的紫貂,配得上草原最勇猛的战士!” “殿下!”阿斯兰生硬的汉语,有些哽咽。 “吴王起了爱才之心?”宁王朱权冷笑,“可惜你手下没有像样的人才,不然可以用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做彩头,咱们比一比!”说着,又道,“不但手下没人,吴王这小身板,骑射也不大行吧?” 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又被朱允熥弄的下不来台,语言开始带刺了。 朱允熥回头笑道,“骑射我是不行,不过皇爷爷教我的都是万人敌之法,用不着骑射。”说着,又笑笑,“平日深宫中最多练练拳脚。” “拳脚!”宁王朱权不屑,“我看你拳脚也是一般!” “十七叔要比比吗?”朱允熥笑道,“来,咱们叔侄二人比比,赢了,阿斯兰归我!” “你?”宁王朱权刚才说完,有些后悔,但现在骑虎难下。 只见朱允熥一摊手,“十七叔不敢?” ~~ 三更,谢谢大家。。。。有人问我要地址,干啥呀??你们想干啥??哼! ~~ 第12章 揍他 对于宁王朱权,朱允熥就是想揍他。 一来是这少年塞王这几天没少在他眼前臭得瑟,二来是朱允熥也要让其他少年皇子们看看,他这个吴王不是好相与的。 少年的皇子亲王们各个骄傲,要想让他们佩服,或者说震慑住他们,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直接把他们中最尖的那根刺头拔了。 宁王朱权就是这些少年藩王中的刺头,少年得意手握重兵的边关塞王,武艺超群的皇明皇子,宁王有资格骄傲,也有资格炫耀。 但是他的性子已经被朱允熥看透了,没经历过挫折,看似刚烈实则内心犹豫柔软。朱允熥更不怕他记仇,一个巴掌,以后给一个甜枣,宁王的性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朱允熥一句,十七叔不敢吗? 顿时让宁王朱权又惊又怒,他内心犹豫的毛病此刻又犯了,他还真是不大敢。他母亲昨日亲口告诫他,要和吴王交好,老爷子将来八成要把大位给吴王。 宁王朱权再傻也不敢得罪未来的皇帝,可是他心里不服气。凭什么给朱允熥这个侄子辈的,他和自己一样大,不过是十五岁。而且吴王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兵法谋略还是马上功夫?就因为占了一个嫡字? 他正犹豫之时,朱棣在旁边笑道,“十七弟下手轻些,熥儿长在深宫之中,哪里是你草原上边王的对手?” 现世报来的快,朱允熥刚刚将了朱棣一军,起哄让他的人和宁王比试。现在朱棣抓住机会,就扳回一城。 朱棣这么一说,宁王朱权即便是不想比,也不成了。 当下冷笑道,“既然吴王想来两手,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拳脚比试是男儿的事,输了不许回去告状!” 朱允熥哑然失笑,“十七叔,你看我像告状的人吗?” 宁王还真是没长大的小孩子脾气,居然怕朱允熥输了,回去找朱元璋告状。 刚才是侍卫比试,现在校场上相互较劲的是两位藩王。 众皇子亲王还有后辈等,围成一个圈子,把二人围在中间。 朱允熥身着武人常服,就是宫内侍卫常穿的贴里,最适合近身搏斗。 朱权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露出身上精心打造,带着繁琐花纹的片甲。 “十七弟,拿出手段来!”刚二十岁的湘王朱柏大声道。 “熥哥儿,揍他狗.....加油!”十岁出头的沈王朱模大喊。 话音落下,深宫中和朱允熥从小一起长大的安王,郢王,唐王等纷纷扯着喉咙,发出稚嫩的加油声。 “吴王且放马过来!”宁王朱权捏着手上的关节笑道。 “小心了,十七叔!”朱允熥笑完,突然摆出一个自由搏击的造型。 双脚交叉不住向前探步,大脑微微的晃动,两个拳头一前一后,不住试探。 这怪模怪样的功夫,顿时把朱权吓了一跳,连忙在朱允熥身边游走,“你这什么架势?” 朱允熥没说话,侧头出拳,试探,退步。 他虽然骑射不好,但是这个身体在童年时也还有些拳脚的底子。而穿越这大半年来,他每日必须锻炼身体打磨力气,身子强健了许多。 若真刀真枪他未必是宁王的对手,但是若论出其不意的贴身肉搏,两个宁王朱权也不是朱允熥的对手。前世他不但当过兵,还是一个资深的自由格斗爱好者。 眼看朱允熥在眼前的身子飘移不定,跟兔子似的乱蹦,朱权心里顿时有些没底。 而一边观战的朱棣等人,却在朱允熥摆出架势,试探着攻击的那一刻起,顿时眼神发亮。 此刻朱允熥像一只充满力量的豹子,身体的摆动随着呼吸的韵律,双手双脚动作协调,攻守兼备。 “这是什么功夫?”朱高煦瞪大了眼睛,憨憨地问。 “别说话!”朱棣呵斥一声。 两人在场中游走,谁都没有先开始攻击对方。 “十七弟,上呀!”湘王朱柏又喊道。 “对,上呀,恁磨叽!”众藩王也跟着起哄。 宁王看着朱允熥眼光一冷,大步上前虎虎生风,对着朱允熥就是一拳。 这是军中的拳法,讲究大开大合。 武艺没有高下之分,只是看谁运用得当,看谁眼疾手快。 宁王仓促之下的一拳,刚一发力就露出了破绽,他这一招用得太猛,等于把所有力气都集中在了拳头上,而脚步又太快,所以后手无力。 “就是现在!” 宁王朱权的冲到朱允熥身前,拳头还没挥出。朱允熥已经一个箭步,猫已经和朱权近身。然后俯身低头抱腰,借着冲势一个旋转抱腰摔。 “十七弟小心!” 朱棣惊呼之中,朱权只感觉眼前一花,拳头打空。随后一股大力在腰上袭来,让他双脚腾空而起。 宁王朱权在此刻,看到了天空。 然后,砰地一声响。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开始弥漫,脑子里嗡的一下,朱权直接被摔懵了。 他下意识的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朱允熥却如同缠在他身上的蛇一样,根本甩不脱。 忽然,脖颈一阵窒息。 再接着,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痛。 朱权倒在地上,双脚无助的踢腾。 朱允熥小腿夹着他的脖子,大腿夹着他手臂的关节,双手扭着他手腕。 “阿!”朱权没忍住,发出一声惨呼。 “吴王手下留情!” “熥儿点到即止!” 朱允熥一个十字固把朱权固定住,让对方动弹不得,“十七叔服了没有!” “我服你........哎呀!” 朱允熥手上再次用力,依旧是笑,“十七叔,服不服?” 其实他已经手下留情,只需要顷刻之间,就能让宁王筋断骨折。 “这是杀人的功夫!”朱棣在边上小声道。 “爹,能不能让他教我?”朱高煦看傻了。 “闭嘴!”朱高炽白他一眼。 场中,朱允熥依旧固定着朱权,“十七叔,服不服?” 宁王朱权如何肯说服字,可是说不服,现在呼吸紧促,胸口被压着一块大石一样,手臂阵阵酸麻疼痛。 当下,居然无师自通用的手拍拍朱允熥的小腿。 朱允熥朗声一笑,松开朱权,然后亲手扶了起来,“十七叔,没事吧!” “哼!”朱权冷冷的推开朱允熥,面色上是又臊又怒。 “老十七这下知道人外有人了吧!”秦王过来笑道,“熥儿的功夫,孤虽然看不懂,可以知道是杀人的绝学。人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当叔叔的,不能小气!” “哼!”宁王朱权揉着手臂,又是冷哼。 “是侄儿取巧了,是十七叔就让着我,才被我偷袭得手。若真是他拿出十成的本事,躺下的就是我!”朱允熥大声笑道,丝毫没有得意,反而很是谦逊,“十七叔,你可知我这是什么功夫?” “谁知道是什么歪门邪道?”听朱允熥这么一说,宁王面色好些。 “这是一江湖高人传授的不二绝学,虽说战阵上没多大用处。但是捉对厮杀的时候,最是一招毙命。”朱允熥神神秘秘的说道,“十七叔想学,回头我教你!” “谁稀罕?”虽是如此说,可是宁王的面色却松动不少。 第13章 接见使臣 “十七叔这是真生气了?”朱允熥依旧是笑,“不应该呀,皇爷爷时常夸你,少年老成,胸怀宽广,怎么还跟侄儿置气?” 宁王朱权脸色缓和几分,顺着朱允熥给的台阶下来,开口道,“我哪有那么小气?今日一不留神着了你的道儿,改日咱们好好切磋!” “那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十七叔你弓马无双?”朱允熥继续笑道,“回头,我把这贴身肉搏的不传之秘教给你,你教教我骑马射箭!” “战阵上还是刀枪弓箭,拳头顶什么用?”朱权的脸上露出笑容。 到底是个小屁孩,就算有些心思也好糊弄。 朱允熥笑道,“十七叔说的是!”说着,一指还跪在那里的阿斯兰,“那这个勇士,就便宜侄儿了?” “拿走,拿走,不争气的东西留着浪费粮食!”宁王朱权挥手,满不在乎。 “不白要你的,我宫里有上好的蜀锦,回头我叫人给您送一百匹,算是拿这个跟你换的!”朱允熥又道。 宁王朱权大气的说道,“一个奴婢值当吗?你那点零碎儿留着自己用吧!” 奴婢?y朱允熥心里暗笑,如此勇士在宁王的心里居然是奴婢。 怪不得历史上被燕王朱棣忽悠走了兵权,原本宁藩手下的朵颜三卫,成了人家燕王手下的得力臂助。不但在靖难之战中所向睥睨,连日后五次远征漠北蒙古,都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对朱棣忠心耿耿。 眼见朱允熥三言两语,让宁王朱权转怒为喜,脸上笑容不断。 朱棣开始在心中重新的衡量起这个侄儿来,胜了不骄还知道给别人台阶,而且知道放下身段,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份手段,这份心机,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得出来。 此刻,朱允熥已经成了少年藩王的中心,刚才一下就把宁王给掀翻了,直接镇住了这些眼高于顶的皇子们。 纷纷议论着,朱允熥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功夫。有人说是蒙古力士摔跤的手段,有人说出自相扑之术,还有人说莫不是传说中的沾衣十八跌? “熥哥儿!”沈王朱模拉着朱允熥的衣服,神采奕奕的道,“太威风了,以后教教我!” 唐王朱桱也过来,“把我也带上,回头我拿我表哥练手去!” 众人嘻嘻哈哈之间,阿斯兰已经牵着战马,被带到了朱允熥侍卫那边。朱允熥清晰的看到,面无表情的草原勇士,此刻双眼隐含泪水,看着本队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朵颜三卫之中的勇士,都是亲族为一队,队中应该都是阿斯兰的家人。 朱允熥快步过去,“阿斯兰,你家人在那边吗?” 默默站在侍卫最边上的阿斯兰一愣,随后道,“王爷千岁,我的弟弟和外甥都在那儿!”说着,低下头。 “你等着,孤让你的家人也过来!” 说完,朱允熥又走到宁王朱权身前。 此刻宁王似乎摆脱了刚才窘迫,又笑着跟诸少年藩王说着封地的趣事,什么打猎,套马,抓黄羊等等。他口才好,说起来一套一套,让众人听的津津有味。 “十七叔!”朱允熥过去,直接一个大礼,“求您件事!” 宁王朱权见朱允熥如此行礼,面上有几分得色,“什么事你说?” “阿斯兰的族人,能不能一起给我?”朱允熥笑问。 “这.......”宁王顿时犹豫起来,这一队勇士,是他用惯了的,而且个个以一当十。阿斯兰的族人加一起七八个,一下子都给了,他也肉疼。 见他犹豫,朱允熥继续笑道,“十七叔,你就成全我吧!您要是舍不得,我拿别的跟你换,只要是我有的,绝不含糊!” “这....”宁王还在犹豫。 “老十七!”秦王朱樉开口道,“恁小气?一队兵士而已,你朵颜三卫那么多勇士,差这几个?” “就是,亏你还是叔叔!”晋王朱棡也帮着朱允熥说道。 “罢了罢了!”宁王故作大方,“都给你!”说着,对本队侍卫们喊道,“把阿斯兰的族人,一并给吴王,让他们以后听吴王调遣!”说完,又对朱允熥说道,“回头我差人,把他们的妻子也都送来。” “十七叔大气!”朱允熥竖起一根大拇指。 随后,又七八个勇士入了朱允熥的侍卫队,暂时听从傅让的调遣。他是大明亲王,本来在宫中就有自己的亲卫队,谁也挑不出什么。 朱允熥看了那些草原的勇士,越看越喜欢,等人都到齐了,特意对傅让说道,“该给他们配齐的全配上,盔甲马具飞鱼服冬装皮衣夏装棉布,都去宫里侍卫处领。” 说着,顿了顿,“回头你去找王八耻,让他把东宫的绸缎拿出一百匹,阿斯兰分三十匹,其他的分给众人!” 绸缎,是硬通货。在草原上堪比黄金的存在,他们这些勇士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 “谢谢王爷千岁!”阿斯兰和众勇士跪下说道。 朱允熥一一扶起来,“孤最爱勇士,你们好好当差,等你们家人都来京城,再给你们安置房产。” 不远处,朱高煦看到这一幕,撇嘴道,“吴王太婆妈了些!” 朱高炽看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礼贤下士!如此一来,那些人谁不为他卖命!” “老大说的对!”朱棣叉腰道,“恩即是德,有恩有德,才能让人归心!” 此时,说笑的众藩王忽然都停了下来。 只见校场外,几个宫中的侍卫和太监大步而来。当先那太监不是旁人,正是老皇爷身边的贴身太监,朴不成。 “老朴!”宁王朱权喊道,“你不在宫里伺候父皇,跑这干什么?” 朴不成走近,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各位王爷!”随后,看向朱允熥,“吴王千岁,陛下叫您回去呢?” 朱允熥站起身问道,“什么事?” “高丽的使者到京,陛下传旨,让您出面接待!” 话音落下,众皇子亲王一片羡慕之情。 接待藩国使臣,这原来一直都是太子的活。看来老爷子是真属意吴王了,让他接见藩国使者。 高丽,那就是后世的朝鲜! 如今高丽李氏刚刚取代了紧抱蒙元大腿的王氏,对于大明一向奉行的是亲近的政策。 后人是说起高丽,都说是大明最忠诚的藩国。 然而朱允熥却知道,现在的高丽却是表面看起来温顺,背地里咬人的野狗。 他们趁着元明交接的时候,侵占了大量的辽东领土。 “这时候高丽改名没有,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朝鲜这个国号,还是朱元璋给的!” 既然皇帝下旨,朱允熥赶紧起身,和众藩王告罪,然后翻身上马回宫。 策马之前,朱允熥对朴不成问道,“高丽使者叫什么?” 朴不成脸色微微怪异,“回千岁,高丽使者......朴半城!” 噗!朱允熥差点笑出声。 “你本家呀!”朱允熥笑道,“可是人家比你厉害,朴半城?” 朴不成也不恼,笑道,“朴在高丽是大姓,就好比中原的赵钱孙李!” 第14章 小国野心 高丽,谓之小中华,有明近三百年,忠贞不二。 但是这句话的后半句,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时的高丽虽然李氏取代了王氏成为了高丽王,奉行奉大明为中华正统的亲明政策。但实际上,高丽是大明这只雄狮身边,围绕的一群野狗。 草原上的野狗成群结队,他们看似温和无害,总是跟在狮群的身边,捡那些狮子吃剩下的残汤剩饭。但一旦有母狮落单的时候,他们也会露出爪牙,一拥而上。 这个比喻,就是高丽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回城的路上,朱允熥满脑子都是高丽这个国家的概况。 大元时期,中国和高丽的边界在铁岭。 这个铁岭不是后世本山大叔口中的大城市铁岭,而是朝鲜境内江原道一道名为铁岭的山麓。 江原道位于高丽中东,面积约十七万平方公里。在地理位置上,它和平壤几乎一前一后,略微平行。 而在元明交接之时,高丽看到了中原虚弱,大肆向北开拓领土,竟然把国境线推到了图们江以南。 图们江本是中国的内河,世代由辽东女真部族所有,朝鲜语中称图们江为豆满,其实是女真语言的音译。此事,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李朝朝鲜《新增东国舆地胜览》之中。 而后世高丽人动不动拿来说事的圣山长白山,从始至终,哪怕是他们国土最大的时候都不在他们境内。 《李朝肃宗实录》记载,长白山满语为善颜阿林,因为白色的山头,女真人敬畏的称之为白头山。乃是女真人供奉的神山,女真各部族都传承,长白山是女真人的发源地。 图们江还是中国通往日本海的唯一通道,有着极高的战略意义。 从洪武年间开始,趁着北元实力强大,大明无力顾及辽东。李家高丽王朝,在辽东大肆的吞并,剿杀已经被中原招抚的女真部落,并且快速移民。 这个时代,辽东还是苦寒之地,中原对于辽东的认知有限,而且也不可能大规模的移民开垦田地。而高丽对辽东垂涎百年,对辽东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正是李氏朝鲜正式取代高丽的时候,同时他们在辽东的势力,已经达到了图们江的上游。大量的女真部族被他们吞并,大量的领土被蚕食。 只是现在大明的敌人依旧是盘踞在漠北的北元,而大明开国的勋贵朝臣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了解不深,地理认知更是不确切。所以造成了,日后这些被他们蚕食的土地,成为他们国土的事实。 等到永乐年间,朱棣开始数次北征,同时为了削弱蒙古的影响力,开始对女真各部进行拉拢。但与此同时,高丽对于辽东的侵占达到了顶峰,他们甚至招抚了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为女真万户。 只不过人家没鸟他,还连年带着部族在朝鲜各城镇抢掠。 在永乐年间大明对辽东女真招抚的时候,李朝不但暗中杀掉了大明的使者,而且在建州女真归附,被设为建州卫的时候,为了抵制建州卫,防止女真归明,直接关闭了紧挨着建州卫的庆源道边境贸易,进行经济封锁。 每次大明对于辽东女真部族的招揽,都有李朝暗中阻挠。大明国境线太长,不可能于蛮荒之地重兵把守,当前世代的生产力也不适合在那些深山老林地区,大规模移民。 李朝不但侵占了中华旧土,而且还吞并了原本世代生活在那里的女真部族。并且那些不服从于他们的,一直和他们有军事冲突的女真部族,他们也进行的完整的统计。 如此狼子野心,岂能称作小中华? 永乐三年,大明历时一年半,先后派遣六次使者,才招抚了阿木河会宁(现在朝鲜境内)的斡朵里女真部猛哥帖木儿,而后又在猛哥帖木儿身后,招抚了巴尔逊女真部,设了毛怜卫,从名义上让这些部族归于明朝治下。 但是李朝如何甘心,他们先是诱杀了巴尔逊女真部的首领,然后对女真各部开始大规模剿杀。 可是女真人也不是吃素的,在斡朵里女真首领猛哥帖木儿(努尔哈赤六世祖)的带领下,集结各部军队攻打李朝建立的庆源府城池,迫使李朝只能后撤。 但是半原始状态下的女真各部族也是死伤惨重,不得已率领部族从阿木河迁移到凤州与胡里改女真汇合(今天吉林梅河口一带),这两个部族都是牡丹江口繁衍的部族,世代姻亲关系紧密。 永乐十年,设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后来永乐二十年,猛哥帖木儿再次率领部族六千人,返回阿木河故土。可是后来因为蒙古,女真各部族的厮杀,猛哥帖木儿身死。 宣德年间,斡朵里部的首领凡察为建州左卫指挥使,为了摆脱朝鲜的蚕食,和建州卫指挥使李满柱合兵一处,再次对朝鲜开始大战。 可这一次他们没能胜利,建州卫女真再次迁移,到了苏子河畔的灶突山(今天辽宁新宾满族自治县),这里也成为了日后清王朝的龙兴之地,兴京。 抛开这些题外话,朱允熥记忆中,对于朝鲜最不齿的一面,是历史上永乐二年。 朝鲜太祖李芳远,以自己李氏家族生于东北葬于东北的说辞,请求朱棣归还东北十处女真之地。(李家的祖上就是女真人) 永乐大帝朱棣虽然雄才大略,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承认了图们江南是李朝的领土,并且建州卫阿哈出女真部撤出了图们江。 战马缓缓行走,马上的朱允熥一脸冷笑。 身边这只养不熟的狗,古往今来都是一个样。之所以后来会有对大明的恭敬,那是因为先有倭国,后有世仇女真对李朝的不断攻伐,他没办法只能抱上大明的大腿。 而在清王朝强大的时候,朝鲜的国旗上也写着四个大字,大清属国。 其实这个国家就是记打不记吃,大明开国到现在,对于朝鲜朱元璋的态度很明确,你就是进贡,其他的免谈。 高丽曾是大元的八大牧场之一,现在每年都要给大明进贡大批的军马。慑于大明的兵锋,他们才会如此老实。 “对付这些人,一味的怀柔可不行,要让他们看到拳头!” 眼看宫城在即,朱允熥在战马上吩咐,“去,把解缙和铁铉叫来!” 高丽使臣? 先让解缙喷你一脸再说。 ~~ 这一章虽然水,但是写的很累,因为要避免雷区,又要保证真实性。 历史朝鲜和女真二百多年的恩怨情仇,到后来彻底打服了朝鲜,算是报仇了。 元朝时期斡朵里女真就是万户了,金元两朝都在牡丹江口设置了行政区域胡里改,斡朵里部就是爱新觉罗家族。 胡里改并不是金国女真的核心圈,但是两者之间的的传承关系是真的。满语和女真语的相似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这一点在朝鲜一个什么资料里我看过,朝鲜人称大金后裔,看太多忘了。 努尔哈赤后期的满洲人成分复杂,基本上就是东北各部族的整合体,因为当时设置了八旗,同时也包括汉军旗和蒙军旗。 在后来,划分民族的时候,又把许多民族从满洲人这个统称中摘出去了。什么赫哲,鄂温克等等,这些人其实和满族,都是近亲。 八旗不是民族划分,是一种职业军人的阶级,成分复杂。 随便说两句,大家别喷。我号称番茄第一大水枪,你喷得过我吗? 第15章 婚事 接见高丽藩国使节,是国之重礼。 朱允熥进了紫禁城,先回景仁宫沐浴更衣,同时让宫人去传高丽使节朴半城觐见。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则是等朱允熥回宫之后,径直回奉天殿复命。 奉天殿中,刚接见完臣工的朱元璋,正手捧一杯浓茶,慢慢的喝着。天冷了,老皇帝的精神有些不济,总是犯困。 “皇爷,吴王千岁已经回宫,正在沐浴更衣!”朴不成进殿,轻声说道。 “知道了!”朱元璋放下茶杯,揉着肩膀随意的问道,“今儿在校场,他们一群叔侄说什么了?” “奴婢问下了,就是一些骑马射箭的武事!”说着,朴不成看看老皇帝的脸色笑道,“不过,倒也有件趣事儿!” 朱元璋翻着奏折,开口道,“说来听听!” “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嗯?”朱元璋拿奏折的手一顿,抬头不解,“你说什么?” 朴不成笑道,“宁王殿下让吴王千岁给揍了!” 当下,朴不成就把校场上锦衣卫奏报的事说了一遍。 说到宁王朱权因手下比试败落,气急败坏鞭打士卒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明显不悦。 而且不动声色的哼了一声,说出二字,“骄狂!” 当说到,吴王和宁王顶起来,要当众比试的时候。老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些笑容,开口道,“吴王外柔内刚,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等朴不成说到,朱允熥把宁王摔了个四脚朝天,掰着他手腕问,“十七叔服不服的时候,老皇帝脸上满是笑容。 “当时奴婢听了都没敢信,吴王千岁自小身子弱,宁王殿下却是马上功夫了得,谁想到底是吴王千岁胜了!”朴不成笑道。 “他也是攻了老十七一个出其不意!”朱元璋笑道,“不过,咱这个大孙,是个刚在里面的人。自从他父亲走了,每日都打磨身体,无论风雨从不间断,心性坚韧啊!” 说着,朱元璋又笑了起来,“老十七打小就是个爱现的性子,有点能耐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咱大孙呢,有啥本事都不显山不露水,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跑不了。呵呵,这小子的性子,随咱!” 随后,又问道,“他把老十七揍了一顿,老十七没气?” 于是,朴不成又把朱允熥如何对宁王示好,连哄带骗让他转怒为喜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随后笑道,“这要是在寻常人家,侄儿揍了叔叔,那还了得!”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进来一宫人,“皇爷,惠妃娘娘求见!” “传!”朱元璋喝光了茶杯里的水,把茶杯放在一边,“给咱加水!”说着,又补充一句,“里面的茶叶别扔,还有味呢!” 稍后,郭惠妃笑着进来,“臣妾参见陛下!” “你这是有啥喜事?”御案之后朱元璋笑问,“咱看你走路都带风!” 郭惠妃站起身,向前几步,笑道,“当然有喜事,陛下忘了么,前两月您说让臣妾给吴王张罗个如意美娇娘,这不来给您道喜吗!” “有人选了?”朱元璋笑着放下奏折,和郭惠妃在边上的软榻上坐下,继续笑问,“谁家的姑娘?” “有这么几个人选,最终还要看陛下定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大理寺少卿是洪武十二年的进士,书香门第,家里的女儿性格贤淑,大家闺秀!” “二嘛,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那姑娘臣妾见过,长的跟朵花似的。” “再有一个是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和吴王同年生人,不过生日要大上三个月!” 朱元璋沉思片刻,“就这三个?” “适婚年岁的不少,可是臣妾私下打听了许多人,性子最好的就是这三人。”郭惠妃笑道,“您不是说娶妻娶贤么,这三位姑娘是既贤又淑,又能持家过日子。” 说着,郭惠妃笑起来,“那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闺女,十来岁的时候就在家里当家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不过嘛,就是家世低了点。” 兵马指挥后面没有使字,天差地别。若是兵马指挥使,那可是四品的武官,再往上升就是参将,再升就是总兵官。 而没有这个使字,这个官只有六品。兵马指挥隶属于京师应天府,负责抓捕盗贼,维护治安。若是放在后世,就是一区的警察局长加武警队长。 “家世低怕什么!”朱元璋笑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说着,沉思一下,“这么着,这几日你找个由头,把这些姑娘叫进宫来。到时,咱带着大孙去看看。” “陛下,您这是不见着真人,不放心呀!”郭惠妃笑道。 朱元璋也是咧嘴大笑,“给大孙挑媳妇,不亲眼看看咋能放心。” 笑着笑着,朱元璋又开口,“你再费费心,多找几个适婚的姑娘!家世嘛,差不多也别太低,最好是书香门第的!” “您是想,一次给吴王指两位妃子?”郭惠妃问道。 “淮王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他毕竟比吴王年长,不好落下他!”朱元璋叹道。 “臣妾知道了!”郭惠妃应道。 随后,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郭惠妃告退。 朱元璋一直坐在软榻上,目送她离去。 其实老爷子心中,自有他的计较。 等寿辰一过,朱允熥就是大明储君皇太孙,再过些年就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妻子家世不能太高,不能是朝中大臣,也不能开国的勋贵武将世家,不然外戚做大非国家之福。 而朱允炆则不一样,成亲之后马上就去封地就藩,他自幼读书,正妻也应该找一个书香门第家里出来的,而且身份不能太低的。一是以后小两口能说到一块去,二来淮王岳家门第高些,脸面上也好。 虎毒不食子,虽说老皇帝处死了吕氏,可对于这个从小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庶长孙,还是有些舐犊之情。 “把你安顿好,也算对得起你父亲了!” 朱元璋站起身,再次回到御案上。可这次没有拿奏折,而是在书案的夹层里,抽出一个卷轴。 卷轴很大,在地上铺开之后,近乎一丈多长,半丈多宽,上书四个大字,皇明舆图。 朱元璋脱去布鞋,穿着棉袜的脚踩在江山图上,蹲下身仔细的看着。 良久之后,朱元璋苍老的手指落在一个城池上。 “就这吧!运河重地,够他子孙后代富贵一生的了!” 皇明舆图上,那处城池标注了两个大字,淮安。 朱元璋一生,两个愿望,一是江山稳固百姓国泰民安。二是大明世代承袭,子子孙孙永享富贵。 这两个愿望是矛盾的,但是把他的身份剥开,一面是儿孙满堂的老人,一面是大明的皇帝,就情有可原。 可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他想要子孙后代永享富贵。可是他选定的继承人朱允熥,则是在心里已经立下誓言。 削藩! ~~~ 晚点还有。今天回工作岗位了,稍微有些忙。 第16章 大国气度 景仁宫中,朱允熥坐在原太子朱标的宝座上,气度沉稳。 太子是一国储君,宫中的摆设只比皇帝少了一些。宝座之后是巨大的象牙屏风,两侧各有松鹤延年的鎏金香炉,脚下是华贵的波斯地毯,尽显天朝的富足,和雍容大气。 朱允熥端坐,下首站着的铁铉面无表情,而解缙则是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解缙犹豫一番开口道,“真让臣去.....怼,那高丽使臣?” 解缙是才高八斗自负的士子,平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没放在眼里。可一想刚才朱允熥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肝颤。 “不是让你怼他。”朱允熥纠正道,“是让你点他,你点了他让他把话传回高丽,说给高丽王,别总是惦记咱们辽东的旧土!” “可是,他是藩国使臣,毕竟是来贺寿的,会不会有些不妥?”解缙又开口道。 “你不敢?”朱允熥拉着脸。 “臣不是不敢,只是臣........” “殿下,臣也以为不妥!”铁铉开口道,“若是国事,需陛下下诏,礼部传文给高丽,问询事由。若高丽当真侵占大明汉家旧土,直接发兵就是。殿下此举,于礼不合!” 说着,正色看着朱允熥,“斥责他国使者,有违大国道义!” “没说斥责,是点他!”朱允熥气道,“点拨他,让他回去告诉高丽王,你来拜寿我很高兴,但是心里有点数,别在辽东不老实!” 铁铉傲然道,“反正,臣以为不妥!” 朱允熥气结,这时殿外朴无用唱名,“高丽使臣朴半城觐见!” 噗!解缙没忍住笑出声,朴半城,铁打的腰子!、 随后,一个穿着类似大明官袍,身材偏瘦长须男子进来,恭敬的匍匐在朱允熥脚下,“外臣,朴半城,参见吴王千岁!”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给朴卿赐座!” “谢殿下!”朴半城一口流利的汉语官话,举止更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等他坐好之后,朱允熥微微打量一番。大饼脸,眯缝眼,很有高丽特色。 “使臣远道而来辛苦了!”朱允熥又道,“皇爷爷万寿,尔奉高丽王命,万里而来,孤在这里给你道谢!” “外臣不敢!”朴半城起身,俯身说道,“大明高丽世代邦交,我高丽视大明为中华正朔,大明皇帝万寿,既是天下万寿。高丽虽然国小,但也有一片拳拳之心。” 说着,掏出一份礼单送上,“这是吾王为大明天子寿辰,送上的贺礼!” 朱允熥没接,铁铉接过,当下朗声念叨,“启禀吴王殿下,高丽王为陛下贺寿。奉上,战马五百匹,高丽白布一千匹,玉屏风十件,高丽瓷十套,高丽酒一百斤,米一百斗,阉人二十,美人二十........” 礼单很长,足足念了半炷香那么久。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两国往来,讲究的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朱允熥面带笑意,真如一位得体的大明亲王一般,“高丽王有心,使者辛苦!” “千岁言重了,高丽国小,不过是聊表心意,以示赤诚之心!” “哼!”朴半城话音刚落下,就听解缙冷哼一声,“高丽使者此言差矣,若真是有赤诚之心,何以高丽在辽东,侵占我汉家旧土!” 此言一出,朴半城大惊失色,忙道,“哪来此事!”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没有此事,绝对没有!” 接待外国使臣历来都是储君出面,现在大明储君空悬,而大明皇帝选定吴王接见,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朴半城奉王命而来,是为了和大明修好,永固邦交,不使大明兵锋相加。而此刻,吴王座下之臣,居然直接质问他高丽侵占大明国土,让他心中又惊又怕。 “放肆,朴卿乃高丽使臣,何以口出狂言!”朱允熥对解缙呵斥一声,“这是孤的东宫,不是督察院。孤接见的是藩国使臣,不是你风闻上奏的时候!” 做戏要做全套,无非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解缙直接跪倒,开口道,“殿下有所不知,元时中国和高丽,以铁岭为界。高丽趁着中原王朝更迭之际,不断蚕食中国旧土。莫说是当初分界的铁岭,现在高丽已经扩展到双城总管府一带。” “去年冬天辽东女真部,进京进贡貂皮人参时,还和礼部官员哭诉,高丽残暴,动辄杀害辽东部族!” “哦?”朱允熥面色一寒,对朴半城说道,“可有此事?” “千岁,那女真野人的话,如何能信?尔等女真蛮夷,常常劫掠高丽子民,在边境屡造事端。”朴半城急道。 “蛮夷?”解缙冷笑,“女真即是蛮夷,那也是中国之蛮夷,大明子民。你说女真劫掠高丽子民?我且问你,若不是尔高丽侵占了辽东土地,如何能和女真部族接壤。” “这.........”朴半城一时失言,说不出话来。 此时,解缙再次大喝,“看你也是熟读汉学,高丽上下以小中华自居。岂不闻,韩非子,无礼而辱大国乎?” “吴王千岁!”朴半城再次拜倒,开口道,“高丽小国怎敢侵占汉家旧土,当时蒙元入主神州,设置辽东诸卫。强行划分土。如今大明代元,那些无主之地,不过是有些穷苦的高丽百姓耕种而已,哪里是侵占!” “大明替元乃是天道,既然元时高丽和中国之边界,在铁岭卫,那现在也应该在铁岭卫。大元之土,传自中国,而中国之土,又传至大明!” 面对解缙的咄咄逼人,朴半城心中悲愤,忽然开口,“若依大人之言,那蒙古诸地,西域各城,天下能看得着太阳的,都是大元之土,大明代元,为何不取!” 说完,忽然感觉殿中的气氛发冷,赶紧跪地磕头道,“吴王千岁,外臣胡言乱语,罪该万死!”说着,抬头,“臣和高丽实在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心,高丽赤子之心,天日可鉴!” 朱允熥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你说的对,天下看得见太阳的地方都是大元旧土,大明为何不取?”说着,大笑起来,“且告你,不是不要,时候未到!早晚有一日,孤亲自带大明虎贲去取!” ~~~~ 时至傍晚,朱允熥换上衣服朝奉天殿而去。 但是,刚一进殿,一份奏折劈头盖脸的扔过来。 朱元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你胡闹呢?”说着,从御座上下来,边走边道,“咱让你接见藩国使臣,你吓唬人家干啥?现在高丽使臣跟受惊的骡子似的,满礼部兵部乱窜,以为咱要发兵打他高丽!” 朱允熥捡起奏折,腆脸笑道,“皇爷爷,您是不知道,高丽在辽东.....” “咱啥不知道?”朱元璋气道,“不就是一些无主之地吗?大明是天朝,天朝要有天朝的样子,恩德服人,方能四海归心!大国要有大国的气度。” 朱允熥低头道,“孙儿倒不这么觉得!” ~~ 不好意思晚了,刚才给一个鼻子做歪的小妹面诊去了。她鼻子里的硅胶掉了,哈哈哈 第17章 奏折 “皇爷爷您别生气,坐着听孙儿说!” 人无完人,朱元璋虽然堪称千古一帝,一代雄主。但毕竟和汉武帝,唐太宗那样的皇帝,在眼光上微微有些差距。 汉武帝刘彻也好,李世民也罢,甚至是千古暴君杨广,这些喜欢对外征战的君主,都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所谓贵族,就是有侵略性,讲究的是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朱元璋出身微寒,征战近二十年得天下,他不是不愿意作战,而是知道战争对百姓的危害,也知道对国力的损伤。 况且在他看来,若是能用一些蛮荒之地,换取一个藩国的支持,换取边疆的平稳,是划算的买卖。 这种想法暂时是对的,但是长久看来,势必会造成对国家的损伤。而且因为朱元璋算得上是南方人,对于北方辽东之地,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概念。 高丽刚刚改朝换代,李家取代了原先的高丽王族,李成桂已经在高丽自封为王。封王之后的高丽一改对元朝的支持,变得和明朝亲善。 而为了释放大国的善意,对于高丽在辽东的动作,朱元璋也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扶着朱元璋坐下,朱允熥一边给他捏着脖子,一边轻声说道,“辽东可不是蛮荒之地,早在战国时期就有人在那耕种了!孙儿知道,那边一年大半年都是冬天,而且周围都是彪悍的胡人,可那确是一片汉家旧土呀!” “孙儿以前说过兼并的危害,您老还叫好来着。您想想,咱大明现在人人都有地种,可是几百年后呢?您是宽厚的皇帝,读书人免税,做官的免税,商税也不收,甚至僧道尼名下的土地也都可以免税。” “免税是好事,可是以后有钱的人地越来越多,穷的人,地越来越少。等咱们大明出现土地兼并,百姓没地种的时候,上哪里弄土地去?” “辽东那边是冷一点,是蛮荒了一点,可好歹也是能长庄稼的土地。现在移民不可行,不代表百十年后不行。这么让高丽占了,以后咱们百姓没地种,他肯吐出来吗?” “大明国土之大,无一处无用之地。那地再不好,再蛮荒也是祖宗传下来的给咱们大明的,哪能便宜外人!” “孙儿知道您担心北元,拉拢高丽是为了防备北元。可是您想一想,高丽就是墙头草,不锄他几下他不知道厉害。若是大明兵锋锋利,他敢倒向北元吗?” “再说,以前大元拿高丽,就当成奴仆之国。现在咱大明当他邦交,他岂会再找大元?高丽王又不傻,愿意给自己头上找个爹?” “呵!”朱元璋笑出声,笑骂,“你总有理!” “不是孙儿有理,而是不能让他们占。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天他占了一块,明天他还想。哪天咱们不让他占了,反而成仇了。若是让他占下去,他高丽子孙无穷尽,咱们辽东的土地却是有穷尽的。” 既然朱允熥想把这个古老的国家,领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么他就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国家的形态。 不知从何时起,汉家王朝那种舍我其谁的侵略性丢失了。反而讲究虚无缥缈的博大和宽容,你强大时这是一种美德,但是你弱小的时候,别人却不会记得,反而会嘲笑。 想想后世,在东亚文明数千年的岁月里,我们一直都是遥遥领先的。只不过是停滞了百年,沧海一粟的时间,却被那些翻身的小国嘲笑落后。 而当我们再次强大的时候,他们又莫名惊诧,好似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人和国家一个样,都是记打不记吃的。 改变这个国家,就是要变得更加的有活力,更加有探索精神。不能躺在祖先的功劳薄上混吃等死,那样只会变得固步自封,再次重蹈覆辙。 大学堂的翰林学士说,读史是为了明今。今天的人,不要再重复过去的错误。但是朱允熥心中的史,除了历朝历代之外,还有数百年后风云变化的大时代。 一个让人怕的大明,好过一个让人当傻子哄的大明。 一个真正的大明,就是敢于甩开膀子,看谁不顺眼就抽谁的大明。 “你当你说这些咱不知道?”朱元璋闭着眼睛,享受着朱允熥的按摩,开口说道,“去年,兵部就议过,是不是要出兵高丽。当时北平边关不稳,是咱们等一等!”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一个北元已经让国家财政不堪重负,再去打高丽,那得花多少钱粮!”朱元璋叹口气,“等你当家的时候,你就知道难了!” “高丽也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笑道。 “咱不是说你想的不对,咱是说你今天做的不对!”朱元璋继续说道,“咱让你接见外臣,储君才能接见藩国使者,你代表的谁?你代表的咱,是咱们大明!” “你倒好,直接吓人家!这是人君该做的吗?”朱元璋冷哼一声,“再说,人家是来拜寿的,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若是真铁了心占辽东的土地,你说说就管用了?” “恐怕不但不管用,你这么一说,回去他一琢磨,他娘的他多了个心眼。知道你看他不顺眼,他就要防备你了!” “国事跟俩人打架一个道理,真想把谁揍趴下,别嘴上说!”朱元璋顿了顿,继续说到,“直接过去干他!事先不让他知道,直接把他干躺下,他躺下都不知道你怎么打的,这才是打架!” “哦,原来您老的意思是,哪天揍高丽,直接发兵,揍他一个不知所以,生活不能自理!”朱允熥笑道。 “那还用问!”朱元璋笑道,“别看你爷爷没读过书,也知道兵者,诡道也!” 说着,对御案方向努嘴,“左边第三摞第二本奏折,高丽新王李成桂的奏折,你拿来看看!” 朱允熥迈步过去,找到奏折,打开一看就乐了。 奏折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各个字迹工整绝不勾连,比大明臣子上的奏折都要工整许多。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奏大明洪武皇帝陛下!” 看到此处,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个李成桂还挺知趣的,知道他这个高丽王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在您老人家说王,说了个权知国事。” 朱元璋笑道,“你接着往下看,他说让咱给他起一个新国名,咱还没想好呢!” 第18章 姜是老的辣 “原高丽王族不自量力,妄加刀兵于天朝,气运已尽,臣不得已,为高丽百姓计,只得取而代之!” 念到这里,朱允熥又笑了。 “皇爷爷,这高丽的李成桂还真是一妙人!” 朱元璋慢慢喝着茶,笑而不语。 按照儒家正统的观点来看,李成桂属于谋朝篡位。 当初洪武皇帝诏书,和高丽划清国界,当以大元旧日版图铁岭卫为边界。但是高丽王心有不甘,并且企图北伐辽东,奉高丽王命出征的大将军,就是这位现在的高丽王李成桂。 当时高丽这边是李成桂,大明那边是徐达。李成桂率军到前线刚一看到大明虎贲,就立下一个决心。 与其和大明死磕被杀,不如利用手中兵权回去篡位。 于是他带军回了高丽都城开京,囚禁高丽王辛禑,扶持傀儡。经过几年的消化之后,完全掌握了高丽的政权。现在登基为王,急需大明的册封。 这个时代所有挨着中国的国家,只有被中国君主赐予了封号,才算的上是合法。好比后世的泰王,就是那个穿着红色吊带小背心的家族。当年他的祖上,谋朝篡位为了得到乾隆皇帝的许可,竟然假称自己是华人郑世的后裔。 乾隆皇帝也不傻,根本不搭理丫挺的。后来因为所谓十全武功中的缅甸战事,需要拉拢他们,而暹罗方面也连年来使,又哭又闹,乾隆皇帝才勉强答应。 不过,一开始清给暹罗的诏书中,从不用王一字。而是暹罗国长,头目之类。 所以历代每个泰王都有一个中文名字。 “臣取高丽王氏代之,高丽之国名,臣万不敢再用。” “高者,大也美也。丽者,壮也绚也。” “然高丽之山再高,也高不过泰山华山。” “江河之水再丽,也丽不过长江黄河。” “小国如何敢用高丽二字,凌然于中国之上,挑衅大国威仪!” “而如今高丽王氏天谴伏诛,臣权知国事,后世子孙必世代为大明辽东藩属屏障,不敢忘天朝之恩德。” “所以,臣请奏于大明洪武皇帝陛下。高丽国名如何换之?” “臣之家生于和宁,可若用为新国号?亦有高丽古名朝鲜,也可为之。” “但臣不敢私定,请陛下念两国邦交,赐予国名!” “臣,权知高丽国事,李成桂敬上。” “照得小邦僻处荒远,言语不通,闻见不博,粗习文字,仅达事情。其于制作,未谙体格,以致错误,非敢故为侮慢。”(意思说,我们高丽没文化,我写的奏折乱七八杂,仅仅是为了词能达意,皇帝别怪我) “这人,还真能放下身段,拉下脸!”朱允熥放下奏折笑道,“真能舔呀!” 朱元璋一愣,“舔是啥意思?” “就是狗,讨好主人时的舔!”朱允熥笑道。 “胡闹!”朱元璋笑骂瞪眼,“人家怎么也是一国之主,你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大明视他高丽君主为狗?” 朱允熥也没觉得自己说错,怪不得历史上朱元璋不揍他们,朱棣被他们忽悠,然后万历年间大明还派出精锐,进行历史上第一次抗日援朝。 若朱允熥是这个时代的人,怕也是要被高丽王舔迷糊的! “孙儿只是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继续笑道,“他高丽这么上赶着,又是求又是拜的,怕的就是咱们追究他们侵占辽东土地的罪过!” “这李成桂倒是个枭雄!”朱元璋闭目道,“一国国主,能屈膝至此,这个人物不简单呀!” “越是如此,孙儿对他越不放心!”朱允熥正色道,“皇爷爷,这人一边讨好咱们,一边在辽东做手脚,其实是两面三刀之人。 朱元璋睁开眼,“对高丽,现在还是要怀柔。”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若有机会到边关看看就明白了,高丽只能做不敢咬人乱吠的狗,而北元则是老虎。塞外漠北,数十万蒙古铁骑对咱大明虎视眈眈,他们要的可不是一点蛮荒之地,要的可是整个中原。” 老皇帝的话也有道理,敌人要分出先后和主次,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根桩,现在的高丽就是咱们大明篱笆外的桩子,他帮咱们,就先给他们点甜头。”朱元璋说着,忽然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以为爷爷迂腐?” “没有!”朱允熥赶紧说道。 “你小子!”朱元璋笑骂一声,“咱们对高丽虽然怀柔,但也不是一味的纵容,不然他蹬鼻子上脸。”说着,一指御案,继续开口道,“右边第二摞,最上面,咱写的高丽进贡单,你瞅瞅!” 朱允熥又回身,找到那份单子,读了起来。 “贡金一百斤,银一万两,良马一百匹,种马五十匹,细布一万匹,岁以为常!” “皇爷爷,你这是让李成桂吐血啊!”朱允熥大笑道。 高丽国小,拿出这些东西虽不是太难,可是难就难在最后四个字,岁以为常。意思就是年年必须都要进贡,都是这个数目。 老爷子也是蔫坏,这等于直接让双方建立的朝贡体系,而且还埋了一颗地雷。若是哪天高丽不进贡,或者进贡的少了,大明方面完全可以用高丽失约的理由,发兵揍他。 “姜还是老的辣!”朱允熥赞一声,继续往下念。 “黄纻布十匹,白纻布、麻布各二十匹,纻麻兼织布十匹,满花席、黄花席、彩花席各十张,帘席二张,人参五十斤、豹皮十张、獭皮二十张,为每年节贺。” 节贺,就是大明每年的节日,中秋,春节,元旦等重大节日。 “鹰五只,菌二百斤,米一百五十石,黄金一百五十两,白银七十两,年年寿贺。” 就是皇帝每年过生日,要送这么多东西。 “除此之外,每年尚需少女7人,执馔婢10人,女使16人,火者10人。” “金银器皿,彩币等方物!” 除了上述那些之外,朱元璋还恢复了高丽对元每年进献美女和太监的旧事。 高丽原来的王族王氏之所以能在大元的铁蹄下保持独立,就是因为这两样进贡。大元的贵族都以家中高丽女子的多寡,代表荣耀。 忽必烈曾把不知哪里的女人认了闺女,嫁给高丽的王。而后高丽国内贵族的子女,纷纷和大元联姻。 而且大元时期,高丽每年都要进献大量的女奴和清秀少年给元朝,少女自然是玩物,清秀的少年大多都阉了当太监。 以至于后来高丽国内,很多人生了女儿都不敢上报。 “皇爷爷,跟他们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朱允熥问道。 “征服一个人,就是要抢走他的妻女,征服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朱元璋笑道。 此时朱允熥忽然在老爷子身上,发现了一种社会大哥的气质。 “高丽能答应吗?”这些要求进贡的物品,简直就是丧权辱国。 “他敢不答应!”朱元璋笑道,“再说,不答应不是正和你的意吗?若是他不答应,你就该撺掇你爷爷我,发兵揍他了!” “孙儿的小心思,都逃不出您老人家的慧眼!”朱允熥马屁送上。 “你呀,万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于急躁!”朱元璋站起身,活动下筋骨,说道,“治理国家,要一步步来,你想敲打人家,要敲打到正地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道。 朱元璋看看他,“咱还不知道你小子?嘴上说记住了,心里指不定想啥呢?”说着,一拍朱允熥的肩膀,“高丽那使臣让你吓坏了,你得想个办法安抚一下。” 朱允熥沉思片刻,“是要安抚,不然他回去和李成桂胡说八道,万一高丽再有戒心!” “来人,传膳!”朱元璋对外面说道,“饿坏了,咱和大孙吃饭!” ~~~ 还有,稍晚。 第19章 为什么要揍你? 要么说姜是老地辣,酒是陈的香。 一辈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皇帝,岂能让高丽顺顺当当占便宜? 朱允熥敲打了高丽使者,但是只是言语的恫吓。 而他爷爷,直接是让高丽吐血,真金白银和大活人的往出掏。 别的不说,就年贡之中,五十匹种马还有一万匹细布,那就是大头。 一匹布足够一个大明边军士兵一年的军饷还多,而军马的种马更是千金难求。 和朱元璋一比,朱允熥的敲打简直就是小儿的把戏。所以说千万别以为现代人就比古人聪明,除了上帝视角之外,论见识眼界还有心机,朱允熥被他爷爷甩出十条街。 但也不丢人,朱元璋那样的人五百年未必出一个。再说了,孙子不及爷爷,更没啥丢人的。 只是现在,如何安抚被吓住的高丽使臣是个问题。 解缙那句无礼而辱大国直接把高丽使臣吓尿了,这话出自韩非子,意思是和大国接壤而不知道分寸的小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离亡国就不远了。 和老爷子吃饭的时候,锦衣卫连着来了三条奏报。朴半城对着礼部尚书又哭又闹,随后又去了兵部哭诉。最后直接去了燕王朱棣的藩邸,高丽和燕王的封地多有来往,经常送些美女什么的,想请燕王出面,结果门都没进去。 不是朴半城杞人忧天,实在是朱允熥的身份骇人,代表太子接见藩国的吴王。京城里都传言,老皇爷要把位子给他的吴王。 “如何安抚呢?”吃了饭,朱允熥自己在花园里散步,一边走一边琢磨。 安抚不好也没啥大事,可是老爷子万寿在即,藩国使臣又哭又闹的不好看。 “朴无用!”朱允熥回头道。 悄无声息跟在后面的朴无用出现,“奴婢在!” “去,把曹国公李景隆叫来!” “是!” 且说曹国公李景隆正在家里赏花看书,好不惬意。 闻听吴王又召见他,愣了一下之后,赶紧哭丧着脸换衣服。 “你这哭丧着脸干嘛呢?”妻子邓氏问道,“吴王见你,不是好事吗?你上回不也说,大位肯定再落在吴王脑袋上!” “好事?”李景隆怒骂,“上回见吴王殿下,被骂个狗血淋头,谁知道这回又是什么事?”骂着,悲愤地说道,“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了,是哪个御史又把我告了?” 随后穿好衣服,快马到了宫城。 随着太监进了景仁宫之后,却发现吴王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老李!”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下面的李景隆,“有件事,你去办!” “臣,一定竭尽所能!”李景隆拍着胸脯子。 “你过来!”朱允熥俯身叨咕好一阵,随后告诫道,“好好办,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原来不是御史告状! 李景隆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心中又有几分窃喜。 吴王殿下已经开始让自己办事了,这是拿自己当他的自己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兴冲冲的回家,进了书房,找到心腹耳语几句。 朴半城在京里哭了一天,毫无效果。 吴王斥责了藩国的使臣,谁敢管?没看老皇爷都没说话么。 甚至一些人心里还在嘀咕,老皇爷莫不是想征伐高丽,让吴王出来打前站? 累了一天,刚在礼部给他准备的住处坐下,忽然一礼部官员上门。 来人直接开门见山,“若朝廷真有征伐高丽之心,你问别人都没用,该去武将世家那儿,才能探出些风声。” 朴半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不过随即犯难,问谁呢?大明武将勋贵数不胜数,可是他一个不认识。 来人又告诉他,“曹国公李景隆,乃是皇明的亲戚,那人脾气好,人缘好,你上门去问,兴许能问出点什么?” 就这样,朴半城又连夜给曹国公府递了拜贴。 随后,在李景隆的书房中,见到了这位大明皇帝外甥的儿子。 一见李景隆,朴半城心中赞叹,真是昂扬的汉子,一表人才。 “高丽下官朴半城,见过曹国公!” “快快请起!”李景隆一身便装,笑着亲手扶起来,“远来是客人,不必多礼。”说着,又道,“请坐,来人上茶!” 仆人奉上香茗,阵阵清香。 朴半城看着茶碗里的茶叶,赞叹道,“上国风华果然不同凡响,这等瓷器,这等好茶,让人不忍下口!” 李景隆家中豪富,所用的是上等景德镇的青花瓷器,茶叶都是江南上等好茶。茶叶遇水,在青花茶碗中好似淑女一般舒展腰肢,还没喝就已经够赏心悦目。 “回头叫人给藩使包几斤!”李景隆笑问,“这么晚了,你来我府上何事?” 朴半城再次起身,长揖到底,“是下官冒昧,只是请公爷体谅下官之心。今日下官奉旨觐见吴王.........” “我知道了!”李景隆出言道,“你是怕,大明发兵打你们高丽?” “正是如此!”朴半城急道,“公爷,高丽对大明恭敬之心,天日可表!” “嗯,你们在辽东侵占土地,也他妈天日可盼!”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声,他虽然不成器,可也是大明将门之子,对这些藩人也很是看不上眼。 “这事吗!”李景隆心里骂着,脸上却显得很纠结。 一看这副表情,朴半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赶紧继续说道,“不知公爷可否帮着说几句话,或者请陛下接见下官也行!”说着,压低声音,“高丽上下必然仰仗公爷的恩德,在下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要发财了!” “嗨!”李景隆开口道,“是有这么股风声!” “啊!”朴半城惊呼,差点失手打翻茶碗。 “不过,不是皇上老爷子的心思!”李景隆继续说道。 “是吴王殿下千岁?” “也不是!”李景隆开始卖关子。 朴半城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金票,悄无声息的递过去,哀求道,“公爷救救高丽!” 大明此时商业发达,尤其是江南一带,金票银票已经开始具备雏形,并且信誉良好。 李景隆一看龙头大票上抬头的数字,心里顿时笑开花,看模样怕是黄金两千两。 “你这是干什么?”李景隆佯装不悦,“咱们第一次见,你就来这个?” “公爷!”朴半城直接跪下,“下官真是求告无门了,还请公爷告知实情,下官日后定有重报!”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听不得别人求我。其实这个事,完全是你们高丽咎由自取!”李景隆说道,“你们在辽东那些破事,你以为真能瞒过大明朝廷?” “那.....都是无主之地!” 李景隆脸色大变,冷笑,“以前,这话你敢跟大元说吗?” 朴半城赶紧道,“下官乱了分寸,公爷莫怪!” 李景隆叹口气继续说道,“两国邦交讲究的是心诚,你们呢?一边上表,一边占地,让大明怎么想?老皇爷和吴王暂时是不想动你们,可是别人呢?” “别人?谁?” “我问你,大明朝多少武人勋贵世家?” 见朴半城面有迟疑,李景隆又道,“公侯伯男加起来好几百,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好汉。” “这和高丽有什么关系?”朴半城不解。 “你们高丽国主怎么选你这么一个笨得瓷实的?”李景隆笑骂,“我们这些人,靠什么富贵?” 朴半城想想,“打仗?” “对了!”李景隆一拍巴掌,“可是现在大明只对着北元用兵,军工都在边疆塞王和蓝大将军等那样的人物的身上,僧多肉少,其他这些将门捞不着仗打,富贵还能长久吗?” 见对方若有所思,李景隆又道,“再说,就算是富贵,也是这一代人富贵。不打仗捞取军功,子孙后代怎么办?柿子捡.........你们高丽既然有触犯大明的地方,这些人为了捞军功,能看你们顺眼吗?” “您是说?”朴半城似乎懂了。 “所以呀,这些捞不着军功的人,天天在吴王殿下耳朵边上撺掇,你说殿下对你们还有好印象吗?”李景隆给了对方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第20章 军权 顿时,朴半城只觉得全身发凉。 一群武人勋贵,为了自家的富贵军功,居然在吴王耳边撺掇要征伐高丽! 在高丽国内他算得上是熟知大明内情的人,大明开国诸位武人勋贵,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而且和大明皇帝多是老乡。想那位吴王千岁,他的外家就是故开平王常遇春。 吴王年轻气盛,大明勋贵都是杀人换取富贵的武人! 想到此处,朴半城在心中大骂高丽那些短视的,鼓吹什么中原动荡,高丽当奋起直追的蠢货。 可是那些土地,已经进了高丽的嘴里,现在吐出来给大明,也是想都不容想,这如何是好。 “公爷,吴王真有此意?”朴半城急道。 李景隆看火候差不多了,笑道,“这就看你们高丽的诚意了!” “诚意?”朴不城半懂不懂。 “少年亲王爱面子,是吧!”李景隆说道,“也不是真要计较那些蛮荒之地,而是你们占了却没点好处给大明,千岁也咽不下这口气!” “下官懂了!”朴半城拱手道,“下官代高丽国主,谢过公爷,恩德容后再报!” 说完,急冲冲的走了。 等他走后,李景隆笑着拿起桌上的金票,五百两一张的龙头票四张,心中大乐。 “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李景隆在金票上弹了下,得意笑道,“老子的俸禄十年都没这么多。”说着,美滋滋的站起身。 不过刚站起来,就苦了脸。 这钱不能拿,该拿也是吴王千岁拿。 ~ 第二日,朱允熥刚和方孝孺读过书,就在景仁宫见到了复命的李景隆。 随即,也见到了书案上那两千两见票即兑的金票。 “孤让你安抚他,不是让你受贿!”顿时,朱允熥大怒。 自己个亲王敲打了高丽使者,让人家担惊受怕,随后大明的国公又勒索了人家黄金两千两。老爷子给高丽定的进贡清单,一年才多少黄金。 “不是臣要的,是他硬塞来的!”李景隆躬身解释道,“臣不收不行,这钱臣是万万不敢收,只能请殿下裁断。”说着,又抬头,“殿下放心,臣已安抚好高丽的使者。” “你怎么说的?”朱允熥皱眉问道,这李景隆办事还真是有些不靠谱,起码不能办大事。 当下李景隆把昨晚对朴半城的话,转叙一遍。 朱允熥听了,却觉得刚才评价李景隆不靠谱的话,似乎有些冤枉他了。这不是把自己摘的挺干净吗,自己无心只是勋贵在耳边撺掇。随后高丽使者上表孝心,自己体会到高丽的诚恳,这事就过去了。 但是,朱允熥越想越不对。 “什么是看高丽的诚意?”朱允熥怒道,“你当孤和你一样,要从高丽身上捞好处?” “您不捞,得让他送啊!”李景隆道,“您要是不要,他不是更害怕!” 朱允熥想想,“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殿下放心,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李景隆保证。 这事若是被那些老夫子知道,少不得又要说教一番。今日上午因为昨天敲打了高丽使臣,被刘三吾和方孝孺一众翰林学士轮番轰炸。 现在大明朝的学士,可不是百十年后那些贪婪的文官集团,更不是自称奴才的软骨头。别说是吴王,就算是他皇帝,他们哪怕杀头,也照怼。 随后,朱允熥拿着金票,直接去了奉天殿。 殿中,朱元璋依旧在批阅奏折。老皇帝少年时没钱读书,后半生做了皇帝,全补了回来。每日都被案牍劳累,早起晚睡。 “皇爷爷!”朱允熥见礼。 “念完书了?”朱元璋头也不抬,“桌上有江西进贡的蜜桔,你吃些!” “有个事和您说!”朱允熥上前,把金票放下,将李景隆的事说了一遍。 “不成器的东西,看着精明实则笨蛋!”朱元璋冷哼一声,骂的是李景隆,“眼皮子太浅!” 不过,目光落在金票上,又是冷笑,“这高丽的使臣倒是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两千两黄金!” 说到这,朱元璋忽然又笑了起来,“看来高丽使臣是真吓坏了,礼部的人说了,一早上他就在进贡书上盖了印,还一个劲儿的说天朝宽容!” 那份进贡清单就是丧权辱国的条约,没想到高丽的使者被李景隆吓唬之后,居然阴差阳错的给签了。 “他签算数吗?”朱允熥问道。 “他代表高丽李成桂而来,自然是算数!”朱元璋说着,抽出一张单子,“你看看!” 高丽进献吴王千岁进贡单? 朱允熥打开一看,感天朝恩德,除却每年朝贡之礼,特进献吴王千岁,骏马十匹,美人十人,杂耍艺人五个。东珠三十颗,貂皮二十张,海东青两只,高丽弓十副...... 朱元璋在边上笑道,“他们倒是会钻营,为了讨好你,也是下本儿!” 朱允熥不屑道,“孙儿是您的孙子,大明亲王要什么没有,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傻小子!”朱元璋笑道,“不要白不要!”说着,笑道,“你用不上,以后可以赏人用,总比从国库里掏银子强。” “他就是给孙儿一座金山,早晚也要让他吃下去的土地,连本带利吐出来!”朱允熥说道。 “那是你这代人的事,咱老咯!”朱元璋伸展下胳膊,“给咱捏捏脖子,酸疼!” 朱允熥走到龙椅后边,开始给朱元璋捏着脖颈。 “皇爷爷,明天就是您的寿辰了,歇歇吧!” “今天找由子歇了,以后也会找,国事不能懈怠!”朱元璋看着奏折说道。 “孙儿是觉得你太累了!” “以后,你也清闲不了!”朱元璋笑笑,“寿辰之后,还有一事你去办!” “皇爷爷您说!” “蓝玉已经班师回朝,咱寿辰之后,要犒赏三军,到时候你代咱去!”朱元璋说道,“当了皇太孙,该知道的事,也要让你知道了!” “皇爷爷,大明还有什么事是孙儿不知道的?”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莞尔,“军权你知道多少?” 朱允熥手上一停,只见老爷子回头笑道,“你知道京城有多少驻军,天下有多少驻军吗?你知道他们粮饷如何发放?你知道他们中谁能打仗,谁听话?” “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你都认识?军马有多少?火炮有多少?兵械司一年产铁多少?库里有多少铁甲?” 说着,朱元璋笑了笑,“这些东西,你必须知道,必须抓在手里!” ~ 三更奉上,大家晚安 第21章 您是天上的星宿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二十日。 初冬,天晴,无风。 虽无风,但也有些清冷。奉天殿后的御花园中,清晨之时,那带着点点昨夜寒霜的梅花,在初冬的暖阳里,傲然开放。 开放的梅花配上深红的宫墙,还有在冬日阳光下光泽柔和的琉璃瓦,相映成趣。竟然给了初冬的紫禁城,一丝春日的色彩。 天刚亮的时候朱允熥就被太监叫起来,随后认真的梳洗打扮,在宫人的伺候下开始更衣。 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普天同庆的万寿节。 红色绣着金线五爪团龙亲王袍服,微微束腰,加上下面带褶儿的,同样夹杂了金线宽大又不臃肿的裙摆,让朱允熥整个人显得长身玉立。 腰上,是一条镶嵌了二十块上好和田玉,刻着龙凤图案的玉带。脚下,是软底儿绣着二龙戏珠的黑色朝靴。 不远处的案子上,放着大明亲王最隆重的礼冠,九旒冕。(liumian) 九旒冕的由藤篾编织而成,表面敷罗绢刷黑漆,四周镶嵌了金边,顶端是一块近乎一米的綖板(yan),前半段微微弯曲的弧形,后面是方形,代表着天圆地方。 冕的两侧是梅花形的穿孔,金簪贯穿其中,顶板前后各垂细旒九条,以红白黑红青五色珠子串联,如门帘一样。表示不视非,不视邪,是非分明。 玉横两端个挂着丝线,垂挂一圆形的美玉,寓意为充耳。 代表着对于奸佞的言语,充耳不闻,也就是充耳不闻这个成语的由来。 中华上下千年,自始皇帝一统六国以来,除了剃发易服的清王朝外,九旒冕都是华夏君王中最为隆重的冠冕之一。 作为大明的亲王,朱允熥的冠冕和皇帝还略有不同,朱元璋的冠冕更加恢弘大气。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佩戴九旒冕,这簇新的冠冕是他加封吴王的时候,印绶监和礼衣监的掌印太监,亲自督造完成。 这是他第一次戴,但也是最后一次,今日朝会之后,这藩王的冠冕就会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皇太孙冠冕。 衣,亦是华夏大礼。 亲王礼服穿起来十分繁琐,朱允熥站在一人高的玻璃镜子前,伸开双手,任凭太监伺候打扮。 眼前这面镜子,在宫中只有两面,一面朱元璋用,一面赐给了朱标,后来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朱允熥的名下。 据说这两面毫发毕现的镜子,是洪武开国之初,万里之外的海商进献而来。(这时候有没有镜子我不大知道,好像是中叶才有的,不过小说家之言,不必当真。) “奴婢给殿下梳头!” 耳边,朴无用轻轻说道。并且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另一个太监无声的推过来一把凳子。 朱允熥在凳子上坐下,镜子中他黑色茂密的的长发,像象牙梳子之下,如流水一般带着光泽的流动。 “千万不能擦头油,殿下不喜欢那个味道!” 忽然,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朱允熥扭头一看,笑道,“王八耻,你身子大好了吗?” 来人正是原来朱允熥的贴身太监王八耻,前两个月他一直在宫中养伤。那日受刑太重,现在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 “今天这日子,奴婢就是爬,也要爬来伺候主子!”王八耻艰难的走到朱允熥身边,又对朴无用道,“给我!” 朴无用拿着梳子没动,直勾勾的看他。 王八耻冷眼道,“以前殿下的头发,都是咱家给梳的!”说着,一把夺过,把朴无用挤开,对朱允熥笑道,“还是奴婢伺候殿下,别人毛手毛脚的。” 这场景朱允熥都看在眼里,笑道,“谁梳不是一样,你们要是宫女,我还能挑挑!” 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这个吴王身边,就没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宫女,全是太监。要么就是四五十岁,整天板着脸的嬷嬷。 朱元璋口谕,皇子就藩之前,身边不得有宫女,估计是怕皇子皇孙们面对美色,把持不住。 头发被缓缓的梳好,微微有些沉重的冠冕戴在头上。 镜子中,朱允熥的脸都被串着珠子的丝线挡着,有些猛烈但也有些威严。 “殿下!”王八耻忽然哽咽道,“奴婢,终于看到您这一天了。若是娘娘还在......” “大喜的日子,别哭哭啼啼!”朱允熥笑道,“走,跟我去皇爷爷那边!” “是!”王八耻擦去眼泪,一瘸一拐的紧紧跟在朱允熥身后。 朱元璋早已起床,穿戴完毕。 老爷子今天难得的穿上了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是一顶金灿灿的金线编织而成的皇冠,上面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二龙戏珠。 “孙儿,参见皇爷爷!”朱允熥下拜,叩首。 朱元璋笑道,“起来吧!” 朱允熥没有起,反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孙儿给爷爷拜寿,愿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朱元璋大笑道,“快起来,地上凉!” 随后,朱允熥在宫人的搀扶下站起,“皇爷爷,你怎么没戴冕?” 老爷子头上的皇冠不是礼冠。 “老了,本来眼神就不好,还弄那么多珠子金线在眼前晃悠,烦!”朱元璋笑道。 “孙儿也不想带这个!”朱允熥指了下头上的冠冕,笑道,“太沉了!” “咱可以不戴,你不戴不行!”朱元璋站起身,搭着朱允熥的手臂说道,“欲戴其冠,必受其重!” 爷俩一动,朴不成在殿门口唱道,“陛下起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一顶御辇边,穿着吉服的宫人,还有特意穿上莽服的大内侍卫跪下叩首。 朱元璋搭着朱允熥的手,在众人谦恭的叩拜之中,上了御辇。 老爷子坐在上面,朱允熥扶着御辇的侧杠,随后皇帝的仪仗缓缓出发,目标不远处的金銮殿。 仪仗队走得很慢,每个人的步伐似乎都是尺子量过一样惊人的一致。 所过之处无论是草木,还是宫墙上,都挂着红色的代表喜庆的绢花。 但是忽然之间,朱允熥的步伐变得别扭起来,心也跳的厉害,满脑子都是当初第一次陪着老爷子上朝时的场景。 御辇上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半张老爷子的笑脸。 “大孙,怕不怕?” “孙儿有什么好怕的!”朱允熥挺直了胸膛。 “胡说!”老爷子笑道,“咱第一次上朝的时候,慌的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 被老爷子看穿了心思,朱允熥有些羞涩的笑了。 今天不但是老爷子大喜的日子,也是他大喜的日子。从穿越以来到现在,他终于要登上那个位子了。 其实他并没做过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老人的垂爱。 “爷爷!”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莫要辜负天下百姓,才是对爷爷最好的回报!”朱元璋欣慰地说道。 朱允熥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脚步顿时又变得顺畅起来。 “爷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吗?”仪仗在缓缓前行,朱允熥再次开口。 这年月,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有一种说法,朱元璋在当了皇帝之后,随便选了一个日子。 “你爷爷生下来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生日!”朱元璋在御辇中,缓缓开口,“儿的生日,娘的痛日!你太奶生咱的那天,特意让人花了五个钱,把咱的名字供奉在庙里佛前,希望咱这辈子平平安安!” 看老爷子有些伤感,朱允熥劝慰道,“爷爷,太爷太奶在天上看着呢,他们一定会为你骄傲!” 老爷子揉下眼角,“大孙,以后爷爷也会在天上看着你!” 随后,爷俩对视,同时一笑。 金銮殿就在眼前,仪仗队中,朱允熥的声音还在持续。 “爷爷,您是天秤座!” “那是啥玩意?” “就是天上的星宿!” “你说爷爷是星宿下凡!” “对,您老就是星宿下凡,温暖人间!” 第22章 储君 从金銮殿中,到外面宽阔的广场。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上千人,都穿着隆重的吉服,在初冬中无声肃立。 官员之中,那个穿着金甲的大汉将军,身上的甲片在暖阳下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当朱元璋的仪仗出现,殿内殿外齐齐跪倒,山呼万岁。 皇帝的御辇在殿门停下,朱元璋慢慢下来,搭着朱允熥的手臂缓缓向前。 身边是匍匐的臣子,脚下是刻着龙形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步,爷俩走得很慢,但是很稳。 进了大殿顿时一道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大殿金砖下烧了温暖的地热,外面是初冬,里面是春。 “臣等恭贺吾皇万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六部的中枢官员,大明的勋爵功臣,还有那些皇子皇孙们整齐的拜倒。 朱元璋依旧搭着朱允熥的手臂,缓缓向前,等到了通往宝座的台阶前,威严的开口,“起来吧!” “谢万岁!” 又是一片起身的袍服,金玉摩擦之声。 “皇爷爷,您慢点!”到了龙椅的御阶前,朱允熥俯身说道。 这条通往皇帝之位的台阶,只有皇帝本人能走,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上去。 “跟着咱!”朱元璋却没放开朱允熥的手,爷俩一起迈步上了那条通往皇帝之位的台阶。 殿中鸦雀无声,只有爷俩的脚步,还有臣子们的心跳。 如果说以前只是大家猜测,吴王会继承大宝。那么现在老皇帝的举动,则是挑明了,这个跟随他一起走上龙椅的年轻人,以后会是大明的主人。 文官的眼神中带着欣喜,大明储君空悬,而皇帝年老,一旦有万一,不堪设想。 而现在,皇帝终于选定了国家继承人,选的还是颇有贤名的吴王,大明江山更加稳固。 那些和朱允熥亲近的武人勋贵们,则是眼神狂喜。他们最怕的是皇帝选择一个不喜欢武事的继承人,而这位吴王不但是太子的嫡子,还和他们渊源颇深。 在他们的心中,早还没有任何爵位的时候,朱允熥就是他们的自己人。 武将之中,蓝玉冯胜等人对视一眼。随后前者的目光,看向藩王的队列之中。 那些藩王们的表情更加精彩,个个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吴王居然被老爷子,直接拉着从只有皇帝能走的台阶上上去。这种方式,即便是以前的太子,都不曾有过。 年长的成年亲王在略微的惊诧之后,恢复平静。那些少年藩王们依旧痴痴的观望,几个年纪最小还什么都不懂的藩王,张大了嘴,仿佛能吞下去一个鸭蛋。 他们的表情都落在蓝玉的眼里,可蓝玉不感兴趣,他只是直直的看着某人。 燕王,朱棣。 蓝玉发现,燕王的嘴角带上一丝转瞬即逝的冷笑。 “站咱身边!”龙椅上,朱元璋落座后,小声说道。 朱允熥无声点头,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木偶,老爷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龙椅其实只是看着好看,又长又宽,人坐在上面除了挺直脊背之外,连个搭手靠的地方都没有。 皇帝这个位子,本就是无依无靠。 “本来咱不想过这个寿辰,是吴王和咱说,平民百姓家的老爷子过寿,都要大操大办,让儿女表示孝心,让外人看看家里的富足。” 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咱今年六十四,已经算的上长寿之人,这辈子能经历的,咱都经历。受过别人没受的罪,吃过别人没吃的苦,从一个老百姓,到大明朝的皇上。咱,挺知足!” 众臣默然听着,龙椅上的皇帝似乎在说着家长里短。 朱允熥站在高处,殿中臣子们都用朝板挡着脸,让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武人中常家兄弟悄悄抬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碰撞。前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常家兄弟的眼中,泪光闪烁。 站在皇帝身边,被皇帝拉着一块上去的少年,是他们的亲外甥,是他们妹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这一刻,他们的心中没有外甥即将成为储君的欢喜,有的只是为死去的人高兴,为活着的人更高兴。 “但是咱这一辈子,也有那么丝遗憾!” 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皇后先一步离咱而去,咱的儿子也英年早逝!”说着,看了一眼朱允熥。 后者低下头,狠狠的擦了下眼睛。 朱元璋的大手,在朱允熥的手臂上轻轻拍拍,继续说道,“上天总算是待咱不薄,没了儿子还有个好孙子。”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今天是咱的寿辰,趁着大喜的日子,咱给来一个喜上加喜。” 砰,砰,砰。 此刻,朱允熥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强烈的心跳。他不再低头,而是骄傲的把头扬起来,再次打量殿中的臣子们。 而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允熥毫不怯场满是自信的脸上,欣慰的笑了。 这时,朴不成双手捧着一个卷轴,从后殿之中大步出来,一脸郑重。 他走到中书舍人,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的面前。 后者双膝跪倒,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卷轴。 而后,刘三吾起身,打开卷轴,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大殿中的臣子再次跪下,俯首倾听。 “朕膺天命二十五年,为国事兢兢业业,不敢丝毫倦怠,唯恐不敬上天。二十五年之中,上苍庇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子曰皇帝万岁,然天下岂有万岁之人。” “朕六十有四,须发皆白。身上百战之伤,常痛不能眠。朕一老人,而大明新生。为江山长治久安之计,为天下百姓福祉,国不可无储。” 砰,砰,砰! 朱允熥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的手心里全是自己的汗水。 “稳!”老爷子忽然拉住朱允熥的手,用力一捏。 殿中,刘三吾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乃朕之嫡孙,故太子嫡子。于诸皇子皇孙之中,身份贵重,人品贤德,仁明孝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 “抚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 念着,刘三吾忽然加大了声音。 “立皇嫡孙吴王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登储君之位,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拳头,再次握紧,朱允熥的心在瞬间恢复平静。 朱元璋在刘三吾话音落下的霎那,忽然站起,拉着朱允熥的手,朗声道,“从今天起,他就是大明的储君。咱死了,他就是大明的皇帝!”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殿中文官们率先行礼,三呼千岁。 朱元璋目光流转,武人勋贵们也齐声拜倒,所发的声音比文官们响亮许多。 “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后,朱元璋看向藩王队列。 “臣等参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老爷子微笑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的个子,已经和老爷子差不多高了,他微微的仰头,看着殿中跪跪着的人们,朗声道,“众爱卿平身!” 然而,臣子们并没有直接起来,而是继续大声道,“臣等为陛下贺,为皇太孙贺,大明江山永固,万世一统!” 这时,朴不成和几个掌印太监,高举一个木匣,跪在朱允熥的脚下。 接着,几个大学士从朴不成手里拿过木匣,再次叩首道,“请皇太孙殿下,接储君之宝!” 朱允熥昂首阔步从高处走下,走到那木匣旁,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方印记,一方通体雪白美玉雕刻而成的皇太孙之印。 “皇爷爷!”朱允熥双手捧着,对朱元璋跪倒,“孙儿,谢恩!” 龙椅上,朱元璋笑了。 第23章 祭天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冬,十月二十一。 洪武皇帝万寿当天,立皇嫡孙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受印玺立金册,受百官宗室大臣叩拜。 而后皇帝御驾及皇太孙车驾并宗室百人,中枢官员七十六人,至于太庙拜祭祖先,随后又至于大祀殿祭奠,敬告天地。 冬日暖阳,风清云淡。 刚刚换了储君服饰,穿着淡黄色团龙袍服的朱允熥,和朱元璋跪在大殿之中。 这场仪式完全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老爷子事先已经命人准备妥当。三百二十位大汉将军持金鞭、罡铜、兵器、旌旗、幡幢、宫扇、伞盖、金八件等仪仗器物开道。 大殿中主位放着,皇天上帝神牌位后面是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牌位,排位之前帛玉金器等华贵的礼器,同时还有整牛,整羊,整猪等瓜果酒菜。 大殿外有礼部乐手二百六十二人,编磬、编钟、编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朱允熥看着诚惶诚恐跪拜天地的老爷子,心中感动几乎落泪。老爷子把一切都暗中准备好了,明明是他的生日寿辰,他可想的却还是如何让自己的孙子成为今天的主角。 怪不得老爷子前几天一直说胃口不好,全在吃素。皇帝祭天前三天,不能喝酒,不能吃荤。 “皇爷爷!”三拜九叩之后,朱允熥搀着老爷子站起来。 “大孙,咱爷俩一块跪下!”老爷子再次跪下,正前方是皇天上帝牌位,炎黄二帝之神牌。 “臣,总理河山朱元璋,敬告上苍天地。” “臣本淮右一布衣,生逢乱世,骨肉飘零,于乱世中一黔首尔。” “蒙上天不弃,天地保佑。臣壮年从军,身受百创亦死中求活,蒙天赐基业富贵。” “辗转厮杀十七年有余,大明代元为中国之主。臣一布衣,亦登基为帝。” “二十五年来,臣战战兢兢,唯恐德行轻薄恼怒上苍。幸得皇天后土垂怜,臣终不负天下百姓奉养。”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亦,臣已老迈,幸皇明后继有人。今日立嫡孙朱允熥为皇太孙,传承江山社稷。唯望天地日月,佑臣之大明,江山永固。” 老爷子一边念,一边叩首,似乎是想到了当初创业不易,百战的凶险,言语之间有些哽咽。 随后,老爷子低头,偷偷擦了下眼角,“大孙,该你拜了!” “是!” 朱允熥整理下头上的冠冕,叩首敬天。 “臣,朱允熥敬告天地。臣本愚钝之人,幸得皇祖垂青,天地不弃,得以身居储位。” “而今之后,臣亦如皇祖一般于江山社稷,于天下万民,兢兢业业,诚惶诚恐,不敢放松懈怠。” “臣朱允熥敬告天地,华夏诸祖,必使大明盛世风华名垂史册。望天地诸祖,佑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完,朱允熥再次叩拜,虔诚之至。 然后,爷俩二人起身,在香炉中上香焚香,祭天完成。 再随后,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慢慢走到大殿门后,门外宗室百官,全部跪迎。 “爷爷,小心门槛!”朱允熥小声提醒。 “你的个子跟爷爷一样高了!”朱元璋伸手摸摸朱允熥的头顶,“以后,你会比你爷爷更高。” 朱允熥一笑,“种好!咱朱家没有矬子!” “呵!”朱元璋莞尔道,“你长的越高,离天越近,明白吗?” 朱允熥明白了,挺直了胸膛,“爷爷,孙儿会撑起大明之天!” “走!”老爷子拉住孙子的手,“回家,喝酒去!” 而后,时至傍晚,皇帝和皇太孙才回到紫禁城中。 此时,谨身殿中,已经摆好宴席。 朱元璋生性简朴,上一次大宴群臣还是在他登基为帝的时候。 老爷子端坐于龙椅上,朱允熥在下首,两人的菜肴大致相同,唯独朱允熥桌上少了味卤肉,少了份野鸡。 这种场合皇帝和储君的菜肴,都是有制式规定的。而殿中的宗室,勋爵百官等,他们的菜肴也是各自按照身份,进行分配。 好比燕王朱棣,他的菜肴之中比朱允熥少了鲥鱼,缺了一盘红彤彤的樱桃。 “别闹那些虚礼了,都赶紧吃吧,一会凉了!”朱元璋大手一挥,笑道,“今日咱的寿辰,咱说了算,啥礼不礼的!” 皇帝一句话,殿中的宗室臣子们入席。百官还有些放不开,而宗室和武人们则是大口吃喝起来。 “皇爷爷,今日您劳累了,多用一些!”朱允熥对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随手把他自己桌上的鹿肉推过来,“这个烤的还行,就是咱这牙不行了,撕咬不动,你尝尝!” 鹿肉显然经过精心的烤制,芬芳扑鼻,朱允熥吃了一口,外焦里嫩。 见他吃的香甜,朱元璋笑道,“多吃些,多吃些,你还是有些瘦!” “爷爷,您怎么不吃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他始终没动筷子,而是小口喝着酒。 朱元璋笑道,“哎呀,说是咱的寿辰,可是礼部还有十二监的人,没上一样咱爱吃的东西,这些玩意看着好看,不好吃!” “您想吃什么,孙儿叫厨子给你做!” 老爷子平日的饮食,都是淮西口味的家常菜肴。这些山珍海味,在他老人家眼里,还远不如一份家常菜来得痛快。 “你别管咱,咱是皇帝还能饿着!你先吃,一会要下去敬酒的!你虽然是皇太孙,可也是咱的嫡孙,这席面上,你要挑大梁的!”朱元璋笑道。 随后,祖孙俩说了一会闲话。朱允熥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端着金杯,慢慢走向群臣。 不过,走路之时,朱允熥侧头对王八耻耳语几句,后者微微错愕之后,转身出去。 “臣等参见皇太孙!” 刚到了藩王那边,秦晋二王为首,所有的藩王又是全部跪下见礼。 “二叔,三叔,今天是老爷子寿辰,咱们自家人不讲这么多!”朱允熥笑着把两人搀扶起来,“侄儿,敬你们一杯!” “臣等不敢!”既然朱允熥是储君,那么他们就有了君臣大义。朱允熥可以随和,但是他们不能当真。 就连往日和朱允熥交好的那些小王爷们,此刻看着朱允熥都是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僭越。 “沈王,唐王,郢王,皇爷爷破例,你们几个今日可以喝一杯!”朱允熥笑道。 三个小王爷微微一笑,规规矩矩拿起酒杯,往日的皮猴子,现在都变成了小大人。 众人手里都是二三钱的小酒杯,唯独燕王手里是半两装的金杯。 “臣,小杯喝不来,太孙殿下莫怪!”朱棣笑道。 “早听说四叔酒量好,改日好好领教领教!”朱允熥捏着酒杯,对众藩王朗声道,“今日老爷子的寿辰,咱们一家团聚,侄儿先干为敬。” 忽然,朱允熥感觉小腿被人抱住。 低头一看,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子朱楠。 “熥哥儿,我也想喝酒!”朱楠奶声奶气道。 “放肆!”秦王呵斥一声,对朱楠身后那边不敢上前的太监怒道,“你们怎么伺候的?” “无妨!”朱允熥见朱楠被秦王一嗓子喊的有些畏惧,俯身笑道,“你也要喝?你还小,喝不得呀!”说着,想了想,用手指沾了些酒水,送到朱楠的嘴边。 后者微微犹豫一下,舔了舔,随后一张小脸扭曲成了一团,吐着舌头说道,“辣!” “哈哈哈!”藩王们都笑了起来。 龙椅上的朱元璋,更是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第24章 敬酒 随后,朱允熥又走到文官这边。 他人刚一过来,文官们就和排练好了一样,齐齐跪倒,拦都拦不住。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快快请起!”朱允熥扶起当先的刘三吾,开口笑道,“孤是过来敬酒的,你们这样,这酒可没法喝!” “君臣大礼不可废,臣等不敢失礼!”刘三吾等人肃然说道。 “今日虽然是国宴,但还是家宴。我这个孙子代祖父过来敬酒,诸位又都是我的师长,君臣之礼先放一边。”朱允熥笑道。 “太孙殿下贤德,臣等感激之至!”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大明有此贤明储君,臣等幸甚!”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不肯居于人后。几位翰林大学士还好,其他官员纷纷马屁如潮。 翰林院督察院的学士和御史讲究风骨,自然不会说这些露骨的话。六部的官员们,马屁则是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大明上下,还要是仰仗诸位臣工,咱们上下一心,大明才能更好!”朱允熥举杯笑道,“满饮此杯,为大明贺,为圣上贺。” “臣等多谢太孙殿下!”几位大学士也举杯。 詹徽等人又道,“臣等为太孙殿下贺!” 朱允熥一笑,小小的酒盅一饮而尽。 正要朝勋贵那边走去时,一直没说话的方孝孺忽然开口,“殿下,最近课业落下许多。待万寿完毕,殿下还需跟着臣等,好好读书!” 几位翰林学士纷纷点头,恨不得当场把酒宴变成学堂。 “先生所言甚是!”朱允熥笑笑,拔腿就走。为了能装好学生,天知道他面对这些夫子的时候,有多煎熬。 学习的先贤著作之中,每个字的含义都要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有时候朱允熥都纳闷,当初老夫子和历代先贤写这些学问的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就好比后世学鲁迅课文,老师说鲁迅用这个字的含义是........ 想想那些功课,头疼。 还没等朱允熥走过去,宋国公冯胜,郢国公傅友德,常家兄弟,凉国公蓝玉,李景隆还有一众军功侯爷,已经端着酒杯笑盈盈的在等了。 别人都是用酒盅,这些武人真是用杯,每人的杯子差不多都有三两的容量。 “臣等,拜见皇太孙殿下!” 大殿上,骤然响亮的声音,在其他人纷纷侧目。 “快快请起,你们都是看着孤长大的,何必多礼!” 朱允熥亲手把冯胜等老将扶起来,目光在武人中打量。 这些人许多都是他父亲留给他无形的政治遗产,现在有了储君的名义,他以后终于可以拉拢重用了。 蓝玉等人不用说,李景隆那恨不得跪在地上不起来的也不用说。老爷子的义子,平安,徐司马,何福等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谦恭中带着亲近。 还有中山王徐家的子弟,皇帝亲军十二卫的各个指挥使。 老爷子前几天说到了军权,估计以后是要多和武将们打交道了。 “臣等,为太孙千岁贺喜!”景川侯曹真大咧咧的说道,他这么一开口,其他武人都笑了起来。 可以从一定意义上,朱允熥的身份和血脉表代着他们利益集团的未来,朱允熥登上储君之位,他们比谁都高兴。 “来,满饮!”朱允熥看看他们手里的酒杯,笑道,“孤只用盅了,你们随意。” “臣等粗俗惯了,小杯用着不得劲儿!”蓝玉朗声笑道。 大明开国初期,武将话语权极高,而且这些人都是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的,也比较随意。前几年老爷子身子好的时候,还经常叫这些武人进宫,陪他喝酒。 “这一杯,孤不是什么皇太孙,而是敬诸位大明的功臣战将!”朱允熥和众人碰杯,他端着酒杯,别人都是躬身酒杯低了许多。 “舅舅!” “臣不敢!” 朱允熥走到常家兄弟面前,一句舅舅让二人顿时激动不已。随后二人抬头,红着眼圈看着朱允熥,神情激动。 “有什么不敢的,你们本就是我的血亲舅舅!”朱允熥笑道,“以前,身份使然,藩王不能和武将来往。往后,咱们多走动走动,家里的表亲我都还不认识呢!” “臣!”常升哽咽道,“感激涕零!” “三舅!”朱允熥有对常森说道,“听说三舅母包饺子的手艺一绝,外甥还没吃过呢!” 常森眼含热泪,“她的手艺还是你娘教的,当年她刚嫁进门的时候,啥都不会.......” “说这些作甚!”常升落泪训斥道,“大喜的日子,你提这些干啥!” “无妨!”朱允熥道,“我知二位舅舅心里有我!” 听着他们舅甥的话,众人不胜唏嘘,这些年在长达近二十年的征战岁月中,几乎家家都是亲戚。常家和蓝玉是铁杆的姻亲,朱允熥故去的大舅,又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婿。 随后,朱允熥又举杯对蓝玉说道,“漠北一战,将军大展神威,打出了大明的铁血军魂,今天这杯酒,正是要敬将军。” 蓝玉面有得色,手中的金杯中装满美酒,大笑道,“臣别的不会,就会打仗,往后殿下所指,臣必当奋勇争先!”说着,不等朱允熥说话,直接一仰头,差不多三两酒,一饮而尽。 “痛快!”朱允熥笑道,“当日孤读了战报,恨不得策马关外,和大将军并肩作战!” “臣早就说过,若真有那天,臣为殿下牵马!”说着,蓝玉转头,看向一边,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不过,北元好防,家贼难防,将来若真有人不知道好歹。臣的刀,杀得了北元兵马,也杀得了内鬼!” 朱允熥不禁哑然失笑,他是君,和蓝玉说话时,边上的人都拉开了距离,蓝玉刻意压低声音,自然不怕被人听到。 可是这个场合,适合说这事吗? 蓝玉对于燕王的防备众人皆知,太子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以后燕王要反的小话。现在太子的儿子上位了,他马上迫不及待的再次说出来。 “今日家宴不谈这些!”朱允熥淡淡地说道。 而蓝玉还是不死心,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继续说道,“殿下千万不能学太子,太过仁慈。” 我老爹?朱允熥心里发笑,我老爹那人可是有点阴险的! 然后,朱允熥端着杯子走到诸军中实权将领,如平安,何福等人面前,举杯示意。 “诸位,尔等皆皇爷爷义子,与朱家本是一体。今日家宴,务必尽兴!” 平安叩首起身,说道,“明日臣去沐大哥灵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沐英,那可是太子朱标的铁杆死党,比亲兄弟还亲的大哥。 “有心了!”朱允熥点头道。 这时,武人中忽然传出了哽咽的哭声。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两个五十多的老爷们,偷偷摸着眼泪。 “你俩干嘛呢?”蓝玉皱眉道,“跟娘们似的嚎啥?” “见着殿下,俺就想起太子爷了!”曹震擦着眼泪道,“年前正旦,太子爷还赏了俺一坛御酒,让俺回家喝!” “俺小儿子的名,都是太子爷给取的!”何荣也开口道。 这时,曹震拜在朱允熥脚下,哭道,“洪武十二年,臣在边关作战不力,致使手下儿郎死伤惨重,溃不成军。皇爷大怒,要革臣的爵位,交有司论处!” “是太子爷,他说曹震十二岁就跟着皇爷起兵,身上没一处囫囵的地方。不能因为打了败仗就处置功臣,让臣戴罪立功。臣在前线,太子手书,让臣好生带兵打仗,京中自有太子爷成全!” “殿下!臣,见到您就想起太子,臣失礼了!” “我父待诸位如手足亲人,我亦如此!”朱允熥开口,扶起他。 ~~ 回工作岗位了,很忙,各位担待。。但是我永远爱你们,爱的不要不要的,哼! 第25章 寿礼 在殿中走了一圈,回到朱元璋身边,朱允熥已经有几分醉意。 “赶紧吃点菜,压压!”朱元璋笑道,“脸都红了!” 朱允熥却没坐,反而跪在朱元璋面前,举着酒杯说道,“皇爷爷,孙儿敬了别人,还没敬您老!” 皇太孙在皇帝脚下跪着,殿中臣子百官宗室们都停止说话吃喝,看着这边。 “今天是皇爷爷万寿,孙儿给您叩头。” 说着,朱允熥恭恭敬敬的叩首三下。心中有些惭愧,一开始他对老爷子的好,有几分别的味道。可是这么多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真的感受到老爷子对他无微不至的爱。 从心里,他早就把这个老人当成了亲祖父。 “没有皇爷爷,焉有孙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受之于祖。” “皇爷爷,感谢您给了孙儿,给了这么多朱家子孙生命,是您带我们来到世间!” 顿时,老爷子眼眶有些发热。 与此同时,所有藩王皇子皇孙们都跟在朱允熥身后跪倒。 “父皇!” “皇祖父!” 眼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堆,朱元璋既是有些动容又是心酸。 他总说自己是当年淮西一布衣,其实说布衣都抬举他了。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穿过好的衣服,全是补丁摞补丁,从小到大没连几餐饱饭都没吃过。 朱家人世代在地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奉公守法,可是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一场天灾家破了,天灾之后的瘟疫,让父母兄长同时死去。 死去之后,连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剩下的兄弟几人,去大户人家磕头,头都磕破了才求得一处给父母兄长埋身的地方。 可是人家说,为了不耽误人家种地,连坟头都不许有。 这就也罢了,出殡那天天降大雨,父母兄长连棺材都没有的尸体,泡在了泥汤里。 那时,他兄弟三人疯了一样刨坑,希望再挖深一些,让那坟穴不至于变成水坑。木铲断了就用手,生生的用手刨着亲人的安息之所。 再后来,兄弟三人分了家里最后一点粮食,自己去庙里做个烧火和尚。二哥三哥出去逃荒,再也没见回来过。 当了皇帝之后,遍寻天下,可依然是音讯全无。可能,他们早就不在人世,已成了乱世中的饿殍。 看着眼前的子孙们,老爷子心里的心酸,慢慢变成了骄傲。 朱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人,可是他不但没让朱家的子孙断绝,反而真正做到了开枝散叶,儿子三十六,皇孙不知凡几。朱家一脉,从此昌盛不休。 不知道不觉老爷子的目光转向殿外,通明的宫灯之下,巍峨的宫墙如山耸立。 “爹!娘!您儿重八,今儿过生日了!” “咱当了皇帝,咱朱家有这么多子孙。” “咱给你们二老修了天下最大的坟,活着时候你们没享福。走了之后,朱家的子孙世世代代拜祭你们,伺候你们!” “爹,娘!你们的儿重八,撑起了咱们朱家!” 老爷子狠狠抹了下眼睛,转瞬间,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此时,朱允熥捧着金杯,走到老爷子身前,“爷爷!六十余年家国梦,朝来寿斝儿孙奉(jia)。忧患已空无复痛。心不动,此间自有千钧重。” (六十年来家国如梦,现在儿孙为您奉酒祝寿,往日的苦难随风而去,但是我知道,在您心中,它们依然有千钧重。这是苏辙的诗,我没文化只能引用了。) “爷爷,您一生操劳都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孙,您辛苦了!”朱允熥再次跪倒,高举金杯,“请爷爷饮此杯,且看儿孙辈为您拜寿!” “你这孩子!”老爷子笑着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弄的咱心里发酸!” “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时,沈王唐王等一众还没就藩的小王爷,也上前跪下。 尤其是最小的朱楠,说话奶声奶气,甚是可爱。 “祝父皇.........呃.......呃.........” 众人哄笑起来,这孩子跪着当当磕了几个头,似乎磕忘词了。 “祝父皇,长命百岁,万寿无疆!”朱楠喊道。 “好好好!”朱元璋连连点头大笑,对于这些老来子,他远比成年皇子溺爱宽容。 “您们给皇爷爷准备了什么贺礼啊?”朱允熥笑问。 “我写了大字!”朱楠笑道。 随后,几个宫人呈上几位小王爷的寿礼。 朱楠献宝一样把他写的大大的寿字呈上,沈王是请人做了一套上好的苏绣寿字纹常服,郢王是一副亲手画的松鹤延年图。 这些藩王没有就藩,年纪又小,贺礼不甚贵重。但还是让老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 等到唐王呈上寿礼,老爷子的表情倒是错愕起来。 唐王也只有八岁,所献的寿礼竟然是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仙鹤,通体晶莹没有一丝杂色。 “这哪来的?”朱元璋问道。 “儿臣........”唐王朝百官之中看看,大声道,“儿臣在舅舅家抢的!”说着,又补充一句,“他当年也是抢别人的!” “胡闹!”朱元璋笑骂。 “是熥哥儿........是太孙殿下和儿臣说,好东西就要抢!” “我说的是让你抢外人,谁说让你抢你娘舅了?”朱允熥笑道。 “传旨!”朱元璋开口道,“封唐王生母赵嫔为妃。”说着,看向百官之中,“金吾卫指挥使赵龙何在?” “臣在!”唐王的娘舅出列。 “咱儿子抢了你的宝贝给咱当寿礼,咱不能让他白抢!”朱元璋笑道,“金吾卫的差事卸了吧,升你做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 唐王娘舅大喜,“臣,谢恩!” 金吾卫就是仪仗兵,虽然金贵可是对这些出身战场的将领来说,规矩太多。而中军都督佥事,不但权力大上许多,而且官职也大大提升。 就好比后世警卫队的一个队长,忽然荣升进了参谋本部,还是个参谋长。 随后,其他人也献上寿礼。 秦王献上汉代古玉一面,晋王是战国铜器一件。 这两人的封地都是千年古城,这种宝物虽然难得,但若留心也不难入手。 宁王是塞外战马十匹。 其他周王,湘王等或是自己妻子做的衣服,或是金玉礼器等等。 没一会,龙椅之下的寿礼,堆积如山。 就此刻,皇子们寿礼呈的差不多之时,燕王朱棣忽然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昂然出列。 “父皇,这是儿子的寿礼!” “老四,你准备了啥?”朱元璋笑道。 “胡酋失烈门的家传宝刀!”朱棣昂然朗声道。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变得郑重,“呈上来!” 朱允熥先一步,从朱棣手里接过匣子,送到老爷子面前。 唰,匣子被打开,顿时寒气扑面。 匣子之中,一把古朴的弯刀静静的放着。刀虽没动,但是刀身上那纵横交错的痕迹散发出阵阵杀气,刀光让人不敢直视。 这算不得什么好刀,甚至有些陈旧,但这种陈旧,是百年战火之中传承下来的赫赫战功。 “失烈门,降而复叛,于去年被儿臣斩于边关!”朱棣傲然说道,“此人出身木华黎后裔,这把刀就是他先祖当年追随铁木真用的战刀。儿臣于边地塞外,金玉之物无用且累赘,思来想去,唯有这把宝刀方能为父皇祝寿!” 说着,朱棣叩首,“父皇放心,儿臣在,贼永不能犯我皇明边境。儿臣在,不使一胡骑入大明汉家地。犯大明者,必诛之!” “说的好,做得也好!”朱元璋看着宝刀,对朱允熥道,“你这些叔叔中,论胆气谋略还属你四叔!” “孙儿以后一定和四叔多学学!”朱允熥笑道。 随后,朱棣起身,看看站在朱元璋身侧的朱允熥笑道,“不知太孙殿下,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 ~ 三更 第26章 孝心 “不知太孙殿下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 朱棣话音一落,殿中的目光都落在朱允熥身上。 作为皇帝最为宠爱的嫡孙,又是首倡给皇帝过寿,骨肉团圆的贤王,他会给皇帝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呢。 秦晋二王送的是宝物,其他藩王送的是心意,燕王朱棣送的是军功。 太孙殿下,能送什么? 只见朱允熥淡淡一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皇爷爷一生生儿育女没有图过回报,反而都为了我们这些儿孙着想。他老人家贵为帝王,金银宝物又不缺。思来想去.....” 说着,朱允熥对老爷子笑笑,“孙儿给皇爷爷的寿礼,就是一片孝心!” 随后,对大殿之外喊道,“抬进来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移到了大殿门外,好奇的张望,随后表情变得愕然。 只见伺候了老皇爷二十多年的厨子,脑袋大脖子粗的徐兴祖,抱着一个铁锅,带着几个小太监,笑呵呵的进来。 “老爷子,给您道喜,您万寿无疆!”徐兴祖弥勒佛似的,一进屋就跪,磕头时脖子后的肥肉都跟着晃动。 “大孙,这是要弄啥?”老爷子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摘下头上的纱冠,撸起袖子笑道,“爷爷,您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什么都不缺,这辈子什么都见过,也什么都吃过。可是,你吃过儿孙煮的长寿面吗?” 说着,一边往下走,一边回头笑道,“今儿您万寿,怎么能没有长寿面呢!” 这时,大殿当中,几个小太监已经把简单的铁皮灶架了起来,面案也放上了,一个铜盆里装的是已经发好,抹了一层油的面。 那面看起来杂质颇多不甚好,发好的面不但不光亮,反而带着一丝发乌的浑浊之色。 “揉面啊,孙儿不会,是老徐帮着发的。”朱允熥又在龙袍外面系上围裙,看老爷子笑道,“不过,孙儿亲手做给您吃!” “这孩子!”朱元璋笑道。 而殿中群臣,则是目光对视之后,不住点头。 自古以来,凡帝王寿辰,有几人得用儿孙亲手做的长寿面? 此刻殿中,皇太孙挽起龙袍的袖子,专注的站在面案之前,亲自动手。俗话说,诚孝成孝。孝不是看给长辈什么,而是为长辈做什么。 帝王也是人,也希望儿孙的诚孝。这种在平常百姓家常见的一幕,反而对于他们,是最为难得的。 这一幕,势必成为千古佳话。 “皇太孙诚孝,臣等为陛下贺,大明由此储君,何愁江山不固?”刘三吾率先开口。 方孝孺也道,“诚孝乃大孝,唯心也!皇太孙此举,可为天下孝子贤孙之表率!” 朱元璋听了,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背着手走御阶,看着忙活的朱允熥,“大孙,你这........你会做吗?” “爷爷,您等着吧!” 前世的朱允熥稍微懂一些做饭,可是现在依然有些手忙脚乱,因为那面,在他手里怎么都不成形,好不容易扯开盘成圆圈,在上面抹一层油,发现火还没烧。 “你们几个过来烧火!”朱允熥对几个看热闹的小王爷喊道。 “来啦!”沈王,唐王几个小王爷屁颠屁颠的过来。 最小的朱楠跑两步,一个跟头卡在地上,马上又爬起来,甩开两腿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给父皇做长寿面喽!”喊完,又是一个跟头,引得大殿之中,满是笑声。 “呵呵!”朱元璋也笑了起来,不过看到幼子摔跤,有些心疼,回头道,“去,把他看好,别烫着,不是闹着玩的!” 几个小王爷也是傻了吧唧的,说烧火比谁都高兴,可是一看那些柴火就傻眼了,哥几个谁都没点过火呀。 “熥哥........太孙........这怎么办?”沈王一手拿着柴火,一手拿着火摺子,有些发懵。 朱允熥一拍脑门,这些败家孩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这时,秦晋王二王齐齐在老爷子身前跪下,动容道,“父皇,儿子三十多岁,都没亲手给您老做过一餐饭,没给您老倒过一碗茶。”说着,看看朱允熥,“和太孙殿下一比,儿子真是虚度光阴!” “有心就好!”老爷子看着一个大侄子,领着一群小叔叔手忙脚乱的忙活,心里温馨又有些发酸,对于成年的皇子,语气也没有往日那么严厉。 “太孙殿下!”晋王笑道,“这孝心不能让你和这些弟弟们尽了,咱们也来帮帮忙!”说着,挽起袖子走到灶台边,一打火摺子,两下就把松软的柴火引着了。 “哇!”几个小王爷大惊小怪,“三哥厉害!” 晋王三十多岁的汉子,被一群小屁孩简简单单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 “这算啥,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跟太子抓御花园的孔雀烤.......”说着,说不下去了。 朱元璋背着手笑骂,“咱说那几只番邦进贡的漂亮鸟儿咋没了呢,敢情你们哥几个烤着吃了!”随后,又笑道,“味道咋样!” 秦王正在铁锅里加水,笑道,“不好吃,肉柴,塞牙!” 灶中的火越来越大,烧得铁锅里的水,开始翻水花儿。 忽然,远远看着的朱楠大喊一声,“火!” 然后,挣脱宫人的手冲过去,众目睽睽之下,扯出裤子里的鸟儿....... “小祖宗!”几个太监惊呼一声,赶紧抱走。 哗啦,一道细细的,蛮有冲击力的黄水喷射而出。正蹲着加柴的晋王躲闪不及,顿时被喷了一头。 “放开,我要灭火!”朱楠还在大叫。 “哈哈哈!”老爷子在龙椅边上,笑得前仰后合。 晋王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水渍,然后闻了闻,挺大的汉子,一脸尴尬。 “此乃,百姓人家之常态也!”老爷子朱元璋大声笑道,“人间真情,莫过于此!” 殿中的臣子百官们,也都咧嘴笑了起来。 几个头发花白的功勋老臣凑趣的笑道,“陛下,俺家那小的也这样,无法无天。俺小儿子跟他侄儿,私下论哥俩儿!” “你有福气!”朱元璋笑道。 老臣也笑,“臣的福气不及皇爷万一,俺快七十了,还没吃过子孙做的寿面呢?”说着,煞有介事的说道,“回去揍他们!” 朱元璋笑道,“往死里揍,儿子嘛,不打不成器!” 这时,锅里的水开了。 朱允熥手里捏着面,开始慢慢拉扯,动作很慢,如临大敌。 长寿面,万万不能断。 第27章 不意儿乃有今日 朱允熥的动作很轻很慢,好似手里轻飘飘的面团有千钧重一般,以至于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万事,看易行难。做人,亦是如此。 还好,长长的面条终于下锅了,虽然没有断但是粗细不一,卖相有些惨。随后朱允熥用筷子,在锅里小心的顺时针搅动,让面条在锅里打转,飘了起来。 然后,他拿过一个粗瓷大碗,酱油陈醋盐,微微加了点白糖提鲜,一碗乳白色的面汤倒进去,飘散出几分别样的香。 老爷子背着手,往前几步,鼻子动动,笑道,“别说,还真是咱爱吃的味儿!” 朱允熥笑笑,又开始剥蒜。老爷子爱吃独头的蒜,说是够呛。 面条煮好了,长长的寿面挑在碗里,朱允熥随手在铁锅上磕了一个鸡蛋,滚热的面汤中,荷包蛋很快成形,待没完全煮透,稍微有些溏心的时候,捞出来,最后撒上切好的小香葱,芫荽沫儿。 “来来,咱尝尝!”朱元璋搓着手笑道。 “爷爷!”朱允熥亲手捧着碗,身后跟着一群小王爷,“您长命百岁!” “好!”老爷子大手接过来,不管热不热就是一大口。然后再咬一口蒜,吐着嘴里的热气,“香!” 呼噜,呼噜,满殿都是朱元璋,大口吃面条的声音。吃的欢了,老爷子竟然毫无形象的蹲下,捧着面碗,连吃带喝。 “怪不得这小子能短短时间内,脱颖而出!”看着笑容满面的朱允熥,朱棣心道,“老爷子的脉,他还号得真准!” 这时,忽然有人探头说道,“这面,看着有些发乌,不是纯白面吧!”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少年宁王。见人都看着他,顿时也明白自己说错话,赶紧缩头回去。 今日这殿上,风头先是燕王,然后是太孙,他这个颇受宠爱的少年边王存在感不足,所以刚才一不留神,就冒失了。 “你懂啥?享福都享成罪过了!”朱元璋边吃边笑道,“这面才筋道,有嚼劲。这一看就是外面的面,不是宫里吃的贡品,咱年轻的时候,吃的都是这样的面。”说着,顿了顿,“外边的老百姓过日子,有几人吃得起雪花一样的精面,市面上还就是这种面卖的最好!” 这时代的白面,因为制作工艺还有一些怕损耗的其他原因,远没有后世那么洁白。 “皇爷爷真是慧眼如炬!” 朱允熥小小一记马屁,随后看看众人笑道,“皇爷爷说的没错,这面是外面的面,不是宫里的面。诸位可知,这面是怎么来的吗?” 见他有话讲,所有人都侧耳倾听。 朱允熥解下身上的围裙,擦了擦手,放下袖子说道,“上个月,孤去江西抚州赈灾,当时抚州四县灾民十几万都聚集在城外,而城里的人因为有了灾,也拼命的存粮。” “老百姓讲,家有余粮心不慌。百姓们存粮,导致粮价上涨!有的人买的起,有的人买不起。”朱允熥朗声说道,“后来,朝廷的赈济粮到了,市面的粮价才落下来。” “等到百姓们知道,那是皇帝御旨下发的储备军粮后,城里城外一片呼声。”说着,朱允熥对着朱元璋躬身道,“当时,孙儿在城里,听到了城外灾民,城里百姓,欢呼万岁的声音。爷爷,百姓们爱戴您。” 朱元璋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笑着把空碗放下。 “后来,孙儿在城里遇到一位八旬的老翁。他颤颤巍巍的给了孙儿一个小口袋,里面是三斤白面。他说,这面是他的重孙子孝敬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他说他活了八十了,只有在大明朝才过上了灾年才有人管,有人惦记的好日子。皇帝把给官军吃的储备军粮给了老百姓,他无以为报,这点面粉,让孙儿带回京城,孝敬您老!” “他还特意和孙儿说,别看这面卖相不好,可是吃着劲道。孙儿不受,那老翁又说,皇帝给咱吃了粮,也让皇帝吃吃咱的粮。” 殿中群臣动容。 吏部尚书詹徽拜道,“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亦感同身受,古往今来,圣君莫过如此。” “陛下千秋功业,青史可鉴!”几位翰林学士也同时说道。 朱允熥上前几步,“皇爷爷,这碗长寿面,不但是孙儿还有其他藩王们对您的爱,也有天下百姓对您的爱。有儿孙之孝,百姓之诚!” “咱很多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面了!”老爷子站起来,慢慢回到龙椅上,“今天,始知儿孙满堂之乐,方知,皇帝之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再次叩拜。 “起来吧!”老爷子笑着摆手,“继续吃喝,好酒好菜管够!”说着,对朱允熥招手道,“大孙,你可知那老翁家在何处?” “抚州南街二巷东跨院厢房!”朱允熥笑道。 “传旨!”朱元璋吩咐,“八百里快马,给这老翁送一百斤宫里的贡面。告诉他,他的面咱吃到了,让他也尝尝咱家的面。” 皇帝旨意,自然有翰林学士前去起草传达。 有了这个插曲之后,大殿中,再次恢复了热烈的场景。 尤其是诸位藩王那边,喝得热火朝天,频频举杯。 年轻的藩王们有些忘形,不能对老爷子敬酒,于是秦晋燕三个年长的王爷,成了他们敬酒的对象。 秦晋二王毕竟年长一些,不肯多喝。可是燕王朱棣却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其实他心里是憋着一股气,自己在边关的赫赫战功,居然比不上一碗面。更让他生闷气的是,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比不上这碗面。 倘若自己是皇帝,自己的嫡孙之爱和百姓之爱做成的面,也会看得比胜仗重要。 一个皇帝除了赫赫武功之外,最为难得的,就是亲情还有百姓的爱戴。 不知不觉,燕王朱棣有些酒意上涌。 “太孙殿下,臣敬你一杯!”朱棣端着酒杯笑道。 朱允熥正和老爷子小声说话,闻言转过头,看看有些醉意的朱棣,笑道,“四叔敬酒,莫敢不从,只是咱们换小杯吧,你这大杯?” “小杯那里尽兴!”朱棣笑道,“莫不是看不起臣?” “四叔这是哪里话!”朱允熥也换了一个大杯笑道,“诸位王叔之中,其实孤对四叔,最为看重!” “诸位侄儿中,本来臣也格外看重太孙殿下!”朱棣笑道,“毕竟你是大哥的嫡子。” 说着,两人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朱棣却浑然不觉,“本来听说你在宫中日子不好过,我还有些担心来着。”说到此处,似乎是酒意上涌,直接搂住了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可谁知道,这储君的位子居然落在了你小子头上。” 说着,又拍了两下,“小子,你这孝顺咱自问不及,可是大宝之位,江山社稷,兵战凶危,不是孝顺..........” 啪! 突然,一只布鞋凌空而来,重重的砸在朱棣的脸上。 朱元璋在龙椅上怒骂,“混账玩意,老四你干啥呢?” 第28章 飞来横鞋 “混账玩意,老四你干啥呢?” 龙椅上老爷子一声爆喝,大殿中骤然安静。无论是吃饭的,还是说话的,还是喝酒的,都齐齐停止动作,惊愕的扭头。 只见一只布鞋落在燕王朱棣的脚下,此刻燕王头上的纱冠也歪了,露出凌乱的头发,显然是被老皇爷一飞来横鞋拍的。 而燕王显然被拍的有些发懵,脸上的表情略微呆滞。 而朱允熥则是心头窃喜,差点笑出声。 “该,让你拍我肩膀。你拍我肩膀,我爷爷拿鞋拍你脸!” “放肆!”老爷子一拍龙椅站了起来,怒发冲冠。 此时燕王朱棣突然明白了,他的手还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朱允熥是皇太孙,就是大明的储君,而他只是臣子,这等场合下自己喝了些酒,竟然做了犯上了的事。 同时殿中那些文官们也看清了,纷纷对燕王朱棣怒目相向,几位大学士眼看就要出声怒斥。 “父皇,儿臣喝多了,儿臣.......” 饶是朱棣城府颇深,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声线中带着丝丝的悔意。 他是真的悔,这么多年他都隐忍下来,而且一个常年征战的塞王,本是心志坚定之辈。可是不知道咋了,一见朱允熥那张对他似笑非笑的脸,他就有些憋不住火。 再加上真的有些喝多了,酒意上头,做出出格的举动。 “你喝人肚子里,喝狗肚子里去了!”老爷子朱元璋大怒,随手脱下另一只鞋,嗖地一下带着破空声,啪地一下结结实实乎在了朱棣的脸上。 “他是皇太孙,是你的君。尔身为皇叔亲王,如此不识体统!”朱元璋骂道,“咱眼皮底下你都敢如此轻薄,若咱不在,你说不上做出啥来!” 说着,仍不解气,周围看看,抄起桌上的金壶。 “爷爷!”朱允熥忙开口喝止,他巴不得燕王被老爷子给那啥了。可是今天是家宴,老爷子寿辰,千万不能不圆满。再说,他心中根本不怕这位四叔,反而是较量的心思多些。 若是老爷子帮他收拾了,那多没趣。 朱允熥拎着老爷子两只鞋,赶紧回身几步,蹲下穿鞋道,“穿鞋,地上凉!” “穿他妈什么穿!”老爷子夺过布鞋,嗖嗖又是两下。 朱棣跪在那不敢动,纱冠飞了,头发乱了,脸都拍红了。 “爷爷,消消气!”朱允熥说着,又去帮老爷子捡鞋。 “父皇,儿臣喝多了,一时得意忘形。但儿臣真的没有不敬之心,儿臣从小就性直。父皇,儿臣真是无心!” 饶是再骄傲的人,面对老爷子的怒火都要说软话。须知,这天下老爷子是最看重尊卑体统的。朱棣此举,看似随意,实则不敬。 朱棣此刻心中后悔懊恼又惊又怕,悔不该喝那么多的酒,这次来悔不该不带上姚广孝出谋划策。 “爷爷,穿鞋!”朱允熥再次过来,劝慰道,“您消消气,四叔和孙儿闹着玩呢,今日家宴,大家随意一些,也没啥?” “皇太孙此言差矣!”方孝孺在殿中朗声道,“家宴既是国宴,您是储君,随意待臣子乃是恩处于上。而臣下不知承恩,反而有不敬之举,乃是大罪!” 而此时,作为皇太孙东宫属官,一直在殿内肃立的铁铉,直接跪在地上,朗声道,“陛下,臣请治燕王,不敬之罪!” 随后,几个方正的翰林学士,全都跪下。 “你姥姥!”朱棣心中怒骂一声。 这些读书人平日看他们藩王就不顺眼,现在更是落井下石。 老爷子脸上的皱纹一跳一跳,见朱允熥正在给他穿鞋,直接抓起一只,赤着脚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 “在边关立些功劳,你就狂妄如此!” 啪啪,一连抽了几下,老爷子怒道,“再过些年,天下哪还能放下你?再过些年,你是不是要连你老子也要不敬!” “儿臣不敢!”朱棣叩首,大声道,“父皇,儿臣真的绝无不敬之心,今日家宴儿臣多饮了几杯,有些失态。儿臣.........您知道儿臣是个武人,不善言谈,儿臣知道错了!” “爷爷!”朱允熥赶紧拉着老爷子手臂,劝慰道,“四叔和孙儿说笑话呢,他搭孙儿的肩膀,是没拿孙儿当外人啊!四叔性子耿直,说话直爽,一向如此,他既知错,您老就放他一马!” “家和万事兴!”朱允熥按着老爷子的手臂,把他搀扶回座位上,笑道,“今日您老爷子的寿辰,咱们朱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说!” 或许是那句朱家的事,让老爷子气稍微平顺一些。 不过仍旧咬牙切齿,“什么耿直?咱还不知道他,从小就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不好好拾掇拾掇他,日后说不上捅啥娄子?” 老爷子看人还真准,三言两语把燕王说的通透。 现在若是朱允熥稍微说点小话,燕王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可是一方面,他对于借老爷子之手,除去这个后患有些不屑。二来,他对这位原本的永乐大帝,心中还有些敬意。 “四叔,你看你把爷爷气的!还不赔礼!”朱允熥给了燕王一个台阶。 “儿臣知罪,父皇息怒!”朱棣心中明了,又对朱允熥说道,“皇太孙殿下恕罪,臣僭越失礼,臣心中实在没有对您不敬的念头。” 说着,心中没来由一苦,自己这儿子,在边关这么多年出生入死,还是比不上老爷子心里的嫡孙。 “臣,请皇太孙殿下处罚!”朱棣叩首道。 “皇爷爷,四叔知错了,您大人大量!”朱允熥笑道。 殿中,方孝孺又正色道,“皇太孙殿下,国法不可废!” 朱允熥看着自己的老师,笑了笑。他这几位师傅,现在已经开始替他操心了。 随后,老爷子哼了一声,“他让你处罚他,你就这么算了?” 忽然,朱允熥在老爷子眼里看到一丝玩味。 老爷子呀,真是人老成精。他也未必想当着臣子面处罚儿子,而是刚才盛怒之下,让跪下的群臣给架住了,现在若是轻飘飘的揭过去,岂不是虎头蛇尾。 “今日是皇爷爷的寿辰,朱家骨肉团圆之日。所谓家和万事兴,燕王些许小错,可大可小!”朱允熥看着群臣笑着道,“再说,今日孤第一天为储君,四叔也是第一次和孤行君臣之礼,礼节上他有些疏忽,情有可原。” “四叔久在边关,打交道的都是直爽的军中大将,说话做事不免随意。”朱允熥继续笑道,“为君者,当体察臣子,不宜苛责。” 说着,朱允熥走到跪着的朱棣身前,居高临下,笑道,“不过嘛,四叔,你毕竟是错了,看在你多有战功的份上,这次孤不处罚你。但是.......” 朱允熥话锋一转,微微笑道,“你是不是要给孤,送点有诚意的赔礼!” “老子最恨你这种眼睛里带着轻视的皮笑肉不笑!”朱棣看着朱允熥的目光,心中暗道。 可是面上格外恭敬,“殿下想要什么,只要臣有,绝无二话!” “人!”朱允熥笑道。 ~~~~ 不好意思大家伙,因为刚刚回到工作岗位,事情比较多,晚了,对不住大家。 神偷没有不敬读者的想法,诸位都是我的衣食父母,爱你们还来不及呢,是不是。 只是妾身身体虚弱,无力承担各位好汉的厚爱。谨表歉意,晚一点还好,尽最大能力更新。 第29章 赔礼 人? 朱棣微微错愕,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朱允熥。 “前日校场上,孤对四叔麾下那位叫张辅的年轻人,印象深刻。”朱允熥继续笑道,“孤身边还缺个得力的护卫统领,不知,四叔可否当作赔礼,忍痛割爱?” 你朱棣是老虎,我就先拔你的牙齿。 一个好汉打不了天下,你手下那么多能人武将,我一个个的挖过来,挖不过来的就是斩断。你成了没牙的老虎,怎么吃人? 当日校场上,朱允熥就这么想过,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正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你不是要赔礼吗?用你手下大将来赔! “他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朱棣心里也是一惊,这小娃子还真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坏到了极点。 他朱棣不是宁王朱权,若是把自己的心腹爱将,自己的侍卫统领给别人做臣子,他如何面对军中上下? “回太孙殿下!”朱棣慢慢说道,“既然殿下抬爱,臣本不该推辞。可是那张辅的姐姐是臣的侧室,算得上臣的内弟..........” “哦,还有这层关系?”朱允熥笑道,“既然是四叔的内弟,那和孤也沾了点亲戚,咱们叔侄同心,他在谁手下不都是一样吗?” “张辅之父张玉,乃是臣.........” “干脆一起都来京城!”朱允熥再次出口打断,坏笑道,“正好,唐王的舅舅马上就要卸掉金吾卫的差事,让张玉顶上。然后张辅给孤做护卫的统领,他们父子二人同殿为臣,岂不是佳话!” 说着,朱允熥慢慢俯身,“四叔是舍不得,还是.........?四叔,反正今天侄儿占理呢,你要是不许,就只好让兵部发调令了。不过,那就算不得你给侄儿赔礼了!” 朱棣脸上尴尬的笑笑,浑身的骨头却气得快炸了。 张家父子是他的得力干将,他如何能舍得? “老四,今儿你不对在先,太孙殿下许你赔罪,你还婆妈什么?”秦王开口道,“你麾下那么多悍将,还缺一个张辅?再说,皇太孙是看得起他们,给他们一份好前程。在京里随驾,不比在边关吃沙子好?” 殿中的群臣都在观望,龙椅上的老爷子表情阴晴不定。 朱棣心中愤慨,有种浑身是力气却施展不开的感觉。 自己被人家一步步,算计的死死的,说是请,其实根本没有反驳推辞的余地。 况且,张家父子乃是大明之臣,算不得他朱棣的私人臣属。就算是他朱棣的私人臣属,储君发话要人,他怎敢说不? 既然如此,朱棣心中一狠,笑道,“既然殿下抬爱,臣就让张辅随驾在侧便是!” 这里,他打了一个埋伏,只说了张辅,对于张玉只字未提。 “如此甚好!”朱允熥笑着把朱棣扶起来,笑道,“不过四叔,一人不够,孤还要一人!” 刚站起来的朱棣身子一晃,心中恼怒几欲当场发作。 只见朱允熥依旧是满脸的笑容,“听说四叔身边有个叫姚广孝的幕僚?” “他怎么知道?”朱棣心里咯噔一下。 “那姚广孝法号道衍,听说是天下佛门中杰出的人物。”朱允熥笑着回头,看看朱元璋,“皇爷爷钦赐了中都原来皇觉寺为龙兴寺,既然是皇爷爷钦赐,就是天下第一大寺,可是那边还缺一个主持。”(朱元璋曾经出家的地方,现在安徽凤阳的景区) “既然道衍和尚精通佛法,干脆让他去做主持吧!”朱允熥再回头,看着朱棣,“若是觉得中都太过偏远,应天府唐代古寺大佛寺中,也还缺一位主持。” “这小娃是要斩断我的左右手吗?” 朱棣心里冷笑,面上依旧恭敬,躬身道,“回殿下,那道衍和尚不是臣的幕僚,只是客居在北平古寺之中。臣来京之时,他已云游四方去了,臣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说着笑了笑,“不过既然太孙抬爱,若是他回来,臣自会转达!” “真不在?”朱允熥笑问。 朱棣摇头,“真不在!” “不在就算了!”朱允熥笑道,“四叔且坐。”随即,压低了嗓子,小声道,“四叔,欺储君,也是欺君!” 朱棣刚坐下,差点再次站起。 “诸位继续。”朱允熥却看都没看他,回头对殿中群臣笑道,“刚才燕王和孤说玩笑话,诸位不必当真。” 一个插曲似乎就这么过去,以燕王服软赔罪为结局。 可是殿中的气氛,却再也热烈不起来。 方孝孺看看坐在皇帝身边的朱允熥,随后和刘三吾的目光相对。 二人的眼光中,含义都是一致。 燕王桀骜,恐非国家之福。 而武人勋贵那边,伸长脖子看热闹,看到结尾不免觉得有些乏味。 景川侯曹震在蓝玉耳边说道,“殿下还是心软了,怎么不直接发作他!胆大包天,敢对太孙不敬!三爷要是不给他台阶,看他怎么收场!” “我虽然看燕王也不顺眼,可是太孙这么处置也没错!”蓝玉小声道,“燕王毕竟有功于国,若是将来要弄他,有朝廷大义在,自然可以堂堂正正。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是人君之道!” 说着,又自负的笑笑,“再说,有咱们这些人在,他燕王还能翻天!” 夜渐渐深沉,繁华褪去。 深宫之中恢复平静,只有通明的宫灯,无声的照亮夜色中的亭台楼阁,在地上生出些许巍峨的倒影。 奉天殿中,朱允熥指挥宫人伺候老爷子洗漱,自己则是亲手给老爷子铺好床铺。 老爷子戎马一生,最不爱睡软床。龙床上,只是两层皮褥子,盖的被子也是普通的棉布面棉被。 “爷爷,夜深了,睡吧!”朱允熥忙完,对已经梳洗完的老爷子说道。 朱元璋慈爱的笑笑,“不急,咱爷俩说会话!”说着,看看朱允熥,笑道,“今天在殿上,你为什么不处置老四!” 说着,不等朱允熥反驳,“你是君,他是臣,君臣大义丝毫不可僭越。你就不怕这次放过他,将来他蹬鼻子上脸!” “孙儿要是真处置了,您老心疼不?”朱允熥笑道。 “你这孩子!”朱元璋笑骂,“将你爷爷的军是不是?” “爷爷!”朱允熥轻轻给老爷子揉着肩膀,笑道,“孙儿和您说过,孙儿什么都不怕。四叔是有些桀骜不驯,但孙儿不能借题发挥。他失礼了,处置他固然没错。可孙儿放过他,也是希望他自己心里能明白!” “孙儿把能做的都做了,明不明白,醒不醒悟是他自己的事了。他是边关的塞王,这么多年在边关以皇子之身出生入死,古往今来这样的藩王有几个?” “他于国有大功,于军有大用。只是为了他的僭越失礼,孙儿就抓着不放,别人会怎么想?其他藩王会不会觉得孙儿,刚当上皇储就这么没人情味儿?” “再说,孙儿觉得,四叔那样的人,不能强压着低头。他真触犯了国法天理,孙儿不容他。可搭下肩膀,孙儿还是能容的!” 朱元璋笑道,“你呀,有几分自负!”说着,又笑起来,“不过,也透着那么一股大气!” “这不是自负,爷爷,这是自信!”朱允熥笑道。 “明天下半晌,五军都督御前朝会,你这个太孙要来!”朱元璋站起身,从书案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本子,放在桌上,拍着说道,“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 不好意思,确实太忙,今天还要加班到很晚。 爱你们。 第30章 机密 夜风吹树影,敲打窗棂。 若是在北方,十月末的冷风,是那种弓弦颤动时嗡嗡的声音,窗外的景色也是狂魔乱舞。 而在南方,冬日的风总是不经意间看似柔弱的刮着,可是却冷得如影随形。 燕王朱棣坐在窗前,手中的金杯里满是烈酒,看着窗户上时而婉转,时而凌乱的树枝倒影,愣愣出神。 在老爷子的寿宴上他醉了,又被骂清醒了,当时他本不想醉,但是醉的却又那么突然,那么毫无防备。 现在,他想借助一点烈酒的醉意睡去。可是喝了许多,却是越喝精神,越喝心越冷。 “这次来京城,真是乱了分寸!” 朱棣晃动金杯中的液体,在灯火之下,那浓稠的酒液似乎挂上了一层晶莹。 “和一个小娃置什么气!?就算言语上胜了他,就算能压住他,可人家终究是老爷子选定的储君,你能讨到什么好处?” “朱老四,你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如此的心浮气躁!活该受此大辱!” 朱棣苦笑着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燕王朱棣的眼神,更加清冽明亮。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适合应天府这个大染缸,也没学会和人家低头,低三下四的说话。” “好男儿该用刀枪说话,犯不上和这京城大染缸的歪瓜裂枣们,费什么口舌!” 想着,朱棣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大哥,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可比你强多了。” “也好,若是对手太弱,这仗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皇太孙?若真是一个鹌鹑一样的小儿,还真是胜之不武。” 忽然,外面轻轻响起敲门声。 “谁?”朱棣冷声问道。 “爹!” 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燕王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进来吧!” 随后,朱高煦推开门,红着眼睛进来。 “有事儿?”朱棣问。 朱高煦抽了下鼻子,抬头问道,“爹,真的让张辅留在京中!” 朱棣心里微微叹息,张辅是他几个儿子的骑射老师,感情深厚。 “是!”朱棣淡淡地说道。 “儿子不想他留在这,儿子要带他回北平,他是咱们家的人!”朱高煦忽然大声嚷嚷起来。 “你敢违抗太孙的旨意吗?”朱棣扭头,冷声问道,“儿子,你敢不敢?” 朱高煦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有啥不敢,他又不是皇帝!” “他要是以后当了皇帝呢?”朱棣又问。 “他.....他只不过仗了皇祖父的势!”朱高煦低吼。 朱棣莞尔一笑,再次把金杯里倒满北地烈酒,慢慢的推到一边。 随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若是没有你皇祖父的势,你怕他吗?” “不怕!”朱高煦摇头道,“爹,儿子谁都不怕!” “那咱爷俩就等,等他没有你皇祖父的势可以依仗的时候,把咱们丢的东西,抢回来!”说着,朱棣一指金杯,“喝了,喝完了回去睡,以后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不许对任何人说!” 朱高煦看着金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一口气灌下。 然后稚嫩的脸,被酒精刺激得通红,大口的呼着热辣的气息,倔强的不让自己咳嗽。 “明天,咱们爷几个回家,回北平!”朱棣转头继续看着窗外的倒影,“这里虽好,毕竟不是咱们的家!”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的朱允熥也没有睡,而是有些激动的翻开,老爷子交给他那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册子虽薄虽轻,却又重如泰山。 因为这本子里是大明最为核心的军事机密,除了皇帝和几位心腹功臣之外,连兵部尚书都不可以知道。 前兵部尚书就是因为对五军都督府索要大明兵马的兵册,遭到弹劾,罢官免职。 借着灯光,朱允熥翻开本子,上面是工整的,密密麻麻的小楷。 “在京武官,两千七百四十七员!” “军士,二十万六千二百八十人!” “战马,四千七百五一匹!” “在外武官,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二员!” “军士,九十九万两千一百五十四人!” “战马,四万又三百二十九匹!” 这是大明所有的军队数量,粗略估计了一下,总数超过了一百二十万。 朱允熥不由得心中震撼,他是当过兵的人,自然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 现在这些兵,可不是明末那些饭都吃不上的乞丐兵。而是实打实的开国之军,绝对的战兵,强兵,野战军。 一百二十万军人,即便是现在卫所制度还没有崩坏,对国家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就算是现代社会,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没办法动员出如此多的军队。 他们是动员,而大明这一百二十万军队,是无论敌人是谁,直接抽刀子就上的精锐。 而且他知道,其实即便是这份机密的军士名册,数字也未必是对的。 京中的军士和战马统计,略过了皇帝的十二卫。而朱允熥在蓝玉出征之前,去大营的时候,听蓝玉私下说过,京营中最为精锐的,当属老爷子麾下三万重装铁骑。 除了皇帝的亲军,各地藩王的军队也没有进行统计。燕王的武装,秦晋宁王的边关脱产战兵。那些战兵完全就是职业军人,不像卫所的官兵,平日还要种地,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在打仗。 装备精良,指挥他们的也都是百战名将。 如此算了下,大明可以动员,拉上战场的战兵,居然将近一百八十万人。 一百八十万军队需要国家养活,由此可见大明的富足,而现在还只是大明开国的初期,是百废待兴的大明。 “天下各卫马军月支米二石,步兵总旗一石五斗,小旗一石二斗,军士一石。守城者如数给,屯田者半之。” 一石,就是一担,一百二十斤左右,明代一斤是十六两。 “恩,军士四口之家以上,多一石。三口以下,六斗。月有盐,二斤,无家人者,一斤!” “岁给冬衣棉布棉花,夏天有夏衣夏布,出征时给予棉袄鞋裤!” 朱允熥不禁有些心潮澎湃,怪不得大明开国初期,对强大的北元连战连胜,怪不得永乐时期,五次出征塞外,打得不可一世的塞外胡骑,匹马不敢北望中原。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就是钱粮,大明对军士的供给如此全面,士兵和家人再无后顾之忧,谁不嗷嗷叫。 而且这些粮饷完全脱离了文官系统,全部由掌管天下卫所,天下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发放。 老爷子虽然出身不高,可见识超群。知道文官系统对于军队的危害,所以大明文和武完全的区分开来,用知兵的功勋将领领兵,设立卫所,让士兵闲时耕种,战时作战。 ~~~~ 资料出于,明太祖实录,明食货志,大明兵制等书,不是我瞎编的。 各位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快乐。 晚一点还有,谢谢大家支持。 第31章 名单 这其中,固然有些弊端。 譬如,卫所官兵一入军籍,则世代当兵。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样的政策也是后期大明承平,导致军卫败坏的导火索之一。但是后人看前人,不能站在上帝视角上看。这个制度不完美,但最适合现在这个初生的大明政权。 而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强大想要称霸,都必须有着大量的职业军人,这些人什么都不干,只会一个技能,那就是打仗。 一百八十万精锐战兵,拉出来可以打吐蕃,可以进西域,可以远征塞外。这是何等的强大的国力,这是何等的强兵劲旅。 可是激动之后,朱允熥又恨得咬牙切齿,祖宗留下一手好牌,竟然让子孙后代给打烂了。 明朝末年,当兵的别说每月的粮饷,饭都吃不饱。这一切固然有国力衰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掌管天下卫所和兵马大权的五军都督府被文官集团颠覆。 卫所成为了官田,进了文官们的口袋。朝廷给边关将士的粮饷,从中枢开始就层层剥削,到了地方能剩下三万两就是烧高香,还美其名曰漂没,损耗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朱允熥心里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往下看。 “设五军都督府,节制内外诸军,京城内外设置大小二场,分教四十八卫卒。” “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各都司兵马入京操练。为功勋宿将统领,轮番于边关作战。” “京营兵马,重甲铁骑与神机营,为皇帝亲军。” “神机营肄火器,其中火铳三千六百把,火炮一百八十二门,子母炮盏口炮二百三十二门。” “五军都督府治下,工匠名额二十三万二千八十九名,分银,铁,铸铁(钢),钉铰,锡,穿甲等二十二行。其中,内设火药,神箭二局,为中军都督亲管。” “工匠所属内府兵仗局,军器居,及快加厂。各地军卫有工匠二万六千户,工匠每月工作十天,由官家之给月粮!” “军服所产,内廷织染局,神帛房,后湖(南京玄武湖)制造局。四川,陕西行省,浙江绍兴织造。” 越往后看越是详细,卫所和纯野战部队配合下,大量的生产设计单位,和大量的工匠人员,都是为了保证部队的战斗力。 “内库有铁,三千七百四十三万斤。” “天下设制铁所,江西进贤,新喻,分宜。湖广兴国,黄梅。山东莱芜,广东阳山..........各十三处。” “每年输铁,一千八百四十余万斤!” “内库有铅,三十二万三千斤。” 忽然,朱允熥在这些小楷之外,看到了朱元璋的红笔批注。 “开矿劳民伤财,凿山艰难,每年仅山东一地,役民两千六百六十多户,此为残民也!” “开矿利官不利民,若军需不缺,再开采,则为扰民,断不可取!” 看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笑了。 老爷子还真性情中人,还真是始终站在百姓那边看待问题。 这时代的开矿,其实危险系数极高,就是拿人命填。 “京营库中有棉布,五十四万余匹,棉花十一万斤!” “中都卫所,棉布二十七万八千匹,棉花五万六千斤!” “辽东卫所士卒,十万二千一百八十二人,有棉布四十三万匹,棉花三十六万七千斤。” “嗯?”看到这里,朱允熥眼神一缩。 “四叔的家底,可是不少,光是棉布就是四十多万匹?” 棉布比真金白银还值钱,老爷子起家的地区就是中国最善于织造棉布的地区。而棉花棉布正是目前大明经济的命脉所在,也是对周边藩国最大的技术优势。 棉布,也是一直是江南代替银钱用来交税的必需品。 衣食住行,衣始终是排在第一位的。洪武二十三年,蓝玉出征塞外,十九万大军大胜回朝的时候,赏赐棉布三十余万匹,引得近二十万大军山呼万岁,深宫之中,都能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布,就是钱。 一匹布,足够一个职业军人,一年家庭的吃用。 暂时放下这些,朱允熥继续往下看。 “军费来源开支明细!” “两江两淮盐税,折每年一千二百余万两,分发九边京营,及五军都督府工匠,矿山等处。” “总计天下税粮,共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石。浙江二百七十五万二千余石,苏州二百八十万九千余石”。 “苏州这么多?” 朱允熥有些惊诧,苏州一地的税粮,竟然超过了最富裕的浙江整个行省。 不过想想,随即释然。 老爷子不大喜欢江浙之人,尤其是苏州人。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些人当年支持的可是张士诚,尤其是苏州百姓,在张士诚死之后还给他建祠堂,民间私下称张王。 所以洪武开国至今,老爷子年年多有免除天下两税的德政,但是对于苏州以及原来张士诚根据地的赋税,却从没有减过,而是一直加。 但是,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地方太有钱。 他们的钱还是来源于棉花棉布,江浙之地,苏州,松江,杭州,嘉兴,湖州等地为天下棉布产地的中心。毫不夸张的说,这里产出的棉布总和,超过了这个时代,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 而且这些地区还不是传统的男耕女织,是由商人牵头,设置棉布厂,雇佣织布工人,甚至许多妇女也抛头露面出来工作。 小厂数十人,大厂上千人,每日清晨而起工至半夜。半夜之后,第二班工人继续上阵,人停织布机不停,彻夜织做。 这些地方的赋税统一用棉布代替,由此可见他们的富到了什么地步。 老爷子天生对于太有钱的人,没啥好感,这是事实。 不但对这些地区加税,而且限定这些地区的有钱人,不得出来科考做官。 乍一听,似乎是暴政。但是结合明朝灭亡的原因,朱允熥也能多少体会出一点老爷子的良苦用心。 江浙之地的财阀,在家中没有子弟做官的情况下,都可以通过巨大的财力在朝中买到为他们代言的支持者,若是他们的子弟做官了,那岂不是在国策上,更要倾斜于这些富裕的地区? 加税之外其实也有德政,老爷子定下不收取商税的政策,使得这些人越来越有钱。 等老爷子死后,不许这些有钱人做官的命令成了一纸空文。 要知道穷人的孩子,和富人的孩子,不可能在一个起跑点上,所受的教育根本不可能一样。 洪武之后,江浙地区的财阀为了子弟能做官,拼命的建学校,遍请天下大儒名师,开设学校给子弟讲学。 甚至一个地区,所有的富商把钱结合在一起,专门挑选出家乡中善于读书的子弟出来,免费读书,为的就是让他们有功名。 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可以做官,做官的人可以免税有特权。而那些读书更好,考取了进士及第,能进入中枢的江浙子弟,更成了地方上官商勾结的保护伞。 这些人,在后世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东林党。 东林党是导致明朝财政枯竭,党政不断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 南宋年间,天下茶叶的关税每年高达两百万两,而在明朝,却只有每年近乎二十万两,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其他关税,也都收不上来。 可是要知道,大明时期是全世界的白银都疯狂朝中国流入的时候。虽然明朝不重视海上贸易,而且老爷子对于不种地的人,有天生的鄙视,但是交易额却远超各个朝代。 全世界的白银都到了中国,用来换取中国的棉布,丝绸,瓷器,茶叶等,可是中央却收不上税来,根源在哪里? 就是东林党。 他们把持朝政,利用自己的地域出身优势连成一片,每当皇帝要收税的时候,就会用祖制抵抗。皇帝可以杀掉他们其中一个,但是每杀一个,会有百个补上。 巨大的经济能力转化为教育,江浙大财阀代言人东林党,源源不断的成为大明官僚集团的主力。 当官之后,他们利用特权回报家族,损失了国家的税收,让地方的财阀从中渔利。商税这个支撑国家经济体系的支柱,成了一纸空文。 财阀有钱但是百姓依然生活困苦,江浙地区的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的田地被兼并,只能做工。可是做工得到的酬劳,还不足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中枢没有钱,必然要加税。 官商勾结的税收不上来,只能强加在天下穷人身上。就算大名鼎鼎的张居正,所行的税法,也没敢触及江浙财阀和东林党的利益,负担都转嫁到了百姓身上。 到了明末崇祯年间,国家一年的税收才三百多不到四万两,而辽东地区一年的军费,就要占去三分之二。而在大明境内,还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寇要剿。 没钱,哪里来的军队! 没钱,军队怎么打仗! 老爷子出身不高,但是却看到了两百多年之后的事。他或许不知晓什么儒家经义,但是他熟知人心,深知人性的贪婪。 他限定地方财阀家族的子弟做官,做大官。是为防止有这样的危害,但是没想到,正是他担心的东西,导致了他建立的大明帝国就此灭亡。 而那些翰林出身,财阀家族捧出来的东林党人。也远没有明初这些文人的骨头风气,南京城外东林党人跪迎皇清进城,抢着做官。 天下可以没有皇帝,但是不能没有官僚。 东林党人以为无论谁做了皇帝都要靠他们治理地方,靠他们在富庶的江浙地区给中央弄钱,但是他们错了。 苦寒之地的满洲人,可没有大明朱家那么好说话,也没有什么不收商税的祖宗制度。 从顺治到雍正,三代皇帝对江南财阀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你想要特权?你想不交税?你想玩过去糊弄朱家那一套?你们想把持朝政?你们想要话语权? 死去吧! 江浙之地大财阀,大官僚家族人头滚滚,东林党人这个大明的毒瘤,直接被满洲八旗给踩碎了。 从此之后,他们乖乖交税,交钱。 不然从顺治到乾隆,清朝前四个帝王,屡次发动战争开疆拓土的钱,是哪来的?后期嘉庆道光镇压白莲教,平息边疆叛乱的钱,是哪里来的? 到晚清,从鸦片战争开始,每年高达上千万两从国外买军火的钱,屡次编练军队,垂死挣扎了几十年的钱,哪来的? 看到此处,灯火下朱允熥双眉紧蹙。 提笔,开始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道。 老爷子对苏州加粮税,是暴政,不对。 但是不收商税,更是不对。 大明不能够有免税的阶级,更不能有把持朝政的文官集团。 堵不如疏,要把地方财阀的力量,转化为国家的力量。 放下笔,按耐住心中的思绪,朱允熥继续往下看。 “五军都督府,中左右前后五都,掌管天下卫所,兵马!” 这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集团,而是一个集军政为一体,专用做战争的军事部门,相当于后世最高参谋总部。 “左军都督耿炳文,都督同知安陆侯吴杰,都督佥事刘真。” “右军都督平安,都督同知俞通渊,都督佥事四川都指挥使瞿能。” “嚯!”朱允熥笑出声,牛人啊。 如果说靖难中,铁铉和平安是能让朱棣吃瘪的人,瞿能父子就是差点要了朱棣命的人。 平安是南军之脑,瞿能是南军之胆。 白河沟一战,瞿能初战就差点擒获燕王朱棣。随后更是率领重甲铁骑,亲自杀入朱棣的中军,把北平的边军杀得魂飞魄散。其中他儿子瞿良才,年仅十七岁,一箭射中朱棣的铁盔,差点把永乐大帝给射死。 瞿家如今的当家人是老爷子的爱将瞿通,不过年岁大了,现在在家里荣养。 这个家族一门三忠烈,即便是身为敌人的朱棣,也佩服其忠烈。 白河沟一战,李景隆无能先跑,瞿能父子在乱之中战死。是朱棣亲手收尸,隆重安葬。 “中军都督徐辉祖,都督同知李景隆,都督佥事常升!” “呵!”朱允熥笑出声,李景隆那大草包,竟然还挂着一个都督同知的名头。而他的舅舅,却是中军都督的第三把手。 不过这里可以看出老爷子的用人之术,他五军都督这样位高权重的武人官职上,有功臣子弟,军中的宿将,还有他的女婿和义子,这些人既可以齐心协力,又能相互制约。 ~~ 大家正月十五快乐,南方吃汤圆,北方吃元宵。 这一章太水了,所以字数多一些。。。。。。。。。 第32章 残甲 老爷子的万寿刚过,原本晴朗的暖冬就开始变成昏沉。 不是阴沉,而是毫无生气的昏沉。昏暗的天空似乎离人间很近,密不透风的云层就压在人的头顶,让人感觉沉闷。 昏沉且无风,但却异常寒冷。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只虫子,要钻到人的骨子里,再坚强的汉子在这样的天气中,都无法挺直脊背。 应天城外,大队的骑兵整装待发,燕王朱棣准备返回北平。 来时浩浩荡荡力拔千钧,回程之时昏暗的天空下有些萧索,伸手送行的人,三三两两。 燕王朱棣在战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用马鞭点了下头上的金盔,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然后掉转马头,策马狂奔。 他身后,骁勇的骑士们如洪流一样跟上,昏暗的天地中泛起阵阵烟尘。 天空,大地,愈发的昏暗了。 而就在燕王回程之时,皇太孙朱允熥的车驾也跟着皇帝的仪仗,缓缓出宫。目标,大明中枢的兵家重地,五军都督府。 这是一座恢弘的建筑,整整三条街占地几十亩,一眼望不到边际。车驾所到之处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巡逻骑兵,还有标枪一样屹立着的甲士。 如此戒备并不是因为皇帝和储君的到来,而是这里是掌管大明兵马的机密所在,闲杂人等无诏不得靠近。 五军都督的大门口,两只狰狞的狮子栩栩如生,仿佛在对着人间咆哮。狮子旁边的数不清多少拴马桩,一匹匹雄壮的战马对着生人露出警惕的目光。 “圣驾到!” “皇太孙到!” 随着开路的大汉将军一声呐喊,都军都督府中门大开,里面数不清战将整齐的拜倒。 “臣等,恭迎陛下!” “臣等,恭迎皇太孙!” “起来吧!” 一身布衣的朱元璋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朱允熥发现,到了五军都督府,老爷子原本那张总是慈爱的脸,满是刚毅和肃杀。 “外边冷,里面说话!”朱元璋像是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一样,带着朱允熥大步走入五军都督府的帅堂。 等皇帝和皇太孙进去之后,跪着的武将起身,其中驸马梅殷环视一周,目光冰冷,开口说道,“传令下去,闲杂人等进十步者死!” 肃立在周围的甲士抱拳回应,身上的甲胄铿然作响。 这是朱允熥第一次来五军都督府,老爷子所有的儿孙中,只有他和他故去的父亲,有资格来这儿。 和外面恢弘的建筑比起来,帅堂里有些简陋,一进门先是中央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川湖泊被插着的木牌标注的清清楚楚,墙壁上一幅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边关北元叛军的地方,被用红色的朱砂划上了线。 两边除了一些简单的木凳之外,别无他物。 但是稍微往里走一走,帅堂中间蒙着虎皮的主位之后,一个个方形的案几之上,却摆放着十几副残甲。 那些残甲是竖立着摆放,残甲的里面是雕刻成人身的木头,所以那些残甲看起来如同穿在人身上一样,格外有冲击力。 锃亮却又带着刀枪痕迹的护心镜,被重器砸破一角的铁盔,被斩马刀砍碎的护肩,一件残甲的小腹位置上,还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箭头。 残甲虽残,但不破,一股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它们静静的矗立在那里,身体的残破是无数次死战的功勋。 朱元璋慢慢走过去,伸手在一副残甲上摸摸,看手指上并没有灰尘,蛮满意的点点头。 “爷爷,这些甲?”朱允熥开口问道。 “这副是耿再成的!”朱元璋指着第一副,缓缓开口。 耿再成,淮西泗州人,泗国公,大明创业初期战死。 “这是花云那黑面厮的!”朱元璋拍着第二副说道。 花云,淮西二十四将之一,东丘郡侯。战太平,花云被陈友谅俘虏,誓死不降,被陈乱箭射死,至死仍大骂不止。 “这是赵德胜那憨货!”朱元璋又拍了下一副残甲,老爷子现在的表情,像是在给孙子,介绍着自己的老伙计。 赵德胜、淮西濠州人,梁国公,守南昌时战死。 “这是俞通海!” “这是丁普郎!” “廖永安!” “茅成!” 一个个名字对于朱允熥来说有些陌生,但却又是那么熟悉。 陌生的是因为这些人他都不曾见过,说熟悉是因为他身为皇明的嫡孙,从小就听着这些英烈人物的事迹长大。 大明是朱家的大明吗?是的,因为朱家人做了皇帝。 可是大明也是这些英烈的,若没有他们和老皇帝一起浴血奋战,哪有今日的大明。 此刻,朱允熥明白了,为何这些残甲被供奉在五军都督府的帅堂里。 因为若是残甲的主人在天有灵,必然会为兵强马壮之大明而欣喜。正对着这些残甲的巨大沙盘,正是他们为之厮杀的,大明江山。 壮士身死魂犹在,金戈铁马入梦来。 “大孙!”朱允熥走到最后一副,也是最为普通,但伤痕最多的残甲上,轻轻说道,“这是你外公,常遇春那鸟人的甲!” 朱允熥上前几步,对着外公穿过的残甲,无声鞠躬。 “这厮,要是知道你当了皇储皇太孙,能笑得活过来!”老爷子微微一笑,“咱手下这么多大将,就他最混,告诉他多少次不要杀俘,杀俘不祥,他都当成耳旁风。”说着,老爷子在常遇春的残甲上捶了一拳,“报应了吧,四十岁你就咽气了,揍性!” 常遇春好杀,每逢战事必杀俘虏。 “知道为啥把这些甲供奉在这吗?”老爷子又问道。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知道,一来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莫忘咱们大明的创业艰难。二来,是为了诸位英灵,看看咱们大明万里如画江山!” “比你爹强!”朱元璋赞叹一声,“他们谁都说不出这些道道来!是这么个理儿!” 这些人虽然死了,可是他们依然活在朱元璋的心里。 老爷子心里,对死人总是要比活人更宽容一些。 随后,朱允熥转头对着十几副残甲,一一肃容拜过。 “皇明太孙朱允熥,拜见诸位开国功臣。英魂常在,祐大明江山无恙。英灵不远,祐大明军威百战百胜。更祐,大明千秋功业,举世无双!” 按理说,以他皇太孙之尊,不该如此,于礼不合。 但是老爷子在边上微微一笑,没有制止。 '而那些一直在门口站着的,大明的宿将们,则是动容的看着这一幕。一些头发灰白的老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隐隐有些激动。 “都过来!”朱元璋在帅堂的主位上坐下,“见见你们的新的皇储,咱的大孙!” ~~~ 晚饭时还有,还有。。。。。。 番茄第一大呲水枪,在此喷射.........芜湖,起飞。 第33章 姑娘 宽敞的帅堂中,忽然涌入上百魁梧的军中宿将,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武将们轰然拜倒,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侧,笑道,“诸位甲胄在身,不必拘礼!”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极大,共置五军十卫参军府。各都督不但要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要参与到大明中央军事决策中。都督这个头衔,被大明的武将们,看作是除了爵位之外的最高荣誉。 这是一个庞大的军事机构,眼前这上百战将,是大明中上层将领之中的精华人物,个个都在边关,在塞外经过血火的磨练。 看着眼前这些人,朱允熥的心中忽然有些激动。眼前这些人,以后会是他手里的开疆拓土的利刃,更会是大明江山稳固的柱石。 历朝历代除开国君主之外,对武人都非常防备。但是朱允熥一点不担心驾驭不了这些悍将,一来他知道这些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二来,在他以后的计划之中,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闲着,他们要么在打仗,要么在远航。 “咱今天带皇太孙过来看看,让他认识下你们,也让你们认识他!”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威严,“以后,军中宿将,视皇太孙如视朕,听清楚了?” “臣等遵旨!”众将轰然再拜。 此时,朱允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五军都督府这样掌管天下兵马最高权力机构之中,实权的人物居然都是些中生代的将领。老一辈傅友德,冯胜等人只是挂着虚名。 而战功赫赫的蓝玉等人,虽说是有着大将军的头衔,可在京城之中并没有直属部队。 “怪不得历史上老爷子后来把功勋武将杀了那么多,也没见有人敢闹事!军队的实权都在皇帝的手中,其他人只不过都是帮皇帝出去打仗的!” 朱允熥心里又从老爷子那学了一招,军事指挥权和帅权的分离。 “大孙!”朱元璋又开口道,“你詹事府,还缺几个东宫属官,你自己来挑吧!” 轻飘飘一句话,他们爷俩说的听的都没觉得有啥。可是下面的武将们,却忽然心头火热起来。 老皇爷这是让太孙亲自挑选武人近臣,那可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如果能被太孙殿下选中,那可是一步登天。 朱允熥为皇太孙,詹事府就是为皇储服务的机构,以几位翰林大学士礼部尚书等为主,教导太孙读书,讲解政事,监督礼仪。 同时詹事府也是皇储未来的执政班底,需要文武兼备。 其实早在来五军都督府之前,老爷子就给了朱允熥一份名单,上面都是老爷子比较看重的青年才俊,中生代将领。 老爷子的眼光是对,那名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是战死在靖难之中的忠臣孝子。这些人虽然和老一代将领相比,在大规模战争上的经验还有所欠缺,但军事素养超乎寻常。 朱允熥俯身谢过朱元璋,开始走到武将之中。 “中军都督徐辉祖!” “臣在!” “你是中山王长子,当年你父亲跟着皇祖父,出生入死,为大明鞠躬尽瘁。现在,你可愿为孤的东宫辅官?”朱允熥笑道。 徐辉祖没想到朱允熥第一挑选的居然是他,有些意外。 “臣,谢太孙殿下隆恩!”徐辉祖拜倒,朗声道。 徐家几兄弟,徐辉祖为人最为方正,而且忠心侍上。历史上此人的风评不错,所以朱允熥才会第一个选他。 而且,东宫武人辅官的选择,也是关乎到未来对于五军都督府的控制,人品不好的人,实难相信。 “驸马督卫李座,梅殷!” “臣在!” “你二人亦为孤的东宫辅官!”朱允熥开口道。 “臣等谢恩!”两人同时拜倒。 这两人都是老爷子的姑爷子,除了这个身份,这俩人还掌管着皇帝两卫皇帝亲军,火器营和重甲铁骑。 随后,朱允熥不住在武官之中点名,点到的都是大明军中,中生代的翘楚。 盛庸、卜万、庄德、李坚、梅殷、吴高、何福、周兴、刘真、张文杰、房宽、宋晟、钱忠,卢震军、景诚、朱胜、徐祥、陈用、陈亨、周鹗、关忠、王才、耿成、陈玉等人。 文有詹事府,那些人老成精的大学士辅佐。武有这些中生代将领,再加上超越时代的眼光。 别人,拿什么和自己斗! 朱允熥心里暗道。 等朱允熥选完人之后,朱元璋再次开口说道,“皇太孙恩遇尔等,需竭诚报效。往后逢单日,诸将需在校场为皇太孙演武,讲解武事。” “臣等遵旨!” “皇爷爷,孙儿有一事,请皇爷爷恩准!”朱允熥开口奏道。 “咱爷俩有啥事不能说,说!”朱元璋笑道。 “五军都督府为大明兵家中枢,在职的武将都是军中宿将,帅堂之中又供奉着大明开国功臣的残甲!”朱允熥朗声说道,“大明以武立国,最重军功,为了激励大明男儿,孙儿请奏,在五军都督府外设大明英烈祠!” “英烈祠!”朱元璋微微沉吟。 而此时,帅堂中的武将们,分外动容。 大明有个功臣庙,但是上面供奉的,都是国公郡侯等人,没有爵位的战死将领,是不够资格享受香火的。 朱允熥此举,就是为了收取人心。 “孙儿请设大明英烈祠,为从至正十二年(1352年朱元璋应汤和的邀请参加红巾军。)开始,为大明战死的将领有功士卒,刻名铸碑,享受人间香火供奉。” 大明开国至今,何止百战!先前天下未定,和大元打。一统天下之后,屡次出征塞外和北元打。 赫赫武功的背后,是无数华夏男儿鲜活的生命,他们的名字见证了大明的武功,却成了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朱允熥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让他们的名字,被历史铭记。 “大明江山如画,那些在中原,在边关,在塞外战死的将士,他们也应该看到。建英烈祠,可敬前人,亦可激励后人。孙儿斗胆,请皇爷爷恩准!” “准!”朱元璋毫不犹豫,大声道,“建,就在五军都督府之外,让战死的儿郎们也看看,咱们大明的威风。”说着,又对朱允熥点点头,“这钱,从咱们爷俩的内库里出,这些人都是为咱们朱家死的!” “皇爷爷英明神武,明鉴万里!”朱允熥小小送上一记马屁。 “臣等,谢陛下隆恩。”武将们不会说话,翻来覆去就是谢恩。 不过这次的谢恩,多了些壮怀激烈的味道。 “要谢,就谢咱大孙!”朱元璋道,“他比咱,更看重你们这些杀才!” “皇太孙仁德,臣等感激涕零!”武将之中,李景隆率先喊道,“天下将士若知,必感念太孙殿下的恩德,为大明死而后已!” ~~~~ 与此同时,应天府的南城。 几个锦衣校尉,簇拥着一个宫里的传旨太监,走在南城微微有些凌乱的街巷之中。 “好歹也是个兵马指挥,六品的官,就住这儿?” 传旨的地方到了,是个二进的小院,若是在老百姓眼里这地方还算不错,可是在宫里太监的眼里,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自古以来东富西贵,城池的南北方向住的都是没啥身份的一平民。 传旨太监站在门口,看着巷子周边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撇嘴道,“咱家在宫里,以为当官的多威风,出来一看。嘿呦,这官让他当的!” 监身旁一个锦衣卫笑道,“公公有所不知,这位赵指挥虽是个六品官,但是为人刻板廉洁,听说不该拿的钱,是从来一分都不拿!” 兵马指挥其实算是个肥差,京城之中蝇营狗苟的营生不少,兵马指挥正是管着这些东西的,若想要钱,大把人抢着孝敬。 “先敲门吧!”太监尖声尖气,“赶紧传了惠妃娘娘的旨意,咱们再去下一家!” 话音落下,一个锦衣卫上上前敲打门环。 啪,啪,啪!速度不快,但是很响。 “谁呀?”门里,传出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显然是一位少女。 “可是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宅院!”敲门的锦衣卫在外面喊道,“宫里有旨意下来,快开门!” 可是,锦衣卫说了之后,门里却忽然安静无声。 啪啪,锦衣卫又敲打几下,“人呢,开门!宫里惠妃娘娘的旨意,让你们家.......” 吱嘎,大门上忽然露出一块四方形的人头大小的小窗,里面露出一张圆脸少女的真容。 那副脸吹弹可破,白里通红。圆圆的小脸似乎有些婴儿肥,明亮的眼睛溜溜转,眉头轻皱,嘴巴微嘟。 狐疑的眼光,不住在太监和锦衣卫的身上打量。 “宫里?娘娘?真是找我家?”那少女疑惑着开口,露出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谁敢拿这事开玩笑!”敲门的锦衣卫没还好气的说道,“姑娘快开门!” ~~~~明天恢复三点前更新三章。。。。。 就不一章一章的发了,不然大家都不爱我了。 第34章 赵宁儿 可是锦衣卫越是如此说,木门上方窗中圆脸的少女越是疑惑。 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眉头轻皱,“宫里?娘娘?我们家也不认识娘娘呀?她给我们什么旨意?”说着,又歪头道,“没道理呀!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认得娘娘?” “哎呦,好姑娘!”出宫的太监实在不愿站在门口里,这当口街坊四邻的的围了过来,当下出声笑道,“光天化日,我们还能是冒着娘娘名头的坏人?你快开门吧,杂家出宫走了一小天,腿都快细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牙牌,顺着木门上打开的方窗递过去,“你瞧,这是杂家的牙牌!” 木门里的圆脸少女接了过去,在门里仔细的看。 门外敲门的锦衣卫苦笑道,“当差这些年,还第一次被人挡在外头!” 太监笑道,“小姑娘胆子小!”说着,又笑笑,“这位赵家的姑娘八成就是咱们要找的正主,有点娇憨!” 正说着话,牙牌被从方窗递了出来,圆脸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原来真是宫里的人,小女子失礼了!”说着,又是一笑,露出俏皮的虎牙,“公公您的名真怪,怎么叫梅良心呢?” 那太监脸色一黑,宫里的太监不是人,有个名儿都属于主子的恩赐,谁敢挑啊! 就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梅良心和几个锦衣卫迈步往里走,可是刚一进门,梅良心忽然大叫起来。 “姑娘,有话好说,你把刀放下!” 几个锦衣卫也吓一跳,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是一个穿着碎花棉裙的圆脸少女,少女的大眼睛眨眨好奇的看着他们,手里却横着一把宽大的军中制式鬼头刀。 姑娘个子并不高,再加上有些婴儿肥的圆脸,整个人显得有些圆润,看着格外的顺眼喜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姑娘,手里居然轻飘飘的拎着一把鬼头刀,而且那把刀,时不时的还在掌心上下掂量两下。 “公公莫怪!”圆脸少女吐了下舌头,“爹去衙门里,娘去带着弟弟去大姐家了,现在家里就我自己,忽然来这么多人,我也要有个防备不是!”说着,又笑道,“不怕,不怕,这是家里砍柴的!” 说完,走到柴火垛边上,碗口大小的木头,轻描淡写咔咔两刀,变成几块整齐的烧火木头。 “您看,真是砍柴的!” 梅良心看着人畜无害的少女,再看看那把锈迹斑斑的鬼头刀,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公公,你们来............?”圆脸少女站在院中又问道。 梅良心清了下嗓子,尖声尖气,“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闺女,赵宁儿是你吧?” 圆脸少女一愣,又歪头问道,“公公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梅良心被她的样子弄的一乐,“不知道你名字,杂家也不会上门。”说着,笑道,“给姑娘道喜啦!” “什么喜?”赵宁儿越发的迷惑。 “后天下午,惠妃娘娘在宫里设宴,请京中官员的家眷去赏梅花。”梅良心笑道,“宁儿姑娘,这几天好好打扮打扮,后个儿有人上门接你进宫!” 赵宁儿眉头微蹙,脸上有些纠结,开口道,“为什么找我?我家里又不是大官!”说着,眼睛亮亮的,对着梅良心一笑,“公公,不去行不行!”然后,脸上又纠结起来,“家里一堆事呢,做饭洗衣裳,后院还养着小鸡小鸭,还有小黄!” “小黄是谁?”梅良心顺嘴问。 “我家的黄狗啊!”赵宁儿拍着巴掌,“才三个月大,圆滚滚的,可黏人了呢!” 梅良心眼角直跳,娘娘请你入宫赏花,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居然还惦记家里的狗儿,鸡鸭! 不过,眼前这圆脸少女,说话之时天真烂漫,满是娇憨,让人根本生不起气来。 “别管了!宫里请你去,天大的福分,敢不去就抗旨!”梅良心加重语气说道,“抗旨要杀头!” “啊!”赵宁儿肉肉的小手,一下捂住嘴,吓坏了。 见他这样,梅良心也有些后悔说话重了,转头对跟着的锦衣卫说道,“早知道这姑娘..........直接去她老子衙门多好!” “咱们上门去,她老子未必欢迎!”一个锦衣卫笑着弹弹身上的飞鱼服。 “记住了!”梅良心又对赵宁儿吩咐,“后天下午,梳妆打扮一番,在家等着宫里的车马来接你。”说着,又笑道,“姑娘,这是好事!”然后,上下打量一番,“啧啧,姑娘的身段还真是有福气的人。这脸型也好,耐看。打扮下,不知道多可人呢!” 赵宁儿脸上一抹红,羞涩极了。 “娘娘的旨意传到,咱家走了!”梅良心说着,脚下却没动。 “哎,以后公公路过我家,记得进来坐坐!”赵宁儿福了下,开口送客。 梅良心的眼角又是跳跳,“杂家走了!” 赵宁儿大眼睛溜圆,“我没拦着你呀!” 敲门的锦衣卫看不下眼了,开口道,“公公从宫里到你家,走了一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喝呢!” “哦!”赵宁儿恍然大悟,转身回屋。 “小门小户的没见识!”锦衣卫对梅良心笑道。 他们出来办事,按规矩,这些被娘娘的点名的人家,都得奉上些辛苦钱。 梅良心在惠妃娘娘身边当差,未必缺这个。但是在宫里当奴婢久了,宫里那太监不是人,一点地位都没有。出来一趟到了民间,那就是天使,要的就是这份尊重不是。 就此时,只见那赵宁儿托着一个茶盘,上面一把茶壶,几个粗瓷茶碗。 “家里没好茶,我在开水里放了些蜂蜜,又解渴又解乏的,您几位多喝些,暖暖身子!”说着,几个茶杯倒满,然后率先给梅良心送了一碗过来。 “这.........” 梅良心心里无语,这姑娘真是实在,说渴了就真给水喝! 不过眼前的少女一脸真诚的笑意,却让人心中没来由一暖。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是如此的清澈,让见惯了宫里尔虞我诈的梅良心,感觉特别朴实,心安。 当下接过加了蜂蜜的开水,笑道,“有劳姑娘了!” “哎呀,我都忘了,您等等!”赵宁儿又撩着裙摆回屋。 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是一个冒着热气盖着纱布的盖帘,随后献宝一样走到大家跟前,一掀开纱布,上面居然是小兔子,小鸭子一样的面点。 “刚蒸好的糕饼,里面加了蜜饯果脯!”赵宁儿笑着说道,“您几位尝尝,又甜又香!”说着,挑了一个兔子形状的,递给梅良心,“这个里面是夹心的,小兔儿的肚里,塞了果子干,可甜呢!” 梅良心的心都要化了,多好的姑娘,多手巧的姑娘,多好看的点心! 随后拿起一个,吃了一口,竟然比他在宫里的还好吃,入口香甜。 “好吃吗?”赵宁儿拍手道,“觉得好吃,一会您带几个走!” “姑娘有心了!”梅良心满心欢喜,多少年没人对他这么好过了。这些年,记忆里仅存的温情,就是年少在家时,家里的姐姐对真心对他好。 想到此处,梅良心心里一酸,自己进了宫,姐姐远嫁,多少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不知道姐姐生了几个外甥,外甥女。 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吃一次姐姐做的饭,哪怕是杂面糊糊也好! 此时,只听赵宁儿笑道,“您爱吃就好!我大外甥也爱吃这个,一顿能吃三个呢!本来呀,这些就是给他做的,这些日子病了,把爹娘都吓的不轻!” 梅良心的手一顿,大外甥?拿咱家比你外甥? 第35章 小门小户 天擦黑的时候,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急冲冲的走进家门。 一进门,只见家里的媳妇正抱着小儿子,坐在中堂里不知想什么。自己的闺女,则是在厨房里穿着围裙忙活着。 小院子虽不大,可是饭菜的芬芳飘荡,格外的温馨。 “老爷回来了!”赵氏放下儿子,起身笑道,“在衙门一天,辛苦了吧!” “爹爹!”小儿子也朝赵思礼笑着扑过去。 “别摔了!”赵思礼小心的把儿子抱起来,这可是他的心头肉,跟眼珠子似的。 走进中堂,赵思礼问道,“宫里是不是来人了?” 赵氏叹息,“老爷也知道了?” 梅良心怕赵宁儿不当回事,万一真出了差错,惹怒宫里他家倒霉。于是又专门跑了一趟兵马司,传达惠妃娘娘的意思。 赵氏又道,“好端端的,让咱们闺女进宫赏什么梅花?咱和娘娘,八竿子打不着呀!”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在别人看来荣幸之至的事,未必是好事。他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自己日子过好比啥都强。也没那个心思去巴结谁,攀附谁,更不知道怎么跟贵人相处。 “我也纳闷,下午出去打听了一下,不单是咱家闺女,京城里几个有头脸的侯爷,伯爷,应天府中丞的闺女,都要去!”赵思礼开口道。 “哎哟,那可都是大家闺秀呀!”赵氏想想,忽然惊呼,“老爷,该不是要选秀吧!”说着,有些要哭天抹泪的架势,“别人愿意攀附富贵,妾身可可不愿意。咱们虽然门户小,可闺女也是心上宝,好好的闺女送到宫里伺候人,这谁受得了!” “你瞎琢磨什么?”赵思礼呵斥道,“要是选秀,宫里十二监直接上门下定了,还用的着说什么惠妃娘娘邀人赏花?”(明朝也有选秀,但是和清朝的八旗秀女不一样,这里不科普了) “那为啥要找咱闺女!”赵氏捂着胸口,“论门第,咱们不够格。论官职,你芝麻大的官。怎么也恩典不到咱们头上,咋就指名道姓咱闺女头上了?” “爹,娘,别琢磨了!” 赵宁儿端着一碗白菜豆腐快步出来,放在桌上之后,赶紧吹吹手指。 眼睛如同月牙儿一般的笑道,“管他什么呢?既然让女儿去了,女儿也不敢不去呀!去了呀,女儿就装木偶,多笑少说话,赏完了花女儿就回家。” 说着,那一把筷子放在桌上,“吃饭吧!爹和弟弟都饿了!” “你说的轻巧,那是宫里,那是贵人待的地方,是福是祸都不好说!”赵氏担心的说道。 “女儿觉得是好事,传话那公公,可是客气得很呢!”赵宁儿反手又端出一盘炒鸡蛋,一尾鱼。随后,又是米饭,又是酒。 鱼放在爹面前,他要喝酒。 炒鸡蛋放在弟弟面前,他是男孩要多吃。 两个女人的面前,白菜豆腐,还有一碟香油芥菜疙瘩。 饭菜虽不丰盛,但也算过的去。 小门小户的人家就是这样,没有山珍海味,但是顿顿都是团圆饭。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 “闺女说的是,你也别琢磨了!”赵思礼坐下,开口说道,“贵人的心思,咱们怎么能猜到!八成,人家就是让咱闺女去凑个数,过后就回来了。” 说着,给自己倒上酒。 “哎,也只能这么想,咱们这样的人家,哪有选择的地方!”赵氏也坐下,一家人准备开始吃饭。 赵思礼给儿子夹了一块鱼肚子,问道,“大外孙子,病无碍吧!” “郎中看了,说是有火,得败败火!”赵氏说起外孙,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老爷是没看错,那孩子病得小脸都蜡黄了,还想着你带他钓鱼去呢!” “臭小子!”赵思礼笑笑,又给妻子夹了一块鱼背,“大姑爷挺好的?” “忙!”赵氏说道,“听说调去了户部,弄什么印刷邮票!” 赵家的大女儿,嫁了户部一个九品的小郎中,日子还算美满。 “忙点好,户部是机要衙门,不忙等于上官看不上眼!”赵思礼把鱼翻身,又给闺女夹了一大块,“小心,这块有刺儿!” “爹!”赵宁儿推辞道,“总共就一斤来沉的鱼,那么点肉,还给我干啥?您留着下酒啊!” 赵思礼笑着嘬(zuo)鱼头腮帮子的肉,“你爹就好这一口!” “娘,姐姐!”赵家小儿子把鸡蛋推出来,“你们吃炒鸡蛋!” 桌上的人都会心的笑了,赵宁儿溺爱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闺女翻年转眼就十六了!”饭桌上,赵氏开口说道,“也是该找婆家了!” 一听这话,赵宁儿羞红了脸,小口的低头吃饭,不敢抬头。 赵思礼正吃鱼头,好悬被扎着,不满道,“急啥,我这闺女,我还想多留两年!” “两年?”赵氏道,“那不成了老姑娘!谁家闺女那个岁数嫁人,说出去丢不丢人!” 赵宁儿越发羞涩,脸颊红成了红果儿。 赵思礼看看女儿,叹息一声,“我这闺女这么好,将来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王八蛋!”说完,饮尽杯中酒,一脸满是自家的白菜即将被猪拱的幽怨。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也在吃饭。 老爷子朱元璋盘腿坐在炕桌边,桌上摆着一碗奶白色的鲜鱼汤,几张烙的金黄的葱花饼,三两盘翠绿的小拌菜,还有一份颤颤巍巍,晶莹剔透的红烧肉。 郭惠妃陪在下首,给老爷子盛汤。 今儿,皇爷没在奉天殿用膳,特意跑到她这。老爷子有阵子没来后宫了,这让惠妃娘娘满是欢喜。 “陛下,喝点汤,臣妾亲手炖的!” 老爷子点头,“先放这吧!”说着,看向窗外,“大孙咋还不来?” 又道,“朴不成,你去看看,咱大孙咋还不来?”随后,捏着酒盅,对郭惠妃笑道,“天天都是大孙陪咱吃饭,他不在,这饭咱还真吃不下!” 朴不成轻手轻脚进来,有些犹豫的说道,“皇爷,您先别等了!” “咋了?”朱元璋瞪眼。 朴不成咽了下口水,小心的说道,“皇太孙,被方学士留堂了!” ~~~ 还有一章,大家稍等,我在手术室里,只有作家助手,word的文档在电脑里。 第36章 其乐融融 “啥玩意?”朱元璋怒道,“他不让咱大孙回来吃饭?” “方才奴婢去催了,方学士说,太孙殿下这些时日功课落下太多,要抓紧读书,不许懈怠!”朴不成抬头,又道,“方学士还说.........” “说啥!”朱元璋问,“你磨磨唧唧的,找踹呢?” “方学士还说,皇太孙最近偏于武事,于课业不上心,要罚!今日不写三篇文章,不许太孙回来吃饭。那文章的题目,是什么治国大国烹小鲜!奴婢也看不懂,就觉得学士说的玄乎!” 朱元璋脸上的怒色去了,还是嘟囔道,“学是该学,可也不能不让吃饭呀!这群书呆子,他娘的!” 朴不成见皇帝没怒,心里放下,笑道,“您是没看着,刚才奴婢去的时候,太孙殿下的小脸,都是抽抽的!” “该!”朱元璋笑骂,“让他不学好!” 此时,外面响起脚步,“奴婢梅良心,回娘娘话,您要请的外官女眷,奴婢给您传话,都传到了!” 朱元璋看看郭惠妃,“可是那事?” 郭惠妃笑道,“还能哪事儿!可不就是为了您的宝贝大孙,找孙媳妇!”说着,对外面说道,“进来回话!” “是!”低眉顺眼的梅良心进来,“奴婢参见皇爷,参见娘娘!” “那些家你都去了,一个没落!”郭惠妃再次小声问。 梅良心笑道,“奴婢挨个去的,都通知了家里。”说着,脑中忽然想起那个圆脸娇憨好心眼的少女,开口说道,“别的人家都是通知了父兄,他们高兴的不行,唯独有一家,是本人接待的奴婢,听说进宫人家还不愿意来呢?” “谁?”朱元璋诧异问道,“谁这么大胆子!” “皇爷,那丫头可不是胆子大!”梅良心赶紧解释道,“她是有些懵,还放不下家里的小鸡小鸭,小黄狗!” 朱元璋愈发惊奇,“不都是官家的女眷吗?怎么还有百姓家的?” 当下,梅良心便把赵宁儿前前后后仔细的说了一遍。 听了他的描述,朱元璋乐不可支。 “那丫头,一看就是过日子的好手!”梅良心又补充一句,“那身段,看着就富贵吉祥,不像有的大家闺秀,一阵风都能吹跑!” “嘿嘿!”老爷子盘腿咧嘴乐,“富态才好,女人富态是旺夫,来财!” 他一生正妻只有一个,美妾无数。但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微微有些丰腴。 走路跟风吹杨柳似的女人,老爷子看都不看。太瘦,没手感。 一听梅良心这么说,心里顿时对这赵宁儿,产生了兴趣。 “这才是过日子的好丫头,天大地大,什么皇上贵妃的,都赶不上自己家重要!”朱元璋笑道,“小鸡小鸭!哈哈,一听就是个心善的闺女!” 郭惠妃听皇帝这么说,心里对赵宁儿这个名字格外留心起来。 一辈子夫妻了,皇爷的喜好她自然一清二楚,娶妻娶贤,家有贤妻祸不来,娶个好媳妇能旺三代,这都是老爷子的口头禅。 至于朱允熥怎么想,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惠妃都直接略过了。娶媳妇这事,当儿孙的听安排就是了,老人还能害他们?再说了,喜欢好颜色的女人,等大婚之后随便挑,正妻他自己是没权利问的。 两人正在说笑,外面奴婢们的声音传来,“奴婢们见过太孙殿下!” “都不许说!”老爷子对屋里人打个手势,“不许露一个字出来!” 朴不成和梅良心等人,无声退下。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对炕上的老爷子行礼。 他是皇储,他行礼之时,郭惠妃贵妃之尊都不敢坐着受,站起身笑道,“回来了!” “见过惠妃娘娘!”虽说,按照规矩朱允熥应该行个平礼,但是他行的是晚辈的家礼。 郭惠妃见朱允熥当了皇储之后,还对自己和以前一样,丝毫没有架子,心里高兴,快坐吧,“你要不来呀,皇爷这顿饭吃的可就没滋味了!” 朱允熥坐下,却见朱元璋斜眼笑看。 “让人家方孝孺留堂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有些害臊,自从当了皇储,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往死里催读。那架势,好像自己不读书,将来就是昏君一样。 今日读书,左春坊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华殿,宝华殿,几个大学士加上兼领詹事府的礼部尚书几人,就在书房窗户外盯着。 解缙和铁铉两个陪衬,根本上不得跟前。 武官徐辉祖和李景隆等人来见他,直接让礼部尚书叉腰骂走了。 大意是,皇太孙读书,尔等武人跑来作甚?又要拿些兵书弓箭,火铳之类的旁门左道,勾引太孙不好好读书? 尔等虽然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但是我等读书人也不怕你们。明天去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说你们引诱储君误入歧途。 朱允熥在书房里,多想跟着他们去都军都督府看火器操演啊,可是被礼部尚书老头一顿骂,徐辉祖和李景隆抱头鼠窜。尤其李景隆,跑的跟兔子似的。 “皇爷爷,孙儿给您丢脸了!”朱允熥臊眉耷眼的说了一句。 “这有啥丢人的,咱都习惯了,当年你老子也常被宋夫子留堂!”老爷子笑道,“不过,隔辈儿亲。当年你老子被先生留堂,少不得一顿竹笋炒肉。你嘛,且记下,以后再说!” “打我,您才舍不得!”朱允熥笑笑。 “好了,爷俩吃饭吧!”郭惠妃亲手给两人盛,笑道,“太孙殿下尝尝这个炖五花肉,炖了一下午呢,酥香软烂!” “娘娘千万别一口一个太孙殿下的,您从小看着我长大,您又是后宫之长,这也没外人,还叫我熥哥儿就是了!”朱允熥笑道。 郭惠妃子挨着老爷子坐下,笑道,“哎哟,我可不敢!你皇祖呀,生怕你这宝贝大孙子受委屈呢!” 朱元璋美滋滋的喝酒,笑道,“没外人的时候,咋叫都成,有了外人再说!” 这也就是郭惠妃,少年嫁给朱元璋,既是小姨子又是老婆,还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妹妹。所以老爷子格外宠爱几分,若是别的嫔妃,此刻只能站在地上伺候爷俩吃饭。 朱允熥是真饿了,米饭配红烧肉简直无敌了。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米饭三两下就吃光了。自己又盛了满满一碗,把红烧肉连肉带汤汁倒在米饭里,随后搅合几下。晶莹的米粒上沾满了酱油色的汤汁,软烂的五花肉在米饭中碎裂点缀。 一口下去,再配上加了香油老醋的绿色小拌菜,那叫一个香。 “慢点,有的是,谁跟你抢?”郭惠妃笑道。 “呵呵!”老爷子端着酒盅大笑,“看着没,吃饭这狼吞虎咽的架势,随咱儿!” 不过,随即看到朱允熥吃的嘴角上都是饭粒,也笑道,“稳当点,你都要那啥的人了,要稳当点!“ 朱允熥停筷,抬头疑惑道,“哪啥?皇爷爷说的什么意思?” 朱元璋忙改口道,“你是皇储,要有威仪,稳当点慢慢吃!” “这又没外人!”朱允熥笑道,“再说,孙儿吃的香,您老也能多吃一碗不是!” “是这个理儿!”朱元璋捏着酒盅,“要不,你也来一盅?” “行啊!”朱允熥笑道,“孙儿陪皇爷爷走一个!” “等着,我去拿杯!”郭惠妃笑道。 ~~ 三更奉上,爱你们,摸摸大。 第37章 火器 东宫的景仁宫偏殿里,朱允熥放下手中的笔,趁着外屋方孝孺和刘三吾等几个学士正在检查他课业的功夫,偷偷的眺望窗外。 冬日的暖阳,让人有些慵懒,花园中耐寒的梅花在冬日阳光下依然是那么的娇艳。 这样的天气就不应该是读书天,而是应该躺在摇椅上,盖着一块毯子,悠哉的晒太阳。 可是自从被立为皇储,那样悠闲的生活却一下子从生活中消失了。朱允熥再也不能去大学堂读书,而是每天在东宫中,被詹事府的学士们单独教导。 而且这些学士现在教他的态度,和以前他为亲王时有着本质的不同,更为严格,更为不苟言笑,更为不近人情。 昨天朱允熥只不过在策论中写道,国之大必有常备精锐,方能开疆拓土,结果今早就被几位翰林学士齐声劝诫。 “国之大,好战必亡,太孙殿下想做隋炀帝吗?” 当时,朱允熥差点被几位老夫子喷了一脸口水,那场景想想都可怕。 这些人其实不是迂腐古板,他们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靠四书五经就能天下太平。但是他们的认知中,战争总是能给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作为君王的任务是养民,而不是残民。 朱允熥真想告诉他们,我们打仗可以出去抢啊!军费开支可以从别人身上拿回来啊!可是不敢,若是真说了,肯定招来一顿狂喷。 要是别人喷了他,自然有老爷子出头。可是被自己的老师喷了,老爷子不但不出头,还会说喷的好。 颇有些后世,朱允熥上学不听话的时候,爷爷一边心疼一边咬牙对老师说,不听话揍,狠狠的揍的架势。 窗外的景色很美,暖阳下风轻轻吹,花影轻轻舒展。 书房外一排侍卫,如标枪一般的站着。 领头的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然后是廖家兄弟。和其他侍卫有些疏离,但是目不斜视身材魁梧的那位,正是从燕王手下要来的张辅。 自从到了东宫,张辅成了一个木头人,让干啥就干啥,不多说话,每天板着脸,再无一点当日在校场上的豪气。 “够执拗!”朱允熥看着张辅的影子笑笑,“对燕王忠心是吧?呵呵!” 心里正想着,耳朵却听见声音,赶紧坐直了身体,装作写策论。 “殿下走神了吗?”方孝孺古板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朱允熥抬头,“没........” “读书当心无旁骛,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兆黎民百姓,怎么可以懈怠!”方孝孺缓缓抽出了戒尺。 朱允熥身后,墙角肃立的王八耻和朴无用齐齐哆嗦一下。 “过来!”方孝孺低吼。 两个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互视一眼,慢慢过去,伸出手心。 啪地一声脆响,朱允熥心里一纠。 被打的王八耻浑身跟过电似的,颤抖起来。 “尔等身为皇储近侍,不规劝主子向学,主子失神之时,不出言提醒,该不该打!”方孝孺喝问。 王八耻手哆嗦着,咬牙,“该打!” 啪地又是一下,朴无用差点跳起来。 “尔等受皇恩浩荡,不全之身得以在储君书房伺候,何以不尽心!”方孝孺继续说道。 朴无用声音发颤,“奴婢该打!” 朱允熥是皇储,没人敢打,要打也是打他的身边人。苦了王八耻和朴无用两人了,这些日子手心肿的跟猪蹄似的。 “殿下虽天资聪颖,志向高远。然,读书一事,需脚踏实地,不可有半丝侥幸!”方孝孺肃容对朱允熥说道,“相比于国事,读书易。如今殿下读书懈怠,将来处理国事,亦会如此。” “殿下读书懈怠,臣等之罪。若将来处理国事懈怠,谁之罪也?请,殿下明鉴。” 严师出高徒,再说人家说的有理,读书你都三心二意的,养不成踏实的性子,以后当了皇帝,如何能脚踏实地的治理国家? “先生说的是,孤受教了!”朱允熥站起身,微微躬身说道。 方孝孺侧身,不受礼,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课业,再请殿下写一篇策论!”说着,顿了顿,“八王之乱!” 西晋,司马家的叛乱? 莫非,这个题目是有所指吗? “孤记住了!”朱允熥说道。 方孝孺再次点头,随后整理下衣冠,肃然大礼叩拜,“皇太孙殿下,今日读书时已到,臣告退!” 呼,朱允熥心里长出一口气,终于下课了。 随后,外屋的大学士们也是如此,一一叩拜之后,缓缓告退。 “疼不疼!”等他们走了,朱允熥开口对两个挨打的倒霉蛋问道。 这事他都不敢当着翰林学士的面问,若是那些老夫子看到他体恤阉人,顿时又得跳起来。 太孙殿下不知十常侍之乱乎?不知唐末宦官当权祸乱天下乎?阉人岂是人哉! “不疼!”朴无用看看肿得跟前蹄似的手心,违心的说道。 王八耻则是会说话多了,“挨打,是奴婢们的福气,奴婢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呢,哪能疼呢?” “走吧,去演武场!”朱允熥起身,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 身边两个太监顿时好像挎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小眼睛四处乱转,生怕哪个学士从叫角落里钻出来。 皇太孙,不能这么一边打哈欠一边伸懒腰,不合符礼法!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书房外,数十个侍卫齐齐参拜。 随后,朱允熥在前,两个太监在后,这些侍卫手扶腰刀,跟在身后。 “张辅!”迈步出门的时候,朱允熥说道。 “臣在!”张辅毕恭毕敬。 朱允熥看看他,边走边道,“在孤身边当差委屈你了?” 张辅大惊失色,“臣不敢!” “孤爱你之勇,爱你之才,方从燕王那里把你调到孤身边随驾。”朱允熥冷笑,“孤是大明储君,为储君之心腹侍卫,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自从来孤身边,你跟个木头人一样,好似个摆设。当孤的侍卫,让你屈才了吗?” “臣不敢!”张辅头上冷汗淋漓。 若有的选,他当然想回北平,回到家人身边,回到边关跟北元开战。再说他出身燕藩,身上打着深深的燕王烙印,自然不想往朱允熥身边凑。 “从你来孤身边,孤推心置腹,别人有的孤都给了你,可曾刻薄对你?可是你心中,有没有真的拿孤当君?” 这话说的很重,张辅已是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知道你是燕藩的旧人,心里念着旧主。可你要知道,你们张家,是大明之臣,不是燕藩的私臣!”朱允熥再次说道,“常言道千金买马骨,孤爱你之才干,赏识你提拔你,换来的却是你表面的恭敬,内心的疏离。以后若真有什么事,孤怎么指望你?在你心里,孤就比不上燕王吗?” “殿下,臣罪该万死!” “一死就够了,还说什么万死!”朱允熥冷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自从到孤身边之后的所作所为,对不对得起孤对你的提拔和赏识。若你觉得在孤身边不自在,直接说,天下不只你张辅一个好男儿,强扭的瓜也不甜!” 说完,朱允熥迈步就走。 张辅跪在地上,身上已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所说,字字都说中了他的心思。在皇储身边,他打的主意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出风头当个透明人。 为臣者,这已是大不敬。 此时,一只大手把他拉起来,回头一看正是傅让,“兄弟,殿下骂你,是心里有你。你自己想想,这些日子是不是殿下说的那样。你每天跟个木头橛子似的,说一下动一下,好像谁欠你的似的。” “咱们都是为臣的,为臣当心怀君恩。咱们只是武人,太孙殿下亲近咱们,是咱们的福分,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你咋来了宫里,心里有数吧?太孙殿下为了你,免了燕王的大不敬。这等恩德和看重,还换不来你的真心!” 张辅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汉子,沉默不语。 前方朱允熥已经到了演武场,几个小王爷早就在那大呼小叫了。一见朱允熥,迫不及待的上前,七嘴八舌的讲述火器的威力。 演武场这几日都有火器的演练,皇子皇孙们也都大开眼界,尤其是那些火铳,让人爱不释手。 朱允熥前世就是当兵的,对于火器自然很是痴迷。 现在大明的火铳,还是很原始的盏口铳,长管火等,也就是火枪最基本的雏形,后面是木柄,前面是发射枪管,没有扳机,靠点燃火药发射。发射的弹丸也不一样,有的是铅弹,有的里面装的是铁砂。 大概因为金属冶炼的原因,火药发射时气密性不太好,火铳的射程不够远,威力也不足。 不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尤其是战争智慧。 三千火器营火铳兵,若是用在守城或者依托胸墙,阻击骑兵队的时候,往往能出其不意。三千人用三段射击法,据说此法是沐英平云南时候发明的。 三千人,铳声不断,射击起来弹丸纵横呼啸,延绵不绝,声势骇人。 这玩意,在集团作战的时候是杀人利器,但是单打独斗的时候还是弓箭好使。而且,造价太贵,京营的装备是天下最好的。士兵所用的武器,都是工匠不惜成本打造。 开国之初,廉洁之时还可。若是以后承平,贪官污吏横行,只怕是花十倍的钱,也造不出这样的好东西了。 “回头闲下来的时候,琢磨琢磨燧发枪之类的!” 朱允熥一边在偏殿里换衣服,一边心想。 前世看的那些小说,那些一穿越就变成发明家的桥段,明显是扯淡呢。 科学的进步,每一步都是应运而生的,没有取巧的。大明现在的技术水平,靠手工生产燧发枪,线膛炮还任重而道远。 一根枪管从取材到冶炼铸造,再到各种部件,还有火药等物,每一样都要经过精心的准备。若是他这个太孙动动嘴皮子,异想天开就让底下人去干,且不说能不能做出来,光是这份劳民伤财就够呛。 再说,朱允熥上辈子也是个学渣,黑火药的配方是啥,他两眼一抹黑。当兵两年,学会了射击打枪,学会了锻炼身体,但也没教过这个。 况且,如今大明军队中,火药的应用广泛,每种火器用什么样的火药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早就有定额。 后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穿越者除了上帝视角之外,不见得就比古人强多少。 朱允熥换好衣服出来,廖家兄弟捧着一杆火铳奉上。 这玩意一人多长,端起来可以当冷兵器用,使用方法和大炮差不多,先装火药,然后塞入铅弹,压实了,在火门处点火就好。 十步之外有一个靶子,朱允熥装填之后三点一线,小心翼翼的瞄准。 瞄的差不多了,朱允熥命令一声,“点火!” 嘶啦一下,白色的烟雾在枪管中冒出来。 砰地一下,居然的冲击力让朱允熥的胳膊差点夹不稳。 “呸!”朱允熥摆摆手,赶走眼前的白色烟雾,“劲儿真大,这哪是铳,明明是炮!”说着,朱允熥又道,“中了没有!” 廖镛一溜烟跑过去,看看靶子,“殿下,没打着!” 后坐力大,准头差,适合守城和阻击敌军的近战,远距离有点不靠谱。 朱允熥心中记下这些,再次给火铳装药。 “殿下,换一门!”廖铭换了一盏新的。 “你是怕炸膛?”朱允熥笑道。 “殿下英明!”廖铭笑道,“工部做出这些玩意,实在是参差不齐!” 没有统一标准,完全靠着工匠熟练程度制造的武器,就是这样。 改革武器的根源,其实是改进生产力。 “殿下,殿下!” 朱允熥正准备再放一炮,身后听见有人喊。 回头,惠妃娘娘身边的太监,梅良心谄媚的过来,笑道,“奴婢参见殿下!” “找孤有事?”朱允熥问道。 “娘娘请殿下去御花园赏花!”梅良心笑道。 赏花哪有打炮好玩? 可是,惠妃娘娘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皇爷一会也要过去的!”梅良心补充一句。 “下回说话不许大喘气!”朱允熥笑骂一句,“带路!” “殿下要不要换件衣裳?”王八耻跟在身后,小声提醒。 朱允熥看看自己身上,刚换的一件宫里贴里常服,因为是演武所以样子朴素,没有佩戴任何纹饰。 “就这样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一天衣服都换好几次,累呀!” ~~~晚了一会,四千多字我就不分成两章了,一张发。等会我结束工作,还会有吧。 第38章 人生初见 暖风吹,树叶儿动。 深宫的夹道中,有些清冷。 朱允熥在前,身后跟着一堆走路无声的太监宫人,自从做了皇储,他身边伺候的人一下多出来十七八个,具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也不清楚。 他在前面走着,后面有抬着空轿子跟着的,还有带着暖手铜炉,捧着皮毛衣服,甚至有扛着恭桶的。 长长的队伍很容易就让他联想起,电影末代皇帝中的桥段。 这样伺候并没有让他觉得欣喜,反而有些乏味,甚至觉得累赘。 忽然,他的停住脚步,耳朵动动。 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依稀还带着银铃般的笑声。 那些笑声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以至于朱允熥忍不住,抬脚朝着声音来临的方向走去。 “殿下!”身后的太监们呼唤。 “别跟来!”朱允熥瞪他们一眼,迈步往那边走。 穿过夹道的围墙,眼前豁然开朗,通往御花园的路上,数十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少女,婀娜多姿的走着。 冬日有些清冷的宫中,那些掉光了树叶的参天古树之下,河水清冷的湖边。一队鲜活的少女,让画面顿时变得鲜艳起来。 少女们如同百花竞相开放,她们身上的衣衫姹紫嫣红,走路时她们步伐轻轻,脚步轻轻,身体像是雨中的花瓣那般舒展,婀娜。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香粉味儿,沁人心脾。 少女们头上的金步摇,在婀娜的步伐下微微随风起舞。像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侍女,那种欲说还休的风情,让人侧目不已。 “这么多美女!” 朱允熥眼睛都直了,宫里头他这个皇太孙身边真是的一个女人都没有,他正是青春年少火力旺的时候,每天早上起来.........是吧!都得往下压! “怎么回事儿?”朱允熥扭头问道,“不像是宫里的女子?” “都是外官的家眷!”梅良心跟在后面,笑道。 “他们去哪儿?”朱允熥伸长脖子看,继续问道。 梅良心笑了下,“殿下,这些姑娘都是娘娘叫来的,一块到御花园赏花!” “你怎么不早说!”朱允熥呵斥一声,“早说我是不是换身衣裳!” 梅良心不敢还嘴,心里却道,刚才让您换,你嫌累!现在,您.......... 心里正在组织措辞,却发现太孙殿下的眼神落在一处不动了。 一群姹紫嫣红之间,朱允熥发现了一朵小花儿。 一位微微有些圆润的姑娘,在那些婀娜的身影里是那么显眼。她身上没有华丽的彩衣,就是棉布的碎花罗裙和青色的坎肩,看起来很是干净利索。 头上也没有华丽的金步摇,就是一只简单的银簪子。有些婴儿肥的脸上,露出些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会说话,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 她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带着几分狐疑几分打量,贝齿轻咬着红润的下嘴唇,于端庄中又带着些俏皮。 忽然,那姑娘眼睛一亮,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人。 夹道的转弯处,梅公公正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那些人有老有少,其中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梅........”赵宁儿进宫之后心里满是忐忑,同来参加赏花的官家小姐,各个花枝招展,就是自己显得有些土,有些配不上人家。 女儿心都是敏感的,饶是她什么都不在乎,也有些幽怨。 看到了熟人,刚想打招呼,却顿时想起这是皇宫,赶紧忍住。 不过,梅良心顺着朱允熥的目光也看到了赵宁儿。 他的脸上也泛起欣喜,微笑点头和赵宁儿打招呼。 “你认识?”朱允熥问道。 “奴婢昨日才认得这位姑娘,人好,天真烂漫。手艺也好,蒸的糕饼很香甜!”梅良心笑道,“是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的女儿!” “你刚认识就吃了人家东西?”朱允熥看看他,“你够随便的呀!”说着,问道,“什么样的糕饼?” “那姑娘手巧,能把糕饼蒸成兔子形,小鸡小鸭形,上面加了蜜枣果脯!”梅良心笑道,“奴婢吃了好几块呢!” 他俩在这说话,赵宁儿走路的时候微微回头,又看了一眼。 “娘说太监都是可怜人,梅公公身边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也是太监吗?人都说,太监不能娶老婆呢!他可真可怜!” 渐渐的,活色生香的少女们走远,朱允熥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梅良心,好端端的娘娘叫这么多人进来赏花干什么?”朱允熥回身,走路时问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梅良心犹豫一下,“不过,娘娘请的都是京里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给孤更衣!”朱允熥回头道,“这身衣裳见人,不大体面!” “还是惠妃娘娘真心对自己好,有好事都知道叫上自己!”同时,朱允熥心里道,“这些年轻姑娘,看着就能让人心情大好!” “殿下不用见他们!”梅良心说道,“您和皇爷单独在花园中一席,他们不知道的!” 朱允熥脸一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想想也是,这时的礼法就是如此。莫说是外官的家眷,老爷子万寿朱家子孙齐聚的时候,那些跟着来京城的婶子们,嫂子们,自己也是不能见的。 于是,朱允熥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王八耻捧着一件绣金团龙罩服过来,笑道,“殿下,穿这件如何?” “穿什么穿?一天换几遍衣服,你不累孤都累!”朱允熥白他一眼,背着手朝前走。 转眼,御花园到了。 花园之中一片莺莺燕燕,众官家的女眷对着坐在暖帐里的惠妃娘娘行礼,随后娘娘赐座,大家按照父亲的官职爵位纷纷坐好。 冬日赏花是个大工程,御花园的凉亭长廊里,都用地毯一样的毡子围起来挡风,而且每个人的脚边,都是银丝罩的炭盆。 “娘娘,殿下来了!”梅良心走到郭惠妃身旁,低声轻语,“边上的凉亭里坐着呢!” 郭惠妃点点头,对众女眷说道,“宫里太冷清了,所以本宫才请你们这些姑娘进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解解闷,你们不用拘束,就当这里和家一样!” “娘娘说哪里话,能进宫陪您,是我们的福分!”一个娇滴滴姑娘站起娇小,她一身华丽的彩衣,加上姣好的面容,像是众位少女中的焦点。 而且她的座位离着惠妃娘娘很近,一看就是家里的官职爵位很高。 “梅丫头就是会说话!”郭惠妃笑道,“你今年十几了?” 叫梅丫头的姑娘,是驸马都尉梅殷的堂妹。生得娇媚动人,落落大方。 “回娘娘,奴家今年十六了!”梅殷娇笑。 ~~ 咔嚓,不远处被珍珠帘子挡住,外人看不清楚里面,里面却能看到外面的凉亭里,朱允熥悲愤的咬着大白梨,汁水飞溅。 外面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姐姐,自己居然不能出去和她们聊聊文学,聊聊人生,那自己来赏花,赏的什么劲儿! 喀嚓喀嚓,几口一个梨就下去了。 第39章 野花 喀嚓,喀嚓。 吃了一个梨,朱允熥顺手又摸起一个。 宫里的梨就是比外边的好,一口下去全是汁儿。 真真是个儿大,水儿又多。 朱允熥一边吃着,一边透过珍珠帘子往外边瞄。 外面连廊里,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花儿在冬日傲然开放,和那些彩衣少女们相映成辉,各有各的美。随后流水一般的瓜果点心端上来,放在少女们的面前。 不过这些大家闺秀,并没人伸手去拿,目光都落在那些花上。她们之中,唯有那圆脸的少女,目光在精美的点心上打量,似乎是在研究,宫里是怎么把点心做得这么精美的。 正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爷子朱元璋撩开另一侧的帘子,迈步进来,而朱允熥却没听到。 进来之后老爷子一乐,自己的宝贝大孙,一手拿着一个大白梨咔咔的啃,两只眼睛贼溜溜的往外看。 “到底是长大啦,知道看漂亮姑娘了。”老爷子心里笑道,“不过比他爷爷还差点,他爷爷当年可是敢直接上去搭话的。不然咱一个小兵,哪能娶到大帅的干闺女!” 想着,坐在朱允熥身边,“瞅啥呢?” 朱允熥吓一跳,赶紧擦擦嘴角的汁液,“爷爷,您来了!” “这么大的事,咱能不来看看吗?”朱元璋笑笑,也看看外面的少女们,点头道,“嗯,不错,长的都挺周正!” “大事?啥大事?”可能是大白梨吃多了,朱允熥忽然有些脑子不好使,“爷爷,您要选妃?” 说完,顿时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老爷子这岁数还选什么妃呀,再说老爷子就是选妃,也不用闹这么多大动静,整一群莺莺燕燕进宫私下里窥探。 朱元璋一愣,随后大怒,脱下脚上的布鞋,“你小子他娘的敢拿你爷爷开涮!” “爷爷,凉,天凉!”朱允熥赶紧陪笑,“是孙儿说错话了!”说着,赶紧给老爷子把鞋穿上,继续陪笑道,“孙儿一时脑子迷糊说错话了,您老都这么岁数了,还选什么妃呀?是不是!” 朱元璋刚想点头,随即马上摇头,又怒,“什么叫你爷爷这岁数?咋,咱这个岁数咋?”说着,又去脱鞋。 “千万别打头!”朱允熥按住老爷子的手,苦着脸,“爷爷,这些日子几位翰林学士天天往孙儿脑子里灌东西,孙儿脑子都抽抽了!” 老爷子朱元璋看看他,不由得说道,“好好的孩子给教傻了!不过,咱告诉你,就是傻了也得学,那都是学问。打天下靠刀枪,治天下靠圣人学说。”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少女的娇笑,吸引了爷俩的注意。 只见连廊里,梅家的丫头不知说了什么,让郭惠妃笑了起来,其他坐着都是少女也跟着捂嘴娇笑。唯独那位圆脸的少女,大眼睛里闪着疑惑,似乎不知道别人在笑什么。 “这丫头长的好,跟花似的!”朱元璋对朱允熥说道。 后者撇撇嘴,“好看是好看,可是小嘴巴巴的,太能说。” 老爷子点点头,“嗯,过日子的人,不能太能说!” 紧接着又看到福身和惠妃说话,不苟言笑的另一位粉嫩少女。 老爷子又道,“这咋样?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知道规矩礼数,说话办事让人挑不出错来!” 朱允熥仔细看看,那少女坐在那里仪态端庄,说话扭头之时,头上的金步摇和耳环居然都没有晃动,一颦一笑好似受过训练似的,格外完美。 “不好,太死板了,一看就是从小学规矩的!”朱允熥又摇头,“少女嘛,要鲜活才是,她一点鲜活的样儿都没有!” 老爷子瞅瞅孙子,“你小子还挺挑?” 忽然,朱允熥脑子里心领神会,“爷爷,您不会是?给孙儿选妃?” “嗯!”老爷子点头,“你小子还没笨到家!”说着,拍拍孙儿的肩膀,“外面这些,都是京中适龄婚嫁女儿的翘楚,百里挑一的人选,你好好看看!” 朱允熥咧嘴大笑,“这怎么好意思呢?呵呵,挑花眼了!” 朱元璋再看看孙子,不屑道,“这才多少就花眼了,出息!以后还有更多呢!” 老爷子一辈子美妾无数,又是直男的始祖,自然不会认为喜欢好看女人有什么不好。相反,为了朱家的子孙繁衍,他老人家还连年给各个儿子赐予美妾,不要都不行。 大明藩王当中,好似就燕王朱棣的妃子少点,譬如那个周王,光是有名有姓的就好二十几个。 不过老爷子也给子孙立下规矩,妾弄多少都无所谓,但是必须尊重正妻。这几日老爷子心里也不顺畅,正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中出了一个这么一个宠妾灭妻的玩意儿。 秦王朱樉,偏爱侧妃邓氏,居然把妻子王氏给单独养在一个院里。 那王氏,其实是汉名,秦王正妃的真实身份是大元河南王,天下奇男子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的亲妹子,王观音奴。 老爷子对于这种出身高贵的儿媳妇,最是看重的。而且常常夸赞,谨守妇道,以助我家邦。 这次秦王来拜寿,没带王氏来,老爷子就老大不高兴的。 思绪不知怎么转到这个上头,朱允熥心里嘀咕,秦王估计要倒霉,一顿臭骂是免不了,备不住老爷子还要派人去抽他几鞭子。 脑子里正想着,又听朱元璋继续说道,“大孙,瞅瞅这个!” 朱允熥眼神往外看去,只见郭惠妃身边站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声儿跟蚊子似的,脸都是红的。 “这是督察院御史高家的闺女!”朱元璋想想说道,“高家是闽地的名门望族,家学渊源!” “不好!”朱允熥摇头,吐出两个字儿,“太瘦,浑身都是骨头!” 老爷子无声一笑,随后又道,“那边那闺女有点富态,看着样子也喜庆!”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说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大眼睛乌黑的圆脸少女。 此刻,连廊里轮到她和郭惠妃说话了,少女站起来,微微福安,脸上略微的婴儿肥,在微笑的衬托下,格外饱满。 “你是赵宁儿吧!”郭惠妃笑着问道。 赵宁儿还未介绍自己,就被娘娘说出了名字。当下有些诧异,微微歪头头,大眼睛一闪一闪,笑问,“娘娘认得我?” 她一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亲和,一种灵动,一种娇憨,让人心中无限的好感。 而她身上朴素的衣裳,虽不华丽,却仍给一种真实之感。好似众多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之中,突然多出一朵自然的,经过风吹雨打,秋寒冬爽长成的小野花。 那么清新,那么健康,那么打眼,那么出尘脱俗。 “本宫不但认得你,还知道你做得一手好蒸饼,是个手巧会过日子的丫头!”郭惠妃笑道,“你上前来!” 赵宁儿脸色微红,低着头慢慢上前。 “坐本宫身边!”郭惠妃又道。 若是别的姑娘,可能要推辞谢恩,行礼之后才肯。可是赵宁儿自然的笑笑,又自然的在郭惠妃身边坐下。 这下,她一下成了那些少女之中的焦点。 ~~~~ 要倒立拉稀那位,你可以窜了,这真是女主! 有读者说,女主这个性格能不能镇得住后宫?哈哈,且往后看就是。 嗯哼,再次强调一句,女主只是丰腴微胖,有手感,不是坦克。 第40章 真水呀 “你家里几口人呀?”赵宁儿坐下之后,郭惠妃又问道。 “回娘娘,我家里本是五口人,大姐出嫁,还剩下四口,我和爹爹娘还有个弟弟!”赵宁儿回道。 郭惠妃想想,继续说道,“听说你家里是你当家?” “当家不敢当,大姐出嫁之后,家里的事都是我在管呢!”赵宁儿笑道,“其实我家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吃喝,还有人情往来的花费。” “家里的吃喝可不是小事。管着家里的吃喝就是掌柜的了!”郭惠妃笑道,“你父亲是个为官清廉的人,家里的日子咋样?” “挺好!”赵宁儿笑道,“爹的俸禄尽够我们吃用了。”说着,又是一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柴米油盐哪样都不缺,平日我在后院还养了些小鸡小鸭,还有一块菜园子,家里的日子好着呢!” 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日子嘛,算计着过,总是错不了的。我们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比什么都强。” 朱元璋早期的诸位妃子之中,郭惠妃出身最为优越,可也不是不识民间疾苦的人,眼见赵宁儿胖乎乎的手上满是劳作的痕迹,远不像其他少女那般粉嫩十足。当下,郭惠妃的心中生出几分爱怜。 再加上赵宁儿说话实在,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欢畅,心里又更增添了几分喜爱。 “是个好丫头!”凉亭中,老爷子朱元璋听了,也不住点头,回头道,“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 说着,又对朱允熥道,“那些贪官,真应该听听这丫头的话。满天下的官都说咱给的俸禄少,给的俸禄低。可你看看人家,人家也是六品的官,日子过得不也挺好吗?” 说到这,老爷子咬牙骂道,“嫌咱的俸禄少?还不是不肯安心过日子?出门八抬大轿使奴唤婢,吃喝玩乐风花雪月,多少俸禄够他们用?就算一年给他们一万两,他们该贪也还是要贪。” 看老爷子既咬牙切齿,又有些委屈的模样,朱允熥心里好笑。 老爷子给官员定下的俸禄确实低得发指,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享受么,那是想也别想。一个官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有自己的幕僚,甚至轿夫奴仆都是要自己掏钱,生活确实有些艰难。 甚至后世有人说,之所以贪腐屡杀不绝,就是因为俸禄太少。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穷了谁也不会穷当官的。他们有的是法子来钱。即便是穷了一时,也不会穷了一世。 人性贪婪,什么时候都一样。就算给配了公车,高额医保,高额退休金,还不是一样............ 视线中的少女,虽然有些娇憨,但是挨着惠妃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怯场,说话的分寸掌握得很好。 这样的女孩子,让朱允熥心生亲切。 连廊中,郭惠妃拉着赵宁儿有些粗糙的手,心里心疼,面上笑道,“管家可累着呢!” “不累,就是每日做饭洗衣裳而已。”赵宁儿笑道,“女人不就是做这些事的吗?” 听了这话,凉亭中的朱元璋又点头说道,“看看,啥是妇道?这就是妇道!” 朱允熥心里发乐,老爷子这话要是让后世的女权听到了,还不给他喷死。妇道?呵呵,那是什么东西? 随后,满是鲜花的连廊里,郭惠妃又笑道,“听说,你做的一手好蒸饼,蒸的都是小兔子,小鸡小鸭的形状,手够巧呀?” 赵宁儿有些羞涩,“都是自己瞎琢磨的,上不得台面,跟宫里比不了!” “你尝尝宫里的!”郭惠妃亲手给她拿起一块点心,“尝尝这个!” 赵宁儿也不扭捏,小小的吃了一口,顿时大眼睛都笑了起来,“宫里的味道,比我做的强百倍呢!” “梅良心!”郭惠妃说道。 “奴婢在!”梅良心从边上过来,俯身应答。 “一会给宁儿姑娘拿上两盒大小八件的点心。”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赶紧站起来,局促的说道,“我不能要!” “傻孩子!”郭惠妃见她神色真挚笑道,“给你你就拿着,拿回去给你家里人也尝尝!” 赵宁儿犹豫一下,福安道,“谢娘娘赏赐!” “谢什么,若是以后得空,把你做的蒸饼拿来一些,给本宫尝尝!”郭惠妃笑道,“宫里的点心都是样子货,本宫还是爱吃民间的蒸饼,又甜又香!” “娘娘放心,回家我就做!”赵宁儿看看左右,忽然一笑,“您可以让梅公公去我家里取!” “那就这么说定了!”郭惠妃笑了。 连廊中,那些少女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都是面上的笑罢了,一些人看着朴素的赵宁儿,眼底还微微有些不屑。 凉亭里,老爷子透过帘子,笑呵呵的看着,嘴里不住的念叨,“这丫头好,对咱的脾气!”说着,回头对朱允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小子看了半天,哪个合意?” “皇爷爷!”朱允熥一摊手,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晚辈说合意,在您老这有用吗?您喜欢哪个,指给孙儿就是了,您老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这时代的婚姻就是这样,盲婚哑嫁。老爷子能让他提前见见这些未来的媳妇,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至于选择权,老爷子不过是随口一问,朱允熥可不能当真。 “是这么个理儿!”朱元璋笑道,“可是给你选媳妇,怎么也得你看顺眼才行。要是随便给你一个你看不上,以后日子咋过?” “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若真想日子过的好,成亲之前双方应该相处一阵,彼此的性格呀,喜好呀.........” “混账话!”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就怒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什么相处?孤男寡女的随便相处?那不是乱了纲常,坏了名节吗?” 说着,老爷子忽然看自己的宝贝孙子有些不顺眼起来,“大孙,咱和你说,读书要学好,多学经书讲义。不能学什么名士风流,才子佳人那些东西,那玩意都不正经!” 说到这,老爷子又加重语气,“记着,娶妻娶贤,纳妾娶色。正妻,必须是能过日子,能操持家里让人心服口服的!” “哎,代沟!” 朱允熥心里叹息,脸上笑道,“爷爷,孙儿记住了!” 随后,又看看老爷子,站起身说道,“皇爷爷,您先在这,孙儿告退一会!” “干啥去?”朱元璋问道,“还没看完呢?” “孙儿去解手!”朱允熥笑道,找个理由尿遁。 “说是给自己找媳妇,问自己的意见,其实还是您老人家说了算。” “那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撑死眼睛饿死那啥?” 朱允熥心里腹诽,转身出了凉亭。 成亲这事,他是没有话语权的,只希望将来老爷子能给自己一个看得过去,有共同语言的媳妇吧! ~~~哎呀,好水呀。。。。但是我写作风格就是这样的。晚上还有。 第41章 老夫老妻,熟门熟路 “惠妃娘娘那边,还在聊着?” 朱允熥站在御花园外头,一边往里面看,一边随口问道。 跟着他的王八耻躬身道,“看样子也快散了!您看,都已经站起来准备要走了。”说着,看看天色,笑道,“马上到晚膳的时候了!” 既然御花园里还在聊,那自己继续溜达吧! 接着尿遁出来,溜达了好一会,御花园的花会还没散场。朱允熥不想回去,明明是给自己选妃,自己偏偏要躲在远处看,不能上前那看着还有什么意思。 刚刚转身到御花园边上的夹道,朱允熥顿时心中一乐。 宫墙上,一只胖胖的橘猫正趴在墙上惬意的甩着毛茸茸的尾巴。自古以来,后宫之中都不能养狗,只能养猫。 一是狗比较闹腾,二来嘛..........这时代阉割的技术还不那么全面。 宫里的猫都是嫔妃养的,都很胖,还不怕人。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伸出手,“来,下来!” 橘猫轻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继续甩尾巴。 朱允熥童心大起,踮着脚尖在橘猫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猫儿耳朵动动,居然乖巧的顺着宫墙爬到朱允熥的怀里。 “你怎么这么胖?” 这猫怕是有十来斤,朱允熥一边摸着柔软的毛发一边笑道,“等会给你炖了,做个龙虎斗!” 瞄,橘猫似乎听懂了,恼怒的叫了一声,从怀里跳出来就跑。 “别跑啊!”朱允熥迈步去追。 砰,突然,刚过转角,猝不及防之下,朱允熥感觉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对方发出一声惊呼,竟然是个姑娘。 随后,哗啦一下,姑娘手里捧的盒子跌落在地上,里面精致的点心洒落一地。 “是你?”朱允熥看清了,被他撞倒的正是那个圆脸的微胖姑娘赵宁儿,笑道,“怪不得觉得有些软乎肉肉的!” 他在笑,赵宁儿却好像要哭出来一样,圆润的身体倒在地上,目光看着那些散落的点心。 一撇嘴,差点哭出声,“我的点心!娘娘给我的点心,都让你撞撒了!” “对不住!”朱允熥赶紧去扶,却被对方躲开,男女授受不亲,人家一个姑娘怎能让男人随便拉扯。 赵宁儿自己站了起来,拍打身上的尘土。 朱允熥站在边上讪笑两声,发现赵宁儿身后的梅良心想要说什么,赶紧给了一个眼神。 梅良心心领神会,扭头看着一边。 “这位小公公,你怎么如此冒失,我的点心都被你撞撒了,还怎么吃呀?这可是娘娘赏赐的!”赵宁儿一边说着,一边弯腰捡着点心,小心的吹着上面的尘土。 “小公公?”朱允熥顿时有些不高兴,“哪就小了?哪就公公了?” 于是,看着赵宁儿说道,“姑娘看错了,我可不是公公!” “你不是公公是谁?难道是大内侍卫吗?”赵宁儿撇嘴,“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啊!我进宫的时候看着你跟梅公公在一块!” 朱允熥看看自己身上的普通常服,人靠衣服马靠鞍,太孙没穿龙袍被当成太监。 不过心里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姑娘看清楚些,在下有胡子,太监怎么能有胡子呢?” 几个点心摔烂了,赵宁儿有些心疼,再看看朱允熥,气道,“太监不是男人吗?男人不都有胡子吗?” “太监不算男人!”朱允熥急道,“太监.............” 嗯!说着,朱允熥有些犯难了。 眼前的少女明显不通世事,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和人家姑娘说太监是下面被切了,导致分泌不了雄性激素,然后没有喉结胡子,没有男性特征? 那不成了流氓了吗? 此时,赵宁儿还蹲在地上,捏着几块摔烂的破碎的点心,心疼的说道,“好好的点心,都是油盐糖蜜做出来的,摔成这样,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别捡了,我让人再给你拿几盒?”朱允熥歉意的说道。 “小公公别说大话,这是娘娘赏的,你去哪里拿!”赵宁儿站起来,整理下身上的衣裙,看着朱允熥说道,“我听人说过,宫里的公公随便拿东西,是要被打死的!” “我真不是公公..........” “你呀,走路小心点!”赵宁儿一副小大人的口吻,教育的说道,“你撞了我没啥,可若是撞了别的贵人,你的小命还在吗?爹娘给一条命,可不是让你莽撞的!本来进宫当公公就够命苦了,再惹出事来,谁能救你!” 看眼前她说教的模样,朱允熥心中忽然一暖,这还是个善良的丫头,知道为别人着想。 朱允熥笑笑,“姑娘说的是!”随后,又问,“可是弄疼了姑娘?” 赵宁儿看着手里的点心盒子,有些懊恼,叹气道,“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摔个跟头有什么?就是这些点心..........” “王八耻........” “奴......小的在!”王八耻福灵心至,反应很快。 “去给这位姑娘拿几盒点心,要御膳房刚做出来的,热乎的!”朱允熥说道,“多拿一点,挑好的拿!” “是喽,您放心!”王八耻一溜烟的去了。 “咦!”赵宁儿狐疑的看了朱允熥两眼,满脸探究。 “在下已经说了,我不是太监。”朱允熥摆了个自认好看的造型,“孤是皇太孙.........” “我明白了!”赵宁儿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伺候皇太孙殿下的小太监?” “............”朱允熥心里无语。 “怪不得看你身上好像有一股劲儿呢!其他的公公那么听你的!”赵宁儿又打量几眼,赶紧说道,“小公公,点心我不能要!”说着,压低声音,“小公公,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人,不能随便僭越。我爹说过,越是居高位,越要知道自己的本分,你千万别做糊涂事!” 朱允熥一脸黑色,强笑道,“两盒点心无碍的。” “我真不能要?” “是我给姑娘的赔礼!” “不行不行!”赵宁儿摆手,“我要走了,天晚了,我还要回去做饭呢!” 说着,扭头,“梅公公,麻烦你给我带路好不好?” “这.........”梅良心看看朱允熥,心说,这位不发话,杂家哪敢让你走呀! 不过,心里却对赵宁儿的机缘有了几分欢喜。既得了惠妃娘娘的看重,又和太孙殿下有了一面之缘。 这个好心的姑娘,说不得要有好姻缘了! 可是他心里随即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深宫看着风光,其实是座牢。这么的好的姑娘,若是真进了宫,那不成了笼中鸟吗? 这时,王八耻拎着两盒点心飞奔而来。 御花园就在后边,几盒还热乎的点心,信手拈来。 “御膳房刚做出来的,还热呢!”王八耻笑道。 赵宁儿不敢接,畏畏缩缩的躲到一边。 朱允熥想想,给了梅良心一个眼神。 后者赶紧笑道,“姑娘,既然是皇.......这位大人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总归是心意不是?” “拿着吧,几个点心,宫里贵人能吃多少?”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再次看看他,不等他出言拒绝,朱允熥又道,“你要是不拿,若是被娘娘知道我撞了你,岂不是要罚我!” 说着,有些卖惨的说道,“宫里罚人,是要打板子的!” 赵宁儿的眼神柔和许多,小声道,“可是..........” “别可是了!”朱允熥拎着点心盒子,“走,我送送姑娘!” 说完,他在前,赵宁儿微微在后,后边一群太监低头跟着。 “你这个小公公,在皇太孙身边当差,还挺威风的!”赵宁儿说道。 朱允熥也懒得解释了,“那是,狐假虎威吗!哈哈!” 马上就到了内宫的宫门了,朱允熥把点心匣子交给赵宁儿,“在下就送姑娘到这了,后会有期!” “你..........你叫什么呀?”赵宁儿犹豫下问道。 “我呀,你叫我小朱子就成!”朱允熥童心大起,开着玩笑。 “你若是有机会出宫,可以到我家来坐坐,我给你蒸糕饼吃!”赵宁儿一笑,乌黑的眼睛如同一弯新月,让人心里亮堂。 与此同时,郭惠妃的水榭殿中。 朱元璋坐在床榻上,惠妃侧身陪着。 “皇爷,您觉得这些女儿中,谁能配得上太孙殿下?”惠妃笑道。 朱元璋想想,“要咱说,赵家那丫头就挺好,不扭捏不做作。”说着,沉吟一下,“咱暗中让人打听了,那丫头从十岁起就开始管家,伺候家里老少,是个踏实的孩子!” “就怕那孩子太娇憨!”郭惠妃想想,大胆说道,“您也知道,这宫里,要是没心眼,可不成!” “嗨!她娇憨不代表让人欺负哇!”朱元璋笑道,“越是这样的姑娘,泼辣起来别人越不是对手!咱人手下人说过,赵家官不大,上门打秋风的亲戚却是不少,那丫头要是镇不住,他家的日子能那么好?早让人吃穷了,掏空了!” “那姑娘是挺好,可是毕竟给皇太孙找媳妇,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是做出来的,不是看出来的!”朱元璋有些唏嘘,“你姐姐年轻的时候长的不好,又黑又胖,还不识字,可是谁敢说她不是贤后?满朝文武谁没受过她的恩惠?多少人因她活命,多少人因她富贵?” 说到这里,朱元璋摇头道,“有时候咱脾气上来,谁都劝不得,只有你姐姐敢在咱气头上说话。哎,过日子呀,家里就得有这么一个泼辣又贤惠的好手!一国如此,一家更是如此!” 听他这么说,惠妃不敢说话了。老皇爷这些年性子怪,动不动就要杀人,功勋大将不留情面,是挺瘆人的。 不过,拿马皇后和那赵丫头比,这评价也太高了! 朱元璋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太沉重,岔开话题笑道,“那傻小子,一开始还以为咱要选妃子,哈哈,他娘的!” 郭惠妃捂嘴笑道,“太孙殿下真是的,您都这个岁数了........” “咱这个岁数咋了?”朱元璋老脸一黑,“这个岁数就不能选妃了?”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郭惠妃赶紧改口,“您老当益壮的.........” 忽然,朱元璋鼻子动动,“今儿,你擦的什么香粉,这么香!” “妾身都快五十了,还擦什么香粉!”郭惠妃脸红。 “那就是体香!”朱元璋坏笑一下,手上有些不老实。 郭惠妃脸红到了耳朵根上,浑身发痒,“臣妾........” “你是不是以为咱岁数大,不中用!”朱元璋笑着把惠妃搂在怀里,坏笑道,“敢小看咱,欠收拾!” 郭惠妃闭着眼睛,“皇爷,妾身岁数大了,不如找个年轻的伺候您!” “岁数大了咋?酒是沉的香,咱们老夫妻,熟门熟路!”说着,朱元璋把惠妃娘娘按倒,大脚勾下了床榻的帷帐。 郭惠妃不胜娇羞,口中轻语,“姐夫!” 顿时,老爷子血脉喷张,动作大开大合,铿锵有力。 ~~~~ 朱允熥送完了赵宁儿,心情大好。 背着手,带着宫人往惠妃娘娘那走。 刚一进门,忽然一个太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殿下,殿下,不能进!”太监小声说道。 “怎么了?”朱允熥朝屋里看看,“皇爷爷不是在这吗?” “您现在不能进!”太监小声说道,“等完事了,奴婢再通报您!” “神神秘秘的怎么了?”朱允熥推开他往里走,但是刚一迈步,顿时定格。 屋里,啥声? ~~三更奉上。 第42章 熟悉政务 昨夜,朱允熥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打了个激灵。 清晨,又被尿憋醒。 掀开被子,他看着褥子上那一团已经干了的污渍微微皱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息。 少年人的身体里,总是有着熄灭不了的火焰。随后起床梳洗,到后殿之中打了一趟军体拳,五十个俯卧撑,又跑了两圈,直到出了许多汗,身体里的火似乎才消退不少。 “皇爷爷起来了吗?”坐在偏殿的书桌前,朱允熥一边擦脸,一边问道。 朴无用垂首站着,低眉顺眼,“皇爷昨夜没回奉天殿安置,在惠妃娘娘那儿睡的!” 朱允熥恍然大悟,不禁笑道,“老头行啊!” 接着他没有马上用早膳,而是让王八耻把奏折捧来,细心的看着。 作为皇储,他不但每每在老爷子和朝廷大臣商议政事的时候要旁听,发表意见。而且,老爷子还许了他批阅奏折的权利。 当然,他批阅之后,老爷子还要再看一遍。 从皇储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君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有先洞悉这个帝国的内政和缺点,才能在以后做出相应的改革。任何的改革都是建立在以前的制度之上,必须要贴合实际。 若是直接上来就什么大力发展商业,这个也改那个也变,不切实际的拍脑门,只怕不但于国家无益,还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越是深入这个时代,这种感触越深。很多事,千万不能拍拍脑袋突发奇想,你认为的好东西,要真正能适应这个时代,真正能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好处,才是好东西。 满朝中枢大臣,各个都是两榜进士,他们或许有些迂腐,但在治理国家一事上,他们的能力和看法,远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第一份奏折,河南布政司使许珪奏。 “今岁,河南开封,彰德两府大旱,田收十不足其四。百姓只可果腹,于赋税无力。臣斗胆,叩请陛下免除两府百姓夏税。” 第一份奏折就不是好消息,我们这国家太大,哪怕是再太平的世道,也总有地方,遭受天灾人祸。 朱允熥提笔,工整的写道,“即命镯其税(免税),着户部给事中,督察院巡按御史,核算河南旱灾之地百姓人口,免除夏税,以安民心,以显天德。” 之后想了想,加重语气写道,“河南许布政,切记不可为掩盖过失,少报瞒报。民田收几何,关乎千万百姓生计。临近年关,若百姓饥苦,则立即上报,或是从关仓赈济,或是户部调拨钱粮,万万不可马虎。” “今岁有旱,不知明年如何,春耕转眼即到,两府百姓春耕之事,更要慎之又慎。上,天恩高得,尔切记以民为先。把两府的旱情,百姓民生之艰难,及明年春耕的事宜,详细条陈奏报,不得延误!” 他是皇储,老爷子许用御笔朱批。但是他不能用皇帝的口气,而是用皇储的口吻。地方官也看得出来,这是老爷子让朱允熥先和地方大员们,熟悉彼此。 看完了河南的奏折,朱允熥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继续提笔写道,“天灾非人力能免,然有些许官员,为了前程官位少报,瞒报,使得百姓不能沐浴天恩,使中枢不能第一时间体察民情。” “孙儿有些许浅薄之见,北方易天灾之地,朝廷应派遣督察御史,进士,国子监监生巡视。体察民情,把地方积弊以及民生详细奏报朝廷。若有灾,则御史,进士,监生三体督察,惩办玩忽职守之官员。” “过去朝廷惩办,皆以官为首。孙儿以为地方里长,甲首亦不能免除责罚。” “凡部内有水,旱,虫,霜雹等灾,一应损伤田亩,有司官吏即刻层层上报。而玩忽职守,不受理灾情,推脱了事,在其位不谋其政之官,各杖八十。” “里长,甲首同罪!” “而有灾年侵吞田亩者,里长,甲首和侵吞田亩大户,侵一亩杖四十,五亩一百,家产抄没入官,分发穷苦百姓!” 写完之后,朱允熥再次看了看,珍重的放下,等着墨迹被晾干。 天灾不可怕,大明如今国力尚可,可以赈济灾民安定民心。但可怕的是,天灾之年有官吏不作为,更可怕的是天灾之年,成了侵吞百姓田地的机会。 地方官员不作为,百姓为了活命,势必会和大户人家借高利贷,用田地抵押。等灾情过去,不管百姓生计如何,田产都成了别人的。 而这其中,这些侵吞田地大户人家背后,最大的依仗倒不是官府。乃是地方上那些里长,甲首。就是什么乡长,村长,这些人才是基层的恶霸。他们之恶,甚于贪官。 接着,朱允熥又拿起第二份奏折。 “臣,领前军都督衔,甘肃镇总兵杨春上奏。” 这是军事的奏折,甘肃卫是边关大镇。 驻甘州卫(今甘肃张掖市),管辖长城东南起自今兰州黄河北岸,西北至嘉峪关讨赖河一带,全长约800公里。 在朱允熥喝了一口浓茶,仔细的阅读起来。 “本卫前沿哨所,地处偏远,督军府运输钱粮多有损耗,商人运送粮草,时常有马贼百姓骚扰,动辄有性命之忧。臣斗胆,叩请陛下,请许臣以无主之地,发卖于商人,准其招募百姓耕种,建立坞堡,为边军存粮!” “臣再奏,甘肃长城恐无数万民夫不得其成,甘肃偏远人口稀少,征调民夫则势必伤农,而卫所之兵家中亦有田地,又有守护边关哨所之责,不敢轻动。臣愚钝,请上赐闻!” 朱允熥看了之后,陷入沉思。 甘肃卫隶属大明九边之一,边关苦寒之地,士卒不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从中枢或者就近的粮仓调集粮食去边关,路上的损耗太大,试想一下,三千人的运粮队伍,若是走上半个月,光是这些人吃,就能吃掉天文数字。 一直以来朝廷奉行的政策是,让商人运粮,民间商人运送粮草到边关,换取朝廷允许发卖的盐引和茶引,互惠互利。 但是,那地方民风剽悍。 就好比后世的抢劫警车是违法行为,那里胡汉杂居,而且人人有马来去如风,管你是谁,他们先抢了再说。 一来二去,运送粮食的商人们,宁可路远,选择其他安全的边镇,也不愿意往那边去了。 杨春这个建议很好,那边有大量的无主之地,发卖给商人是笔收入,同时让商人组织百姓开荒,用每年生产出来的粮食,充实边关。同时建立庄园抵御盗匪,扫清匪患。 “可!”朱允熥提笔写道,“甘肃卫治下田地,按照五军都督府存有之数,择其发卖,允许商人招募百姓耕种。” 写着,朱允熥笔锋一转,“但,地方匪患本就是卫所职责所在。尔甘肃卫一万五千大军,坐视乱民马贼骚扰粮道,岂非无能乎?着,即刻扫清匪患,劫掠官粮之马贼,杀无赦。抢劫之乱民,择青壮充军。着,军中断事官,武功司官员,详细记录剿匪事宜,报与五军都督府。” 然后,朱允熥再次写道,“中军都督杨春,尔所奏请让商人耕种,充实军需,实为好事。上,心甚慰!赏,御酒二十斤,棉布十匹。” 不过随即下一个问题,让朱允熥有些犯难。 甘肃卫总兵在奏折中提及的,修建长城。 后人看来修筑长城是劳民伤财消极防御的体现,可现在这个时代,边关不可能有庞大的军队,而且塞外的敌人都是机动性超高的骑兵。那么长城的存在,就是军事中的必然。 修长城要民夫,这年月没有任何的机械,全部是肩挑手抬。 脑子里正想着,忽然听到老爷子的声音。 只见朱元璋从外面进来,笑呵呵的说道,“可是有难办的事?” 第43章 论政 老爷子朱元璋,笑呵呵的从门外进来,脸色红润,显然心情大好。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口道,“皇爷爷,您今天气色倒好!” 没来由,朱元璋老脸一红,“你爷爷哪天气色不好!” 朱允熥想笑不敢笑,老爷子六十多了,还弄那事,不愧是位面之子。 “吃过早膳了?”朱元璋坐下问道。 “还没呢,等着您一块吃!”朱允熥行礼道。 朱元璋明显有些不高兴,“等咱干啥?你是半大小伙子,起来就要吃!”说着,看看那些奏折,又开口道,“饭都不吃,哪有精力治理国家!” 随后,又对太监说道,“早饭拿上来,咱和大孙一起吃!” 说完之后,拿起朱允熥刚刚批复的奏折,细细的看了起来。他看的,正是朱允熥刚写的,对于地方官员灾情处理的办法。 “哪用这么麻烦,直接杀了就是!”朱元璋看开了个头开口说道,可是看到后面却沉思起来。 “杀人简单,可是杀人对灾情无益!”朱允熥说道,“孙儿去江西就发现地方上的官员,有些不敢上报灾情。甚至地方上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不报,而是从基层开始,就层层隐瞒。方便他们,上下其手,用天灾自肥。” “所以孙儿想,若是可以派遣御史,进士以及监生三方巡视,督察地方,查看民情。起码,对于地方上是个约束。” “倒也是个办法!”朱元璋点头,随即叹息道,“咱杀了那么多贪官,可是地方上还是有人要贪,真是杀不绝啊!”说着,抖抖奏折,“一有天灾,就是他们发财的时候。河南布政司还不错,没开口闭口要钱粮,而是免税。这才是真的,惠及于民!” “关于吏治,孙儿有些不成熟的看法!”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 “你说!”朱元璋也不嫌弃,端着孙子的茶碗灌了一气。 “所谓堵不如疏,人性贪婪,一味靠杀,而没有监督约束,贪官是杀不完的!”朱允熥缓缓的开口,一边说一边看着老爷子的脸色,“孙儿想,不若在中枢,六部之外再组织一部。由督察御史和清廉的翰林院学士担任官职,监察天下官员。” 朱元璋咬着嘴里的茶叶沫子,“督察院本就是干这个的,何必再加一部?” “督察院是风闻上奏,而孙儿所说的这个部门,是专门监督吏治的!”朱允熥继续说道,“说句大白话,就是监督天下官员的。督察院只有上奏之权,而无处置之权。” “那要怎么监察呢?”朱元璋问道。 “比如说,科举选出的后备官员,家中财产于监查部门登记造册,除了他本人的财产,还有直系亲属的财产,比如父母兄弟,子女妻子族人一一造册。每一年或者三年,监察部门查看一次,若是他家财翻倍,那不用说,自然是贪官一个。即便是他藏匿了财产,落在别人的名下,但总是有迹可循。” “胆子很大,登记官员的财产,你爷爷都不敢做!”朱元璋笑道。 朱允熥继续说道,“其二,每每有官员贪腐,都是督察院上奏之后,皇爷爷才命人查看。孙儿所说的这个监察部门,于天下各地之中,设置官职,比如府道等地,设廉政使,监督地方官员,小吏,有违法乱纪者,可以随时上报,随时处置。以免小贪变大贪,大贪变巨贪!” 说着,看了下老爷子的脸色,“孙儿知道,所说这些有不切实际之处,但是这只是孙儿一点浅见,其中细致的地方,还有集思广益和朝臣共同商议。不过,孙儿的意思是,最好是建立制度,以制度以国法清肃吏治,震慑不法官员!” “是有点浅薄!”朱元璋笑道,“不过,为人君,不怕做错说错,就怕你不敢做,不敢想,那样才是昏聩!”说着,又笑了下,“不过,这个法子不可取!” 朱允熥也是随口一说,其实这个问题在他心里酝酿良久,一直没有完美的方案。 “就说登记官员财产,你可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折!”朱元璋继续喝茶,笑道,“只怕这事一说出来就成了千夫所指,留下千年的骂名。哪怕是皇帝,只要提了这事,且不说行与不行,都会被天下士人骂成隋炀帝。” “千里做官只为财,上下千年真理如此。你爷爷杀了那么多贪官,可杀的大多是又贪又蠢的蠢材。真正聪明的贪官,你爷爷也拿他们没辙!” “这个法子想想就好,不能说,起码不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你爷爷已经落下个残暴的名声,到你这,你要做个贤君!” “再者说,你单独设一个监察部门,起个什么名头?” 朱允熥想想,开口笑道,“廉政衙门?” “名倒是好听!”朱元璋笑道,“官是国之重器,不能轻设。你说在地方上设置廉政使,监督官员,他们听谁的?” “比方说河南监察使,自然是听河南布政司使的!” “哈哈!”朱元璋笑了起来,“那你设置这官有何用,还不是自己查自己吗?他想处理贪腐的官员,若是布政司不许,他敢越级吗?长此以往,那廉政使不久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吗?与其那样,还不如用锦衣卫,用督察院的御史呢!” 朱允熥有些脸红,他也知道这是浅薄之见,有太多不成熟的地方。可是还是那句话,他认为这是一条思路,尽管有着重重不切合实际的地方,但是说出来,总归是个方向。 有了方向,再经过谨慎的推敲和细致的调整,去掉其中的不足,取其中的精华含义,也未必不行。 这时,又听朱元璋说道,“不过,你说的那句,用制度用国法约束,咱很是赞同。”说着,老爷子似乎有些伤感,“靠杀是不行的,你爷爷杀了这么多人,有一些也是错杀的!” 随即,朱元璋再次说道,“贪腐这事,你可知根源在哪里?” “还是在帝王身上!”朱允熥开口。 “不错,说的对!”朱元璋点头道,“昏聩的帝王,只知道心术手腕,于臣子约束不当,自然会引起吏制的败坏。而一个端正的帝王,虽不能免,但可以使得天下官员收敛。” “孙儿会以身作则,为天下的榜样。”朱允熥正色道。 “这就是咱喜欢你这孩子的地方,永远知道以身作则,从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别人!”朱元璋笑道。 此时,早膳摆上。 爷俩坐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刚才咱在门口,看你看奏折时皱眉,可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甘肃维修长城,奏请调拨民夫!” 朱元璋放下饭碗,“你觉得该修吗?” “没有该不该,只有合适不合适!”朱允熥说道,“修筑长城烽火台,可以确保边关稳定,但甘肃本就贫瘠,若是滥用民力,得不偿失!” “你想的没错,不能滥用民力。可是军国大事,也不能耽搁!”朱元璋缓缓开口,“爱民之心不可丢,但江山社稷更为重。为君者,有时候要狠心!”说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孙,你以后要做贤君,但是也要心狠一点!”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点头说道。 “吃饭,吃饭!”朱元璋把菜往朱允熥面前推一推,“蓝玉的大军班师回朝有些日子了,犒赏三军的事因为咱的寿辰耽搁了。今儿,你往军营里去一趟吧!” ~~~ 这一章,反复改,我天,再也不写这种话题了。 第44章 想富?修路 帝王的生活看似按部就班,实则颇为凌乱。 身为国君,要亲自处理的事太多,想做个好皇帝,不累死也要忙死。 朱允熥和老爷子吃了早饭之后,又开始接见臣工。年关将近,六部的大臣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参加论政的时候,朱允熥一般不再想着开口发言出风头。他现在是皇储,不需要再出风头引得皇帝和臣子的赞叹夸奖。他现在要的是稳重,是虚心。 从大臣们身上看到详细的帝国百态,在和脑中自己的想法一一验证。 他现在还只是皇储,很多事还要老爷子点头才能实行。 夏天时,他所提及的驿站改邮全面推广,收获甚多。在短短几个月内,势头一飞冲天,成为了国家一项重要的财源,也是促使民间商业兴盛的重要手段。 江南地区繁华的纯商业都市,多达数十个,邮政的物流行业,彻底把这些货物的运输问题得以解决。官府解决运输,解决仓储,解决了路上的隐患。 没有了这些后顾之忧,短短几个月内,江南各地的棉厂,茶场,丝厂等作坊,彻夜不停的产出之下,竟然还没有存货。而且,年关将近,这些货物居然出现了供不应求。 邮政使得短时间内江浙地区的商业迅速提升了一个台阶,据户部提举司奏报,江浙地区的邮政驿站,因为有了物流的作用,现在居然有些不够用了。 各地方官府上奏,请求多多开设驿站,货场等,方便民间商贸流通。 江南的货物有两种去处,一是福建广东的海港,二是武昌武汉等九省通衢之地。尤其是后者,是大明境内的中转站。 湖北按察司,布政司奏报,长江水路上的船只络绎不绝,码头上一天连轴转,官府的驿站开放了所有仓库,甚至在江边临时修建了储存货物的棚子,但依然有些忙不过来。 甚至为了保护那些货物的安全,地方官府不得不动用卫所的官兵,彻夜巡逻。 一切都是钱,如此繁华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邮政票据一票难求,私人信件和货物运输成了小头,大宗的货物往来物流成了邮政的主力。 这样的势头,让朱允熥有些始料未及,他本想着邮政的效应怎么也要三两年之后才能体现,但是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国人的聪慧和开明,还有这个时代汹涌的商业浪潮。 若非是前期商业底子打的好,明中期也不让全世界的白银都流向这里。 不过发展良好的邮政也暴露出一些问题。第一,江南各地驿站的人手大大不足,以扬州为例子。扬州驿原有吏员三十一,而扬州驿,现在每天的货物运输量,多达千车。 光是货物的储备就已经让驿站的人忙不开了,更别论还要负责往来商人的住宿饮食,更重要的是驿站还要派遣驿卒,护卫商队。 大明并不禁止民间兵器流通,商队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护卫。但手里都是刀枪等,而且那些护卫远没有驿卒的名头好用。毕竟驿卒属于朝廷的人,有了驿卒的护卫,不但路上好走,而且进入别的城池时,还能稍微被守城的兵丁,少刮一些油水。 第二,就是道路的问题。 江南一般都是走水路,可是往内地运输的时候道路颇为泥泞,耽误工夫。 要想富,先修路,这年月的官道也不过是稍微平整一点的土路。走的人多了,难免坑洼不平。而地方官府,又没有资金更不敢滥用民力去修建。 大殿中,户部工部的人一口气说完了邮政的好处,和其中困难的地方,便闭口,等着皇帝和储君的示下。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朱允熥挨着他坐在一个圆凳上,面前的众位大臣,微微躬身的站着,殿中檀香萦绕。 “大孙!”朱元璋开口道,“邮政是你的主意,户部工部所说,你有什么办法?” “人手不足的问题,孙儿有些始料未及!”朱允熥开口,“人手不足,就会使大宗货物运转缓慢,长此以往,国家邮政的公信力就会降低!” 任何时代,时间都是金钱。 “不过,若是让各驿招募人手,也不可取。”朱允熥笑了下,“毕竟驿站的人,也是吃皇粮的吗!”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孙儿想,可否从民间招募!” 朱元璋沉思一下,“怎么个招募法!” “看现在邮政票据发卖的势头,江南各地的驿站都是赚钱的,那干脆拿出些钱来,让良家子弟在驿站中帮工。”后世的临时工,被朱允熥信手拈来,“最好是识字的,他们在驿站负责清点存储的货物,分类编号,登记造册,检查各种票据。” 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可行!” 朱元璋也不住的点头。 其实临时工古已有之,各地官府中很多衙役捕快都是官府从民间招募的,有的甚至没有工资拿。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抢着干。因为其中的好处,简直太多了。 “至于驿站过往客商食宿的问题,这个好办。大不了,可以承包出去!”朱允熥又道。 “承包?”朱元璋有些纳闷,“啥意思?” “拿扬州驿来说,每天过往的商队人数上千,这些人吃饭是个问题。商人们不愿意花钱下馆子,才买了邮政的饭票。可是驿站又忙不过来,如果这时候,把食堂这一块分出去。” 朱元璋顺着朱允熥的话头说,“你的意思是,找一帮会做饭的,专门开设一个食堂,提供饮食?” “皇爷爷明鉴万里,料事如神!”朱允熥先是一记小小的马屁,又开口说道,“食堂的饭菜不要求精美,但是要量大管饱。开设食堂的人,每月要给驿站交承包费,客商们凭借饭票吃饭,然后食堂再用票据和驿站结算,收了多少票据,驿站给多少钱。驿站里省了人工和麻烦,也有会做饮食的商家得利!” “倒是说得通,可是这承包食堂者,毕竟是民。若是驿站耍无赖,不给这个钱,不是好事变坏事了吗?”朱元璋沉思道,“民不敢告官,做饮食的赚的是辛苦钱,莫说不给,就是拖他一些时日,日子都不好过!” “皇爷爷多虑了!”朱允熥笑了一下,低声道,“以扬州驿那样的大驿为例,开设食堂稳赚不赔。这样的买卖,驿丞舍得给其他人开?说不得,弄点他家亲戚伍的,那个......” 朱元璋恍然大悟,“呵呵,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过,随即哼了一声,“承包可以,但是饮食务必干净,务必份量够,必童叟无欺,若是想做黑心商人,呵呵!” “其中的关键细节,还是要靠户部各位臣工的推敲!”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还是有先见之明,朱允熥一说这个建议,他就看出了黑心食堂的苗头。 黑心食堂是真该死,一想到自己后世读书时的伙食,承包者是校长的亲戚,朱允熥就恨得咬牙。 “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主要的还是道路!” 朱允熥再次开口,“要想富,先修路。道路不畅,大宗货物运转缓慢,势必影响物流。” 说起这个,其他臣子们都不敢开口了。 老皇爷朱元璋,最反对的就是滥用民力,修路这事耗时太长,用人太多,而且内陆不是边关,主要是百姓耕种为主。若是大规模使用民力,耽误了耕种,谁都负不起责任。 “修路,是百年大计!”朱允熥再次说道,“皇爷爷,路该修了!别的不说,江西也算是江南一隅,孙儿去抚州时,大雨之时官路泥泞难行,骑马还好,大车根本上不去。” ~~~~ 不好意思,晚了,一会还有的,大家别急。 说下更新的问题,不是神偷说话不算数,实在是神偷看大家催更心切,心里着急就说大话,吹牛vagina啦。 我也想一天更很多,按照我和番茄的协议,我每写一个字都是真金白银的钱。但是,分身乏术。 我要上班,同时呢,我是番茄从别的地方挖来的作者。 我的另一本均订四千多的书,在别的站进入最后尾声阶段了。 我爱你们,也爱那些读者。不能虎头蛇尾,为了钱就不管人家那些读者了。一本书,写了快两百万字,要给人家一个满意的结局,对得起人家花钱看我。 做人,有始有终,有情有义。我想大家也不想我是那样的一个作者,对吧! 那本书高潮了,每天绞尽脑汁,这本书按照大纲来写,所以失去了些灵魂。 对此,我很惭愧。 那边的书,我在这个月之内完本,然后倾尽全力,给大家讲述一个好故事。 爱你们,摸摸大。 哇撒,又水了这么多,番茄打钱! 第45章 理念冲突 “咱也想修路,可是钱从哪儿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事有轻重缓急,国家现在处处需要钱,有些事只能暂且搁置。 “其实孙儿觉得,修路未必能花多少钱!”朱允熥笑道,“可以组织商人们,集资修路,修好了路,对他们也有好处!江南的士绅有钱,他们随便拿一点出来,一段段的修。路修好了,他们既得了美名,民间也得了好处。” 这时代的人,对于名声二字看得非常重要。譬如京城之外的十里桥,就是宋代商人士绅出资修建。出资的人名讳刻在桥头,历经百年却字迹清晰。为民间美谈,出资的人的后世子孙,也颇为骄傲,奉为家中祖宗善举。 “万万不可!”朱元璋还没说话,殿中礼部尚书开口说道,“民间修桥铺路为善,但那是商贾地方大户回报乡梓(zi),造福乡里,留善名之故。再说,朝廷如何能朝民间伸手要钱。” 户部尚书也开口道,“这个口子不能开,百姓有报效心切,国家也不能要。殿下,防微杜渐,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再难关上啊!养民在宽,在仁。若开了这个口子,现在修路让百姓集资。朝廷尝到了甜头,若是以后打仗,修筑长城,耗费钱粮的事,是不是也要朝民间集资?如此一来,咱大明岂不是.....” “老成谋国之言!”朱元璋点头道,“这个口子不能开,大明不能伸手和民间要钱,此风不可涨!” 这就是理念的冲突了,国家没有钱进行基础建设,稍微引入一些民间的资金,不是什么大问题。基础建设搞好了,于民生大有益处。 不过,朱允熥也明白老爷子和户部尚书傅友文的担心,这是一个权力没有制约的时代。若是朝廷看钱来的容易了,以后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有些事,还是急不得。 “孙儿还有一个想法!”朱允熥沉思下,再次开口,“修路有助民生,这是不争的事实。然,修路是纯粹的支出,朝廷得不到回报。财政吃紧,自然不可能连年修筑,更谈不上平日对官路的养护。”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倘若,官路修得平整了,货物运转快捷高速,无论风雪大雨都有人疏通,让商旅再无跋涉之苦。孙儿想,是否可以设置官路的过路费,按照车辆货物的重量进行收取。所收的资金,用于官路的修筑的维护,专款专用......” “胡闹呢!”朱元璋正色道,“百姓供养国家,国家反哺百姓,犹如父子。路,是天下人的路。朝廷修路就是给人走的,哪有收钱的道理?若是百姓走路都要收钱,咱们大明成什么了?那是不是以后在路边建几个茅房,老百姓拉屎撒尿都要给钱?” “修路,民生,本就是朝廷的职责所在。不能为之,已是朝廷无能。修了点路,还和老百姓要钱,天下百姓怎么看?” “大孙,你千般都好,就是有时候心眼太多活泛。切记,为百姓谋福祉,乃是咱们的本分。不能因为朝廷现在无力顾及,财政艰难。就把这些,转嫁到百姓头上。咱知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但这不是取之于民,这是死要钱!” 朱允熥赶紧站起身,俯身行礼,“皇爷爷说的是,孙儿一时失言,皇爷爷莫怪。” 其实,在朱允熥的心中有一个很大的蓝图。 国家的商业兴旺,伴随的就是发达的交通,再加上邮政,这是一个循环的经济体,虽然有些东西看不到,但确确实实对于国家经济民生大有益处。 而且现在有了邮政,过往商人商号的货物量,还有货物种类,都能明确的登记造册,这对于以后收取商税有很重要的作用。 商税是国家的支撑税收,根据登记造册的货物,收取商税,远比现在不收税,少收税好得多。多了不敢说,仅仅江浙一地每年的丝税,布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路修好,更不怕商人们逃税,在各个驿站开具完善的结税票据,于沿途关卡出具,方能畅通无阻。 有了统一的,明确的税收,有了官府开出的结税票据,商人们也不怕地方上的官吏盘剥。 就算现在不收商税,那些商人们过路的钱,也没少到哪里去。朝廷收了税,自然会给他们做主。 长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包括朱允熥有点借鉴后世高速路的意思,也对国家财政有好处的。 “其实,皇太孙所说之事,古已有之!”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无非就是设卡厘金,此事并非是暴政,施用得当...” “你不用帮着你学生说话!”朱元璋开口道,“你说这些咱都懂,当年天下未定的时候,咱也在江南这么干过,可现在毕竟是天下一统,养民之时。” “路,是人走的。走的人,可不只是商人,百姓上路要不要收钱?不收钱不给走?滑天下之大稽!再说,中枢的好经,到了地方全给你念歪了。到时候地方的官吏,见着钱路了,上下其手,受害的还是百姓!” 老爷子执拗的可爱,总是认死理。但其实,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那不如这样,地方官府修路,调集民夫,服徭役之人,可免除一定的赋税。”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百姓不用交钱粮,用工抵,百姓大概也是愿意的!” “这是好办法!”朱元璋想想,“不过,事要一点一点的办。先选几个路不好的府县试行,让官府贴出告示,传达给百姓。记住,一定要百姓自愿,千万不能随意征调民夫,滥用民力。” “臣等领旨!”户部,工部等尚书附身领命。 随后,朝会又进行了许久,兵部奏报年关对于九边将士的赏赐,各镇的战马,铠甲,兵器更换储备。这些都是要钱的事,听得人脑袋疼。 他们爷俩和一群臣子,一连说了几个时辰,小朝会才散去。 臣子们走了,老爷子在龙椅上揉揉太阳穴,看看朱允熥,“累不累!” 朱允熥笑道,“还行!” “还行就是累!坐在这几个时辰,是人就累!”朱元璋说道,“但是治理国家,不累点怎么行呢?” 说着,老爷子走到书案边,丢过来一本奏折,“你看看这个!” 见老爷子表情肃穆,似乎是有大事。 朱允熥打开一看,瞳孔豁然紧缩。 “燕王朱棣,为辽东百年大计,奏请圣上,准许招募辽东胡人部族,充实边军,为大明所用。” “朱棣这是要借着招募胡人的由子,扩充自己的实力!” 现在北平一带直接隶属燕王的军队就有五万,已经是天下的强藩。若是再招募了那些辽东的女真,蒙古各部,恐怕实力就会滚雪球一样的增长起来。 “你说,咱允是不允!”朱元璋再看看朱允熥,坐下说道。 “不允,四叔也会偷偷找!”朱允熥笑道,“胡人部族若是肯归顺,总比费力气去剿灭他们强。” “不过,孙儿觉得,不能用让四叔用他的名义去招募!” “那用谁的?”朱元璋问。 “自然是大明,让那些胡人部族明白,他们是为了咱大明效力!”朱允熥笑道,“再者,招募塞外胡族,是礼部文官事,四叔出面恐怕有些不大妥当。既然他有这个提议,孙儿觉得不如让北平的按察司和布政司衙门去办。” “哈!”朱元璋笑了起来,“你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说着,站起身,“儿孙的事,你们去弄吧!咱老了,不愿意操这个心!” 随后,又转头道,“收拾一下,去军营吧,蓝玉他们那边还等着你这个皇太孙亲临呢!” “是!”朱允熥起身笑道,“孙儿这就去,一定让三军将士,沐浴皇爷爷天恩!” ~~~~~ 对不住大家,只有两更了。外站那本书快结尾了,实在精力有限。 本来那本书不想那么快结尾的,毕竟四千多的均订,一个月两万多收入。我随便再水个两三个月,多出好几万稿费,不香吗? 但是做人要有取舍,那边的故事讲完了,没必要再水字骗钱。 而且,我现在重心在番茄这边,也要以你们为主。 爱你们,默默哒。 第46章 后患 出宫,又要换衣服。 六个太监的服侍下,身上的常服换成隆重的礼服。 储君东宫之外,手捧着各种仪仗的宫人侍卫,就多达二百多人。另外,储君出宫还有二百多殿前亲军护卫,大汉将军十名,锦衣校尉十名。 这还是朱允熥可以简化的效果,若真是按照皇储出行的礼法,他的队伍没小一千人,都出不了宫城。 换好了团龙袍服,朱允熥从东宫走出,外面的依仗侍卫宫人全部跪倒,口称千岁。随后,他撩着罗裙的下摆,登上车架。 车架上一虎贲侍卫,恭敬的帮他撩开绣着黄绸的车帘。 “张辅!”朱允熥淡淡一笑。 张辅有些脸红,“臣,为殿下持鞭!” “好,有劳!” “臣不敢!” 随后,朱允熥坐入宽敞的车厢之中,车厢里靠脚的踏板,热茶,鲜果,点心等物应有尽有。光是果盘中,除了石榴,桔子等鲜果之外,蜜枣龙眼,核桃果仁榛子等干果都六七盘。 “腐败呀!”朱允熥掰了一个石榴,“别说,还真甜!” 外面天有些冷,车厢里又燃着暖炉,再加上身上这么多衣服,显得有些燥热。可是一口好似冰镇的石榴下去,从嘴里凉到了心里。 老爷子平时根本不讲究这些,若是他的车架里放这些,保不齐老爷子要骂人。 咱是娘们吗?放啥鲜果干果?这些玩意就是样子货,哪样能吃饱人? 可是到了大孙子这,生怕委屈了。所有的一切,全部按照礼制来,甚至超出了礼制。只要是好东西,恨不得一股脑都给朱允熥送上来。 朱允熥吃不吃,是他自己的问题。可若是十二监还有詹事府敢不用心,少那么几样,那就等着老爷子和他们说道说道。 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我孙子可以不吃,但是你必须得给上,必须得让我孙子看见! 车架渐渐前行,长街之上早有衙役率先净道,往日热闹的大街上,除了两侧站着的应天府兵马之外,空无一人。 “腐败呀!”朱允熥又塞嘴里一枚干龙眼,齁甜!(hou) 不过,嘴里那种甜蜜的感觉,随即变得苦涩起来。 龙眼的核被吐在掌心,他静静的看着。 这龙眼让他想起已故的外婆,他是北方人,十八岁到南方当兵才看到了这种好东西。兜里有闲钱的时候买上几斤,寄回家去给老人尝鲜。 可是外婆,一直把这些他外孙子孝敬的干果,珍藏在炕琴里,没怎么吃过。她说,等过年了,孩子们回来一起吃。 可怜天下长辈心,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所谓,惦记的始终是自己的儿孙。 朱允熥撩开车帘,在前行的车厢里,回望模糊的宫城。里面那个老人,也是一样的心思,他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个儿女奴罢了。 ~~~ 且说,皇太孙的仪仗出宫。 偌大的奉天殿里又剩下老爷子一人,他轻轻的从抽屉的暗格里拿出两份奏折,仔细的看着。 这不是普通的奏折,而是锦衣卫的密报,不通过任何人的手,直接传达到皇帝手中。 “大将军蓝玉桀骜跋扈,未请圣命,私分战利品,瓜分奴仆,擅杀俘虏。” “又于军中广收义子上千人,此等义子为蓝玉在军中心腹,皆剽悍之士,唯听他一人之命。” “此上千人不在军籍,无战之时养在庄园,有战则充当蓝玉护卫亲军。只知有蓝玉,而不知有圣上,更不知有大明!” “哼!”看到这里,老爷子冷笑起来,“蓝小二,你小子挺能作呀!” 心里念叨一句,再次翻开一本奏折。 “臣锦衣卫小旗奏报,蓝玉回京之后,颇为招摇不知避讳。每每与淮西旧人,景川侯,东莞伯,安陆侯,沈阳侯,淮安侯等人夜夜笙歌。” “席间高谈阔论,暗中点评朝臣,蓝玉其人对太师一直念念不忘,常言自己于大明诸将之中,功勋最重。又言,乃是太子太孙的姻亲,是国朝第一外戚,如何不得太师,不登三公。” “混账东西!”老爷子的脸上闪出一丝怒意,“真是给你脸了!” “先,皇太孙未立之时,蓝玉等人常言必保故太子之子三爷为皇储也,其中数位宿将,如曹震,何荣等人言道,若太子嫡子不为太孙,死亦不服也!” 看到这里,老爷子眼神复杂,最终笑了笑,“尔等还算有些忠义之心!只是其心可诛!” “皇太孙立后,蓝玉淮西旧人勋贵四十余人,连开宴席举酒相庆。言,我等淮西武人,又有百年富贵。席间,蓝玉言,皇太孙初立,我等武人当侍奉太孙犹如当初太子,不敢有二心。有二心者,不用皇爷处置,他蓝玉定斩于马下!” “众将复合,随后蓝玉又道,燕王朱棣桀骜,常怀不轨之心,将来恐为太孙大敌。皇太孙仁德贤明,但似乎有妇人之仁之嫌,不够杀伐果断。我等武人,奉太孙为主,当行人臣之事,为太孙分忧!” “该死!” 啪的一下,奏折直接被老爷子拍在桌子上。 此刻,平日老态龙钟的天子眼中,满是凌厉的杀气。 奏折上最后的内容,真的惹怒了朱元璋,别的事他能容,这事他容不下去。 其一,燕王如何乃是朱家的家事,也是你一个臣子能私下编排的?还说要帮皇太孙分忧?如何分忧?等老子死了,你们这些人马上就要领兵灭了老四? 其二,说皇太孙不够杀伐果断?要代主行事!这一条,更是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 他一直担心的就是朱允熥年纪太小,对这些功臣宿将们控制不住。这些武人,给他们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给他们个台阶他们就敢上天。 朱允熥年轻,可能一开始念着他们的功劳迁就呵护,但是反过来,也是养虎为患。这些人不识好歹,说不定就仗着朱允熥念旧情,成为日后的麻烦。 老爷子不是怕朱允熥收拾不了,而是怕朱允熥处理起来麻烦,棘手。 “咱大孙妇人之仁?”朱元璋心里冷笑,“你们这些人,真瞎了狗眼!敢扎刺,他有一百个招儿整死你们!” “不过,咱说要给大孙一个顺顺当当的江山,任何麻烦都不能给他留!” “来人!”老爷子喊了一声。 朴不成从角落的阴影里出来,无声跪下。 “叫锦衣卫指挥使来见咱!”朱元璋头也不抬,“快点!” ~~ 晚点还有,谢谢,在工作中。 第47章 安心上路 “来了!来了!” 应天府外,驻扎着出征凯旋的京营将士大营辕门之前。 当看到远处,皇太孙车驾依仗之时,那些矗立的武将们发出阵阵骚动。 “都精神点!”最前面的蓝玉威严的呵斥一声,“今日,是皇太孙第一次来军中看我等,又是代天子来犒赏三军,都打起精神来。” “喏!”军中众悍将,森然说道。 渐渐的皇太孙的车驾近了,当先一名锦衣校尉策马疾驰,口中高呼,“皇太孙殿下到,众臣叩拜,无关人等回避!” 军中,凉国公蓝玉之下,定远侯王弼,怀远侯曹兴,会宁侯张温,普定侯陈恒等等,一大批功勋宿将全部跪倒。 “臣等恭迎太孙殿下!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车厢之中,朱允熥听到外面的呼声,微微整理下身上的袍服,随后在张辅撩开帘子的那一刻,昂首出去。 朱允熥站在车厢外,俯视眼前的武将臣子,以及大营之中无声叩拜的军士,脸上满是少年皇储的英气和自信。 “快快请起,诸位都是有功之臣!”朱允熥下车,亲手把蓝玉扶起来,笑道,“今日,孤是来犒赏三军的,不是来受你们叩头的,咱们之间,这些虚礼少弄一些!” 蓝玉咧嘴一笑,“太孙殿下体恤我等武人,臣等幸甚!” 随后,众将簇拥着朱允熥进入大营,闻听太孙亲自来大营犒赏三军,军营之中,欢声雷动,千岁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闲话少叙!”朱允熥在士卒的欢呼声中,大声说道,“点将,让将士们先沐浴天恩!” “遵命!”蓝玉抱拳。 然后,急促如雷的战鼓骤然而起。那惊天的欢呼在战鼓响起的片刻,轰然停止。接着取而代之的,是天地间无数大明健儿轰然的脚步。 京营出征塞外的数万兵马,再次于点将台前列阵。人数过万,无边无际。台上的众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士卒铁甲的光泽。 “太孙殿下呢?”等了一会,朱允熥的人却没到,众人有些嘀咕。 忽然,众武将眼神一凝。 在蓝玉和王弼的簇拥下,从点将台侧面登台,一身金甲的青年,不是皇太孙还能是谁? 皇太孙居然脱去了团龙的袍服,换上了军中的铠甲。 说是金甲,其实不过是鎏金的头盔。身上的甲片呈鱼鳞状层层叠叠,带着精心铸造的云纹。肩上是兽头护肩,胸口两片锃亮的护心镜。 这是一套标准的,能上战场的,高级盔甲。 朱允熥的脚步有些沉重,铁靴踩在点将台的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众将反应过来,再次见礼,不过这一次,他们是微微躬身抱拳,行的是军中之礼。 “上次,你们出征之前,是孤来送行!那时,孤还是吴王!”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虎贲,朗声开口,“那一次,孤穿着龙袍而来,为大军壮行。这一次,孤穿着盔甲而来,为大明将士贺凯旋大功!”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台下,数万人齐声呐喊,天地变色。 “边关塞外一战,尔等打出了我大明的血性和风采。当日捷报传至京城,孤于御门听政之时,在大殿之外念给群臣。” “捷报字里行间,满是刀光剑影,满是我大明男儿的热血。念到战况惨烈,将士死伤惨重之时,孤心头泣血,恨不得亲提三尺刀锋,和诸位将士,一同浴血奋战。” “然天佑大明,塞外北元跳梁小丑不足惧也!三军用命,上下一心,你们于塞外大破北元余孽,歼敌三万有余,乃是赫赫的大胜!” 大营中一片沉寂,只有朱允熥的声音在回荡,而且随着铁皮喇叭的传播,他的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孤奉皇帝之命,犒赏三军,赏赐尔等大明虎贲!” “万胜!万胜!万胜!” 将士们的眼里,散发着炙热的光辉。大明以武开国,历来大战,皇帝最不吝惜赏赐。 “不过,孤先赏的不是活人!”朱允熥忽然嘶吼起来,“而是死人!” 台上台下,顿时一片错愕。先赏死人,众人始料未及。 “凉国公蓝玉!” “臣在!” “此次出征战死者多少?又有多少大明男儿,落下了残疾!”朱允熥沉声道。 蓝玉不假思索,“回殿下,此次出征大明将士战死一万三千,有六千人........落下残疾!”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一场胜利背后,都是大明健儿鲜活的生命。 “活着的是英雄,死了的也是英雄!” 朱允熥看着士卒们,大声说道,“大明不会忘记活人,更不会忘记为大明战死的英烈!”说完,大吼一声,“传孤的旨意!” 皇太孙亲军统领傅让,展开绸缎卷轴,从胸膛中发出最大的吼声。 “皇太孙口谕,大明将士北征塞外得煌煌大胜,然兵家凶险,有无数大明健儿,埋骨他乡。” “大明兵锋无往不胜,皆有赖军中健儿,孤知军中艰苦,更知将士们的刚烈。战死之人,虽为大明虎贲军卒,但亦是人之子,妻之夫,孩之父。” “尔等为大明付身,大明亦绝不愧疚尔等。” 傅让念着,忽然加大了声音,脸庞涨得通红,“此次北征,战死者,伤残者,除朝廷抚恤之外。每人每家棉布两匹,银十两,月供米十斗,盐一斤,使战死者家中老少皆有所有养。伤残者,亦无衣食之忧。” 朝廷的抚恤,老爷子在捷报传至的当天就已经定好。现在,朱允熥赏赐的,不是朝廷的钱,而是他自己的钱。 作为皇储,朱允熥有自己的私库,东宫之中朱标留下的财产,足够赏赐大军。 钱,对于朱允熥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但是,对于战死者和伤残者来说,却是最实际的东西。 台下有些骚动,士卒们炙热的眼神中,情感在即将爆发的边缘。自古都是看活人享福,谁见到死人遭罪。 他们这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厮杀汉,脑袋掉了都不怕,怕的就是自己死了之后,生活无着落的一家老小。 军中团结,往往将士们得了赏赐,并不是独用。而是聚集起来,分配给平日亲厚,在战场上帮着挡刀子的袍泽。 太孙殿下,居然想着他们那些战死的兄弟,想着那些伤残的兄弟! 如此贤君,怎能不动容? “为大明战死的人,残疾的人,大明不会忘记!” 朱允熥大声喊道,“除此之外,孤还奏请了陛下,于五军都督府门外,建立大明英烈祠。” “于大明战死的将士们,设立衣冠冢,用于家人祭奠。战死将士的名字,籍贯,战功刻于石碑之上,供后人敬仰。大明江山永在,华夏英魂不散!” “尔等,军人,必享用万年香火!” “太孙殿下!” 忽然,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台下军卒之中,一头发半白的老军,跪在地上,落泪大喊。 “太孙仁德,我等誓不敢忘!” 此时,数万无声肃立的士卒之中,不乏大哭之人。 好男不当兵,啥时候当兵的被真当人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王侯将相都是踩着当兵的尸骨往上爬。 可是现在,大明的皇储,居然想着他们这些丘八,给他们建立英烈祠,让他们享受香火,供后世敬仰。 虽然在哭着,可是士卒们的血,却是热的。 忽然,又有一个粗痞军汉敲打着自己的铁甲大喊,“殿下,俺家三兄弟,两个战死在塞外,就剩下俺自己了,本想着哪天死球一了百了,谁知殿下居然还惦记着俺们,让俺们这些光棍子,不至于死了以后做孤魂野鬼!” 喊着,那汉子大吼道,“老子这条命,以后就是太孙殿下的!” “他娘的!”蓝玉大骂,“你是谁老子?拉下去,砍了!” “且慢!”朱允熥呵斥一声,问那汉子,“你叫什么?” 而此时,傅让冷冷看了蓝玉一眼,“大将军,太孙殿下面前,竟然口出脏言?” 蓝玉心中一惊,本想跪下告罪,可是见朱允熥没搭理他,就默默退到一边。 那汉子知道自己一时说秃噜嘴,跪地请罪道,“俺叫张三虎!大哥叫大虎,二哥叫二虎!”说着,抬头,“军帐有人头军功八颗,因功任虎威军总旗百户!” “你两个哥哥都战死了?”朱允熥又问。 “俺大哥死在漠北,二哥死在了会宁府,都是胸前中刀,战死!”三虎朗声道。 “满门忠烈!”朱允熥赞叹一声,“你今天多大?” “俺四十一!”三虎说道。 “孤亲军之中缺个护军,你可愿为孤的护卫?”朱允熥问道。 “啥?”三虎一愣。 “你个憨货,愣啥呢?”虎威军指挥使西凉侯璞玙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可是登天啊!” “俺愿意!”挨了几拳的三虎明白过来,大声说道。 “好!”朱允熥点头大笑,“孤不白使唤你?你不是光棍子吗?回头孤给你琢磨一个媳妇!” “谢殿下!”三虎咣咣磕头。 朱允熥大笑,随后又肃然看着台下数万将士。 “为大明战死者,英灵常在!”说着,一伸手,“酒来!” 边上,太孙侍卫廖铭,端着一碗酒上来。 朱允熥拿在手里,慢慢倾斜,酒水哗哗地落在地上。 “孤为大明英灵敬酒!”朱允熥口中大喊,“儿郎们,安心上路!” 数万士卒齐声呐喊,“兄弟们,安心上路!” ~~~久等了,摸摸大,撒浪嘿呦。 第48章 动怒 军营里热闹非凡,就跟过年似的,喧闹冲天。 营里的伙夫厨子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可是就胜在一个浓油赤酱,用料实在。 鱼肉都是用洗脚盆装上来,摆在桌上跟小山似的。粗制的酒水,也是一坛接着一坛,汉子们好似喝水一样。 一开始,这些汉子们还想着,皇太孙殿下和几位大帅在旁边的大帐里,咱们这些人要收敛点。 可是三碗酒下肚,丘八的习气露了出来,爱谁谁吧。寒冬腊月喝上头脱光膀子拼酒的大有人在,还有偏僻的桌子上,一圈人吃饱喝足干脆拿出了骰子,大咧咧的开赌。 有军官去说,直接让老兵油子给怼回来了。 “无赌不成席!” 大帐里,朱允熥看的直笑。 刚才还是大明虎贲军威森严呢,现在就成土匪了。 蓝玉看着闹哄哄的大营,陪着笑脸说道,“殿下,当兵的就这个样,不能闹腾的不是好兵!杀人的汉子,就没有蔫巴人。弟兄们平日管得狠了,也是趁着今天放松放松,您别见怪!” “无妨!”朱允熥笑道,“闹就闹点吧,也是真性情。若都是循规蹈矩的,还当什么兵,都去考秀才了?虎狼之师么,就有有点敢折腾的样!” “殿下英明!”蓝玉赞叹一声,“当年皇爷未登基的时候,每每打了胜仗,也都到营里和士卒同乐。”说着,咧嘴笑道,“喝多了,一样拍桌子骂娘,喝美了也要开两桌,还是他老人家坐庄!” “皇爷爷也赌钱?”朱允熥笑道。 “皇爷赌的还高呢!”蓝玉小声道,“哪次都是他赢,臣的姐夫,就是您外公常大将军,哪次都输的精光!” 朱允熥脑中瞬间闪现出一张画面,年轻的朱元璋一脚踩着凳子,双手摇着瓷碗的骰子,嘴里大喊,押啦!押啦!押啦! 然后,一群满身护心毛的大将,咬牙切齿的下了重注。 随后,骰子一开,大伙哭爹喊娘叫骂。老爷子喜笑颜开的把钱,都搂在自己怀里。 不过想想,这也不算什么。 崛起于草莽的人物,自然有草莽之气。 “每次都是他老人家赢?”朱允熥笑问。 “这是自然!”蓝玉笑道,“老皇爷年轻时候,摇骰子的功夫,出神入化。要几点有几点,后来大伙都不跟他玩了!刚发了赏银,马上让他赢回去了,谁敢跟他玩!” “哈哈!”朱允熥大笑,心道,老爷子不是出神入化,怕是手上会点老千之术! 两人说话,席上的宿将们也都听到了,一些老将想起往事,都捋着花白的胡子,跟着大笑起来。 这时,大营之中,忽然一阵喧哗。 紧接着乒乒乓乓,汉子的怒骂,摔盘子砸凳子的声音络绎不绝。 眼看流水席的一角,十几个汉子厮打在一起,真是拳拳到肉。 “这些杀才,喝点马尿就忘了自己姓啥?”蓝玉大骂,站起身,“闹事的扔校场上去,让他们打,不分出胜负来不许停手。打输的三天不许吃饭,打赢的敲二十军棍!”说着,又喝了一口酒,“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太孙在这,还敢斗殴!” 与此同时,一队亲兵冲过去,拎着打架的那些汉子,直接扔了出去。 “殿下有所不知!”蓝玉带着几分酒气,“兵营就是狼窝,谁拳头大谁说话好使!别看平时动拳头,上了战场都是好样的!” 兵必须有狼性,不然不是好兵,这个道理朱允熥自然懂得。 可是兵的狼性若是太重,这军纪也就好不到哪里去。这时代的军纪,完全没有条文,完全看带兵大将的心思。 而有些草莽出身的将领,基本上不把人命当回事,更认为手下的兵,敢抢敢杀就是好兵。也以一些违法乱纪的事,作为激励士兵的借口。 甚至,因为军人之中的义气,许多将领对于士兵做的一些破事,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来自现代社会,经历过军队洗礼的朱允熥知道。 一支军队若想真的能永远保持百战百胜的姿态,保证高昂的战斗力,受到百姓的真心拥护和厚爱,唯有铁血的纪律。 除了纪律还有军容军威,还有勤务和仪表。 没有铁的纪律,再能打的兵也不能长久,军人的精神,甚至可以超越武器的代沟。 这就是后世,我们屡次以弱胜强,打不垮拖不烂的原因。也正是我们,是铁血之师的精髓所在。 好比阿三国的军队,那种军队作风,就是给他外星武器,也注定是三流军队。 (向保护祖国领土完整的英烈致敬,英魂不朽,华夏永在。)、 想到此处,看着乱哄哄的场景,朱允熥深出一口气。 大明,任重道远。自己身上的担子,也如山一般。 这时,朱允熥发现将领们的酒桌上,有人对着蓝玉挤眉弄眼,蓝玉似乎有话,但是犹豫不敢说。 “国公有何事?但说无妨!”朱允熥笑道。 “殿下!”蓝玉凑近了些,“儿郎们的赏赐完了!臣等的赏赐........臣知道这话不该问,可是臣这不是觉得您......皇爷心里怎么想的,您能不给臣等交个底?”说着又笑,“臣等都是厮杀的武人,身家富贵都在军功上,还请殿下替臣等美言.......” “知道不该问,你还问?”朱允熥忽然拉下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人臣能问的吗?” 朱允熥一变脸,席上的武将们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行礼,口称有罪。 “你们都是跟着皇爷爷的老臣,何时有功劳亏待过你们?该怎么赏赐,自有皇爷爷圣裁,你们急什么?你们是疑了皇爷爷,疑了孤,还是自持功高,耍泼撒赖!” 朱允熥又是一阵呵斥,众人再也不敢站着,全跪倒。 “尔等都是国家的勋贵,爵位官职乃国家重器,该怎么赏你们,自然有国法可依!还说那些当兵的喝点酒不知自己姓什么?你们不也一样?今日敢邀功请赏,明日是不是敢拥兵自重?” “臣等不敢!”众武将赶紧叩首,瞬间酒醒。 “殿下!”定远侯王弼开口说道,“大将军心直口快,喝多了些,胡言乱语,殿下切勿计较!” 朱允熥是君,这些人是臣,君臣大义在这些武人心中,虽然没有文臣那么看重,但也是天然的臣服惧怕。 看看蓝玉,朱允熥不由得想起到这世界的第一天。朱标的葬礼上,蓝玉上说的那话,孩子,谁欺负你,俺给你做主! 心中微叹,既是心软,又是有些生气。 出征时自己和他说的那些话,被他当成了耳旁风。桀骜跋扈的性子,始终不知道收敛。 自己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些军队中的人脉遗产,还真是一把双刃剑。即便是现在自己能保着他不死,早晚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气到,收拾他们。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都是功勋老臣,孤不是要责怪你们!而是有时候你们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军中的习气,不要带到朝堂上!”说着,朱允熥又道,“你们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孤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说着,站起身道,“天不早了,孤还要回宫复命!” 蓝玉跟着站起来,“臣,送殿下!” 朱允熥在前,蓝玉在后,而后是朱允熥的侍卫亲军们,再往后是跟着送行的武将们。 “大将军!”朱允熥走出军营,即将上车之际,挥手让周围人退下,开口道,“今日事,孤当你没说过!” “臣,感激不尽!”蓝玉心中长出一口气,他被朱允熥一顿呵斥,酒意已去,心中也是后悔,自己说出了僭越的话。 想想自己的幕僚在暗中告诫过自己,三爷是未来的新君,不是过去那个无依无靠的皇孙,要自己格外恭敬,千万不可借着和太孙的亲厚,有所僭越,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板住呢? “你是孤的姻亲,你还记得当日和孤说的话吗?父亲走的那天,其风冷雨,是大将军你,一句万事有你,才让孤心中泰然!”朱允熥看着蓝玉说道,“孤有回护你的心思,以后军中还少不得你,你千万要谨慎言行!” 蓝玉笑道,“臣,记住了!” 恐怕记不了几天,朱允熥心道。 蓝玉这人堪称名将,但也有着致命的缺点,与其说他跋扈桀骜,不如说他情商不高。 “现在,诸开国功臣老迈,你在军中是武将之首,又有赫赫战功,别人自然唯你马首是瞻!”朱允熥继续苦口婆心,“可是你要知道,到底谁是真心帮你,谁是为了靠近你,巴结你!就像方才在酒桌上,你之所以问那话,还不是受了别人的撺掇?” “都是自家兄弟,他们不敢问,臣才.........” “他们不敢问,你就敢!别人拿你.......”说着,朱允熥也懒得再说,“算了,孤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孤的话。回去找个明白人,合计合计!”说完,登上车架,缓缓出了军营。 身后,众武将叩拜,久久不敢抬头。 等朱允熥车架出了军营,众人才起身。 会宁侯张温在蓝玉耳边笑道,“殿下对大将军还真是与众不同?” “怎么说?”蓝玉问道。 “若是别人问这话,今日怕是要当场被殿下发作,夺了官职,闹到皇爷那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大将军问了,太孙殿下就是呵斥几声,最后还要温言相劝!” 蓝玉听了顿时大笑,“那是,殿下和咱是啥关系?太子妃是咱亲外甥女,咱和殿下是一家人!” “回去!”蓝玉随后又摆手说道,“喝酒去!” 众武将们哄然大笑,准备再次回去喝酒。 “大将军!” 就在此刻,蓝玉身后响起声音,他回头一看,正是朱允熥的侍卫首领傅友得之子,傅让。 “你没和殿下一起走?”蓝玉惊问。 傅让看看周围,把蓝玉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大将军,您和家父是至交好友,晚辈有几句话不知.......” “说,你小子什么时候也这么婆妈了!”下午时候,傅让呵斥过蓝玉一句,让他心里挺不痛快,此时见傅让又婆婆妈妈,顿时更不耐烦。 “殿下仁厚,厚爱武人,乃是天恩!”傅让说道,“您和家父等,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豪杰之士,现在不比往日,大将军是殿下的姻亲,更要小心谨慎。莫要给人留下把柄,就好比下午您在太孙殿下面前说脏话。” “若是被文臣知道了,定是一顿参劾!大将军,咱们淮西勋贵,一荣俱荣,牵一发动全身.........” “你是在教训本帅吗?”蓝玉板着脸,“本帅如何做事,自有分寸,殿下都没说什么,你一个侍卫首领敢跟本帅叽歪!”说着,又骂,“傅友德一世英名,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傅让本是好心,他心中对于军功赫赫的蓝玉也有几分敬仰。 此时闻听对方如此说话,心里直接气愣了。 顿了顿,傅让摇头道,“那大将军就当晚辈放屁!”说着,一拱手,“晚辈去了!” ~~不好意思,医院有纠纷,刚处理完。这章长一点,稍晚还有。谢谢大家。 第49章 萝卜砸人 “该说的都说了?”车厢里,朱允熥隔着帘子对傅让问道。 “是,殿下让臣说的话,臣都和国公说了!”傅让骑马,在外说道。 “他怎么说?” “这........”傅让沉吟下,“蓝大将军,觉得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哼!”车厢里,朱允熥冷笑一声,“白费唾沫!” 车辆里,朱允熥的脸色很不好看。 对于蓝玉和那些功臣老将,他是一向有保全之心的。历史上这些人死的太惨,而且他们的死,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等于终结了跟老爷子打天下那帮人的传承。 可是现在,朱允熥多少有些明白,老爷子为何会在晚年大开杀戒了。 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这些人不知道珍惜! 还拿当初打天下那一套说话行事,抱成一团成山头,这不是找抽吗?别说是老爷子那阎王脾气,换谁都容不下他们。 “想个办法让他们吃点苦头!” 车厢中,朱允熥暗道。 “最好是让他们摔几个跟头,让他们知道疼!若是他们连疼都不在乎,那可真是自作孽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心里,早就有动这些人的念头。 而今天跟随蓝玉迎接他的那些功勋将领们,如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普定侯,定远侯,还有今日没来的景川侯,东莞伯,航海侯,沈阳侯,还有一大堆伯爵。历史上的下场,几乎都是因为坐蓝玉案而死。 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这些人会知道收敛吗? 他们都是大明的干将,朱允熥想用他们,不想让他们死! 方才在军营里空腹喝了些酒,此时马车行驶之下,朱允熥觉得有些难受。那些丘八喝的酒,还真是烈酒。 撩开车厢的帘子,城门就在眼前,开路先锋早就告知了城门军,太孙的车驾要从这里路过。 此刻路上的行人都被驱散了,城门口跪着黑压压的士卒。 朱允熥又抬头看看天色,还尚早。似乎是因为快要过年了,城门口子上挂着红色的灯笼。 “王八耻!”朱允熥伸出手,摆了下。 “殿下!奴婢在!”宫人的队伍里,王八耻一溜烟跑来,抱着拂尘点头哈腰。 后世电视剧中,皇帝太子坐车,车厢里有太监伺候,那简直就是扯淡。车厢里只能有主子,奴婢全在车外跟着。而且此时大明太监地位不高,王八耻虽然是朱允熥的贴身太监,但是在仪仗中,也只能靠后。 “换身衣服,天色还早,孤在城里走走!” “这........”王八耻不敢答应,“殿下,若是老皇爷知道,怕是要扒了奴婢的皮!” “就是随便走走,又不去不敢干的地方,你怕什么?”朱允熥不理会他,“传话!” 随后,王八耻苦着脸和傅让一顿商量。 朱允熥在城门楼子里换了普通的衣裳,装作富少,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随从,开始在城里闲逛起来。 热闹的城市,穿梭的人流,让刚才心头的不快马上散去。 来到年了,再有一个月就是春节。忙了一年累了一年的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出来在集市上踅摸着合适的年货。 有钱的进那富丽堂皇的金银楼,丝绸铺子,点心铺。 普通人带着老小在集市上闲逛,不时的和商贩侃价。 街上的商品也是琳琅满目,卖布的卖粮的,卖肉的卖油的,红头绳胭脂香粉,针头线脑小铜镜子。干果松仁核桃榛子,芝麻香油甜果脯。几处明显不是应天口音的商贩摊位上,卖的居然是风干的海货。 朱允熥惬意的走着,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是真正的市井百态,这才是生活。 和这个集市街道一比,宫里实在太没有人情味,也太没有人间烟火了。 随后,走到一个摊位上,上面卖的是老头布鞋。 “这位小舍儿,您看看鞋?您瞧瞧,这针脚多密。上好的松江棉布做鞋面,加了毡子的软底,穿上又轻便又暖和!”摊贩满脸堆笑的介绍。 “给老爷子买两双!他穿那布鞋好是好,就是底太硬,挨抽太疼!”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多少钱一双?” “六个洪武通宝一双!”小贩见来了生意,笑眯眯的说道。 “两双十个钱!”朱允熥砍价,“卖就卖不卖拉到!” “行,今儿我才开张,就当讨个彩头,亏钱也卖你了!”小贩笑道,“您自己选,还是我给您拿?” “当然是我自己选,我得挑两双好的!”朱允熥说完,开始挑了起来。 这时代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鞋子没有可丁可卯合脚的,穿上之后还要用带子绑上,而且这时代的鞋,除了达官贵人之外,普通百姓家不分左右脚。 朱允熥挑了两双,刚要让王八耻给钱,发现傅让在偷笑。 “你小子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殿.......少爷!”傅让憋的很辛苦,“这鞋,集市上都是十文钱三双!”说着,“什么上好的松江棉布,都是碎布头拼出来的!” “你个奸商!”朱允熥对着小贩笑骂。 忽然,前方人群中传来一阵嘈杂和大骂。 一位大娘尖叫道,“谁摸去了我的钱袋子?” “有小偷!”朱允熥心里一乐,对左右道,“帮着抓贼!” 说完,带人就往那边走。’ “是你!”大娘再次尖叫,抓着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刚才就你往我身边蹭,你个屌逼小杆子!” “起开!”獐头鼠目的汉子一把推开大娘,嗖嗖往前跑。 跑的正是朱允熥的方向,不由让他心中大乐,皇储抓小偷,千古美谈呀! 可是还没那偷儿跑到朱允熥的面前,啪嚓一下。 一个装满了萝卜的菜篮子凭空而至,准准狠狠的砸在了偷儿的脑袋上,那偷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然后,一个圆润的身影,带风一样冲出来,照着偷儿的脑袋上,咣几咣几就是两脚。 “你小潘西.........!” 那偷儿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紧接着打他那人拿起两根白萝卜,跟抡大锤似的,哐哐两下。 “你骂谁?” 姑娘粉面带煞,脚踩偷儿,双手叉腰,“敢在这条街上偷东西?作死了你!” “你.......放开.....老子!”偷儿虚弱的挣扎。 咣咣又是两脚,紧接着微胖的丫头跳在偷儿的身上,一顿猛踩,“你是谁老子!?啊,你是谁老子!本姑娘的老子是兵马指挥赵大人,你算哪根葱!” 那偷儿惨叫连连,朱允熥听了都于心不忍。 这时丢东西的大娘也到了,先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也捡起萝卜一块砸。几个路过的汉子,也闲的难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 “赶紧来开,别出人命!”朱允熥说道。 “这.....偷东西,打死白打!”傅让说道。 “诸位街坊,手下留人,他虽然是个偷儿,但是不该死!麻烦哪位大哥去交个捕快来,送衙门让老爷处置!” 微胖的姑娘喊了两声,人群不解气的散开,地上的偷儿出气多,进气少。 “大男人有手有脚干什么不好,偷东西?”姑娘又呵斥一声,然后看着地上自己的菜,心疼地说道,“我刚买的萝卜白菜,都砸你砸坏了!你陪!” 说着,嘟嘴在地上捡了起来。 这一幕,朱允熥似曾相识。 果然,姑娘站起身,飒爽的一甩头发,蓦然回头,和朱允熥的目光相对。 “哟,小公公,这么巧!” 朱允熥眼皮跳跳,“啊,赵姑娘,这么巧!” ~~~感谢大家支持,爱你们,摸摸大。。 第50章 好丫头 其实,赵宁儿长的不错,甜美耐看,若是年纪再大几岁,稍微开发一些也是妩媚的风韵。 人家稍微有些圆润,可不是胖。 小姑娘刚刚做完剧烈运动,打完小偷大口的喘气,胸口忽闪忽闪的起伏,本钱不小。 可是朱允熥看着眼前的笑颜如花,不知怎地,心里就是有些肝颤! 梅良心那厮说她娇憨! 可是,你们家娇憨这样吗? 这姑娘打小偷那几下动作,简直太利索了。尤其是穿着绣花鞋的脚丫子,咣咣踩人脑瓜子,这是娇憨? 回去就给他改名,不叫梅良心,叫梅长眼! “这么巧,赵姑娘!”朱允熥笑笑,背着手,“你这是......买菜?” “是呀,今儿有集市,买些新鲜的萝卜白菜做腌菜呀!”赵宁儿明亮的眼睛眨两下,忽然鼻子动动,凑近了,“你喝酒了?” “啊!你鼻子还真好使,微微喝了一点儿!”朱允熥笑道。 “你好大的胆子呀!不好好在宫里伺候皇太孙,居然偷跑出来喝酒!啧啧!”赵宁儿说道,“要是被殿下知道了,肯定打你的板子!” 朱允熥身后的侍卫们,都赶紧背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殿下慈悲仁厚,不会的!”朱允熥笑道,“太孙殿下的脾气,很好!” “再好,你也是伺候人家的呀!你年纪轻轻就是太孙殿下的身边人了,虽然是个太监,可是以后前途无量。老话说,人要脚踏实地的,千万不能有点出息了,就翘尾巴!” 赵宁儿数落几句,看看朱允熥,“你要是不急,去我家里醒醒酒,我给你泡茶喝!”说着,笑起来,“多亏你上次给的点心,我大外甥和姐姐也吃到了!” “这姑娘,骨子里透着一股豪爽的劲儿!” 朱允熥喜欢这个性子,不扭捏不做作,诚恳又善良。当然,赵宁儿的身手,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种武力值,后宫之后,除了大内侍卫之外,几乎没人能打过她! “好啊!那就麻烦姑娘了!”朱允熥笑道,“正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 这时,人群外忽然走出一个迈着四方步的捕快。 “贼呢?”一个圆脸汉子喊道。 随后,看到了地上的偷儿,骂骂咧咧的说道,“赵老四,她娘的又是你。刚出来几天,又偷上了!” “许班头!”那偷儿抬头苦笑,“这不是......实在没有一技之长活不下去了吗!” “呵!”许班头笑道,“这话别和我说,跟老爷说去吧!”说完,看看左右,“谁抓的?” “她!”看热闹的人群,齐齐指向了赵宁儿。 “我抓的!”赵宁儿一笑,“许大哥!” “哟,赵二姑娘!”许班头顿时点头哈腰,“您抓的好!”说着,又笑笑,“您看,是送我们老爷那?还是送令尊兵马司去?” 赵宁儿笑道,“送哪你们做主?我只不过是碰巧遇到,伸把手而已!” “那托您的福,兄弟们今天又能得老爷几个赏钱!”许班头又是客气了几句,抓着那偷儿走了。 “这丫头,情商也高!” 朱允熥看着眼前一幕,心里暗道。 捕快和赵宁儿她爹,两个系统。 抓贼就是立功,衙门的捕快抓了,自然能得到上官的嘉奖还有赏钱。而赵宁儿的爹,正是南城巡阅兵马司的指挥,按理说赵宁儿抓的,就要送兵马司去。 可是赵宁儿直接做了一个顺水的人情,让这些捕快得了个好处。 随后,赵宁儿拎着菜篮子说道,“走,小公公,跟我家里去!” “我帮你拎?”朱允熥问道。 “好呀!”赵宁儿也不客气,菜篮子交给了朱允熥。 别说,还有些沉。 这时,赵宁儿也看到了朱允熥身后的人,纳闷的问道,“你出宫,带这么多人吗?” “谁呀?”朱允熥回头,看看傅让等人,“几位,咱们认识?” 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人赶紧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我们看热闹,看入迷了!”廖铭机智,开口道。 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站在朱允熥身后,“我们......跟他一块出宫办事的!” “那就一起吧!我多泡些茶给你们!”赵宁儿笑道。 然后,朱允熥跟着赵宁儿,朝她家走去。 此时夕阳微微西下,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城中。 地上,朱允熥和赵宁儿的身影被拉得修长,不过终究还是朱允熥个子高,影子比赵宁儿高出一头。 南城的街道没有别的地方宽阔整洁,但是人不比别的地方少。 赵宁儿脚步轻快,路上遇到熟人,总是嘴甜的叔叔大娘的打招呼,一点没有官家小姐的架子。 没一会儿,赵家的宅子就到了。 “进屋坐!”赵宁儿接过菜篮子,“屋里暖和!” 小院子里有个凉亭,朱允熥笑道,“外边挺好,不冷!”随后在石凳子上坐下,王八耻和朴无用,则是门神一样,分列左右两侧。 “不冷也凉!”赵宁儿说着,从屋里拿出一个垫子,递过来说道,“垫着,这是我的垫子,外人都没坐过呢!” 然后,看看王八耻他们,“两位公公,坐呀!” 朱允熥不发话,打死他俩也不敢坐。 “那个姑娘,奴........杂家坐累了,站一会!”王八耻笑道。 “你们真怪!”赵宁儿娇笑,“等着,我给你们泡茶去!” 看赵宁儿走远,朱允熥回头,“让你们坐就坐,别露馅了!” 王八耻和朴无用,又各自在石凳上沾了半个屁股。他们这些奴婢,哪有在皇太孙身边坐的待遇,坐下之后只觉得心跳的厉害,慌的不行。 这时,赵宁儿端着茶盘出来,见他们别扭的坐着,有些诧异,“公公,您刚才不是说坐累了,要站一会吗?” 王八耻又赶紧站起来,讪笑两声。 茶是粗茶,装在粗瓷之中,但是闻着格外的浓郁,一口下肚,浑身暖。 “家里怎么没人?”朱允熥笑问。 “爹在衙门里,娘和弟弟去大姐家了!”赵宁儿一边在院子里洗菜,一边说道,“大姐夫在户部当差,平日太忙,我姐姐又有了身子,看不住大外甥!”说着,嫣然一笑,“我外甥可好玩了,两个头旋儿呢!” “一个头旋儿好,两个头旋儿坏..........可爱!”朱允熥笑道。 忽然,洗菜的赵宁儿不高兴起来,嘟囔着说道,“那个卖菜的看着老实,原来是个奸商。这白菜看着不错,里面全是烂的!”说着,抓着菜叶子说道,“你看,这怎么吃呀?” 看她的模样,朱允熥直乐,“记住摊子和他长相没有,回头告诉你爹,让他的兵,掀了他的摊子,不许他再卖菜!” “那可不行!”赵宁儿正色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卖菜的也不容易,下回见了和他理论几句就好了。怎么能断了人家生计?人家一家老小都指望卖菜活着呢!” “你还真是好心!”朱允熥赞一句。 “将心比心罢了!”赵宁儿笑道,“不过呀!我也不能饶了他,明儿找他去,换了好白菜给我。不然,让他知道姑娘的厉害!哼!” 既心善,又不会当滥好人,这丫头的心性,有意思! 俩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思礼拎着一条五花肉,迈步进来,“闺女,晚上炖肉!”说完,看院子里多出三个人来,顿时有些发愣。 “爹回来啦!”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擦手,站起身接过猪肉笑道,“这三位是宫里的公公,为首那个是伺候太孙殿下的。女儿上次进宫见过,今儿碰巧遇见了,请他们来家里坐坐!” “坐坐?” 赵思礼向前几步,看清了凉亭里的人,顿时腿肚子转筋,有些站不稳。 ~~~难道,你们看过我的大纲??? 第51章 人间烟火 大明制,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需参加大朝会,御门听政。 赵思礼的官职刚刚好是六品,巧的是他曾经远远的瞻仰过皇帝圣颜,也远远的看过皇太孙的轮廓。 更巧的是今日朱允熥出行,是他带人净街,于官道两侧肃立。 最巧的是,朱允熥回城的时候,换衣裳那个城门楼子,是他带人在外围把守。 就在刚才,他还在衙门里吹嘘,今日祖上有德,让他见到了皇太孙殿下,还看了个真切。可是没想到,刚回家,皇太孙正坐在他家的凉亭里。 赵思礼早年也是军中的武官,南征北战过的人物,不然如何能在京畿担任兵马指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也是和鞑子抡过刀的,可是此刻,却傻了一样,愣住了。 两条腿不可抑制的抖,面条似的发软。 这怎么回事?太孙殿下怎么在我家?闺女怎么说是他是公公?到底怎么了? 赵思礼一脑袋雾水,心中惊恐。 “爹!”赵宁儿呼唤一声,“您怎么了?” 这时,朱允熥站起来,随便拱拱手,笑道,“赵大人,打扰了!” “没跑了,是太孙殿下的声音!真是他!” 皇太孙身后那两公公,下午时赵思礼也见过。 赵思礼反应过来,差点就当场跪下,就在他膝盖发软的瞬间,发现太孙身后两位公公,在恶狠狠的瞪他。 顿时,赵思礼似乎明白了。 战战兢兢的拱手,说话声音都在哆嗦,“您........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赵思礼说完,发现朱允熥身后的两位公公,眼神和善许多。 他心里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又是浓浓的疑惑?这是微服私访?可是微服私访怎么访到自己家来了?自己的闺女还说太孙殿下是宫里的公公? “不请自来,冒昧了!”朱允熥笑道。 “那个.......那个.......”赵思礼心在腔子里怦怦跳,估计嗓子眼大点,都能飞出来似的。忽然鬼使神差的冒了一句,“您........吃了吗?” 这赵思礼怎么看着有点呆?朱允熥心道。 对方认得他,他却不认得对方。这很正常,朱允熥如今是大明的储君,一般人还真没有资格被他记在心里。 “没呢?”朱允熥笑着开玩笑,“赵大人要留饭?” “求.......求之不得!”赵思礼开口道。 当然要留,若是太孙殿下真在他家吃了饭,那赵家以后........是不是? 他赵思礼虽然清廉,但是不傻,攀上太孙是多大的机缘? 可是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 正想着,赵宁儿拿着一把葱出来,“今日在街上耽搁了,饭要晚一会!”说着,看看爹爹,“菜都没摘呢?” “我帮你!”朱允熥挽起袖子,说着接过一把小葱,粗暴的摘了起来。 直接把满是泥土的葱头揪掉,乱七八糟的叶子也扯下去。 “哎呀,糟蹋东西!”赵宁儿道,“你这摘法?一把葱能剩下两根都算烧高香了!盆儿里不是有水吗?先洗呀,叶子老点怕什么,一样吃!” “哎!”朱允熥笑笑,真的按照她说的,在院子里洗起菜来。 “他娘的,要疯!” 赵思礼看到这一幕,差点把昨夜的隔夜饭都吓出来。那可是皇太孙,自己家闺女给使唤上了? 皇太孙还乐乐呵呵的答应? 赵思礼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赶紧道,“那个,下官....来吧!”他嘴上说着,想动弹腿,可是发现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谁来都一样,我也不能吃白食!”朱允熥笑道。 宫里的日子,每日都是按部就班,而且时间久了了无生趣。赵宁儿家中,倒是让朱允熥找到了久违的烟火感。 人呀,都是贱骨头。每日在宫里被人跪来跪去的,就格外想念被人平等对待的日子。 朱允熥帮着洗菜,王八耻和朴无用也不闲着,趁着赵宁儿做饭的功夫,拿着扫把开始打扫庭院。 唯独,赵思礼始终保持着那个别扭的造型,站在原地。 渐渐的,院子里饭菜的香味传出来,炖肉的铁锅里咕噜咕噜的翻开。 “爹,家里没酒了,我去给您打酒去!”赵宁儿趁着炖肉的功夫,笑着说道。 朱允熥一个眼神,王八耻主动站了出来,“姑娘别动,杂家去!” “你找得到?”赵宁儿笑道。 “找不到还不会问,杂家长着嘴呢!”王八耻讨好的说道。 赵宁儿也笑起来,“胡同口第二家,刘家酒铺子,你说是赵家打酒,他不敢少给。这是五文钱,剩下的让他包一包蚕豆!” “好嘞!”王八耻窜了出去。 “等会......”赵宁儿似乎还有话说,可是王八耻已经走远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朴无用也讨好的问道。 “瞧您说的,什么吩咐呀,我是想让他顺路买些猪头肉回来,今天人多!” “杂家去!”朴无用笑道,“杂家跑的快!” “那麻烦您了!还让客人帮忙,怪不好意思的!”赵宁儿又掏钱,“胡同口第四家,张家肉铺,他们家的酱肉顶好。这是十文钱,让他切四两猪头肉,切一盘猪肝,告诉他赵家要的,别拿隔夜的凑合!” “杂家明白!”朴无用也领命而去。 “洗完了!”朱允熥拿着一把水嫩的小葱笑道,“有日子没洗过菜了!还真是个麻烦事!” “给我吧,咱们一会用它拌豆腐吃!”赵宁儿笑着接过。 院里只剩下,赵思礼和朱允熥两人。 “赵大人,坐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咧嘴乐下,然后战战兢兢的,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虽然六品官不小了,可是京城里六品官多如狗,他见到宫里人有些不自在,不敢得罪,也是应有之义。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温和的问道,“衙门里,事多不多?” “不多!”赵思礼微微躬身,“圣天子在位,四海太平,京师又是首善之地,自然是太太平平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京城地面治安好,也是你们的功劳。亏你们日夜巡逻,震慑宵小。”朱允熥说道。 赵思礼只觉得瞬间,浑身燥热起来,皇太孙夸他了! 朱允熥又看看小院,开口道,“赵大人六品官,管的又是有油水的兵马司,日子却如此清贫,难得呀!” “已经很好了!”赵思礼说道,“下官少时只是个要饭的,那年皇爷的大军路过和县,一个将军在马上看着快饿死的下官,喊了一嗓子,那小子,想不想跟俺们走!” “下官就当了兵,跟着大军打应天府,后来又打陈友谅,打张士诚,打苏州的时候,下官伤了筋骨,拉不开弓了。皇爷恩典,让咱从军中转到了衙门,当了兵马指挥!” “你这人生也够传奇!”朱允熥笑道。 朱元璋当年的军中,无数悍将都是路边的乞丐出身,这些人打起仗来最是不怕死,也最是忠心。 “当年,叫你当兵那个将军是谁呀?”朱允熥笑道。 赵思礼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是常大将军!” “我外公啊!”朱允熥心道。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开。 朱允熥以为是两个太监买东西回来了,随后道,“回来啦?” 却不想,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愣愣的看着他,随后冲外头喊,“娘,爹和一个男人在亭子里!” “这孩子,不会说话!”赵思礼赶紧说道。 这时,一个四十多岁妇人从外面进来,见到生人也有些错愕。 赵思礼不知怎么介绍好,一咬牙,说道,“夫人,这是宫里的公公,路过咱家,过来做客!” “公公?” 赵家的一看凉亭里,朱允熥那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身姿。还有温和的眼神,不凡的举止,还有阳光帅气的脸。 心中错愕的同时,也升起一丝惋惜。 “这么好的后生,居然是个公公,可惜了!” 说着,福安道,“见过公公!” “赵夫人不必多礼,是我做了不速之客!”朱允熥赶紧笑道。 第52章 远去的平凡,远去的人间。 “外边那个,真是个公公?” 赵氏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帮忙,随口问道。 “是啊!是伺候皇太孙的呢,就是上回女儿进宫,额外给了两盒点心的!”赵宁儿一边盛菜,一边说道。 “哟,伺候皇太孙的呀?怪不得小小年纪,看着派头不小?” 赵氏撇嘴,“不过,就算是伺候殿下的,也是个太监,太可惜了!” 赵宁儿不解,“有什么可惜的?” “你看他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看着跟读书人似的!”赵氏也帮忙说道,“长的也俊俏,多好的后生呀?怎么就进了宫了呢?若他不是个公公,指不定多少人媒人惦记!” 说着,又道,“你嫂子的小姑子也定亲了,今儿娘还见着男方那个后生呢?说是啥户部司库家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可是跟外边那后生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到这里,叹口气,再看看外边,“哎,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后生,他爹娘怎么忍心呢?” 赵宁儿也看看外面,朱允熥笑呵呵的坐在那儿,有模有样的,她的眼神里,也满是惋惜。 ~~~~ 饭,好了,挺丰盛。 一海碗炖得喷香的五花肉,一碗小葱拌豆腐,一份酱肉,一碗白菜豆腐汤,主食是蒸好的米饭,还有一壶酒。 赵思礼坐的跟木头似的,目不斜视。 他家的小儿子,看着朱允熥面前的红烧肉,流口水。 “没啥好菜,委屈几位公公了!”赵氏笑道。 “已经很好了,有荤有素!”朱允熥说着,看赵氏要抱着孩子,和女儿去厨房吃,赶紧说道,“赵夫人,一起呀!” “哪有女人上桌陪客的道理!”赵氏把看着红烧肉的儿子抱走,“老爷,你好好陪几位公公喝点!” “我他娘的居然和皇太孙坐在一桌吃饭,真他娘的祖坟冒青烟!” 赵思礼此刻脑子中一片空白,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自己家祖坟在哪儿。 听了夫人的话,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 “那个..........”赵思礼做了个手势,“几位......吃好喝好啊!”说着,又道,“喝好吃好!” 朱允熥还真有些饿了,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大口的吃了起来。可是见赵思礼还没动,依然很是拘束的样子。 朱允熥心里过意不去,自己这个宫里的人,可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随意的拿起酒壶,给对方满上一杯酒。 “赵大人,您这做主人放不开,我们客人怎么放开呀!” 赵思礼慌的不行,瞬间站起来,哆嗦着说道,“这如何使得?” 同时,脑子里嗡嗡地,“他娘的,皇太孙给我倒酒?过年告假,怎么也得回老家把祖坟找着!” 朱允熥一边吃,一边看着厨房的方向。 忙活了大半天的赵宁儿,把一小碗炖肉放在弟弟和娘亲面前,自己抱着一个老碗,笑着吃饭。 她的筷子夹起的是豆腐白菜,等弟弟把一块肉放她碗里的时候,她眼睛笑得如同刚攀到天空的月牙儿一般。那么美丽,那么清澈,平静中带着光彩。 多好的女孩?朱允熥心道。 现代社会时,他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也认识一些女孩子,可个个都是骄傲的公主,她们也很善良,也很美丽,可是她们的眼神,远没有赵宁儿这么清澈。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道德标准。 但是有些东西,随着时代的背景远去之后,成了人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 奉天殿里,老皇帝朱元璋放下奏折,揉揉眼角。 下午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听了一下午锦衣卫的密报,身心俱疲。 “皇爷,用膳了!”朴不成在边上,小声说道。 “天都黑了!”朱元璋看看外面,“这一天真快呀!”说着,又问,“太孙呢?” 朴不成笑道,“还没回呢?” “啊?”朱元璋惊讶道,“这都啥时辰了?他干啥去了?”说着,怒道,“出去玩了?这些奴婢,怎么伺候的,到了饭点儿不知道把主子带回来!” 朴不成赶紧解释道,“皇爷,传信的回来说,殿下在赵思礼家中做客!” “赵思礼是谁?”朱元璋想想,随后明白,“哦,他呀?怎么去他家了?” 然后,朴不成原原本本的解释了一遍,包括赵宁儿脚踩窃贼脑袋,都没落下。 “他娘的!”朱元璋一声笑骂,“啥是缘分,这就是缘分!”说着,又笑了起来,“他赵思礼祖坟冒青烟了,给咱大孙当丈人,美出他鼻涕泡!” 说着站起身,走两步,却又有些不高兴,“臭小子,有了老丈人忘了爷爷!在人家吃饭,也不想想你爷爷吃没吃!欠揍!” 朴不成跟在身后只是微笑,“皇爷,给您传膳?” “一人吃啥意思!”朱元璋背着手走两步,“摆驾,去惠妃娘娘那!” “是!”朴不成应声,出去准备。 ~~~ 一餐饭吃完,天上挂了月亮。 赵思礼诚惶诚恐,把朱允熥送到门口,这顿饭他吃的食不知味,从院子到门口短短的距离,更是不知道怎么走的。 “赵大人,今日叨扰了!”朱允熥走到门外,笑道。 “不叨扰,不叨扰!”赵思礼忙摆手,“常来!” 朱允熥又笑了笑,“如此,告辞了!” “您........慢走!”赵思礼看着朱允熥远走。 皇太孙走了,赵思礼心里长出一口气,但是又有些失落。 可是,刚回头却吓了一跳。 只见,跟在皇太孙身边的一位公公,依然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他。 “公公?” “赵大人!”王八耻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美玉,“殿下的赏赐!” “不敢!”赵思礼又是摆手。 岂料,被王八耻一下抓住手,塞在手里。 “拿着,殿下的赏赐,怎能不要?这是殿下随身的物件,赏给你儿子的!” 一开始朱允熥以为赵思礼不认识他。 可是到后来,饭桌上的种种,朱允熥看在眼里,心头明了。 这世上,现在除了朱元璋之外,任何人跟在他一起都是诚惶诚恐。 回头看看赵家的宅院,那样普通的日子,这辈子注定无缘了。 出了赵家,那些隐藏在胡同里的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 朱允熥看到,张辅的嘴边,还有烧饼的芝麻渣子。 “回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第53章 北方 又是一晨,腊月至,远望春。 和往常一样,天还未完全亮,花园中依旧沉浸在夜色里的梅花,还没睡醒舒展枝桠的时候,朱允熥就要起床。 他若是不起,老爷子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会在门外大喊。 “太孙殿下,一日之计在于晨!” 皇子皇孙打不得,皇储更是连重话都不敢说。可也不知道谁发明这缺德的规矩,想懒床,等着太监阴柔尖锐的嗓子摧残你的耳朵吧。 (其实这是清宫的规矩,皇上不起床太监在外头念祖宗家法!不知道明朝有没有,信手写来) 朱允熥对这种宫中的规矩深恶痛绝,冬天最幸福的事,就是早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中。 可是从皇帝到大臣,都认为这种规矩的存在极有道理。 起床,梳洗,带着宫人走进书房准备读书。朱允熥起的早,方孝孺等翰林学士起的更早,而且个个就跟昨晚上在外头冻了一宿似的,满脸寒霜不苟言笑。 若是朱允熥脚步有些慢,这些人便会冷冰冰的开口,“太孙殿下还没睡醒吗?天下百姓早已起床劳作,殿下身为储君,如何能贪图享乐!” 有时候,朱允熥真想在心里大吼一声,“我想做昏君!”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练习武艺。但是当了皇太孙之后,他起的要比以前还要早一个时辰。 老爷子奉承的信念,打天下靠刀枪。坐天下靠学问,靠贤德。尽管对朱允熥的溺爱一如既往,但是在教育上,心疼归心疼,必须往死里学。 学习跟练武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其实,南方的天,冷是冷,但是还能忍。 可是在此时的北地,却实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十步之内人能看到的只有大雪,耳边听到的只有北风的呼啸。那雪被风一吹,刮在人的脸上,跟刀子一样。 同样的时间,南方的天已经快亮了,可是北地却依然漆黑。 “驾!” 骑士鞭打战马的声音,在风雪之中传来,数个浑身都是冰雪,身上羊皮袍子挂满冰霜的骑士,在大雪中露出身影,如冰山一样冷峻。 前方,雪地之中,那高矮不一被大雪覆盖的毡包,是一座座军营。 骑士的战马刚刚能看到军营的轮廓,雪地之中突然出现一队冰人,用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这些骑士。 “干啥地?”冰人大喊。 骑士们停住战马,于风雪之中通红的双手摸出一块虎头腰牌,“前锋营的探马,回来找王爷千岁报告军情。弟兄们找到鞑子大军的藏身地了,你速速通报,不能耽搁!” 不久之后,这些骑士们被安置在温暖的毡房中。 毡房中有旺盛的火盆,滚热的面汤。铁架上的冰雪,遇到了滚热的火盆,化作冰水,顺着铁架的缝隙流淌。 没一会儿,他们的脚下就是一滩水迹。 除了水,还有黄色的脓,红色的血。骑士们红肿的手掌上满是冻裂的口子和冻疮,一遇到热火,顿时痛痒难耐。轻轻用手一抓,口子迸裂。 满脸横肉的汉子们,被这种滋味折磨得呲牙咧嘴。 突然,外面响起军靴踩着积雪上吱嘎吱嘎的声响。毡房里的汉子们,马上标枪一般站起,神色恭敬。 一个魁梧的汉子撩开帘子进来,带进来一阵寒气,他鹰一眼的目光打量着毡房中的汉子,开口道,“找到了?” “回燕王千岁,弟兄们找了三天找着了!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的一万兵马,就在三十里外的黑风口驻扎!”一个汉子单膝跪地说道,“估计也是让风雪给挡住了,走不脱!” 燕王,就是燕王朱棣。 听了汉子的回话,朱棣有些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 他返回北平封地之后,派遣使者招降收拢辽东的女真部族,可是一个不知道好歹的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居然派人截杀了燕王的使者。 伯颜纳哈乃是黄金家族阿里不哥之后裔,掌管四个部族,手下有骑兵一万。乃是辽东,一股最不安分的力量,更是北元派在燕云之地的先锋。 朱棣统兵三万,北上辽东要剿灭伯颜纳哈,可是却遇到了暴风雪,失去了对手的踪影。 “传令!”朱棣冷声道。 一员虎将在外进来,“千岁!” “丘福,传令诸将军,整顿兵马,让儿郎们饱餐一顿,给热酒和腌肉,吃饱喝足,随本王去杀那北元鸟王子!” 叫丘福的将领领命,不过有些犹豫的说道,“千岁,这天?这么大的雪?怕是.......” “怕看不清,怕找不到路?”朱棣笑两声,眼神里满是豪气,“敌人,也是这么想的,传令去!” “喏!”丘福应了一声,领命而出。 随后,朱棣回头,看看那些胡子拉碴双眼通红回报信的探马们。 “还能战吗? 数位骑兵轰然单膝跪地,“千岁,就算死,咱们也要死在您的马前!死在杀敌的路上!” “好汉子!”朱棣赞叹一声,亲手一一扶起,待看到汉子们满是冻疮的双手,眼神悲切,“伤在尔身,痛在我心。”说着,对毡房外吼道,“来人!” “在!”一个少年昂然进来,不是别人,正是燕王的二子,朱高煦。 “去,拿本王的裘皮大氅,狐狸皮手套等,赏赐这几位将士!”说着,不等那些汉子们拒绝,随意的敲打他们的胸膛,“先用这些暖暖身子,杀敌之时,咱们痛饮匈奴血,洗尽身上伤!” “喏!”汉子们双眼赤红,抱拳嘶吼。 风雪之中,沉寂的营地骤然响起惊雷一样的战鼓。 绽放中的大明边军,盎然在风雪之中列阵,任凭风雪吹打他们满是风霜的脸颊。 三通鼓之后,数万人马集结完毕,人无声,战马喷着热气,鬃毛上的风雪,随着战马的步伐纷纷掉落。 朱棣的燕王大旗在风雪之中,剌剌作响,阴风飘扬。 没有华丽的皮裘,也没有闪亮的金甲。燕王朱棣就穿着一身挂满冰碴子的普通战甲,在军营之中龙行虎步的走着。 燕王所到之处,都是大明燕藩北地边军士卒们,狂热崇敬的目光。 朱棣站在大军之前,单手扶刀,一手攥着马鞭。 “酒喝了没有?” 回应朱棣的是,让漫天风雪都震颤的吼声,“喝了!” “肉吃了没有?” “吃了!”士卒们继续嘶吼。 “冷不冷!”朱棣大喊。 “不冷!”将士们大吼。 吼声中,数万人喷出的热气,让飘落的雪花还未触地,就变成了水。 “扯他娘的蛋!”朱棣笑道,“老子鸟都他娘的冻缩了,平日三尺长,现在指甲盖那么大,你们居然不冷?” “哈哈哈!”数万人,发出会心的大笑。 朱棣在笑声中,豁然抿紧嘴角,“冷了,就得活动活动!跟着老子,去干杀人的活去!” 数万虎贲齐声呐喊,“大明!大明!” 朱棣转身,翻身上马,一股风吹过,让他的披风高高飘起。 风雨中,朱棣没有豪言壮语,“杀完了人,再回来喝酒吃肉!出发!” 于是,漫天的暴雪中多了一道洪流。那是带着铁盔穿着棉甲,或者是鸳鸯战袄的大明士卒。 漫天的风雪能遮住他们的眼,却遮不住他们的心。 北地能冻死人的寒,能冻坏他们的身体,却丝毫不能浇弱他们心头的炙热。 让他们心头炙热的源头,是风雨之中,大军队伍最前,那杆飘扬的燕王大旗。让他们无所畏惧的精神根源,是大军队伍最前,那个在战马上,挺拔的身影。 ~~~ 不知过了多久,探马报信的速度越来越快,代表着敌人的营地越来越近。 “报!”一骑士在风雪之中纵马而来,“千岁,兄弟们摸到了敌人眼皮子底下,那些杂碎,他娘的还在毡包里睡大觉!” “谁愿为先锋!”朱棣回头大喝。 “末将愿往!”数位虎将同时出马,一脸坚决。 “丘福,带一千骑兵从左边冲。朱能,带一千甲骑从右。其他人,跟在本王身后,中军掩杀。望各将效死,为大明,为本王除此北元余孽!” “喏!”命令下达,各将带着亲兵,返回本队。 “爹!”朱高煦的小脸,在风雪之中通红,大吼,“我去跟着丘叔,我大了,能杀人了!” “好小子,是咱朱家的种!”朱棣大笑,看着儿子,“上阵父子兵,今日咱爷俩一块杀敌,去吧!” “是!”朱高煦兴奋的眼冒精光,带着亲兵就要奔走。 “等会!”朱棣再次看着儿子,特意说道,“记得,先用软布把刀把子暖一下再抽刀,不然,容易把手上的皮撕掉!” “嗯!”朱高煦点头,“爹,我去了!” 朱棣点头,看着儿子打马走远。 此时,行进的大军在将领们的组织下,变成了攻击的阵型。 朱棣拉下铁盔的面甲,在爱马的脖子上摸摸,无声向前。 渐渐的,敌人的营地轮廓露了出来。 朱棣缓缓抽出,冷冽的长刀。 顿时,风雪之中,一道耀眼的光芒出现。 可是就在万人等待之时,那把刀却没落下。 战马上的朱棣,扭头看着南边的方向。 “这时候,你刚起来?还是在和老爷子吃早饭?” “你于深宫之中享受温柔乡,哪知边塞男儿已长刀在手!哼哼,大侄子,且看是你书本上的东西厉害,还是你四叔手中的刀枪锋利!” 心里默念两声,朱棣于风雪之中大吼。 “儿郎们,杀虏啊!” 长刀轰然劈下,斩碎风雪。 战马疾驰,朱棣长刀向前,犹如狼群的头狼一般,冲向敌人的营地。 他的身后,是数万大明虎狼。 雪更大了。 但是,白色的雪中,带上了殷红的血。 “杀!” “大明万胜!” ~~ 我写小说的风格是这样的,想要让小说变成电影,务必让每个人物都饱满。 所以,不是我水,我已经很竭力的让情节瘦身了。我爱你们,请你们也爱我,用力的,啊啊啊! 我去吃个午饭,回来还有。 第54章 尝尝鲜 “呵,你四叔又打了一个胜仗!” 京城的冬日,临近年关也开始下雪,只是雪花稀稀拉拉的不成什么规模,刚落在地上就化了。 奉天殿中,温暖如春,老爷子拿着刚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对朱允熥笑着说道,“阵斩北元余孽七千余人,俘虏两千。北元小王子伯颜纳哈单骑而走,你四叔带亲兵去追,追了一天一夜,那厮冻死在雪地里!” 说着,老爷子语气微顿,“这仗打的不容易,你看看!” 正在一旁的书案上,看着户部奏呈上来今年国库结余奏折的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仔细的阅读起来。 大战,发生在十天前! 从塞外至京城何止千里,为了这封报功的奏报,不知多少骑士风雨兼程,日夜疾驰。 而在朱棣简单描绘的战报之中,更不知是多少大明汉家男人的血泪。暴雪之中追击敌军,在冰天雪地之中露营三日,不知多少儿郎的手指脚趾被冻掉。 在漫天暴雪之中冲击敌营,有不知多少男儿,血洒疆场。 战报虽简,但其中的金戈铁马,还有北风呼啸之下的惨烈,扑面而来。 年关将至,再也没有比这份军功,更完美的贺礼了!这不但是对大明天子的贺礼,也是给北平之外百官百姓的贺礼,拒敌于国门之外,方能让百姓过一个好年。 “燕王,英雄也!” 朱允熥心里赞叹一声,看着老爷子,“爷爷,四叔这仗,打的不容易!” 说着,翻到战报的最后一页,那里还有北平按察司衙门的联名的奏报,“三万大军,回来的人,几乎各个身上都是冻伤!四叔亲王之尊,冲在最前面,耳朵都冻烂了!” “老四确实不容易!十来岁就跟着大军远征,这些年,在马上的时间,比在家里都多!”朱元璋点头,微叹说道。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侧脸,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几分明悟。 这大概,就是老爷子有时候明知燕王桀骜,但还是不愿意下重手的原因。这样一个儿子,本就应该是父亲的骄傲,而不是父亲的牵绊。 “孙儿,觉得,这份战报,明发天下,有功将士重赏,四叔也重赏!”朱允熥开口道,“大明有如此塞王,乃国家之福,如此边军更是国家之幸。四叔燕王,不避刀兵凶险,亲自冲在第一线。大明将士,于漫天风雪之中,保边关平安。明发天下各边镇,卫所,为大明军人之表率。” “有功的将士,残疾的士卒,更需要沐浴天恩。孙儿以为,当派遣钦差天使,亲赴北平,劳军慰问!” 朱元璋欣慰道,“大孙,你这份心胸,难得啊!” 老爷子话中有话,朱允熥也是精明之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燕王朱棣本来于诸塞外之中,风头最盛。天下军旅,皆知他骁勇善战之名。而且,这份马不停蹄的军功奏报,其实细细想想也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杀敌一万不算什么,但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杀敌一万,简直就是不可能中的可能。大张旗鼓的明发天下,夸耀功绩,会使得燕王的风头更盛,更有贤明。 如果是小心眼的储君,可能这时候想的更多的不是赏赐,而是如何遏制。 “孙儿,想的,是大明!”朱允熥正色说道,“想的是大明的百姓,还有大明的将士。皇爷爷总是教导孙儿,身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必须要有大局观。孙儿不能为了自己心里一点小心思,对这样大功视而不见。” “更不能,轻飘飘的放过,寒了天下士卒的军心!” “好孩子!”老爷子轻拍御案,笑道,“就凭这份心胸,将来你就错不了!你这份心胸,把你那些叔叔都比下去了!” “爷爷,若是我父亲在,他会怎么说?”朱允熥忽然好奇,问道。 “要是你爹在,肯定会骂你四叔!”老爷子笑道,“你爹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大明那么多能臣勇将,就你老四能?啥时候打仗不行?非得赶暴风雪出去打?显你老四与众不同是吧!你是出风头了,多少人将士遭罪?以后这事你给我少干点,别一天到晚的想着出风头!” “呵呵!”朱允熥笑道,“父亲真会如此?” “你爹是既骂,又要敲打!”老爷子微笑道,“论心胸啊,其实你父亲,还比你差一些!” 这话,老爷子能说,朱允熥不能听,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朱允熥站起身,躬身说道,“孙儿只不过有些小聪明,比父亲差得远!” 说着,朱允熥又笑道,“其实,若是有机会,孙儿也想出去领兵,为大明开疆拓土,不让四叔专美于前!” “你可拉倒吧,你哪都别去,就给咱在家里呆着!”一听这话,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你是守家业的,出去打啥仗?你当打仗是过家家?那是真刀真枪的厮杀,战场上谁管你是皇帝还是太孙的,就算是玉皇大帝,一刀下去,脑袋也得开瓢!” “你读那么多书,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你是皇储,乃是国本,你稳江山才能稳。再说,朝廷养那么多武将干啥的?仗,有人帮你打!将来,你那些叔叔不听话了,换掉他们,有的是能打仗的。”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会杀人的人。那么多武将,那么多功勋子弟,在战场上历练几年,只要不死,就能带兵!什么是名将?见多了死人的就是名将!” “现在打仗也不比以前,你爷爷那会是拼命,那是没办法,想活下来,只能比谁不要命。可是现在咱们大明兵强马壮,只要钱粮能供上,磨都磨死他北元。” “即便打了几次败仗也不怕,咱们家大业大重整旗鼓就是。你作为国本,就是要坐镇京城,你是天下的主心骨,你不听劝跑到前线去,那不是打仗,那是捣乱!” 老爷子一口气说了许多,朱允熥赶紧奉上热茶。 “爷爷,孙儿就是随口一说!” “说了,就是有这念头!”老爷子瞪眼道,“别以为咱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你现在的首要要务,就是读书。做一个贤君,做一个知道民间疾苦,不骄奢淫欲的贤君,就是对得起天下人的好皇帝。” “去打仗,你想都别想!”老爷子喝茶,正色道,“起码咱活着的时候,你别想!” “皇爷爷,孙儿记住啦!”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顺气,“孙儿真是随口一说,这些道理孙儿明白。” “就是因为你明白,咱才怕你犯糊涂!”朱元璋再次说道,“咱告诉你,别当耳旁风。以后千万别搞啥御驾亲征的事,当年北伐,你爷爷都没掺和,放手让徐天德和你姥爷随便折腾!” “军队只能有一个统帅,你没打过仗啥都不懂,上前线去了,那些能打仗的也跟着他娘的慌了,听你的吧,不靠谱。不听你的吧,还不敢?” 朱允熥呵呵直笑,老爷子说的还真对。再过几代人那个大明第二战神,可不是这么弄出一个土木堡,葬送了大明的军事优势吗。 不过,这一世,这些都不存在了。 “你是国本!”老爷子继续说道,“国本是啥?就好比推牌九的本钱,有本钱在,啥时候都能翻本。可你要是上去,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全压了,那就完了,必输!” “皇爷爷说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敲着肩膀,“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当一个您希望的好皇帝,不会任性!” “这才对!”老爷子又笑了起来。 朱允熥再次笑道,“皇爷爷,除了四叔,他手下那些立功的将领也要重赏,战报上说丘福,朱能,张玉等人奋力冲杀,那丘福头盔都碎了还在大呼作战!” 说着,朱允熥顿顿,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不如,您老给他们一个体面,让他们进京陛见,当面赏赐?” “嗯,这个法子好!”老爷子朱元璋点头,斜眼一笑,“然后,这几个战将,也回不了北平了,进了你的夹袋儿,是吧?” 朱允熥有些尴尬,被看穿了。 他想的是,一边赏,一边拔掉老虎牙。这些人都是朱棣手下的大将,进了京城还不是和张辅一样,在君臣大义的名分下,任他揉搓,拉拢? “刚才还说你心胸宽广,转眼就这么算计!你也好意思!”朱元璋瞥了朱允熥一眼,“能打仗的人有的是,你在五军都督府里选出来那些,不比他们差!” 朱允熥吐了下舌头,嘿嘿一笑。 “赏点啥呢?”老爷子在开始摇头。 “皇爷爷,高丽进贡的礼物到了,不如挑一些.......”朱允熥说道。 “嗯,行!”老爷子点头,“把高丽进贡那些美人给你四叔送几个,高丽的金银器,赏给有功将士!”说着,又道,“进了三十多个美人吧!” “三十二个!”朱允熥说道。 “那就你二叔,三叔,还有五叔,十七叔他们一人分两个!让他们尝尝鲜!” 朱允熥有些吃味儿,“皇爷爷,孙儿一个没有?” “你现在要读书,弄那么多红颜祸水在身边干啥?再说.........落下谁还能落下你?”老爷子怒道。 第55章 脑回路 难过,是什么?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还没捂热的压岁钱,被父母骗走。 难过就是你小时候,和表兄弟打架,明明没错,却还要受罚。 难过就是罚了还不算,还要把亲爱的玩具分给别人。 站在东宫景仁殿的二楼上,看着红色的宫墙夹道中,穿着鲜艳宫装的高丽美人,被分成一拨拨送走。朱允熥的心中,再次感受到这种痛苦。 整整三十二个高丽佳丽美人,都是蓓蕾一样娇嫩的年纪。尽管这个世界,还没有整容脸。还没有眼综合,鼻综合,假体下巴,磨骨。也没有玻尿酸除皱针,瘦脸针嘟嘟唇,没有水光针,美白针,蛋白因子。 高丽美女的脸型还是纯粹的原生态,可架不住他们青春靓丽啊。再看看,朱允熥自己的身边人。太监一堆,各个跟翻译官似的,尤其王八耻,跨上个盒子炮,就是贾萌萌(b站搜贾队长)。 仅有几个女人,都是四十多岁,每天见了自己都不敢抬头,说话时候一个字一个字的蹦。 皇太孙的位子高高在上,可是生活却是了无生趣。 这些高丽美人,都是高丽王进贡来的,其中有八个是点名给自己的。可是老爷子大手一挥,给你叔叔们尝尝鲜。 就这样,这些高丽美女,就成了他名义上的婶婶。 别人就算了,可同样都是十五岁,宁王朱权凭啥也有份?那小子在大宁封地,已经三妻四妾了。自己皇太孙,还是可怜巴巴的。 一阵风吹来,淡淡的寒气夹杂着梅花的香味,涌入阁楼之中,带起阵阵涟漪。这股风中,似乎还带有那些高丽美人身上的胭脂水粉味。 “呼!”朱允熥慢慢的深呼吸一口气,眼神不舍的挪开。 “呸!”他心里暗道,“红颜祸水,以后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急啥?” “殿下!”王八耻浑身没有二两肉,走路都没声音,“解大人和铁大人来了!” “叫他们进来!”朱允熥收回目光,在阁楼里的书桌旁坐下。 稍候片刻,铁铉和解缙,一高一矮同时进来。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两人叩首说道。 朱允熥没有叫他们起来,而是问道,“你俩最近干什么呢?孤不召见你们,你们就不来?” 这二人现在都是东宫的属官,隶属于左春坊,受华盖殿,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左春坊詹事刘三吾的管辖。 朱允熥当了皇太孙,他俩也是一步登天,解缙为正五品左庶子。铁铉为从五品,左谕德。两人的职责都是记录皇储学习的情况,并把皇储的学习经过编练成册。 “不是臣不来,而是.........”解缙苦笑,“方翰林告诫过臣,殿下读书要学的是经学正道,臣这种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最好别往太孙身边凑。” 朱允熥笑道,“你多少是有些不够正经!” 不正经不是说解缙的品行,而是解缙这种天才的学习方法,不适合朱允熥这样的人。而且解缙的为人处世,颇有些天马行空不拘小节的意味。当然这是文雅的说辞,说不好听点他是谁都看不上,跟谁都来劲。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方正古板的人,当然不希望朱允熥被解缙带歪了。 “你怎么也不来?”朱允熥对铁铉问道。 “臣.......”难得,铁铉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臣是国子监生!” “哈哈!”朱允熥笑出声,有些幸灾乐祸。 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是十年寒窗的两榜进士,自然是看国子监,这些恩荫的监生不大顺眼。 “学问上,臣确实不堪重任!”铁铉虽然是国子生,但是才学也是很好,这是在谦虚,“于殿下读书无益!” “孤听说,你最近没事总和徐辉祖在一起?” 徐辉祖身上也挂着东宫的官职,隔三岔五就要来给朱允熥讲解武事。 “臣喜爱军事!”铁铉又是脸色一红,“常和徐都督,钻研兵书!” “可是,你俩是孤的私臣,总是不来陪孤,也说不过去,对不对?”朱允熥笑道。 “臣等知罪!” 俩人这么说,心里却在大呼冤枉。 朱允熥现在是皇太孙,哪里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除了太孙传诏,他们要见,首先要顶头上司批准,然后还要等着皇太孙有没有时间。 “你们是孤为藩王时的旧臣,咱们的情分,不是外人能比的,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 二人心头妥帖,原本解缙对从翰林院出来为吴王属官还有些不高兴。可是转眼,吴王变太孙,他以后的官路就是青云直上。 “有个事!”朱允熥话锋一转,“你俩去办!” “臣等请太孙殿下示下!”两人齐声道。 朱允熥摆手,周围的宫人退下,开口说道,“燕王又打了个胜仗你们听说了吧?” “臣等看了朝廷的邸报!” “皇爷爷派遣兵部尚书沈溍,五军都督府佥事何福,为钦差天使去北平劳军!”朱允熥笑道,“你俩去做个副手,去北平走一趟吧!” “去北方?”解缙脱口而出,“殿下,可是需要臣等.........?” 看破不能说破,铁铉微微一肘,把解缙肚里的话打下去,开口道,“臣等,定不负太孙殿下所托!” “也不要干什么,去看看四叔的兵马,到底强横到什么地步?看看他麾下到底有多少战将?”朱允熥笑道。 随后,两人退下,各自去准备不提。 阁楼里,又来了一个人。 方头阔耳,身材魁梧的徐辉祖,走入阁楼目不斜视。 “臣,参见太孙千岁殿下!” “来了!”正在看书的朱允熥放下书本,“给徐爱卿赐座!” “谢殿下!”徐辉祖在凳子上坐下,微微抬头,“不知殿下传臣来,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东宫的武官属官!”朱允熥笑道,“在东宫和五军都督府之间两头跑,累不累?” 徐辉祖赶紧道,“臣的本份而已,岂有累的道理!” “你和我四叔是姻亲?”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徐辉祖恭敬道,“臣的妹子,是燕王的正妃!” 嘴上说,心里在想,“皇太孙忽然问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燕王的关系?” “可是,孤听说,你和四叔那边,不怎么来往?”朱允熥继续问道。 其实这些问题,他心里早就知道,只是嘴上闲扯而已。当然,在心理学上,这也是一种策略。 “臣是武将,燕王是塞王强藩,自然不能随意来往。”徐辉祖正色道,“而且臣还领着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的差事,所以.......” “孤明白,避嫌嘛!”朱允熥笑道,“不过,孤倒是听说,你弟弟和四叔那边,走得挺近的!”说完,朱允熥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脸顿时被茶雾遮住,看不清面容。 “臣,这就回去教训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徐辉祖马上站起身,抱拳说道,“臣和弟弟,已经分府而居,其实平日也不大.......” “孤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如临大敌干什么?”朱允熥笑道,“你的性子孤若是信不过,何至于亲自点你来东宫!”说着,朱允熥又道,“当日,孤说,你的父亲是皇爷爷的老伙计,你和孤也会是一世的君臣,是真心话。 你何必这么小心?孤和你说几句家常话而已,难道在你心里孤就这么不容人吗?”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徐辉祖恭敬地说道,“只是臣子有臣子的本份,不能乱!”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耿直和方正!”朱允熥笑道,“对了,你和凉国公蓝大将军,熟不熟?” “恩?” 徐寿辉不由得一愣,皇太孙说话太过天马行空,他的思维根本跟不上。 说熟?其实还真不熟。 可是说不熟,偏偏两家人还有真有些不大对路。 ~~~ 大家说错字有点多哈,我也发现了,因为这两天都是手机码字的呀。 我多多注意,请多多包涵。原谅我吧,死鬼们! 第56章 你参劾蓝玉 徐辉祖沉思片刻,开口道,“殿下,其实臣和蓝大将军,只是泛泛之交!” 朱允熥明白,笑道,“孤知道,两派嘛!” 军内无派,千奇百怪。 大明开国之前,徐达和常遇春的私交甚好,但他们其实代表的是两种军内的山头。一种是老爷子淮西老家的乡党,一种是起兵之后投效的英雄好汉。 而徐达逝去,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蓝玉崛起成了大明军中的风云人物。开国武臣们看似盘根错节,其实细细分分也是分成一个个的小团队。 朱允熥的话,让徐辉祖不知如何作答。 “是有这么个事,孤想听听你的看法!”朱允熥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四叔在塞外,又打了个胜仗,听说了吧?” “臣看了战报,燕王此战,打得漂亮!”徐辉祖有一说一。 朱允熥点头,继续说道,“大明的战事,现在靠的就是边关的塞王,还有功勋武将。他们打得很好,但这其中也有隐忧。功勋武将已老,边关塞王又是国家的藩王,身份贵重,总是冲在最前头,万一有个闪失.........” “边关的仗,都让他们打了。京城中这些勋贵子弟,还有青年将领得不到锻炼和提拔,容易出现军事将领的断档。孤这么说,你明白吧?”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臣也担心此事,五军都督府之中,许多挂名的将领,没有打过大仗。而且南方内地安逸,我等武人不宜久待。待久了,兵也懒,将也懒。” “就是这个道理!”朱允熥抚掌笑道,“所以孤在想,选拔一批青年将领,去边关历练几年。玉不磨不成器,人也是这个道理!” “殿下深谋远虑,臣钦佩之至!” “这是好事对吧?”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道,“这是自然,于国于军,大有益处!” “那好!”朱允熥拍下桌子,笑道,“你给皇爷爷上折子,孤敲边鼓!”说着,又是一笑,“这事,孤不能直接说,你也要理解孤的难处!” 他现在是皇储,手下的班底还有些薄弱,那些青年将领们没有经过大战的洗礼,总是不能让人放心。 趁着几年,干脆放出去,让他们历练。往后,有备无患。 只是他不能开这个口,领兵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是朝中的老将,还是边关的塞王,朱允熥都不想太过刺激他们。 徐辉祖想了想,拱手道,“臣领命!” “这事,孤交给你!”朱允熥郑重道,“孤,信得过你的人品!” ~~~~ 说了一会儿,徐辉祖告退。 朱允熥在阁楼之中,又装模作样的拿起书本。 楼梯上,发出轻微的脚步。 “殿下,曹国公李大人到了!”王八耻说道。 “上来吧!”朱允熥依旧看书,“给孤换热茶,檀香也点起来!” 稍后片刻,曹国公李景隆,缓缓上来。 今日他没有穿铁甲,而是头上带着进贤冠,身穿绣着狮子的绯红官服。 “臣,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李景隆恭敬的跪地叩首。 朱允熥却没直接让他起来,看了他半晌,直到看得李景隆心里发毛,才微微叹息一声。 “哎!” 这一叹,顿时又让李景隆双腿发软。 不知为何,他对太孙的畏惧远超曾经的太子。过去的太子朱标,是揣着明白不出声,面上过得去。而现在这位,却是喜欢揉搓别人的。 “我最近.........没干什么坏事呀!”李景隆心道。 “来人,给曹国公赐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半边屁股沾着凳子,忐忑的坐着,开口,“不知殿下召臣来........?” 朱允熥缓缓喝口茶,依旧看着手里的书,“孤听说,你和凉国公走得很近?” 李景隆忙道,“臣和蓝大将军只是点头之交!” 君主最忌讳的就是臣子们太过团结,虽然蓝玉是皇太孙的舅姥爷,可谁知道皇太孙心里怎么想的。走得近这个事,出于稳妥起见,李景隆是不会承认的。 而且他和蓝玉,真只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若是他爹李文忠在,蓝玉或许还顾忌几分。 “点头之交?”朱允熥放下书,斜眼笑道,“可是孤看下面的密报,大将军自从班师回朝后,已经和你喝了好几次酒了,而且你还在席间称赞,大将军是国朝第一武将?是不是?” 扑通,李景隆当场跪下,汗如雨下。 “殿下,臣..........臣那是推脱不过。都是道上............都是同殿为臣,官场上的面子事而已。”李景隆赶紧说道,“殿下是知道臣的,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臣是个好脾气,谁都不想得罪........” “不想得罪人?可是你们武将私下串联,日日在一起饮酒,议论朝政,就不怕惹怒了皇爷爷!”朱允熥忽然厉声说道,这不是他吓唬李景隆,而是他真的看到了锦衣卫的奏报,还有督察御史的奏折。 “已经有督察院的御史参你们了?国朝贵戚武人串联,妄议朝政,桀骜跋扈,有非分之举!” “殿下,臣冤枉啊!”李景隆惊恐的说道。 而此时内心之中,也在破口大骂,“他娘的,又是哪个御史参劾?怎么专门参老子,不参别人?” “你不想得罪人,你想和光同尘,你好他好大家好。可是你可知,你给孤捅了过大的篓子,你还要孤在皇爷爷面前保你多少次?”朱允熥冷哼道,“前次看在你父亲的面上,孤帮你压了下来。这才多久,你又弄出事来!” 李景隆心里肠子都悔青了,原本他也不是不知深浅的人。只是,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朱允熥的自己人。后者正位东宫,他也有些飘了。所以,才和蓝玉他们搅合在一起。 需知,皇爷最烦的,就是臣子们打成一片,尤其是武人。 想到此处,李景隆身上的冷汗都湿透了,这可比上回他纵容家奴侵占田地要严重得多。 “殿下,臣.......臣和大将军是点头之交。只是大将军和殿下,关系亲厚,臣又是殿下的心腹之人,所以臣才一时糊涂!” “哦?按你这么说,你和那些武将们搅合在一起,还是孤的错?” “臣不敢!”李景隆叩首,“臣,三番五次多亏殿下斡旋,才能保护爵位富贵,臣心中对殿下不胜感激,臣只是........” “若不是看在你还有些良心的份上,孤懒得和你说这些!”朱允熥冷笑,“你这厮,不出事整日装得笑面虎。出了事,就会扮可怜。” 李景隆听朱允熥口气有些松动,赶紧说道,“殿下,不是臣扮可怜,是臣只能指望您啊!” “指望我?”朱允熥哼了声,“这次不死你也要扒层皮!” 幸亏李景隆没站起来,不然又得跪下。 “殿下,您千万帮臣说说好话,臣和殿下乃是血浓于水骨肉...........” “皇爷爷震怒!”朱允熥打断他,看看左右,“前儿,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说了一下午的话!” “啊?”李景隆一惊,“那?” “反正是有人要倒霉!”朱允熥又是冷笑,看了李景隆两眼,“你说的对,你是我可用之人,即便是有错,孤王也要保你!” 李景隆大喜,“谢殿下!” “不过!”朱允熥故作为难道,“你得让皇爷爷看到,你有可取之处!” 李景隆是聪明人,当场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附耳过来!” 朱允熥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你最好,先上折子,弹劾大将军蓝玉狂妄跋扈!”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 弹劾蓝玉?会不会被他追到家里打? 第57章 罪名 “弹劾蓝玉?” 李景隆心中实在犯难,武官不像文官那么无耻,动辄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理由也是五花八门。天天在皇帝跟前,用嘴皮子打仗。 武臣们相互看不顺眼,多是在酒桌上,赌桌上解决问题。若这样还是解决不了,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武臣们都知道,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打转,能他娘的活下来都是祖宗显灵。 谁的命都来之不易,大家相互留着余地,不互相往死里怼。 可是皇太孙突然让他弹劾蓝玉?先不说蓝玉会不会一怒之下揍他,他只要递上这份奏折,那就在武人中自绝了人脉和前程。 谁愿意和一个打小报告的人来往? 再说,李景隆真拿不准太孙殿下是什么意思,蓝玉可是太孙的舅姥爷,那伙人可是皇太孙的铁杆儿! “怎么?不敢!”朱允熥冷哼一声,“还是不愿意?”随后,又哼了一声,“若是不愿意就算了,孤也不勉强你。不过,机会给过你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殿下,臣不是此意!”李景隆赶紧解释道,“臣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弹劾得罪蓝玉,不弹劾得罪皇太孙,哪头轻哪头重他李景隆拎得清。而且,说实话,他心中也挺想做一个孤臣,那就是皇太孙殿下的孤臣。 不过,孤臣大多没啥好下场! “不知太孙殿下想让臣弹劾蓝大将军,到何等地步?”李景隆想想,硬着头皮说道,“是不痛不痒?还是......伤筋动骨?” “你说呢?”朱允熥看着他,笑了笑,“若是好办,孤会找你吗?真当孤指使不动督察院的御史?还是当孤指使不动兵部的给事中?” “臣明白!”李景隆开口道,“这个.......臣听说.......听说.......” “亏你还是武将世家出身,说个话吞吞吐吐!”朱允熥不悦道,“孤把你当心腹,你怎么总是搞这些欲说还休的名堂?” 李景隆顿时心中一喜,皇太孙虽然总是让自己干脏活。可心里,还是把自己当自己人。 “这事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言!”李景隆向前几步,压低声音,“臣听说,蓝玉于塞外大胜,抓了北元丞相亲王宗室那次...........有个元主的妃子,让他给那个了.........” 朱允熥一时没明白,“哪个了?” 李景隆挤挤眼睛,“就那个!” 朱允熥想起来了,蓝玉之所以被整死,最大的一条罪状就是,睡了北元皇帝的媳妇,然后搞得人家自杀了。 可是,朱允熥还是装糊涂,“到底哪个了?” “给......”李景隆一咬牙,“强睡了!”说着,又凑近了说道,“据说,那天月黑风高,蓝大将军喝了点酒,然后冲入人家的帐房。那女子刚烈不从,可是如何是大将军的对手,三两下被大将军扒得跟白羊似的,然后按在.........” “停!”朱允熥赶紧制止,“你在哪听来的?”又道,“亏你还是个国公,还是皇明血亲。亏你平日号称是读过书的,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什么白羊?孤让你说事,不是让你说姿势.........不是让你讲故事!” “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后退,开口说道,“臣这是简化了才对殿下讲,若原话转述,那才叫污秽不堪!”说着,又道,“那次出征,臣的内弟邓家老三,是随军的副将,他亲眼看着大将军进了帐子,亲耳听到那女子的............呼声!” 朱允熥一抚额头,想想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没几个人知道!”李景隆说道。 “烂在肚子里!”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没几个人知道,就是很多人知道,大概皇爷爷那边也早就知道了。没有大概,应该是肯定。 叹口气,继续道,“这事不能拿出来说,孤让你弹劾他,不是让你拿刀捅死他!明白吗?” 朱允熥要的,是蓝玉现在栽跟头。皇爷爷心中已经对蓝玉不满了,自从自己当了皇太孙之后,蓝玉也越来越招摇。老爷子那人,要么不动你,要么就整死你。 在老爷子的所有怒火都爆发之前,让蓝玉跌倒,总比他将来让老爷子一刀砍了强。人活着,他若是知错,还有起复的机会。可若是脑袋搬家了,一切提都别提。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再有一个月就是洪武二十六年。 蓝玉案,正是洪武二十六年发生的。涉及一万五千多人,并且族诛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这些人都是功臣宿将。而在蓝玉案之后,傅友得,冯胜等老将,也纷纷被处死。 虽说朱允熥的身份,可以镇得住这些人,但是惹急了老爷子,他老人家的性子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爷子开了杀戒,可不是一两条人命能解决的。 老爷子看似随和,其实最不听劝。与其自己到时候因为保护一些人跟老爷子争执,不如以退为进,把事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想到这些,朱允熥再次开口,“孤让你弹劾他,是让你找一些可以让他栽跟头,又不让他有性命之忧的罪名。” 李景隆好生的想了想,“那臣就参他跋扈,这次出征打了胜仗之后,蓝大将军本想乘胜追击的,可是皇爷给否了。为此,大将军.....私下说了一些不大中听的话!” “这个可以!”朱允熥手指敲打着桌面,“就用这个罪名吧!你去准备!”说着,看看李景隆,温和的笑笑,“好好做,孤还有很多事,要仰仗你!” 顿时,李景隆的骨头轻了二两,笑道,“给殿下办事,是臣的本份,更是臣的福气。” “王八耻!”朱允熥对阁楼下吩咐。 “奴婢在!” “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挑几株有年份的,给曹国公带一些回去!”朱允熥开口道,“不要记档!” 凡君有赏赐,必定要内廷记录档案。 可是一旦记录了,君主赏赐的东西,臣子们就只能回家供奉起来,不敢使用。不记档,是一种隆重的恩赐,也是一种信任的态度。 “臣,谢太孙殿下!”李景隆激动的说道。 “几根人参而已,好好做,好处多着呢!”朱允熥笑笑,“你去吧,孤有些乏了!” 随后,李景隆退下。 朱允熥慢慢走到窗前,再次眺望宫城之中的红墙金瓦。 头上,那原本晴朗的冬日晴天,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乌云。 “快过年了,过个消停年吧!” 朱允熥看着天空,心中暗道。 蓝玉是要敲打一下,不然他得意忘形,势必酿成大祸。 他酿成大祸不算,可千万别牵扯成千上万的人。 那样,对如日初生的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场巨大的风暴。 第58章 小朝会 翌日,天阴,有雪,冷。 老爷子难得的体恤一次臣子,御门听政只走了个过场。随后,六部中枢,五军都督,督察院按察司大理寺等主官,在奉天殿中举行小朝会。 厚厚的门帘遮挡了外面的冷风,殿中烧着旺盛的火龙,大殿的角落里,几盆盛开的仙客来,给肃穆的大殿增添了一丝春日的颜色。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御坐旁边,是皇太孙朱允熥的座位书案。前者依旧是一身麻布粗衣,头发随便的用木簪扎着。而朱允熥则是杏黄色,五爪金龙袍服,佩戴黑色的纱冠。 “马上过年了!”朱元璋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各部,各地,各军,都踏踏实实过个年。但是臣民百姓可以放松,尔等大臣,该紧的还是要紧,不能放松!” “臣等遵旨!”大臣们躬身答道。 “知道你们也忙了一年,不是咱苛刻,更不是不尽人情!”朱元璋挪动下身体,随意的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在其位谋其政,诸位都是国家大臣,当了人上人,就要吃得苦中的苦,光享福不干活可不成。”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咱说的对不对!” “所谓居安思危,臣子们自然明白皇爷爷的苦心!”朱允熥笑道,“昨日孙儿看户部今年的结余奏报,两江的盐税还有江浙的粮布都有富裕。孙儿想,诸臣工也累了一年,不如皇爷爷赏他们点什么。” 随后,朱允熥看着众臣笑道,“京官清苦,京城物价昂贵,又人人都是一大家子。不如,皇爷爷给个恩典,赏他们年底双俸。有了这份恩典,他们更卖力不是?” 老爷子笑了笑,心道,“败家!” 在京六品以上好几千人,这么一赏,差不多一两万匹布就出去了。 可是这个提议他也赞同,他是刻薄的皇帝,他绝不想自己的孙子也是那样。贤君,就有贤君的样子。他不在乎史书怎么写自己,但是想想若后世史书,说他孙子是个宽仁贤德的君主,胡子都能笑得翘起来。 “行!”朱元璋笑道,“按你说的办,户部傅友文,这事你们户部去操办!” “臣等恭谢陛下圣恩!”双俸虽然也不多,可是对臣子们来说,却是忙了一年最好的嘉奖,诸位都是喜笑颜开。 “别谢咱,要谢,谢你们的皇太孙!”朱元璋笑道,“他比咱强,咱是就知道使唤人,他是体恤你们的辛苦!” 众臣再拜,“臣等谢太孙殿下厚恩!” 吏部尚书詹徽开口笑道,“臣遍读史书,也未尝见过如此贤明圣德的储君。皇太孙殿下,既有忧国忧民之心,又能体恤臣等的不易。臣等生为大明之臣,幸甚幸甚!” 老爷子捋着胡须笑笑,“他还小,以后这种话,不要再夸了!” “臣并非夸赞,而是肺腑之言!”詹徽笑道。 “你这人,于公事上一般,但咱看重的,喜欢的就是你这份忠敬之心!”朱元璋笑道。 这已然是很了不得的夸奖了,詹徽乐得牙都快飞了。臣子们听了皇帝的话,心中想道,拍皇上马屁容易挨踢,以后还是要拍皇太孙。 “臣,有本奏!”中军都督徐辉祖出列道。 “奏来!”朱元璋道。 徐辉祖不经意的往朱允熥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近年,大明和北元战事,立功之人多是边关将领,而京城之中,许多青年才俊之辈,却因资历无法领兵。” “臣请陛下,于五军都督府中派遣青年将领,选拔喜爱武事的功勋子弟,去边关就职。” 说着,徐辉祖抬头道,“武人,唯有历练方能成才!” 朱元璋微微点头,“是这么理,仗都是打出来的。”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觉得如何?” “孙儿觉得徐爱卿所言极是!”朱允熥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在京城之中,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只有去了边关厮杀,才能成为真正的将领。咱们大明,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总不能总是依靠老将们。” “咱允!”朱元璋点头道,“回头,五军都督府奏于皇太孙处,尔等辅助太孙,选拔人才!” “臣,领旨!” “孙儿,谢过皇爷爷!”朱允熥也站起来说道。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太孙点出去的人,必将都是皇太孙的人。这一步,势必让皇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大增。 皇太孙本就有常家和蓝玉一派的支持,有淮西老臣的尊重,现在再加上军中青年将领的效忠。太孙的位子,稳如泰山。 这时,凉国公蓝玉忽然开口。 “陛下,太孙殿下,臣有本奏!” 众人有些惊讶,蓝大将军在朝堂之上,平日很少开口。 “有啥事?”朱元璋笑了笑,“说来听听!” “臣,今夏于塞外和北元一战,未能斩草除根,西北之地本就胡人甚多,边关卫所报,北元余孽有和吐蕃联合之势。” “臣请命开春出征,春日正是胡人青黄不接的时候,春天打,好过他们秋高马肥的时候骚扰咱们大明。臣愿带六万京营兵马,汇合边关各卫所,计十万战兵,出塞扫荡北元残部!” “这时候不该说这个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蓝玉的军事眼光是很好的,现在大明军事占据优势,是该在西北方面对北元痛打落水狗,彻底扫清西北的威胁。 可是一来出兵应该经过深思熟虑,当由五军都督府和皇帝商议之后才能开口。二来,你蓝玉又请命亲自出征,不合时宜。 这样的仗,未必要你蓝玉亲自去,大明那么多功勋将领,也不是摆设。而且今年夏天大战之后,关于他的官职和赏赐还没有明发,老爷子始终按着。 再说,当初老爷子已经否过一次了。现在又提,还是在朝会上提。 “你蓝玉是真情商低,还是要给老爷子上眼药?”朱允熥心里暗恨。 “出兵这事,再议!”果然,老爷子脸上没了笑模样,“知道你们是忠心为国,但是战有大小,有缓急。西北之地,北元几年之内不敢再来。好不容易国库有些结余,也让百姓们养几年!” “陛下,战机失不再来........” “嗯?”蓝玉还待再说,老爷子鼻子里拉长音哼了一声,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蓝玉顿时缩脖,不敢再说。 此时,朱允熥开口道,“蓝玉!” “臣在!” “你要明白皇爷爷的良苦用心!”朱允熥开口说道,“你看的只是一地的安危,皇爷爷看的整个天下,整个大明的安危。西北之地的战报孤也看了,一群丧家之犬,成不了什么气候。正好,马上要选用青年将去边关历练。这仗,就让他们去打。” “选一稳重的老将坐镇西北,辅以青年将领,边军主动出击,何至于再次动用京营!打一次仗,国家耗费银钱千万,去年两淮盐税收了一千两百万,军饷钱粮就用了九百四十万。” “西北重,北方也重!燕王前些日子上了捷报,可是在末尾也是要钱。辽东的军饷开支,一年也要三百多万。” “知道你们立功心切,知道你们也是为了国家好。可是饭要一口口的吃,急什么?” 朱允熥不悦地说道,“开春胡人是青黄不接,可是边关卫所的春耕也耽误不得。耽误春耕,国家又要调拨钱粮。一调,都是百万计,皇爷爷和孤,能变出钱来吗?” 蓝玉脸涨得通红,不敢开口。 “还是大孙明白咱的苦心!”朱元璋叹气说道,“你们那,就知道杀人打仗,于民生半点不懂!” “臣,孟浪了!”蓝玉请罪,“皇爷说什么,臣听什么就是了!” 他虽是请罪,可是看他的样子,怕是心里不大服气的,不然也不会有下半句。 “你不但于民生半点不懂,还连人情世故都不懂。咱宽容了你这么多年,苦口婆心费了多少唾沫,你可曾记在心里!”老爷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本来今日不想发作你,想过后和你说,可你.......” 说着,啪地一声。 一封奏折落在了蓝玉的脚底下。 他错愕之时,就听朱元璋冷笑道,“你自己看!” 蓝玉心里咯噔一下,先是看了朱允熥那边一眼,在确认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温和的眼神之后,微微有些放心。 不过,刚打开奏折,顿时心里狂跳。 “臣,曹国公李景隆,弹劾凉国公,总兵天下兵马大将军蓝玉,跋扈桀骜,不敬圣上,于军中诽议圣裁..........” 第59章 君父之心 大殿之中温暖如春,可是瞬间之中,蓝玉却感觉自己的脖子后头,嗖嗖有风。 而且,是那种刀锋上散发出来的冷冽之风,寒到了骨子里,让百战余生他都感到阵阵心悸。 蓝玉的手有些颤抖,看着那份满是他罪状,比如私下说诽议皇帝的战略眼光,在军中拉帮结派,许多军费开支他一人做主,中饱私囊。军中将领升迁全凭他一人表决,大搞一言堂。这些,种种数不胜数。 这些都是真的,甚至除了第一条诽议皇帝之外,其他的他根本没有掩饰过。不跋扈,不桀骜还算是武人吗?大明这么干的,他蓝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是,私下里可以说可以做,不代表就是对的,更不代表皇帝不在乎。而这些之中,最让蓝玉心悸的,就是第一条,背地里诽议皇帝的战略军事眼光。 “明明只是和铁杆心腹说的,怎么就传了出去?” 蓝玉心里惊恐,他这人有时候喝了点酒,是会有些乱说话。再加上这些年功劳甚大,渐渐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地位越高,越是想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想炫耀自己的能力。 可是这不代表他,就完全什么都不怕。此刻,朱元璋的目光如刀,让一辈子没怕过的蓝玉,忽然想起了怕字怎么写。 “李景隆?”蓝玉心里大骂,“我操你姥姥!” 冷汗不住的从额头,脖子上流下来。李景隆就站在蓝玉身后,可是他连回头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 “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现在要过关,过了这关,你娘的李景隆,老子捏出你屎来!” 蓝玉心里纷乱的想着,“现在怎么办?怎么让皇爷的火消下去!” 随即,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再看向老皇爷身边,端坐的皇太孙殿下。 后者眉头紧皱,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盯着他。 不过,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后,皇太孙似乎不可察觉的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告诫。 “呔!” 沉寂的大殿中,又是一声怒吼。 朱元璋在龙椅上怒发冲冠,“你他娘的想啥呢?想过年吃啥馅的饺子?回话!” “陛下!”蓝玉赶紧跪下,膝行向前,惶恐地说道,“臣..........臣冤枉!” “你冤枉!”朱元璋冷笑起来,“是朕冤枉你?还是曹国公冤枉你?”说着,朱元璋站起身,往日微微佝偻的身形瞬间高大起来,指着蓝玉,“这弹劾你的奏折中,还有其他罪状没有写,用不用咱给你念念?” 随即,不等蓝玉开口,朱元璋继续说道,“洪武二十三年五军都督府军议,你跟咱奏请,要对漠北用兵,咱没许。你跟咱奏请,提拔二十位军中的将领,咱还是没许。” “军议散后,你和别人说了什么?”朱元璋脸上满是冷笑,“你说咱不信任你,咱不答应你,提拔你说的那些人,是因为咱怕你在军中的势力做大。是不是有这事?” “臣........”蓝玉已是说不出话来,从惶恐变成了颤抖。 旁观者清,朱允熥对于蓝玉的内心,看得很清楚。 他蓝玉再怎么战功赫赫,可也是从青年时期就匍匐在老爷子朱元璋面前的臣子。当年他只是常遇春军中的校尉,是常遇春屡次在朱元璋面前夸赞他,才给了他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当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朱元璋对常遇春的惋惜扼腕之情,转移到了这个性格和常遇春有几分相像的常家内弟身上。 可是他和常遇春,只不过像在了面上。他有常遇春的豪爽,却没常遇春的赤诚。比常遇春有心机,却没常遇春的本份。 今日让他栽个跟头早早的醒悟,省的他将来家破人亡。 莫说翻脸不认人,其实按朱允熥现在的地位和班底,缺一个蓝玉不算什么。他只是单纯的对战功堪比霍去病的蓝玉感到惋惜。害怕他蓝玉,将来牵扯到,其他的大明功勋武将。 “往小了说,你是嘴皮子没把门的。往大了说,你是犯上!”朱元璋一拍御案,“不听你的就是防备你!不听你的你就心怀怨言!你蓝小二,胆子不小哇!” “陛下,臣糊涂,臣有罪!”蓝玉叩首,忙道,“您也知道,臣有时候喝了点黄汤,嘴上没把门的。臣是无心之言,臣对您,对大明,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要是有二心!焉能留你到今日!”朱元璋再次冷笑,“若不是看在常伯仁(常遇春字),太子的份上,不看你和咱是儿女亲家,咱早就把你发作了!” (蓝玉的女儿是蜀王妃,后来蓝玉被剥皮之后,皮送到了蜀王那里,明末张献忠攻破四川,在蜀王府找到了) “可是咱有容你之心,你蓝小二却无悔改之意!”朱元璋厉喝一声,“你对得起咱吗?” 老爷子真怒了,再骂下去,说不定老爷子就要喊人把蓝玉推下去。 朱允熥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也站起身,开口道,“凉国公,你有负皇恩,有负皇爷爷对你赏识重用,更是有负孤父亲和开平王的期待,你说,你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蓝玉大声说道,“陛下,您骂臣骂的对,奏折上的事也都是真的,臣不敢狡辩。臣是直肠子,其实没有半点坏心!臣少年从军,充为陛下宿卫,战时冲锋陷阵,闲时护卫中军。” “从军时臣是刚刚束发,现在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臣与陛下君臣快四十年,陛下是知道臣的。臣性子不稳,有时得意忘形,不知进退。可臣,就是这么一个直脾气。” 能做到国公加总兵大将军的位置,蓝玉也不是笨人。一番惊吓之后,也突然开窍,开始告饶了。 其实这是事情还有转机,皇太孙在侧,他知道有人帮他,才愿意低头。若真是没活路了,真是到了要挨刀的时候,蓝玉可能也豁出去了,不愿意再低头。 他这人,倔强硬顶横,五项全能。 蓝玉这边叩首哭诉,朱允熥缓缓扶着老爷子坐下,“皇爷爷,您消消气,他粗人一个!怎么处置他,还不是您一句话吗?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说着,又在朱元璋耳边说道,“爷爷,大臣们都在看着听着,人多口杂。再说,年关将近,他今年又刚打了胜仗......” 朱元璋的嘴角,抽动两下,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蓝小二,你不是没坏心,咱看你是坏了良心!仗着有些功劳,尾巴都翘上天了!” 老爷子一下就听出了自己大孙话里的隐意,满朝文武都在看着,这事好说不好听。而且年关将近,别搞的人心惶惶的,须知杀了几万人的胡惟庸一案,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一年多。 再者,这厮刚打了胜仗。 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可要给他一个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罪名,他是军中的老臣功勋,若是这些罪名就杀了,许会有人不服。别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想。 更重要的是,老爷子今天本来不想提这事,可是偏偏蓝玉往枪口上撞。 杀武臣不等于杀文官,要慎重得不能再慎重。这其中涉及到许多人事调整,许多武官的升迁调任。 “陛下,臣的良心还在!”蓝玉大声说道,“臣的良心,就是咱们的大明。”说着,也有几分牛气上来,“陛下若不信,臣剖出来给陛下看看!” “少他娘的来这套!”朱元璋骂道,“咱这辈子看的人心多了,不差你蓝小二一个!” “臣,赤胆忠心!”蓝玉再叩首。 “赤胆忠心要有个赤胆忠心的样!”朱允熥开口说道,“你自己算算,弹劾你的奏折,多少回了?哪回不是皇爷爷包容你?哪回不是轻飘飘的放下?你蓝玉有赤胆忠心,可有体恤君父之心!” 体恤君父之心? 一句话,点醒了蓝玉。 “臣,实在是该死,辜负了陛下这些年对臣的宽容呵护,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更是辜负了陛下的厚爱。臣,请陛下重重责罚!” “责罚?杀了你,咱都不解气!”朱元璋冷哼道。 (历史上这个时期,老爷子杀人还是讲究个罪名的。等到了身体最不好那几年,大概也是感觉自己有今天没明天了,怕朱允炆镇不住。几乎是理由都不找了,想杀谁就杀谁。) ~~~喂,一一零吗?我报警。 “怎么了?” “有人偷走了我的心?” “谁? ”岁月神偷!“ 第60章 横生枝节 “杀了你,咱都不解气!” 听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心里悬着的那口气,放下了。今儿这事,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老爷子直接在小朝会上发作了。 不过熟知老爷子的性子,若是他老人家说杀人的时候,往往是不杀,但他恨极了一个人,要杀的时候,往往根本不会说。 “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太子,还有伯仁,还有咱儿媳.........!” 朱允熥听到了,老爷子磨牙的声音。 “大孙!” “孙儿在!” 见老爷子有话要说,朱允熥忙低下头,俯耳倾听。 “他怎么处理,你拿主意!”朱元璋冷哼一声,“务必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是借这事让他立威,也是给了他一个给蓝玉等人,施及恩惠的机会。 “凉国公蓝玉!”朱允熥站在龙椅边,朗声道。 “臣在!” 蓝玉此时不复刚才的惶恐,老皇爷让他太孙料理自己,那就是还有余地。 心里想道,“操你奶奶的李景隆,你等着这事过去,老子........老子弄死你!若是下回出征,老子点你当先锋!” “尔身为皇亲国戚,又是大明勋贵之臣。生性跋扈桀骜,屡遭朝臣弹劾。但皇爷爷念你屡立战功,所以格外宽容。可你却不知感恩,不知道天高地厚,仗功持骄,不体恤君父,无敬上之心。” “此番朝臣弹劾,又涉及背地私议君父,按罪当死。” 说着,朱允熥缓了缓,他忽然发现,现在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武将们都缩着脖子,生怕牵连到自己头上。文臣们,却是一副完全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架势。 “不过,念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持有皇爷爷钦赐的丹书铁卷,饶你一次。”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凉国公是你拼死打下来的爵位,孤给你留着!”朱允熥继续大声道,“天下兵马总兵官大将军的官职,革去!” “太子少保的头衔,革去!” “收回勋田八千亩,田庄三座,遣散田庄宅院奴婢,家丁护卫。” “十二监记档的御赐之物,全部收回!” “交回历年所得禄米!” “闭门思过,无圣谕,不得外出,不得见客!” 说着,朱允熥拉长了声音,“你可服气?” 蓝玉如何敢说不服,其实皇太孙已经留给了他很大的余地,甚至说给了他以后很多操作的空间。只要国公的爵位还在,他蓝玉还是皇明的贵戚。 那些虚领的官职,只要以后能翻身,还不是一样手到擒来。至于钱财,到他这个级别的人,家中的财产早就数不清了。 “臣,谢陛下天恩,谢太孙殿下隆恩!” “等会!”老爷子忽然开口,“把你的丹书铁卷交回来!”说着,冷笑道,“这回,你已经用了!” 蓝玉一愣,无奈道,“臣,领旨!” “今日朝会的旨意,会明发天下!”朱允熥继续说道,“凉国公,望你在家好生反省,君臣未必没有再见之时!” “臣,感激涕零!”蓝玉叩首道。 “这事不单是说蓝小二这厮!”老爷子接着话头,对武将勋贵们说道,“尔等也好好琢磨琢磨,私下里做没做什么亏心的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若是让咱知道了!哼!” “臣等遵旨!”武将们齐齐的寒战,开口说道。 “启奏陛下!” 忽然,文臣之中有人站起来。 果然,他们定是觉得处置的轻了,想要痛打落水狗。 出列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授予了东阁大学士,朱允熥的老师之一,方孝孺。 “臣有本要奏!”方孝孺出列,铿锵有声。 “老师,这时候千万别放炮!”朱允熥连连给对方使眼神,老爷子气刚消,万万不能再拱火了。这是蓝玉,是自己人,可不是燕王朱棣。 朱元璋看看文臣们,“说!” “臣,斗胆!”方孝孺肃容摘下头上的进贤冠,放在地上,随后跪倒。 “完了!”朱允熥一看这架势,老方肯定要放大炮了。 “启奏陛下,以史为鉴,历朝历代武人跋扈,都非国家之福气。国家长治久安,靠的是内政通达,君圣臣贤。靠的是养民宽民,轻徭薄税!” “我大明如今广袤四海,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正是休养生息,再造华夏盛世,恢复汉唐豪迈之时。” “昔汉唐雄胜豪迈,一是赫赫武功,二来乃是文臣辅佐,广开言路,重用贤臣。” “可如今大明朝堂之上,却武人勋贵把持朝政。于公,动辄妄言,杀伐远征。于私,尔等都是国朝的勋戚,多横行不法,凌驾于国法之上。” 说着,方孝孺忽然加大了声音,继续说道。 “今日凉国公一事,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朱元璋又站起身,“接着说!” “臣以为,为杜绝武人跋扈横行,为大明江山社稷权于中枢。臣斗胆,上奏,请陛下收归兵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当隶属大明,而非武人勋贵。出兵远征,任命将领,赏赐士卒,整顿军备,天下军屯等都该收归兵部所有。” “若有战事,则众臣与陛下商之。而不是,武人勋贵妄议,鼓动陛下,随意发兵!” “啊!” 方孝孺话音落下,大殿之中顿时一阵骚动。 尤其是那些武人勋贵们,若不是眼前老爷子在,怕是要上去照脑袋给方孝孺两下。 朱允熥始料未及,心道,“老师,你这不是放炮。你这是要,断了人家的生路!” 兵部,是国家管理军队的最高行政机构。 按理说,天下的兵权,将领升迁调度都在他们的手里。可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文官系统对军队蚕食的危害,为了方便作战,不和文官打嘴皮子。而且现在开国将领的势力,还是很大。 所以,五军都督府这个大明最高参谋部,凌驾在兵部之上。 其实,方孝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并不全是文臣对武将们的提防和压制。五军都督府好是好,但是要看谁来用。若是皇帝能镇住,则是一把利刃,若是镇不住,肯定出乱子。 而且兵权操于兵部之手,更加有利于中央集权,国家的兵马归国家,国家的将领也归国家。无论是军费,还是打仗的计划,都更透明,更加的细分化。 另外在方孝孺等这些文臣的心中,实在不想皇帝和五军都督府走得太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担心将来朱允熥登基之后,被这些武人,再鼓动出什么远征漠北,几十万兵马的倾国之战。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皇太孙从当吴王时,就和武人亲厚。而且他的出身,注定了那些武人,和他有天然的亲近之心。 方孝孺现在的话,不但要断了武人勋贵的生路,而且还直接把对武人集团的担忧,诉诸于口。 “放肆!”朱允熥看着方孝孺,“皇爷爷亲口说过,军国重事,功勋宿将不可言。方学士,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他背对着老爷子,不住的挤眉弄眼。 可是下一秒,他傻了,事情似乎有些失控了。 只见兵部尚书沈晋,户部尚书傅友文,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除了詹徽那个官油子之外,连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翰林院学士,中枢舍人等等一大帮文臣,几乎占据了文臣七成的大臣,全部跪下。 “臣等附议!” “请陛下授军权于兵部!” “大明之兵将,乃国家之兵将,臣等为国家之臣,岂能绝于军事之外?” “坏了!”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文臣今天吃了什么药?这么抱团?老爷子的性子只能顺着来,这么大张旗鼓的在朝会上硬顶,这些人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是觉得老爷子老了,心软了?” 忽然,朱允熥心有所悟。 因为他看到了几位领头的大学士的目光,这些人都是他东宫的老师,都是挂着东宫詹事府的官职。 朱允熥心中,又生起一股暖意。 “他们,其实也是在为了自己!” 皇爷爷老了,自己早晚是这江山的主人。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自己龙椅的稳定,为了朝纲的稳定。 这些人,自然不愿意蓝玉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将来为了如何处理这些勋贵,而伤脑筋。 “呵!” 身后,老爷子也笑了一声。 朱允熥回头,只见老爷子紧紧的抿着嘴,眯着眼睛,说话时只是唇间露出了一丝缝隙。 “今天,真他娘的邪了!个个,都来顶撞咱!”朱元璋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都活腻了?” ~~岁月神偷,断章小狗。 第61章 不趁手 随着老爷子一句话,大殿之中顿时让人发寒。 百战之中崛起的帝王气势,再加上老爷子这些年的威望,他目光所过之处,即便是再铁骨铮铮的文官,都不敢与其对视。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吧?不然为啥跪的这么齐整?”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别的事不见你们抱团,这个事你们倒是能说到一块去。全都跪咱面前,一副死谏的架势,给谁看?你们这是结党!” “要坏!”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子最厌恶的,就是臣子们的结党营私。他心里之所以现在对蓝玉等人不满,最大的根源也是在于这些武人盘根错节。 而今天,这些文臣齐刷刷的跪下,说的还是军国大事,一下就触动了老爷子的逆鳞。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拜倒,开口道,“国有谏臣则不亡国,历来盛世之初,都有忠心敢言的大臣辅佐明主,若魏征与大唐太宗皇帝,又如耶律楚才于蒙古。” “他们说的未必对,但是广开言路,臣子敢于任事,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他们都是读书人,迂腐了一些,可都是正直之士。结党这种事,他们哪敢去干。” 说着,朱允熥笑了笑,“皇爷爷,结党的都是奸臣,您看几位大学士,都是您亲口嘉奖过,亲手选拔上来的,哪个像是奸臣?各个清廉,才学能力都是一等一。” “皇爷爷您是马上的天子,平常您一瞪眼,大伙都怕的不行。他们又不是傻子,哪敢在您面前结党?” “他们拼了让您老生气,也要在您面前直言军国大事,先不说他们说的可不可行,对不对。光是这份忠直,这份为国的心思,也断然不是结党之人。” “哼!”老爷子又冷哼一声。 朱允熥又开口说道,“要孙儿说,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放肆,其实根源还是在皇爷爷!” “嗯?”老爷子微微疑惑,皱眉道,“怎么讲?” “皇爷爷您想啊,自古以来有谏臣的皇帝,哪个不是有道的明君?有谏臣之世,哪个不是千古的治世?我大明国正臣清,君臣父子一心,不以言治罪,皇爷爷英明神武,虚怀纳谏,他们才敢如此直言。若皇爷爷...........他们也不敢不是?”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白了眼朱允熥,开口道,“你小子少给他们说好话?你是怕咱一怒之下,处置他们是不是?” 说着,微微叹口气,看着文臣那边,“告诉你们,以后少给咱来这套,这次且看在你们忠心体国的份上,饶了你们这一遭!” 朱允熥赶紧扶持着老爷子坐下,随后转头对依旧跪着的文臣们开口说道,“都起来吧,你们也是,知道皇爷爷什么性子,还要跟他老人家硬顶。也就是皇爷爷不和你们计较,换别人,今日非发作你们几个领头的。” 文臣们告罪起身,可是方孝孺却没动,而且抬直视朱允熥的目光。 “我这个直得可爱,带着可恨的老师呀!”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板着脸,缓缓开口,“如今大明看似国泰民安,其实你们也知道,北元余孽依然在漠北对咱们虎视眈眈。他们可不是疥癞之患,而是遮天蔽日的草原骑兵。” “之所以军权于五军都督府,乃是为了方便动员军队,方便指挥军队,方便作战。而且五军都督府非有军功者,不得入,所部的军官都是立下战功的将领。” “有这样的兵,能打仗的将领带着,大明才能百战百胜,才能兵知道将,将也知道兵!” “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是为了国家中枢,为了天下的稳定。可现在还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治国上,武人比不得你们,但是打仗上,还是要依靠他们!” “你们都是读遍史书的贤才,任何一个朝代开国之时都是虎狼之师。可承平之久之后,军队就会崩坏堕落,不堪使用。” “皇爷爷设立五军都督府,就是为了防止大明军队的崩坏,防止武备松弛,给北方敌人以可乘之机!” “凡事有利则有弊,扬长避短随机应变才是治国之道。兵权收归兵部,看似对国家有利,可一样也有弊端。” 此时,朱允熥笑了起来,“这些话,要是想说,以后咱们私下里说。马上年关,皇爷爷累了一年了,诸位臣工,让我们爷俩过个好年,行吗?” “臣,孟浪了!请陛下太孙恕罪!”方孝孺沉默片刻,叩首道。 他虽然直,可是不傻。皇太孙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两句话。私下说,慢慢说。 是的,军权这种事,急不得! “为国直言不是罪!”朱允熥走下御阶,把他扶起来,“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却是过!方学士,回头你给皇爷爷上个请罪折子吧!” “那玩意就不要了,文绉绉的没看头!”龙椅上朱元璋摆手道,“以后别动不动就摘帽子磕头,敢说话是好事,但你要想好了说,别放空话!” 若不是朱允熥在这,今天这事,还真不容易这么了结。老爷子心里,让文臣武将们气出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泄。 不过,看着孙子三两句,说得那些文臣们感激涕零,又有着礼贤下士的做派。老爷子心里的火,慢慢变成了满意。 “大孙越来越有贤君的样了!” 随后,朱允熥再回到储君的位置上,笑道,“还有事没有?没有就散朝吧!说了一上午了,皇爷爷早上就没吃多少,给我们爷俩个吃饭的时间,成不?” 朱允熥刻意调节氛围之下,小朝会算是圆满的收场。 尽管其中有些许的波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臣子们慢慢退出去,他们之中,蓝玉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而朱允熥在臣子们退下的片刻,脑中也在沉思。沉思着,若将来他登基之后,如何处理手下的文武关系。 兼听则明,对于不同意见当然要用正面的态度去听取。可也不能耳朵软,要自动的过滤掉那些文臣的废话。 对于武人,一味的宽容更不可取,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不能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不过,更大的难题是文武不相容。这两派人,似乎天生就是仇敌,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更不顺眼。 此时,老爷子从龙椅上下,趿拉着布鞋,慢慢朝侧殿走去。 朱允熥赶紧跟上,落后老爷子半步。 进了侧殿,朱元璋在明黄色的软榻上坐下,斜了朱允熥一眼。 “过来!” 朱允熥上前几步,站在老爷子跟前。 “站好!” 朱允熥立正。 “挺胸,抬头!”老爷子又道。 “皇爷爷!”朱允熥露出一个笑脸。 “不许笑!”老爷子板着脸。 “爷爷!”朱允熥依旧是笑,“怎么了?” 老爷子随手脱下脚上的布鞋,抓在手里,敲打软榻的木头床沿,“怎么了?你心里没数?” 朱允熥有些心慌,眼皮子直跳,挤出笑容,“皇爷爷,您怎么没穿孙儿给您买的鞋!” “太软,不趁手!”老爷子大声道,“别打岔,说,咋回事?” 朱允熥缩缩脖子,“孙儿不明白?” 啪,一声响。 “哎呦!”朱允熥捂着屁股一跳。 “邪乎啥?咱都没使劲儿!”老爷子怒道,用布鞋指着朱允熥,“李景隆弹劾蓝玉的事,咋回事?” “这个.........”朱允熥又是笑,“皇爷爷,您知道了?” 啪! “哎呀!” 屁股上又挨了一下,刚才是装的,这下是真疼。 “你当你爷爷是傻子?啊?李景隆平日八面玲珑,蔫坏货,他敢弹劾蓝玉?是不是你撺掇的?” “孙儿........哎呦!皇爷爷别打!”朱允熥还没说完,屁股上又挨了一下。 老爷子气道,“知道为啥打你?”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继续说道,“你跟你爷爷耍心眼!过来,屁股撅起来!” ~~昨天那一章是意外,大家见谅。。。发错了。 第62章 知道,为啥揍你不? 啪! “哎呦!” 啪! “爷爷,疼!” “不许躲,过来!” 侧殿里,老爷子抄着鞋底子,往大孙子的屁股上头猛抽。 殿外,朴不成等人宫人太监,远远的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什么都没听到,木头人一样。 忽然,殿外一队宫人,缓缓而来。 看仪仗,正是领后宫的郭惠妃。 朴不成赶紧快走几步,跪下道,“娘娘!” “公公请起!”郭惠妃笑道,“皇爷在?劳你通传一声,说本宫求见!” “这个........”朴不成看看左右,为难道,“娘娘,这个当口,怕是不成!” “怎么了?”郭惠妃纳闷的问。 “皇爷,皇爷正.......”朴不成犹豫下,“皇爷正忙!” “告诉你,本宫找皇爷的事,比天都大!”郭惠妃笑笑,“去通传吧,放心,皇爷听了本宫的话,不但不会怪罪你,说不定一高兴还要会赏赐你!” “那个..........” “哎哟!” 一声惨叫,郭惠妃吓了一激灵。 只听大殿里传来朱允熥的惨呼,“皇爷爷,不能再打了,孙儿的屁股真肿了,火烧火燎的!” “你敢跑!给咱回来!”朱元璋的怒吼也传出来,“长本事了,还敢躲!你别跑!” “皇爷爷,别打!” “小子,别跑!” 殿外,郭惠妃愣住了,呐呐道,“这爷俩,这是怎么了?”说着,又快走几步,直接进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见朱允熥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老爷子朱元璋,手里抄着布鞋,隔着柱子跟孙子较劲。 “你出来!”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揉揉屁股,真疼,不是假疼。老爷子手劲儿大,鞋底子跟鞭子似的。 “您把鞋放下,孙儿就出去!” “好小子!别躲!”老爷子往前一扑。 朱允熥绕柱,躲开。 “你再躲?”老爷子怒道。 “皇爷爷,您咋这么大火儿?”朱允熥腆脸笑道,“孙儿哪做错,惹您生气了?” “哪做错?”老爷子用鞋指着朱允熥,“你让李景隆弹劾蓝玉,还没错?” 听到此处,刚走入大殿的郭惠妃忙后退闪开,走到殿外。 军国大事,后宫不得听之。即便是马皇后在的时候,不该听的也一概不能听。 “蓝玉有错,孙儿是让他警醒!”朱允熥辩解道。 “警醒?你是在保他!你当咱不知道你的心思?”朱元璋怒道,“你是怕咱厌了他,修理他,怕他蓝玉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提前让他犯点错,不痛不痒来那么几下,是不是?” 朱允熥的脚步停住,不再躲闪老爷子的鞋底子,笑道,“皇爷爷英明,孙儿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您!” “英明个屁!”朱元璋手起鞋落,又是一下,“气死老子了!”说完,扔了布鞋,就赤着一只脚,回软榻坐下。 朱允熥无意之间,打乱了他的布置。他要处置的,何止一个蓝玉?锦衣卫这些日子搜集罪证,蓝玉一干军中桀骜将领,各个都是一身毛病。 “爷爷,穿鞋,地上凉!”朱允熥把鞋捡回来,亲手给老爷子穿上。 随后,朱允熥单腿跪在老爷子身前,继续开口道,“孙儿知道他们各个都一身毛病,按照国法杀了也不为过。可是毕竟都是咱大明的老臣,孙儿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自己明白。” “你是怕咱,杀人太多!”老爷子白他一眼,语气缓和了许多。 “爷爷圣明!”朱允熥抬头笑道,“他们若是知错了,不还是咱们朱家的好臣子吗?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 “要是他们不明白呢?”老爷子冷笑,“狗能改得了吃屎!” “他们要是不明白,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允熥笑道,“您还怕孙儿收拾不了他们?” “就你鬼心思多!”老爷子笑骂,“知道为啥今儿抽你吗?” “知道!”朱允熥笑道。 “你不知道!”老爷子点着朱允熥的脑门,“以后,想保谁直接跟咱说。咱是你爷爷,国家都能给你,还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再说,你看你找那人?李景隆?他是弹劾别人的人吗?弹劾人,还得督察院的御史!” “是是是!”朱允熥连忙点头,“孙儿欠考虑了!” “哎,你呀,还是心软!”老爷子忽然叹气,“你总觉得这些人帮咱们朱家打天下,又都是你的姻亲,是你父亲的故旧,心里下不去手,对不对?” “大孙,你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君,他们是臣,不能让私情,在君臣之上。当皇上,是管理天下的,不是弄这些人情是非的!” “而且,咱告诉你。你以为蓝小二会改?哼,他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他拉什么屎!你看着,他最多消停一两年,只要能起复,他马上欢实起来!” 说着,又点点朱允熥的脑门,“得心狠知道不?杀一儆百!有时候太宽容,别人不怕你!” 其实,朱允熥也不是宽容,不是滥好心。他怕的是,老爷子一开杀戒,刹不住车。该不该杀的都杀了,于国家没有什么好处。 “皇爷教训的是,孙儿记住了!”朱允熥起身,拜道,“爷爷,别生气了。” “你呀!”老爷子再次点点他,瞪眼道,“记住喽,以后有事,想保谁,想升谁的官,和咱直接了当的说。将来这家当都是你的,藏着掖着干什么?还有,他李景隆就是样子货,肚子里没啥真东西,你少和他在一块儿!” “曹国公还行,挺有恭敬之心的!”朱允熥笑道。 “来人!”老爷子又哼了一声,“传膳。”说着,又开口道,“刚才还不饿,这会怎么前胸贴后背了!” “您刚才不是活动筋骨了吗?”朱允熥笑道,“您老活动开了,孙儿的屁股遭罪了!” “别邪乎!一点劲儿都没使!”老爷子笑着,又道,“刚才谁来了!?” 朴不成马上出现,“皇爷,是惠妃娘娘来了!” “进来!”朱元璋走到饭桌跟前,坐下说道。 郭惠妃进来,先是看看朱允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臣妾参见皇爷!” “你也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跟咱一块吃!” 老爷子刚说传膳,宫人们就摆上了餐具。他每天吃饭的时间,雷打不动。伺候他的厨子,也已经弄好了菜,此时流水一般的上来。 等老爷子和郭惠妃都坐下之后,朱允熥才也坐下。 “嘶!”可是刚一坐下,屁股有点疼。 “怎么了?”老爷子正在夹菜,赶紧放下筷子,“真疼了?” 朱允熥抿着嘴,“嗯!” “咱没使劲儿啊?”老爷子喃喃道,“再说,鞋底子抽两下?” “皇爷,您那手劲儿,不使劲都能打死一头牛!”郭惠妃笑道,“皇太孙细皮嫩肉的,哪受过这个?”说着,又是笑笑,“传个太医来给瞧瞧!” “不用!”朱允熥摆手道,“估计,一会就好了!” “你们是死人啊!”老爷子忽然瞪眼,对着殿里的宫人咆哮,“看咱动手,怎么就不知道拦着?啊!就没一个人,上来劝劝?” 他一生气,从朴不成开始,全跪下了。 “还杵着干啥?传太医去!”老爷子怒道,“咱大孙要是拿破了皮,剐了你们!” 几个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 “爷爷,无碍的!”朱允熥赶紧说道,“就是有点胀!” “咱.......”老爷子叹息一声,“咱也没使劲儿呀!” ~~~ 后殿里,太医正在小心的查看朱允熥的,臀部! 好好的屁股,现在有点肿。 老爷子穿的布鞋,是皮子底儿的,抽起来带风,几下子下来就肿了。 外边,老爷子背着手,伸长脖子往里看,一脸后悔。 “呵!”边上的郭惠妃忽然笑出声。 “你笑啥?”老爷子瞪眼。 郭惠妃却不怕她,掩嘴笑道,“到底是隔辈亲!当年臣妾刚嫁进来第二天,就看您拎着擀面杖,追着太子他们哥三个揍。各个屁股都打青了,也不见您心疼。现在不过是肿了,您看您,把心疼都写脸上了!” “不一样!”老爷子摇头道,“咱儿子都是粗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棍棒之下出孝子。咱大孙是从小读书的孩子,懂事乖巧脑袋活泛,比他爹他叔叔们强多了!” 这时,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出来。 光是给朱允熥看屁股,太医院十几号国手,全来了。 “咋样?”老爷子开口问道。 “回陛下,太孙殿下无碍,就是有些肿。回头,擦些药膏,一两天就好!”太医回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他擦去!”老爷子又道,“挑最好的药!”说着,又指着太医,“你说的,一两天就好!要是两天之后,咱大孙屁股还肿,你自己掂量!” 回话的太医顿时一惊,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嘴欠,说五天多好!” 第63章 喜事 “您说您何必呢?打了孙儿,您还心疼!” 屁股下面垫着一个厚厚的垫子,朱允熥大口的往嘴里扒饭,一边吃一边说。 老爷子似乎没啥吃饭的心情了,总是时不时的看看孙儿,眼神中全是自责和懊悔,就好像后世,被长辈一顿暴揍之后。长辈流露出心疼,又不不好意思承认一般。 郭惠妃则是一个劲儿的给朱允熥夹菜,面含微笑。 “谁让你气咱?”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以后再胡闹,还揍你!” 朱允熥侧头微笑,“老爷子,再往后孙儿越长越大,您老打不疼,也打不坏,还把您老累够呛!” “呵!”老爷子笑出声,转头对郭惠妃笑道,“看着没,男娃就这样,揍几次就皮条了,滚刀肉不害怕了!” “这可不是滚刀肉!”郭惠妃笑道,“皇爷,臣妾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朱家的男人呀,个顶个的都犟,都是吃软不吃硬。你那些儿子不也一样,随您怎么打?打完了,该怎么气您,还是要气您!” 这哪里是不爱听的话,简直是说进了老爷子的心里,他笑道,“咱朱家,都是顺毛驴,哈哈!” 老爷子出身草莽,没有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人边说家常边吃饭,吃了饭之后,又在软榻上坐下,慢慢品茶,难得的惬意。 “找咱啥事?”老爷子边喝茶,边随意的问道。 郭惠妃笑道,“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说着,又笑道,“大理寺少卿马家的闺女,臣妾找人和淮王的生辰八字看过,很相和!那闺女,又是知书达理的书香门第出身!” 原来是朱允炆的婚事,他比朱允熥年纪大两岁,是应该排在前面。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中一震,朱允炆的婚事之后,就该是自己了。这年月没结婚的的男人就是小孩,只有结了婚才算真正的长大。 哪个少男不怀........是吧! 尽管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媳妇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好不好看,可也架不住朱允熥心里偷着乐。 他忙竖起耳朵仔细听,想听到关于自己媳妇的人选。甚至幻想着,要是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先让王八耻他们打探打探,王八耻要是问不着,还有李景隆,还有徐辉祖他们可以帮着相看。 可是,惠妃娘娘说完,就闭口不言了。 老爷子琢磨琢磨,“大理寺少卿马家是江西的望族,家风甚好,为官虽然有些迂腐,但是为人方正,操守极好。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接着,老爷子又对朴不成说道,“去,传旨给钦天监还有礼部,选一个好日子出来。嗯,最好在年后!” 年后,过完年大婚,那就是等到来年的三四月份,朱允炆就会带着新婚妻子去淮安就藩。 到底是舔犊情深,老爷子这是想在和自己孙子,过一个团圆年! “爷爷,这事,要不要告诉淮王?”朱允熥想想,开口问道,“孙儿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他好,他那边现在没什么人帮他张罗,提前告诉他,他也有个准备!” 说着,微微沉吟,“要不,淮王的婚事,孙儿出面操办一下?要是光靠礼部,还是有些不够风光。他孤苦无依的,人生大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朱元璋看着孙子的眼睛,“你不恨他?” “恨啥?”朱允熥笑道,“都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哪有隔夜仇!上代人的事,上代人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孙儿........他是孙儿的兄长,稍有错处,孙儿体谅他就是了。” “现在孙儿是君,他是臣,若是孙儿再抓着他不放。他这辈子,如何过得安生?” “是这么个理!”老爷子点头道,“毕竟你们是一父同胞,你能这么想咱很高兴,你能不记恨他,包容他咱也很高兴。”说着,笑了笑,“你去给他传话吧,告诉他,过年咱们爷们一块过!” “哎!”朱允熥起身,“那孙儿去了!” “去吧,不用急着回来,咱和惠妃说会话!”老爷子又道。 这是嫌弃自己这个电灯泡? 走到门口,朱允熥心里腹诽。 外边阳光正好,冬日的阳光温暖明亮,亮亮堂堂。 朱允熥再回头,看看侧殿。 “老爷子,天还亮着,您老悠着点?再说,都这个岁数了,说悄悄的话的上次数,是不是多了点?” 若是朱元璋知道自己的大孙子心里全是这种歪门邪道,肯定又要脱下布鞋,来一次棍棒之下出孝子。 侧殿之中,老爷子和郭惠妃面对面的坐着。 “大孙那家咋样了?”老爷子问道。 “皇爷说的是赵家那闺女?”郭惠妃笑道,“臣妾也找人看了他和太孙的生辰八字,您猜怎么着?” 老爷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不但和,而且美!”郭惠妃笑道,“看八字那人说,他看了一辈子的姻缘,就没见过这么好的。而且赵家那闺女是有福之人,不但能过日子操持家务,还有旺夫的相!”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道,“旺夫好!”随即又道,“生养呢?” “看姻缘的先生说了,赵家闺女那身子骨,一看就是咣咣生儿子的身板!” “你在哪找的相看先生?”老爷子眉飞色舞,“靠谱吗?” “西山老君观,最灵验的地方!”郭惠妃笑道,“您忘了,当年臣妾和大姐去了一次,回来不就怀了咱家老大!” “哦!”老爷子点点头,“道士是比和尚靠谱一点,起码不糊弄人!” 他自己当年虽然做个和尚,可是对于寺庙却没什么敬畏之心,对于那些所谓的得道高僧更是掐半个眼珠子看不上。 在他看来,那些人就骗吃骗喝骗钱花。而且他深知,那些地方上所谓的大庙,也是大地主。因为从古到今都有免税的政策,寺庙大肆囤积土地,隐藏人口。 收租子,放高利贷,兼并土地成为庙产,都是和尚干的。 因为当年大元的蒙古人崇信佛教,所以天下和尚横行霸道,地位比读书人都高。 当年起家时在淮西打仗的时候,民间就有这样的顺口溜。媳妇好看的种好地,媳妇不好看的种孬地,没媳妇的种不上地。 一直一来,朱元璋就想找个办法收拾他们。可是这事关系重大,轻易动不得。人到晚年,虽然他的脾气更加暴躁,但是对于神鬼之说也还是有些敬畏起来。所以,这事渐渐的搁置。 他不怕和尚,但他怕和尚利用满天神佛轮回转世,还有什么因果报应的说法膈应他。 “太孙是个好脾气!赵家闺女是个能过日子的好姑娘,将来呀,小两口的日子,错不了!”郭惠妃继续笑道。 “东宫之主母,将来母仪天下!模样其次,但是必须贤德。”老爷子缓缓开口,“若是个轻佻女子,别说旺夫,不败家都不错了!赵家的闺女,咱见过一次,是个本分的孩子。” 说着,老爷子有些犹豫,“要不,你想个办法,让咱见见她?” “臣妾传他进宫?”郭惠妃问。 “进宫的人都端着,能看出什么来?”老爷子想想,忽然笑道,“咱有个办法!” ~~~不好意思晚了,刚刚结束工作。 神偷感谢大家的厚爱,以后会用刚用心来回报大家。 我不是水,我写文章的风格就是这样,喜欢让情节饱满,可能没太多的爽点,但是贴近生活。 爱你们,死鬼! 第64章 兄弟 冬日的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上午还是阴沉,下半晌就骤然温暖明亮。 朱允熥带着侍卫,没有坐轿,在太监的指引下。穿过大殿之后的花园,再走过三道金水桥,就到了朱允炆还有他其他两个同父异母兄弟的住处,诸王阁。 这里不但住着朱允炆等人,还住着其他没有就藩的小王爷们。 皇宫太大,若不是有人领着,朱允熥出了东宫和奉天,华盖,谨慎三殿之外,也是两眼一抹黑。 和东宫和奉天殿等恢弘大气的建筑不同,这边更加幽静小巧。古树环绕,到处都是假山奇石,走过前面的花园,里面隐藏在深深夹道中的各个小院。 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扰。 原本朱允炆等人也是住在东宫的,但是朱允熥正位东宫成了皇太孙,这些人就要搬出去。 尽管是在宫里,但是皇太孙的身前身后依旧将近有百十人,前面是迈着鸭子步的敬事房太监,不断的摆手呵斥,让闲杂人等走远。 敬事房的太监都是健壮魁梧之辈,他们是太监中的打手,专门用来管理内廷的宫人。老爷子现在的贴身太监朴不成,就是敬事房的头子。 同时也是十二监中,司礼监和都知监的大太监。 别看老朴在老爷子和朱允熥面前,一点尊严都没有,可是在宫里,即便是寻常的嫔妃,藩王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前面数位正在打扫宫廷的无品宫人,在见到皇太孙的仪仗之后,马上脸对着宫墙跪下,一动不动木偶一般。 朱允熥发现,这些宫人中,很多都是稚嫩的少年。 宫内,只有有品级的宫人才可以称作太监,这些无品的叫做小吏。他们先进宫从最底层做起,然后选其中模样好,勤快的,干净的,送到各嫔妃贵人处听用。 “宫里现在多少太监?”走在夹道中,朱允熥随口问道。 “回殿下!”王八耻身子弯得虾米一样,“宫内有宫人,一千零两百!” 朱允熥微微皱眉,“也不全是高丽人吧?” “自然不是,高丽人连咱们的话都不会说,怎么伺候主子呀!”王八耻笑道,“再说,高丽每年进贡那些宫人,根本就不够分!” 大明不只是皇宫有太监,各藩王处每年也需要大量的阉人。 “太多了!”朱允熥心里暗道,“将来自己上位,这个规矩要改改!” 进宫当太监的,多是穷苦百姓家的孩子,在他们看来进皇宫是好事,是改变命运的捷径。而在朱允熥的现代灵魂看来,却很悲惨。 不只是太监,皇宫之中还有大量的宫女。这些人都是十二监从外采买,或者是选秀进来的女子,还有许多是犯官的家眷。 深宫对于她们来说,不是福地,而是牢笼。 少女进来,黄脸婆出去,一辈子都耽误了。 “对了,前些日子要不还要给张三虎张罗媳妇呢?回头,让惠妃娘娘在宫女之中挑选一个!”朱允熥边走边想,“这个法子好,那些到了成婚论嫁岁数的宫女,可是选出来许给军中的底层将领。” 不久之后,朱允炆的住处到了。 事先听到宫人传报的朱允炆已经出迎,站在门口。 “臣,见过皇太孙殿下!”朱允炆还是老样子,有些瘦,一身普通的棉布衣服,看着更像是书生,而不是藩王。 “自家兄弟,何必多礼!”朱允熥虚扶一下,“二哥,这边住的,可还习惯吗?” 朱允熥身上龙袍的金线,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朱允炆心里五味杂陈,一开始朱允熥是无衔的皇孙时,叫自己大哥。当了吴王之后,叫二哥。 他在朱标的诸子之中是排行老二,可却是庶长子,因为嫡长子朱雄英早夭,他成了老大。 一开始朱允熥叫他大哥,是尊敬。后来叫二哥,是分庭抗礼。 到现在,朱允熥还是叫他二哥,但双方的身份,已经是天地之别。 “多谢殿下挂怀,臣住的习惯!”朱允炆淡淡的开口说道。 “几个小的呢?”朱允熥迈步往里走,开口问道。 朱允炆落后半个身位,“都在学堂读书呢?” 随后,两人进了正房,朱允熥在主位坐下,朱允炆欠身坐在圆凳上。 “给二哥道喜!”朱允熥开口道。 “何喜之有?”朱允炆不解。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给你指了一门亲事,是大理寺少卿马家的女儿。惠妃娘娘亲自见过,那姑娘的容貌性子都是百里挑一,而且马家是书香门第,江西望族。” 朱允炆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些羞涩。 “皇爷爷已经让礼部挑日子了,大概就是在过完年之后。”朱允熥又笑道。 “成亲后,臣..........就要去就藩了吧!”朱允炆声音很低,带着些落寞。 “就藩不好吗?这深宫之中,你过得快乐吗?” 朱允熥的话,让朱允炆心里感伤不已。原本他也是万人瞩目的皇孙,可是突然之间地位一落千丈。现在这深宫之中,只能小心翼翼的活着,毫无乐趣可言。 而且,这座宫中,有太多他不愿意,也不想回忆的往事。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去了封地,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咱们是亲兄弟,你的婚事孤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有孤在,以后你们也不会受半点委屈!” 听朱允熥话语真诚,朱允炆心中也有些许的感动。 他这个人是个没长大故意装老成的孩子,也是个没有多少心计,却又优柔寡断,不太合格的伪君子。 眼高手低,遇事没有主见。在经过吕氏一事的打击之后,他已经心灰意冷。而且失去了母亲的呵护,他也再没有任何的雄心壮志。 他恨不恨朱允熥?肯定是有。 但是他恨不起来,也不敢恨。 “臣,谢殿下厚恩!”朱允炆起身再拜。 “咱们亲兄弟,别一口一个厚恩的!”朱允熥也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二哥,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可是我心里,经过那一事之后,没有任何怨气。” “咱们一父同胞,如今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这世上就咱们几个兄弟姐妹了,咱们是一家人!” “臣.........”朱允炆忽然眼眶发红,“臣,惭愧!” “再说,要谢你不要谢我,你要谢谢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为了你的婚事,他老人家不知让惠妃娘娘相看了多少大家闺秀。为的就是给你找一个,贤惠的伴侣。” “虽然,现在他老人家见你少了,可是心里也在惦记着你,惦记着几个弟弟!” “皇祖父!”顿时,朱允炆泣不成声,“皇祖父心里还有臣?” “胡话!”朱允熥板脸道,“怎么没你,你也是他孙子,是我的哥哥,怎么不会惦记你?”说着,又道,“我来之前,皇爷爷还让我告诉你,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和他老人家一块过!” “臣.........”朱允炆已哭的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心里难受,莫哭!”朱允熥劝慰道,“今年过年,咱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孝顺爷爷。以后逢年过节,我也会和皇爷爷说,让你带家眷多回来看看!” “皇祖父!”朱允炆嚎哭一声跪在地上,拍打地面。 这一刻,一直以来压在他心里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心结,才得以释放。 “年前,我会和皇爷爷请旨,去父亲的陵寝拜祭,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全去!”朱允熥拍拍他的肩头,“你和两个弟弟准备准备,给你母亲也上柱香。等皇爷爷气消得差不多了,我再说说好话,给你母亲的坟,挪到父亲的边上,按照侧妃的礼仪,重新安葬!” 吕氏,原本是太子的继妃,可是惹恼了朱元璋,下葬之时,居然是在太子朱标陵寝的外层,按照妾的礼仪下葬的,规格寒酸。 “三弟!”朱允炆满脸是泪,抓着朱允熥的衣角,“我..........我真是个无用之人!” “人都有用!”朱允熥安慰他,“二哥,做个名留千古的大明贤王吧!” 第65章 这才是过日子 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朱允炆再也不是威胁,没必要抓住他不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会分外感谢,朱允熥给予的亲情。 而朱允熥,也需要这个贤良,重视亲情的人设。 随后,其他两位弟弟也从学堂中归来。朱允熥又派人接了两个小妹子过来,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妹们,在名义上的老大,朱允炆的小院里,说说笑笑。 这些弟妹,也都缺乏亲情,有两位长兄在此,没一会就活泼起来,嘻嘻哈哈。朱允熥又吩咐随从宫人,晚膳在淮王这边和兄妹们吃,让他回禀老爷子。 老爷子朱元璋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默默点头,满脸微笑。他希望的孙子,一定是要个贤君,于天下贤,于臣子贤,对于家人血脉,更是要贤。 两个时辰之后,老爷子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一行随从,坐着一顶青帏小轿,缓缓的出了宫城。 轿子从宫城的侧门出去,经过金吾卫驻守的皇城大街,汇入了京城人流。 年关越发近了,空气中都是年的味道。老爷子挑开轿帘,看着往来拖家带口的人群,看着热闹的集市,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待看到一个肩膀上扛着闺女,手里拉扯着儿子的汉子,在和一个卖拨浪鼓的小贩,砍价砍到面红耳赤。一怒之下不想买,却被哭嚎的儿女弄得手足无措的时候。 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大笑,轿子走远,老爷子的目光依旧就随着那汉子。直到看到对方骂骂咧咧的扔出几个钱,家里的孩子欢天喜地的摇着拨浪鼓,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老了!”轿子里老爷子心中长叹一声。 当年,他正壮年刚刚拿下南京之时,也带着孩子们微服私访逛过集市。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闺女扛肩膀上,儿子被他拽着。 买一堆不值钱的玩意,闺女儿子笑呵呵的叫爹爹!尤其是贴心的闺女,小手搂着自己的脖子,脸上湿哒哒的香一口。那滋味,真他娘的美! 可是一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在自己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一转眼,操心完孩子的事,又要操心孙儿的事了。 “过年了!” 老爷子看着轿子外的街景,高兴之余有些落寞,别人家都团圆,只有自己家,就他们爷几个。这年,过得啥味儿。 “有好些个外孙子,咱还没见过呢?都说外甥像舅舅,不知他们和自己儿子像不像!” 老爷子心里长叹,想见一见,可是嫁出去的女儿别人的家的人,生的孩儿也是别人家的种。 想到此处,老爷子心里又有些生气,“他娘的,胳膊肘往外拐,也不知道多进宫,看看自己的老爹!” 青帏小轿渐行渐远,渐渐的穿过了热闹的集市,走进了没那么热闹的住宅区。 但是这边的住宅区,别有一番味道,空气里到处是各家各户准备饭菜的香味。街上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穿着碎花的新衣裳,见面未语先笑。说的都是家长里短,还有哪的菜好,哪的肉便宜,谁家刚生了大胖儿子,谁家有了一个俊俏的小闺女。 人们在住宅区的街道上笑盈盈的走着,偶尔有人到家了,便会在门口摆手。 “嫂子,妹子,我先回去做饭了。有功夫,带家里孩子过来玩!” “妹子,回见,明儿咱们搭伙,一块去庙会看看!” “这才是过日子!”轿子中,老爷子又是会心一笑。 不知走了多久,梅良心在轿外小声道,“皇爷,到了!” 皇帝出行,看似微服私访没带多少人,实则暗地里不知多少卫士紧张的护卫着。这次出行,老爷子没带朴不成,而是带了郭惠妃身边伺候的,来过赵家的梅良心。 朱元璋从轿子中出来,看看眼前的宅院,微微点头。 “虽然在南城,不是什么富贵地方。可是你看,这赵家是个会过日子的!” 听了老爷子的话,梅良心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只能点头附和。 老爷子笑道,“你看,他家的门前,是不是比其他人家干净!看看他家的大门,刷得多亮堂!你再看看他们围墙的墙根,一点污渍都没有。这是家里有勤快人,不但里面收拾得好,外面也给收拾了!” “皇爷圣明!”梅良心笑道,“见微知著!” 这马屁,老爷子很是受用,努努嘴,“咱去叫门,没相干的都闪开吧!” 梅良心挥手,其他人远远的散开。然后,他走到门口,轻轻的拍打门环。 “有人吗?” “谁呀?”吱嘎一声,门上方形小窗打开,露出赵宁儿那张笑盈盈的圆脸,“哎呀,是您呀!” 赵宁儿高兴的笑起来,推开门,“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梅良心笑道,“杂家出宫办事,路过你家,想过来歇歇脚!” “快请进!”赵宁儿侧身让人,看到了老爷子,嫣然一笑,“这位公........” 梅良心差点直接吓跪下,这丫头还真是一点男女之事都不懂,老爷子那么长的胡子,居然认为..... “这位大人可是杂家的顶头上司,是跟杂家一块出来办事的,借你家地方歇歇脚!”梅良心赶紧道,“这位大人,可比咱家地位高多了!” “老爷子,您也快请进,我去给你们泡热茶!” 赵宁儿穿着朴素,身上还系着围裙。那围裙干干净净的,半点油渍都没有。 朱元璋笑着进了院子,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院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规矩,所有东西都是有模有样,整整齐齐。 “二位进屋!”赵宁儿笑道。 “这挺好!”老爷子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那哪行,别看天不冷,可石头凳子冰凉呢!”赵宁儿在厨房里忙活着说道。 “没事,咱身体好!”老爷子笑道。 “再好也不成!您都这个岁数了,最是要注意身子的!”嘴里说着,赵宁儿找了两个软垫子。 不由分说的把老爷子拉起来,然后放在石凳上,又让老爷子坐下。随后,给两人上了热腾腾的茶水。 “家里人呢?”朱元璋笑问。 “爹在衙门,娘去大姐家,一会吃饭的时候回来!”赵宁儿又是一笑,搬了个木桶,又拿了一个马扎,坐在院子里就开始洗衣裳。 “闺女,那水多凉啊!”朱元璋见赵宁儿的手,被凉水冰得通红,有些心疼的说道,“外面不是有专门洗衣裳的铺子吗?大冷天的,何至于亲自洗!” 京城之中,各条街上都有靠给人洗衣服为生的小铺子。价格低廉,一个大钱,能洗一大盆。 “外面洗的哪有自己洗的干净!”赵宁儿笑道,“再说,洗一盆衣服要一个钱,一枚大钱能买两个肉包呢!今儿省下一枚,明儿省下一枚,一年下来怎么也省出二斤猪肉钱!”说着,一歪头笑道,“过日子呀,就是要细水长流,会算计!” “好闺女!”朱元璋端着茶碗哈哈笑。 老话讲,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一家要算计着过日子,一国更要算计着过日子。母仪天下,不是说礼仪形态,更是要知道民间疾苦,懂得人生百态。 喝口热茶,老爷子又道,“那这水也太凉了,咋不加点热水!” “一看您就是一辈子没洗过衣裳的!”赵宁儿一边搓着衣裳一边笑道,“这是松江的棉布,要用冷水泡半个时辰再洗,用热水不但洗不干净,洗完了还全是褶子!” “有这个说法?”老爷子一愣,他这一辈子人没少杀,苦没少吃,可是这事却从未在意过。没从军的时候,有件衣裳穿就不错了。从军之后,半年不换衣裳也是常事。 有了媳妇之后,洗衣裳都是媳妇的事,他更是碰都不碰。 “您二位坐着,我去把水倒了!” 赵宁儿洗完了衣裳,在围裙上擦擦手,然后一手拎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径直出门。 “有把子力气!”朱元璋小声道,“身子骨好!” 梅良心在边上凑趣道,“皇爷,这丫头还做得一手好茶饭呢!” “你开口,在她家吃晚饭!”朱元璋想想,“不算冒昧吧!” 第66章 蓝春 二月二,龙抬头,大家今天吃猪爪了吗? 那是搂钱的靶子,多啃几个,不过就是太贵了! 二月二过完,年也过完了。神偷祝所有读者,钱多多福多多。 ~~~~ 赵宁儿拎着空桶回来,开始在小院子里晾衣裳。 “赵姑娘,咱家走了!”梅良心笑道,“若是耽搁了时辰,回宫赶不上饭点了!” 赵宁儿随口笑道,“嗨,耽搁了,就在我家凑合一口!” “那怎么好意思呢!”梅良心借坡下驴,笑道,“贵府,晚上吃什么?” 赵宁儿微微错愕,一开始她只是客套一下。可是她天生性子爽朗,丝毫不忸怩。 开口笑道,“跟宫里不能比,就是家常便饭!” “家常好!”朱元璋在凉亭里点头,“咱就得吃家常菜!” “不过呀,家里没菜了!”赵宁儿又在围裙上擦擦手笑道,“您二位坐着,我去买菜去!” “咱和你同去!”朱元璋笑道,“多少年没买过菜了,今儿也凑凑热闹!” 人,有时候相互能看顺眼,就是一个缘字。 有了缘分,咋瞅咋喜欢。没有缘分,咋看都不对付。 赵宁儿性子举止都入了老爷子的眼,不知觉的就露出了和蔼的一面。而赵宁儿自小就知道尊老爱幼,虽说是头一回见,也可能是从小家里没有祖父辈的原因,心中对老爷子也有几分亲近。 两人出门,梅良心在边上跟着。赵宁儿挎着菜篮子,老爷子背着手。 出了院子大街右转,没几步就到了菜市场。正赶上晚饭的时候,市场上都是买菜的人。 “买点白菜,做个白菜拌粉丝儿!” “买块豆腐,再买一个大鱼头,熬汤!” “炸丸子那家不知出摊了没有,爹惦记吃萝卜丝丸子好几天了,买半斤给他喝酒!” “哎,那边的笋不错,买点回去炒腊肉!” 赵宁儿嘴里念叨着,不时的看看朱元璋,“老爷子,我们家的伙食,可不比你们吃的,别嫌弃啊!” 朱元璋满脸是笑,“有鱼有肉就挺好!”说着,又笑起来,“买菜的钱咱出,不能让你破费!” “您这是看不起人!”赵宁儿抿嘴笑道,眼睛如同月牙儿一样清澈,“进门都是客,您和梅公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哪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再说,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吃肉的钱还是有的!” 正说着,老爷子忽然见赵宁儿脸色一变。 只见丫头挎着菜篮子,气势汹汹的冲到一个摊贩的面前,叉腰道,“嗨,可算让我找着你了!前几日你卖给我的白菜,里面都是烂的!” 小贩正给别人称菜,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不乐意的嚷嚷起来,“这位姑娘,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卖的菜都是好菜,怎么会是烂的?你是不认错人了?” “整个市场,就你一个新来的菜贩子,怎会认错!”赵宁儿圆滚滚的手指点着摊贩,“本想着你是新来的,帮衬你生意,你居然卖烂白菜!” 小贩怒道,“你小姑娘家家的,空口说瞎话,谁卖烂菜?!莫不是欺生?” “欺负你有什么好处?”赵宁儿怒道,“从十岁起,我就在这街上买菜了,谁不认识我?” 边上,有相熟的菜贩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赵二姑娘都不认识!真卖了坏菜给人家就补上,都是街里街坊的,免得丢人现眼!” “就是!”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也开口说道,“上回你也卖过我烂白菜,小伙子,买卖人挣的是本分钱,可不能为了三瓜两枣坏了名声!” “我.....”菜贩子无辜道,“那菜也是我收上来的,谁知道里面坏了!”说着,嘟囔道,“若是个个儿买了菜回去,回头都找我说是坏的,那我生意还做不做?我一家人都指望卖菜挣钱吃饭呢,都给你,我家里吃啥?” “找你又没说让你退钱!买了坏菜本就是你的不对,都是街里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说句对不住不成吗?”赵宁儿嘴里连珠炮一般,“看你比我还大一轮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说不知道,街坊们信,可是做错了,连个认错的态度都没有?” “做买卖哪有这么做的?挣钱是挣钱的,但是真是卖的东西有毛病,不能因为少挣钱,就不认!”边上有其他卖菜的说道,“兄弟,你要是这么干,你这菜摊也长久不了!” 那菜贩子被数落得还不了嘴,讪讪地说道,“我....也不是有心的!”不过,还算他机灵,笑道,“姑娘,今儿您买点什么,我给你算便宜点!” “不占你的便宜,你也不容易,但是不能再弄坏菜糊弄我!”赵宁儿把菜篮子放在摊子上,“还要白菜,挑个大水灵的。那是青蒜吗?称二斤给我!” “好嘞!”菜贩子笑道,“这回呀,您扒开看,要是有坏的,全算我的!” “这丫头!” 身后,朱元璋看到这一幕,小声说道,“看似好性子,其实也挺闯荡!” 梅良心笑道,“小门小户的姑奶奶,不都这样吗?没这股劲儿,家管不好,日子也过不好!” “小门小户?”朱元璋斜眼看看梅良心,“咱发现,你和赵家闺女,说话挺随便呀!” “这个.........”梅良心眼皮直跳,“皇爷.......” “以后,客气着点!”朱元璋哼了一声,“小心脑袋!” 梅良心摸摸后脖梗子,没敢说话。 再看正掏钱买菜的赵家姑娘,顿时心里明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真是瞎了狗眼!八成,这位将来就是皇太孙妃,老皇爷的嫡孙媳妇!自己可不是要小心点么!” ~~~~ “闪开!闪开!” 赵思礼按着头上的帽子,呼哧呼哧的往家跑。 街上的人多躲闪不及,被他撞开了好几个。 “赵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让狗撵啦?” 路边有相熟的街坊,出言打趣。但是赵思礼脚步不停,继续往前前跑。 此时,他跑的飞快,以至于腿上的残疾露了出来,快步飞跑的时候,他的腿有点瘸。 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他的肺都快炸了。 可是这会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祖宗显灵了!” 下午他正在衙门里审犯人呢,抓了一个私下开赌局的,让他一顿暴揍。可是锦衣卫忽然找上门,当场让他目瞪口呆。 等听清了锦衣卫的话,赵思礼吓得直接当场跪下。 老皇爷去他家了?那锦衣卫,就是老皇爷派去告诉他消息的,还说要在他家吃晚饭,不许他一惊一乍。 “祖宗显灵!” 赵思礼一边跑,一边想。 先前是皇太孙,现在是陛下,赵家这是走了什么运道?这是要发达了! 呼哧,呼哧! 赵思礼喘着粗气到了家门口,忽然眼睛一花,以为自己看错了。 狠狠的揉揉眼睛,只觉得膝盖好像不是自己的,一个劲儿的往地上靠。 他,想跪! 视线中,一个圆润的闺女笑呵呵的开门。 正是他闺女,宁儿。 可闺女身后,那个拎着菜篮子的老爷子,不正是洪武皇爷吗? 咕噜,赵思礼咽了口唾沫。 还没回过神来,后脖梗子一凉,被一只大手抓到了一边。 紧接着,一张脸凑了过来。 “你可认识本官?”那人的眼神,让赵思礼发毛。 “您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大人!”赵思礼声音发颤。 眼前这位,可是大明的活阎王,锦衣卫谁不怕。 “知道皇爷去你家了?”蒋瓛问。 赵思礼点头,小鸡吃米一样。 “知道该怎么做?”蒋瓛又问。 赵思礼先点头,随后又赶紧摇头。 “皇爷的意思,你就装着不认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在你家吃一顿便饭,懂吗!” 赵思礼开口,“下官明白!” 忽然,蒋瓛咧嘴一笑,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咱们都是皇爷的臣子!”蒋瓛亲手帮赵思礼整理下衣服说道,“说起来,在下和赵大人有些渊源。早年,在下的爹和大人,同在开平王的麾下!” “大人的爹是?”赵思礼问道。 蒋瓛笑而不语,随后道,“什么大人?赵大人不嫌弃,咱们兄弟相称。”说着,拱拱手,“改天,在下找赵兄喝几盅!” ~~~~ 此时,诸王阁朱允炆的院中,也是欢声笑语。 皇太孙开口,御膳房自然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做了一桌好菜。 朱允熥坐在主位,朱允炆在下首,然后是几个弟妹。 “这野鸡炒瓜子不错,宁儿和秀儿尝尝!”(野鸡肉炒黄瓜丁) 朱允熥笑着,把一盘菜推到了两个妹妹面前。 两个丫头歪头一笑,很是可爱。 就这时,王八耻悄然走进,“殿下,蓝春在东宫外,跪着等着您呢?” 蓝春,蓝玉的长子,也是殿前亲军。 “他来干什么?”朱允熥皱眉,“让他回去!” “奴婢已经说了,可是蓝公子一边跪,一边哭,说一定要见您!” “哎!”朱允熥放下筷子。 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这是让儿子来跟他这个皇太孙打探消息了。 ~~~ 今天太赶了,写的不好,大家见谅包容。 就好比一个姐儿,没化妆就出来接客了,对不住客户。 大家包含,爱你们,死鬼! 第67章 告诫 老爷子那句话还真没说错,狗改不了吃屎。 上午才刚刚结束朝会,他蓝玉回家闭门思过还不到半天,就派了儿子来见自己。 官职被一撸到底只剩下爵位还这么不老实,他蓝玉难道就不知道,什么是夹着尾巴做人吗? 也对,他要是知道什么叫收敛,知道夹尾巴,他就不是蓝玉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转头道,“带过来!”随后,又对朱允炆说道,“二哥,借你的偏厅一用!” 朱允炆点头,不过开口劝诫道,“武人跋扈,非国家之福。太孙身系江山社稷,当以贤德文臣为心腹,不可重武轻文!”说着,拱手道,“臣,僭越了!” “知道你是好心!”朱允熥笑笑,起身出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眼光局限性,这种局限性是时代造成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错。朱允熥不会太过于重视武人,但也绝对不会重文轻武,让文臣压制武人。 稍后,朱允熥在诸王阁偏厅之中,见到了蓝玉的长子,蓝春。 “臣,蓝春,参见太孙殿下!”蓝春是蓝玉的嫡长子,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抬起裙摆,将双腿翘起,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的开口,“你父亲让你来的?” “家父回到家中,一病不起,呕血三升.........” “打住!”朱允熥看蓝春泣泪交加,有些不耐烦,开口道,“上午朝会刚散,下午就一病不起?还呕血三升?要不要孤传太医院院正去会诊?” “孤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知道孤为什么见你吗?” 蓝春擦着眼泪,“殿下对蓝家亲厚,臣心中了然,家父曾言家中上下人等,当唯太孙殿下马首是瞻,鞍前马后!” “说对了,之所以见你,就是因为孤心里还有你们。”朱允熥沉声道,“今日皇爷爷盛怒之下还是留了你父亲的爵位性命,也是因为心里还有你们!” 说着,朱允熥话锋一转,“你在殿前亲军当差,听闻一向老成持重,稳重大方。”, 不晓得朱允熥为何要夸赞自己,蓝春开口道,“臣,只是尽心尽力而已!” “知道说尽心尽力四个字,就比你爹强!起码你有敬畏之心,不邀功卖宠,不跋扈张狂!”朱允熥冷笑一声,“为人子,不可愚孝。你父亲脾性乖张,你要多多劝诫!” “就拿你见孤来说,你觉得这当口,你应该来吗?上午皇爷爷才处置了你父亲,下午你就跑孤这来哭诉?哭诉是假,试探孤的口风,让孤从中斡旋才是真的,对不对?” 蓝春大惊失色,哭道,“殿下,臣家中实在是吓坏了,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只能求殿下给条明路,让臣等安心!” “皇爷爷说的,就是明路,怎么罚你们的,就怎么执行!”朱允熥开口道,“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反省这些年的过失。你们怕什么,有孤在你们怕什么?” 听朱允熥如此说,蓝春心中明悟,叩谢道,“臣,代家父,叩谢殿下厚恩!” “这些话,孤不想说。可孤是念着蓝常两家母族的情谊,念着这些年你父亲风里雨里的厮杀功绩。爵位还在,给大明立下的功勋就还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让你父亲安心在家,别和其他人打连连,安分守己。另外,孤再说一句,切记好好反省这些年的过失,认错要真情实意,不能敷衍了事。” “你父亲已然有了不敬上的罪名,不能再有一个欺君,明白吗?” “臣,明白!”蓝春跪奏道,“臣回去就把太孙殿下的话,转达家父!” “不光要转达,要让他明白!”朱允熥微叹,“须知,李胡两家,前车之鉴尚在。皇爷爷给了你父亲机会,孤也给了机会,千万别不知好歹。” 李善长,胡惟庸,也是有大功于国,结果身死族灭,牵扯数万人。 顿时,蓝春的身上一身冷汗,心慌不已。 “你也是为官之人,也是大明之臣,孤所言可虚?弹劾他的奏章已经明发,那些罪名你也看过了吧?换别人,恐怕早就下了诏狱!”朱允熥又道,“皇爷爷和孤对你蓝家不同,你们更要知趣。” 说着,朱允熥摆摆手,“回去吧,告你父亲,在家里安分守己闭门思过。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孤也保不得你们!” “是!”蓝春叩首,“臣告退!” 看着他走远,朱允熥感觉有些心累。和聪明人打交道省心,但是和情商不高的人打交道,是真累。 这时候,你蓝玉应该是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吧,居然还派儿子来?偏偏还不能不见,若是朱允熥不见,闻到风声的御史们,会以为是什么信号,在弹劾的折子是一波接一波。 见见也好,给他们蓝家吃一颗定心丸。 “王八耻!”朱允熥回头道。 “奴婢在!” “拿孤的手谕出宫走一趟!”朱允熥缓缓道,“现在就去,大内落锁之前回来!去孤的舅舅家!” “是!”王八耻小声道。 “悄悄的去,不要惊动旁人!” “奴婢晓得!” 常蓝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蓝玉现在被老爷子一番处置,短时间是别想翻身。那么军中他那一派,就没了主心骨。常家可以暂时成为这支势力的主心骨,但前提是,不能和蓝家在这时候有任何的牵扯。 而且,朱允熥也要通过常家的嘴,告诉蓝玉那派的武人们,现在都消停点,别整天私下里瞎琢磨,乱说话,别没事给自己找事儿。 ~~~~~ 与此同时,南城水井胡同,赵家宅子门口。 赵思礼远远的看着自家的闺女开门,她身后老皇爷居然帮她拎着菜篮子。壮硕的身子靠着墙,跟烂泥似的直想跪在地上。 “祖宗显灵!赵家发达了!” 赵思礼心里喃喃自语,皇上和太孙都来过自己家,还都要在自家吃饭,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 可是,随即他脑中又出现几分迷惑。 “为啥?” “为啥会是自己家?” 赵思礼不是笨人,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自己是个六品的小官,在皇爷和太孙的眼里蝼蚁一样。而自己的闺女,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进宫赏花。 再看看,老皇爷看自己闺女,那笑呵呵的表情。 “难不成跟自己闺女有关系?” 他靠在墙角,再想想刚才锦衣卫指挥使对自己那种有几分巴结的态度。 “莫非.............?” “莫非皇爷..........” 想到此处,心中那即将飞黄腾达的兴奋顿时不翼而飞。 自己家的闺女花一样的年纪,可是老皇爷头发都白了。 他赵思礼虽有几分功利之心,但也不愿意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 可那是皇帝....... 若真是如此,自己有什么办法? 想着想着,心里又有些失魂落魄。 “赵兄弟,回家吧!”蒋瓛在赵思礼身后笑道,“皇爷等着呢!” “哎!”赵思礼苦涩的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腿,缓缓出去。 刚开了门的赵宁儿,听到脚步回头一看,“爹,您回来了?”说着,又笑道,“家里来客人了,宫里的梅公公,还有这位老大人!” “下官.......南城巡逻兵马司指挥赵思礼,参见大人!”赵思礼郑重的拜道。 “啥下官不下官的!”老爷子一看,就明白怎么赵思礼已经收到传话了,笑道,“今日,咱做个不速之客,赵大人莫怪呀!” “您能来,是下官的福分!”赵思礼谦恭的说道,“下官,感激不尽!” “越说越不对,你要是这样,这饭咱咋吃?”朱元璋笑道。 赵宁儿吐了下舌头,“爹,您和这老大人认识呀?”随后,又看看朱元璋,福安道,“老爷子,我不知道你是大官,怠慢了!” “有啥怠慢的!”朱元璋大笑,“丫头,赶紧做饭吧,咱肚儿都空了!” 第68章 人家 老爷子坐在赵家的凉亭里,看厨房中赵宁儿忙活。 赵思礼战战兢兢的坐在他身边,跟寒风中的鹌鹑似的,时不时抖三抖。 没多时,赵思礼的媳妇带着儿子,也从大闺女家回来。赵氏也有些纳闷,最近家里的外人来客多了些,而且还都是宫里的。 可听说那老爷子是自家当家上官的上官之后,马上挽着袖子进了厨房,还打发小儿子出去买了酒肉。 赵家的院子里,多了烟火气,更多了几分热闹。 娘俩在厨房忙活,赵家的小儿子走到旮旯露出小鸟,对着青砖墙一顿乱呲,小家伙身体好,呲的快比墙头高了。 正尿的美呢,被自己老娘扯着耳朵拽过来,照屁股上就两巴掌,那孩子也不哭,反而咧嘴笑。 “好家伙!”老爷子笑起来,“跟咱小儿有一比,回头进宫他俩比比,看谁尿的高!” “那...........那一定是殿下厉害些!”赵思礼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自己说啥都不对。 老爷子扭头看看他,“你官声不错,家风也挺好!”接着,又随和的笑道,“不必拘礼惶恐,咱今天来是看看你家的闺女,这丫头咱很得意,往后说不得,咱们还要做亲戚!” “来了!”赵思礼看着如花般的闺女,心里叫苦。 他少年孤苦,当兵打了那么多年仗才成家立业。生了俩闺女,一个儿子,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心里宝。 一想到自己闺女,十来岁的年纪,就要入宫,心里那份凄凉悲伤,直叫他想哭。 听了老爷子的话,他没马上回答。而是在心里盘算着,要是拒绝了会有什么下场。 最后,还是父爱遮盖住了心里的惧怕。再说,老皇爷虽然杀人厉害,可不是不讲理的。最多就是丢官罢职罢了,丢了官就带家人回老家去。找到祖坟修一修,自己当兵那些年落下的财物还有一些,足够置办些田地过日子。 “皇爷!”赵思礼声音哆嗦的厉害,小声道,“臣,十五岁入了您的大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 “咱知道,你也是有功的将士。”朱元璋对于手底下给他卖命的,听话的人,总是格外宽容几分,“咱还知道你打陈友谅的时候伤了筋骨,拉不得弓,腿也残了!” “想不到皇爷都知道!”赵思礼擦着眼角,“臣这辈子,没啥大盼头,就盼着生儿育女,家里和和美美的!” “天下男人都如此!”老爷子也有几分感慨,“咱当年也没想过做皇帝,就想着多生孩子,把他们养活大,不让他们再吃苦!” “臣的闺女,姿色粗鄙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配不上.........”赵思礼一咬牙,既然皇爷知道他的功劳,他也豁出去了,“再说闺女还小,臣还想再留几年......” “啥?”老爷子豁然变色,怒道,“啥配不上,跟咱做亲戚,你他娘的不乐意?”说着,冷笑两声,“给咱大孙当老丈人,你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推来推去的?咋的?许给咱大孙,委屈你了?” 赵思礼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一肚子的勇气当场被骂了一回去,“皇爷,臣不是不愿意..........”说着,明白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臣的闺女,许给太孙?” “你他娘的!”老爷子眉毛都立起来了,“笨的瓷实,咱有几个大孙?啊?要不是为了亲眼看看未来的孙媳妇,你当老子愿意来你家?他娘的,不看你是老兵的份上,踹你信不信?” 懵了,晕了,迷糊了! 都说天上掉馅饼,可是这他娘何止是个馅饼,这简直是天下当下一座金山。 赵思礼跟傻了似的,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眼睛里全是金星。 咕噜,赵思礼咽了口唾沫,“皇爷的意思,太孙妃?” 老爷子瞅瞅他,“亏你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点骨头都没有!现在是太孙妃,以后就是皇后!你们老赵家祖坟冒青烟了,哼!” 何止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他娘的简直是祖坟炸了! “赵家的祖坟在哪?马上托人回去找?回老家找,必须要修!” 赵思礼的心情,跟过山车似的,激动不已。 梅良心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被幸福砸晕了,开口提醒道,“赵大人,还不谢恩?” “臣.......”赵思礼赶紧道,“臣,谢陛下隆恩!臣实在是欢喜得紧了,陛下恕臣无礼。臣........” 皇太孙的妃子,以后的皇后! 赵家马上就是大明第一外戚,自己这芝麻大的官该升了,女婿儿子,还有头上是两个旋的大外孙子,几代人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等等,若是闺女争气,嫁过去咣咣生几个儿子。那将来,皇太子不就是自己的外孙子,自己不就是皇太子的姥爷? “呵呵!”想到此处,赵思礼突然笑出声。 “现在笑了,刚才咋不答应?敢顶咱,你几个脑袋?”老爷子瞥他一眼,气道。 “刚才臣是猪油蒙了心!”赵思礼赶紧说道。 “你刚才想的啥?”老爷子又问。 “臣........臣.......”赵思礼想想,艰难的说道,“臣刚才以为,陛下想让臣的闺女,进宫当宫女!”说着,赶紧解释道,“按理说进宫是福分,可是臣一生孤苦,就这几个心肝宝贝,实在是舍不得!” 老爷子再看看他,点头道,“你这个当爹的,还算合格,没想着用女儿换富贵!难得!看在你一片爱女之心的份上,咱也不和你计较了!” 说着,老爷子又看看厨房那边。 “不过,你好歹也是个官,家里真就穷到连个下人都请不起的地步?别和老子说当年打仗的时候,你啥都没落下。咱对文官不咋地,可对你们这些当兵的,可是让你们放开了抢的。” 老爷子又道,“这天多冷!啊?就让咱大孙媳妇用凉水洗衣裳?她那手你看了没有?凉水拔通红?你不心疼,咱都心疼?娇滴滴的闺女,手上都带茧子了。” 随后,又咬牙道,“过几日礼部下定,咱送几个宫女过来伺候,可不敢再让她干那些粗活!” “陛下放心,一会臣.........”赵思礼开口道,“臣把闺女当菩萨供起来,啥活也不让干!” “嗯!”老爷子点点头,忽然笑道,“那个,你嫁闺女,给啥陪送?” 赵思礼一愣,万万想不到皇爷会说如此话。 “臣家里值钱的,全陪送!” 老爷子朱元璋咧嘴笑道,“你这爹当的,不赖!知道疼闺女!”说着,又道,“放心,不让你吃亏!” “爹,老大人,咱们吃饭啦!”厨房里,赵宁儿在围裙上擦手笑道。 老爷子站起来,拍拍屁股,“吃饭!尝尝你闺女的手艺!” 桌上摆了饭菜,奶白色的鱼头豆腐汤,青蒜炒腊肉,香油芥菜丝,凉拌白菜。 “喝点?”老爷子笑道。 赵思礼点头,“行!” ~~~~~~ 这两天的状态不好,情节写的也不好,大家见谅。 我不立flag了,明天我早点更新,多更。争取让情节快一点,不然大家说水。 我是真不水啊,这几天上火了,尿尿都尿不出来。 第69章 赵家 夜深人不静,灯火犹自明。 千家万户,该睡的都睡了,没睡的也准备睡了。 赵家的主房里,赵思礼坐在床沿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自从老皇爷从他家走后,他就感觉跟做梦似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一切都好像是幻觉。 可是,方才他在没人的地方抽了自己一巴掌。 嗨,不是梦,真他妈疼! “大明太孙正妃!以后的大明皇后!再往后大明太子的娘!” 赵思礼就那么坐着,脸上痴痴呆呆的,时不时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然后又生生的憋回去。 “哎!嗨!” 赵氏看丈夫傻呆一般,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当家的,想什么呢?” 咕噜,赵思礼把即将流下的口水咽下去,看看媳妇,犹豫了下,“没事儿!” “没事跟丢了魂似的!外边有相好的了?”赵氏一边更衣一边开玩笑说道。 若是往常,赵思礼肯定笑着回嘴,说看上谁谁,然后夫妻二人说笑一番。可是今日,他却若有所思。 夫妻连心,感到丈夫不对劲,赵氏在梳妆台上回头,看着沉思的丈夫豁然变色。 “姓赵的,你不会是真..........?” 她丈夫大小也是个官,保不齐真有狐狸精勾搭。 “老娘们家家一天脑子里都想什么?”赵思礼呵斥一句,随后长叹一声,“不过,咱这家里是太冷清了,该进两个人了!” 赵氏刚放下的心,马上提溜起来,大声问,“进谁?姓赵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弄不三不四的回来,我马上带着闺女儿子回娘家!别看你是个官,我三个哥哥哪个都不怵你!” “咋呼什么?”赵思礼瞪了一眼,“我说的是,给咱闺女找几个丫鬟!”说着,开始训斥媳妇说道,“咱怎么也是官家,你爷们的品级也够得上使用奴婢。宁儿怎么说也是个官家的小姐,你看她天天干粗活,手都粗了,你不心疼?再说,咱儿子大了,是吧。身边也得有书童,小厮伍的,对吧?” 赵氏想想,挨着他坐下,“我也想当阔太太,可是钱从哪来?你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一家人都得算计着使。再说,你不是说了吗,天子脚下不能张扬,不能芝麻大的官,就过得跟财主似的!” “妇人之见!”赵思礼想想,“明儿,把那箱东西卖了,看看能不能踅摸一个好点的宅子,再买点丫鬟什么的,咱们这个家现在也太寒酸了,好说不好听!” 赵思礼也打了十几年仗,从一个大头兵变成京城的官,直接隶属应天府管。不是军户,不是卫所的穷兵,他能是傻子吗? 官声好,不贪不代表家里一点余钱没有。当年跟着常大将军打仗,金山银海随便兄弟们抢。他成亲的时候,亲手交给媳妇一小箱财物。都是踩扁了的金银玉器,银元宝金锭子等。 “那能卖吗?”赵氏不答应,嚷嚷道,“那可是留着将来给儿子买前程,娶媳妇的钱!你这六品官荫不到儿子身上,他将来做老百姓?” “你儿子这辈子,都做不成老百姓!”赵思礼一咧嘴笑出声,“别说你儿子,你孙子,你重孙子都当不成老百姓!”说着,看看天棚,“都他妈是人上人!老赵家,发达了!” “当家的!”赵氏伸手在爷们脑门上摸摸,“你没发癔症?怎么了这是?” “有个事也该告诉你,不过你先准备准备,别一惊一乍的!” “到底什么事?” 正说着话,赵宁儿端着一个木桶进来。 “爹,累一天了,泡个脚解解乏吧!” “哎!”赵思礼答应一声,脱了鞋袜。可是刚脱了一只,顿时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可使不得!” 老皇爷今天把话都挑明了,告诉他在家等着礼部的消息还有宫里的圣旨。 自己闺女成了太孙正妃,那就不是自己闺女了! 自己就是臣了! 今天皇爷看宁儿在家里洗衣做饭的,已经老大不高兴。要是让他老爷子知道,宁儿还要给自己洗脚? 赵思礼都不敢想了! “爹,什么使不得?”赵宁儿也发愣。 赵思礼赶紧说道,“你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好好歇着,从明儿开始,家里的活你什么都别干,全让你娘来!对了,明儿你去绸缎庄子上,给自己买些好布料,做几身衣裳.........不行,你不能随便出门,往后在家呆着,千万别随便出去。买衣服,让你娘去买。她娘,别心疼钱,什么绸缎布料子,金银首饰,都给咱姑娘买上!” 说着,心里动了真情,看着素衣的闺女,有些哽咽道,“爹对不住你,养了你十几年,都没让你享什么福!” “爹!你是酒吃多了?”赵宁儿笑道,“家里的事,女儿不干谁来干?娘也年纪大了,还要去照顾姐姐那边!” “让你姐姐明儿搬回娘家来!大外孙子也来,家里的事,交给你娘和你姐!”赵思礼大声道。 赵氏越发不解,“这不是说胡话吗?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再说,大姑爷也不见得愿意呀?” “不愿意拉倒!在户部当个小官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媳妇老丈人家不愿意?他咋那么能?”赵思礼瞪眼,“哼,娶了咱赵家的闺女,他们家祖坟冒青烟了,烧高香去吧!” 随后,不讲理的一摆手,“就这么地,明儿一早,我让巡城的兵士报信,把她们娘俩接来!往后,家里的事,一点别让二闺女干,不能再苦着累着。家里不是没钱,压箱子的该花就花!钱是什么呀?钱是王八蛋,花完了算!不但是二闺女,你和大闺女也得置备好行头。不然以后出去走亲戚,丢人!” 赵宁儿和母亲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俩现在脑子里都浆糊了,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赵思礼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亲戚?你家哪有人?咱家就我娘家有亲戚,知根知底的装什么?”赵氏不解道。 “现在没有,马上就有!”赵思礼开口道,“而且还都是贵亲!” 嘴里说着,他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皇太孙是常大将军的外孙,常国公家,蓝大将军家,宋国公,这不都是实打实的亲戚吗? 等事情落定,少不得要和这几家走动,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笑话自己没什么,可要是因为自己家里丢人,连累了闺女,那可是万死不辞。 “爹,您到底怎么了?” 赵宁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思礼打断。 “好闺女,爹都是为了你好。今时不同往日,听爹的没错。往后,你就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在家里享福就是!”赵思礼把闺女往外头让,“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屋歇着。明儿呀,爹让你娘去官卖处,买几个奴婢回来伺候你!” “爹......” “好闺女,听话!” 看丈夫送女儿出去,赵氏都傻了。 等赵思礼回来,赵氏关切的问道,“当家的,您这到底是.........” “嘘,别说话!”赵思礼看闺女进了房,转身关上门,小声对媳妇说道,“你可知今天来的老大人是谁?” “不是你的上官吗?”赵氏愣愣道。 赵思礼摇摇头,伸出手指指指头顶,“是上边?” “上边?”赵氏抬头,看看棚顶。 “上边的人!” “上边哪有人?” “笨!”赵思礼一拍大腿,贴着媳妇的耳朵,“告诉你,今儿来的,是陛下!” “他姓毕?”赵氏仍然不解。 “啥他娘的姓毕!”赵思礼骂了一声,再次开口,“陛下!陛下!今儿来的老爷子,是咱们大明的皇上,洪武老皇爷!” “啥?”赵氏心里一惊,眼如铜铃,直接吓得打了一个嗝,“当家的,可不敢乱说!” “你爷们长几个脑袋?”赵思礼怒道,“你爷们虽然官小,可也是京官,早就瞻仰过圣容,他就是咱们大明的洪武皇爷!我回家的时候,咱们胡同外边,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大内侍卫和锦衣卫!” “嗝!嗝!”赵氏连打两个嗝,懵懵地说不出话,已傻。 “还记得前几日来那个俊俏的后生吗?” “嗝,嗝!那小公公?” “我他妈抽死你!”赵思礼恨不得直接两个耳光,“作死呀?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咱们大明的皇储皇太孙殿下,皇上老爷子的嫡孙,未来大明的皇上万岁!” “嗝!”赵氏眼神渐渐惊恐,“他们.......嗝........为什么来咱家!” 赵思礼压低声音,“老皇爷看上咱们家........不是,是皇太孙看上..........”忽然,他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嘴瓢,咬牙道啊,“今儿皇爷和我说了!” “说什么?”赵氏抓住丈夫的手。 “你猜!”赵思礼发现自己嘴也不好使了。 赵氏一巴掌打在丈夫的胳膊上,“我上哪猜去?到底说什么了?” “皇爷说!”赵思礼咽一口不存在的吐沫,感觉嘴里有火一样,说话烫嘴,“皇爷说了,他看咱们家二闺女不错,要把咱二闺女指给皇太孙!” 说着,看着已经石化的媳妇,继续说道,“老皇爷说了,咱闺女嫁给皇太孙,当正妃!” “嗝!”一个巨大的嗝,打到一半戛然而止,赵氏跟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孩他娘!”赵思礼点点媳妇,“以后,你就是皇太孙的丈母娘,你二闺女的儿子,你的外孙子,就是太子!咱赵家,世代是大明第一外戚。” “嗝!”又是一嗝,赵氏双眼一翻白,直挺挺的倒下去。 “媳妇!媳妇!”赵思礼连声惊呼,赶紧掐人中。 第70章 我媳妇是谁?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赵家因为骤然而来的狂喜,陷入茫然之中。 大明的武将们,则是在今日的朝会上被老皇爷一番吓唬,又被文官们弹劾一通,顿感不安起来。 可是蓝大将军奉圣命闭门思过,这时候谁也不敢靠上去。几位老开国公,又都是不愿意和他们掺和,这些武将思来想去,只能往常家凑凑,毕竟是太孙的母族,想打探下口风。 谁知常家也是大门紧闭,两位当家人,一公一侯同时病了。 若是往常,一些人备不住要去曹国公府上,皇上老爷子外甥孙子家讨个主意。可是经过今日一事,李景隆在武将的心中算是臭大街了,提起来没有不骂他的。 开国公府,常家,花园偏厅之中。 常家兄弟坐在上首,李景隆坐在下首,三人都绷着脸,默默的喝酒,各有心事。 “我招谁惹谁了?现在里外不是人,朝会散的时候,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当场吃了我!”李景隆有了几分醉意,开口道,“一个个,不识好歹!” 武人团结,李景隆吃里扒外,自然让人心里生气。 莫说别人,就是常家兄弟在不知明白情况的时候,都想动手揍他。可是下午收到了皇太孙的信,信里说明了,就是要挫挫蓝玉不知道进退的性子,现在让他摔跟头,好过让他将来掉脑袋。 而且再三叮嘱常家,这个时候还是和蓝家稍微拉开点距离,亲戚关系好,不在这个上头。若是这个风口,常家还要站出来,那真是给朱允熥添乱,给皇上老爷子添堵。 常家这些年,其实一直小心翼翼。常遇春英年早逝,常家嫡长子也是英年早逝,常家在军中的势力全部由蓝玉接收。 现在常家的当家人常升知道,风头太盛不是好事,尤其是皇爷的性子,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他也曾劝过舅舅蓝玉,别太招摇,可是对方根本不听。 而且自从皇太孙正位东宫之后,蓝玉私下里越发的张狂,似乎大有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的架势。 “殿下此举,是呵护蓝家!”常升缓缓说道,“也是给咱们这些人,一个警醒!”说着,顿了顿,对兄弟常森说道,“往后,咱们安心带兵,皇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暂时先不跟外边那些人打连连,别管是谁,一概躲远,不能让别人说咱们拉帮结伙,更不能仗着咱家的身份,在军中吆五喝六!” “殿下也就这个话!”李景隆在边上说道,“殿下特意交代我,两位舅爷是心里明白的人,别的他不担心。就怕蓝大将军身边那些不知好歹的人,一个劲儿往你们哥俩身边凑,你们哥俩又是抹不开面儿的人,到时候没事都闹出事来!” 常森说道,“殿下还是惦记我们!” “瞧你说的!”李景隆笑道,“二位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殿下的亲舅舅,不惦记你们,惦记谁?” 对于这两个舅舅,朱允熥虽然表面上不怎么太深来往,但是心里看得非常重。 凡事,能真正帮忙的,只有自己的血亲。 血亲的情谊不在面子上,而在事上,任何时候只要朱允熥有事,这俩舅舅肯定第一个冲出来。 历史上,他这两位舅舅,也是在朱允炆上位之后,被老爷子清洗蓝玉的时候顺手给划拉了。常家战功赫赫,但谁让他们不是朱允炆的亲舅舅。 虽然念着旧日的功勋,没如蓝玉一样抄家灭族,但也没落下来。 而且,在蓝玉闭门思过的日子里,京城的武将必然有调动。这时候,能够抓住兵权的常家兄弟,只要稳重一些,就能成为朱允熥的得力臂助。 这个道理,朱允熥懂,他们兄弟也懂。 老爷子更懂,而且老爷子肯定在暗中看着,看这常家哥俩,到底是不是值得托付的稳当人。 听了李景隆的话,常升笑道,“多谢曹国公提醒,其中关节,我们兄弟自然晓得!” “二哥说这话,可是见外了,咱们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李景隆笑道,“再说,咱们都是殿下的人,何必分那么清楚!” 常升一笑,说道,“若是按亲戚的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舅舅!” 可不是嘛,李景隆的爹和太子朱标是姑表兄弟,常家是朱允熥的母族外家。李景隆和朱允熥是平辈的,若是按辈分,还真要叫常家兄弟舅舅。 “啊!”李景隆面上一呆,随后笑道,“还真是如此!”随后,又举起酒杯,“外头各论各的,家里头外甥敬两位舅舅一杯!” 这回,常家兄弟怔了怔。 心说,怪不得殿下用他弹劾蓝大将军。以前居然没看出来,这李景隆还真是一个..........放得开的人物! “二位,听说了吗?”喝了一盅之后,李景隆小声说道,“上官,正准备给太孙殿下找媳妇呢!” 常升点头,“是听了这么一耳朵,听说是惠妃娘娘帮着张罗。你有消息?谁家的闺女?” “淮王定了,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闺女!”李景隆是宫中宿卫统领,消息灵通一些,“殿下的还没定,不过我听说,殿下前几日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有个闺女!” “谁家?”常家兄弟赶紧问。 李景隆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只见常家那个脸上刀疤蜈蚣一样的管家风风火火的进来,“二爷,三爷,圣旨!” 三人顿时一惊,李景隆避入后堂,常家兄弟站起来又是洗脸又是漱口,然后跪倒在地。 随后,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不成进来。 “开国公常升,怀远侯常森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常家兄弟叩首道。 “开国公常升加太子太保,怀远侯常森加太子少保。常升会同驸马都尉梅殷,执掌京师外,十八营战兵。” “常森,附中军都督徐辉祖,掌京师内九城驻防!” 说着,朴不成神色更加郑重,“陛下口谕!” “臣等聆听圣训!” “你俩都是太孙的亲舅舅,咱的亲戚,好好当差,旁的不要多想。年关将近,京师内外的安定就交给你们,不许丝毫懈怠。未经咱的旨意,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每日练兵汇报奏于五军都督府!” “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两兄弟都在心里思量,蓝玉虽然被老爷子处置了,可根本用不着让他们哥俩掌控京师内外的军权布防,也不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思来想去,两人心里只有一个答案。 “你俩是太孙的舅舅!” 老爷子的意思是,蓝玉下去了,他们哥俩上来,保证太孙殿下在军中的势力关系。 “老爷子,还真是心疼殿下!” 两人心里正想着,朴不成道,“二位,还不谢恩!” 顿时,两人恍然大悟,惶恐叩首,“臣,恭谢陛下圣恩!” “起来吧,二位!”朴不成笑道,“皇爷还有两句话,让杂家嘱咐你们!” “请说!” “皇爷说了,二位是稳当人,别学有些人一瓶不满半瓶晃荡。有啥事想不明白的,直接问太孙殿下便是。快过年了,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多进宫见见殿下,一家人总得有个一家人的样不是?” “臣等明白!” “行了,杂家告退!”朴不成说完,笑着出去。 “我送送公公!”常升兄弟快步跟上,同时从管家手里拿过几张金票,不露声色的塞过去,“公公,留着喝茶!” “别来这套!”朴不成笑道,“杂家伺候皇爷,喝茶从不花钱!”说着,又笑道,“再说,二位是殿下的舅舅,奴婢哪敢收?” “您客气什么?一点散碎银两,您留着赏人!”常升笑道。 “真是不能拿!”朴不成推辞,边走边道,“人呐,都贪心,拿了这次还有下次。杂家还想多伺候皇爷几年呢,二位别害我!”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 朱允熥快步迎出来,搀着回宫的朱元璋,有些埋怨的说道,“爷爷,您怎么才回来?您再不回来,孙儿要派人去找了!” 老爷子慈祥的笑笑,“咋,怕你爷爷丢了!” “丢倒不怕,可是您不在身边,孙儿心里没着没落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然后在铜盆里试了下水温,拧了手巾,开始给老爷擦手,擦脸,“以后再出宫,带着孙儿一块去。外人再多,哪有孙儿贴心!” 看着孙儿语气中带着依恋和关切,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快融化了。 “今儿这地方,还真不能带你去,于礼不合!”老爷子笑笑,看孙子又低头给自己脱鞋,忽然微微叹息,“也不知道,你还能伺候爷爷几回?” “爷爷这是什么话?”朱允熥抬头笑道,“孙儿伺候您一辈子!”说着,又笑道,“等以后您有了重孙子,两代人一起伺候您!” “那可怪好!”老爷子笑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往后你成亲了,咱这老头子哪能让你每天围着咱转。有了媳妇,还有国事,咱老头子要靠边喽!” 朱允熥把老爷子的鞋袜脱去,笑道,“爷爷,以后孙儿成亲了,和媳妇一块伺候您!” “一转眼,你都要成亲了!”老爷子看低头给自己泡脚的孙子,大手在他头上摸摸,“再转眼,你也要当爹了!” “媳妇还没有呢,哪那么快!”朱允熥笑道,“爷爷,您抬脚,试试水!” “有了!”老爷子泡脚道。 “什么有了?”朱允熥没明白。 “傻孩子!”老爷子大笑,“你媳妇,咱给你选好了!” 顿时,朱允熥心里冒火,“谁呀?爷爷?好看不?” “娶妻娶贤,咱说了八百回了!等你给咱生了嫡重孙,美人随着你选!”老爷子摸孙子头的手,变成了敲打,直接一个板栗,“天天想好不好看!你正妻,必须是贤德的女子!” “呵呵!”朱允熥傻傻笑笑,“对对,爷爷您说的对,大老婆必须是能管家的,小老婆必须是好看的!” “大老婆还没到手,就惦记小老婆!”老爷子笑骂。 朱允熥给老爷子洗脚,抬脸道,“爷爷,到底谁家的闺女?” 老爷子眨眨眼,“你认识?”说着,也不卖关子了,“你去人家吃过饭的!” 赵宁儿? 瞬间,朱允熥脑中想起那个活泼勤快的身影,还有月牙儿一样明媚的笑眼。 可是下一秒,突然冒出一个画面。 赵宁儿伸着大脚丫子,咣咣踩人家小偷的脑袋! ~~~不是我要这么晚发,我下班回家,刚打开电脑修改错别字,去撒尿。回来的时候,我家猫在电脑上一顿踩。 天,谁能告诉我,怎么能把几万字的稿子找回来啊。。。。。。。。。。 我的妈呀,炸啦! 第71章 清晨 “我要娶媳妇了?”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翻来覆去和烙饼似的,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年正儿八经的十六了,在后世结婚是早了点,但在这年月是男人的平均结婚年龄。 “赵宁儿!” 既然睡不着,朱允熥索性就不睡了,靠在床头双手交叉,两手的手指不停互相点着,脑中出现了那个微微圆润的身影,还有那双未语先笑的眸子。 这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孩,以后将会成为陪伴他一生的妻子,正妻。 他不讨厌那个女孩,甚至还很欣赏,因为他在赵宁儿的身上,看到了这时代大多数女子不具备的活泼,飒爽还有坦率和大胆。 起码,赵宁儿不像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那样,行事说话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一举一动都是礼仪,连笑都要偷偷笑。那样的女儿,就算再美,也是失了鲜活。 至于赵宁儿那微微圆润的身材,在朱允熥心里就更不是事了。 女人,肉多点才好。 要长寿,抽烟喝酒摸肥肉! 前平后板的,有啥意思? 稍微用力,咯的慌! 再说,那丫头跟自己一般大,现在也不过是少女的年纪。入宫之后,还有几年要长呢。个头再窜上一截,不就更好看了吗。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脸挂上了坏笑。 渐渐的,身体有些不对。 浑身怎么越来越热? 天,今晚上没法睡了! 顿时,这股火让朱允熥变得有些烦躁起来。猛的翻身,裹紧被子。 “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脑子里快速的念着,紧闭着眼,想把心里的念头驱逐掉。 可是瞬间,他脑中又再次出现几张人脸。 刹那间,那股火被突如其来的悲伤浇灭,变成了伤感和遗憾。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 泪水,不可抑制的从眼眶滑落,渐渐打湿了枕襟。 “我要结婚了!我有媳妇了!我在这个世界,要有自己的家了!” 闭着眼,泪水如河。 朱允熥像一只受伤的猫咪那样,蜷缩在被子里。 结婚呀,人的一生就这么一回。在长辈的眼里,结婚不但意味着儿孙长大成人,开枝散叶。更意味着,他们的儿孙,找到了可以一生依靠的另一半。 父母也好,祖父母也罢。没人能陪着孩子,走完一生。唯有妻子,家庭才能陪着孩子一生一世。当上一辈人老去,他们爱的孩子,将会在青年时有妻子的陪伴,壮年时有家庭的温暖,老年时有儿孙的孝顺。 前世,朱允熥的爷爷曾说过,“孙子,要是看不着你结婚生子,你爷爷死都闭不上眼!” 前世,他的父亲曾说过,“儿子,以后多生几个孩子,千万别就生一个!别怕养不起,你爹有工资,爹帮你养!” 前世,他的母亲总是说,“这是谁家的宝贝,真好看!” 前世,他的外婆拉着他的手,“外孙儿呀,快结婚吧!不然姥姥看不着了!姥手上的金镯子,等着给外孙媳妇呢!” 前世的自己,总是想着还年轻,不着急。男人要有钱才能成家,有钱了才能有女人。 自己错了,真的是大错特错。男人,先成家才有能力立业。 这一世........ 此时,被窝中蜷缩的朱允熥,已是眼泪决堤。 男人的软弱不能被人看见,可男人也是人,男人也有感情。每一个男人,都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过。 不管哭的多伤心,多难过。天亮之后,擦去昨夜的痕迹,继续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脸上带着泪痕睡去。他的床帏之外,值班肃立的宫人悄无声息的吹灭宫中的烛火,隐入黑暗中。 天刚蒙蒙的时候,朱允熥睁开眼睛。 他揉了揉苦涩的眼角,起床时发现,枕襟上一片冰冷湿润。昨晚没睡好,做了许多个梦。 伸手拉了下,帷帐内的银铃,外面传来宫人整齐的脚步。随后,数十个捧着各种洗漱用品,还有热茶手巾痰盂等物的宫人,谦卑的跪在地上。 “都麻利点,殿下起身了!” 王八耻先是肃穆的对宫人们呵斥一声,然后亲手撩开床帏,跪在床边。 “殿下,醒了!” “嗯!”朱允熥点点头,坐在床沿上穿鞋,“什么时辰了?” “天还早呢,殿下再眯一会儿!”见朱允熥站起来,王八耻赶紧给披上一件大衣,“殿下,今儿冷,别着凉!” “是有点凉!”朱允熥摇摇昏沉的脑袋,“感觉凉风嗖嗖的!”随后,有些不舒服的晃晃身体。 “聋了吗?”王八耻对着宫人们怒斥,“殿里有风,赶紧用毯子把窗户缝都挡好。尚衣监的人呢?皮毛衣裳拿过来!”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他这样子,朱允熥已经见怪不怪了,往前走两步,顿时脸上出现诡异的表情。 他知道,为何感觉有些凉了。 凉的不是屋里,而是......... 嗖嗖两步,朱允熥跑回被窝,“都出去!” 王八耻先是一愣,随后摆手,“下去,都下去!” 嘶!朱允熥伸手在感觉冰凉的地方摸一摸! 哎!少男情怀总是...............湿! “殿下!”王八耻关切的问道,“您怎么了?” 朱允熥脸上满是不好意思,小声道,“去,给孤找干净衣裳来!打热水来,快!” “奴婢明白!”王八耻刚要转身,又问,“殿下,要不要嬷嬷来服侍您?” “滚!”朱允熥大怒,那几个嬷嬷比容嬷嬷还吓人呢。 ·~~~~~ 此时,奉天殿的偏殿寝宫中,朱元璋也翻身起床。 老爷子先是坐在床沿上缓了缓,然后接过朴不成递上的热茶漱漱口。 “去看看太孙那边起来没有,起来了让他过来和咱一块用早膳。”老爷子一边穿衣裳一边说道,“昨晚上睡觉时候咱这腿就不得劲,估计是要变天,传旨给东宫,多准备毛皮衣裳,别冷着太孙!” 老爷子的宫里,宫人远没有朱允熥那么多。身边伺候的,不过是七八个已经上了岁数的老太监。至于漂亮宫女,更是一个都没有。 “皇爷,奴婢已然交待了东宫和尚衣监的人!” “嗯,你有心!”老爷子穿着衣服,忽然脸上露出些痛苦的表情。 “皇爷腿又疼了?”朴不成赶紧道,“要不要传太医!” 作为出身草莽,只能靠自己拳头打天下的马上帝王。朱元璋身上历年大战留下的伤疤不知凡几,年轻时不当个事,老了全找来了。 一到刮风下雨,变天风雪,身上的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没事!”老爷子皱眉哼了一声,“把太医院配的那虎骨膏药拿来,咱贴一贴就好了。 “皇爷!”朴不成跪地哭道,“传太医吧!您昨晚上,疼得都哼出声了!” 朱元璋看看他,咧嘴一笑,“太医要是能看好,咱也不愿这么疼,陈年老伤,神仙都他妈没辙!”说着,踢了踢对方,“拿膏药去,别一早上就嚎!” 他腿上这处疼的最厉害的地方,是当年打滁州时候留下的。滁州城高,死了好几千兄弟都没爬上去。 可是不打滁州,濠州定远已经没粮,没粮食大军就要挨饿。而且,只有打下滁州,他朱元璋才算能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于是,他这个带头的举着圆盾,顶着对方的弓弩,滚木擂石,第一个爬上城墙。 那一战,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是徐天德,赵德胜,花云,丁德兴........ “老伙计们!” 老爷子坐在床边,想着昔日的金戈铁马,发出一声长叹。 他这些最忠心的老伙计们,都死了! 徐天德病死,赵德胜死在了九江城,花云战死太平,丁德兴战死苏州。 这时,朴不成拿着膏药回来。老爷子赶紧摇摇头,驱赶走往事。 黑色的膏药在火上一烤,贴在膝盖的地方,热乎乎的。 “呼!”老爷子舒服的出了一口气。 朴不成看看他,小声道,“无用清晨来报,皇太孙殿下昨晚也没睡好!” 老爷子咧嘴一笑,“大小伙子知道要娶媳妇了,几个能睡得着的?咱当年,头半个月都没睡着过!” “殿下...........”朴不成犹豫下,“殿下在梦里,喊娘,喊爹呢!” 笑容,顿时在老爷子脸上凝固。 第72章 女官 笑容,在老爷子脸上变成了心疼。 “不用说,昨晚上殿下说梦话,喊爹喊娘,喊爷爷喊奶奶!” “那声音,听得直叫人掉眼泪!” 朴不成把膏药给老爷子贴好,嘴里又说了两句。 老爷子眼眶都红了,双手拄着床沿,坐那半晌没动。 “皇后活着的时候,把他当心尖子!”朱元璋长叹一声,“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他大哥怀王(朱标嫡长子朱雄英)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不像是有福的孩子。” “怕人丁单薄,他娘拼了命,生下他。从他落地,皇后就寸步不离,每天晚上起夜都要起两三趟,就为了看他。” “他小时候睡觉就不踏实,怕吵着他,皇后下令,宫里所有人都必须穿软底鞋。” 老爷子的表情动容,“皇后临走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嘱咐咱,要好好看待他!说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皇后说,皇帝大位她不多嘴掺和,但是她这个嫡孙,就这么一个嫡孙,一定要平平安安,荣华富贵!” 说着,老爷子又是叹息一声,“再往后,太子没纳妃的心思,咱看吕氏老实,也就抬抬手让她管理东宫。”说着,老爷子脸色大变,“谁知.....哼哼,最毒妇人心,咱好好的大孙,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人精似的孩子,装傻充愣,根本不敢和咱亲密!生怕被人厌了,惹上麻烦!”、 说到这,老爷子一咬牙,“吕家还有谁?” 朴不成始终低头听着,此刻抬头道,“还有几个隔房的男丁,发配海南了!” “传旨,绞了!”朱元璋咬牙道,“原来东宫在吕氏身边伺候那些奴婢,活着的也都绞了!陪葬东陵!” “是!”朴不成躬身,“奴婢这就让人去办!” “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咱心里有愧,愧对他,也愧对咱的儿媳妇,愧对咱的皇后!”老爷子叹息,随后笑起来,“不过,老天有眼,这孩子自己争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朴不成给朱元璋递上热乎乎的手巾把儿,笑道,“不是奴婢谄媚,奴婢斗胆多嘴,奴婢伺候了皇爷二十来年,皇太孙殿下的脾性,最是像是皇后娘娘!” “嗯?” 老爷子微微诧异,在他心里太监不是人,和朝臣论政的时候,太监都要滚到十步之外。 若是别人敢多嘴,早拉下去掐死了,可是人孰能无情,伺候他二十几年的忠心仆人,他还是当作自己人的。 “不像咱?” 朴不成笑笑,开口道,“陛下是性如烈火,太孙殿下是和皇后性子一样,外柔内刚。” “焉坏!”老爷子补充一句,笑道,“皇后那性子,谁要是触怒她了,她嘴上也不说,都给你一桩桩一件件记心里。”说着,又是笑笑,“要么不发火,一发火八百年前的旧账都给你翻出来。咱一辈子怕过谁,唯独见皇后打怵!”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把擦脸的毛巾扔一边,“去看看太孙那边收拾完没有,收拾完了叫他过来!” “是!”朴不成躬身笑道。 ~~~ 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 朱允熥心里的害臊,才渐渐散去。不过,刚换好衣裳,就看到几个不苟言笑的嬷嬷,正在给自己换床单。 马上,又是满脸通红。 “殿下!您气色不大好!”王八耻小声的说道。 站在镜子前边,里面那张年轻的脸,明显有些没睡好。而且最让朱允熥烦恼的事,脸颊上居然长了一个痘痘。 用手碰碰,还挺大一个。 顿时,朱允熥有些手痒痒,想挤! “要不传太医看看?”王八耻低声道。 “青春痘而已,太医看什么!”朱允熥忍住没挤,对王八耻笑道,“你没长过?” 王八耻低头,“奴婢也想长,可是奴婢哪有那个福分呢?” “也对!”朱允熥点头。 青春痘是荷尔蒙分泌导致的,他王八耻所有的尘缘已经了断,哪有青春痘可以长。 当下,有些惋惜的拍拍对方肩膀,“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平常心,要有平常心!” 王八耻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收拾完毕之后,朱允熥被前呼后拥的拥向老爷子的寝宫。 “孙儿参见皇爷爷!” “起来吧!”老爷子正坐在饭桌跟前,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笑道,“过来坐,已经让他们传膳了!”说着,看看朱允熥,皱眉道,“脸色不好!” “昨晚上没睡好!”朱允熥笑道。 “怎么伺候的?”老爷子大怒,手里的奏折直接扔王八耻脸上,“活拧了你!” “奴婢该死!”王八耻马上跪下,瑟瑟发抖。 “爷爷,不怪他!”朱允熥赶紧说道,“是孙儿做梦了!” “怎么不怪!主子睡不好,不知道给传太医,没眼力见的东西,留着干什么?”老爷子怒道。 老爷子的性子,除了对朱允熥之外,对别人确实是有些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 “滚下去!没眼力的东西!”朱允熥也骂了一句,又对朱元璋笑道,“爷爷,大早上的,别发这么大的火!” “你呀!太心软!睡不好就吃不好,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怎么能好?”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上火了这是?” 朱允熥摸摸脸上的痘,“起了个疙瘩!” “什么疙瘩?你爷爷还不知道这是啥玩意?”老爷子笑出声,“你爷爷年轻那会,一脸都是这玩意,这是有火,得放出来!” 说着,手指头在桌上敲打一会,“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就跟会轻功水上漂似的,两脚飞快却没一点声音,而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驼着背,低着头。 “传旨给惠妃,她身边个丫头叫什么来着?” 朴不成接口道,“可是女官妙云!” “对,就她!”老爷子最后敲下桌子,“让她往后,在东宫伺候皇太孙!” 朱允熥心里砰地一跳,妙云! 他知道那个女子,惠妃子身边的女官,端庄优雅一副知心姐姐的样子。 那姐姐也就二十五六岁,生得极好看,明眸皓齿的不说,端庄雅致中带着风情万种,而且似乎有些色目人的血统。 “爷爷!”朱允熥挪挪凳子,小心的靠近老爷子,“那个,怎么伺候呀?” “呵呵!”老爷子笑出声,“傻小子,这玩意你爷爷可教不了你!”说着,拍打孙子的肩膀,乐不可支,“这事呀,男人都会!”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 青春痘在作怪,这顿饭吃的有些没滋味。 老爷子怜惜孙子昨晚没睡好没精神,居然破天荒的传旨詹事府,今儿太孙殿下病了,休养一天,暂时不去读书。 旨意刚传达下去,翰林院那些不怕死的学士,居然找上门来了。一个个跪在殿外,皇储乃是国本。既然太孙有恙,当召太医进宫会诊,臣子们要旁观,并且还要进行详细的记录。 好不容易把他们糊弄走,不到一个时辰,上朝的臣子们别的事都不说。全是太孙为何身子不舒服,太医院为何不会诊,宫里的奴婢是怎么伺候的。 简直是群情激愤,文臣们引经据典,皇储于国如何重要。武将们不甘人后,纷纷说自家有祖传的秘方云云,让人哭笑不得。 朱允熥是宝,是老爷子的宝,也是大明的宝。 不过这些事,留给老爷子去处理吧。 他早已回到了东宫之中,景仁殿里,曼妙的女子跪在前面。 “奴婢妙云,见过太孙殿下!” 第73章 妙云 妙字何解? 少女,为妙! 女子中,少数极品为妙! 若是在后世,二十五岁的年纪,正是女人既带着青春又带着成熟风情的年纪,可以是御姐也可以是小姐姐。 可是在这个时代,却是老......... 也不能说老,只不过有些年纪太大而已。 妙云跪在朱允熥面前,脖颈处露出一丝带着光泽的细腻,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你!”朱允熥轻声说道。 妙云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似春风中摇晃的细柳,让人赏心悦目。渐渐的抬头,露出那张俏丽的脸。 脸上的皮肤有些微红,似乎是因为心里的娇羞。眼波中的光彩流转,既带着怯怯的胆怯,又有着欲说还休和些许大胆,直叫人的心,不那么安分。 “起来吧,地上凉!” 朱允熥柔声道,说完他却有失神。 他虽然号称贤德,可那是对臣子,对宫人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轻声慢语。 刚见到一个美女就如此,以后还了得? 莫非,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红粉骷髅!红颜祸水! “虽说皇爷爷把她赏赐给了自己,可是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一来是为君者要有自制力,二来是不能落下别的口实!” 朱允熥心中告诫自己,可是看到身前,身材窈窕,而且大明宫装有些束腰显形,衬托出一座座山的妙云,心里又有些发痒。 老夫子曰过,食色性也!这是人的天性,无关修养和地位。再说这一世的朱允熥去掉储君的身份,本就是活力满满的少年。 后世,有位伟大的哲学家曾说过。 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你.........进宫多久了?”朱允熥笑道,“孤看你,似乎有些混血.....色目人的模样!” “回殿下,奴婢八岁进宫。”妙云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珍珠落玉盘,十分悦耳,“奴婢的祖父,是故元左丞相,名讳庆童!奴婢的母亲,是故元平章,朴赛因不花之女,所以奴婢看着有些像色目人。” “原来你是蒙元贵胄之后!” 朱允熥每日的学习,除了在翰林学士的教导下,学习各种儒家讲义。《道千乘之国》,《务民之义》这些治理国家的圣人之道外。还要学习,本朝开国之路。 简而言之,就是老爷子打天下时候的辉煌历史。 故元左丞相庆童,也是赫赫有名的蒙古贵胄,也是大元之中为数不多贤臣之一。洪武元年,朱允熥的老爷常遇春和徐达攻破元大都,不肯投降的监国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庆童等人被斩。 不过,老爷子一向喜欢忠义之人,按理说这样前朝的贵胄都应该斩草除根,老爷子听说了庆童等人的忠义,破天荒的下旨,大都战死的蒙元贵胄家属无罪。 “原来也是名门之后!”朱允熥笑道。 妙云顿时大为惶恐,赶紧道,“奴婢不敢当,奴婢本是罪臣之后,哪里算的了名门!蒙陛下天恩,奴婢家中全族才得以苟全性命,奴婢一下贱之人,当不得殿下如此!” 朱允熥轻飘飘一句话,妙云受惊如此,跪拜请罪。 八岁,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进宫成了奴婢。其中的坎坷和心酸,不问自知。别的女孩,八岁的年纪正是在父母的怀中撒娇之时,可是她却已经在宫里,看人家眼色,伺候主子。 从普通的宫女,到贵妃身边的女官,她用了十七年。一个女人一生有多少十七年?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与世隔绝的深宫之中。 再想想她原本蒙元贵胄的身份,祖上的风光,不免让人怅然叹息的同时,感叹人生无常。 浮浮沉沉似幻似真,金枝玉叶的结局也只是飘,随风不停。 “起来!”朱允熥虚扶一把,轻声道,“你也是个苦命人!孤这边没这多规矩,莫要如此!”说着,看对方站起来,又笑道,“别总说自己是什么下贱之人,把自己都说轻了!” “殿下!”妙云顿时眼中泛泪。 这么多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贵人连累家里。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言相待。 随即,看到朱允熥年轻的脸,妙云又低下头,不敢再看,心里跳得厉害。 她是女官,二十五岁的年纪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姑娘。从惠妃娘娘身边调到东宫,无异于一步登天。 临来之前,娘娘还特意交代过。若是能把殿下伺候好,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家族的命运......... 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殿下,演武的时候到了,要奴婢们伺候您更衣吗?” 今日没去读书,正好活动筋骨。 回来的路上就传了傅让和张辅,下午要练习骑术。 骑术不是骑马,是骑马打仗之术,大明重骑连人带马都身披重甲。骑士的主武器是近乎两丈五六米的骑枪,马上还挂着铁骨朵,流星锤等杀人不见血的重器。 重骑冲锋之时铺天盖地,山呼海啸。洪武元年,大军开入河南境内。王保保的姥爷元梁王阿鲁温集合了十几万大军,在塔儿湾布防,死守洛阳古都。 结果,被朱允熥的外公,开平王常遇春率领三千洪武皇帝亲卫重甲骑兵,直接冲入了中军。三千破十万,阿鲁温只能开城投降。 后世有人总结为何大明末世,对女真屡战屡败,归为南人软弱,那是扯淡。大明之败,是因为没钱,并不是没有好兵。 当年老爷子起家的两淮地区,从宋金大战到宋元大战,百年之间反复厮杀。淮河流域的男儿,个个上得了马,开得了弓。到了清末,李鸿章的淮军也正是从这些地方招募士兵。 淮上男儿,自古就有汉家打手,草原克星,中原宿敌的美名。 除了淮上男儿,不怕死的楚蛮子,江西兵,都是骁勇善战不怕死的好兵员。 到如今,之所以大明能百战百胜,也有赖于这些军中精心挑选,组成冲锋陷阵的铁甲重骑。 要想当一个好将军,首先要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兵。 指挥骑兵作战,更是一门深奥的艺术。朱允熥以皇储之尊,训练自己的骑术,丝毫不敢懈怠。 “好!”朱允熥满身的火气无处释放,“换贴里,咱们去马场!” “殿下!”妙云轻咬嘴唇,脸如红果,“奴婢,给殿下更衣!” 朱允熥笑道,“行!”说着,看看有些呆滞的王八耻,“往后,她就是东宫的女官,更衣这些事以后她来做就好!” 有好看的小姐姐,谁要太监伺候? 不信,问问岁月神偷那些帅到掉渣的读者们,谁不是这么想? “妙云,见过公公!”妙云对王八耻行礼道,“以后,还要公公多多照应!” 王八耻干笑两声,“杂家王八耻,照应两字不敢当,姑娘言重了!”说着,顿了顿,“姑娘刚来,殿下的喜好还不清楚。不如杂家先带你几天,等知道殿下的喜好之后,再让你........” “啰嗦!”朱允熥不耐烦道,“更衣这些事,有什么要好熟悉的?孤的衣服都是尚衣监送来的,送来是什么穿什么就是!” “奴婢该死!”王八耻低头道,“就是,奴婢伺候了殿下穿衣吃饭十多年,忽然让奴婢撒手,还真是.........” “孤还不知道你!”朱允熥笑道,“别耍小心思,你是陪着孤长大的,情分自然和别人不同。放心,没人能抢了你的位置!” “殿下明鉴万里!”王八耻讨好的笑道,“奴婢实在是一刻都不能离开殿下!” 这边正说着,朱允熥另一个贴身太监朴无用来报。 “殿下,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左春坊大学士詹同,文华殿大学士张长年,东阁学士,翰林侍讲方孝孺求见!” 来的这些,全是翰林学士,而且是身上都挂着东宫詹事府官职,教导朱允熥读书的大学士。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他的老师。 “皇爷爷也是,说什么不好,说自己身子不舒服!这下,让人家找上门来了!” 朱允熥心里微叹,“传吧!” 稍后片刻,数个一身正气的翰林学士昂首而入。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们都是老师,朱允熥这个储君也不能大剌剌的坐着受礼,站在皇储宝座边,抬手道,“众学士无需多礼,来人,看座!” “臣等听闻殿下身体有恙,特来拜见!”刘三吾先开口道,“不知殿下哪里不舒服,太医院可有会诊方子?殿下现在好些了吗?” 正说着,突然,边上一声暴喝,吓人一跳。 只见方孝孺,对着妙云怒目而视,“汝何人?一女子妇人,居然敢居于太孙身侧!” 第74章 皇族血统不容混淆 “东宫乃国朝重地!” “储君乃国朝之本!” “储君与臣议事,你一女子如何敢于边侧矗立?” “看汝服饰乃是宫中女官,女官如何能在太孙东宫中?” “汝又涂脂抹粉,意欲何为?” 方孝孺一开口,众文臣对着妙云皆是怒目而视。 不怪他们如此,老爷子亲口定下的规矩。凡君臣相见,宫人无论男女,无论品级必须后退十步,无故不得上前。军国大事,他们没资格听。 妙云吓坏了,她是后宫的女官,生活在深宫之中,哪里知道这些规矩。 朱允熥抚额,这些翰林学士,各个身份清贵,而且能参与朝政。老爷子定下的,非翰林不得为大学士,不得为六部尚书御史的规矩,更是让他们敢于直言。 而且,他们都是朱允熥的老师,骂起人来,无需顾及。 “方学士!”朱允熥开口道,“她是惠妃娘娘那的女官,调到孤宫中伺候。外廷的规矩,她深宫之人哪里知道?”随后,又对妙云道,“你且下去吧,往后孤接见臣子,你要回避!” “敢问殿下!”方孝孺依旧不依不饶,朗声道,“是何种伺候?”说着,脚步上前几步,脸色变得十分郑重,“所谓色是刮骨刀,殿下年方十五,精血未固,岂能宠色伤身!” “臣知少年人爱慕美色,但殿下身系江山社稷,万里山河,亿兆百姓,岂能为女子所误!” “红颜祸水,于读书治国无益。殿下今日说身子不舒服,没去读书,反而在宫中和女官亲近。殿下,您将来是要做隋炀帝吗?” 方孝孺说一句,脚步向前一些,吐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朱允熥脸上。 朱允熥无奈,对这些正气的读书人,他一向宽容,“先生,您且听孤说!” “殿下是东宫之主,大明储君,然太孙之位空悬,无妃而先宠女官,于礼不合!将来东宫正妃进门,殿下把东宫娘娘置于何地?” “宫中女官,下贱之人。太孙为何对其温言软语?这等奴婢最好看人脸色,太孙仁厚,她若有龌龊的心思,岂不是要得意了吗?” “臣,每日教导太孙读书,历朝历代,女官恃宠而骄祸乱朝堂的事还少吗?” 方孝孺继续咆哮着,“再说,这女子如此妖艳,安置在太孙宫中,以后您如何读书治国?焉能不分心!” “殿下!”头发花白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也开口奏道,“忠言逆耳,方翰林所说,乃句句忠言,殿下三思!” “殿下,青春年少正是读书之时,岂能亲近女色?”刘三吾也毫不客气,大声道,“殿下乃天下之表率,一举一动都有史官记载,莫以恶小而伤贤名!” “够了!”朱允熥一拍书案,勃然大怒。 自己身边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俏丽的女人,这些人就一副死谏的架势。若是以后自己想要更多的妃子,那他们还不翻天? 他不是不通事理之人,国家大臣就有防范于未然的责任。对于君主的劝诫,也是从小做起。 君主无小事,一言一行都可以引导国家的走向。 可是,朱允熥实在是心里气不过。 “孤知道诸位都是好心,可是这个女官,是皇爷爷赏孤的!”朱允熥沉声道,“太孙妃一事,皇爷爷已经选好了人选。孤到了成亲的年纪,东宫之中却一个女官都没有。是皇爷爷怜孤,才调了一个女官过来。” “陛下?”众臣皆是一愣。 随后,方孝孺又道,“陛下又如何?陛下此举,也有失妥帖!”说着,重重的哼了一声,“诸位,本官欲往陛下处,问个明白!” 其他几个翰林学士齐声道,“同去!” 去喷老爷子?活腻歪了?还真是把自己当盘菜? 朱允熥赶紧道,“不许去,孤知道你们的好心...........” 可是,这些人在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左春坊大学士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准备告退。 中书舍人刘三吾又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臣等必须劝诫陛下!” “屁大点事,你们非要闹得不安分吗?”朱允熥压着心里的怒火,“皇爷爷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非要廷杖,非要罢你们的官,你们才满足?” “殿下!事关皇明血统,岂是小事?” “血统?”朱允熥一愣,“关血统什么事?那么多藩王,谁没高丽蒙古妃子,谁没色目美人?” ~~~~ 奉天殿里,老爷子朱元璋看着刚从他这出去没多久,又回来跪下谏言的文臣们,恨的牙根都发痒。 “大孙十五了,男女之事还不知道。咱已经给他选了妃子,总不能他娘的两眼一抹黑的进洞房吧!” 老爷子牙咬得吱吱响,对跪着的臣子们说道,“普通财主家,少爷到了成亲的岁数,家里都给几个丫鬟暖房。你们也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别告诉咱,你们没经历过!” “军国大事,咱听你们的,你们吃了豹子胆,敢管咱的家事?” “陛下!”方孝孺头铁,先开口说道,“此非家事,乃是国事!” “哈,你还来劲!”老爷子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今日要不说出个好歹来,别看你是太孙的老师,咱照样治你的罪!” “陛下赏太孙美人,臣等无话可说!”方孝孺继续大声道,“但是陛下,太孙何等身份,岂能亲近女官宫人?” “太孙乃是大明储君,需要充实东宫,可以广开选秀,选身家清白的官宦女子进宫。后宫的女官,乃是下贱之人,如何能配得上太孙殿下!” “而且此端不可开,若宫人都以攀附主子为晋身之阶,宫中必将大乱!” “宫中女官甚多,而主子只有那几人。眼看有人成了太孙殿下身边人,一步登天,她们怎会不眼红?” “太孙只有一个,她们靠不上。可其他年幼藩王犹在,谁知会不会有人做出媚上之举。” “秽乱宫帏,乃是千古丑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帝王之家无小事,陛下不可不防!” 他的话,触动了朱元璋心里的逆鳞。 宫中的女人,在老爷子看来,就是让他朱家的爷们享用的。这些年他没少挑选好颜色的女子,赏给各地的藩王。 方孝孺是借着今天这事,在指桑骂槐。 “你胆子太大了!”朱元璋怒极反笑,冷笑连连,“宫里的事,你也敢多嘴!咱家的事,你也敢编排!” “陛下就算杀了臣,臣也要说!”方孝孺梗着脖子,昂着头颅,“今日陛下调给太孙,一色目血统女官。若有皇明龙种,如何待之?” 老爷子一下被说得愣了,有些脑子回不过弯来。 想了半天,“胡说八道!各地藩王的妃子中,色目人亦大有人在,她们生的也是咱朱家的子孙........” “那是藩王,而皇太孙,则是陛下与故慈高皇后的嫡孙,故太子的嫡子,乃是皇明诸房的嫡长。” “皇明万世一统,为君者乃必都是陛下的嫡亲血脉。皇族血统,如何敢混淆?” “大明江山,朱家为皇。将来太孙殿下正位天下,岂能有血统不纯之子?” “啊!”朱元璋一拍脑门,“这.....咱还真没想到!” 皇家的血统不是开玩笑的,他编定的皇明祖训中早就说过。其他皇子为藩王,只有他和皇后的嫡子才能为皇帝。 藩王有些血统不纯的儿子无所谓,反正再过几代血脉就淡了。可是朱允熥是他的嫡亲孙子,血统怎能含糊? 历代宫廷斗争的事,谁都说不准!他管的了现在,管不了未来。万一,万一有个面目有色目人特征的后代,真当了皇帝。他朱元璋,就成了千古笑话。 后人会怎么说? “皇爷爷!”朱允熥快步从殿外跑入。 方才方孝孺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生怕老爷子一来气,直接把这些人推出去砍了。 “皇爷爷!”朱允熥躬身道,“国有诤臣,乃是国家之福,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可也是为了孙儿,为了您,为了咱们大明好!你千万.......” “有道理!”朱元璋忽然开口,看着方孝孺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藩王是王,太孙是皇。皇族血统,不容混淆。那么多女子咱不选,偏选了一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是咱疏忽了!” 老爷子没生气! 朱允熥心里吊着的心放下,不过马上感到了一丝不对。 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 莫非,到手的小姐姐.........到嘴的鸭子要飞?” “你是大人了,身边没个女人也不行!”朱元璋沉思道,“不过,那个有色目血统的女子不行,咱给你换一个!” “不用换!”朱允熥赶紧道,“她挺好!” ~~~主角一个成长的过程。在君主的成长中,贤臣的作用很大。 不是水,我大纲就是这么定的。 我要是水,我直接如黄河泛滥,,,,,,巴拉巴拉,番茄第一水枪小王子,你们当是白叫的吗。 第75章 论婚 “挺好?”老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着道,“哪儿好?” 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妙云那张脸,笑道,“都挺好!” “呵呵呵!”老爷子顿时笑出声,再次坐下,笑道,“真是长大了,知道女人的好了!”笑着,老爷子又道,“不过,几位翰林学士说的对,她的身份有些不妥。你的身边人,还是要身家清白的女子才好!” 这不扯么,朱允熥心里对这些翰林学士们,第一次有了些埋怨。你们管的也太宽了,怼天怼地,还管老子那啥! 他们的话,朱允熥方才在殿外都听到了。什么皇族血统,简直是胡扯。妙云不过是身上带着色目人的血统,可她不是色目人呀! 生了孩子也是黑头黑眼睛的,怎么就混淆了皇族血统? 天天喊着包容四海,怎么到了自己这,硬是弄个血统的说法出来。 再说了,老子以后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老子生一大堆! 那些翰林学士们心中所想的潜台词,无非是妙云的身份。故元的贵胄后裔,爷爷是大元丞相,姥爷是大元的平章政事,是个罪臣的后人。 “爷爷,她只不过是伺候孙儿的女官而已,又不是选妃。”朱允熥小声道。 老爷子还是摇头,“身边人,不一样的!” “爷爷!”朱允熥向前几步,轻轻拽着老爷子的袖子,“给孙儿留下吧,红袖添香也是美谈啊!孙儿不会耽误课业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柔软,朱允熥并非完全是因为妙云的美。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她刚调入东宫,又被调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 皇帝不喜,宫中哪有活路?每年这深宫之中,失去希望自己了断的人,还少吗? 朱允熥不想有人因为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也不想让别人本就凄惨的人生,更加凄惨。 看孙儿拉扯自己的衣袖,软言相求,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什么是天伦之乐?这就是天伦之乐。 老爷子心中一软,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跟咱这撒娇!” “爷爷!”朱允熥又求了一声,直接跪在老爷子身边,头靠着老爷子的腿,“爷爷,孙儿可没求过您什么!” “哎!儿女都是债!”老爷子在朱允熥脑门点点,“行了,留下吧!” “爷爷万岁!”朱允熥笑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你小子!这张嘴,把你爷爷这把老骨头,忽悠得轻飘飘的!” “殿下!” 这时,殿中的方孝孺又要开口。 朱允熥起身,板着脸,“到此为止吧!方学士,孤知道你们也是好心。但有些事,大可不必大张旗鼓。若孤是个昏聩的储君,你们说什么也是白费唾沫。若孤是贤德的储君,自然心里清楚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随后,看看众臣,冷着脸道,“诸位都是国家贤才,这些小事,何必耿耿于怀?” “殿........” 方孝孺还要再说,却被身边的刘三吾拽了一下。心中会意,只能无奈的躬身称是。 刘三吾看朱允熥是真的有些怒了,太孙心胸宽广,但是骨子里执拗。看似随和,其实最讨厌不知进退的人。 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文臣始终被武人压着一头。好不容易,太孙殿下亲近文臣,重视文臣。千万不能太过触怒,否则接下来几十年,文臣的日子也还是不好过。 “陛下,太孙说,您已为殿下选好正妃!”头发花白的文渊阁大学士詹同说道,“臣斗胆,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话音一落,周围都是好奇的目光。 “应天府南城巡阅司兵马指挥赵思礼家的女儿!”老爷子开口道,“这几日,礼部就会去传旨。同时,也会明发天下,普天同庆!” “武官的女儿!” 众翰林学士心中遗憾,在他们看来,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似乎更是皇太孙的良配。 不过他们心里清楚,老皇爷不大愿意儿孙和重臣,或者大族联姻。当年选太子妃的时候,也是老皇爷乾纲独断,没容任何人多嘴。 “太孙大婚,乃是国家重事!”华盖殿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臣领东宫左春坊事,斗胆请奏,许臣主持太孙殿下大婚事宜!” 朱允熥的婚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那将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繁琐的过程。 纳采,问名,纳征,告期,册封,醮戒,亲迎,合卺,朝见两宫,盥馈,庙见,庆贺诸多繁杂的礼仪会持续数天。 “咱正有此意!”老爷子笑了笑,“传旨,华盖殿大学士刘三吾,会同礼部尚书李原名等,处理太孙大婚事宜!”说着,顿了顿,“让户部,别舍不得花钱,办得越风光越好。还有工部,造办处,十二监,大婚所用之物,不得含糊,务必精美!传旨苏州,杭州,松江织造局,丝绸布匹金银线等物,必须十全十美,现在就动手准备。” “皇爷爷!”朱允熥在旁开口道,“大婚是礼,礼到即可。如今国家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孙儿以为不宜铺张!” 皇太孙大婚,普天同庆,银子花起来就和流水一样。朱标大婚的时候,尽管已经是很简朴了,可光白银就耗费四十多万两。那些布匹丝绸,打造的礼器,玉器等还没算在其内。 到了朱允熥这里,若是真大张旗鼓,奢华铺张,没一百万都打不住。 那可是真金白银,一百万足够一个边关六千战兵的大军镇,吃十年都富余! “啥话?”老爷子不爱听,开口道,“一辈子就一回,哪能不办得像样点!寻常百姓家,都要摆上几天的流水席,宴请宾客。你是咱的大孙,是大明的储君,不风光大办,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再省,也不能在这个上头省。再穷,也不能穷了你!” “皇爷爷........” 朱允熥还待再言,被老爷子打断,“大孙,这事听咱的!咱一辈子拼命,不就是为了儿孙能风光吗?风光大办,爷爷高兴。” 说着,老爷子又拉着朱允熥的手,“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的婚事若是寒酸了,咱怎对得起你祖母,对得起你爹娘?等咱闭眼之后,你祖母问咱,大孙子的婚事操办得咋样?咱咋说?” 朱允熥心中感动,“爷爷,谢谢您!” 老爷子一愣,脸上露出笑容,“他娘的,生儿育女几十年,第一回听儿孙说谢字!”说着,轻踹了朱允熥一脚,“结婚之后,赶紧给咱生几个大胖重孙子,才是最好的报答!” “您放心!”朱允熥笑道,“孙儿一口气,给您生他十个八个的!” “不够!”老爷子笑着摇头,“咱这辈子,儿子二十六个,你必须要超过咱!” 小小的风波散去,众翰林学士三两成行的往宫外走,笑着议论皇太孙的婚事。 刘三吾和方孝孺并肩而行,低声细语。 “希直(方孝孺字),今日你有些孟浪了!”刘三吾开口道。 方孝孺不苟言笑,“学生,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而已,帝王之家无小事。皇太孙贤德,万不能在女色上纠缠不清。” “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刘三吾继续道,“殿下聪慧贤德,但骨子里执拗。他心中认定的东西,你我多说也是无益的。你惹怒了他,他嘴上不说,心里可是会想的!” “为人臣,当如此!”方孝孺正色道,“不以君王好恶言事,方是臣子的本分!” “你呀!”刘三吾苦笑道,“犟!” 刘三吾和方孝孺都是看着朱允熥从吴王正位东宫,成为储君的老师。在他们心中,朱允熥有着做好皇帝的一切品质。所以他们希望,能把朱允熥教导成真正的天下的表率,圣人之君。 “史书上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刘三吾边走边道,“可是陛下和太孙的祖孙深情,真是古今少有!” “太孙诚孝!”方孝孺脸上露出些笑容,“国家之福!”不过,随即又摇头,“不过,若殿下太过重视亲情。将来,诸藩之势,可能.....” 刘三吾笑笑,“希直莫非忘了,上次皇太孙的策论课业?” 汉代的分封和晋朝的八王之乱! 朱允熥在那篇策论中开篇点题,藩王,国家之患也! 想到此处,方孝孺脸上又露出笑容,“刘师,您说的对,咱们这位殿下,还真心里明白,嘴上不说而已!” “越是这样的人,动起手来,越不含糊!”刘三吾笑道。 ~~~晚点还有,, 第76章 接旨 “饭不让我做,衣裳不让我洗,还买那么金银首饰,绸缎布料给我,这是要干嘛呀?” “这几天天天供着我,处处陪笑脸,我是你们闺女,不是菩萨!” 赵家后院,赵宁儿皱眉看着父母,嘟嘴说道,“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你们怎么忽然变样了?” “好闺女!”赵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笑意,“你现在,可不是就是菩萨吗?” 赵思礼也陪笑道,“闺女,你现在就在家待着,当你的大小姐,什么活都别干。”说着,又笑起来,“可不敢再让你干那些粗活,重活!” “我不干,家里怎么办?”赵宁儿道,“爹,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好端端的,赵宁儿的生活大变样,自从那天之后,家里的活再不让她沾边了。而且父亲还打发人牙子出去买奴婢,说是买回来伺候她。 几个奴婢回来第一天,见面就磕头,吓了赵宁儿一跳。 除了这些,家里这几日越来越不对。爹娘把老底儿都掏出来了,一个劲儿的给家里置办东西。而且还整日守着自己,说话和以前都不同了,有点带着刻意问好的味道。 这几日,赵宁儿感觉自己快被捧上天了。大姐那边,母亲也不去了,父亲也不张罗想外孙子了。 自己多嘴说了一句,大姐现在又有了身子,姐夫忙的不着家,她一个人在家还要伺候婆婆,还要带孩子,多辛苦。 结果有身孕的大姐,连外甥也都接到了家里,而且母亲话里话外,满是对大姐婆家的嫌弃。 说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眼界太低。大姐夫家里三兄弟,个个都有俸禄的,他们家老太太却连下人都不请一个。不但孩子不帮媳妇带,还要媳妇们轮流伺候。 不单是如此,一夜之间赵宁儿发现自己娘亲,似乎眼睛长在头顶上了。说起谁家都是撇嘴,满心看不上,好像她赵家是多高的门第似的。 而且,自己的娘亲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然后哭着哭着又笑了。看自己,总是看不够一样。 “闺女!有好事!”赵氏依旧拉着女儿的手,笑道,“不过这好事呀,现在还不能和你说!咱们也不能张扬!”说着,眼眶没来由的一红,“闺女,你可是登天了!这几天,娘都跟做梦似的,不敢想!以后,娘和你.........” “好好说这干啥?”赵思礼瞪了一眼媳妇。 “咋不能说!”赵氏擦着眼角,“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往后想见一眼......” “打住!”赵思礼叹气道,“大喜的事,别哭哭啼啼!” 女儿被皇帝指为太孙的正妃,这是大喜的事。可是为人父母的,总是会因为女儿出嫁而伤感。再说,宁儿嫁给太孙之后,就算不得是他们的女儿了,那是一国之母,他们见了都要磕头。 而且,以后再想随时看到女儿,更是难上加难。 听了父母如此说,赵宁儿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讶的站起来,“爹,娘,你们是不是要......要把女儿远嫁!”说着,嘴巴一扁,跟要哭似的,“我不嫁那么远,我要经常能看到你们,看到大姐和小外甥!” “不许把二姐嫁出去!”一边听着的赵家小儿子冲过来,挡在赵宁儿身前,“嫁出去就是别家人了,你们看看大姐,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你们不想,我想!” “去!”赵思礼也是心里发酸,摸摸儿子的头,轻声道,“滚一边去!” 随后,看着在旁,一直没说话,低眉顺眼的大女儿娟儿,柔声道,“在婆家不顺心,以后就在家里常住。回头爹买个大宅子,加上姑爷和外孙,咱们都住得下!” 大女儿夫家姓罗,公公活着的时候是个举人,在应天府当差是个六品官。两家倒也门当户对,可是读书人的人家,规矩多架子大,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远没有在家当姑娘的时候顺心。 赵宁儿的大姐和她身材相反,赵宁儿圆润,娟儿瘦弱。 听到父亲的话,娟儿犹豫下,“哪有出门的女儿回娘家的道理,女儿在家住是舒坦了,可是我们老太太那儿........” 正说着,刚买来的丫鬟进来禀告。 “老爷,夫人,亲家太太和大姑爷来了!”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眉毛拧了起来。自古以来,亲家公之间或许还能看对眼,但是亲家母之间,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且,娟儿的婆婆,在赵氏看来可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当初看重了姑爷的人品和前程,她才不愿意和那样的女人结亲,太小气,太能算计,针尖点事,都得嚷嚷得满城风雨。 “大闺女刚回娘家住几天,他们就坐不住了。她家里又不是只有咱闺女一个儿媳妇,巴巴地还找上门了!”赵氏愤愤的说道。 赵思礼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些年他没少帮衬女婿家里,甚至女儿有孕的时候,还让妻子过去照看。这才把大闺女接回来住几天,亲家那边就上门要人。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听到婆婆和相公来了,娟儿有些坐不住,忙站起来。 稍候片刻,一个瘦小精明的老太太,还有一个身材修长,面容憨厚的青年。 “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姑爷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有些害臊。 他刚从衙门里回家,就被母亲一顿数落,说是儿媳妇居然被娘家接回去了。哪有出门子的女人说回娘家就回的,而且一住就好几天。 外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婆家刻薄对待儿媳妇呢?这不是丢家里的脸吗?读书人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规矩。儿媳妇说回去就回去,也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婆婆看在眼里。 无奈之下,只能被母亲带着,不情不愿的来了赵家。 “衙门里不忙?”赵思礼对大女婿还是不错的,温言道,“坐吧,一会在这吃饭!”说着,对亲家母笑道,“您也在这吃,难得您来一回!” “亲家公太客气了!”大女婿的母亲,罗氏笑道。 “娘,您坐!”娟儿挺着肚子,搀扶罗氏坐下。 后者瞧瞧她,笑道,“两三天不见,你气色挺好,你们赵家呀,还真是养人!” 话里有话,赵氏拧着的眉毛立起来,当场就想发作。 赵宁儿在边上笑道,“大娘,不是我家养人,是我的家人少,事少,不用紧绷着。大姐住的舒心,自然气色就好!” 罗氏被噎了下也不生气,继而对赵氏笑道,“别看我三个儿媳妇,可还是娟儿最对脾气。不是我当着你们的面夸她,这丫头做得好茶饭,心灵手巧,我可是一日都离不开!” 赵氏暗地里咬牙,一想起自己去罗家的时候,看到女儿大肚子还要伺候婆婆的起居,心里恨得不行。 “那是!”赵宁儿接话道,“我姐姐脾气也好。”说着,笑了笑,“不过,脾气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面团似的任人揉捏。嘴还笨,不大会说好听的哄人。” 随后,又爽朗的笑道,“大娘,听说大姐的两个嫂子,可都是泼辣的性子,要是大姐受了委屈,您可要给大姐做主!” 几句话不咸不淡,却让罗氏心里生气。赵宁儿话里话外,摆明了说自己的大姐好欺负。那意思,她罗氏是个恶婆婆。 赵家的二丫头看着富态,谁知是个牙尖嘴利的,说话一句比一句扎人。 罗氏再看看身边木头桩子似的儿子,低眉顺眼的媳妇,心里更感觉生气。这媳妇,不知在赵家说了自己多少坏话。不然亲家母和他们家二丫头,怎么从进门开始就没好脸。 这时,两个丫鬟端了茶水进来,恭恭敬敬的摆好。 这些买来的奴婢,都是训练好的,一举一动让人挑不出毛病,而且都面容姣好。 罗氏心里有些发酸,他们罗家可一个下人都没有,赵家现在居然都使唤上奴婢了。 “这是买来的?”罗氏对赵氏笑道,“一个丫头可不少钱呢?亲家母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赵氏笑笑,“怎说也是官宦人家,家里没个使唤的下人,面子上不好看!再说,大闺女有了身子,不能让她回了娘家,还要操心家务不是?” 罗氏又被暗里戳了两句,刚要开口,就听赵宁儿接过母亲的话头,“娘,咱家用不着这么多人,女儿看不如等大姐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一个,专门伺候她!” “亲家母,您看成吗?”赵氏又对罗氏笑道,“虽说两家离得近,可我也不能总过去看闺女。有个知冷知热,能端茶倒水的在身边,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笑道,“都是当娘的,谁能不心疼孩子!您也别挑眼,别多心,丫鬟过去了,不单伺候我家大闺女,连您也给伺候了,多好!” 罗氏牙都快咬碎了,两家结亲好几年,她还是头一回被亲家呲打,真是让人心里不痛快。 “这是你家二丫头?”罗氏忍着心里的不痛快,“多大了?” “刚十五!”赵氏笑道。 “不小了,说亲了没有?”罗氏眼睛转转,“亲家母,我娘家有个外甥今年十六,秋天刚得了秀才的功名,前程远大。”说着,又笑道,“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书香门第才是良配。今儿我厚着脸皮,保媒拉纤一回,咱们亲上加亲?” 顿时,赵氏的心里好似吃了苍蝇那般恶心。 书香门第,读书人没把武人看在眼里,他们赵家的六品武官,好像低了读书人一头似的。一个秀才,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忽然,外面传来下人急促的脚步。 “跑什么?”赵氏不高兴的说道。 丫鬟很急,低着头惶恐的说道,“老爷,夫人,外面来了一群大人!” “大人?”赵思礼马上站起来。 “说是礼部尚书,来传旨!”丫鬟语调发颤,“还有锦衣卫,还有宫里的太监!” 赵思礼顿时明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中门!”随后,扭头对赵氏急道,“赶紧换衣裳,跟我接旨!” ~~~一不小心,又水了。 不想水,谁知道三两下,就出水这么多。 第77章 下定 “好端端的,皇帝给他家传什么旨?” “宫里的公公,还有礼部尚书!” “天老爷!” 赵家人都换了干净得体的新衣裳,赵思礼是官服,赵氏是六品命官女眷的装扮。连带着她家大闺女娟儿,小儿子都站在中堂,肃手等着。 罗家母子是外人,没资格接旨,只能在后厅张望。 罗氏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脖子伸得和老母鸡似的。 “他们家一个武官人家,哪用的着如此大的恩遇?”罗氏嘴里不停嘟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既吃惊又羡慕,还有丝丝的嫉妒。 “岳父当年也是军中的猛士,当今万岁念旧,或许是想起了昔日岳父的功绩..........”赵家大女婿看看母亲,缓缓开口,“母亲,按儿子的意思,今天不该上门。娟儿不过是回娘家住几天,您又何必呢?岳父岳母一直对儿子不错,娟儿也是好媳妇,您闹这一出,这不是让儿子难做.........” “好呀,你现在有了媳妇,开始教训起你娘来了!”罗氏当场冒火,“不年不节的回什么门子?还带着孩子回来?一住就是好几天?你心疼媳妇,巴结你丈人家,就不管你老娘死活!” 说着,揉揉眼睛,哽咽道,“可怜我一把年纪了,在家里吃喝拉撒还要自己张罗,把你们三个兄弟养大了,到老了却被你们嫌弃。呜呜,早知如此,当初我就和你父亲一块去了,省得受这份罪!” “母亲!”大姑爷面色通红,怅然叹息,“哎!” 女人摊上刁蛮的婆婆日子不好过,男人摊上一个不讲理的娘,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我不过是想要儿媳妇回去照顾我,我有什么错?谁家的媳妇不伺候公婆,当年我伺候了你奶奶几十年,怎么轮到我,就惹了你们不高兴!”罗氏继续哽咽道。 这时,外面的赵家人似乎听到了动静。 赵思礼不悦的往后厅看了一眼,沉吟下,“大女婿!” “岳父!” “有旨意,你也是赵家人,过来一起接旨!”赵思礼说道。 赵氏在边上道,“对对,大姑爷,快过来。你是读书人,等会要说两句场面话!” 大姑爷心里感动,岳父岳母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可是这旨意他没法接,他老娘之所以对赵家这么大意见。也是因为岳母隔三岔五去家里,拿他当亲儿子一样,自己和岳母亲,让母亲生气了。 可是若不去,那可是圣旨?万一.............. 随即,他看看母亲,低着头,默默朝外面走,站到了自己妻子的身边。 罗氏气的恨不得当场跺脚,女婿啥时候能成媳妇娘家的一家人,简直闻所未闻。罗家是娶了赵家女,可不是入赘。 不过,心里的恼怒突然变成了喜悦。 万一,万一真像儿子说的,是皇帝的恩典下来,那赵家岂不是发达了吗?赵家老爷现在六品官,哪怕升一级就是五品,若是升两级.......... 罗氏心里跳的厉害,若是赵家真发达了,罗家也有好处,他们对自己儿子一直不错,怎么也能找关系提拔起来。不但三儿子,自己大儿子二儿子,都能借上力。 想到此处,蛮不讲理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同时,也有些骄傲。 “哼,我儿子生得一表人才,这么好的女婿你们赵家哪找去!就算借你们点力,也是应当应分的。”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圆润的赵宁儿身上,心里想道,“这闺女也到了成亲的岁数,自己那个秀才外甥是有点配不上,可是自己本家还有好几个侄儿呢,有一个最出息的刚进了国子监!” “回头,好好和亲家说说,亲上加亲!他们赵家也不是势利眼,不可能刚发达起来,就翻脸不认人。亲家母保媒,她敢不给面子!” 就在罗氏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外面一阵整齐的脚步传来,顿时吓了伸长脖子看的罗氏一跳。 前面,四个穿莽服的锦衣校尉,昂首阔步。 一个绯红绣仙鹤官袍的大官,还有一群拿着拂尘的太监跟着。 “天爷!这是什么阵势?” 罗氏当场,直接被吓住了。 礼部尚书李原名不苟言笑,大步走到赵家中堂。 “兵马指挥赵思礼大人何在?” “下官在!”赵思礼拱手说道。 “有旨意!”李原名温和的笑笑,“赵大人,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家人三呼万岁,在堂中跪倒。 李原名目光在赵家人身上的打量,特意在赵宁儿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清清嗓子开口,“有旨意,赵家有女名宁儿,温婉贤淑,仪表雍容。雍和粹纯,性行温良。” “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实为朝典。可为皇太孙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洪武二十五年是十一月二十一,钦此!” 因为现在只是选定人选,还不是真正的昭告天下,所以圣旨的的内容并不是特别正式,相当于一张给赵家的通知书。 但饶是如此,里面那些词,赵思礼也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知道啥意思。 可是,那句为皇太孙妃,却是听得真真的,记得牢牢的。 嗡,脑子里的血好像是水锅翻开,浑身发烫。 “赵大人,恭喜啊!你家里以后要出皇后了!”李原本念完圣旨,温和的开口笑道。 赵家人已全傻了,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赵思礼浑身打摆子,赵氏木头人似的就知道掉眼泪。 身为主角的赵宁儿,更是痴痴傻傻的跪着,完全不知所措,似乎被吓坏了。她本一个小官的女儿,忽然被选为了皇太孙的妃子。 赵家大姑爷是读书人,马上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先是敬畏的看了一眼小姨子,然后小声对赵思礼说道,“岳父,谢恩呀!” 赵思礼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叩首,“臣,叩谢陛下天恩!” “赵大人请起!”李原本亲手把赵思礼扶起来,笑道,“恭喜赵大人了!” “下官,下官惶恐之至!”赵思礼说道。 “什么下官不下官的!”李原本唬脸,“赵大人以后可是国丈,该自称下官的是本官!” 赵思礼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尚书大人太客气了!” “我比国丈痴长几岁而已,您也别一口一个大人。说来咱们都不是外人,您即将是太孙殿下的岳父,我是东宫詹事府的学士,咱们也都是一家人!” 赵思礼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看向他读书人女婿。 大姑爷微微点头,赵思礼拱手道,“如此,下官高攀了!” 中堂里,赵家人还在发愣。 后堂中,罗氏吓傻了。 “啥?赵家二丫头成了皇太孙的媳妇,皇上老爷子的嫡亲孙媳妇?那将来不就是皇后了吗?” 罗氏脑中走马灯似的想着,“怎么可能?怎么会?他家凭什么?怎么就登天了!” 不过,马上她又感到害怕起来。 “自己今天可是有点.......万一赵家记仇...........”想着,身体已经烂泥似的软软的靠在门框上。 ~~晚一会还有。 第78章 不是梦 “好姑娘,您别跪着了!” 朴不成快步上前,把还愣着跪地的赵宁儿亲手扶起来,缓缓的扶着坐下。 与此同时,几个太监躬身上前,直接跪在赵宁儿面前,打扫她腿上些许的灰尘。 “这可使不得!”赵宁儿吓了一跳,起身阻止,“不敢劳烦各位公公!” “现在叫您一声姑娘,往后奴婢们要叫您娘娘了!”朴不成笑道,“奴婢伺候娘娘,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赵宁儿如在梦里,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爹娘。 “傻孩子!”赵氏高兴的落泪,开口说道,“前几天来家里的吃饭的老大人,就是老皇爷!” “什么?”赵宁儿一惊,“帮女儿拎菜篮子的,是皇爷?” 赵思礼也过来,笑道,“闺女,前阵子和梅公公来家吃饭那后生,就是皇太孙!” “他不是........”顿时,赵宁儿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爹娘,“你们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闺女!皇爷说了不让说!”赵思礼看着女儿,偌大的汉子眼眶发酸,“闺女,你可是老皇爷亲点的太孙妃。咱们赵家以后......” “嗯嗯!”朴不成在边上咳嗽两声,“姑娘,皇爷有口谕给您!” 赵宁儿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慌的不行。忙站起来,又要跪下。 “不要跪!”朴不成拦住,“皇爷说了,您坐着听就行!” 随后,朴不成清清嗓子,朗声道,“圣上口谕,赏赵宁儿,龙凤金镯两对,龙凤金银头面首饰各两套,珊瑚红宝石头面首饰两套,猫眼宝石碧玺头面首饰两套。” “黄金五百两,银锭子六十块,珍珠一斗,各色宝石两匣...........” “苏绸十匹,蜀锦十匹,御用金丝银线各二十斤,棉布六十匹,辽东貂皮十匹,羔羊皮二十张,狐狸皮二十张........” “赏,服侍嬷嬷六人,太监八人,宫女十二人,并护军锦衣校尉三十六,护卫赵府..........” 一连串的赏赐,从朴不成嘴里念出来跟唱歌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念的同时,一箱箱流光溢彩的宝物被拿了上来,放在中堂上熠熠生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念完之后,朴不成继续笑道,“赵大人,这是皇爷对姑娘的私赏,真正下定那天,聘礼另外给您送!!” “这.......这也太多了!”赵思礼已经完全不会说话了。 金银财宝是应有之义,可是太监宫女的赏赐却是始料未及。他虽然是个六品官,可也知道,国朝开国以来,皇爷就没赏给过外戚家宫女太监。即便是藩王身边的宫人,也是按照礼制封赏,而不是私赏的。 “不行!”赵宁儿忽然开口道,“公公,这太多了,我家...........”说着,赵宁儿脸色通红,小声道,“我家虽穷,也不缺什么钱,用不着这么多财宝!” 朴不成当场笑出声,“好姑娘,您用不着,可以留着赏人用呀!您是娘娘了,往后别家的女眷来拜见您,总不好让人家空手回去!” 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两张契约,恭敬递给赵氏,“赵家夫人,这是皇爷给你们的!” 赵氏只觉得手里两张纸发烫,“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什么呀?” “皇爷说了,您家里太窄了,住不下这么多人。西城有一处四进的宅子,连宅子里二十多个奴婢,都是赏给您家了!”朴不成又道,“那处宅子,来头可不一般,是故慈高皇后母族,滁阳王的宅子,开国时候就修好了,一直空着,往后就是赵府了!” 滁阳王是老皇爷的岳父,对他有知遇之恩郭子兴的封号。郭子兴是马皇后的养父,生有三子。长子早死,儿子和舅弟战死在了应天府。 有传言,是老皇爷为了全部接受郭子兴的势力,派常遇春埋伏,斩杀了二人。最后,只剩下一个幼子郭天爵。 可是大军进城之时,第三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不过,老皇爷对郭家也是真好,给郭子兴树碑立传,封了王号,给了空置的王府。每年专门派遣礼部,并同郭家的亲人祭拜。 现在,这个宅子给了赵家。 “另外,这一张是应天府外三十里,一处四十顷的皇庄!”朴不成笑道,“皇爷说了,您家里日子紧吧,进项不多,所以用来贴补家用!” “陛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在大姑爷的眼色下,赵思礼赶紧谢恩。 “姑娘,这几日,宫里还会派裁缝过来,尚衣监的人要给您做衣裳!”朴不成又笑道,“喜欢什么样子,您直接和这些奴婢们说!” 说完之后,冷眼看着那些赏到赵家的宫人太监们,“以后,都尽心伺候,不得丝毫松懈。否则,哼哼!” “奴婢们,参见娘娘!” 所有的宫人,都跪在犹在梦里的赵宁儿面前行礼。 而赵宁儿脑中,只有朱允熥那张笑嘻嘻的脸。 “他居然,是皇储,皇太孙!” “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公公!” 此时,礼部尚书李原名笑道,“差事办完了,在下告退!” 他礼部尚书之尊,对一个六品武官行了一个平礼,称呼也换了。 “那怎么行?”赵思礼忙道,“尚书大人怎么也要留下,吃杯薄酒再走!” “改日,改日!”李原名笑道,“今儿还有您忙的,在下不打扰了!” 说着,微笑着带人出去,赵思礼和姑爷送到门外。 这时,赵氏擦去眼泪,小心的收好两份地契,坐在女儿身边,“闺女!闺女!” 赵宁儿如梦方醒,“娘!” “傻孩子,欢喜得都愣住了!”赵氏爱怜的说道。 说着,赵氏目光流转,不大的家里现在满是人,都是皇爷赏赐的宫人奴婢。看着看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后堂。 后堂门口,罗氏跟傻子似的,愣愣的站着,失魂落魄一般。 “亲家母,过来坐,别愣着了!”赵氏笑道,“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家女儿被皇爷看重,怎能答应嫁给你娘家的外甥!” 罗氏脸上挤出一丝笑,“亲家母........” 还未走的朴不成斜眼瞅瞅罗氏,“什么意思?咱家听这话,你要给赵家二姑娘说媒?说你的外甥?你是谁?” 罗氏腿一软,直接跪下,“我..........我........” 朴不成脸上肉抖三抖,“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公公!”赵宁儿赶紧过来,把罗氏扶起来坐下,对朴不成道,“这是我姐姐的婆婆,我们赵家的亲家!不知者不罪,她就那么顺口一说!” 朴不成满脸堆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喊奴婢的名字就成,公公两字,奴婢不敢当!” 罗氏身上颤抖得跟筛子一样,感激的看了赵宁儿一眼。 而朴不成心里,对赵宁儿的评价也高了几分。 天下最明争暗斗的地方就是皇宫,皇宫里的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不缺会算计人的人。更不缺往死里整人的人,但是缺的,却是知道见好就收,能收别人心的人。 这时,赵思礼和大姑爷送了客人回来。两人刚进中堂,还没开口,身后一个守门的锦衣校尉急匆匆过来。 “开国公府来拜!” “常家?”怪不得刚才李原名说有赵家忙的,这么快就有客人来了。 “快请!”赵思礼不敢怠慢。 稍候片刻,常家一公一侯,并几个小辈穿着御赐莽服进来。 常升在最前面,朗声笑道,“这位就是赵老哥吧,某家常升!” “下官参见国公!” “不行这个,你这是骂我呀!”常升如何敢受他的礼,扶着对方的手臂,笑道,“咱们可不是外人,我常家是太孙的母族,赵老哥您即将是太孙的岳家。一家人何必如此,常某高攀,往后咱们兄弟相称!” 常遇春的后人,和自己兄弟相称? “不敢,不敢!”赵思礼赶紧道,“说来惭愧,当年我也是常大将军的帐下小卒........” “那就更是一家人了!”常升笑着,回头对家中晚辈说道,“快,给赵伯父磕头!” 赵思礼正慌忙的阻拦,外面又有人来报。 “宋国公府来拜!” “颍国公.........” “景川侯.....” “定远侯..” “武定侯......” “吏部尚书.....” “大理寺少卿.......” 一个个响亮的官职,还有显赫的爵位,让赵家人头昏脑胀。 盛宴开场,主角赵宁儿反而有些成了局外人。 “小弟,过来!”赵宁儿对什么都不懂的弟弟说道。 赵家小儿子快跑两步,扑在姐姐的怀里,“二姐!” 赵宁儿摸摸他的头,随后直接在他大腿根上拧了一把。 “啊!”小儿子一声尖叫,挣扎哭喊,“姐,你掐我干啥?” “疼吗?”赵宁儿问。 她弟弟涕泪交加,“疼!” 赵宁儿爱怜的在弟弟头上摸摸,“疼,就是真的,就不是梦!” 第79章 怒火 瑞雪兆丰年,一夜之间京城的面上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层积雪。 这样的雪正好,若是再大了,开春就涝,若是不下,开春会旱。 雪后晴朗的阳光笼罩大地,使得京城这座千年古都更加的鲜活,更加绚烂。 红墙金瓦的宫中,也因为这场雪,变得格外端庄优雅,静谧深沉。 唰唰,这是宫人们在夹道中清扫积雪的声音。扫帚有节奏的在地面上扫动,晶莹的积雪慢慢成了一小堆。每个雪堆的大小,之间的距离都是一致,仿佛刻意弄出来的一般。 唰唰,扫清积雪露出光滑整洁的石板。雪可净万物,那些铺在地面的石板好似崭新的一样。 “停!”忽然,东宫的首领太监王八耻小跑着从里面出来,站在打扫夹道的宫人面前,小声开骂,“作死呀!太孙爷还没起呢?昨晚上批阅奏折到半夜,吵了太孙,长几个脑袋?” “小的们该死!”负责打扫地面的宫人领头的赶紧请罪,回头道,“快,都收了。” 就这时,景仁宫中,另一个太监朴无用走出来,“王八,耻.......太孙殿下让你别在外头狐假虎威,他们扫雪就让他们扫。若是现在不扫干净,等雪化了,太孙说让你自己扫!” “殿下说的?”王八耻斜眼看看朴无用,忽然一拍脑门,“殿下醒了,咱家得赶紧去伺候!”说完,又转身往屋里走。 “殿下身边,有妙云姑娘呢!”朴无用又道。 王八耻脚步一顿,不过随即又快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妙云是妙云,咱家是咱家,多个人伺候,殿下也舒坦不是!” 寝宫之中,朱允熥斜靠在床上打着瞌睡。 这几日老爷子也不知怎么了,奏折一股脑都推给了他,自己去躲清闲了。一连五六天,都要看到深更半夜。 若是别的奏折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五军都督府呈上来的,关于军中将领的调动。 这事,还是蓝玉那事的一个尾巴。舅舅家现在执掌京城内外的军队,负责京畿的安危,这是抬高常家的同时,也是在安抚其他武臣的心思。 但是蓝玉闭门思过之后,军中和他走得近那些将领,表面上没有受到训斥,却都在暗地之中被调整,不再掌握实权,或者远远的调任出去。 这些武将都是跟着蓝玉出征过,见过血,参加过大会战的军中精英。奏折上那长长的履历,还有屡次立功的军功存档,更让朱允熥批阅奏折的时候,要小心对待。 不能让他们掌握太多的权柄,但是也不能让他们闲了,浪费人才。 帝王心术,为君之道,还真是劳心劳神。 “老爷子这手一定要学!” 靠着床头,揉着眼睛的朱允熥心里暗道。 剥夺了蓝玉一切的官职,让他闭门思过,看似有复起的机会,实则爪牙被拔了一个干净。 就算蓝玉日后再复出,也不再是军中那个一呼百应的大将军了,他只是个普通的统兵大将而已。 若蓝玉不知悔改,故态复发,老爷子想怎么说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还落不下半点口实。 “蓝玉!”朱允熥心里叹口气,“老爷子,还是对他有点.......哼哼!” “殿下!”这时,帷帐之外传来妙云那轻柔的声音,“要奴婢现在伺候您吗?” “等会!”朱允熥有气无力的说道。 他是个自律的人,每日都早起锻炼打磨身体。可是再自律的人,也架不住这几天没睡好。而且这样的天气,还有什么比温暖的被窝,更让人眷恋呢。 不过,他倒不是贪图温暖的被窝。 而是........... 清早的帐篷,总是格外的打眼。 这时候让妙云进来,被看到了,臊不臊! 可是吧,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让它下去,它偏偏不下去。躺了好半天了,它依然还在。 无奈之下,朱允熥闭上眼睛,嘴里振振有词,想要转移注意力。 “论语,学而篇,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治理兵车千辆的国家,要谨慎的对待政事,讲信用......” “大明已是十万乘之国,为人君者,更要小心谨慎,不能为一己私欲奢侈,更不能好大喜功,要兢兢业业的爱惜百姓!” 朱允熥嘴里反复念着昨天的课业,希望可以让自己分神。 皇储不好当,当了皇储就意味着责任,还有全天下的期盼。任性妄为不行,逍遥自在也不行,想为所欲为,更是想都不要想。 朱允熥嘴里继续默默念叨,“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性相近,习相远........” 心里念了大半天,朱允熥睁开眼睛,轻轻的咳嗽一声。 唰地一下,帷帐被拉开,外面妙云带着一群宫人,无声的上前,开始围着朱允熥转。 温热的毛巾,被软滑的玉手拿着,在朱允熥的脸上小心仔细的擦着。坐在床沿的朱允熥,都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粉味儿。 “你擦的什么这么香?”朱允熥闭着眼问道。 妙云脸上一红,“奴婢什么都没擦!” “那怎么这么香?”朱允熥道。 妙云低头,脸红透了不敢再言。 “什么都没擦就这么香!”朱允熥笑笑,睁开眼睛,“那就是天然的女儿香!” 妙云面红耳赤,贝齿轻咬嘴唇。 吃不了,看看也是养眼的! 朱允熥笑呵呵的打量着对方,他坐着,对方修长的身子靠的很近,又微微躬身。 “糟糕!” 朱允熥心里暗骂,论语和三字经白念了,又起来了! “哎!”心中无语长叹,“这一世和以前一样,都是想着盼着快点真正长大,身经百战,稳如老狗!可偏偏,上辈子目标就没达成,这辈子也是遥遥无期。” “殿下!漱口!”这时王八耻端着一个茶杯,朴无用捧着痰盂过来。 朱允熥漱口之后,看着脸上带笑的王八耻,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奴婢刚才听了几件高兴的事儿!”王八耻又跪下,给朱允熥穿鞋说道。 “说来听听!”朱允熥抬腿。 “奴婢听说,这几日去太孙妃娘娘家串门的勋贵大臣,把人家门槛都快踩平了!”王八耻小心的给朱允熥穿上袜子,穿好鞋,“礼物送得赵家的门房都放不下,把赵大人愁坏了!收吧,他惶恐。不收吧,他怕得罪人!” 老爷子的圣旨已经颁了好几天,双方也结束了定亲的第一步,交换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 赵宁儿家里不过是六品官,一步登天成了大明第一外戚。文臣们还有些矜持,但是朱允熥的舅家,还有那些朱标的老臣们,则是毫不顾忌的开始认门,攀亲。 锦衣卫在赵家留了护军,那边的情况每日都有奏折上来,朱允熥看折子的时候,总会顺便扫几眼。 老爷子没看走眼,赵家还真不是张狂的。不管别人送了多少礼,他们家都隆重的回礼。而且,无论面对谁,都是小心谨慎,一点没有得志猖狂的样子。 而且在亲事定下之后,他们家依然住在水井胡同里,老爷子赏赐的滁阳王府,他们根本没去住。 “一会,你跑一趟!”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高丽进贡的人参,给赵家送去一些。老爷子赏了他们那么多东西,孤一点不赏,也说不过去!” “奴婢遵命!”王八耻笑道,“主子还真是仁德!” “少拍马屁!”穿好鞋朱允熥站起来,任凭他们给自己身上穿袍服,继续说道,“对了,你去和蒋瓛说一声,把去赵家送礼的人,送了什么东西,列张单子出来,拿给孤看看!” 人情往来是礼,但是没有人情硬是攀附人情,就有投机之嫌。 他想要看看,到底送礼的都有谁,都是什么身份。 “回殿下,蒋指挥使昨下午已经差人送过来了!”王八耻小声道。 “送过来不给孤,你好大的胆子!”朱允熥瞬间拉下脸,“你现在,能替孤做主了吗?” “殿下!”王八耻跪地道,“奴婢哪有那个胆子,您昨天一直在皇爷宫中批阅奏折,深更半夜才回来。奴婢看您累的不行了,就没敢和您说!” “还狡辩!”朱允熥怒道,“孤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奴婢该死!”王八耻连连叩首,“奴婢再也不敢了!” 不是朱允熥小题大作,更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要防微杜渐。 自从他做了太孙,身边这些伺候的太监在宫中也抖了起来,个个在外面人五人六,呼来喝去。 锦衣卫呈上的奏报都敢不报,说不定以后军国大事的奏折,也敢弄手脚。 尽管王八耻是伺候他长大的,可是感情是感情,规矩是规矩。若现在放开了这个口子,让他蹬鼻子上脸,以后说不定要做出难以收场的事来。 防微杜渐,老爷子对太监没好脸,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80章 好日子 太监是可怜之人,但可怜之人和可恨之人,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今日小小的放纵,明日可能酿出大大的祸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定下太监不得干预朝政,不得识字,不得查看文书的规矩,就是防范于此。 可是后来呢?终大明一朝,始终伴随着太监之害。 这不是朱允熥小题大做,而是他必须要给身边人一个教训。 “来人!”朱允熥冷声道。 “殿下!”稍后片刻,宫外值夜的侍卫傅让,三虎等人进来,躬身道。 “把这个没规矩的奴婢拉下去,二十板!”朱允熥怒道,“谁要敢因为他是孤的身边人手下留情,那就一块打!” “殿下,殿下饶了奴婢吧!”王八耻哭着求饶。 但是哭声刚开始,就被两个魁梧的侍卫抓着脚,拖了出去。 朱允熥眼角跳动一下,他还是心中有所不舍。若是传到老爷子耳里,王八耻死十次都够了。 “去,把蒋瓛奏报的条子拿过来!” 朱允熥一发怒,宫中跪满了奴婢。朴无用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着,爬到外间送来文书。 蒋瓛是细心之人,这样的文书应该是一样两份,一份送往老爷子处,一份送往朱允熥处。 “开国公常家,锦缎十匹,金银首饰两匣,珍珠项链六条,碧玉带一条!” “宋国公冯家,元青花茶具一套,景德镇青花瓷大小两百件,霜糖五十斤。” “颍国公傅家.........” 朱允熥打开条陈,细细的阅读起来。 常家是他的母族,送的礼物不管多贵重都说得过去,宋国公是自己大舅母的母族,送一些也合理。傅家的儿子是自己的亲卫统领,送礼也是理所应当。 其他的景川侯,东莞伯,定远侯,武定侯.......... 看到此处,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些人大多和蓝玉交好,同时也是朱标的故旧,算是朱允熥的铁杆。只是,他们送的礼太贵重了。 定远侯王弼,居然送了一尊三尺多高通体雪白的玉佛。 “蓝家千万别这个时候犯糊涂,跟着凑热闹!” 心里微微惊讶的同时,更加仔细的观看。幸好,蓝玉知道分寸,没派人上门送礼。 不过,礼单看到最后,朱允熥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 曹国公李景隆,不但上门送了重礼,还带着妻子,硬是在赵家赖了一顿饭。席间对赵思礼,不但以晚辈自居,临行之时,更是对着赵宁儿的方向,行了君臣叩拜的礼节。 “这个投机钻营的玩意!他这心思若是用在正地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朱允熥放下手里的条陈,沉吟半晌,对朴无用说道,“今日王八耻那厮是出不去宫了,你代他跑一趟!” 说着,朱允熥压低声音,“告诉赵家,除了我舅舅家和李景隆家之外,别人送的礼,都双倍回礼。”随即,又说道,“他家里不富裕,就算皇爷爷给了赏赐,也未必够回的。孤给你一道手谕,去孤的私库按照这单子上的东西,用心挑选,明白吗?” “奴婢明白!”朴无用脸色煞白,似乎被吓坏了,小心的说道。 此时,二十板子已经打完,王八耻下身血肉模糊,被几个宫人搀扶着,进来给朱允熥磕头谢恩。 “殿下,奴婢知道错了!”王八耻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想说些什么,却不由得想起当日因为吕氏的巫蛊事件,王八耻被敬事房打得奄奄一息的场景。 “拖下去,传太医给他看看!”朱允熥摆手。 可是,他话音刚落下,门外的宫人们齐齐跪倒,“参见陛下!” 随后,老爷子带着朴不成和一些捧着箱子的宫人,迈步进来。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叩拜,“您怎么来了?” 每日都是他去老爷子那里,今日却老爷子先来他这了,而且身后还跟着一群人,好大的阵仗。 朱元璋把孙子扶起来,看到一旁跪着的王八耻,皱眉道,“咋了?” 王八耻早吓得烂泥一样,话都说不囫囵。若是皇爷知道了,他这条命死十回都不够。 “没事,皇爷爷!这奴婢不长眼,弄乱了孙儿的床铺!”朱允熥笑道,“孙儿让人打几板子!” “伺候主子都伺候不明白,留着你干什么?”老爷子瞪了王八耻一眼,“来呀!” “爷爷!”朱允熥忙道,“饶他这一回吧,毕竟是从孙儿小的时候,就开始伺候孙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呀!”老爷子哼了一声,“对这些奴婢,还是太善!”说着,看看王八耻,“看你主子面,饶你这一遭,下去!” “奴婢谢陛下隆恩,谢太孙殿下隆恩!”王八耻叩首,被几个宫人拉走。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在宫中坐下,笑道,“爷爷,您今天怎么来孙儿这了!” 老爷子面色温和,笑道,“最近忙着看奏折,自己的好日快到了都不不记得?” 朱允熥想了半天,摇头道,“孙儿,不大想得起来,还请皇爷爷明言!” “呵呵!”老爷子咧嘴笑笑,“傻小子,这几天你是看折子,看得糊涂了,三天后是你的生辰!”说着,看着朱允熥,“过了今年生辰,你就十六岁整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十一月二十九,可不就是自己的生日吗。 可是,自己是储君,自己可以忘了生日,别人不能忘!怎么这几天,没人提醒?群臣没上折子,身边的宫人也没提醒。 外臣,舅舅家,李景隆,詹事府的人,也一个都没言语? 记忆中,往年他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内廷外廷距离他生日一个月,就开始准备操办了。 而现在他是储君,他的生辰,更是国家的大事,居然没人提醒? 在他惊讶之时,老爷子继续开口,“是咱,没让人大张旗鼓的准备!”说着,老爷子又道,“你生下来的时候身子弱,你祖母找人给你看过相,那人说你逢六,逢九是坎儿,不宜大操大办!” 朱允熥想想,还真是如此,记忆中九岁那年的生日,就是随便吃了一碗面条而已。 “孙儿不孝,还要爷爷惦记!”朱允熥轻声道。 “咱惦记你,不是天经地义吗!”老爷子笑起来,拉着朱允熥的手,“十六就大人了,可惜,不能大操大办,好好的热闹一番!” 年轻时候的朱元璋啥都不信,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上了岁数了,虽然对鬼神佛祖之类的也是嗤之以鼻,但是放在孙子的身上,确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朱允熥想想,说道,“不操办,可是让孙儿的弟弟妹妹们,跟着一块热闹,吃顿家常便饭不行吗?还有惠妃娘娘,还有.......几位姑姑也好长时间没进宫看您了,一块叫来?” “给你过生辰,你却想着咱!”老爷子点头叹气,“好,就听你的,就这么办!” 随后,老爷子指着宫人们捧着的箱子说道,“这是尚衣监和制造局,给你设计的大婚礼服草样,你试试看!” “这才几天,就做出样衣了?”朱允熥笑道。 “你大婚,谁敢不尽心!”老爷子靠在椅子上,“试试,让咱看看精神不精神!” 刚穿好衣服的朱允熥,又被宫人们把衣裳脱去。 随后,一件宽衣大袖,大红色绣着隐隐金龙的礼服,还有全新的旒冕,被拿了出来。 礼服不同于平常的袍服,完全是宽衣大袖有些过去汉服的味道。簇新的礼服上,还带着阵阵布料的芬芳。 “嗯!”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笑道,“不错!” 朱允熥对着镜子看看,又伸伸手,笑道,“穿上这衣服,走路都不方便!” “不是不方便,是为了让你走路稳稳当当!”老爷子笑道。 第81章 东陵 “走路稳稳当当,人这辈子,才能长长久久!” 朱允熥站在镜子前,老爷子说了话之后,站到他的身后。老爷子还是稍微比朱允熥略高一些,粗糙的大手放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爷爷,不能陪你一辈子。” 镜子中,爷俩的眉眼有几分相像,老爷子继续开口道,“路,还是要你自己走!但是不管怎么走,你都要记住,务必要走得稳稳当当的!” “皇爷爷!”朱允熥心中温暖,开口道,“孙儿会记住,您老所有的交代!”随后,笑了笑,又道,“孙儿将来一定,会成为您希望的君王,贤德爱民,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爷子再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笑道,“爷爷信。”说着,老爷子又坐在椅子上,笑道,“一转眼你都十六了,马上就娶妻生子,说不定来年这个时候,都当爹了!” 朱允熥低头一笑,“爷爷,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来年这个时候,您肯定能抱上重孙子!” “人老了,就这么点念想!”老爷子大笑,“等你有了儿孙,也是如此!” 这时,试完了礼服的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又换上常服。 “这几日,批了那么多折子,累不累?”老爷子又继续问道。 朱允熥换好衣裳,给老爷子倒茶,开口道,“累倒不累,就是乏。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看得眼睛都花了!” “这才哪到哪儿,等以后你看的更多,你爷爷咱算是勤勉的君王,可那些奏折从早到晚都看不完。”老爷子笑道,“爷爷知道你累,可是你肩膀的责任重,你要尽快的熟悉政务,莫要将来手忙脚乱!” “孙儿谨记!”朱允熥笑道。 ”你批的折子,咱又看了一遍,没啥毛病,处理的甚为得当!”老爷子又道。 “都是爷爷教导有方!”一记不大不小的马屁送了过去。 果然,老爷子又笑了起来,“你呀,比你爹强。当初咱让他批奏折,他要么和咱顶着来,要么不吭声,能把人气死!” 朱允熥莞尔,他父亲和老爷子的感情虽好,但是当初在政事上多有分歧,尤其是老爷子要杀人,杀功臣的时候。 老爷子说,我现在替你杀人,给你一个清平的天下。 朱标则说,为人均当慈悲,不可太过残暴。 老爷子一怒之下,怒吼,等你坐天下的时候,你再慈悲去吧! 一直以来,朱允熥都顺着老爷子,就顺着老爷子。老人得哄,老小孩老小孩么。他才十六,而老爷子已经六十多,算算日子,其实也活不了几年了。 “皇爷爷!往后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孙儿来处理吧!”朱允熥开口道,“这可不是孙儿跟你要权,您年岁毕竟大了,每天忙碌政务,孙儿看着心疼。小事孙儿来办,您在后面给孙儿把关,您看成不成!” “咱不怕你要权,这江山,早晚是你的,咱怕啥?咱怕的是,你小子偷懒,不愿意要权!”老爷子笑道,“等你成亲后,署理政务!” “谢皇爷爷!孙儿一定尽心尽力!” 署理政务四个字看着简单,含义却深远。意味着,朱允熥真正的成为,大明帝国半个当家人。 “三天后是你的生辰,且放你三天假。”老爷子又道,“这一年来,你也没少吃苦受累,好好的歇歇!” 放假,对于他们爷俩来说,还真奢侈。 老爷子一年只给他自己的生日放假,其他时间恨不得都扑在政务上。 三天假期,已是难得的赏赐。 朱允熥心中高兴,不过想了想,“皇爷爷,孙儿还不放了吧!上回您许了孙儿一天假,结果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都找上门来,孙儿是怕了他们了!” “你生日,另当别论!他们没那么不知好歹!”老爷子笑道,“给你放三天假,也是有缘由的,你可知为啥?” 朱允熥摇摇头。 “你这孩子最是谨慎,这一年来不和外臣交往,只在宫中闷头读书!如今你快要成亲了,你的母族,还有亲族,还有那些巴结奉承你的大臣们,你也要见一见,给他们吃点定心丸!” 宠爱是一回事,规矩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这是天家! 一直以来朱允熥和朝臣的关系都把握得很好,既不刻意亲近,也不刻意疏远。虽说会维护一些人,但并不是因为派别的利益而去维护。 “既然皇爷爷给孙儿放假,那孙儿想去父亲母亲的陵寝祭拜!”朱允熥小声道,“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又赶上孙儿大婚在即,孙儿去念叨几句!” 祭拜陵寝,有着严格的礼仪制度,不是说随便想去就去的。 老爷子沉思半晌,“难得你有这个孝心,去吧!多带些人!” 皇太孙要出宫去东陵,马上就有宫人前去安排。 未多久,皇太孙的车队仪仗,还有随行的护卫亲军,已经准备完毕。 朱允熥常服之外,披上一件貂皮斗篷,在数百人的簇拥下缓缓出宫,朝埋葬朱标和生母常氏的东陵而去。 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车辙的声响。 温暖的车厢中,妙云跪在朱允熥座下,素手泡茶。满车厢,都是茶叶的香气。 一口热茶入口,朱允熥透过车窗帘子的缝隙,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目光悠远。 “王八耻!”朱允熥轻唤。 可是,平日那个随叫随到的人,却没出现。 这时朱允熥才反应过来,刚打了二十大板,这时候王八耻应该还在看伤。 “来人!”朱允熥再唤一声。 车厢外,站马上的傅让,张辅,齐齐过来,低声道,“殿下,臣等在!” “傅让,你派人去通知孤的舅家,孤要去祭拜母亲,他们一道来!” “喏!”傅让答应一声,随后一匹快马,从朱允熥的随从之中,快马走远。 老爷子是不怕朱允熥要权的,甚至巴不得他赶紧建立自己的班底。但是朱允熥不愿意如此,不能因为老人的宠爱而任性妄为,他无形之中的班底已经力量很强大了。 如果过早的建立自己的班底,势必会和老爷子的老臣形成鲜明的区别。他们爷俩永远都是一条心,可那些臣子却未必。 反正江山早晚都是自己的,急什么?这几年的任务,就是把老爷子伺候好,让他老人家过一个安详的晚年! 等朱允熥的皇太孙车架刚刚出了大明门,常家兄弟已是带着数十家兵护卫和晚辈,汇入朱允熥的车架之中。 二人身上也都是一身常服,只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换的。 “请开国公,怀远侯,进孤的车厢来!” 朱允熥简单的吩咐一声,二舅常升,三舅常森下马,登上朱允熥的车架。 “臣等,参见皇太孙.........”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朱允熥的马车,车厢极大,完全就是一间移动的房间一般。 “给他们赐座!” 妙云无声答应,搬了两个小圆凳,放在二人身前。 常家兄弟见太孙的车厢之中,居然有一个女子,再想想前几日那些读书人因为这事闹到了御前,无声的交换下眼神。 这女子是前朝左相的孙女,看着显赫,其实是罪臣之后,家里的日子肯定过得不好。既然她在皇太孙身边伺候,肯定是入了太孙眼缘的。 常家别的能耐没有,稍微拉扯下她们家,还是轻而易举。 他俩的表情,都落在朱允熥的眼里。 当了储君,所有人都在琢磨自己的心思,自己的喜好,这和当初单纯的亲人疼爱,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两位舅舅别多想!”朱允熥开口,“你们想什么,孤心里能猜到一二。叫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说说话!” 说着,朱允熥微叹,“见舅如见娘,娘走了这么多年,孤已经,快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那边彻底完本了,以后的精力都在这本书上。 一会还有更新,往后的更新都是在白天,不会这么晚。 再食言,出门被狗咬,睡觉被鬼压,上厕所遇堵,吃饭吃到沙。 第82章 舅甥 朱允熥不是忘记了母亲的样子,而是根本没有见过。 十一月二十九,太子妃常氏生下了他。而在当月,太子妃薨。 也就是说,他出生之后,或许他的母亲曾眷恋的,满怀深情和不舍的看过他,但是他在眼睛还没睁开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宫中流传的旧事,朱允熥特意找人问过。 当年他的大哥,朱标的嫡长子朱雄英生下来就身体孱弱,一个御医因为说这孩子可能活不到成年,甚至被盛怒的老爷子宰了全家。 为了太子的血脉繁衍,常氏明知自己的身体不好,不顾太医的阻拦,硬是怀上了朱允熥。 她薨逝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吾儿! 她用她的命,给了朱允熥生命。伟大的女人,伟大的母爱。 从小,朱允熥就是个没娘的孩子。还好,他有个当他是心尖子的祖母。 听宫里的老人说,马皇后在世的时候,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放在他身上。朱允熥从生下来那天,就抱在马皇后的寝宫中,由她亲自抚养。 可是,四岁的时候,疼爱他的马皇后也走了。 临终之际,马皇后拉着老爷子,“皇位大事,吾一妇道人家不敢多言。唯望陛下,念熥哥儿乃你我嫡孙,宽容厚爱,另眼相看。” 没了娘,又没了奶奶。 深宫之中的朱允熥,空有尊贵的地位,却没有疼爱。 一瞬间,记忆纷沓而来,支离破碎的汇聚成一幅幅画面,在脑中如同电影一般播放。心中,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哭喊,喊着娘,喊着奶奶。 眼泪,在朱允熥的眼眶中涌现。 他倔强的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而边上,常家兄弟,则已是泣不成声。怀远侯常森,压抑着嗓子里的哭声,浑身颤抖。 “我娘?”朱允熥声音有些沙哑,“好看吗?” 呜呜,常家兄弟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拜祭吗?再有三天就是我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了!” “我快成亲了,我要去告诉她,她的熥儿长大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以前,爱吃桂花糕!我给她带了!” “听宫里的老嬷嬷说,我娘喜欢穿棉布的衣裳,我也给她带了!” “熥哥儿!”常升大哭,跪下抱住朱允熥的双腿。 怀远侯常森膝行两步,以头抢地。 “宫里.......”朱允熥眼中泛泪,低头继续道,“我找了好久,没找到她的画像,舅舅家有吗?有的话给我一副,让我看看!” 他心中的伤感,乃是由衷而发。不知道为何他最近格外的思念自己的妈妈,同时那些融合的记忆中,也格外的想念常氏。 宫中,只有一副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可是在朱标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要做他的随葬品。 常氏那模糊的容颜,只能出现在朱允熥的梦里,和他自己的母亲,同时出现。 “家中有一幅你娘十二岁时的画像,大哥待之如宝,臣回去就找出来,献于殿下!”常升哭道。 他口中的大哥,就是朱允熥的大舅,常茂。记忆中每年自己的生日,他的大舅,都会变着法的给他送礼。可惜,去年二十四年,他也走了。 “原本给我,找人多临摹几幅,放在家中吧!”朱允熥叹息一声。 “臣,谢殿下!”常升哭着叩头。 “都说了没有外人,你我舅甥,不必如此!”朱允熥摆手,“扶孤的两位舅舅坐下!” 随后,常家兄弟又在凳子上坐好,抽泣着擦着眼泪。 他们兄妹的感情非常好,当年常遇春在和州投奔老爷子,恰好蓝氏和马皇后都有了身孕。常遇春首战立功,老爷子大喜,和他开玩笑说,若是将来各自的媳妇生了男女,就结为儿女亲家。 果然,马皇后生下朱标,蓝氏生下了常氏。 从小常氏就是常家的手心宝,父兄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掌心怕掉了。 朱标和常氏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妹子.....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见殿下如此纯孝,一定大为欣慰!”常森开口说道。 “我宁愿不孝,也想让母亲活着!”朱允熥看着车厢外,没有一丝云彩,湛蓝的天空,“身后孝,其实都是给自己,给外人看的!让自己宣泄情感,让外人感叹罢了。” 常家兄弟,默不作声。 “我还记得,父亲故去的那天!”朱允熥继续开口,“两位舅舅眼中的关切,还有嘘寒问暖!那时,吕氏势大,两位舅舅宁愿被她恼了,也要亲近外甥!” 常升咬牙切齿,“她心中,早就视常家人为眼中钉,肉中刺。”说着又是冷笑两声,“太子故去之前,臣等进宫探望,你可知她说了些什么?” “哦?”朱允熥拉长声音,“我还真不知有这事!” “哼!”常升继续冷笑一声,“她说,太子故去,她没了主心骨,太子的孩子们更是没了主心骨。朱允炆乃是太子长子,虽非常家血亲,但臣等二人也是他的舅舅!他们孤儿寡母无所依仗,将来必不会忘了常家等等。” “哈!”朱允熥笑出来,“她倒是好算计!” 那个女人确实不简单,天家亲情皆在利益之下。若常家兄弟真是那种为了利益的人,还真的可能和她,和朱允炆站在一起。 “做她的千秋大梦!”常森怒道,“太子没了,咱常家自然看顾,拥护她的儿子,可那人,只能是殿下你。淮王?他算什么?常家就算破家败落,也不愿意认这便宜的亲戚!” 是的,他们的心从来就没和吕氏朱允炆站在一起。这也是原本时空中,老爷子借着蓝玉一案,发落了常家的缘故。 “其实,他也算你外甥!母亲是正妃,淮王也算是他的儿子!”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有所不知!”常森想说什么,却被常升拉住了。 “说!”朱允熥道,“三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直接说! “你拉我干什么?”常森对着兄长嘟囔一句,“以前吕氏活着咱们不敢说,怕牵扯连累殿下,现在她死球了,还不让说!” “放肆!”常升怒道,“殿下面前,粗言秽语?” “无妨!”朱允熥笑道,“三舅快人快语,直接说来!” 常森先是告罪,随后道,“吕氏本是吕文焕的后人!” “原来还有这一层?”朱允熥微微惊讶。 吕文焕是南宋的名将,后来降元,是个很复杂,难以评说的历史人物。若从普通人的角度讲,吕文焕降元,有他的苦衷。但是站在君王的角度,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吕文焕当年降了元,杀了许多南宋百姓。大元一朝,吕家都是显贵。等本朝崛起,吕家又主动降了皇爷。皇爷本来不喜他家,可是为了安抚降官,给了个吕氏父亲一个小官!” 常森继续说道,“后来吕氏进了东宫,一开始太子因为吕文焕的故事,不喜她,根本不容她近身。是你母亲,动了恻隐之心,把吕氏带在身边,你母亲后来,还让她给太子侍寝,这她才能在东宫立足!” “可谁知道你母亲,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女人最能装贤惠,装可怜。殿下也知道,她这些年是多防备你!你说淮王也算是常家的外甥,可是她拿你这个嫡子,却没当过儿子!反而巴不得,您........” “我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不过,都过去的事了。苍天有眼,她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着,朱允熥看看两位舅舅,“这些话,以后不要随意再对外人讲!” “臣明白!”常升道,“臣等烂在心里!” “有件事,我很好奇!”朱允熥目光含笑,继续问道。 “殿下请讲!” “当日,父亲故去,我是个不起眼没出息的皇孙!”朱允熥悠悠道,“皇爷爷有心立父亲之子为储,可是我那时顽劣,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若是当时立了淮王,你们当如何?我说的你们,除了两位舅舅,还有凉国公等人!” 常升想了想,开口道,“皇爷之命,臣等不敢违背。但若真是那样,大不了臣等请辞,做个富贵闲人就是了!” “反正,臣等和那边不是一条心!”常森补充一句。 朱允熥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若是孤,当日不得皇储之位,却暗地谋划,两位舅舅和凉国公他们............?” “嘿嘿!”常森咧嘴笑下,毫不迟疑的说道,“殿下真有那个心思,咱们豁出去脑袋落地,也要陪着殿下唱一出好戏!” 常升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过了一会儿,常升才开口说道,“当日凉国公和臣等私议,若陛下选皇储于太子诸子之中,臣等必定拥立殿下,哪怕.........” “这也是,我屡次维护蓝玉的原因!”朱允熥轻声道。 随后,他笑了笑,“舅舅,过几日我在东宫设宴,舅舅家的表兄表妹,表弟表姐,都一块来。”说着,换了称呼,“孤,有恩典给他们!” ~~~再次说明,那边彻底完本。 用你们的爱,弄死我吧,阿门! 第83章 祭拜 东陵,应天府外紫金山南麓,洪武孝陵以东。 这座陵墓和老爷子的陵寝,图纸材料用的都是一样,只不过气势稍微小一些而已。虽小,可是他的布局,确实不折不扣的帝王规格。 由此可见,老爷子的爱子心切,一国储君用皇帝的规格下葬,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份。 朱允熥的记忆中,他这个父亲朱标,活着时是太子,死后和他的生母常氏,被追封为皇帝皇后。到后来朱棣篡位之后,又削去了皇帝的封号,直至南明弘光即位,再次授予帝号。 后清乾隆年间,清廷也给其上了皇帝的尊号。 所谓事死如生,帝王的陵寝一砖一瓦都有礼法制度。远远望去,这座陵墓,犹如一座微微凄凉的宫城一般。 这座陵寝从常氏去世时就开始修建,而太子也是英年早逝,只能先下葬在完工的地宫之中和常氏合葬。其他的配殿,石刻等物还在建造之中。 至于神道和御桥,东陵和老爷子的孝陵,共用一条。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朱允熥的车架,停在了东陵的前门。 前门就像是一座宫门,三孔券门上面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瓦片上丝毫没有积雪,雪后阳光之下,五彩斑斓。于前门后,享殿上覆盖着的黄色琉璃瓦,交相辉映。 此刻,守陵的护军千户,还有太监首领,都虔诚的跪在大门两侧。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从车架中下来,恢弘建筑之上散发出的光芒,让他眯起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等他登基之后,也要给自己修陵了。一座皇陵,往往要修筑十几甚至几十年,在他这个后世的灵魂看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一座陵寝要花上一两百万银子,动用民夫工匠无数,礼法上如此。但事实上,只不过孤零零的坐落在天地间,看着皇朝兴衰,任凭雨打风吹,变成残垣断壁而已。 若是能完好无损永远安静的躺在里面也好,可是古往今来,雄迈如秦皇汉武,大唐李二,还不是让人把坟给扒了?皇家的棺材板子,都被美国佬弄到十万里之外去了。 太子朱标的东陵虽然没被挖,但是和孝陵一样,在太平天国的战火下,全部被焚毁。 视死如生? 若是那些帝王得知,死后是这种待遇,会不会感叹,花钱找罪受? 不过相比之下,大明的皇陵是幸运的,大多数都没有被盗掘,保存还算完好。而之后的大清,却是被人孙殿英带人,从圣祖任皇帝,一直挖到了慈禧老奶奶。 据说乾隆爷被挖那天,地宫里的棺椁横在了石门之后,让孙殿英的束手无策。可他乾隆爷再十全武功,也挡不住大炮啊!头盖骨都让人踩零碎了。 不过,大明的陵墓保存完好,并不是因为孙殿英手下留情,或者什么其他民间盗匪,对大明风范心怀畏惧。崇祯的思陵,武宗的康陵都被盗掘。只不过武宗的陵比较结实没挖开,但是大明大多数妃子的墓,都被盗窃一空。 没被盗,是大明的皇陵选的地方好,挨着京城近郊,有个风吹草动京城就知道了。不像大清东陵,鸟不拉屎的地方,借着军事演习的名义,直接就给你挖开。 而且也是大明皇陵建造的技术更好,挖掘皇陵都是官盗,三五十个小蟊贼连地宫门在哪都找不着。 朱允熥看过老爷子定下的大明皇陵图样,地宫深二十七米,墓道更是让你找不着。他看过后世定陵的纪录片,在现代科学的探测下,上千人的队伍找墓道愣是找了一个月。 而清陵,花钱更多,反而工艺更差。所有的陵墓都是一个模子,孙殿英挖了一遍之后,小蟊贼们顺藤摸瓜也能进去瞻仰下皇上老爷的棺材。 最奇葩的是,清代的皇陵里连排水系统都没有,各位皇帝老爷在被刨之前,先要泡上个百八十年的。若是那时代有福尔马林的话,全成大体老师了。 “将来我的墓,随便点吧!” 心中闪过千万个心思,朱允熥心里暗道。 有那一两百万的银子干什么不好,大明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别的不说,就是他脑中设计的关于未来大明海军的蓝图,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一百万两什么概念? 不说明代,就说完全以白银作为货币的清代,当年的北洋水师最好的战舰,才多少钱? 号称最勤俭的皇帝道光,修了两回陵寝花了快五百万,慈禧老奶奶陵寝造价位居大清第二,两百七十万。 有这钱要是买军舰,练水师,能让人揍那个熊样? 有这些钱训练军队,治理国家,说不定他们的坟还不会被刨。 眼看皇太孙殿下,站在券门之前半天没动,那些跪着的人也不敢起来。有人偷偷看了朱允熥一眼,见他看着陵寝的建筑群若有所思,心中不免惶恐起来。 故太子的陵寝进度已经不慢了,可万一殿下不满意,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遭殃? 朱允熥收回目光,看着迎驾的人群最前面,一个苍老的太监,微微一笑,“何不义,你怎么头发都白了!” 何不义,朱标生前的贴身太监,朱标故去之后,主动请旨亲来守陵。 他这份忠义之心倒也救了他一命,因为太子身边的宫人,基本上都被殉了。 大明,还有一个朱允熥要改正的地方,那就是人殉。早夭的鲁荒王等人,都有小妾宫人殉葬,等以后......... “殿下还记得奴婢!”何不义老泪纵横,“自从太子爷走了,奴婢天天想着主子,想着想着,头发就全白了!”说着,何太监抬头,脸上满是泪痕,“如今陵寝还没完工,奴婢多苟活几日,等太子爷和娘娘的陵寝修完了,奴婢就去那边,伺候主子!” “父亲生前是宽厚之人,你伺候了他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在东陵好好守灵吧!”朱允熥开口说道,若是他不说这话,等陵寝修好的时候,也是这何不义,自己了断的时候。 随后,朱允熥撩着裙摆,慢慢走上台阶,何不义在侧弯腰随行,常家兄弟微微在后。 另一边的小门之中,捧着贡品祭品的宫人们,则是快步的鱼贯而入。在守陵宫人的带领下,快步向前,先去布置。 陵寝也是宫,石板路两边那是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石刻,就是陵寝主人,在另一个世界的臣子。 沿着长长的墓道,穿过第二重门,高大的长条石桌上,已经摆放了祭品,一边那琉璃烧制而成焚帛炉中,依稀燃起了火焰。 朱允熥站在桌前,石桌之后的层层台阶尽头,就是朱标和常氏的地宫宝顶。 此刻,整个院落之中,只有朱允熥和何不义二人。 朱允熥看看周围,无论是地面还是建筑物的棚顶,都是一丝积雪都没有,干干净净。 “你有心了!”朱允熥轻声说道。 “太子爷和娘娘都最爱干净,奴婢下贱无用之人,只能给他们扫扫庭院!”何不义颤颤巍巍帮着朱允熥点燃香火,哭着大声道,“太子爷,娘娘,三爷看你们来了!你们的嫡子三爷,现在是大明的皇太孙!” 外面,听到声音的常家兄弟,低头垂泪。 第84章 送礼 坟,土后一个文。 坟,就是后人在先人的埋土之身处,念诵祭文。 为什么会有坟?真的是为了逝者在另一个世界安生吗? 还是,要给后人一个,怀念亲人,表达崇敬的场所? 亦或是,表示埋在土里的亲人,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到底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跪下的那一刻,朱允熥想起自己在车厢里说过的话,他忽然发现自己说的那句话是那么的可笑。有坟纪念亲人,让子孙后代表达身后孝,其实未尝不是先人对后人,最后的爱。 只有跪在坟前,脑中想着亲人的音容笑貌,哪怕是大奸大恶之徒,也能唤醒心里最后的良,最后的纯,最后的真。 而当对着故去的亲人倾诉之时,内心之中冥冥有一种肯定,肯定故去的亲人一定在倾听着。做了错事,亲人会包容。遇到坎坷,亲人会鼓舞。 祭拜,不是身后孝。 它是一种力量,一种亲人留在内心深处,用悲伤凝聚成的力量。 它是一种坚强,是把亲人们留恋的一切,放在肩膀上的担当。 它是一种轮回,是生老病死血脉存续,一代代繁衍落叶归根的伦常。 坟不单是为自己而修,更是为后人而建。 坟是一根线,连着所有的儿孙,血脉。 配殿前,朱允熥从里面传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心酸不已。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双眼通红,脸上却多了些笑容。 ~~ 皇太孙生辰,皇爷下旨不许操办,但是京城中的勋贵,还是暗地里都听着宫里的动静。 等皇爷放假三天的消息传出来,皇太孙携常家兄弟出城,东陵祭拜。高门大户的勋贵家,纷纷暗中揣测是不是要送些什么。 曹国公李景隆府后宅,作为库房的后罩房门口,管家带着下人在里面翻箱倒柜,李景隆在门口来回踱步。 脚步有些焦急,而且他还不时的挠着脑袋,似乎极为烦躁。 李景隆夫人邓氏,带着几个丫鬟从远处走来,不悦道,“找什么呢?翻箱倒柜的?” “找点能拿得出手的玩意!”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 邓氏微微错愕,笑道,“咱家哪件东西拿不出手?金子有银子有,古玩玉器应有尽有!这些,还入不了你曹国公的法眼?” 李景隆撇嘴道,“你懂什么?”说着,压低声音,“送礼!” “给谁...?”邓氏问。 “你看,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愿意!”李景隆靠近一些,手指天上,小声道,“上面那位,十六岁生辰,你说送不送?” 邓氏白他一眼,“皇爷不是下旨,不让各家跟着凑热闹吗?你小心吃瓜落?” “皇爷说的是别人,咱们和上面实在亲戚,怎能不送?”李景隆怒道。 “啧啧!你曹国公身份显赫呀!”邓氏讥讽一句,随后又道,“就怕,你送了,人家不收,到时候看你脸往哪放!” “他可以不收,但是咱们必须送!”李景隆正色道,“而且还要送最好的!” “那你翻吧!”邓氏笑道,“金银珠宝人家不缺,古玩字画宫里比你多,你看你能找出什么最好的!” 说完,邓氏就要走。 “你等会!”李景隆一下拉住了她。 曹国公府不是没好东西,而是没有合适的好东西,正如邓氏所说的,他们家有的宫里都有,他们家没有的,宫里也有。 送礼这东西,就是要送出其不意,抓人眼球的东西。 好比后世,送存折跟送一车现金是一个概念吗?冲击力一样吗? 送金项链和钻戒是一个档次吗?是一个调调吗? 李景隆心中之所以烦躁,是因为他一直在琢磨,皇太孙到底喜欢什么?而且他还要考虑,老皇爷喜欢他送皇太孙什么?不喜欢他送什么。 “我记得,你陪嫁的嫁妆里,有一方宋代的古砚和宋徽宗御制墨?”李景隆开口道。 “是呀!”邓氏想想,白眼道,“你别打我嫁妆的主意,那是我嫁过来的时候爹亲手给的,是邓家的传家宝!” “你可拉倒吧!我老丈人以前不是在淮西劫道的吗?你们邓家往上八代都没一个秀才,哪有这么文雅的东西做传家宝!肯定是我丈人,以前打仗的时候,不知在哪抢的!” “姓李的,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我大哥抽你!”邓氏怒道。 “好娘子!”李景隆换上笑脸,“只要把这两样东西给了我,我天天让你抽!”说着,抓着邓氏的手,在自己脸上抽打两下,笑道,“你想抽哪儿,就抽哪儿!想用什么抽就用什么抽,若是找不到顺手的家伙,夫君给你找一根长长的,抽起来带风,带响的,保你快活!” “呸!”邓氏啐一口,脸色通红。 “娘子,这两样东西送礼,送的是雅,送的是学问。老皇爷最看重就是太孙的功课,咱们送上去,太孙和皇爷哪儿,都能得了彩头!” 邓氏脸色柔和,微微皱眉,“罢了,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说不给!”说着,吩咐丫鬟打开自己的库房,拿出那两样东西。 “哎!”邓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那砚台没毛病,可是那墨.......?” “墨怎么了?”李景隆紧张的问。 “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也知道宋徽宗是亡国之君!”邓氏道,“送这个,会不会不吉利!” “宋徽宗的御墨给你家当传家宝,真是倒了血霉!”李景隆笑道,“他虽然是亡国之君,可也是一代文豪!” “就你懂的多!”邓氏又是笑骂。 声音刚落,邓氏眼神一飘,朝着后面说道,“儿呀,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李景隆回头望去,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猎装的少年,在几个下人的簇拥下进来,正是他的嫡子李欢。 嫡子都是心尖子,小妾生的,他李景隆看都不看。 “儿,不是和常家的娃去射箭了吗?怎么回来这么早!”李景隆也笑着问道。 李欢撇嘴道,“本来是约好了射箭的,说射完了还要一块去醉风楼吃点心。可是刚开始,常家就来人传话,把常继祖他们叫了回去。说是皇太孙殿下晚上要在东宫设宴,让常家的晚辈都过去!” “真的?”李景隆问。 “儿子听得真真的,还有假!”李欢叹气一声,“哎,想了好些日子了,醉风楼的点心,又吃不着了!” “一些点心有什么稀奇,一会娘派人去醉风楼,让他们面点师傅来家里给你现做!”邓氏笑道。 李欢依然不高兴,“醉风楼旁边是玉声舫,一边吃点心一边听那边的姑娘唱曲,点心才吃的有滋味,家里有人会唱曲吗?” “你才多大?”邓氏点了下儿子的额头,“小小年纪,就和你爹学!” “这不随根儿吗!”李欢笑着躲开,跑远。 若往常,李景隆肯定抓着儿子好生教育一番。你老子也是十五岁开始,才那啥的。你十一二岁,急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似乎愣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啧啧!”邓氏在边上撇嘴道,“实在亲戚?真是实在亲戚,怎么设宴不叫你?” ~~~今天早。 第85章 尴尬 东陵距离就在京城近郊,早上出城,下午便返回宫城。 放假不意味着什么都不管,回宫之后朱允熥先去詹事府,表面上是召见各翰林学士,实际上是要说些软话,再说些小一年来诸位老师辛苦。最后赏赐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比如宫中的点心之类,皆大欢喜。 朱允熥所在的东宫之中,已经是张灯结彩。尽管皇爷下旨不能大操大办,但该有的喜庆也要有。 “那边灯笼挂高点!” “你眼睛是不是要有毛病!两边一样高吗?” “库房里有新红绸,拿旧的干什么?主子过生日,你拿旧的糊弄?” 朱允熥刚迈入景仁宫花园,就听到熟悉的大呼小叫之声。 别看王八耻又瘦又小,可是他真扛打。早上挨了二十板子,现在拄着拐,站在花园当间,横挑鼻子竖挑眼。 “告诉你们,这几天大喜的日子,都长点眼,惹了殿下不高兴。殿下饶了你们,杂家饶不了.........” 说着,只见宫人们都停下动作,他慌忙的回头。 身后,朱允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殿下,您回来了!”王八耻把拐杖一扔,呲牙咧嘴的跪下,他这么一动,下身的绷带马上溢出了血迹。 朱允熥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终究是心里有些软,“刚挨了打,就出来蹦跶!那么多能办事的,你非得出面,显你能?”说着,叹口气,“身子有伤,回去歇着,孤罚过你,就不会再记恨你!” 王八耻带着哭腔抬头,“是奴婢不好,大喜的日子惹怒了殿下,奴婢该死。”哭着,擦着眼泪,“奴婢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伺候殿下!” “先养伤,万一生病,你能伺候孤几年!”朱允熥开口道。 王八耻脸上都是泪,“谢主子的怜惜,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少不得奴婢。”随后,嚎啕大哭,“往年主子做寿,都是奴婢给张罗,奴婢伺候了主子十五年,还想再伺候主子一百五十年,主子的寿辰,奴婢年年都不能落!” “一百五十年!”朱允熥露出笑容,“那你还真如其名了,成了王八!” “奴婢,可不就是王八嘛!”王八耻破涕为笑。 人人都知亲君子远小人,可有时候小人真的很可爱,让人不忍太过苛责。 “给尚膳监,御膳房传旨,晚上孤在东宫设宴招待常家,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也别做什么燕窝鱼翅之类的,看着可口的精美小菜,多做一些!” 说完,朱允熥笑了下,迈步往里面走,外面王八耻继续吆五喝六,指挥宫人布置东宫各个院落。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朱允熥刚刚坐下,妙云悄然在他身后说道。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他们两人,说话都带着回声。 生日?生日? 去年生日,自己吃了老妈煮的面条,晚上还和朋友同学去ktv唱歌喝酒了呢!今年,却是再世为人了。 “嗯!换吧!” 芊芊素手落在他的肩膀,白皙的手指轻轻解开他的纽扣,划过胸膛。 可是此时,朱允熥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他自己有两个生日。以后一个明着过,一个只能暗着过。 明着过的生日,纪念常氏生母。 暗着过的生日,思念自己真正的亲人吧。 于是,朱允熥的心情有些低落起来。 “奴婢多嘴,殿下可是有心事?”妙云一边给朱允熥脱衣,一边问道。 “你不懂!”朱允熥微叹。 妙云犹豫下,“殿下是宽厚之人,必能恕奴婢多嘴之罪。奴婢知道,殿下心里是想爹娘了呢!奴婢每年生辰的时候,也会想起爹娘。那滋味,心里很疼!” 耳边是妙云的轻柔细语,心中是有些沉闷的情绪。 “妙云!” “奴婢在!” “让孤抱一下!” “嗯!??” 忽然之间,朱允熥的手臂紧紧搂住了妙云细腻的腰肢,把头埋进了对方的温暖之中,感受那份天然的香气。 而后者如遭雷击一样,一动不动,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恐,但是也有些欣喜。 渐渐的,她柔软的手落下,轻抚朱允熥的头发,眼神柔软。 朱允熥心中一片平静,一片清明,鼻尖嗅着好闻的味道,只觉得心中满是安定。 这滋味让他如沐春风,双手不由得更紧了些,脸也微微向上了些。 “殿下!”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煞风景的声音,是朴无用的声音。 “滚进来!”朱允熥依旧把脸埋在温暖的柔软之下。 “奴婢不是一个人,赵..........” 朱允熥怒道,“滚进来,那么多废话?” 吱的一声,宫殿的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朴无用迈步进来,见到眼前的场景顿时一愣。 皇太孙坐在凳子上,双臂环抱妙云姑娘的腰肢,脸埋在脐上三寸的位置,轻轻摩擦着。 顿时,朴无用只觉得手脚冰凉,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场跪下,瑟瑟发抖。 “你有事儿?”朱允熥依旧埋着脸,说完没听到回音,抬头道,“你这狗.........赵........爱卿!” 赵思礼站在朴无用身后,深深的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官靴,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 朴无用有想死的心,他何尝不是。 撞见这个场景,该如何是好?若是普通的丈人,见到未婚的姑爷抱着陌生女子,肯定是大脚丫子照着脑袋咣咣一顿踩。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皇太孙呀! “你...........你怎么在这?”朱允熥纳闷道,随后赶紧推开了妙云,“来人,给赵爱卿赐座!” 妙云脸红红的下去,朴无用颤抖得拿过一个凳子,手抖得厉害,差点凳子都拿不稳当。 早不来拜见,晚不来拜见。 正赶上殿下和妙云...........自己不知死的,还带着殿下未来的丈人。 坏就坏在丈人这个身份上,若是别人朴无用肯定让远远的等着,通报殿下之后再传。可这是殿下未来的老丈人,自己存了巴结的心思,巴巴地带到殿下寝宫外。 这下完了,里外不是人,横竖都是死。 若是再晚来一些,若是不那么自作聪明。殿下既能尽兴,自己也能保住性命。 可现在?王八耻那二十板子他可是看得真真的,放他身上不死也半死。 “狗东西!”朱允熥心里暗恨,“有外臣来见,你不先通报,还直接带进来!” 他心里暗骂,却忽略了刚才根本没给朴无用说话的机会。 若不是妙云的味道太好闻,也不至于此。 赵思礼欠着半个屁股坐下,依旧不敢抬头,宫里的气氛尴尬。 “这个...........赵爱卿来有何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赵思礼马上起身,躬身道,“臣是谢恩的,上午朴公公去了臣家,送去那么多赏赐,臣心中惶恐感激,特来谢恩!” 朱允熥点头,“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说着,又道,“送礼的都是孤的姻亲和父亲生前的旧臣,他们中有的是四六不懂的武夫,没什么眼力见,让你为难了!” “臣不敢!这是臣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这几日臣如在梦里一般!”赵思礼恭敬的回道。 “那个.........她还好吧?”朱允熥又问。 “殿下心中还是有宁儿的!” 赵思礼心中有些满足,开口道,“宁儿一切都好,就是闲不住!” 朱允熥厚着脸皮笑道,“闲不住就给她找点事做,她性子活泼爱动。”说着,想了想,“这事有些仓促,她一个女儿家反应不过来,别给她太多担子,顺其自然。” “他不但想,心里还惦记!” 赵思礼心中好受许多,抬头笑道,“臣代小女叩谢殿下挂怀!”说完,又准备行礼。 “自家人!”朱允熥给了朴无用一个眼色。 后者赶紧上前,把赵思礼扶住。 “听说,三日后是殿下的生辰!”赵思礼想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说道,“这是宁儿,亲手给殿下绣的荷包,聊表心意!” 荷包,是男女之间定情的信物。 朱允熥起身,亲手接过,打开一看,普通的一个荷包,上面用五彩线绣着鸳鸯戏水。 礼轻情意重,朱允熥爱不释手。 “替孤谢谢她!” “臣,告退!”赵思礼请辞。 “这么急?”朱允熥想了下,“不急的话,留下吃饭,孤请了常家舅舅,正好赵爱卿留下作陪!” “殿下有旨臣不敢违背,只是家中.......一大摊事,随时都有人来,臣脱不开身!”赵思礼挤出笑容,“宁儿的母族那边得了消息,也一股脑的上来了,臣..........” “家事要紧,吃饭喝酒不在这一回,咱们都是自家人!”心中有愧,朱允熥没摆什么架子。 赵思礼快步走出东宫,心里长出一口气。 大丈夫三妻四妾是人间真理,就算女儿嫁个普通人,也不能拦着夫君纳妾不是。 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看到刚才那一幕,为人臣是恐,为人父却是怒。 回头看看东宫,脑中又浮现出刚才朱允熥环抱佳人的画面。 赵思礼咬牙切齿,左右看看,前后看看,转头看看。 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背着手心里暗骂。 “小王........小犊子!” ~~三更奉上。 书评区有个sx,说我抄袭别人。首先告诉你,那本书我看都没看过,根本就不知有那本书的存在。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字,你说我别的我都能忍,说我抄袭不行? 我刚才扫了两眼那本书,除了是一个题材之外,哪里有相似的点? 信口开河不知所谓,一本连精品频道,三千订阅都没达到的书,我抄袭他干什么? 岂有此理,气死我了。 第86章 老臣 宫城巍峨,不胜恢宏肃穆。 朱允熥站在宫殿的正门,看着赵思礼在宫人的引领下,渐渐走远,心里长出一口气。刚才的场景,还真是有些尴尬。若是这位未来的老丈人真留下吃饭,自己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虽说他是皇储太孙,可是被未来的丈人看到刚才的场景,是个男人都会有些害臊不是?这和他以后再纳妃,是两种概念。 也幸亏他是太孙,若是个普通人,今日赵思礼的老拳就要挥上来了。而且世人都还要说,打得好。 转身回到殿中,还没说话,惹祸的朴无用已经跪下,连连叩头。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不知殿下在里面..........” “闭嘴!”朱允熥淡淡一声,朴无用顿时停住。 越是看他朱允熥越是来气,早上刚处置了王八耻,下午这厮又弄出祸端来。莫非是自己现在看起来太过随和,这些奴婢失去了心怀敬畏。 “来呀!”朱允熥对门外喊道。 “殿下!”王八耻一瘸一拐的飘来,“启禀殿下,开国公怀远侯并常家勋贵子弟都来了,正在前殿候着呢!” 朱允熥再看看朴无用,“且记你三十大板,先滚出去当差!”说着,迈步朝偏殿走去,“准备酒宴!” 皇太孙出去之后,朴无用死里逃生一般,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王八耻看着朴无用笑道,“小朴,你欠咱家一个人情?” 朴无用眼睛眨眨,“老王,何出此言?” “若是咱家晚来片刻,你今儿.........”王八耻笑道,“你有杂家这么扛打吗?三十板子,要了你的狗命!” 朴无用愣在原地,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好不容易和王八耻这厮平起平坐了,以后又要被他欺负。 这时,殿外妙云带着一众宫女嬷嬷,捧着精美的瓷器去布置宴席。 王八耻眼尖,呲牙咧嘴一瘸一拐的迈步出去,“妙云姑娘,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 常家兄弟带着家族中的晚辈,都到了东宫。随后朱允熥和这些表亲们一一见过,在东宫大开筵席。 平日有些冷清的东宫,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奉天殿的偏殿之中,朱元璋也在喝酒。而且他似乎喝了不少,脸上有些酒意。 朱元璋坐在一张软榻之上,身前是个四尺长,二尺宽的大长条桌子。 这种桌子,其实就是皇帝和臣子单独吃饭的时候用的。皇帝在一头,臣子在一头,两边应该都是伺候的宫人,给皇帝和大臣布菜。 (就是太监拿筷子,给夹。不单是皇宫,过去身份尊贵的人,在公共场合都是这么吃。小时候我去北京走亲戚,那时候民族饭店还是如此,当时好奇问过此事。) 可是现在,宫里的宫人都在门外肃立,陪朱元璋喝酒的那个臣子,也没有坐在长桌的那头,而是坐在下首,并且言谈举止颇为随意。 这人看着比朱元璋还要年长几岁,头发胡须都已发白,精神也没有朱元璋好,说话有些含糊,可是酒量却非常不错,一盅接着一盅。 “鼎臣!”见对方喝酒痛快,朱元璋笑道,“你这酒量,还是这么好!” 名鼎臣的老臣微微颤抖的右手端着酒杯说道,“臣这辈子,宁可少吃三顿饭,不能少喝一顿酒!”说着,又是一饮而尽,吧唧下嘴,美滋滋的说道,“酒是粮食造,胜过治病药!” “哈哈!”朱元璋拍下大腿,笑得极为畅快,“来人,把蜀地进贡来御酒,给信国公再上一壶来,快!” “还是在陛下这痛快!”老臣也笑道,“臣在老家,天天被儿女管着。”说着,居然骂出声,“他娘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给他们挣下泼天的富贵。到老了,竟然要受他们管,喝口酒都不中!” “哈哈!”朱元璋再次大笑起来,也是粗言秽语,“他娘的,咱们人老了,儿女呀,就爬到咱们头上来了。有句老话说的好,前三十年子敬父,后三十年,父敬子!” 这老臣,不是别人。乃是告老还乡的大明另一举足轻重的开国勋贵,信国公汤和,字鼎臣。 汤和不但是大明的功臣,还是朱元璋小时候的发小,两人的家就隔着一条小路。从另一方面来说,汤和也是算是朱元璋的引路人,当年他在郭子兴的帐下做马队千户,三番五次的邀请朱元璋入伙。 他比朱元璋年纪大,一开始的官职也高,可是他却从不在朱元璋面前摆谱,反而凡事都听这个比他小了三岁的朱重八。 两人是好兄弟,好伙计,一块喝酒骂娘,一块打天下。尽管汤和看起来,没有徐达常遇春那么战功赫赫,但所统领的兵马,一直都是朱元璋的心腹淮西精锐战兵。 都说朱元璋疑心太重,苛责功臣。可是身为帝王,那是不得已的苦衷。不是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而是江山只能有一个主人。 功臣,想要保住用性命换来的富贵,就要知道好歹,知道进退。 洪武二十二年,汤和上表告老还乡。 “臣与陛下南征北战数十年,今已垂垂老矣,所谓落叶归根,臣于淮西濠州钟离老家,已准备好坟地,请陛下许臣,带家中儿女回乡养老!” 朱元璋命人在濠州老家给老伙计营造宅院,赏赐金银布匹,皇庄田产,妻子女儿都有诰命官职,让他回家做个享尽荣华富贵的闲人。 不但如此,朱元璋还特别谕旨,让汤和每年都要进京住几天,陪他说说话,喝点酒。 信国公汤和,昨日进京,今日便进宫陪他饮酒。 御酒上来,朱元璋竟然亲手给汤和倒了一杯笑道,“咱老家咋样?” 汤和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些犹豫,“这两年收成不咋好!”说着,又笑道,“有个事还没和陛下说,老家收成不好,老臣自作主张,把自家佃农的租子都给免了,还给官府送了一千石粮食,让他们发给穷苦百姓!” 啪,朱元璋一拍大腿,“好事!做得好!你捐了一千石,回头咱赏你两千石。”随后,大手挠挠头,又道,“正好,高丽进贡了金子,回头你带回去几箱!” “俺要那么些金子干啥!都这岁数了,上哪花去?”汤和咧嘴一笑,“俺这些年的积蓄,还有陛下每年赏赐的金银,矿山田产,子孙后代随便的造,都造不完。不要,陛下留着当军费,打仗使!” “鼎臣呀,咱们这些老兄弟当中,还数你最憨厚!”朱元璋微叹,“当年跟咱们一块起家那些老兄弟,当了公爵侯爵之后,都他娘的忘本了,欺负起老百姓一个比一个狠!” “哎,人要是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汤和随口道。 朱元璋脸上露出笑容,“家里挺好的?你媳妇挺好?” 汤和的妻子,在当年朱元璋是要叫一声嫂子的。打天下那些年,没少在人家蹭饭吃,而且他们男人在外面打仗,女人们在后方统一住在一起,关系深厚。 “那老娘们,比俺身子还硬朗呢!俺是活不过她!”提起媳妇汤和虽骂,但是脸上在笑,“陛下,知道俺进京了,她特意给您带了老家的咸肉,她自己做的!” “这个岁数了,还自己动手弄那些?”朱元璋抿着酒笑道。 “自家庄子里养的猪,四指膘!”汤和笑道,“肥的多瘦的少,做成咸肉蒸,盘子里全是油,要是用两把青蒜炒了,菜汤都是黄色的。浇在米饭上,油光锃亮满口香!” “他娘的,说的咱都馋了!”朱元璋吧唧下嘴,对外喊道,“告诉厨房,蒸一盘扣肉拿上来!” 朴不成从门外进来,小心的说道,“皇爷,太孙殿下吩咐过,您老的饮食......” “看见没有?”朱元璋对汤和笑道,“别说你,咱还是皇上呢,还不是被家里小兔崽子管着!”说着,对朴不成笑骂,“老子还没死呢,咱死了你再听他的。去,准备肉去!他娘的喝酒不吃肥肉,喝的什么酒!” ~~晚点还有两章一起发,哎!我发现不能吹牛皮,刚吹完就被打脸。还好,不算太打,因为天还亮着。 第87章 太孙之孝 汤和忽然停住酒杯,“陛下,老臣还没去拜见太孙殿下..........” “先喝酒,见他急啥!”朱元璋笑道,“咱这大孙,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着呢!”说着,顿了顿,似乎回忆往事,“标儿小时候,最喜欢吃你媳妇做的炒咸肉,就着馍吃!” “俺婆娘听说太子的事儿,哭昏过去好几场!”汤和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悲声道,“俺当时就想上京城来了,可当时也病了,动弹不得。”说着,落下几滴老泪,“俺看着长大的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能有才能。咋说走就走了?要是能替,俺都想替他先走,用俺这糟老头子的命,换他的寿禄!” “兄弟!”朱元璋眼眶发热,拍着老伙计的手,“咱心里都明白,都明白!”说着,苦笑一下,“不过,上天还算待咱不薄,没了儿子,还有个出息的嫡亲孙子,咱也知足了!” 汤和擦去老泪,“臣在家乡也曾耳闻,皇太孙殿下仁厚贤德!” “岂止!”朱元璋顿时又是眉飞色舞,“咱跟你说,咱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没见过这么聪明可人的孩子!” 汤和笑了下,“陛下,老臣也是当祖父的人了,也是把嫡孙当成宝贝疙瘩的。得意归得意,可是不能这么夸!” “你这厮!”朱元璋瞪眼,看看外边,“都滚远点!” 外边,那些肃立的宫人,无声走远。 朱元璋继续开口说道,“你觉着标儿算不错了吧!这孩子,比他爹强百倍!” 汤和惊愕,“当真?” “才能方面暂且不说,只要选名臣辅佐,终归错不了。”朱元璋开口说道,“难得的,他的心性人品!” 汤和默默听着,不住点头。 “咱也不怕你笑话,谁家没点糟心事儿?那孩子从小没娘,又身份尊贵,碍了别人的眼,受了不少委屈。可是那孩子,还是心正,从不跟个娘们似的,翻旧账!” “心胸宽大!”汤和说道,“爷们得这样!” “再有,就是这孩子的孝顺!”朱元璋和汤和碰杯,喝了一个,“他的孝,可不光是在明处,孝到了咱心里。” 汤和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头,似懂非懂。 朱元璋又道,“咱一开始没立他的时候,那孩子一身英气,超乎寻常。见识和胆略,还有治国策论,把他那些成年叔叔都甩到一边去了。现在朝中那个最有油水的衙门邮政,就是他的主意。” “当时咱就觉得,这孩子要是好好教导几年,必定是个比咱强的皇帝!” “可是你知道,这孩子当了太孙之后,怎么了?” 提起大孙子,朱元璋赞不绝口。这话,他没法和外人说。只有汤和这样的老兄弟,又是一心带着老婆孩子,在老家养老的老兄弟,他才能说。 汤和默默听着,适当的捧哏,“怎么了?” “当了太孙之后,这孩子会藏拙了!”朱元璋一拍桌子,“以前,跟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现在不紧不慢悠哉悠哉过日子,不逞强不出风头。” 说着,朱元璋往嘴里扔了一筷子酱驴肉,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外,哪个太子储君不是身边笼络一群班底,可咱这大孙,硬是当甩手掌柜的,朝堂上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也不给谁升官许愿的,更不指手画脚。” “他身边不是没人,咱给他挑的解缙,铁铉都是青年才俊。他那些老师,都是翰林大学士。军中就不用说了,他姥爷是常遇春那厮鸟,常家,蓝家,他们那伙子活土匪,不都是他的人吗?” “傅友德家,廖家的孩子,都是他的侍卫亲军。还有李景隆,那个徐天德的儿子也是他东宫属官,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你算算,他这边这班底,也算厉害了吧!” 汤和摸了摸胡子,“太孙殿下既是嫡,又得武人勋贵们的拥戴,还有陛下的宠爱,他若想拉拢人心,别说这些人。就是六部尚书,也进了他的夹袋!” “是这话!”朱元璋靠近些,“可是咱那大孙,愣是一个都不收。你可知,为啥?” 汤和纳闷道,“为啥!” “咱,这不还活着吗?”朱元璋小声道,“咱早就和他说过,江山以后是他的,他想干啥都成,可是你知道那孩子咋说?” 汤和心中发笑,嘴上捧哏,“殿下怎么说?” “咱大孙说,爷爷,咱爷俩一条心,那些大臣们未必!”朱元璋说道,“反正江山早晚都是孙儿的,何必让那些人的功利之心,搅合了咱爷俩的消停日子?朝廷就这么大,官职就这么多,权这玩意是人都想要。他弄出一堆人来,这些人要往上爬,那原来的人咋办?” 说着,朱元璋一撇嘴,满脸骄傲,“你看这份心思?多知道进退!多知道好歹!多孝顺!” 孝顺,就是让他多过几年顺心的日子。 没当皇储之前,朱允熥拼了命的表现自己。可是当了皇储,地位稳如泰山之后,他反而不着急了。老爷子对他好,他能回报老爷子的,只有做个孝顺的孙子,凡事顺着老爷子来,不弄那么多闹心的政见之分。 真若是因为他大张旗鼓的收罗一帮人,在他身边摇旗呐喊,老爷子反而难做。真若是这些人惹怒了老爷子,到时候下旨杀人,他朱允熥难做。 这一点,朱允熥和他老子朱标学的,朱标以前就是如此,名分已定,又是合法继承人,弄那么多势力,管那么事,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老爷子宠爱他,他稳如泰山。他身份尊贵,谁能动得了他! 让老爷子安心度过最后几年,就是孝顺。 反过来说,尽管老爷子宠爱他,什么都由着他。可江山现在,毕竟还是老爷子的,他既是孙,又是臣。孙有孙的本分,臣有臣的礼法。 打个比方,后世爷爷的遗产都留给孙子,但是爷爷没死呢,孙子也不能直接把老头存折抢过来不是! 这一切,朱允熥默默的做着,老爷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殿下这个岁数,能做到这个份上,能有这份心思,难得!”汤和赞道,“陛下,您是命好!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哪朝的皇帝和储君,不像斗鸡似的,互相盯着!先是太子,现是太孙,都是纯孝之人,您真有福气!” “那是!”朱元璋笑道,“也不看谁的种!”说着,朱元璋又喝口酒,“咱老朱家,祖上数八辈儿,就没有不孝顺的!” “跟陛下的孙子一比,老臣家里那些憨憨,都该扔水里浸死!”汤和提起自己的儿孙,咬牙切齿,“就知道穷吃猛喝,不务正业,一点上进心都没有!”说着,开口恳求道,“陛下,老臣腆着老脸,求您给个恩典!” 朱元璋大手一挥,“说,求啥!” “不是给老臣自己求!”汤和拱手道,“臣家里的孩子都不争气,要是将来恶了陛下和太孙,看臣的面上.........” “你这就说远了!”朱元璋打断他,“你的儿,也是咱看着长大的!咱俩从小光屁股娃娃,要是不当这皇上,他们都得管咱叫叔!” “你是咱兄弟,拼了一辈子命,出生入死的,又不贪权恋位,不和那些忤逆的混账掺和,咱保了你,也能保你的儿孙!” 说到此处,朱元璋又笑了起来,“你儿孙辈中,可有和咱儿孙岁数相当的?进东宫当差来,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 “臣家里除了老大老二之外,没几个争气的,陛下抬举他们,只怕他们进宫要丢臣的老脸!”汤和说着,凑近些,“陛下,老臣再腆脸.......” “还要啥?”朱元璋心情畅快,笑问。 “那个.........老臣算算岁数,殿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老臣有个嫡孙女,今年十四了,那模样才水灵呢,跟小葱似的,怎么看都好看,不是老臣自己夸嘴.........” “哈哈!”朱元璋大笑,“晚啦!” “啊?”汤和不解。 “咱大孙的婚事呀,定下来了!” “俺就说早点来京城,早点来京城!”汤和捶胸顿足,“家里婆娘就说晚点来,看看,这么大的好事,居然给错过了!”说着,又大声道,“陛下,俺说结亲可不是要巴结您,巴结殿下。大孙殿下这个人品,真是太好了!俺那孙女,也是心尖子.......” “你这老货!”朱元璋笑骂,“打主意打到咱家大孙头上了!”说着,放下酒杯,“这么着吧,咱替他做回主,正妃是有人选了。要不,你孙女做个侧妃?” 说着,一瞪眼,“别不知足,咱大孙以后是皇上,你孙女就是贵妃!” “好是好,可是臣这正儿八经的太孙殿下爷丈人,不就当不上了吗?” “滚!”朱元璋骂道,“你个贪心的老货!” ~~~一会还有,手机在发,有些麻烦,稍等。 第88章 到底啥时候能吃到嘴 “不是奴婢多嘴,殿下要少喝些酒!” 景仁宫偏殿里,妙云拿着温热的手巾,慢慢给朱允熥擦脸。 常家的人来的有些多,而且这些人继承了常遇春的优良传统,一群酒囊饭袋,喝酒那叫一个不要命。 常升的小儿子常继业才十四岁,居然就觉得宫里的金杯喝酒太小,喝酒不痛快了。 听说,凡是常家的姑爷进门,都是站着进来,被小舅子们灌得躺着出去的。常家喝酒的家风就是,不喝躺下,不算喝好。第一天喝吐了,第二天一早还要再喝些透透。 一顿饭下来,饶是朱允熥身份尊贵,他们不敢劝酒,可是也脸色通红,酒气上涌。 不过这顿饭,朱允熥吃得极为畅快,舅表亲姑表亲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这些人不但忠诚,而且宠辱都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说外戚做大? 既然能用他们,朱允熥也能控制他们。 “殿下伸手!” 话音落下,朱允熥的手被妙云的玉手拉住,温热的手巾细心的擦着手掌的每一寸纹理。 此时,天色已黑,宫城寂静。 红色的灯笼和彩带,在若有若无的风中,似乎轻轻摇摆。繁华喧嚣褪去,这座宫,终究还是太冷清,太清冷,太沉静。 “你用过饭没有?”朱允熥一边任由对方擦拭,一边问道。 妙云仔细的擦着朱允熥的手掌,动作很慢,很轻柔,开口道,“奴婢用过了。”说着,笑笑,“以前听别人说,皇爷和殿下身边都是黑心厨子,奴婢还不信,今日吃了!”说到此处,竟然俏皮的吐了下舌头。 老爷子的饭食是徐兴祖包办,说不上好吃,胜在浓油赤酱够咸。朱允熥的饮食,多出于御膳房之手。 别以为御膳房的菜多好吃,其实就是大锅饭。尤其是每天朱允熥读书的时候,吃饭是要按时按点的。那些御膳房的厨子,为了怕耽误他吃饭,饭菜都是提前做好放锅里热的。 而且不但是朱允熥吃,詹事府的学士,侍卫亲军还有身边伺候的宫人饭食,也都是御膳房准备。 况且,朱允熥又是个节俭的性子。按照礼节他一顿饭,起码二十个菜以上,光是各种汤锅就有六品。可是他不愿意浪费,每餐不过是两荤两素一汤,普通的家常菜而已。 御膳房既不能现炒现做,又不能山珍海味,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黑心厨子。 而后宫的妃子们,其实每人都有单独的独立厨房,精心挑选的厨子,做出的饭菜远比他们爷俩吃的好。 但是,妙云的无心之言,却让朱允熥陷入沉思。 早先马皇后在时,是她主管皇宫的内政,宫中没有奢靡之风。但是现在,后宫之中惠妃娘娘管事,无论是饮食还是服饰都日益精美起来。 老爷子虽然简朴,但是岁数大了,这些事也没精力去操心。 可是在朱允熥看来,这可是大事。 前些日子,他看到了十二监呈上的宫廷开支列表,每年宫内的开销白银高达二十多万,这仅仅是妃子宫女的胭脂水粉,宫人四季的衣裳,和其他生活开销而已。 还没算每年的柴炭,宫殿维护,花园苗圃,他们爷俩的开支等等。 宫内有宫女近七千人,阉人上万,这些人的花费,可比当兵的多多了。除了这些表面的数据,工部十二监内,还有直接为他们爷俩服务的工匠,多达上万人。 而且他们爷俩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是不计成本,万里挑一的精品。 现在不过是国朝初年,再过几十年奢靡起来,那银子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用。 “要审核宫内的开销,明确严格的采买制度,能省的就省。” 朱允熥心中暗道,不是他小气,而是这个时代,天下万民供养他们朱家一族。他一天衣服要换几次,换下的衣服多是收在库房里不穿第二次,而普通百姓家,一件衣服恨不得穿上一辈子。 这不是物资充足的时代,更不是生产力发达的时代,俭朴持家总是没错的。 从他这里开一个好头,每年省出几十万银子,拿去造军舰,造大炮,拿去移民,开垦荒地才是正事。 他这里要是不开好头,以后后代子孙想简朴都收不回来。 原本时空中,从永乐之后的大明宫廷就是例子,每年光是宫里妃子的胭脂水粉常例就是四十多万银子,金花银高达九十万。柴一千四百多万斤,炭六百万斤。 宫女九千余人,太监近乎十万名。 这种巨大的耗费,时刻都是国家财政的巨大负担。 有一说一,老爷子是好皇帝,可是后代子孙多不争气,要多败家有多败家。不然也不会让大明万里富饶的江山,落得最后那样凄惨的地步。 实事求是,就算是被人唾弃痛骂的清代,除了慈禧老婆子之外,其他的皇帝,花钱上都比较克制,宫廷开销也低于大明。宫中,更是没那么多太监宫女。 当然,康大爷和乾小四下江南花的钱,盖园子花的钱,另当别论。 不过宫廷开支,在朱允熥看来能省就省。 “想个法子和老爷子说说,自己也找点事干!” 朱允熥心里琢磨着,他现在不争权夺利,日子过得有些淡了。 就像岁月神偷那些嗷嗷帅气,贼拉威猛的读者们,觉得文章平淡,没有尿点一样。 日子是这么过的,皇上也是过日子。不过,要看看到平淡日子中,隐藏的危机。 “殿下,奴婢伺候您,喝茶!小心水,有点热!” 这时,妙云拿着一盏茶,轻声说道。 朱允熥脑子里正在想事,下意识的举手。岂料,这时妙云捧着茶盏微微躬身。 啪啦,朱允熥举起的手,一下碰翻了妙云手里的茶盏。 妙云躲闪不及,一盏茶全部泼到她的身前。 “你没事吧!” “奴婢该死,烫到殿下没有!”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朱允熥身上微微有些水点,而妙云的身前,湿了一片。 “奴婢该死!”妙云连连请罪,惊恐不已。 “孤没事!”朱允熥看着妙云的脖颈,被茶水烫得通红,顺手从边上拿起毛巾,“是孤弄翻的,你有什么罪!” 说着,开始轻轻的擦拭对方身上的茶水。 妙云的脸瞬间红透,头几乎埋进了沟中。 朱允熥哪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可是手上微微用力,只觉得手指所到之地。 软! 弹! 颤! 晃! 颠! 不知间,手中的手巾滑落,只剩下手指。 见状,门口肃立的太监,低头慢慢退下,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殿下”妙云的脸,红得能滴出血。 朱允熥手指微动,越发觉得软嫩。那处,好似豆腐一般颤颤巍巍。 而妙云,则是身体发软,几乎再也站不住。 咕噜,不知是酒后嘴里发干,还是别的原因,让朱允熥口干舌燥。 下意识的双手环绕,再次把妙云抱住。 “殿下!”妙云的声音,蚊子一样。 “别动,孤抱一会儿!”朱允熥喃喃道,“暖和暖和,有点冷!” 风,似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屋里的灯火微弱的跳动一下,绽放出两点耀眼的火花。 “孤喝醉了!”朱允熥继续小声道,“喝醉了的人,做出失礼的事,情有可原吧?” 妙云呼吸紧促,睫毛闪动。 朱允熥的手指,碰到对方身后,宫装的裙带上,轻轻一拉........ 然后,顺着那个缝隙,手指游走。 “殿下!” “乖,别动!” “外面好像有人!”妙云低声道。 朱允熥感受温暖细腻滑润的方寸之地,感到似乎因为他的手指,那里变得发热起来。 “外面哪有人?太监们不都下去了吗?” 说完,抬头一笑,“谁敢多嘴,多眼,孤宰了他!” 妙云娇羞的抿嘴一笑,朱允熥跟着傻乐。 口中,越发干燥。 可是突然,他魂飞魄散。 “大孙!今儿喝的咋样呀?” 话音落下,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朴无用面如死灰的跟在一人之后,一脸生不如死。 “皇爷爷!”朱允熥瞬间推开妙云,“你怎么来了?” ~~三更奉上。 第89章 倭寇 先别喷,我遭报应了,骑着我心爱的小摩托撞上了拉货的小货车。 伯勒盖,本儿楼,胳膊肘子全秃噜皮了!刚才医院开药回来。 ~~~~~ “幸亏咱家早上挨了板子,不然...........” 殿外,王八耻站在侧夹道口偷瞄了一眼,然后既后怕又惋惜的摇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小朴,废了!” 而殿中的朱允熥,此刻心里莫名的燃起一丝悲愤。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上午让老丈人抓住了,晚上被老爷子抓住了! 我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想试试味道而已!只是试试,还不是尝尝!只是表面的接触,还不是一步到胃! 他心中凄苦,老爷子朱元璋的表情更为精彩。 原本是笑着的表情,微微眯着眼睛,可是进门的一刻,眼睛豁然睁得好大。 他推门的那一刻,正好看见了孙子的手,很是不安分。 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大孙子那张诧异的脸,才从女子的身后露出来。同时,那只手刷的一下抽了回去,还隐蔽的在他自己的衣服上擦擦。 “皇爷爷!”朱允熥放开吓得发抖的妙云,站起身迎接过去,“这么晚,您怎么来了?”随后,又看到老爷子身后,一个拄着拐杖,眼睛看着天上,一副什么都没看到表情的白胡子老头,“这位是?” “你.........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咬牙怒道,“门都不插!” 朱允熥只能尴尬的一笑,心说,“老爷子,除了您,谁敢不声不响的进来?” 这时,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的下跪,“老臣汤和,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 “老国公快快请起!” 朱允熥赶紧亲手扶起来,这位可是他家老爷子的光屁股娃娃,而且从来不掺和朝廷的事,不争权夺利的,在老爷子心中情分与众不同。 把汤和扶起来,朱允熥笑问,“老国公何时进京的?” 汤和恭敬地说道,“臣是昨日进京。”说着,又看看朱允熥,感慨道,“殿下和故太子,容貌还真是相像!” 别人说这话,有些托大,倚老卖老的嫌疑。可是汤和说,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没有权力之心,又是看着老爷子的儿子从小到大的,说这话是感伤故人,表示亲近。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他爹在他这个岁数,可没他这么花花!” “人不风流枉少年!”汤和笑了笑,“男人岁数到了,想的不就是这些事吗!”说着,又小声道,“当年臣等跟着陛下打仗的时候,还不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钻到女人堆里?日起来没够!” “咱们那是有今日没明儿个!得劲一会是一会!”老爷子再看看大孙,抑制住想脱鞋的手,边往里走边说道,“孩子大了,随他吧!” “这女官不是你赏给我的吗?”朱允熥心中再次腹诽,不过面上不敢表露。 三人按照顺序在殿中坐下,老爷子直接坐在了朱允熥的书案主位上,朱允熥在下首,再下面是汤和。随后,宫人奉上热茶,又悄然退下。 宫人下去的时候,朱允熥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朴无用,后者只觉得脚底下打绊,站都站不稳。 老爷子没喝茶,顺手拿起朱允熥书桌上的一本书,打开之后见到上面,朱允熥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标注,还有读书心得,又满是笑容的点点头。 “你看!”老爷子拿着朱允熥的书本,跟汤和说道,“咱大孙念书这个劲头啊!了不得!看着没,全是标注!不是咱夸口,中枢舍人刘三吾知道吧?大元的时候,就是汉人中的两榜进士,学问天下少有的。他对咱大孙念书,都是赞不绝口!” “还有那个文渊阁大学士詹同,大元时候就是翰林院编修了,学问多大?那个谁.........那个方孝孺,提起咱大孙的学业,都是竖大拇指!” 汤和凑近了,感慨道,“陛下,别看咱不认识这玩意,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皇太孙勤奋好学乃大明之福,陛下之福。”说着,摇摇头,“臣家中那些不争气的,让他们念书各个垂头丧脑,让他们吃喝玩乐,各个兴高采烈!” 老爷子笑出声,“你这老货,拿你孙子和咱大孙比?” “陛下,非是臣僭越!”汤和请罪,“只是臣也是当祖父的,见到别人家的好孙儿,总是忍不住和自家那些不成器的比一下。”说着,又道,“跟皇太孙一比,臣那些孙子,都该扔河里淹死!” “过了过了!”老爷子笑道,“你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了一辈子仗,不就是让儿孙享乐吗?”说着,指了下朱允熥,“他们不一样,他们将来要治理江山的!” 明白了!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啥这么晚,不请自来了! 老爷子这是喝了酒,带老兄弟显摆孙子来了! “老爷子也是太寂寞了,难得有人陪他喝喝酒,说说话!更难得的是,这个人,可以完全值得老爷子信赖,值得老爷子放下心中生所有的戒心!” 想到此处,朱允熥看着陪笑的汤和,开口道,“老国公好不容易进京一次,多呆些日子。不如,就在京城过了年再回凤阳中都!” 说着,朱允熥又道,“孤知老公爷的家眷都在凤阳,孤下道手谕,让中都留守护送来就是。” “嗯,是这么个理儿,马上年关了,你这岁数也别来回折腾,今年就在京城过年!”老爷子也开口,有些伤感,“哎,一晃咱们都这个岁数了,往后也不知还能全须全尾的过几回年!”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一定硬硬朗朗的,长命百岁! “臣在家乡,也时刻思念陛下!”汤和也开口说道,“陛下看着硬朗,臣却知道,自己的身子看着还成,可是里面都烂了,说定哪天就......臣和陛下一辈子在一起,老了老了还能得陛下垂青,臣感激不尽!” 说到此处,汤和有些动容,“等臣走那天,到了那边,臣还手持双刀,给陛下开路!” “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老爷子劝慰着老伙计,“咱们都硬硬朗朗的活,争取再看着一代人!”说着,老爷子沉思一下,“你家老二在庆元卫当指挥使,有几年没见着了吧!大孙,明儿你给五军都督府下手谕,让他家老二进京!” 汤和的儿子辈中,只有老大老二在做官,老大汤鼎跟沐英征云南战死,老二汤軏(yue)在沿海镇守。 “皇爷爷放心,孙儿明儿一早就去办!”朱允熥开口道。 “不可!”汤和却出言制止,正色道,“陛下,臣不敢因私废公!臣儿子远在福建庆元,一来一回加上在京城的耽搁,差不多两个多月。而一开春之后,二三月份海潮大涨,需防备倭寇上岸!” 倭寇! 朱允熥心中暗恨,这些脚面上的癞蛤蟆,膈应死人。 第90章 倭国 夜风吹窗棂,影壁映树影。 孤星伴残月,未睡已三更。 景仁宫殿内,朱允熥独自一人举着一盏灯,趴在一张硕大的大明寰宇全图面前,不住的看着帝国漫长的海岸线。他脚边放着许多散落的书籍,还有宫内的奏折存档。 辽东,山东,浙江,东南沿海,泉州,福州,庆元,广州.......... 从宋代开始,海洋贸易日渐发达,中国产出的各种的奢侈品,从这些港口出发,行销世界各地,带来了巨大的财富,泉州港一度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港口。 带来的财富,也带来了强盗。 倭寇!倭寇! 狗娘养的倭寇! 此时的倭国到底什么鸟样,中国人不大清楚,也没人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感兴趣。但是倭国每年需要大量的手工业品,比如生丝。 江浙一带生丝百斤不过五六两白银,但是运到倭国却有十倍之利。除此之外,还有铁,锅,布,茶药材等。 倭寇起于元末,当时倭国自己禁海,导致国内物资价格大涨。而根据朱允熥翻阅了大半个晚上的资料显示,那时候的倭国好像还在内战。 被巨大利益刺激的倭国各基层,从武士到海盗都开始和中国贸易,一开始是买,在买不到或者买不够的情况下就开始抢,一开始是抢劫商船,到后来变成了登陆抢劫。 而且,这些天杀的倭寇还不是后世那种,中国人当头子的倭寇。而是实打实的真倭寇,真的东洋小矬子。 朱允熥翻阅的宫廷存档奏折,有明确的记载。 洪武二年,倭寇入侵山东,苏州,淮安。 洪武三年,又入侵山东,随后转战江浙沿海。 洪武十四年,再次入侵福建庆元路。 档案上密密麻麻的记载,粗略统计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倭寇的入侵骚扰居然不下四十多次,给沿海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大明的海岸线,实在太过漫长,而且没有强有力的海军。在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倭寇海盗,就像是狮子身上成群结队的苍蝇蚊虫一般,让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以后,这种情况怕是越演愈烈。 因为大明现在和倭国,是断交的关系。 老爷子万般都好,但毕竟没有后世人的上帝视角,他做了皇帝之后,认为天下除了种地念书之外,没一样是正经事。 大明也在禁海,游走在泉州,广州各港的商船,都是外来的商船。大明本国的商人,不许出海,百姓不许出海,不得擅造大船。 而且,老爷子有严令,中华所有物产,不得卖于倭国。 在老爷子心中,倭国上下是国王无道民为贼的跳梁小丑。甚至,在他的心中,曾动过跨海远征,灭了倭国的念头。 洪武初年,倭国遣使来访,言辞颇为不恭敬,说什么国比中原国,人比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老爷子心里老大不痛快。 洪武二年,因为倭寇入侵,老爷子派杨载出使日本,国书言辞激烈。 “如必为寇盗,朕当命舟师,杨帆诸岛,捕绝其徒,直抵其国,缚其王!” 但是这封国书,被一个什么鸟怀良亲王看到,居然直接杀了五位明使,把正使杨载等人关了三个月。 洪武十四年,明使再次出使倭国。 那怀良亲王回的国书,更是让人咬牙切齿,“臣,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顺之未必其生,逆者未必其亡也!” “哼!老爷子怎么忍下来的!”朱允熥的目光,在漫长的大明海岸线上收回,盘腿坐在大明寰宇全图上,默默思索。 倭寇,必须剿!不但要打,而且还要大打,狠打,一下就把他打趴下,让他再也不敢来!倭国这个中国的邻居,自古一来就有记打不记吃的优良传统。 大明有的是兵,大明更是有能力造出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战船。 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领先世界。当年老爷子和陈友谅争夺天下的时候,鄱阳湖水战,陈友谅所部的水师战船,高达十余米,上下三层,每层可以跑马用来传令。 同时战舰之上包裹了铁皮,架设各种火器,火铳火炮,俨然就是这个时代的铁甲巨舰。在打败陈友谅之后,这些战船工匠还有图纸,都成了大明的财产。 甚至有传闻说,郑和下西洋的巨舰图纸,就是脱胎于这些大船。 打不是问题,关键是怎么说服老爷子! 老爷子恨倭国,恨到了骨子里。恨到把倭国的国书直接扔出去,倭国使节关在庙里那么羞辱,可为什么不打呢? 老爷子总是以隋炀帝为戒,为了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劳民伤财兴兵远征得不偿失。 而且,在老爷子和朝堂的臣子们看来,倭寇伤不了大明的根本。大明最大的敌人,只能是塞外的北元,还有北方的其他敌人。 老爷子不但自己把这口气咽下去了,还在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不要因为一时军功,而耗费国力大动刀兵。 他是个实际主义者,不是一个自大自高的皇帝。 可是,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若是他知道后世的倭寇给中华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肯定不会如此。 “来人!”朱允熥淡淡的吩咐一声。 殿中的角落里,朴无用胆战心惊的出来。 “明日去鸿胪寺传孤手谕,把历次倭国的国书,使节名单,还有倭国的史料送来!” “去工部兵部传手谕,让他们把海船图纸翻出来,给孤送来!” “奴婢遵命!”朴无用轻声说完,蹑手蹑脚的慢慢后退。 “等会!”朱允熥手里拿着本宫廷存档奏折,斜眼道,“你想走?” “殿下!”朴无用挤出笑容,“奴婢能走到哪去?” 啪地一下,一卷奏折,结结实实的甩在朴无用的脸上。 “两次!”朱允熥起来就是一脚,“今儿,你让孤难堪,两次!” “奴婢该死,殿下息怒!”朴无用求饶道,“皇爷要来,奴婢哪敢拦着!” 朱允熥看看他,“滚!”随后,只穿着袜子,赤脚朝寝宫走去。 “殿下,穿上鞋,地上凉!”朴无用赶紧跟在后面,俯身给朱允熥穿鞋。 “一边去!”朱允熥心里恼怒,抢下鞋,劈头盖脸几下。 朴无用不敢躲闪,任凭头脸被鞋底子一顿抽。 “一个个,没一个能让孤省心的!”朱允熥停手,开口道,“这几下子,就算对你今天白天,两次让孤难堪的惩罚!” 朴无用大喜,“谢殿下恩典!” ~~ 净手,净面之后,朱允熥躺在了温暖的被窝中。 清剿倭寇,将是他作为皇储,第一次提出的军事议题。 老爷子那关怎么过?大致的方针是什么?沿海地区谁可以为将?舰队的规模? 还有,建立水军,打击倭寇的军费从哪出? 这一夜,朱允熥又要失眠。 ~~胳膊,好疼啊。。。我看下,一会还能不能坚持再来一发。 第91章 大明混一图 凡事谋定而后动,一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深思熟虑。 尤其作为超级大国的君王,因为君王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国家,亿兆百姓,还有整个国家的前途。 治大国犹如烹小鲜,一招不慎一锅的菜就变了味道。 一个国家要是变了味道,可不是难吃那么简单,而是影响到国家的方方面面。而庞大的中华帝国,一旦产生了偏颇,需要调整的时间,则是数十甚至百年。 为君者要稳,要宽,要虚心纳谏,这些可不是读书人编出的瞎话,为了控制皇权杜撰出来的,相反这些都是可以加强皇权的。 一个好皇帝,总比一个坏皇帝,更得人心,更能让让臣民敬畏。 所以作为君主,万不能步子太快,太刚愎自用,太多疑,太自信,太固执。更不能一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作对还好,一旦做错就是对自身威望,还有国家实力的巨大损耗。 从朱允熥读书以来,老爷子也好,那些翰林学士也罢,总是被当成反面教材的,就是那位千古暴君隋炀帝。 隋炀帝是暴,他不是昏。不但不昏,相反这个皇帝还非常有才干,有胆略和见识。 但是他就属于那种急功近利,一拍脑门就要干,而且刚愎自用多疑的皇帝。所以最后,强盛的,融合了北方汉化胡人彪悍的大隋王朝,被他玩到了二世而亡。 凡事,三思而后行。 而朱允熥也明白,想改变这个古老国家的思维,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皇帝的一张圣旨可行。 做事,更是要慎重,要经过深思熟虑,经过详细周密的计划,才能确保达成最终的目的。 翌日一早,朱允熥就埋首在工部兵部鸿胪寺,关于倭国和倭寇海盗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 难得皇太孙主动要些什么,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亲自送来海船图纸,还有应天龙江宝船厂,苏州,松江,镇江各船厂的工匠册,人员储备,以及工部大仓之内,建船存储物资的图录等等。 这让朱允熥大为振奋,大明现在虽然禁止民间造大船,但是只要愿意,官方完全不缺少制造海船的能力和相应物资。 那些巨大的海船图样图纸,让朱允熥看的心潮澎湃,从宋代开始中国的造船技术就已经领先世界,南宋年间就能制造高达万石以上的海船。 而且现在,只要大明愿意,只要有钱,完全可以建造出横行于海上的巨无霸。龙江宝船厂的图纸中,最大的福船高达八层,长四十多丈,宽二十丈。 抛开这些技术上的基础,最让朱允熥激动的是,工部所呈编纂于洪武二十二年的,大明混一图。 此图极大,几乎十五尺长,十七尺宽,铺开之后景仁宫的大殿居然都有些放不下。 这是一份,明朝的世界地图。 以大明为中心,,东起日本,西达欧洲,南至爪哇,北至蒙古。山川河流,寨堡驿、渠塘堰井、湖泊泽池、边地岛屿,等等有标注的地方,光是有明确标注的地方就有一千多处。 而且在地图下方,居然是欧洲和非洲,主要的山脉和海港,也都在地图上一一标注。 更让朱允熥惊讶的是,大明混一图上,竟然还有通往从中国各深港出发,通往世界各地的海路。其中对于周边亚洲各国的海路标注,更是清晰无比。除此之外,在地图旁白处,根据上面的标注,还能找到季风,航线,乃至当地风土人情的阐述。 这不只是一张图,而是名副其实的国家宝藏。 朱允熥小心的站在硕大的海图之上,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们的老祖宗,智慧,眼界,能力,学识,远超我们这些空有嘴炮的现代人!” “我们对于世界的探索和发现,远超世界上的其他民族。我们不缺扩张的能力,我们缺少的,却是别人那种对于世界的野心和贪婪!” (此图现为国家档案历史第一档案所藏,国家级珍宝。) 震撼,心中极大的震撼,震撼的朱允熥失神,并且说不出话来。 我们的老祖宗们,到底给我们这些不孝的后世子孙,留下多少宝藏? 我们这些不孝的子孙,在历史长河中,抛弃了多少先人的智慧? 我们空有上帝视角,恒心却不如老祖宗的万一。 我们笼统,狂热的为祖先的文明而狂热,却根本不知道,他们为了创造出这些,让我们后世子孙骄傲的文明,付出了多少代价,流了多少的血泪。 我们享受着祖先的福泽,却不知道,数千年来他们是如何顽强艰辛的,建立着,这个伟大的国家。 不过朱允熥很快发现,这张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上,居然没有绘制长城,而且也没有国界线。 思索良久,他无声一笑。 中国历代君王,皆为天下共主,长城内外都是中华之土。至于那些偏僻的欧洲非洲,在此时中国君主的眼中,不过是蛮夷罢了,有个名字就算是恩赐。 可是他奇怪的发现,这副旷世国宝上,居然没有任何的署名。这么一幅耗费十几年画出来的巨图,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可是却一个名字都没留下。 不过随即想想,朱允熥心中也有了答案。 这图,恐怕大明只有两个人随时能看,一是老爷子,二是自己。而且图中多涉及到兵家战略要地,怕是画图那些人在图成之日,就已经.......... 整整一个上午,朱允熥都痴痴的站在地图之上,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他为了怕伤到这份国宝,特意让太监现制作了可以衬托他的移动木板,每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便听着他的口令,上下移动。 “这应该是菲国,这应该是马来,这是芭堤雅,那这里,是不是新加?” 朱允熥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那些有限的地理知识印证。倭寇只是他带着大明迈向海洋的第一步,所有通往大海的国家,都必须成为大明的疆土。 这不是空话,更不是吹牛。中华文明熏陶了东亚各国数千年,明清两代完全有能力把这些地方收为己有。 而且,恰恰是被中华文化熏陶了上千年,在后世这些国家才会如此惧怕,中国的崛起。 看着看着,忽然之间朱允熥几乎有些热泪盈眶。 世上没有不败的皇朝,不管大明未来如何,这条路都必须走下去。因为在后世,在我们崛起的道路上,这一条条被别人控制的海路,还有这些地区盛产的资源,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低头。 中国不能没有海洋,我们的老祖宗给了我们星辰大海,我们却把他们拱手让人。 想想后世卡住我们脖子的马六甲海峡,一旦发生战争,敌人控制住马六甲,整个中国的石油储备就只有三十多天。想想后世的南海,那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水下宝藏,却一次次的被龌龊的,犹如野狗的敌人窥探。 ~~胳膊上全是红药水,结痂了。 第92章 寿礼也是图 冬日的阳光,是种慵懒惬意的金色。 它漫不经心的从窗棂洒落到宫殿之中,变成一个个狭长的光影。 光影之中,似乎有些许的尘埃在无声的翩翩起舞,渐渐的那些尘埃跳累了,然后缓缓的跌落地面,消散不见。 尘埃即将落在少年的侧脸上,朱允熥挥挥手,那微不足道的尘埃,消失在空气之中。 金色的光影打在他的侧脸上,脸颊上细腻的绒毛,下巴上微微晃动的胡须,格外清晰。 太阳,在外面越爬越高,殿中的光影如探照灯一般,倾泻在跪在海图上,那个少年的身上。 少年的目光是如此虔诚,他的眼神是如此狂热。跪在那里,一如他当日太庙中,祭天的模样。又有些,像是信众,在朝拜天神。 朱允熥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感觉疲惫,整个人似乎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不住的看着,想着,笑着。 一道光影从他的身边错落,照在了海图之上,图上的那块地方豁然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朱允熥抬头,大殿上方藻井之中,两条五彩斑斓,雍容华贵,气象恢弘的五爪金龙,似乎也在看看着他,看着那硕大的地图。 “龙,中华也!” “阳光照耀之地,皆要为中华之土!” “皇朝易改,江山易变,然纵使沧海桑田,但使中华一人在,吾族图腾永兴。” “图腾永在,吾族吾土,亦永在!” 阳光照耀的地方,月光洒落的土地,有日有月即是大明! 朱允熥的目光变得狂热,随后他双手合十,闭上眼仰望头上的千年图腾。 远处,宫殿一角肃立的宫人们,不知皇太孙殿下的举动是何意。可是他们却根本不敢旁观,更不敢直视,只能谦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朴无用的脚,微微动了动,轻声碰了下身边咬牙站着的王八耻,“老兄,曹国公,魏国公等了一上午了,劳您通报一声!” 王八耻小心的扯了下裤子,似乎牵动了伤处,呲牙咧嘴,“你自己去!” “王哥,昨儿杂家两次........” “聒噪什么?”海图上的朱允熥,听到了那边的轻响,开口怒斥。 “殿下!”王八耻赶紧笑道,“您看了半天了,要不要奴婢们给您准备点茶,上些点心!” “不饿!”朱允熥闷声说了一句,随即又道,“去给工部传话,让他们挑选能工巧匠待命,孤要多临摹几张大明混一图!” 这样的国宝只有一张,实在是太不保险了。这样的国宝,也实在不该被埋没,被束之高阁。 “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朱允熥忽然又喊住,这张图原来那些画师,只怕是已经........... 那再临摹的那些人,恐怕也会...... 朱允熥想了许久,“先不要去工部,传旨给鸿胪寺,让他们去跟高丽王索要一些画师来!” “奴婢遵旨!” 图必须有人画,秘密必须要保守。 不是我残忍,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你们死,好过我们的人死,对吧! 这时,朱允熥才感觉到膝盖有些酸涩难忍,起身站好,在充当架子的木板上活动筋骨。 “孤看了多久?”朱允熥随口问道。 “殿下从早上就开始看,现在都下午了!”朴无用小声的回道,随后纠结一番,“启禀殿下,曹国公,魏国公一早就来了,在外面候着。说是给您,送寿礼来了!” 明日就是朱允熥的生日,尽管老爷子下旨不要大操大办,但是朝中有头脸的人,都奉上寿礼,以表诚意。 文臣们都是自己手书的字画,武人们则大多是金银器。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踩着木板走下那张硕大的海图。 他刚下来,妙云那边就奉上热茶。 一口茶下肚,朱允熥瞪了朴无用他们一眼,开口道,“一群没眼色的东西,孤喝不喝茶还用问吗?你们就不能主动呈上来?非得要孤自己说!” “奴婢们该死!”朴无用带头,宫人们又全跪下。 “起来,起来!孤又没责怪你,以后你办事长点眼!”朱允熥接过手巾,擦了擦额头说道,“多和妙云学学!” 朴无用等人冷汗连连,不停叩首。 这时,李景隆在左,徐辉祖在右,两人捧着礼盒并肩走入殿中。 “臣,参见殿下!” “让你们久等了,孤看海图看得入神!”朱允熥说着,目光落在两人的礼盒上,笑道,“你二人都是孤的肱骨之臣,何必特意送寿礼过来,孤不在意这个!” “殿下生辰普天同庆,皇爷和殿下简朴治国,不愿铺张。但是臣的心里,却不敢丝毫懈怠!”李景隆笑道,“殿下,您怎么也得给臣,一个孝敬您的机会不是!” 朱允熥撩下裙摆,返身在皇储宝座上坐下,笑道,“给他们赐座!” 随后,有宫人上前,给两人搬了圆凳,接过了礼盒。 “劳公公小心些,里面是宋徽宗的墨宝,千万不能碰了!”李景隆急忙嘱咐道。 宋徽宗? 那位干什么都比当皇帝合格,被女真人抓到东北吃杀猪菜,然后又活了好多年的大宋天子! 国事上只要和宋徽宗沾边的,无不被人痛骂。但是书画文字上只要和他沾边的,无不被人疯抢。 别说千金,就算万金也难求! “什么好东西,拿过来,孤看看!”朱允熥笑道。 礼盒被送到了朱允熥的案前,李景隆微微上前几步,笑着说道,“殿下,里面一方砚台一方墨,都是当年道君皇帝的御制之物。臣虽然是个武人,可也通晓些文事,这样的物件存世稀少,极为珍贵。” “金玉之物太俗,宝刀名驹殿下也不稀罕,臣借此物,祝殿下往后课业大成,挥毫泼墨,指点江山!” 李景隆说话一套一套,嘴里根本不停。而和他同时进来的徐辉祖,则是目不斜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朱允熥耐心的听着,亲手打开礼盒,盒子中一方砚台,一方墨,拿在手里除了看着古色古香,上面有些刻字之外,和他平日用的没什么不同。 “送这些,还不如送些金银呢!” 心里腹诽,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朱允熥还是笑着点头,不过目光却马上被礼盒中一沓薄薄的手卷所吸引。 那手卷似乎是绢帛所作,拿在手里极为轻便,展开一看朱允熥顿时心中大乐。 第一张画卷之上,一衣衫轻薄的女子,眼神婉约,欲说还休,掩面回眸之时,轻薄的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细腻的肩头。 再往下看,第二章女子眉头轻蹙,双手盖着那处,表情几分欢愉几分痛苦,面色潮红,额头隐隐有些汗水。 画中人物毫发毕现,容貌逼真,一看就是出于名家之手,最难得的是,这些画卷居然还上了色,姹紫嫣红婴儿粉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 寥寥看上几眼,就能沉浸其中,身临其境,让人不能自拔。 随即,再往下看,画中女子香肩必露,红唇轻张,一物......... 朱允熥刷地一下,把画卷折叠在一起。 第93章 徐夫子 “有点意思哈!”朱允熥随后把画卷塞到书桌的书里,“哪来的?” 李景隆躬身上前,弯腰小声道,“臣重金在苏州购得,天下独一份!” “给孤送这个!”朱允熥忽然冷笑,“你长几个脑袋?孤看你这个公爵,是不想要了!” 朱允熥心里又气又乐,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景隆这厮,会送他这个。 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君王近臣投其所好,送什么的都有。别说是送,就是带君王出宫,寻花问柳的也是大有人在。可是朱允熥是那样的人吗?莫非这厮心里,以为自己是个喜欢那啥的昏君? 不过话说回来,这画若是单纯用艺术的眼光来看,还真不错! 但是,这玩意能算得上艺术吗?顶多是人体艺术! 见朱允熥发怒,李景隆忙小声道,“殿下听臣说,您这不马上大婚了吗?您这些年一直勤奋向学,不通他事。臣想着,臣想着怎么也要让您通晓些别的事儿呀!” 说着,他挨着朱允熥笑道,“殿下,闺房之乐乃是情趣。臣是殿下心腹之人,又是殿下血亲,臣怕那些书呆子把您教.......呵呵,臣也是斗胆,知道殿下仁厚,不会责怪臣!” “你呀!”朱允熥叹口气,“有巴结孤这份心,用在正经地方好不好?” “巴结殿下,就是臣的正事!”李景隆笑道,“只要能让殿下高兴,臣这公爵,要不要又有何妨!” 这人,真是个人精! 倘若朱允熥真是一个书斋之中的少年,见到这猎奇之物,再听李景隆如此善解人意,又有亲戚这层身份,肯定要倚为腹心。 只是,朱允熥早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心里已经给他画了一大叉。 既然你想做弄臣,就让他在弄臣的路上狂奔吧。哪天没用了,也是文臣的活靶子不是!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个奸臣!亏老爷子,还一直以为你有点忠厚!” “臣这就是忠厚!殿下在深宫之中太过无趣,臣若不给殿下找乐子,殿下岂不憋闷!”李景隆又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费心了!” 李景隆顿时红光满面,心中这几天压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如今皇太孙和常家走得很近,提拔之意溢于言表,他心中实在是有些着急,于是剑走偏锋。 “徐爱卿给孤送的什么?”见徐辉祖不说话,朱允熥笑问。 徐辉祖站起身拱手道,“殿下生辰,臣送的不是古玩字画,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臣送的,是臣抄写家父的战例兵书!” “中山王毕生征战的书?”朱允熥惊问。 徐辉祖道,“正是!”说着,顿了顿,“臣知殿下喜爱武事,然殿下身份尊贵,冲锋陷阵一事,臣等为之,殿下运筹帷幄才是正道!” 中山王徐达是举世的名将,但他出身清苦,没受过正儿八经的军事教育,是从军中一步一个脚印,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名将。 他还是一个成长型的将领,徐达为将之后,日日苦学不辍,请名师教导自己。同时每有战事,无论胜败都会详细的总结,和幕僚谋士探讨其中的得失。 徐辉祖送来的不是礼物,而是徐达一生的军事总结,用兵方略。 “好!”朱允熥拍手道,“此物,甚合孤心。”说着,对朴无用说道,“徐爱卿送来的书,放在孤书架第一排。每日批阅完奏章之后,务必呈上来给孤看!” “奴婢遵旨!” 见朱允熥如此郑重,徐辉祖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 朱允熥沉思片刻,再次开口,“徐爱卿,这是中山王毕生所学,乃是兵家必学之法,除了你家中,世上只有孤才能一观吧!” “正是!”徐辉祖道,“其实,父亲留下的手书,也只是留给了臣而已!” 这时代凡是涉及到能耐的东西,都是不外传的,而且孩子多的话,也只能传给嫡长子,旁人不许。 “如此宝物单是放在孤这里,明珠蒙尘!”朱允熥开口道,“孤知这是中山王留给后世子孙的用兵之法,不过孤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朱允熥微微沉吟,“五军都督府中,武官提举司许多勋贵子弟,只是善于弓马,于战阵之道,骑步两军大规模作战,颇为不懂。所以,孤想,把中山王的用兵心得刊印出来,传教军中未曾上阵的青年将领。” “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有了此物,必事半功倍,前人用血和人命换来的教训和经验,后人习之,能少走许多弯路!”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起来,“文人中有孔夫子,若是爱卿答应,大明武人之中,就多出一个徐夫子!” 徐辉祖豁然站起,整理衣冠,肃然下拜,颤声道,“臣代先父,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的意思,是用徐达的战争心得,作为教导青年军官的教材。大明军中传承不断,五军都督府已经有类似军校一样培养军官的机构,但是所学的还都太过笼统。 而且那些武人,动刀子还行,讲军事嘴皮子往往都咬破了,也说不到重点上。 大多数老将传授经验就是,别怂,别慌,瞅准了砍他娘!一刀砍不死就两刀,砍不如照着心窝捅。有枪别用刀,用长不用短。短斧铁锤身上挂,闲时猪油擦铁甲。 而什么各种兵法,对于将领们来说,又太过深奥,往往不得其解。若是徐达毕生经验总结作为教材,就简单易懂,十分有说服力。 徐辉祖的声音带着哽咽,武人虽然现在地位高,可是如何敢跟孔圣人比。皇太孙此举,等于直接送了他徐家千古美名。 在美名面前,敝帚自珍的心思,不翼而飞。 “扶徐爱卿起来坐下!”朱允熥笑道,“此物,堪比千军万马!” 随后,君臣三人再次坐好,殿中的宫人小心的收起大明混一图。 朱允熥心中一动,“你们二人,可通晓海战?” 二人微微诧异,李景隆想想,开口道,“殿下,臣自幼所学都是排兵布阵,大军会战一类,水上的事,臣还真是不懂。不过,所谓一样通,样样通!夫战,勇气也..........” “停停停!”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若不是徐辉祖在这,估计他直接脱鞋就飞了过去。 就你,排兵布阵? 就你,样样通? 就你,还勇气? 你顶多是一个运输大队长,还他娘的是卧底那种! 不过这厮的脸皮,也真敢吹!张嘴就来,而且还有模有样,不知道的人,真容易被他唬了。 徐辉祖想了半晌,“臣自幼学的也是骑兵,不过,今日五军都督府有福建的卫所军官,进京述职!其中一人,是水手出身,靠着清剿海盗的功劳,在军中做到了千户的位置。” 说着,仔细想想,“去年,福建沿海有倭寇来犯,这人带着三条船,追出去半个月,最后砍了三十几个倭寇的脑袋回来!”说到此处补充道,“臣亲自检验过,绝对是真倭寇,不是杀良冒功!” 大明,水上的将领还是太少。 朱允熥问道,“这人,还在京城?” “就在五军都督府,年后回福建!”徐辉祖答道。 “传旨,叫他来!”朱允熥吩咐,又问道,“这人姓甚名谁?” “此人姓王,王景弘!” 第94章 海盗 皇太孙要见谁,自然是召之即来。 不消一刻钟,跟随上官来京述职的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就被招至宫中。 宫城弘大巍峨,一身便装来不及换官服的王景弘,在太监宫人的指引下战战兢兢的,低着头谨慎前行。 方才,他正在和同僚喝酒,闻听皇太孙召见,那些同僚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王景弘心中惊涛骇浪,怎么也想不通他一个芝麻小的人物,怎会蒙皇太孙殿下召见。 一路走来,宫中的天家恢弘气象让这个在海上刀头舔血的汉子,心中越发忐忑。不过,一想到来之前,他上官拍着他肩膀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咬紧牙关,把心中那些忐忑和惶恐,硬生生的压下去。 “殿下召见你,你就是代表咱闽地男儿,千万不能露怯,丢了咱闽地儿郎的脸面!” 跟在太监宫人身后,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多少夹道,在东宫景仁殿前停住脚步。 穿着金甲的值班亲军,仔细的盘问之后,带路太监前去禀报。 须弥之后,里面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传皇太孙殿下口谕,福建金门卫千户王景弘觐见!” 王景弘抬头,看看巍峨的大殿,咽了口唾沫,大步走入。 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和徐辉祖,李景隆说着闲话,余光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汉子,挺着胸膛迈步进来。 “臣,金门卫千户王景弘,参见皇太孙殿下!” 声音洪亮,空旷的殿中嗡嗡作响。 朱允熥仔细的打量着,跪在殿门口的王景弘。个子不高,但是身材匀称,一看就知浑身有力。似乎是因为常年在海上的缘故,皮肤有些黑。可不是那种乌黑的黑,而是透着红润的黑。 对方没穿官服,而是一身简单利落的短打扮,看着很是利索。 “上前来!”朱允熥笑道,“你个子不高,嗓门倒是挺大!” 王景弘低头上前,咧嘴道,“海上风大,没有大嗓门,弟兄们听不着!” 一句话,尽显性子的豪爽和直接,顿时让朱允熥心生好感。 “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下回话!” 王景弘见皇太孙殿下态度温和,心中的忐忑尽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过他刚坐下,就感觉身边两道刀子似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之一他认识,中军都督魏国公,正是管着他们福建卫的上官。于是,他憨厚的咧嘴一笑。 徐辉祖恨不得上去,把王景弘拎起来。太孙殿下面前,他和李景隆只敢半个屁股挨着凳子欠身坐着,这王景弘倒好,直接一屁股恨不得把凳子都坐碎了,一点君臣之礼都没有。 “孤刚看了你的履历,你今年也才二十二岁!”朱允熥笑着开口,“投军五年,从一介百姓到大明的卫所千户,光是倭寇和海盗的人头就砍了七八十个,是个人物呀!你当初,为什么投军?” “臣原本是个舟子,从小帮本家舅舅操船打鱼的。”王景弘眼神明亮,说话铿锵有力,“没想着投军,就想着多攒些钱,自己也弄条渔船。可是谁想遇到了天杀的海盗,臣舅舅和表兄都被海盗杀了,臣跳海逃了性命!” 说着,王景弘咬牙切齿,“回去之后,臣越想越憋气。亲娘舅被杀了,此仇不报,臣还算个男人吗?臣跟族里一合计,就带着几个族亲兄弟投了军。” 沿海地区海盗猖獗,除了倭寇之外,还有不少的汉民海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上讨生活的人,大多是彪悍之辈。即便是看着良善的百姓,备不住背地里也会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朱允熥继续问道,“杀你舅舅的可是倭寇?” 王景弘摇头道,“不是,杀臣舅舅的,是方国珍的旧部!” “方国珍不是早就降了吗?怎么又闹出旧部来了?”朱允熥扭头,看着徐辉祖问道。 大明统一天下之前,方国珍是盘踞在浙东的割据势力,绰号海精。海盗起家,手下多是海上强盗亡命徒。后被汤和廖永忠围攻,投降大明。 徐辉祖拱手,“殿下,方国珍虽降,但其残部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在海岛上聚众作乱,时常骚扰地方!” “既然骚扰地方,为什么不早剿了!”朱允熥面色不悦,“孤记得方国珍是洪武七年死的,这都多少年了?” 徐辉祖无言,低头请罪。 “回殿下!”王景弘忽然开口道,“不是不剿,这些年海盗没少杀。可是他们领头和骨干的在,杀了一波还有一波,杀不绝!他们都躲在海岛上,大船根本开不进去。有时候官军刚出动,他们听着风就躲起来了!” “海上流寇,亦匪亦民!”朱允熥沉思道,“他们盘踞在外海海岛,怎么和内地联络?” 王景弘道,“殿下,不是内地。这个........臣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和内地勾搭不着,倒是和千里之外的吕宋,三佛齐等地勾搭连环的。咱们大明这边剿的急了,他们就往那边一跑,等风头过了再过来。” 说着,又顿了顿,“不过他们多是在海上抢商船,倒是不怎么上岸的!” 吕宋,三佛齐,那就是后世的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地。如今那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蛮荒之地,但从宋代开始,已经有不少中华移民过去,渐渐在那边形成一股势力。 至蒙元末年,天下大乱,出海的人就更多了。其中最多的是广东福建人。出海后,就在三佛齐和吕宋一带落脚。后来大明一统,东南沿海的海盗集团,例如方国珍旧部等也把根据地挪到了那边。 这时代的华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福建和广东人都是出了名的团结。朱允熥在鸿胪寺档案上看过,华人结寨而居,经常和地方土王发生冲突,相互攻伐,而且还是胜多败少。 既然是天朝移民,这事就好办了。让鸿胪寺在那边册封几个华人领袖出来,承认他们的地位,软刀子砍几下,就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等将来建立海军,把这些地区划入大明的势力范围,在法理上也说得过去。 “说说倭寇!”朱允熥又道。 “倭寇比海盗难打!”王景弘提起倭寇咬牙切齿,“虽然海盗杀了臣的亲人,但有一说一,倭寇比海盗残暴,见谁杀谁!而且倭寇的刀枪比海盗要好,弓弩手多,进攻也更有章法!” “每每和官军交战,虚晃一枪就走,官军若猛追就会中他们的埋伏,不追他们就跑了!” 说着,王景弘犹豫一下。 “孤叫你来,就是让你说话的,你虽然官职不高,但却是在海上的一线军官,有什么你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怕!”朱允熥笑道。 “臣不是怕说错,海盗和倭寇的事,臣不会说错!”王景弘憨厚的笑笑,“倭寇,难就难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在哪里上岸,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们来,咱们再集合,再去追,黄花菜都凉了。说起来,还是咱们的战船太少了,每次都堵不住!” 说的有理,被动防御再加上没有海军,敌人可以随时乘虚而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海军终日在海上游弋,也未必没有漏网之鱼。 强盗总是比官军灵活的,官军要请命,集合,出发,一套程序下来倭寇那边也抢的差不多了。 “那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笑问。 王景弘也不含糊,直接开口道,“其实倭寇和海盗一样,也有盘踞的老巢。臣听说倭国离咱们大明也不远呢,他们肯定是盘踞在海岛之上。打仗就跟杀人是一个道理,要先下手为强。” “与其在岸边防御等着他来,不如探清虚实,集合大军直接扫了他们的海岛,以绝后患!” 朱允熥赞许的看着王景弘,“难得你一个千户,居然有这样的见识!”说着,又问道,“你的千户,不是世职吧!” 世职,就是世袭的千户。 “臣.....臣的功劳还不够!” 大明虽然刚刚开国不久,可是卫所的世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从五军都督府到各大卫指挥使,都两只眼睛盯着,除了勋贵子弟之外,一般的军将是没资格获取的。 “徐辉祖!”朱允熥开口。 “臣在!” 朱允熥一指王景弘,“五军都督发文,赏他一个世职的千户!” “臣明白!”徐辉祖说道。 而此时王景弘却好似懵了一样,呆坐着脑中一片空白。 随便见了下皇太孙,就得了一个渴望而不可得的世职?这简直,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还不谢恩!”徐辉祖呵斥道。 “臣,谢殿下隆恩!”王景弘反应过来,叩首道。 “世职给了你,福建不用急着回,调任两级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听用,孤随时要找你!”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王景弘先是答应,随即又急道,“殿下,臣不回福建,那臣在军中的族亲,还有老婆孩子..........?” “放肆!”徐辉祖大怒。 “无妨!”朱允熥笑着说道,“暂时不回,不是永远不回!”说着,对徐辉祖说道,“让福建卫和地方官,把海盗倭寇的情况,细细写成条陈奏上来,然后你把这些年沿海各卫,和倭寇海盗见过真章的将士名单统计出来,拿给孤看!” “臣,遵旨!” ~~~~~~ 第95章 老将 东宫通往宫外的夹道上,曹国公魏国公两位,并肩而行。双方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琢磨着什么。 深宫幽静,风吹过,无枝的树杈微微晃动,夹道中二人官靴踩在石板上的回响,若隐若现。 “徐都督!”半晌之后,李景隆开口,试探地问道,“今日殿下忽然对倭寇海防这么感兴趣,莫非是........” “曹国公,你我身为臣子,岂能妄自揣测上意?”徐辉祖绷脸道。 李景隆吃了枚不软不硬的钉子,但也也不恼,开口笑道,“这怎么能是揣测呢?殿下若是不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说,方才李某所处的是揣测。可是今日,殿下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还见了那王景弘,不是明摆着吗?” 说着,又笑道,“殿下当着咱们的面说,就是没把咱们当外人,说不得以后还有用到我们的地方。为人臣子,当急君上所不及。咱们心里有了章程,才好为君父分忧!” 徐辉祖微微皱眉,“在下没有曹国公这么会做官,也没这么多心思,君上怎么说,在下就怎么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徐都刚正,在下佩服。不过,你我都是殿下心腹之人,何必撇得这么清!”李景隆笑道,“在下是敬你徐都的人品,还有才学,才会私下问你。”说着,李景隆正色道,“殿下意在东南沿海,倭寇海盗,兴兵乃是大事,你我既是殿下信任的臣子,当然要有所准备!” 随即,又道,“你觉得这事好不好办?若是好办,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若是不好办?殿下身为储君,我等臣子自当要为殿下分忧!须知,这可是殿下第一次过问军事。徐都,你我都是武人,其中关节,不必我多说吧!” 徐辉祖虽然刚正,可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李景隆言外之意,他如何能听不出来。皇太孙有剿灭沿海海盗倭寇的心思,这是殿下第一次有动兵的意思。若是好打,他们这些武人就要给殿下锦上添花,树立军功威望。 若是不好打,他们要早点出言劝诫,不能让皇太孙在这事上丢脸。而且他们都是武臣,这事办不好,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孙,都会对他们不满。’ “看似易,行之难!”徐辉祖边走边道,“如今沿海,都是防范为主。海盗倭寇来无影去无踪,想要永除后患,非大军不可。但打造战船非一朝一夕之功,训练水军更是年久日长,况且无论是造船还是发兵,都需要钱!” “国朝之患在北,海盗倭寇伤不了咱们的筋骨,几十上百万的军费花在水军上,未免被人说罪,得不偿失!” “谁说?谁敢说?”李景隆冷笑两声,压低声音道,“徐都,你说这些,殿下知道,我也明白。这事的关键,不在于难不难,而在于能不能胜!”说着,又道,“你也是殿下的近臣,难道你不知道殿下缺什么吗?” 徐辉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 “殿下想要军功!”李景隆继续道,“北地有边关塞王,还有朝廷的各大军镇边军,殿下想要军功,只能在南方小试牛刀.........” “曹国公,在下觉得你想多了,殿下是心怀沿海百姓,对海盗倭寇深恶痛绝!”徐辉祖淡淡的说着,拱手道,“不顺路,在下失陪,告辞!” 看着徐辉祖的背影,李景隆摇头笑笑,“你岂止是不顺路,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想着,背着手朝另一边走,心里继续道,“难得殿下有了军事上的心思,要好琢磨琢磨,怎么让殿下满意!” ~~~ 与此同时,奉安殿中,老爷子一边看奏折,一边听着朱允熥关于沿海倭寇一事的想法。 放下奏折,老爷子端起茶碗灌了一口,缓缓说道,“你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心思?大明之敌在北,倭寇不过是一时之疾。” “孙儿是怕,小病变成大病!” 朱允熥在旁,开口说道,“孙儿看了鸿胪寺关于倭国,倭寇的奏报。倭国现在正在内战,两边各拥立一个天皇,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变成强盗的武士越来越多。这些人没出路,早晚会变成倭寇.........” “等会!”老爷子摆手,疑惑地说道,“天皇?啥天皇?” 朱允熥想想,鸿胪寺关于倭国都只说国王或者国主,不知是真不知道倭国的情况,还是出于某种考虑,没敢上报。 “倭国国主自称天皇,如今倭国南北并立,有两位天皇。” 啪地一下,老爷子把茶碗扔在桌上,“屁股大点的地方,也他娘的敢称皇?还他娘的天皇!咋?他是天王老子下的崽儿?”说着,愤愤怒骂,“跳梁小丑,夜郎自大,刀不扎在他们心窝上,不知道疼!当初,就该跨海东征,灭了他们!” 骂着,犹不解气,继续怒道,“狼子野心,洪武三年时既来表称臣,一口一个臣的,却在家里关起门来叫啥天皇。” 大明开国以来,因为倭寇的事和倭国扯皮了许多次。一开始倭国那边态度也还比较软,得知中国易主,上表称臣。但是后来,老爷子几次三番下旨,倭国的将将军,亲王都收到了礼部给的国书。 “王居沧溟之中,传世久长,今不奉上帝之命,不守己分,但知王环海为险,限山为固。妄自尊大,肆毁邻邦,纵民为盗。上帝将假手于人,祸有日矣。吾奉至尊之命,移文与王。王若不审巨微,效井底蛙,仰观镜天,自以为大,无乃构嫌之源乎?”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就是你丫别赛脸!再赛脸信不信我家皇上干你?别给脸不要脸,别坐井观天? 结果倭国那边也没给面子,回信极其强硬。 “臣闻三皇立极,五帝禅宗,惟中华之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弱之倭,褊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封疆百万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 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你大明是老大不假,但天下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你那么大地盘还不满足,整天惦记我们倭国干啥? 大明和倭国,从此彻底交恶,双方不再朝贡。 “皇爷爷!”老爷子越怒,朱允熥心里越高兴,“现在打他,也不晚啊!” “你别撺掇咱!”老爷子白了他一眼,“你心里想的什么咱一清二楚,可是大孙呀,倭国再怎么样,也是一国。当年元世祖两次远征倭国,都无功而返,咱大明要出多少大军?” “几十万大军花钱如流水,还要打造战舰,劳民伤财要耗费钱粮?天下打了这么多年,刚刚消停下来,要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一个北元就够头疼了,再远征倭国,咱大明的家底不就空了吗?” “咱心里也有气,可是别看你爷爷出身不高,咱也明白天子一怒不是啥好事!咱朱家人坐了天下,要来点实际的,让北元再不能南犯中原,让百姓过上几天好日子!” “倭国那粮食都种不出来的地方,要他干啥?地广非久安之计,民劳乃易乱之源!(出自明太祖实录)” “好比那个谁,隋炀帝。他把琉球打下来了,把人家琉球国王百官都给宰了,结果呢?那地方有啥用,鸟不拉屎,还不是劳民伤财!” 不能说老爷子的想法是错的,这个年代的国家看似强盛,其实实在是经不起折腾。而且隋炀帝,忽必烈的前车之鉴,让老爷子不免有些谨慎。 再者,这年代的人,对于不能种地的土地,嗤之以鼻。即便是打胜了,能有什么好处?用老爷子的话说,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还得大明倒贴粮食,要他干啥? 而且现在的倭国虽然有些张狂,但依然在中华文明体系之下,表面奉行朝贡政策,上表称臣。 “孙儿没说要打倭国!”朱允熥笑着说道,“孙儿说打倭寇!倭寇杀的抢的可是咱们大明的百姓,空有百万雄师,却拿海盗无可奈何,多丢人!” 老爷子又端起茶碗,沉思道,“你想怎么打?” “孙儿看了过去几年的兵部存档,洪武十六年您亲自下旨,福建广东造船,剿灭倭寇。现在那些船也都在沿海卫所用着,稍稍再造几艘大船就行。”朱允熥一听,有门儿,赶紧说道,“组成舰队,扫荡倭寇藏匿的海岛,抓着一个淹死一个,看他们谁还敢来!”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老爷子眨眨眼,“大概是连用谁做统帅,怎么打都想好了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孙儿什么都瞒不住您!”说着,他一屁股坐在老爷子身旁,“孙儿想,选拔沿海熟悉水战,和倭寇见过血的将士,单独成军,专门扫荡海外诸岛!” 老爷子喝口茶,皱眉道,“军费从哪出?”说着,马上又道,“去年户部刚有点结余,你别打那个主意,来年九边也要开战,各地春耕还要防旱防涝,一文钱都不能乱动!” “能花多少钱!”朱允熥笑道,“无非是再造几艘船的事,将士们领着大明的俸禄军饷,也不用额外给钱!” 说着,他看了看老爷子,小声道,“孙儿这两天算了下,宫里的花费其实每年可以省下二十多万两银子,再不济孙儿还有点私房.......” “俭朴持家是好事,但俭朴不是抠。咱可以省,可是不能省到儿孙头上,不能省在后宫的女人头上。咱们是天家,天家气度不能落!”老爷子开口道。 直男,倔强的直男。 自己省吃俭用,却死要面子。 “不是省,也不是抠!”朱允熥继续笑道,“而是宫里不必要的花费......” “那赏赐将士的钱,从哪里出?”老爷子又道,“皇帝不差饿兵,虽然有军饷,可是茫茫大海打仗,不得让将士们安心吗?” “不用赏!”朱允熥笑道,“海外诸岛,随他们抢.......”说漏嘴了,赶紧改口,“战利品都给他们!” “哼!还不是抢!”老爷子笑骂一句,想了片刻,“这是你第一次说军国大事,你有这个心,咱高兴。这么着吧,回头你给户部下个手谕,让户部从两淮盐税中,截出来三十.....五十万两。但是清剿海盗倭寇这事,还要五军都督府仔细商议。他们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怎么打!” “皇爷爷万岁!”朱允熥马上送上马屁,“孙儿想徐辉祖把头,召沿海军卫的将领进京,再仔细的商议,争取永绝倭寇!” “他是个稳当人!”老爷子笑道,“那你以为,谁可以为帅呀!”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信国公如何?” “汤和?”老爷子一怔,“他那个岁数了,还让他出师远征,太不厚道了!” “信国公早年清剿倭寇有功,有经验。孙儿以为,他不用出海,而是坐镇沿海,指定方略,指挥协同!” 老爷子沉思良久,“就怕他的身体!” “不如,孙儿问问他?”朱允熥笑道。 ~~~~~ 晚饭之时,朱允熥在宫中召见汤和。 闲言少语,朱允熥把心中所想所图,全盘托出。 坐在朱允熥对面,汤和陷入沉默。 “殿下看得起臣,是臣的福分,只是臣已年老!”汤和笑道,“您看,臣的头发胡子都白了!” “廉颇老矣,亦能饭之!”朱允熥笑道,“老国公当年在沿海筑城,抵抗倭寇,是国朝最通晓倭寇之人。”说着,顿了顿,“再说,老国公身体若真是不行,孤岂会勉强于你?” “孤也不要老国公冲锋陷阵,而是各军组建完毕之时,老国公坐镇沿海,指挥即可。” 汤和又笑笑,“殿下,臣已多年不问军事,怕是........” “老国公,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朱允熥笑道,“你打了一辈子仗,金戈铁马,真想老死在病榻之上吗?你担心什么孤心知肚明,难道你觉得孤不能保全于你!” 汤和,陷入沉默。 “臣从没想过能活这么久!”半晌之后,汤和开口,“当年从军的兄弟,只剩下臣自己了。多少回梦里,都是和兄弟们一起纵马杀敌。” “殿下说的对,臣最怕的,就是老死在病榻之上。垂死之人不似人,受尽痛苦折磨,想死都死不痛快。臣年轻时候说过,与其那样憋闷而死,不如死在战阵之上!” 说着,汤和捋了下花白的头发,微笑道,“殿下既知臣心,臣又如何能藏私心。这大明也是老臣跟着陛下浴血打下来的,老臣虽老,大明有用臣之处,臣一如既往!” 说到这里,汤和原本故作浑浊的目光中,反射出阵阵精光,“若能战死沙场,功配太庙,老臣汤和,才不负大好男儿的名头。” “这个差事老臣接了,坐镇沿海而已,老臣还能胜任!”说着,汤和又道,“唯望殿下,将来若.........还请回护汤家!” “老国公说哪里话!”朱允熥笑道,“一切都在孤的心中!” 殿中,两人相视一笑。 偏殿中,侧耳倾听的朱元璋,无声长叹。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些稍纵即逝的悔意。 ~~~这是二合一大章,我要去换药了。 第96章 喧嚣 翌日,皇太孙下旨,着五军都督府选沿海诸卫,四营将士单成一军。由信国公汤和为总兵官,专用于剿灭倭寇海盗事宜,军号靖海军。 并令广州泉州造船厂,再打造大舰三艘,快船十艘。户部拨银子五十万两,皇太孙内库之中,赏布三千匹,充作军资。 旨意简简单单,却震撼朝野。 剿倭寇不是什么大事,朝廷早晚要动手。微妙的是,这道旨意不是出自老皇帝,而是出自年轻的皇太孙。 选拔将官,挑选士卒,启用老将,拨款军资等等,这一系列都表明皇太孙已经开始插手军事。而太孙旨意下达之后,无论是五军都督府还是兵部,哪怕是负责拨款的户部,还有造船的工部,也都理所当然的接旨。 这其中的含义,更让人耐人寻味。 古往今来,皇储固然身份贵重,但是有几人直接能给六部中枢下旨?即便是下了,谁又会听? 更有消息传出,年后太孙殿下,将会秉承圣意,署理朝政! 储君已是半君,署理朝政是在半数之上,更进一步。日后皇太孙殿下不再只是有着尊贵的身份,还有着主宰朝政天下的权柄。 大明朝堂暗流涌动,亲近朱允熥一派的官员自然是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另一道老爷子亲下的圣旨,却没引起多大的浪花。 “选大理寺少卿之女马氏,为淮王妃。正月十七宜婚嫁,淮王大婚之后,即赴淮安就藩。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三千等等!” 故太子之庶长子淮王朱允炆,将成为太子诸子之中,第一位就藩的藩王。虽然有传言说淮王不知为何恶了皇爷,但是亲王该有的东西,皇帝一概赏之。其中光金银的比例,甚至还超过了当初几位成年藩王。 而且淮安乃是运河大镇,商贸繁华,封在这里,就意味着淮王世代富贵。 在臣子们看来,藩王越早出去就藩越好。宫内只能有皇帝和储君,可是朱允熥看着老爷子赏赐朱允炆的礼单,却是心疼不已。 靖海军专门用来剿灭海盗的,也不过是五十万银子。而赏赐朱允炆,光是在淮安的良田,就多达两千顷,更别说营造王府,如山的金银玉器等物。 粗粗算一下,朱允炆大婚加上就藩,所耗费的银钱高达三十余万。 再穷不能穷儿孙,老爷子真是把这句话,做到了极致。 当然,朱允熥这边也看到了他自己大婚的花费,礼部的礼单已经呈上,皇太孙大婚的花费,大约需要银钱七十余万,还不算为了表示普天同庆,豁免赋税赏赐京城百姓的花费。 据说,老爷子看了礼单之后,还有些不甚满意,觉得还是有些不够排场。最后在礼单上御笔朱批,皇太孙大婚当日,赏应天府,凤阳中都,五十岁以上男酒十斤,肉五斤。五十岁以上女子,布三尺,绢三尺。老弱孤寡,酒肉粮米若干,务必使天下百姓,与天家同乐。 心疼,真是心疼!这么一来一回,一百多万两银子没有了。 那得是多少军舰?多少火炮? 但这事上不能和老爷子犟,他说什么朱允熥就要听什么。用老爷子的话来说,赏赐百姓,豁免赋税是为了朱允熥祈福。百姓爱戴,感天动地,将来天上神明自然会保佑朱允熥的儿孙。 心疼归心疼,但是生日这天,也落了不少的进项。 朱允熥选妃的圣旨早就明发天下,又赶上他寿辰,各地藩王的礼品也在生日当天,快马传递进京。 秦晋二王领衔,金五百,银五千,更有宝马古玩无数。 其他各地藩王也不甘示弱,其中郭惠妃所出的蜀王,光是蜀锦就送了两千多匹。 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礼品,朱允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这些藩王,这么有钱?” 这些礼物中,燕王朱棣的贺礼最为特别。貂皮狐狸皮东珠海东青,这些辽东珍贵的物产,流水一般的送来。其中,还有塞外胡人奴隶一百八十人。都是俘虏中挑选出来的孩童,阉割之后充做阉人使用。 拿着燕王的礼单,朱允熥陷入沉思。 朱棣的礼物看着贵重,但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真正有大用的金银之物,却是一概没有,甚至良马都没送几匹。 算算日子,铁铉和解缙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北平,不知他们对于燕藩真正的实力,能窥到几分。 朱允熥的生日没有大操大办,但是生日当天,宫里也是一片忙碌。没有外臣参加,宫内所有未就藩的皇子。未出嫁的公主。还有已经出嫁的公主,都带着孩子丈夫,回到宫中,参加家宴。 平日有些冷清的宫中,顿时热闹起来。尤其是那些宫中闲到五脊六兽的小王爷们,见到这么多人,顿时一蹦三个高。而且这些人中,大多还是他们的晚辈,有结婚当爹的公主之子,都要叫他们一声舅舅。 一群小屁孩很快打成一片,在宫里乌烟瘴气,老爷子乐呵呵的也不管。其中永嘉公主的儿子,也正是撒尿和泥的年纪。跟着唐王朱栋,朱楠等,满皇宫的折腾。 又是一次骨肉团圆,朱允熥的生日,但是他甘愿让老爷子做主角。老爷子岁数大了,这样的团圆有一次少一次。不单是老爷子,公主们进宫,他们的生母也能破例的见上女儿和外孙一面,欢喜中带着些苦涩。 众公主之中,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和朱允熥最为亲厚。给朱允熥带来的礼物是亲手所做的衣服,礼轻情意重。他们和太子朱标,都是一母同胞,是朱允熥货真价实的姑母。 而安庆公主的驸马,还是淮安总兵官领五军都督府都督一职的梅殷。虽然和朱允熥没有过多的来往,但绝对是他这条线上的人。 这个驸马颇得老爷子的信重,手握大权身居高位。在原本时空中,他也是老爷子去世之后,留给建文帝的托孤之臣。 不过建文识人不明,只信任儒臣还有李景隆那个草包,对于老爷子留给他的人,都当作了摆设。 一众公主之中,唯有一人显得有些貌合神离。 老爷子的长女,临安公主。不过才四十多岁年纪,已经头发半白,坐在席上虽然挑不出毛病,但是看着就是格格不入。 临安公主,李善长的儿媳,老爷子把李善长全家都杀了,一家七十余口。只留临安公主的丈夫孩子,可是丈夫孩子也被流放,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住在公主府中。 席间,朱允熥看到老爷子偷偷的往长女那边瞄了几眼,不过那边看都没看他。老爷子眼底,露出一丝怅然。 当年的驸马都尉李祺,老爷子也是多有信任,爱之如子,可是一旦涉及到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忍。 不过临安公主的老态,还有郁郁寡欢的模样,到底是刺痛了老爷子的内心。他这一生,谁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儿女放不下。 历朝历代的君主,对于驸马外戚都是防范甚深,老爷子却是当一家人来看,只要有才能,不吝重用,各个都在军中带兵。 酒宴摆在东宫景仁殿,举家团聚热闹非凡。没有外臣在,就没那么多的礼法规矩,朱允熥也放下身段,亲自和几个年长的姑父,喝了几杯。 殿中儿孙闹,殿上老人笑。君王道孤寡,却盼儿女孝。 说说笑笑之中,眼看酒宴进行到尾声,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端着酒杯,有话要说。 殿中忽然安静下来,都敬畏的看着皇太孙。 “皇爷爷寿辰那天,碍于礼法,诸位姑母未能露面。”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皇爷爷心中甚是想念您们,孤不只一次听他念叨,谁谁咋样了?她家的大小子多高啦?不孝顺的,也不知进宫让咱看看!” 老爷子瞪眼,“说这个干啥?” 朱允熥一句话,殿中顿时有人垂泪。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天家的女儿除了尊贵的身份,其实一无所有,她们的婚姻,也未必幸福。 “孤今日和皇爷爷讨个旨意!”朱允熥朗声道,“往后,各位姑母随时可以递牌子进宫,想见你们的母妃就见,尽孝须早,莫让宫墙挡住了咱们天家的情分!” 老爷子嘟囔道,“没规矩,这不乱套了吗?哪有嫁出去的女儿回门子的?” “皇爷爷!”朱允熥侧头道,“您不想常见见这些女儿,不想见见您的外孙子们?您看永嘉公主的小儿,粉雕玉琢多可爱。都说外甥像舅舅,这小子跟蜀王叔,眉眼真像!” “呵呵!”老爷子笑出声,“还真是,蜀王小时候跟着一模一样!”说完,看向蜀王和永嘉公主的生母,郭惠妃,眼中难得的满是柔情。 “就这么定了!满饮此杯,若是有不知好歹的御史聒噪,自有孤来处理!” “殿下仁德!”殿中众公主驸马齐声称颂。 “母亲,女儿看皇太孙对您,对咱家颇为不错!”永嘉公主小声和母亲郭惠妃说道。 郭惠妃点点头,贴着女儿的耳朵,“往后叫你丈夫,多去殿下那里走动。说起来都不是外人,虽然不是血亲,可是有你大姨那层关系,还不是和亲的一样!?” 永嘉公主回头,却发现御阶之上,太孙殿下说了什么之后,老爷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一会还有。 第97章 家事 “这事你别掺和!” 老爷子端着酒杯,闷闷的抿了一口,有些不悦。 朱允熥笑着,小声说道,“皇爷爷,事都过去了,您高抬贵手!”说着,凑近了些,“临安公主虽非嫡长,却是您的长女,当年你指婚给了李家,足见宠爱!” “李家有罪,已经伏法。皇爷爷既然网开一面,饶了驸马和公主的两个孩儿,为何不再高抬一下,让他们母子团聚呢?” “您看,临安公主才多大年纪,鬓角都白了。别的公主都是红光满面,只有她郁郁寡欢。从进来到现在,您看她可曾说过一句话?” “不如给个恩典,让她们母子团聚。孙儿知道您心里有她,惦记她才会这么说。您一辈子,最放不下的,不就是儿女吗?” “只怕她心里还在恨咱!”老爷子闷声道,“咱留了他丈夫儿子的性命,不求她谢,可是你看,她可曾主动看过咱这老父亲!” 朱允熥柔声劝慰,“爷爷,您自己都说过,天下哪有和儿女置气的父母。临安公主如今没依没靠,别人都是阖家团聚,她们家只有她自己。她心里哪有恨?只不过是活着没精神罢了!” “您看看,她现在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皇爷爷,您就当再迁就她一次,让他们母子团聚,做个富贵闲人好了!” 老爷子端着酒杯,默默的看看长女那边,眼神中涌现出些许的伤感。 那是他的长女,她小时候,每次一回家就会爬到自己的怀里,奶声奶气的要抱。外面不管多少腥风血雨,可是一回家见到闺女,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过年时带着她逛花会,肩膀扛着她,人多挤得她没坐住,滑下来的时候把自己胡子都扯掉了。 再往后,千挑万选给选了一个好驸马,可是.......... 记忆中,女儿那如花一般的容颜,还有现在未老先衰没有任何精神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老爷子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哎,你这是往你爷心上戳刀子!”老爷子喝口酒,长叹一声,“行,听你的!”说着,笑了下,“就按你说的那么办吧!”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笑道。 其实,这也是老爷子的一个心结。只不过老爷子是那种,就算自己做错了,也不会悔改,更不会承认的人。 “去!”朱允熥对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说道,“请临安公主过来!” 临安公主是老爷子的长女,虽不是嫡但也从小养在马皇后身边,在殿中的座位和马皇后所出的公主一致,都是最前面。 低头食不知味的公主,听说皇帝召见,明显诧异一下。然后在其他人愕然的目光中,缓缓上前。 “参见陛下,参见皇太孙殿下!” 临安公主是长,朱允熥侧身不受其礼,并且微微躬身回礼。 “怎么,现在连爹都不叫一声?”老爷子虎着脸,不悦道。 临安公主抬头,嘴唇动动,终于没有开口。 “上辈子欠下的!”老爷子怒道。 都说女儿的性子随父亲,这临安公主的性子,和老爷子一样犟。 朱允熥把临安公主扶起来,笑着开口道,“刚才皇爷爷给了旨意,让驸马李祺,还有你两个儿子李茂,李芳回来和你团聚!” “啊!”临安公主一声惊呼,捂住了嘴。 “以前的事过去了,以后也不追究,你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吧!”朱允熥继续笑道,“孤明日就派人快马传旨,快过年了,让你们一家过个团圆年!” “真的?”临安公主声音嘶哑,眼中含泪。 朱允熥含笑点头。 “呜!”压抑的哭声传出,豆大的泪水滑落。临安公主,跪在了老爷子的脚下。 殿中骤然安静,满是她压抑的哭声。 老爷子看着女儿的头顶,苍老的大手想去摸摸,却似乎被女儿头顶那丝丝的银发吓住,不敢伸手。 “父亲!”哭着,临安公主哭出了声,一下抱住了老爷子的小腿,撕心裂肺,“爹!” “傻孩子!”老爷子的手,一下摸住女儿的头顶,声音也在颤抖,“你心里别怪爹,有些事不得已!”说着,大手抚摸两下,“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爹!”临安公主的哭声,骤然加大,抱住老爷子宣泄着自己的委屈。 “哭吧,哭吧!”老爷子柔声道,“哭出来就好了!别怕,以后万事有爹在,别怕!” 殿上父女哭,殿下女儿泣。这一幕,殿中众人都默默用手绢擦着眼泪。 生于帝王家是上天的恩赐,但其实也是上天的惩罚。 郭惠妃擦去眼角的泪水,对永嘉公主说道,“你可知,娘为何对殿下格外相看?” 见女儿不说话,惠妃又道,“除了故皇后和常氏那边之外,殿下这孩子,心里善,能容咱们!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会念着咱们的情谊!” 永嘉公主想想,笑道,“母亲,看您说的,你是贵妃,后宫之首,谁敢容不下您!” 郭惠妃无言,只是长叹。 随即,她又看看那些因为女儿进宫,能位列席上的嫔妃,眼神满是怜惜。 当年,她还年轻的时候,皇帝有一次重伤,她在身边伺候。那次,皇帝在昏迷中,拉着马皇后的手说。咱要是死了,你抚养孩子,支撑门户,咱那些小妾全杀了给咱陪葬。 事隔多年,想到此处,郭惠妃依旧忍不住浑身发抖,心惊胆颤。 然后,郭惠妃看向龙椅边,满面笑意的朱允熥,心中的阵阵心悸慢慢散去,变成平和。 欢颜散去,宫中再次恢复宁静。幽幽夜风,灯笼中烛火跳动。 前边是几个轻手轻脚,开路的宫人,后面是朱允熥扶着老爷子,慢慢遛弯散步。 “你呀,越来越有当家人的样子了!”老爷子开口笑道,“国事上,咱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家事上,你已经做得很稳妥了!”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什么意思,笑着说道,“孙儿只是牢记您老的话,家和万事兴,也是看临安公主可怜!” “你有这份心,咱很高兴!”老爷子继续说道,“你们对你这些姑姑们好,相比将来你那些叔叔们,你也能宽容几分!” 朱允熥心中微微尴尬,没威胁的当然要宽容,可是有威胁的.........? “年前,你还能撒欢的玩几天!”老爷子继续笑道,“年后,你大婚之后,开始署理朝政,就有的忙了!” 说着,老爷子笑起来,“治理这个国家可不容易,你看看咱。百官未起咱先起,百官已睡咱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上三竿犹抱被!” “爷爷,好诗呀!”朱允熥笑道。 治理国家还真是起早贪黑,吃力不讨好,若是稍微较真一点,能把人气个半死。可若是不较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老爷子不过是有感而发,朱允熥也是深有体会。 “咱这啥诗?顶多顺口溜!”老爷子苦笑道,“有时候咱也想偷偷懒,可却又放不下。现在你长大了,咱再拉扯你几年,这江山也就都交给你了。你若是早早的能掌握乾坤,咱也早点当撒手掌柜的。” 说到这,老爷子扭头,却发现孙子好像没在听他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顿时,老爷子心中有气,“咱跟你说话呢,你想啥呢?” 朱允熥想想,犹豫的说道,“二哥的婚期已经定了,您总是说我要大婚了,可是日子,您老还没告诉孙儿呢?” “咱踢死你!”老爷子抬腿就是一脚,“咱跟你说治理天下的事,你却想着结婚!” “孙儿这不着急吗?” “急啥?急着进洞房?”老爷子一把扯住孙子的耳朵,骂骂咧咧,“急着抱媳妇?” 朱允熥委屈道,“爷爷,不是你急着抱重孙子吗?” “咱踢死你!” “哎呦!” 第98章 虎狼 北国之夜,风萧萧卷残雪,寒风凛冽。 一望无垠的军营之中,通明的灯火映照着北地男儿通红的脸庞。他们的脸上脸上,那些风霜吹打出来的痕迹,犹如胸甲上敌人刀枪斧凿的印记,格外打眼。 军营中人来人往,看似喧闹却又寂静无声。酒肉如同流水一般端上来,在桌上冒着热气,而在桌边肃然坐着的汉子们,却没多看几眼。 在这些酒席边,是几条缓慢移动的,由士兵组成的长龙。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笑盈盈的朝帅台方向前行。 帅台之上,燕王朱棣并军中诸大将,还有朝廷派来劳军的天使无声肃立,看着台下的缓缓移动的队伍。 在朱棣等人的身边,一口口箱子被打开,里面是璀璨的银子,还有黄澄澄的铜钱。另一边,棉布食盐堆积如山,都是赏赐士卒的物资。 “张百盛,斩首三级,赏银九两,盐十斤,布半匹.........” “陈狗子,斩首两级,赏银六两,盐五斤..........” “何老二,斩首三级,右手伤残,赏银九两,盐十斤,精米五石,布一匹........” 军中断事官在台上大声念着有功将士的名单,台下数位军法官和燕王亲兵,在给有功将士分着银钱,物品。 当日,朱棣于暴风雪中,追杀伯颜纳哈的大军,最终大获全胜,杀敌无数。今日,正是他犒赏三军之时。 台下的长龙缓缓移动,拿到赏赐的士卒们喜笑颜开。但是队伍,没有丝毫的杂乱,更没有鼎沸的人声。即便是领功受赏,燕王朱棣的兵马,依然犹如打仗一样,进退有度。 “沈部堂,本王麾下的兵马如何?”朱棣对身后的兵部尚书沈溍,傲然说道。 沈溍五十出头,是大明中能文能武的贤臣,看着营中的将士们,开口赞叹道,“燕王麾下,的确是一等一的强军!”说着,又笑道,“臣,多次劳军,九边之地的边军多是桀骜之辈,领赏之时往往一哄而上,大声叫骂。前年,臣去太原,那边的兵,排队领赏之时,自己人都能打起来!” “所谓强兵,须令行禁止,万人如一人。否则,即便是再能打,也不会长久!燕藩虎狼之师,于诸王之中,最强!” “部堂谬赞了!”朱棣大笑,不过眼神中的得意,毫不掩饰,“我北平儿郎,驰骋辽东塞外,靠的就千万人如一人!”说着,朱棣眼神飘飘,落在朝廷天使之中,另外两人身上。 朱棣早就收到消息,铁铉,解缙,都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也跟着一块来北平劳军了! 皇太孙是派他们来查看虚实? 朱棣心中冷笑,“燕藩上下,万众一心水泼不进,来两个书呆子能看出什么?” 他虽远在北平,可是京中的大事小情也一清二楚。 蓝玉被老爷子训斥,现在京城内外常家再次上位,掌握军权。 “老爷子怎么没直接把蓝玉那厮砍了!”想起这个事,朱棣心中就有些遗憾。 不是他怕蓝玉,而是他讨厌这个人。骄傲的人,往往和骄傲的人不对付,看不顺眼。 同样的蓝玉也看他不顺眼,而且当年没少在太子跟前,说他朱棣的小话。 而且,若是老爷子盛怒之下杀了蓝玉。那就等于,让皇太孙断了一臂。朝中开国老将老矣,没几个人是他朱棣的对手,他所患者,唯蓝玉一人。 “找人给蓝玉上点眼药!” 朱棣心中暗道,“最好是能弄死他,这样的话,等再过几年,老家伙们都死了,朝中再无大将。皇太孙长于深宫,根本不知兵,看他用谁?” “若用李景隆那样的草包,老子能打出他屎来!” 站在帅台上,朱棣心中百转千回,不停思索。 “燕王大军,却是与众不同!” 后面,铁铉对着解缙小声说道。 “看着是挺有虎狼之师的样子!”解缙也说道,“可是与众不同,从何而来?” “你看!”铁铉手指快速的点了一下,台下那些领赏的士卒,“燕王军中,多有胡人。这些胡人最是桀骜难驯,可是燕王军中却和汉人士卒好像一体。” 解缙想想,撇嘴道,“军中都是袍泽,自然是一体!而且边军之中,不像南方泾渭分明!” 铁铉又道,“你再看燕王麾下的将领们!适才,沈部堂念圣旨的时候,怜他们甲胄在身,让他们解甲听旨。沈部堂乃是钦差,又是兵部尚书,可是燕王手下的军将,却没一个人应声。甚至听完圣旨之后,是燕王说谢恩,他们才谢恩!” 解缙琢磨下,“他们是燕王的人,自然听燕王的!” 铁铉古井不波的脸,肌肉跳跳,“小解,你应该多看看兵书!” “老铁,天下的兵书没有在下没看过的!”解缙不悦道。 “你............”铁铉脸上肌肉再次跳动,最终没再说话。 “强虽然强,不过藩王有如此强兵,一旦中央势弱?”解缙继续小声道,“非国家之福!” 此时,却听帅台上,朱棣一声爆喝。 “王麻子!” 只见燕王朱棣大喝一声,走到帅台最前,对着刚刚领赏的一个士卒吼道,“老子告诉你,再他娘的拿了赏银,狂嫖烂赌,老子砍了你的腿!” 台下,那叫王麻子的士卒也不怕,笑着回道,“王爷千岁,砍腿俺不怕,只要给俺留着中间那条腿就成!” “哈哈哈!”台上的众将,顿时哄笑起来。 “老子就砍你中间那条,让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朱棣也大笑起来,随后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跟着老子打十来年仗了,他娘的手里一两银子都攒不下。你都三十多了,家里还有老娘要养,却连个媳妇都没有,卖命的钱都扔在了卖批的娘们身上,你羞不羞!” “没媳妇,也不能让俺憋着呀!”王麻子委屈的喊道,“千岁,俺也想要媳妇,可是没人跟俺呀!” “把这银钱给你娘,让她给你攒着!”朱棣想想,“再立功,回头老子在王府里,找个丫鬟配给你!” “那感情好!”王麻子一跳三尺高,双手在胸前托两下,“千岁,俺喜欢大个儿的!” “揍性!”朱棣笑骂,“回头给你配个奶娘嬷嬷!” “燕王亲王之尊,又是边地总兵统帅,能放下身段如此,可见统兵之术。而士卒既敬又爱,亦待他如手足一般,足见军心!” 铁铉目光明亮,小声说道。 解缙沉思片刻,“不这样,他也不能经营得燕藩上下,如水桶一般!” 此时,朱棣回转,对沈溍笑道,“让部堂见笑了!” 沈溍拱手道,“王爷爱兵如子,有何见笑之处!” “那厮是个浑不吝,冲锋陷阵是好手,私底下是个滚刀肉。”朱棣笑道,“这些年的赏银,没有一千都有八百,可是他一个大子都留不下,还欠了一屁股饥荒!” “军中悍卒,大多如此!”沈溍笑道,“不过王爷,您对他也太好了,还要在王府给他选媳妇!” “话虽如此,但是他跟着本王出生入死,不能让他没个着落!”朱棣看着台下,领赏之后回到原位准备吃喝的士卒们,“这些人,是本王,是大明,是中原的屏障。在本王心中,堪比长城!” 赏赐发放完毕,桌上的菜都已冷了。 然而燕王没说话,酒席上无人动手。 帅台之上,燕王的亲兵把一碗碗白饭,供奉在一人高的神像之前。 那神像,长须飘飘,双目圆瞪,不怒自威。正是军中,最受士卒崇拜的岳王神像。 朱棣手捧一碗热酒,来到神像前,看着那些插着香火的白饭,面色肃然。 “这第一碗酒,给死去的兄弟!”朱棣手中酒碗倾斜,清冽的酒水哗哗落地,“岳王在上,保佑本王那些往生的兄弟,早点转世投胎,再和本王策马辽东!” “王爷千岁!”台下,士卒们欢呼大喊。 “第二碗,敬伤残的兄弟!”朱棣拿过一碗满酒,“本王在,必不使你们有衣食之忧!” 说罢,朱棣仰头,一饮而尽。 “王爷千岁!”欢呼,更大几分。 “这第三碗!”朱棣又拿过一碗,朗声笑道,“咱们一块喝!干了!” ~~三更奉上,一万字。。 第109章 软刀子 当兵的有两样见不得,一是女人,二是酒。 北方的烧刀子,酒性烈入口如刀,从嗓子眼里滑进胃中,似乎吞下的不是酒,而是火焰。这样的酒,可以抵御寒冷,可以暖和身体,可以让人亢奋。 几轮酒下去,方才还恪守秩序的大营顿时变得土匪窝一般,彪悍的北地边军扯开嗓子,露出臂膀,大声喧哗起来。 铁铉解缙等劳军天使,在大营的阁楼之中,单独摆了几桌酒菜,透过窗子可以清晰的看到,燕王朱棣带着手下的大将,正在挨桌敬酒。 燕王朱棣颇为豪放,酒到杯干,所到之处一片叫好。更难得的事这场近乎两万人参加的庆功宴,燕王朱棣每一桌上,都有认得的将士,大碗喝酒大声寒暄,气氛热烈的同时,将士们又感恩戴德。 “若他不是燕王,必是千古名将!”解缙看着楼下的场景,小声说道。 铁铉若有所思,“即便他是燕王,也可以是千古名将!”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又相继摇头。 王和将其实不冲突,但王权和皇权迟早会有冲突。分封,弊大于利。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设立郡县制。大汉代之,再行分封,后至东晋,终于酿成天下大乱。 而后唐宋乃至蒙元,三个大一统的朝代都没有进行实地分封。到了本朝,虽然继承了大元对于天下行省的划分,实行中央集权之策。可是皇帝分封诸子,或于边塞,或与内陆交通枢纽,军事重镇为王。 麾下护军数万不等,虽不能掌握民事民政,但军权之大远超历代。这些王爷在自己的封地,关起门来称孤道寡。 除军事之外,这些藩王还有他们的子孙,日后必成为朝廷巨大的财政负担。大明财政有限,而这些藩王的子孙无限,每次分封朝廷都要给予田地,人口。这么下去,只怕百年之后,大明的财税都填不满这些无底洞。 皇太孙的心思,他们这些近臣心知肚明。国家乃是天下之国家,不能让天下百姓供养一家一姓。龙子龙孙者,亦不能世代富贵跋扈,凌驾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之上。 皇权和王权,势必会产生冲突,尤其是当王权有封地,有直属的军队之时。若非如此,朱棣靖难之后登上皇位,也不会削了所有兄弟们的军权,然后养猪一样把他们养起来。 解缙铁铉二人窃窃私语之时,阁楼的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燕王朱棣带着数位铁甲战将,上楼来给朝廷派遣的天使敬酒。 朱棣有些酒意上涌,面色通红,但是眼光依然锐利明亮。 “沈部堂远道而来,本王敬您一杯,辛苦!”朱棣举杯笑道,“北地没有好酒,都是这些烈酒烧刀子,诸位莫怪!” 在阁楼中敬了一圈,燕王朱棣举止随和,让人心生好感。 随后燕王一行人,转到了铁铉解缙二人的桌上。 “两位,北地饮食没有南方精细,两位可还习惯吗?”朱棣笑道。 铁铉拱手道,“王爷,下官是河南人,老家的饮食和这边差不多!” “来来!”朱棣笑着让人满酒,“尝尝我们北地的烧刀子,这可是天下数的着的烈酒,一斤烈酒在辽东那些胡人部族里,可以换一匹小马驹!” 铁铉酒量甚好,一饮而尽。 而解缙则是皱眉,喝药一样喝了一杯,脸上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 “来来,再饮一杯!”朱棣又笑道,“二位都是皇太孙身边的近臣,将来入阁拜相前途无限,说不得届时本王还要借助二位。” “燕王说笑了,殿下乃是皇帝亲子,九边塞王。臣等不过是芝麻大的小官,哪里能给王爷助力!”解缙笑道,“再说,臣等是皇太孙之臣,亦是大明之臣,而殿下为大明藩王,何来借助一说?” 吃了个不冷不热的软钉子,朱棣也不恼。解缙他还没什么印象,可是铁铉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当日在老爷子的寿宴上,这人也跟着方孝孺他们跪奏老爷子,处理自己来着。 “狗样娘的腐儒!”朱棣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却依旧带笑。 随后,朱棣端着酒杯继续说道,“两位观我燕藩军威如何?” “虎狼之师,堪比京师精锐大营!”铁铉开口说道。 “读书人也知兵?”朱棣好奇的问道。 “臣在京师之时,常侍奉太孙殿下身侧,出入京师大营。太孙殿下深爱武事,常观看禁军演武,排兵布阵,听军中诸将讲解战事。臣耳目渲染之下,略通一二。”铁铉淡淡的说道。 “观兵只知其表,唯有战阵方能真的知兵,用兵!”朱棣一语双关。 “太孙殿下也是说!”铁铉又道,“见过血才算好兵,打过大仗才算好将。臣虽国子生出身,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待明年太孙殿下大婚之后,臣也将赶赴边关历练!” “弃笔从戎!”朱棣笑道,“不知打算去哪里高就?若不嫌弃,来我北平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臣意在西北或者西南!”铁铉开口说道,“西北西域吐蕃之地,亦每年都有战事。云贵等地,每年也都有土司作乱。” “小打小闹,岂不是委屈你了的才学!”朱棣笑道。 “王爷此言差矣!”铁铉几乎说道,“安抚部族,让其沐浴大明之恩,为大明之臣民,怎么是小打小闹?”说着,铁铉忽然一笑,“战,只是一时为之,即便是北平边地,也不可能终年大战!” “北元余孽畏惧大明兵锋深入大漠,辽东各部族只需派遣使者招揽,授以官职便可为大明之臣,为大明屏障。恩威为主,刀兵次之,拓荒移民建立城寨,对北元是雷霆军威,对辽东是软刀子教化。” “其中关节,和西南之地颇为相通,是一个道理。战,难。不战而屈人之兵,更难。微臣所作之小打小闹,亦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棣沉思良久,看着铁铉,忽然开口,“是本王说错了!你是真有才学之人,若想外任还是来北平本王处,本王麾下就缺你这样能文能武的贤才!” “殿下谬赞了,臣之言都是太孙所教!”铁铉说着,顿了顿,“再说,臣乃是东宫之臣,殿下如此说,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太孙和本王乃是一家,卿为大明之臣,何来僭越一说!”朱棣朗声笑笑,“来,满饮此杯!”说着,看看解缙,“你是南人,不堪北方烈酒,来人,给他换小杯!” 解缙微微一笑,“启禀殿下,臣不是不胜酒力,也不是喝不了。而是臣一会还有事,怕饮酒误事!” “有事?何事?”朱棣问道。 “臣要见一个人!” 朱棣越发不解,“你在北平有旧识?” “不是旧识,乃是殿下麾下之人!”解缙笑道。 燕王朱棣眼神豁然凌冽,“不知你要见谁?” “下官受人所托,要见燕王麾下大将张玉!” 顿时,朱棣瞳孔紧缩,面色不怒自威。而他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则是惊诧万分。 “这位大人,俺不认得你!”这将领开口说道。 “您就是张玉张大人?”解缙笑道,“您不认识得晚辈,晚辈却要特意拜会于您。”说着,解缙笑道,“晚辈和贵府公子,同殿为臣。晚辈来北平之时,张玉统领,特让晚辈给您带些年礼,并请晚辈转告张大人,殿下那处离不开张玉统领,今年过年,他不能回北平和大人团聚!” 顿时,朱棣的表情格外难看。 ~~一会还有。 第100章 挑拨 读书人,真损呐! 朱棣心中大恨,恨不得当场抽刀,捅死解缙。 解缙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全是阴谋算计。摆明了就是要挑拨离间,摆明了就是要给燕藩之中上眼药。哪怕知道不会中计,但就是要故意的恶心你。 张玉之子在皇太孙身边,不是什么秘密。可是燕王麾下诸将,大多平日避而不谈,可是此刻由解缙说出,众人表情格外精彩。 朱棣暗怒,张玉既怒又惊。 解缙好似没看见他们的表情,继续开口笑道,“张辅统领还让晚辈和您说,他在京城一切都好,您千万不要惦记。” 说着,解缙的态度更为热络,笑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自从张辅统领归于太孙殿下之后,殿下待他犹如心腹手足,衣之食之,嘘寒问暖。香车宝马,豪宅美人常常赏赐。对了,您还不知道吧!张统领现在已是皇太孙亲军副统领,官职虽然只有五品,可是前程无量!” “须知,正统领乃是颍国公嫡次子,驸马都尉傅忠之弟,傅让。殿下亲军之中,皆是开国功勋子弟,都是万岁钦点。张统领以外官之子,能统领东宫宿卫,如此恩遇实属罕见!” “晚辈在这里恭喜张大人,将门虎子有太孙如此恩遇,张氏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我待你姥姥个爪儿!” 张玉看了眼朱棣的表情,恨不得当场把解缙掐死。可是面上还得笑着,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张家和燕王,当然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离间的,而是生死相依的血亲。 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人满嘴胡言乱语。燕王不信,别人也会说闲话。 “晚辈来时,张统领特嘱咐晚辈,务必要把年礼送到!”解缙随后掏出一张单子,“这里有封信,晚辈念给张大人听!” “不必!” 张玉要出言阻止,可是解缙已经念出声,“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叩首跪拜。一别半年有余,不知父亲大人是否安好,家中母亲,兄弟等人安好?父在北,儿在南,自古忠孝不两全。每每思之家人,父母生养之恩,儿遥望北方,痛彻心扉!” “父亲戎马一生,儿不能侍奉于膝前,乃是不孝,儿之罪也。然太孙殿下,对儿恩深德重,儿臣无以为报,只能用其身尽忠尽力,不负父亲教导,不负殿下殷望。” “太孙殿下怜儿背井离乡,思念亲人。常言,若父亲有意,可调父亲入京,你我父子二人,可为同殿之臣。太孙又言,张家乃北地良将,若入京师,则必重用。” “儿心中想,父亲身上旧伤于北地,每到冬日伤口迸裂,痛彻难眠,不如进京好好调养。太孙仁德,必不会亏待父亲!” “遥望边关,慈颜万里。不孝儿叩首泣拜,唯望父母大人身体康健!” “啧啧!”解缙读完,叹息一声,“张大人,张统领纯孝,令人唏嘘。晚辈和张辅统领乃是至交,家中老父远在江西,亦心有所戚。不如张大人也进京,一家团聚,岂不远超现在骨肉分离.........” 张玉脸上神色变换,忽然一伸手,直接从解缙手里抢过信,怒道,“这不是小畜生的笔迹!” “是我写的!”解缙笑道,“张统领口述,晚辈提笔!” “小畜生又不是不会写字,怎让你代笔?”张玉怒道。 “这个.......润色!”解缙笑道,“晚辈替张统领润色一番!” 铁铉在一旁紧绷着脸,心里已经笑出声。 解缙这厮,实在是坏到了骨头里。人家张玉和他们文武有别,张辅根本不知他们来北平劳军,这封信分明就是解缙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杜撰出来的。 这人,是真坏,可是胆子也是真大。 但是这招,或许还真他妈好使! 解缙没事人一样笑道,“张统领托晚辈带来的年礼,都在驿馆之中,晚一点晚辈给您送到府上去!” “不必了,张家会派人去取!”张玉心中恼怒,脸上没有好脸色。当着这么多人,你一封信已经杀人不见血。若是让你进了张家门,岂不是.......... “张统领纯孝,送回的年礼都是珍贵之物。”解缙直接开口念道,“都是平日太孙赏赐的。蜀锦十匹,苏绸十匹,太湖珍珠两匣,宝刀一口,铁甲两副。”说着,解缙顿了顿,“其中,一副虎骨膏药,最是珍贵难得,乃是宫中御医所制秘方,对旧伤最有好处!” “哼!”张玉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 “莫非,张大人不满意?”解缙正色道,“这膏药乃是御制之物,专门供与万岁使用。是皇太孙感念张统领的纯孝,特从太医院要来了十副,给张大人使用。张大人,难道不感念天恩吗?” 张玉一顿,半晌低头,“请解大人,代张玉叩谢太孙殿下厚恩!” “殿下仁德,施恩不图回报。不过张大人,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时常念之,感之!”解缙又道。 “解探花,果然才思敏捷!”朱棣在旁笑道,目视解缙,“牙尖嘴利!” “燕王谬赞,臣愧不敢当!”解缙傲然一笑。 朱棣微笑点头,酒也不喝了,带人转身就走。 “你胆子真大!”他们走后,铁铉小声道,“张辅哪里写信了?那年礼去哪里找?” “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丝绸!”解缙微笑。 “虎骨膏药呢?你去哪里弄?”铁铉又问。 “笨,随便找个药铺卖几贴狗皮膏药不就完了!”解缙吃口菜,皱眉道,“他知道是不是虎骨?他敢问?” “你这是欺君之罪!”铁铉又道,“妄传上意!” 解缙一笑,“老铁,做人当知道变通。亏你还是国子生出来的,怎么比我们这些两榜进士,还要刻板?” 铁铉拉下脸,“国子生咋了?” “吃饭,吃饭!”解缙笑道,“这炖肉不错,入口即化!” ~~~ “王爷千岁,这信绝不可能是我家小畜生所写!” 营中酒席继续,燕王朱棣和张玉等人回到自己桌上,张玉急道,“这是那厮,故意挑拨离间。” 朱棣一笑,“世美,你当孤识不破这小把戏吗?你和孤休戚相关,孤怎会听了外人的言语!”说着,又道,“当日皇太孙强留张辅在京,是为了断孤的臂膀,今日解缙那厮胡言乱语,志在让孤自毁长城。哼,真是想瞎他们的眼!” 张玉心中放心,他追随燕王日久,女儿嫁给了燕王做侧妃,深知燕王的为人。他们张家的前途富贵,都在燕王身上,实在经不起这样的中伤。 “即便不是小畜生写的,他也该打!”张玉骂道,“在京城那么久,连信都不来一封,忘本的东西!” “别一口一个小畜生,他是小畜生你是啥?”朱棣笑道,“他不写信,也是为了避嫌。京城不比北平,人多眼杂,不通信乃是稳重之举!” “千岁宽宏!”张玉拱手道。 “不过,家信倒也无碍!”朱棣又道,“你这当爹的,给儿子写写家信,谁也挑不出理来!” 张玉想想,笑道,“臣,明白了!” “来,敬了那么多酒,现在咱们喝上一杯!”朱棣在席上举杯,手下诸将张玉,丘福带头,都举杯聆听。 朱棣环视一周,笑道,“诸位都是孤的手足之臣,跟孤出生入死。今日一杯薄酒,酬谢诸位之功。来日,孤不吝富贵,望诸君勉之!” 第101章 风起 物尽其用,人也是如此。 对于上位者来说,要把不同才能的人,放在不同的位置,才能发挥出相应的能量。 铁铉方正刻板,做事一丝不苟。用他去查看燕藩的军备情,必定能做到事无巨细,有条有理。 解缙有才,但是为人有些轻佻,善于怼人。那用他去挑拨离间,离间燕王臣属,就是再合适不过。管他燕王信不信,反正能膈应他一下,让他心里难受。 只要是钉子,总会冒尖的。而人的心太过柔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上位者都有多疑的品质,这颗埋藏的钉子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软化,只会慢慢的出头。 这是人性! 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权势富贵面前,其他关系都要靠后。 年,终于来了。 朝廷的效率,变得慢了下来,京城的节奏也慢了下来。 自古就是如此,在钱面前,只要不是和钱有关的事,都要靠后办理。天大的事,都要过了年再说。当然,若是有欠账,那一定是在年前要收回的。 虽然皇太孙下旨,选拔沿海诸卫杰出将校,成立专门清剿海盗倭寇的靖海军,命广州福建造船厂,打造战船快艇,信国公汤和为靖海军总兵官。 但是这事,也要在年后进行。 不是拖拉,而是上位者要体恤下属,让忙了一年的臣子们过个好年。大明军威强盛,动员能力超强。年后汤和赶赴福建,顷刻之间就能拉起一支能打的队伍。等到战船就位,靖海军起帆远航,清剿海盗巢穴,顺理成章。 一年之间,京城繁花似锦,满街都是采购年货的百姓,满街都是琳琅满目的货物。街上行人如织,肩膀挨着肩膀,俱是笑语欢颜。 城南城北的庙宇道观,更是香火茂盛,求神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僧道眉开眼笑。 辛苦了一年的百姓,节衣缩食就为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个春节。拿出最好的食物,穿上最好的衣服,祭拜祖先表示生活富足。同时也要拿出一些钱财,孝敬神佛,祈祷来年生活如意,节节高升。 年,与其说是节日。不如说,是中华子民,辞旧迎新的仪式。 欢声笑语的新年背后,是对天地祖先神明的祭祀。 应天府外栖霞山,有古寺栖霞寺。此寺修筑于南齐永明七年,自古以来就是江南佛家圣地,香火百年不衰,傲然于世。 越是名寺,来烧香拜佛的百姓越是众多。山门之外车马林立,人群拥挤,无论贫富都想在年关之前,在名寺之中献一柱香火,求得来年好日子,求得家宅安康,求得人生如意。 不单是烧香拜佛的百姓,山门外的官道两边,小贩林立,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俨然就是一个露天大集。烧香拜佛之后的百姓,携家带口穿梭其中,或是挑选心仪的商品,或是吃些小吃,热闹非凡。 有山,有寺。有人,有集。 肃穆的寺庙之中,香火渺渺,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普渡众生。 而在山门之外,则是五味杂陈,喧闹的人间烟火。 佛之香火盛?人之香火美? 没有人哪来佛!在朱允熥看来,人间烟火远胜佛之香火。佛之香火之归于佛,而人间烟火,则归于世上万千之人。且一代传一代,永不间断。 一处卖小馄饨的摊子上,朱允熥一身便装,小口的吃着加了海米的鲜肉馄饨。皮薄馅大,掌柜的现包现煮,所用的馅料都让食客看见,货真价实。 别看这馄饨小,但是一个馄饨的肉馅,比得上后世什么老上海小馄饨一碗的用料。 锅里炊烟泛起,菜板上当当剁着肉馅。剁馅的是掌柜的浑家,老板娘两把菜刀上下飞舞,连带胸口两坨,跟着一颤一颤,让人眼晕。 边上一个食客边吃,边用眼偷看,岂知馄饨太烫,顿时呲牙咧嘴。 “呵!”朱允熥笑出声,乐不可支。馄饨摊的老板娘粗枝大叶,颇为雄壮,可是那食客居然不挑食,目不转睛的偷看,还真是没品。 听到了朱允熥的嗤笑,那被烫的呲牙咧嘴的食客有些挂不住。嘴里愤愤的暗骂两声,可是一见朱允熥锦帽貂裘,身边又跟着一群魁梧的长随,顿时又偃旗息鼓。 皇太孙出宫可不是小事,傅让张辅廖家兄弟等亲军在身边随侍,对着周围人虎视眈眈。外围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带着暗哨,暗中戒备。 “客官,味道咋样?”馄饨摊掌柜的,见朱允熥穿着富贵,有些局促的问道。他这摊子招待的都是贩夫走卒,难得有个富家少爷光顾。 “很好!”朱允熥喝了一口汤笑道,“不比大馆子做的差!”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小人家里三代都是卖馄饨的,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客人们吃得好,才能有回头客!” 朱允熥笑着点头,这世代做生意的不是没有奸商,而是做奸商的代价太大。凡是百姓状告商家,官老爷不分对错,直接抓来商人一顿板子。 即便是因为货物纠纷,百姓揍了做买卖的,也是白揍。 不过,也只限于靠做买卖维持生计的小商人。 “再来.........”朱允熥查了下身边人,笑道,“再来六碗,给我这些伴当!” “好嘞!”掌柜的满口答应,随后笑道,“这位少爷,小的看您这些伴当都身材魁梧,一碗未必能吃饱,不如再来几张熏肉大饼?包管吃得美!” “一并上来!”朱允熥笑道。 掌柜的毛巾甩在肩膀上,对着边上的熏肉大饼摊子喊道,“小二!” 那边回道,“姐夫,啥事?” “六张熏肉大饼,多放肉!”掌柜的喊道。 “哈哈,怪不得他推荐咱们吃饼,感情是他小舅子的买卖!”朱允熥笑道,“这掌柜的会做生意!”说着,看着身边如临大敌的侍卫们,笑道,“都坐下吃碗热乎的,别紧绷着。太平盛世的,哪有那么多歹人!” 傅让张辅等侍卫听话坐下,但还是不停的打量周围,并且一只手始终放在腰间,摸着藏兵器的地方。 顷刻之间,馄饨和肉饼端了上来,众侍卫一阵狼吞虎咽。陪朱允熥逛了一天,他们早就饿了。 这时,馄饨摊前,来了一个带男孩的老妇。老妇衣着寒酸,孩子身上也颇为狼狈,和周围富足喜悦的人群,有些格格不入。 “馄饨多少钱一碗?”老妇问道。 “五个大钱!” “这么贵!”老妇拉着孩子后退两步。 可那孩子却纹丝不动,“奶奶,我饿了!” “掌柜的,能卖给老妇半碗馄饨吗?”老妇说的软言软语,神态窘迫。 她拉扯的男孩盯着馄饨目不转睛,口水流在嘴角,亮晶晶的。两人似乎赶了很远的路,身上风尘仆仆。 “瞧您说的,半碗有什么不行!”掌柜的笑道,“您找地儿坐,我这就给您煮!”说着,对婆娘道,“我来剁馅,你去煮!” “哪有半碗的道理!”掌柜的婆娘虽如此说,但还是馄饨下锅,回头看见那咽唾沫的男孩,脸上露出一丝笑,又加了一把馄饨。 片刻之后,馄饨熟了。老妇推到孙子跟前,自己则拿出一块黑色的杂粮饼子,小口的吃了起来。 “奶奶您吃!”男孩懂事的谦让。 “你多吃些!”老妇一脸慈爱,但是犟不过孙子,孙子的一再催促之下,用杂粮饼子,沾了一些汤汁。 “我给你盛碗汤!”掌柜的婆娘麻利的给老太太装了一碗热汤,放在桌上。 “多谢您了!”老妇人小心的从怀里摸出两个铜钱,面上越发窘迫,“只有.......” “看您说的,大过年的,这碗馄饨算我送您了!”掌柜的笑道,“佛祖脚下,我今天也做回善事!” 世上还是好人多!小民有小善,即是大善! 朱允熥看到这一幕,暗自点头。 扭头,对傅让吩咐道,“给那老妇人点银子,馄饨摊子也多给!” “是!”傅让点头。 随后,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悠哉的朝前走。 “吃好再来呀,少爷!”掌柜的点头哈腰。 “拿着!”傅让一抬手,一锭五两的银子飞进掌柜的手里。 “啊?”掌柜的一声惊呼,“小人这找不开呀!” “好人有好报,我家主人赏的!”傅让说着,走到老夫人身边,“老人家,我家少爷给的,您拿着!”两锭十两的元宝,塞在老妇的手里。 “这...........”老妇人呆住了。 小民有小善,为君当有大善。 看似繁花似锦的盛世,但依然有人吃不起馄饨。甚至还有人,吃不上饭。 走在热闹的人群中,朱允熥只觉得身上的担子,任重道远。 “派个人跟着,别让老妇的钱被人抢了去!” 朱允熥走出一阵,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可是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呐喊。 “孙子,快跑!” “奶奶!” 呼唤之声,让人心中发颤。 朱允熥回身快走,只见视线之中,三五个黑衣汉子,正拖着老妇和孩子,朝远处走去。周围人窃窃私语,敢怒不敢言。 “拿了!”朱允熥一声大喝。 ~~~三更,万字奉上 第102章 天子脚下 “拿了!” 朱允熥一声令下,侍卫们如狼似虎,瞬间将几个黑衣汉子直接按在地上。 好不容易跟皇太孙出来一趟,好不容易碰到不长眼的,这些侍卫拳拳到肉,几个黑衣汉子倒下的一刻,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尔等何人,我们是官差办案!”被压制动弹不得的黑衣人中,似乎是一个领头汉子在大喊。 “打的就是官差!”话音落下,砰的一拳砸在脸上鼻血长流。 打人者廖镛转着手腕冷笑道,“还说是官差?为何不穿捕服?光天化日,你们这些魁梧的汉子,抓死囚一样抓老人和孩子,他们犯了什么王法?” “打得好!” 有了热闹看,本就人头攒动的大集上顿时人潮汹涌,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伸长脖子看热闹的。 方才那老妇和孩子的哭喊,弄得人心里跟丢魂似的,让人心里难受。可是那些黑衣人,个个凶神恶煞,百姓不敢招惹。眼看这些黑衣人碰到了硬茬子,纷纷拍手叫好,义愤填膺的跟着喝骂。 “我等真是官差!”黑衣人的领头汉子颇为硬气,捂着脸吼道,“我们身上有腰牌!” 廖镛伸手在他腰间摸摸,一块油漆木牌拿了出来,“呦呵,还真是官差!” “殴打官差是死罪!”那汉子继续喝道。 “呵!好威风的官差!”锦衣卫同知何广义上前,掂量下那块腰牌,随手丢在一边,然后撩开自己的上衣,露出里面的象牙牙牌,冷笑道,“认识这玩意吗?” “锦..........衣卫?”几个黑人大惊失色。 “误会,误会!”为首的汉子赶紧说道,“小人等正在办案,不想惊动了几位大人!” “你杭州的官差,跑京城办案,好大的胆子!”何广义一声怒吼,“谁给你权力,在应天府拿人!” 不远处,朱允熥冷眼旁观却是若有所思。 “真是杭州的官差?”朱允熥小声问道。 傅让低头,“殿下,确是杭州的官差腰牌,是正儿八经的衙门捕快,不是帮闲的白身!” 是属于正式的衙门吏员,不是民间招募的临时工。 这里是京城,杭州的官差居然跑到京城来抓人,抓的还是一个老妇和孩子,而那个老妇说的是吴语,丝丝点点串联在一起,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似乎又很不明白。 “那老妇呢?”朱允熥急问。 “这........”傅让微微愣神,羞愧道,“臣等方才只顾着.......让那老妇人溜了!” “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朱允熥冷声道,“记住,找到之后好好相待!” 随后,朱允熥又对何广义摆手。 后者赶紧过来,俯首聆听。 “这些人带回你们锦衣卫镇抚司去,好生盘问,到底为何在京城拿人,谁给他们的权力,是否事先知会了应天府,应天府中何人许他们在京城行事?全问明白,速速回报于孤!” “臣遵旨!”何广义见朱允熥神色郑重,不敢怠慢。 紧接着几个黑衣汉子被锦衣卫押着带走,而其他侍卫和锦衣卫的暗探则是在周围仔细的寻找起来。 此处隶属于应天府城外,赶上庙会大集人山人海。方才那些侍卫和暗哨,眼神都在朱允熥身上,一时没留意那老妇人和小孩子,却不想再找时,怎么也找不到了。 集市的人流太大,找个大半个时辰,还是了无头绪。 “殿下,臣等无能!” “两个大活人,能跑哪去?”朱允熥怒道,“一老一少能跑多快?” 傅让犹豫下说道,“殿下,人流太大,保不齐刚才那老妇趁着混乱,坐着谁家的大车走了。” “见过那老妇和孩子的去各城门守着,其他人继续给孤找!”朱允熥冷哼一声,“必须找到人!” 众侍卫不知皇太孙殿下为何忽然对那老妇和小孩如此在意,可是上命不敢违背。 朱允熥没法不在意,杭州的捕快长几个脑袋,敢跨地跨府来京城拿人,背后肯定有人。虽然没进城,可城外也是天子脚下。而且气势汹汹,抓的却只是老人和孩子。这其中的关节,不用想他都能猜出一二。 这事,肯定牵扯甚广。这年,恐怕是过不消停了。 回宫的路上,朱允熥始终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 ~~~ 城门口,人来人往,人流车流汇聚到一块儿,让宽大的城门显得有些堵塞。 一辆拉杂货的驴车晃晃悠悠进了外郭高桥门,然后在一处微微有些僻静的胡同口停住。 赶车的小伙子利索的跳下来,对绑着杂货的车板里喊道,“老人家,进京城了,没事了!” 惊魂未定的老妇,战战兢兢的拉着孙子,从杂货的缝隙中钻出来。落地之时脚一软,差点摔倒。 “老人家,没事了!”赶车的小伙子赶紧扶起来,“那些追你们的,是什么人呀?看着可够凶的!” 这老妇正是集市上被杭州官差追捕的祖孙二人,集市人多车多,老妇趁人不备带着孙子上了这辆杂货车。赶车的小伙子也是好人,虽然未必有路见不平的勇气,但是帮个忙的胆量,大小伙子还是有的。 “这是京城?”老妇警惕的看着四周,弱弱的问道。 “是京城!”小伙子笑道,“老人家,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再晚一会,回去掌柜的要骂了!” “谢谢,谢谢后生!”老夫人作势就要跪下。 “别,您岁数赶上我祖母了,我怎敢受!”小伙子赶紧扶住,看着老妇人,继续问道,“老人家,听您口音是外乡人!到底是怎么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要抓你们!” “我们被恶人欺负,家破人亡。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想要进京告状!”老夫人眼中含泪,哽咽道,“谁知那些恶人,沿途追捕,本来是老婆子带着姑娘媳妇一块前来,可现在只剩下我们祖孙俩了!我姑娘媳妇,都被他们抓去了!” “什么恶人这么大胆子?”小伙子怒道,“老人家莫怕,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老皇爷眼皮子底下,你放心大胆去衙门告状!” “老身不去衙门!”老妇擦去眼泪,眼中忽然闪出莫大的勇气和刚强,“小伙子,你是好人,劳你告知一声,皇城在哪儿?老身去告御状!” “啊!”小伙子吓的一哆嗦,手中的鞭子落地,“老人家,你........” “不告御状不行,老身有莫大的冤屈。进去衙门递了状子,老爷们却说我们是刁民。不但不接案子,还要甲长严加看管!” “老身是杭州上,杭州上下衙门,没一个给肯接老身的状子。老身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且还有穷凶极恶之徒,半夜来我家里,要杀人灭口。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我家当家的,已经被活活气死,我两个儿子,一个屈打成招,一个被当作告状的刁民,发配充军!” 说着,老妇人拉着孙子跪下,连连磕头,“请后生告诉老妇,皇城在哪,老妇死,也感念你的恩德!” 第103章 叩阙 不知何时,天边飘来阵阵阴云。 不知为何,这片云似乎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云下的紫禁城,往日璀璨的金砖红墙,此刻显得非常沉闷。更让人难受的是,云压过来的瞬间,连风都没有了,天地之间满是冬日的萧索和清冷。(再说一遍,明南京故宫,原名紫禁城。) 没有风,就很沉闷。没有风,宫中的一切都有些无精打采。 下了皇太孙的车架,朱允熥深吸一口气,随后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朝着奉天殿走去。 殿中,老爷子正拿着一个册子,对着殿中堆了一堆的礼盒,一一核对。 “回来了!”见朱允熥进来,老爷子笑道,“又出宫野去了,好玩吗?” 看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老爷子,朱允熥心中涌出阵阵心疼。 今日的事,若真是他想的那样。对这个老爷子,将会是多大的打击和伤害。他也许不是完美的皇帝,但他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皇帝。饶是他兢兢业业,不惜背负对官员刻薄的骂名,可还是挡不住天下那些腌臜的破事。 尤其是马上过年了,这个操劳了一年的老人,居然连个安稳年,和气年都未必能过上。 同时,也让朱允熥对于天下这个词,对于孤家寡人这个词,有了更深的理解。皇帝治天下?其实天下事,皇帝不知道的多了。不但不知道,而且所有人都在背着,瞒着,骗着。 “皇爷爷!”朱允熥挤些笑,“孙儿去了栖霞寺,那边有庙会,有大集,可热闹呢!” “寺庙?你年纪轻轻的那地方少去!”老爷子摇头道,“别看些和尚人五人六的,最不是东西。他们会看人,看你不是凡人,就往死忽悠你,忽悠你掏钱!” “孙儿没进庙,就在外头逛逛!”朱允熥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问道,“这都什么呀?” “你叔叔他们送的年礼!”老爷子笑着,拎起一挂腊肉,“这是湘王送来的腊肉,湖南腊肉好,都是松枝熏出来的,炒出来的油都是金黄色的!” 各地藩王的年礼,都是各地的特产,为了表示孝心而送,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这是江西的蜜桔!”老爷子又指着一筐橘子笑道,“今年江西虽然发了洪水,可这橘子长的好。今年的果农,倒是能过一个丰年!”说着,却又摇摇头,“未必,给咱们爷俩的东西,都是万里挑一的,农人年景丰不丰,贡品上是看不出来的!” 皇帝享受天下最好的东西,但往往这些最好东西,能蒙蔽住君主的双眼。也能成为,臣子们粉饰太平的手段。 “这是你三叔送来的,什么呀?”老爷子用脚尖踢开一个礼盒,笑骂,“呵,大过年的给他老子送年礼,送来几坛老陈醋!这玩意有啥用?” 朱允熥也笑道,“够抠的!” “意思到了就行!”老爷子笑笑,问道,“赵家那边,你没差人送点什么东西?” “孙儿让王八耻去送了!”朱允熥回道,“没送太贵重的,都是些吃喝的东西!” “你丈人家是个稳当人家,赏他们的宅子现在都没搬进去,还住过去的小宅子里!”老爷子笑道,“咱听说,他们家那条街因为赵家改名了!” “孙儿也听说了!”朱允熥笑道,“改名叫娘娘巷!” 原来赵宁儿家门前那条街,叫水井胡同。出了赵宁儿这个太孙正妃,南城的百姓就改口,叫娘娘巷。 “年前,腊月二十三,礼部下聘书,送聘礼。”老爷子又道,“订礼之后,你要去太庙祭祖,这年有你忙的!” 人老了说话都会有些絮叨,老爷子也是如此。年礼堆得老高,爷俩慢慢看着,慢慢说着闲话。 这时,朴不成悄声过来,“皇爷,用膳的时辰到了!” 随后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在饭桌前边坐下。桌上四色菜,一碗汤。都是各地藩王送来的年礼做成,炒腊肉,风干鸡,干羊肉,凉拌萝卜等。 老爷子先是喝了一口羊肉汤,“不够味,去,把晋王献的老醋打开,滴几滴!” “刚才还说没用,现在不就用上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展颜一笑,“搁着也是搁着,借个味儿不算糟践东西!” “您呀!”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加了一筷子霜糖拌萝卜丝,“就好比这糖心萝卜,心里美!” “儿子们孝敬的,当然心里美!”爷俩私下里,说话很随意,老爷子笑道,“等你有了儿女,你知道这种心思啦!” 人老了,心会柔软很多。老爷子的柔软是对儿孙,过年千家万户都团圆。唯独天家,父子天各一方,只有这些普通的俗物年礼,才能给与寄托。也恰恰是这些普通的年礼,让人更加思念。 而且今年本是多事之秋,太子朱标故去,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实则还没缓过气来。 “要不!”朱允熥看看老爷子,“下旨让几位离得近的王叔进京,咱们一块过年?” “别扯那个!”老爷子嚼着风干鸡说道,“挑谁合适?挑谁都不合适!咱知道你孝顺,有这份心就行了!” 是呀,挑谁都不合适。天家有情也无情,老爷子这辈人在,天家还算是家,若他不在了,家就完全变成了国。 朱允熥把菜给老爷子往前推推,可是下一秒,手上的动作却停止了。 而老爷子,也是惊诧的放下筷子,从来都从容不迫的眼神里,露出些迷惑。 咚,咚! 那是鼓声,微弱的鼓声。 咚咚,由远到近,很慢很慢。 咚咚,虽然微弱,却在震撼天地。 原本阴云下有些沉闷的宫城,顿时变得起风了。 咚咚,咚咚! 哗啦,朱允熥起身之时,碰到了桌上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眺望远方,鼓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宫城的承天门。 君王承天意,治理天下,谓之承天门。 咚咚!鼓声仍在,震撼人心。 承天门那儿,肃立着当年陪老爷子征战四方的一门战鼓,称之为阙。乃是为天下万民所立,立阙时圣谕明发天下,凡百姓有不平者,蒙受冤屈者,可叩阙奏报皇帝,伸张正义。 有人,叩阙! 有人,告了惊天的御状! “皇爷爷!”朱允熥缓缓说道,“有人叩阙!” 老爷子缓缓擦拭嘴角,站起身,仿佛回到了当年厮杀的战场,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匍匐前行,伏在地上。 “给朕更衣,换礼服!”老爷子正色道。 “是!” “给孤也更衣,换礼服!”朱允熥也说道。 这爷俩,从来都是能不穿龙袍就不穿,可是现在他们必须要穿。 数十个太监在殿中忙碌起来,老爷子头戴十二旒皇帝冕,身着盘龙衮衣十二章。 这是大明皇帝最隆重的礼服,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织于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绣于裳。(fufu,是一种礼服用的花纹,明代的衮衣是黑青色,或者说从西周开始就是一种式样,没有变过,比龙袍还要高级的礼服。西周持续到明,清不用。) 朱允熥的礼服颜色和样式和皇帝一样,只是他身上只有九章,没有代表天下宇宙的,日月星辰。 “大孙!”老爷子面容掩藏在十二旒的珠帘之后,“有人叩阙当如何?” 朱允熥朗声道,“臣民叩阙,皇帝当开洪武门迎之,审天下之不平,查臣民之冤,治罪人之罪,昭告天下!” 唰,老爷子站起身,双手扶在腰间。 “走,跟咱出去!看看到底谁,让咱大明百姓,受了冤屈!” 第104章 缘由 一个孩童,站在如山的承天门前,站在巨大的战鼓之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细弱的手臂,吃力的挥舞着比他大腿还要粗的鼓槌,竭尽全力的击打在战鼓之上。 咚! 微弱,却震撼人心。 咚! 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咚! 似乎,城墙都在跟着震颤。 咚! 好像,恢弘的宫城睁开了眼睛。 一滴晶莹的液体,随着孩子的发梢飘落风中。 风吹开他凌乱的头发,那晶莹的不是汗水,而是他脸上如珠一般挂满的泪。 咚,他吃力的,甩着鼓槌。每一下,他瘦小的身体都跟着颤动,胸膛剧烈起伏,眼泪越发汹涌。 “孙儿,使劲!” 正对着承天门方向,那跪着的老妇,哭着呐喊。 孩子紧咬嘴唇,再次挥动鼓槌。 咚!咚!咚! 鼓声中,老妇对着承天门,虔诚的五体投地,从心里发出最撕心裂肺的呐喊,“冤那!” 那些从宫城之中出来的官吏们惊呆了,大明开国之初,皇帝阙为天下百姓名冤昭雪,寓意大明天日昭昭。大明二十五年亦,今日居然被一老妇,一孩童敲响。 守卫皇城的老军,紧握刀柄满脸杀气,寻常人等进皇城者死。但是皇爷亲口说过,鸣冤叩阙者不得拦之。 无数皇城护军,紧紧的把祖孙围绕其中,他们背对祖孙二人,在二人身后铸成一道铁甲人墙。 紧接着,无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起,数百金盔骑士,从皇城中鱼贯而出。当先两员战将,虎背熊腰,目光凛然不可侵犯。 左手边,是皇城宿卫统领驸马都尉梅殷。右手边,是殿前亲军指挥使,李景隆。二人在战马上,神色肃穆,眼神如刀。 “何人叩阙!” 风中,战马脖子上鬃毛迎风飞舞,马上驸马都尉梅殷声如春雷。 鼓声停,敲鼓的孩子跑到祖母身边,恭敬的跪下。 那老妇抬头,整理下满孙儿是褶皱的衣襟,又用半块梳子,梳好孙儿的头发。随后掏出一块手帕,把两人的头脸擦拭干净。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一项虔诚的仪式。 随后,那老妇尖锐的呐喊,“民妇,大明百姓赵氏,叩阙鸣冤!” 驸马都尉梅殷顿了顿,朗声道,“陛下已至,且在此处等候!”随后,马鞭一甩,“宿卫何在?” “在!”无数虎贲之声响起。 “列队,恭迎陛下太孙亲至!” “喏!” 骑兵,步兵在承天门下轰然列阵。 然后,天地间一片沉寂,只有微弱的风声。渐渐的头上的阴云散去,宿卫们身上的甲胄,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犹如天兵天将。 豁然之间,整齐一致的脚步响起。 承天门的门洞之中,一百二十八名身着锦衣的宫人,抬着个巨大的御辇缓缓而出。撵辇龙椅宝座,身着衮衣礼服的皇帝和皇储,分列其中。 “停!” 在朴不成尖锐的声音中,御辇忽然停住,落在承天门巍峨的门楼之下。 朱允熥慢慢的在宝座上站起身,微风吹动他们的旒冕,露出他的眼睛,让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是她们!”朱允熥认出了距离他们二十步之外,抱在一起跪着的祖孙二人。 “孤,大明储君,皇太孙,门外何人叩阙?”朱允熥朗声呐喊。 老妇人紧张的发颤,但还是竭尽全力的呼喊,“民妇赵氏,大明杭州良人百姓。蒙受深冤,叩阙奏天,主持公道!” “前十步!”朱允熥继续说道。 老妇和孩子已经吓的浑身发软,几个金甲宿卫抬着他们,放在御辇十步之前。 代表着皇权的御辇就在眼前,那老妇忽然大喊,“陛下给民妇做主,冤那!” 老爷子搭着朱允熥的手臂,板着脸站起来,“朕,便是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你有何冤屈,直接奏来!若真,朕自会给你主持公道。若是诬告,则夷三族!” 咚,老妇人用力的在石板上叩首。 “皇天后土在上,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阖家堕入十八地狱,世世代代不得转世为人!”老妇嚎啕大哭,边哭边叩,边叩边道。白发,随风飞舞,犹如银丝。 朱允熥感觉到,老爷子抓着他的手,豁然用力。 “上前五步,讲来!” 紧接着,老妇人和孩子,直接被抬到了距离御辇很近的地方。 “民妇赵氏,杭州集贤里人士,家中九口,老妇和丈夫,两儿两媳,一女一孙。” “民妇家乃是良善百姓,丈夫在码头做工,两儿在布场帮工。民妇带着女儿,媳妇在家织布缝补。日子虽然清苦,但也算衣食无忧。平日,我奉公守法,是街坊邻居都称赞的老实人家!” “岂料,祸从天降!” “中秋那天,民妇家正在团圆。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差冲进家门,抓走我小儿,说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民妇小儿在布厂帮工,每晚下工回家经过胭脂巷。中秋前一晚,胭脂巷一书院,院主秦诗诗和婢女被人奸杀。只因我小儿路过时,和朋友笑谈过,若得已和秦姑娘同床共枕,此生无憾,便被诬陷为杀人凶手。” “小儿入了监牢,当天画押认罪,民妇女和丈夫去衙门打探,居然不许我等探望。” “后,民妇丈夫破家卖房,买通监吏,方可见我小儿一面。” “可怜我小儿,已被打得不成人形,筋骨寸断。一见民妇之面,我小儿于血泊之中哭喊。” 老妇的声音从呐喊变成了沙哑的嘶吼。 “我儿说,娘,他们打我,我受不了,官爷说,只要我招供,便不再打我。我冤枉!我冤枉!” “当时,民妇问。儿,你所言可真!” “我儿道,若不真,甘愿千刀万剐,世代做猪做狗!” 老妇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当时,我儿伸手,十指之上,指甲全无,血肉模糊!” “天可怜见,民妇两儿,大儿赵知礼,小儿赵知信,皆是厚道仁义的孩子。长到二十多岁,从未和人有过争执,杀鸡都怕,如何能杀人!” “事发那天,我儿早早回家,还在糕饼铺子买了二斤月饼回来!” “再说,那书院之中有两护院,一婢女一院主,我小儿如何能不声不响奸杀两人?” “民妇和丈夫去杭州府衙,击鼓鸣冤。但是杭州知府,说人证物证俱在,已是铁案。” “衙门之人证,只不过是我小儿与之说笑的朋友。物证,乃是一件根本不是我小儿所穿的血衣。” “民妇丈夫和官爷当庭分辨,我儿所穿之衣,皆是家中所织粗布,那件血衣乃是丝绸,我赵家清苦人家,如何能穿得起?” “结果,官爷大怒,我丈夫当庭杖责二十板。” “当天,民妇的丈夫,又气又怒,当晚就去了。临走时,拉着民妇的手,嘴里只有两个字,伸冤!” “民妇好端端的人家,顷刻之间家破人亡。” “大儿知礼,寻那官府证人理论,气愤不过和官差厮打,也被收入大牢,刺字充军,发配云南!” “民妇变卖家当,转去布政司衙门告状。可是衙门,连状子都不接!” “当晚更有强人,冲入我家,抢走我一儿媳。强人言道,若再告状,就把民妇大儿媳,卖进妓寨。若还不听,就杀我全家!” “民妇已然无家,有何之怕?” “连夜全家出城,欲进京告状!” “但是刚进扬州,杭州官差就追来,老妇和孙子侥幸走脱,民妇女儿和大儿媳被抓住!” “今天,若不是有贵人相助,民妇在应天城外,早就被杭州官差捉了去!” “陛下!皇太孙殿下!” 鲜血从老妇的嘴角涌出,她瘦弱的身体如风中浮萍一般,在地上叩首。 “请给民妇主持公道,还我赵家,清白名声。还我丈夫,儿子,性命来!” ~~下午我去输液,换药,耽误了。我还是补给大家,三更奉上。 第105章 孙效忠 老妇人如泣如诉,字字带血。 风中,满是祖孙二人绝望悲戚的哭声。 御辇上老爷子眼神如刀,大手上的关节毕现,满脸阴云。 “皇爷爷,这事,孙儿可能知道一二!”朱允熥小声开口。 于是,在老爷子微微诧异的目光中,朱允熥把今天在栖霞寺外的见闻,讲述一遍。 “那些杭州的官差,如今都在镇抚司中,这会功夫估计也已经审出来了,孙儿这就召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觐见!” “哼哼!”老爷子冷笑两声,“好大的胆子,杭州的官差到京城抓人,抓的还是进京告状的百姓。老百姓有了冤屈不但不肯为民做主,还不许百姓告状,不许百姓鸣冤!” 说着,老爷子手上的关节作响,低吼道,“不能为民做主是昏聩,残害百姓是丧了良心,又蠢又坏都让他们占全了。咱才吃了几天素,就以为咱老了?” 朱允熥想想,低声在老爷子耳边说道,“皇爷爷,孙儿觉得恐怕事没这简单!” 老爷子目光一炙,“说下去!” “出了人命是大案要案,此案又错漏百出,杭州府为何草草结案?是否有故意办成铁案之嫌?” “赵家伸冤,为何当地连布政司衙门都不接状子,而且赵家还被强人威胁,有性命之忧?” “再者,为何杭州官差从杭州一路追来,沿途抓捕赵家人?” “而且,官差为何能找到他们?杭州的官差,没人仗腰子,怎敢在京城抓人?” 大明的户籍管理比现代更加严格,无论是官是民还是商人,出门都要带着户籍路引凭证,才能够进入城池,打尖住店。 赵家人跑了一路,被追了一路,他们的落脚点被杭州官差查得一清二楚。 “杭州府怕赵家进京告状,他们怕的是什么?这后面,又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官差一路追赶,还畅通无阻?孙儿就不信,他们在扬州,在镇江抓人,当地官府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朱允熥看看那跪在地上,相拥而泣的祖孙,继续咬牙道,“这其中,恐怕包含着惊天的大案!” 百姓伸冤难,因为官大于法,甚至官就是法。 若不是真没有出路,若不是背负血海深仇,赵氏一老妇,如何敢铤而走险,进京告状! 今日是朱允熥阴差阳错之下让她们逃过一劫,假如他们不曾在城外碰到,被抓回杭州的赵家人,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随便再安一个罪名,就会全家消失干净。仿佛大海上一个涟漪,微不足道。 老爷子阴沉的脸挂满了寒霜,“传旨,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进宫!”说着,又对朱允熥道,“先把这妇人和孩子,安顿好!” 朱允熥点点头,走到御辇的前边,大声道,“赵氏!” “民妇在!”赵氏搂着孙子,俯首听着。 “你之冤屈,陛下已经知道了!”朱允熥大声道,“陛下,定会给你赵家一个公道,给天下人一个公道!”说着,朱允熥环顾左右,“曹国公李景隆何在?” “臣在!”李景隆翻身下马,跪在御辇边。 “赵氏和这孩子,安置在你府中,稍后会有督察院和刑部的人去问话,整理卷宗!”说着,朱允熥的语气加重,“好好照看,不得出任何的纰漏!” “殿下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抱拳道。 ~~ 有人叩阙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京城。还没等圣旨传出去,各部大臣就已经聚集在奉天殿之外,等待圣训。 刚刚因为过年而松下来的气氛,顿时变得紧绷起来。大明这位皇帝,和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同。 历朝历代民告官,无论对错都要流放三千里,进京告御状更是会被地方官当成乱民格杀。而洪武皇帝,却是古往今来第一位,鼓励百姓进京告状之人。 可以申冤,可以状告贪官,地方官员不但不得阻拦,沿途还要好生接待。告状之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皇爷虽然不喜欢亚圣那句民为重,君为轻。但是皇帝的心中,却最见不得百姓受委屈。 风有些冷,皇帝和皇太孙在殿中,久久没有发话召见,这些大臣只能等在殿外,肃立无声。但明明是冬日,一些官员的额头上却满是冷汗,魂不守舍。 这些冒汗的,都是应天府的官员,事情出在了他们的辖区,他们是又惊又怕。 奉天殿的偏殿里,老爷子和朱允熥各自坐着,听着地上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何广义的奏报。 “回陛下和太孙殿下,杭州的官差并不是杭州府衙的人,而是杭州巡检司官差!” “他们一行十八人,从杭州出发,奉了杭州巡检司巡检孙效忠之命,抓捕赵家人。赵家已经被抓到的家眷,都送回了杭州统一看管!” “本来,他们出发之时孙效忠说过,可以..........可以用点手段,让赵家人不明不白的.........” “那带队的官差头目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痛下杀手!” 朱允熥越听,眉头越是紧皱,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起来。一个巡检,管着杭州治安芝麻大的官,也敢让人跨境抓人? “沿途,是否有地方官府配合?”朱允熥问道。 “有!”何广义说道,“据杭州官差交代,每到一处他们都要拜会地方巡检,兵马指挥。然后由当地的人带着,在城中客栈,打尖等地查看登记册,进行抓人!” “一个巡检,就有这么大的能耐?”老爷子怒道。 “杭州官差说,那孙效忠在杭州虽然官小,但是手眼通天,在扬州镇江等地也有关系!”何广义继续开口,“孙效忠虽然是官,但是其家中置有丝厂两座,粮行油行数家,家财豪富!” “恐怕还不止!”朱允熥冷笑,“这些,只是能见光的买卖,见不得光的说不上还有多少!” 老爷子微微眯着眼睛,“他们可曾说,孙效忠为何让他们抓捕赵家人?” “赵家的案子,就是孙孝忠办的!”何广义开口道,“那案子一发,孙效忠就亲自带人办理,赵家小儿也是他亲审的,人证物证都是孙效忠找出来的。一开始巡检司和知府衙门的捕快中,有人说过此案疑点甚多。但孙效忠一意孤行,并且在杭州知府面前打了保票,说三日破案。” 听到此处,朱允熥说道,“皇爷爷,这孙孝忠应该就是此案的关键,只是不知道,他身后是谁?” “狗贼!”老爷子咬牙,“狗日的贼!” 随后,老爷子又问道,“杭州那些人说没说,为何知府衙门不给赵家做主,布政司又不接状子?” “回陛下,那些官差交代,孙效忠和杭州知府还有同知关系匪浅,在布政司衙门也有人,和浙江布政司的幕僚师爷,是儿女亲家!”说着,何广义微微一顿,“孙效忠的大女儿,是那师爷儿子的小妾!” “这算他娘的什么儿女亲家?”老爷子怒道,“不知廉耻的东西!” “赵家确实被冤枉?只是不知道他孙孝忠为何要冤枉赵家?或者说,他是用赵家的小儿子给别人当替死鬼!真正的凶手是谁,他肯定知道!”朱允熥也咬牙骂道,“巡检掌管治安事,小官大权,若不是赵家人上京,这事咱们永远都不知道!” “他们,怎么敢在京城拿人?可是应天府中,谁给他们方便?”老爷子又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入京之后,杭州的官差拿着名帖,拜会了南城巡阅司指挥使李百胜,上元县巡检张宏达。李家送了三百两银子,张家送了一百五十两。李张二人,让心腹手下,带着他们在城内外转悠,并且发了自由出城的路引。” “哼!”老爷子忽然笑出声,“一个杭州的巡检,居然能这么手眼通天,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官官相护!”说着,面色一冷,“让他们滚进来!” 第106章 督办 殿中,满是六部阁臣。 刚刚抄写完成,还带着丝丝血迹的杭州官差供书,在群臣之中来回传递。 大明开国二十五年,第一次有百姓进京叩阙,就是个惊天大案。烧着地龙的宫殿中,让人感到阵阵发冷。 一阵沉重的脚步响起,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拖着两个面无人色的中年官员,进入大殿。 “启禀陛下,应天府南城巡阅司,上元县巡检带到!” 老爷子斜靠在龙椅上,双手笼在袖子里,脊背微微有些佝偻,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你二人抬头回话,朕有话问你们!”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冰冷。 两个应天府的属官,已经瑟瑟发抖,浑身软绵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声。 “朕问你们,知不知道,朕特许天下百姓可以进京告状?” 老爷子依旧微微低头,深沉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回荡,那两人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完整的话一句说不出来。 “为了那点银子,把朕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 老爷子缓缓抬头,盯着两摊烂泥一样的官员,随后目光又转向群臣。 “天授皇权,朕授予官权。大明的官俸禄不高,朕不好伺候,可是朕没求着谁做官!朕不求尔等记得朕的好,可是尔等做了官,当了人上人,却开始残害供养你们的百姓!” “但凡老百姓有说理的地方,但凡官府处事公道,但凡给受冤的百姓一丝希望,谁会进京告状?”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在落到那两摊烂泥身上,“百姓求告无门,只能找朕。可是你们,却堵死了百姓最后一条道,不许他们告状,还为了那点银子,替作恶的地方官抓人!” “朕要掏出你们的心看看,看看你们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老爷子越说越急,越说越怒。 “皇爷爷!”朱允熥轻抚老爷子的后背,“千万别急,为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咳!咳!”老爷子咳嗽两声,“这样的事,你们做了多少次?除了杭州之外,还有其他地方吗?” 这事,怎么可能只有一次。怕是官场上下已经成了心知肚明的潜规则,老爷子想让百姓进京告状,可是官员却怕百姓告状。 告状的百姓对抗的是一群官,一张由权力织成的天罗地网。这张网不但网了百姓,也遮住了皇帝的双眼。 朱允熥发现,问完这句话,老爷子的面容似乎苍老的几分。他不再宽厚的肩膀,隐隐发抖。 想必,老爷子心中也有了答案。 “朕御极天下二十五年,战战兢兢唯恐被天下百姓戳脊梁骨,失了德行。朕知道自个儿出身微寒,才疏学浅,不敢和历代圣君比肩。” “但是朕时刻告诫自己,朕出身穷苦百姓,当知百姓所寒,知百姓所冷!朕这个皇帝,没办法让全天下人都衣食无忧,吃饱穿暖。但朕这个皇帝,要让天下人都有公道两字!朕,不做民贼皇帝!” “呵呵呵呵!”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发笑,笑声苦涩,“可现在看来,朕连这点都做不到。朕打下的大明,任用的官员。不许百姓找朕伸冤,不许百姓说话,不许百姓告状!” “朕,被你们骗得滴溜溜转!” “臣等万死!”殿中群臣齐齐叩拜。 “罪?哼!”老爷子又是冷笑,“人只有一个脑袋,只能死一次。朕倒是巴不得这些黑心的玩意,由一万颗脑袋给朕砍!蒋瓛!” 老爷子怒喝之中,锦衣卫指挥使手脚并用,爬出群臣队列,“臣在!” “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当的?朕让你监督百官,可是在京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等没良心的事!” “臣有罪!”蒋瓛声线发颤,叩首道,“臣有失职之罪,有负陛下重托,臣罪当诛!” 老爷子沉思片刻,用手一指那两摊烂泥,“审,查,看这些年,他们抓了多少进京告状的百姓!” 蒋瓛重重叩首,“臣遵旨!” “查完之后!”老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冰冷,“这两个东西,夷三族。一人剥皮充草(人皮稻草人),立于府衙,警示后人。一人点天灯(人形蜡烛),以儆效尤!” “遵旨!”蒋瓛再次叩首,起身带着几个锦衣卫,拖着已经傻掉的两个小官出了大殿。 大明的官场,马上就是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 “应天府何在?”老爷子继续开口。 “臣........在!”应天府尹,大学士孟凡义跪着向前,面如死灰。 “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这些年朕一直信你用你,把应天府交给你,可是你,就这么回报朕吗?”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你真是当的好官?你手下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你居然不知道?” 孟凡义平日官声不错,颇有贤名,此刻摘取头上的进贤冠,叩首道,“臣有负圣恩,甘愿受罚。”说着,抬头,“臣知陛下爱惜百姓,憎恶残民害民之官。臣不敢分辨,但臣斗胆请奏,阻止百姓告状,抓捕告状百姓一事,李百胜,张宏达两员微末小臣,身后还应有别人。不然,他们不会胆子如此之大,视陛下圣谕于无物,更不敢明目张胆的收钱办事!” “臣请陛下暂时留臣一命,让臣亲手把应天府藏着的硕鼠抓出来!届时,臣甘愿一死!” 老爷子看了孟凡义半晌,“你的心,还没坏透!革去你一切官职,戴罪留任。配合刑部,锦衣卫,把应天府藏着的,那些没良心的玩意,给朕挖出来!” “臣,叩谢天恩!” “现在!”老爷子叹息一声,“说说这个案子!” 刑部尚书赵勉出列,开口说道,“臣看了民妇赵氏的供述,还有杭州官差的供词,此案必是冤假错案..........” “不是冤假错案,而是有心设计的陷害之案!”肃立在老爷子身边的朱允熥忽然开口,厉声道,“案发之后,孙效忠亲自栽赃陷害,严刑拷打让赵知信屈打成招。而后又把赵知礼,安了一个罪名发配充军,明摆着就是要让赵家背负奸杀的罪名,让赵家人,当真凶的替死鬼!” 赵勉一顿,“殿下所言甚是,臣一时失言!” “你不是失言!”老爷子开口,“是你的心,没站在百姓这一边!” 赵勉大惊,赶紧跪倒请罪。 “皇爷爷,此案脉络已经明了,孙儿看没什么可说的,咱们在京城说再多,也不如把那些黑心官抓起来,听他们说!”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点头,“大孙,说说你的想法!” “八百里加急,命杭州卫锦衣卫千户,杭州卫所指挥使,协同杭州御史,马上拿了孙效忠,杭州知府等相关官员。然后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火速奔赴杭州,查清事实!” “孙效忠不过一巡检,就敢如此胆大妄为,杭州上下必然是沆瀣一气(hangxieyiqi),涉案官员肯定不少!” “孙儿以为,要查,要大查!” 朱允熥朗声道,“此事不同于贪腐,乃是真正的残民,身为朝廷命官,设计陷害百姓,至使百姓家破人亡,于禽兽何异?若不大查大办,如何能平息民怨?如何能彰显皇明天威?如何震慑天下那些藏着的,同样不把百姓之命当命的酷吏?” “这么一查,很多人要掉脑袋!”老爷子冷笑。 “那就杀!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朱允熥大声道,“这样的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上愧天,下愧地。不杀,乃是大明之耻!” “好!”老爷子点头,拍打朱允熥的手臂,“说的好,是咱的好孙儿,跟咱想到一块去了。杀!杀!” 连着两个杀字,让殿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皇帝说要大杀特杀,臣子们不奇怪,大明开国到现在,当官的杀了没有五万都有三万。可是一向宽仁的皇太孙,也要大开杀戒,这让群臣有些意外。 老爷子痛恨,朱允熥心中更加气愤。 冤假错案?当官的做错了,一个冤假错案掩盖了。好似给百姓昭雪,是天大的恩赐一般。好像这案子,是官员的无心之失。 好好的百姓,惹到谁了?天降横祸让人家家破人亡,而这一切都在官员的一念之间。 屈打成招,弄出人证物证。 变成死囚,天地不应。 这样的官,不杀他们,还留着过年? 这样的官,不杀了干净,岂不是让百姓寒心? “皇爷爷!”朱允熥跪地叩首,“孙儿自请出京,亲自督办此案!” “不可!”群臣喧哗,“殿下乃国家储君,岂能轻易出京!” “闭嘴!”朱允熥冷喝一声,回首看着老爷子,“皇爷爷,孙儿去。孙儿是皇储,孙儿是百姓的天!” “好孩子!”老爷子粗糙的大手,摸着朱允熥的头顶,“去吧!去查!去看看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去看看真实的人间!” “孙儿会速去速回!”朱允熥柔声道,“皇爷爷在京城保重,千万别气坏身子,万事有孙儿去办。给杭州百姓一个交代之后,孙儿回来,陪皇爷爷一块过年!” “不急!”老爷子的手,在朱允熥耳朵上揪了下,“让百姓过个顺心年,就等于让咱过了一个好年!” 朱允熥恭敬的叩首,站起身。 “刑部侍郎,慎刑司。” “大理寺左少卿!” “督察院左都御史!” “锦衣卫指挥同知!” “臣在!”被朱允熥点到名字的官员出列,俯首听令。 “跟孤出京!”朱允熥撩开旒冕的珠帘,露出清冷的双眼,“去杭州!” ~ 第107章 天下藏奸 城外,是应天府的天然护城河,秦淮河。 站在城墙远眺,秦淮河码头上,朱允熥的皇太孙仪仗正在登船,密密麻麻的随行护军,伺候的宫人。 此去杭州,水路比陆地便捷,老爷子御赐御舟为皇太孙出行使用。登船之时,御舟上的风帆高高升起,瞬间拉满。 风渐渐,海天一色满是帆。遥望东南,满眼残绿为钟山。 江上人声沸,城头些许寒。 长者放眼望,人影终究远。 家国天下难思量,豪情义愤伴悲凉。 只是盼,天下安,一家离别,成全万家团圆。 再又盼,莫路远,世无冤,千家万户俱欢颜。 “哎!” 应天外郭南城墙上,老爷子微微叹息一声,对着城外秦淮河上开动的船队,轻轻摆手。 风吹过,老爷子半白的头发随风飘动,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此刻他的身影也显得有些消瘦。 “皇爷,风大!”朴不成轻手轻脚的给老爷子披上一件皮毛斗篷,轻声道,“您望了好一会儿了,回吧!太孙殿下临行前,特意交代奴婢,万万要照看好您的身子!” “本想过个消停年!”老爷子依旧看着远方,叹道,“消消停停的过年,风风光光的给他大婚,没想到这天下,一刻不得闲!” 说完,老爷子转身,走向下城墙的台阶。 “陛下!”等老爷子走到台阶处时,恭候在那里的刘三吾开口说道,“杭州之案,臣以为选一能臣要员即可。无需殿下亲至,皇储乃是国本.......” “这话,不是说过了吗?”老爷子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说过了臣也要说,虽是有大案,皇储亲至可代浩荡天恩,惩办宵小彰显仁德。但皇储毕竟是国本,不能轻易离京!”中书舍人刘三吾直言道,“若以为长例,日后何地出了大案都要太孙亲至,岂不是本末倒置?” 老爷子缓缓往城墙下走,“你这是埋怨咱?” “臣不敢!”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这次他去去也好!”老爷子若有所思的说道,“杭州这事扯出来的不只是杭州的官员,应天府也会有大震荡。为民除害的事,他这个皇储去做。做暴君杀官的事,他爷爷来干!” 刘三吾脚一软,跟在老爷子身后,差点走不稳。 “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兼着左春坊詹事府,是太孙的老师!”老爷子继续道,“此案绝非个案,这么些年天下告状的百姓,不知在京城被抓走多少!杭州有这种事,别的地方就没有吗?此事,朕必须查。朕看在你是太孙的老师份上,也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 说着,老爷子回头,冷声道,“你们都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朕说万一,万一查到了你们的学生,同年。你们别舔着脸去太孙那里求情,朕看着太孙的面,很多事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三吾心中胆寒,行礼不敢再言。 皇帝那话说的对,天下不可能只有杭州有这样的事,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皇帝就要算总账。 刘三吾自己立身很正,是传统的儒臣,为官正为人正。但是,是人就有圈子,是人就有关系。皇帝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是看在太孙的面上,给了他和朝中阁臣们,最大的脸面。 同时也是通过刘三吾的嘴,告诫朝中的官员,这时候该和地方上撇清关系的,赶紧撇清。别顶风上,受了牵连让太孙殿下将来难做。 赵家的冤案是个案,但刑事牵扯上了吏治,万事都不简单。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陷害百姓事小,古往今来从不缺这样没良心的畜生。但是这么多官员,私下里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止百姓进京告状,此事却大。 现在皇帝活着他们就敢如此,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大明才开国不到三十年,若是再过些年.......? 现在皇权极致,现在风气尚好,可若是........? 洪武皇帝一生最厌恶的,除了贪之外,还有坏。除了坏之外,还有骗。 洪武开国至今,空印案,胡惟庸案,李善长案,朝堂和地方的官员跟割韭菜似的,杀了一茬又一茬,累计数万人,做官的人人自危胆寒。 叩阙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太孙亲出京又引燃了京城的舆论。百姓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同时因为都是平头百姓,对赵家一事都是感同身受咬牙切齿。 而京城的官员们,则是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从叩阙当晚到第二天一早,皇太孙出京,锦衣卫已经抓了应天府十多名属官,都是掌管内城外城治安之人。 到皇太孙御舟开动之后,应天府治属,按察院的官员也不能幸免。 春节的气氛瞬间消散,大伙在顷刻之间,似乎又回到了皇爷杀心甚重,人头滚滚那几年。 锦衣卫的效率极其快速,一夜之间供述之词压满了皇帝的御案。桩桩件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奉天殿中,肃立的臣子们寂静无声,几乎针落可闻。臣子们低着头,没人敢在这时开口。耳中满是皇帝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皇帝咬牙的咯咯响。 “哼哼,咱就说,赵家的冤案绝不是个案,瞧瞧!” 老爷子坐在御案之后,看着殿中的群臣们,扬着手里的人犯供词,连连冷笑,“从洪武七年开始,山东,河南,河北数次有人进京告御状!十二年河南大水,曾一次来了三十多个百姓!” “而后江浙之地,湖广两广都有百姓进来告过!连朕的老家中都凤阳都有百姓来过,可是朕一件都不知道!” 哗啦,那些供词如雪片一样扬到空中,纷纷落下。 老爷子低吼,“大明的官,真他娘的会做官呀!不愧都是学问堆里爬出来的人精子,个个都鬼精鬼精!” 说着,老爷子又拿起一份供词,念了起来,“这是应天府按察司御史张振业的供词,朕给你们念念。初,军丁差役于城门,城内各处盘查,查获告状百姓,先关于京师监牢。” “地方官府若闻有治下百姓进京告状,必重金酬谢,上下打点,带走告状之人!” “真他娘的生财有道!”老爷子怒极反笑,“查到了告状的百姓不报告,居然通知地方官府,来拿钱领人!应天府这一堆六七品的属官,真他娘的屈才了!他们不应该管理京师,应该去户部当官!” 说着,老爷子心气难平,端起茶碗咕噜咕噜的灌了两口。啪地一下,放手之时,那珐琅的茶碗,居然被拍得粉碎。 “陛下!”群臣跪地,请罪。 老爷子看都没看他们,继续翻看手里的供词,“例如洪武二十年,山东兖州周氏一门七口,因鲁王府侵占其田一事进京告状。兖州府,鲁王府共计送银三千一百两,由巡阅司兵马司分润.............” 兖州鲁王,皇九子,封地山东兖州。 其人本是老爷子青睐有加的皇子,从小能诗善文,礼贤下士,常受老爷子的夸赞。可是到了山东之后,不知怎么就迷恋上仙丹了,年纪轻轻就中毒而死。 老爷子一怒之下,谥为“荒”。 可那毕竟也是老爷子的儿子,一个没有误入歧途时还算让他骄傲的儿子。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私底下也因为侵占民田,导致百姓进京告状。更可气的是,自己的儿子和地方的官员联手,花银子把告状的百姓,买了回去。 一口气,堵在老爷子的胸口,像是一块石头,压得他头昏眼花。 “大孙..........”嘴里念叨一句,才想起朱允熥此时已经出京。 老爷子半晌无言,只觉得满殿的臣子中,竟无一个顺眼。 “这混账,幸亏早早就死了,不然咱的脸,都让他丢尽了!”老爷子看着供词低声喝骂,“传旨,拆了他陵寝的神殿,三年........五年不许鲁王府祭拜他!” 盛怒之下,皇帝本想直接除爵,可是想起洪武二十二年早死的鲁王,还有个刚牙牙学语的儿子,硬生生压下心头的火。 然后,老爷子再次拿起了供词,“后,告状者渐多。凡地方官发现有治下百姓离开本土,有进京之嫌,便快马入京,告知离境百姓姓名,身份户籍存档等物,方便应天府抓捕。” “皆是,应天按察使言,陛下诏命天下,百姓可以进京告状。我等身为京官,可与同僚为善,但不能为其爪牙!” “应天府可查,但不可出面追捕。如此,各地于京师会馆,常年驻有人手,递解告状百姓回乡!” “每年各处会馆,孝敬银钱于应天府,巡阅,兵马,巡检,按察各司,多则数千,少则一千之数。” “如洪武十九年,苏州丝厂大火,烧死工人七名。苏州府富商,酬谢各司之银,高达万两!” “咱日你姥姥!” 咣当,朱元璋抽出案上宝刀,一脚踹翻御案。 第108章 以杀止奸 “陛下!” “皇爷!” 群臣和宫人惊呼之中,朱元璋手持宝刀,如怒目金刚一般凌然站起。 怒火充斥其胸,唯有杀人才能泄愤,可是举目四望,目光又有些颓然。 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杀人了。未当皇帝前,他甚至厌恶杀人,可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地盘为了富贵,不得不杀。 但当了皇帝后,为了皇权,为了朝纲的稳定,为了天下的风气,他杀的人超过了二十年征战岁月,所杀之人。 他是天子,再怒也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再怒,也不能失了分寸。 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即便是当年陈友谅几十万大军南下,应天府危在旦夕之时,他是谈笑对之。即便是当年,从军之初,濠州被围八月,颗粮皆无,他也未曾如此。即便是当年,死人堆里打滚,满身鲜血之时,也未曾如此。 “皇爷!”朴不成轻唤。 “陛下!”臣子们轻唤。 朱元璋单手杵刀,坐在龙椅上,眼帘低垂,“滚!” 随后,再抬头,眼中精光爆射,“都滚出去!” 瞬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一人。苍老的面容上,怒气压到心底,片刻之间他似乎老了许多,低沉许多,甚至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眼神中涌现出浓浓的委屈。 “为什么,这么糊弄咱?”老爷子心里暗恨,“为什么,这么耍咱?咱拼死拼活打下这大明朝,战战兢兢的当这个皇帝,居然是被你们拿来骗,拿来糊弄的?这就是咱朱家的大明,这就是咱以为会千秋万代的大明!” “你们贪,你们奸,你们坏!” “天下百姓的公道,还有咱的皇权,都可以成为你们捞取银子的门路!” “你们心中没有大明,没有咱,没有百姓,只有你们的官位!你们手里的权!” “亏咱还沾沾自喜,以为天下百姓有了咱撑腰,能少受委屈!现在看来,咱让他们告状,反而是害了他们!” “史书会怎么写咱朱重八!史书会写咱是个大笑话!是个大傻子!是个沽名钓誉,是个眼高手低的混蛋!” “史书肯定会写咱是个嗜杀臣子的残暴之主,史书也会写,咱是拿天下百姓当奴仆的贼王八!” “咱只不过想让天下,变得好一点。为什么,你们都要和咱对着干?” “贪官,权臣,结党,勋贵!” “现在,连这些微末小吏都开始拿咱的话不当话,开始祸害百姓?” “咱当的这是什么皇帝!恁憋屈!” 想着,老爷子看着手里的刀锋,再次说出,问了无数次的话,“怎么就杀不绝?这些愚蠢害民的蠢材,怎么就杀不绝!” 即便是身为九五至尊,但有些事,他也会感到无力应对。 出身贫寒的他,深知恶官之害。当年若是大元的官府,稍微有一丁点儿的人心,他的家人也不会病饿而死。若是当年的大元官,稍微有一点良心,天下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当了皇帝之后,他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天下的官员。无非就是让他们有点良心,有点担当,知道老百姓的艰难,知道百姓的苦。 可是二十五年来,换来的就是这? 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是个有着道德优越感的皇帝。他唾弃历朝历代那些用民脂民膏,骄奢淫逸的帝王。哪怕是秦皇汉武,哪怕是唐太宗元世祖,在他心里都是民贼。 他对宫人残忍,对官员苛刻,但不曾残害百姓,不曾滥用民力,不曾修建宫室,不曾享受荒淫。 他把要求自己的一切都做到了,却唯独对这些天下奸恶之事,有心无力。 他明白水清无鱼的道理,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钱。 他只求,那些当官的,能稍微有些良心! 同时,他比那些当官的更知道,官字的含义。 当初,大儒宋濂给儿子讲学的时候,他在窗外听过,并且深记在心中。 官,古已有之。古语曰,尧舜官天下。尧舜是天下万民的官长,不是天下万民之主人。官,非主也! 这个官的意思不单是管理,还有看管,眷顾之意。官一字,一个宝字盖,加一个字。(dui,康熙字典有注释) ,猶眾也!猶眾,民也! 官,乃是保护着猶眾之人也! 官字的边加人字旁,为倌。寓意是只要官员只要还是个人,就不能忘了自己出身百姓。 官字头上加一把草,为草菅人命之菅。 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这些吃着大明俸禄,享受百姓供养的人。不但忘了自己出身百姓,还把他们的官字上,都加了草。 都变成了草菅人命,不是人的官。 “杀!” 老爷子脑中,只有一个字。 南征北战这些年,哪怕再凶狠的敌人他都有办法。可是唯独对这些不是人的官,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就不用办法,就用最简单的办法。 杀! 都杀了! 好比种地,有了杂草就一定要连根拔掉。 看是你长的快,还是老子拔的快。 “咱朱重八!”老爷子抬头,看着大殿藻井之上,那似乎要冲破天际的五爪金龙,“咱朱重八是个独夫,但不是民贼!” “让蒋瓛滚进来!”老爷子大喊。 稍后片刻,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连滚带爬的进来,跪伏于地。 他心中惶恐惊惧欲死,京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作为监察百官之锦衣卫首领,难辞其咎。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作为皇帝耳目,可是就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天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耳目,竟成了摆设。 “臣!”蒋瓛声音发颤,“恭听圣训!” “滚过来!”老爷子低声。 蒋瓛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到了老爷子脚前。 咣!老爷子一脚! 啊!蒋瓛吃痛,心中大喊。 老爷子的大脚,直接踩在了蒋瓛一只手上,反复的碾着。用力之大,几乎让蒋瓛的指骨碎裂。 “疼不疼?”老爷子冷笑问。 “不.....不疼!恩..........” “不疼?”老爷子依旧冷笑,脚上再次用力,手里的刀放在蒋瓛的脖颈之上,“疼不疼?” “陛下,疼!疼!”蒋瓛惊恐的回道。 “你再疼,能有朕的心疼?”说着,老爷子手中军刀落下,噗嗤一声,军刀直接穿透了蒋瓛的手掌。 鲜血瞬间在金砖上蔓延,顺着地缝缓缓流动。 蒋瓛抽动两下,不敢喊,不敢挣扎,不敢说话。 “朕把锦衣卫交给你,让你当朕的耳目,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老爷子厉声喝问,“若不是你这条狗还有用处,朕今天先剐了你!” “主子,臣有罪!”军刀依旧插在手上,蒋瓛出声求饶。 他虽是官,是臣,可是和皇帝的奴婢无异。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生死更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先留着你的命!”老爷子用脚点点蒋瓛的头,“该做什么你知道,往后要做什么你也知道!” 蒋瓛死里逃生,“臣明白,臣一定让主子满意!” “天下宵小无所遁形才能让朕满意,天下之事皆在朕耳,才能让朕满意!”老爷子又道。 “臣明白!” “还有,管好各地的锦衣卫,你在京城是瞎子,他们在地方也是瞎子?”老爷子继续怒道,“该杀的杀,不会叫的狗,养着干什么?” “臣遵旨!臣这就去办!” 老爷子微微低头,“抓捕进京告状百姓一案,最高涉及到谁?” 蒋瓛满头汗水,“根据人犯的供述,这事已是常例,应天府凡是分管治安刑狱的官员都知道,他们每年分润地方孝敬的银钱,大头给了应天府中丞陈济!再后来,地方上直接把银钱交给陈府,陈济吩咐各司去办,事后论功行赏。” “最高只涉及到陈济?”老爷子皱眉。 “怕是人犯没说实话,臣这就去亲审!”蒋瓛赶紧改口。 “还没涉及到朝中阁臣!”老爷子喃喃道,“也是,杀了那么多人,现在活下来的,都是还有点良心的!”说着,又道,“陈济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他是.........靖宁侯叶升的外甥,以国子生授官,为人没什么才学,靠着靖宁侯,才做到了应天府中丞的官职。!” “叶升啊!”老爷子叹息一声,“识人不明!昏聩!”说着,又冷笑道,“朕记得,他以前和胡惟庸私交不错!当初,念着他昔日有些功劳,饶了他一次,没想到他除了交友不慎之外,还有这么个不是人的外甥。” ~~~ 明太祖这人,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他有很强的道德优越感,嫉恶如仇。另一方面很残暴。 一方面他爱惜百姓,但也纵容儿子们那啥。 他是独夫,不是民贼,这句话我认为最贴切! 这话,出自龙床,明六帝一书。 第109章 人情 昨夜半场雪,今朝氛外晴。 过年亦是盼春,冬日盼春暖,可春却有寒。湛蓝的天空中,白云片片。 明媚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洒落大地,清早的京城满是祥和。 但是阳光之下,总会有阴影笼罩之地。 这是一处恢弘的建筑,坐落于京师应天府西郊岳王庙侧,斗拱飞檐满是官府的威严气象。但这里也是大明朝人人谈之变色,最为阴暗之地。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这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无论是公爵还是一品大员,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开国勋贵,只要进了这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快点死,不遭罪的死。 庭院中,有些许没穿飞鱼服,仅仅穿着贴身贴里的锦衣卫在走动,他们手上,衣裳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空气中满是皮肉的焦臭还有血腥味,延绵不断的惨叫,和刑具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在各处刑房中回荡。 锦衣卫蒋瓛端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屋内氛外敞亮。此地虽亮,却不祥和,因为屋子中充斥着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坐着的地方正对着大门,大门外的庭院中,梅花傲然开放。他直挺挺的看着,却似乎不像是在看花,而是在看着仇人。 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阴狠,面色是那么的阴冷。 左手上,白色的绷带中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色,漏在绷带外的手指,满是青紫。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说,你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外面,传来人犯崩溃的求饶,蒋瓛阴冷的脸上,挤出几分冷笑,也露出几分快意。 杭州赵氏一案,锦衣卫颜面丢尽,他自己也差点被皇帝宰了。对皇帝他不敢有怨言,但是对这些抓进镇抚司的人犯,他充满了恨意。 他恨这些人,差点让他丢了脑袋,丢了官位,丢了一切。外人看着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风光,可是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皇帝的狗,锦衣卫是一群狗,没用的狗,皇帝不会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比他更受重用,更为风光,可最后也是身死族灭。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不但在皇爷心里站住,在皇太孙那里也留下了好印象,差点就让这些王八蛋贪官,全给毁了。 脑中正在想着,外面进来一人,正是蒋瓛的心腹手下,锦衣卫佥事,刑司千户李保国。为人心狠手辣,但是有些脑子不够用,胜在忠心。 “大人,都招了!”李保国随手在裤子上抹了两下手上的血,开始说道,“叩阙案,应天府涉及到的京官三十七人,吏员四十六,下属各县巡检,城门军,捕快共一百二十四人!” “外官牵扯的就多了,属下刚才算了一下,各地几乎都有牵扯的,光是五品官以上就不下二百人,其中还有山东布政司使,湖南布政司使两个大官!” 说着,掏出几张纸,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还有他们分钱的详细的账册。” “人都抓全了!”蒋瓛看都没看,皱眉道。 “领头的都抓来了,应天府那些涉及的小吏,还有小官还没来得及抓呢!” 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攀咬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还愣着干什么,抓去!”蒋瓛不耐烦的说道,“宁杀错,莫放过,只要人犯提到的,都抓来!” “好嘞!”李保国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大喊,“刑司的,出来两队人,跟老子抓人去!” 外面,又是一阵嘈杂。 蒋瓛坐在屋里,心里寻思,京官好抓,外官还要费点功夫。是通知当地锦衣卫,还是从京城派人去?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恼火。各地的锦衣卫也是一群废物,这么大的案子,居然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不是打探不到,而是各地的锦衣卫隐瞒不报。说不定他们,和当地的官员早有勾结。 “是时候清洗一番了!” 蒋瓛心中冷哼一声,拿起李保国放下的单子,开始翻看。 抓捕告状百姓已经成了京城这些贪官敛财的手段,地方官府的孝敬他们层层分润,形成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虽然地方上孝敬的银钱数目不多,分下来最大一头也不过一年几百两,下面的人几十两,跑腿的几两而已。可是人情却是巨大的,这等于是地方官有把柄在别人的手上。 明面上这么多钱,私下里说不定多少!像那应天府中丞陈济,他要是想要钱,地方官敢不给吗? “都说锦衣卫黑心,当官的才是黑心!” 蒋瓛嘴里骂了一句,可是下一秒却吓得差点咬掉了舌头。 “南城巡阅司每年分银三百两,兵马指挥使得一百两,兵马指挥六十两,巡检四十两,其余分润兵丁........” 唰地一下,蒋瓛冷汗都下来了。南城兵马指挥,正是赵思礼,皇太孙未来的老丈人! “这帮混账,这名字谁他娘的写的!” 水清则无鱼,再清廉的人有些事也没有办法推。况且这银子还是用赏赐的方式发下去的,他赵思礼想在应天府混,就必须收这个钱。不然的话,他就会被同僚排挤,被属下阳奉阴违,被上官提防。 这个道理蒋瓛太懂了,但是涉及到这个人,他太害怕了! 当下,赶紧拿着单子冲出去,追上正要出门的李保国。 “千万别抓来了!千万别抓来了!” 蒋瓛心里求遍漫天神佛,自己已经在皇爷那儿没脸了,若是在惹恼了太孙殿下。那可不是手上挨刀的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保国!” 正带人出去的李保国回头,回身过去说道,“大人,您还有什么吩咐?” 蒋瓛把他拉到僻静的角落,小声道,“南城的兵马指挥赵思礼你抓了没有?” “赵思礼?”李保国想想,“应该是没了!”说着,问道,“大人,小的这就是去抓!” “抓你姥姥!” 蒋瓛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后者顿时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你不知道他是谁?”蒋瓛继续骂道,“你他娘的不看朝廷的邸报,不看皇爷的圣旨?” 李保国捂着脸,想了半天,“他谁呀?” 蒋瓛气道无语,“你这浑人!他是皇太孙的老丈人,现在他们家还有皇爷钦点的锦衣卫护军把大门呢!” “怪不得小的觉得耳熟!”李保国一惊一乍,捂着脸,“幸亏没抓,不然就褶子了!” “现在已经褶子了!”蒋瓛怒道,“谁把赵思礼的名字咬出来的?这份单子都有谁看到过?” “南城巡检招的!”李保国道,“这单子就您一个人看了,没第二人!” “把卷宗和笔录都给我找来!还有,记录书记也找来!”蒋瓛怒道,“快!” 赵思礼的名字要是报上去,他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到头了,弄不好也活到头了。他蒋瓛是亲眼见着,亲耳听过,老皇爷对未来的皇太孙正妃,赞不绝口。 随后,刚才窗明几净的明堂之中,窗户门都盖住堵死。参与审讯的锦衣卫,记录书记等都到场。 蒋瓛郑重的吩咐,卷宗和供词重新写,让人犯重新画押,并且严厉的告诉众人,无论谁的供词中,都不许出现赵思礼三个字。 等属下散去之后,又在屋里点了火盆,把涉及到赵思礼的单子全部扔在火里。 可是下一秒,他不顾火焰,又把供词卷宗抽出来,小心的擦去上面的污迹,塞进怀里。 ~~~ 南城,娘娘巷,赵府。 赵思礼和媳妇,透过大门的缝隙,小心的向外张望。 门外,两个锦衣卫按着腰刀把守,可是胡同口却挤满了焦急的人。那些都是衙门里同僚的家眷,甚至还有昔日上司的家属。 “当家的,他们怎么还在,咋办?”赵氏颤声问道。 赵思礼心中打鼓,嘴上道,“别怕,咱们把门关好,谁也不见!” 自从他女儿被皇帝点为太孙正妃之后,赵思礼在衙门里的地位一飞冲天,这些日子走关系的人,络绎不绝。他赵家的门槛子都快要被踏破了,连昔日顶头上司对他都开始小心的奉承。 可是那天的人,也没昨天来的多。 叩阙案一发,他那些同僚上司纷纷被抓。那些人的家眷,就全找到他家来,求他帮忙捞人。 他赵思礼可没自大到那个地步,锦衣卫抓人不经过刑部,一看就是皇帝的意思。这个时候他撇清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上凑。 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和他交好的同僚家属,一副不帮忙,就死在赵家的架势。好不容易清出去了,这些人就堵在胡同口。 他虽然是芝麻大的官,可是当京官的见的多看的也多。前几年胡惟庸的案子,李善长的案子都是这个架势。有的人,就因为随便问了一句案情,直接被锦衣卫拿了,抄家砍头。 跟老皇爷打天下的侯爵公爵都死了好几个,真要是赵家牵连进去,没事都得弄出事来。 再说,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虽然清廉,不该拿的钱不拿,可是管着南城的巡城治安兵马,不能推辞的灰色收入,每年也有那么一些。 若是被翻出来......... 那可是叩阙案,是惊天的大案!只要沾上了,就别想有好下场! 肯定会被翻出来的,别说进了锦衣卫的镇抚司。就是犯人进了兵马司的大牢,为了活命也要死命的攀咬,一个犯人往往能扯出一串。 幸亏祖宗保佑,生了个好闺女。不然这时候,他赵思礼也要进去了。 “当家的,咱家不能受牵连吧!”赵氏脸色煞白的问。 “有咱闺女在,咱们只要不开门,不和他们掺和,没事!”赵思礼心里有了主心骨,开口道,“咱们和皇爷是亲家呢!” “爹!娘!你们干啥呢?”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正是赵宁儿。 赵宁儿还是原来的样儿,没因为身份的变化穿金戴银的。 “闺女,没事!”赵思礼强笑,“你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干啥?” 赵宁儿撇嘴道,“整日在屋里学规矩,人都快傻了!” 皇帝的赏赐中有几个嬷嬷,除了侍奉赵宁儿,每日还要教她宫中的规矩和礼节。 “傻了也得学!”赵思礼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以后是皇太孙正妃,未来是一国之母!” “知道了!”赵宁儿叹口气儿,又道,“刚才大姐说,咱家厨房里可没什么吃喝了,说打发人出去买,你们还不让!” 现在的赵家可不是过去那样只有他们几口,家里的奴仆加上太监宫女嬷嬷等。好几十号人,就是好几十号嘴。 “家里有啥就吃啥!”赵思礼说道,“饿几顿也饿不死!” 咚咚,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在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 有外客前来,女眷回避。 赵思礼把蒋瓛迎到客厅,侍女奉上香茶。 蒋瓛用袖子盖着自己的手,端着茶笑道,“外面都是来求告帮忙的人吧?” 赵思礼尴尬的一笑,“他们也是慌了,可是我几斤几两能帮上什么?”说着,拱拱手,“蒋大人,您放心,不该掺和的我绝不掺和!” “啧,看您!”蒋瓛笑道,“您是未来的国丈,哪有叫我大人的道理!”说着,又是一笑,“老哥,这案子是我在办理。您身份尊贵,且放心,谁吃了豹子胆,敢牵扯到您!” “费心了!”赵思礼吃了一个定心丸。 “回头胡同口的人,我叫人撵走!”蒋瓛又道,“省着扰了您府上的清净!” “那倒也不必,外面有锦衣卫的兄弟把守,我不开口他们也进不来!”对于这些同僚的家眷,赵思礼心中还是颇为同情。 大明的官不好当,看着威风,可一旦犯事,就是家破人亡。 “必须撵走,不然落在有心人眼里,好说不好听!”蒋瓛从袖子里掏出卷宗笔录,轻轻放在桌子上,笑道,“现在的人,为了自己活命,什么都敢说,什么脏水都敢泼!” “您身份尊贵,就算您洁身自好,别人也往你身上硬凑!” 一见卷宗上硕大的卷宗两字,还有些许的血迹,赵思礼顿时心里紧绷。 颤颤巍巍拿起来,翻开一看,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目。 “嘶!”当场倒吸一口冷气,骂道,“这些狗日的!” “人嘛,为了活命,巴不得拉别人下水!这事,我见得多了!”蒋瓛依旧是笑,“赵老哥放心,有我在,万事牵扯不到你头上。”说着,又笑起来,“其实这哪算个事儿?不过是些推辞不了的,衙门里分润的零碎银钱而已。” 钱虽少,可牵扯的是叩阙案。 这些灰色收入,可大可小。赵思礼心里明镜的似的,真翻出来呈到皇爷那儿,他赵家事是不会有。但是在老皇爷那个印象,多多少少有些不美。 “多谢蒋大人!让您费心了!”赵思礼拱手道。 “看您说的,咱们谁跟谁!”蒋瓛笑道,“谁往你身上泼脏水,谁就是和我姓蒋的过不去。”说着,歪头压低声音道,“这么个小忙,您就别再客气了。说不定以后,我还有求到您的地方,国丈大人!” “哼!这是卖好来了!” 赵思礼心中冷笑,他虽然直,但这点城府要是没有,也就不用在应天府混了。 “好说好说!”赵思礼笑道。 突然,坐着的蒋瓛一下站起来,冲着门口的方向直接跪下。 “微臣蒋瓛,参见娘娘千岁!” 客厅外,赵宁儿的身影若隐若现。 “蒋大人多礼了,我现在还不是...........” “早晚的事,娘娘有宽容之心,但臣不能失礼!”蒋瓛跪在地上,低头恭敬的说道。 门外,赵宁儿顿了顿,“这几日闲着没事,给陛下做了两双棉鞋,劳您带进宫呈给陛下!” 第110章 不过 “别说,挺合脚!” 寝宫中,老爷子穿着赵宁儿让蒋瓛送来的新鞋,原地走了两步,颇为满意的点点头。 看着老爷子脸上有所缓的表情,蒋瓛心里一轻,这宝是押对了。而宫里的宫人则是如释重负,这两日老爷子的杀气太大,他们似乎活在悬崖上一般。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瞧瞧这针脚,多细,多密!”老爷子指着脚上平平无奇的新鞋说道,“上好的松江软布,鞋底缝了棉花,穿着又轻快又暖和!那丫头心细呀,才见过咱一回,就记住咱多大脚了!” 蒋瓛跪在地上,附和的说道,“回皇爷,太孙妃还说,怕您不合脚特意做了两双。” 可是,意想中夸奖赵宁儿的话没听到,蒋瓛微微抬头。只见老爷子正眯着眼睛看他,顿时心中一寒,赶紧再次俯身。 “你去赵家干什么?”老爷子冷声道,“是不是赵思礼跟这事有牵扯?” 这就是蒋瓛最怕老爷子的地方,他们这些鹰犬,一撅屁股老爷子就知道他们拉什么屎。百战的帝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看穿人的心肝肺。 “臣......听说有许多人犯的家眷,跑去赵家求告帮忙!”蒋瓛赶紧说道,“臣是带人去清场去了。臣去的时候,赵家大门紧闭,但是胡同口堵满了人!” “咱问你,赵思礼是不是和这事有牵扯?”老爷子又道。 蒋瓛赶紧道,“没有!赵大人为官清廉,据镇抚司收押的人犯供述,他们分润的银钱,平日都是背着赵大人!一分不该拿的钱,他都没拿!” “嗯?” 老爷子拉了个疑惑的长音,盯着蒋瓛许久。 “呵!”突然,老爷子冷笑,一语多观,“算你办差还算走心!多多少少明白点人事儿!” 蒋瓛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皇爷交代的事儿,臣唯有尽心尽力!” “那些犯官的家眷呢?”老爷子坐下,把脚上的鞋脱下来,边看边道。 “臣,撵走了!” 啪地一下,老爷子手里的鞋,直接飞在了蒋瓛的脸上。 “越活越回去了,刚说你会办差,白说了!”老爷子怒道,“凡涉及到此案的应天府官员,家眷也一律收押。锦衣卫抄家,拷问家奴,统计财产!” 说着,老爷子冷哼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犯法也该全家同罪!他们的家眷,就是靠着他们捞的黑心银子荣华富贵!他们当家人,为了这些银子,害多少人家破人亡!这是一报还一报,最公平不过!” 要么不杀,要么就杀净! 蒋瓛心里清楚,这才是皇帝做事的风格。在皇帝心中,没有谁无辜不无辜的。做了一份孽,就要用十分还。 “臣这就去办!”蒋瓛开口道,“涉及的外官如何处置,还请皇爷示下!” 老爷子坐着,微微想想,“选派可靠的人手,快马出京拿咱的手谕抓人!记着,连他们家眷一并抓了!” “不但要抓这些幕后主官,那些经手的差役捕快也一并抓来,还有家眷!抓到京城之后,仔细问清楚,历年他们抓捕告状百姓的去向!” “把那些百姓的名单,好生统计出来。交给刑部,一一核实从新署理督办。再从那些犯官抄没的家产中,拿出三成,分给那些受了委屈的百姓!” “遵旨!”蒋瓛叩首。 “下去吧!”老爷子挥挥手。 寝宫中再次恢复宁静,老爷子端坐着,面如沉水。 他实在是对这些黑心之人,恨到了极点,出手毫不留情。 至于别人会不会说他残暴,他一点都不在乎。至于别人说他滥杀无辜,他更是不在乎? 无辜? 那些被残害的百姓冤不冤?无辜不无辜?你们害了人家一家,咱就杀你们全家! 叩阙案,不管涉及到谁,一律严查严办。 要办到当官的以后听到百姓告状就害怕,要严到他们以后不敢再拦! 随后,老爷子再看看脚上的鞋,心中道,“也不知这时候,大孙到了没有!” ~~ 杭州,天下最为繁华兴盛之城。 古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历朝历代杭州都是国家重要的财源之地。当初张士诚占据此地,不消几年就是百万大军。等洪武皇帝占了此地,更是如虎添翼。 这里不但汇聚了江南之财,之商,之工。同时也汇聚了江南鼎盛的文风,当真是人间福地,人杰地灵。 时在晌午,城中一片热闹景象,人群络绎不绝,堪称盛世景象。 热闹的街中,一顶双人抬着的青色小轿从人群中穿过,在街角转弯。渐渐的离开了刚才的喧哗之地,走在幽静的街道之中。 走着走着,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张方头扩面,仪表堂堂,五旬年纪的脸。 轿子边上跟着的长随,赶紧凑过去,“爷,有什么吩咐?” 轿中人沉声道,“没事,里面闷,透透气!” 长随听到这话,马上用手把帘子完全掀开,并对轿夫说道,“稳当点,别颠着老爷!” 轿子的速度微微放慢,里面人继续说道,“给知府大人的年礼准备好没有!” “寻得了!”轿外的长随笑道,“知府大人是广东潮州人,小人特意差人去当地,买了那边的特产。已经备在家里,就等着老爷您去送了!”说着,又笑道,“老爷,小的没见识。那些潮州特产不值几个钱,您何必这么费心?” “你懂什么?这叫投其所好!”轿中人哼了一声,“这世道,送礼送的是人情,更是人心。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知府大人是潮州人,背井离乡在杭州为官,多年没吃过家乡的特产。送些他家乡的味道,不比送金银强?” “老爷明鉴万里!”长随在外,拍了一记马屁。 可是轿中人却没受用,反而叹息一声。 这轿子里的五旬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杭州兵马巡检孙孝忠。 孙家在杭州是地头蛇,颇有家产。但是真正发迹是在他这代。他少年读书用功,在军中也历练过几年。回乡之后,娶了萧山知县的女儿李氏为妻,得以进了官府。先后在杭州担任典史,巡检。尤其是后面这个七品官位,他整整已经当了十年。 流水的知府,铁打的巡检就是他。 有家族的关系,再加上他长袖善舞,不管谁做了上官,都要交好于他。而他又为人低调,善于不露痕迹的结交讨好,能办事会办事,仗义轻财,伺候得上官感动肺腑。 孙家发迹,他做着官,亲戚管理着他的生意,杭州繁华之地,日进斗金。他不用贪不义之财,更不用和人争什么。同僚上官有用的着他的地方,他总是能贴心的办好。所以,十余年来,他在衙门里人缘好,脸面大,在杭州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可是现在,一向春风得意的孙孝忠,脸上却愁云密布,满是焦虑。 稍后,轿子停在了孙府。从外面看,这就是一座不起眼的三进宅院,但是进到里面之后,却别有洞天。 穿过门房之后,眼前豁然富贵逼人。假山流水,奇珍异草,一个宅院富丽堂皇得好似江南名院。 沿路,低头前行的仆人们纷纷见礼。这些仆人中,不少都是双十年华的美艳少女,随便一个拉到人市上,都是大价钱。 孙效忠板着脸,进了三进后院。 江南冬日,温暖如春。妻子李氏正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悠哉的拿着碎糕点,喂着池塘里的锦鲤。 “老爷回来了!”李氏五十出头,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旬年纪。 她是原萧山县令的女儿,家里在杭州一带也颇有关系。各衙门里基层的小吏,她家里都说得上话,办得了事。 孙效忠点点头,“小畜生呢?” 李氏不悦,“哪个小畜生?” 孙效忠立眼,“你生的小畜生!” “妾身和谁生的小畜生?”李氏怒道。 孙效忠语塞,甩袖道,“过儿呢?” 李氏拉着脸,“书房看书呢!”说着,有对孙效忠道,“老爷,这些日子过儿一直在家看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知道错了,您就别打骂了!” “狗能改得了吃屎?”孙效忠冷哼一声,抬腿朝后花园的书房走去。 孙效忠有二女,只有一儿。大女儿嫁给了藩司的幕僚之子,二女儿嫁给了一个举人。他三十岁上才有了这个儿子,自然是爱到了骨头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怕儿子将来命里有坎。孙效忠特意找人高人给取了名字,孙不过。他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同时也期盼着儿子,像他一样有所成就,最差也不能成为满身过错的败家子。 只是,天不随人愿,他这个儿子........不说也罢。 走到书房门口,孙孝忠透过窗户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书房里,他那宝贝儿子哪里在看书,正手插在一个侍女的怀里,脸上满是浪荡的坏笑。 咣,孙效忠一脚踹开房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个心思?” “父亲!”孙不过推开侍女站起身,“您今儿回来的倒早,用过饭了吗?” 孙效忠是方脸,身材高大,他儿子孙不过身形也不矮,只是孙不过是圆脸,小眼,身材有些微胖。 都说胖人和气,可是孙不过的小眼睛中,总是带着几分凶残狡诈,脸上也有些戾气。 “你娘说你在书房看书,这就是看书?”孙效忠大怒,对侍女吼道,“滚下去!” 侍女脸色苍白,俯身下去。 孙不过委屈的说道,“父亲,儿子刚才是看书来着,这不是看乏了,解解闷吗?”说着,看了父亲一眼,又道,“父亲莫气,是儿子不好,儿子知错,请您责罚!” 说到此处,抬手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你呀!”孙效忠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嘴好!” 孙不过小心的看了父亲一眼,笑道,“父亲,孩儿在家里已经关了这些日子了,能不能出去透透气!家里什么新鲜东西都没有,眼看过年了,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哎呦!” 话还没说完,胖胖的身子直接被孙孝忠踹了一个跟头。 “你还要出去?出去你就惹祸!”孙效忠怒道,“上回的事还没利索,再惹出祸来,谁给你平?” “不是有父亲和娘吗?”孙不过趴在地上,委屈的说道,“杭州城,还有咱家办不成的事吗?那年,儿子差点被判斩,还不是您..........” “我打死你!”孙效忠心中怒火中烧,抄起门闩。 “父亲,你要打死儿子吗?” 儿子胖胖的脸上,滚出的泪水,让孙效忠心中一软。手中的门闩,无力的放下,“儿呀,你以为你老子是谁?啊?你犯的那些事,哪件不是杀头的罪!这些年,你爹这张老脸都用来帮你擦屁股了。” “可是你哪回知道悔改了?一次次变本加厉,若你不是我儿子,我早就亲手宰了你。你也不小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你喜欢女人,家里这么多俏丽的丫鬟随你用就是,再不成花银子去青楼也行。你却偏偏喜欢强迫良家女子,喜欢作恶,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也不都是儿子的错,有时候儿子脑袋一犯浑,就什么都不顾了!”孙不过低声道,“再说也不是儿子一人干的,儿子那些朋友.........” “住嘴!”孙效忠又是一脚,大怒道,“赵家的事没了结之前,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都不许去!往后,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让我发现,打断你的腿!”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 “谁?”孙效忠怒道。 “老爷,知府衙门来人了!”贴身长随在外说道,“让你赶紧去码头!” “可知什么事?”孙效忠问道。 “说是......皇.........皇太孙亲临咱们杭州城。从水路来的,藩台大人知府大人正在要去码头迎驾呢!” “皇太孙!”孙效忠一愣,马上道,“赶紧,给老爷换官服!” ~~~ 杭州码头,闲杂人等全部回避。 杭州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在,一省布政杭州知府等上百官员,穿着官服在码头等候。 江面上,皇太孙的护军战船缓缓停住,无数铁甲宿卫冲上码头,严阵以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艘巨大的御舟,可是那艘船却缓缓停在了江心,暂时没有靠岸。 朱允熥来之前,中枢根本没有给杭州地方行文,这些官员现在满头雾水,不知道年根底下,皇太孙为何驾临杭州。 不过储君到来乃是大事,所有人有些诧异的同时,又精神振奋,想着若在皇储面前留下好印象,日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 孙效忠是七品巡检,位列在知府的身后。 杭州知府李林武,一张口是生涩难懂的官话,“你怎么才来?” “大人,家中有事耽搁了!”孙效忠道。 “皇太孙驾临杭州,是千载难逢的喜事,你这个巡检这几日要忙起来,市面上盯紧了!”李林武正色交代,“不能出一点岔子!” “大人放心,杭州市面绝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 “嗯!”李林武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来了!”官员中,一声惊呼。 他们的惊呼之中,一艘小船缓缓靠岸,当先是一名穿着蟒袍,带玉带锦衣卫打扮的武官。蟒袍不是谁都能穿的,只有御赐。玉带也不是谁都能带的,除了公侯,功臣子弟之外,只有二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带。 杭州本地官员还没认出来,队列中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已经开口。 “属下参见同知大人!” 这时,杭州官员们才明白,这位武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开国功臣之后,何广义。 何广义没有下船,扫了扫码头上的人群,看着见礼的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随本官来,殿下召见!” 吴大用心中一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起身,上了小船。 “有日子没见大人了,您还是那么英武!”吴大用四十出头的年纪,讨好的笑道。 何广义冷笑一下,“别拍本官的马屁,你还是想想,怎么过殿下这关吧!” 吴大用心中一愣,凭直觉,他感觉好像不是好事。 忐忑的上了御舟,还没站稳就被几个宿卫夹住了胳膊。 “剥了他的飞鱼服,去了他的纱冠!”何广义冷声道。 “大人!大人!” 吴大用惊恐的叫声中,马上被扒得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中衣。 “闭嘴!”何广义呵斥一声,对船舱内抱拳道,“殿下,人带来了!” “拉进来!”船舱里,传出朱允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一万字,我就不分成三章了,发两章。因为这个情节分开看,有些不连贯。 要是你们不满意,我也可以拆成三章。 第111章 曾经的无能无力 天降横祸,事发突然。 吴大用心中惊骇欲绝,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惧。转眼之间,被几个铁甲侍卫抓着四肢头发,拉进御舟的船舱,砰地一下重重扔在地上。 随后,一双绣着金色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的眼帘之中。 心中的惊骇还有皇权的威慑,瞬间让吴大用魁梧微胖的身躯,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白色的中衣,马上被冷汗湿透。 他不敢抬头,不敢动,趴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匍匐姿势,冲着那双绣着龙纹的靴子,颤声道,“臣,杭州锦衣卫千户吴大用,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跪好,抬头!”朱允熥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吴大用。 后者缓缓的抬头,额上的冷汗不住的落在甲板上,只是微微看了一眼朱允熥那张年轻的,阴沉的脸。然后又立刻低下眼帘,不敢再看。 朱允熥也看清了吴大用的脸,这人有些微胖,看着不像是锦衣卫的武官,倒像是富家员外。而且,他整个人都是慌的,眼神里完全没有静气。 这样的人,不适合在地方作为朝廷的耳目。准确的说,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在锦衣卫这样的军事组织之中存在。 “孤有事问你!”朱允熥是船舱里唯一坐着的人,刑部侍郎秦睦,大理寺左少卿,御史大夫高巍,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夏长文,都垂手肃立一边。 “臣,恭听殿下训斥.........”吴大用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今年中秋之时,杭州出了件大案,你知不知道?”朱允熥坐着,摆弄着手里的扳指,面无表情的问道。 吴大用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再盛几分,开口说道,“殿下说的,可是书院的奸杀案?” 朱允熥眼帘轻抬,冷笑道,“你知道?既然知道,为何不上报?” 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有两种表现,要么是大脑是死的,要么就是灵光一现。 吴大用现在属于后者,他急忙开口道,“殿下,杭州是锦衣卫内卫,臣负责监察地方,地方的刑事案,自有地方处置。再转交刑部,送陛下御览!” “嗯!”朱允熥不动声色的微微撇嘴,“你还挺有理!”说着,啪地一下,手重重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怒道,“那孤问你,这件案子可有蹊跷!” 突然而至的威势,几乎让吴大用当场魂飞魄散。 “臣..........臣...........” “你结结巴巴的,就是心里有鬼!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朱允熥再次冷笑,“那你知不知,被冤屈的赵家人,进京叩阙告了御状!” “呃!”吴大用双眼一翻,身子一挺,居然直接吓昏了过去。 顿时,朱允熥的脸上满是厌恶之色。 赵家的案子其实不难,难的是地方官为何要栽赃陷害。朱允熥此次来杭州,根本没打算审案,他直接要审人。 让锦衣卫直接抓了杭州知府,孙效忠等人,一套大刑下来就不信他们不说,大明朝没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规矩。 召见吴大用是朱允熥临时起意,官场上没有秘密,他想着若是吴大用知道些什么,能让他少废些心思。可是没想到,堂堂杭州锦衣卫镇守千户,居然是这么个货色。 怪不得,杭州出这么大的事,京城一点都不知道。 想来,天下其他各州府的锦衣卫镇守,也好不到哪里去! “弄醒他!”朱允熥冷哼一声。 话音落下,几个卫士扯着吴大用的头发,直接塞进了船舱中冰冷的水桶里。 咕噜咕噜,水中冒泡。 “啊!”吴大用挣扎的抬头,惊恐的大喊,“殿下饶命,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地方有大案你不报,地方有屈打成招的大冤案你也不报!要你何用?”朱允熥冷冷的看着他,“说,你收了什么好处?” “臣.........什么好处都没收!”吴大用哭道,“臣,真是一文钱都没收!” “孙效忠为何要陷害赵家?”朱允熥又问。 “臣...........臣真是不知道!”吴大用连连叩首,“地方上的刑事,臣无权插手,只是听到风声觉得案子蹊跷,可是那边赵家小儿子已经画押认罪,臣也没多想!” “你都对得起你的名字!”朱允熥怒道,“吴大用?无大用!别说没有大用处,你什么用处都没有!” “臣昏聩,臣罪该万死!”吴大用头都磕破了,“是臣失职!” “孤不知你是天生无用之人,还是在地方上养废了,但是孤猜,这些年你肯定没少和地方官员勾连!”朱允熥不屑去看对方的丑态,“下去,把你这些年和地方的烂事都写出来,敢有隐瞒,哼哼!” “臣不敢,臣不敢!”话音落下,吴大用又被几个侍卫扯死狗一样的扯走。 “何广义!”朱允熥又道。 “臣在!” “杭州锦衣卫千户所的核心人员,上岸之后一并都抓了,交给你好好的审!” “殿下放心!”杭州锦衣卫如此,何广义也脸上无光,咬牙道,“臣,把他们这些年吃过多少顿饭,都审出来!” “吴大用,一群都没用!仔细甄别尸位素餐之辈,有和地方勾连的,乱伸手的,知情不报的,一律赐死。”说着,朱允熥脸上肌肉跳跳,“给他们留个全尸!” 何止何广义脸上无光,朱允熥心中的恼怒几乎快成了火焰。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居然在地方上堕落至此。这些人该死,他们本该是中枢的言路,却在地方成了残民的帮凶。 “锦衣卫要好好的整顿!”朱允熥心中暗道,“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蒋瓛那个人虽然有些手段,可就知道一味的讨好老爷子,低头做事。管理上,简直一塌糊涂!” 朱允熥坐着默不作声,船舱里的气氛更加冰冷。 几位跟着朱允熥出京的文臣垂首不语,心中却是惊诧万分。 皇太孙一向有仁德宽厚的美名,此时却判若两人。 杀伐果断,而且出手毫不留情。 而且皇太孙的狠,和老皇爷还不一样。老皇爷之怒,是雷霆万钧。皇太孙却是别样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位,怕将来也是个不好伺候的。 其实作为皇储,不应该有这样的失态。但是一想起赵家人的遭遇,或许是记忆中那些无能为力的义愤填膺在作怪,让朱允熥格外的愤怒。 这一刻他特别理解老爷子的心情,这些人直接的或者间接的毁了多少家庭?他们有意无意的也成了祸害百姓的一份子。给这朗朗乾坤,添了多少黑暗? 他们不该死吗?身居高位,对罪恶视而不见即是罪。位居官身,毫无正义感即是罪。可能,这种想法有些偏激,但那些受了冤屈的百姓去哪里说理? 但凡他们之中有人稍微有点人心,也不至于闹出百姓叩阙的惊天大案,更不至于让这世上,多出那么多的冤魂。 稍微的平复下怒火,朱允熥站起身,“走,上岸!” 他身影刚动,御舟的塔楼上旗语挥舞。 岸边,早就带着护卫严阵以待的李景隆,放声大喊。 “皇太孙驾到,诸臣工跪迎!” “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起伏,像是一道由乌纱帽组成的波浪。 权力,只会向着更高的权力低头,只会在凌驾于他们的权力之上,谨慎谦恭。 朱允熥的脚,终于踩在杭州的土地上。远处的城墙,在仓促之间已经披红挂彩,远处的官道上也已经黄沙垫道。 权力,只会给权力服务,还是最好的那种。 跟着朱允熥南下的王八耻,拿着拂尘倨傲的走到接驾的群臣面前。 “殿下口谕,宣浙江宣承布政司使李安庆,杭州卫所指挥使丁继祖上前!” “臣等遵旨!” 这两人是接驾群臣中的文武之首,他们上前是应有之意。李安庆面容儒雅,长身玉立,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他是洪武三年的进士,这些年官路亨通。 丁继祖则是战死的柱国上将军,济阳郡公的庶子。身材敦实孔武有力,完全一副武人做派。杭州卫是江南大卫,有兵七千八百余人。 “臣等,参见殿下!” 二人上前,再次行礼。 朱允熥看看二人,丁继祖是杭州卫所指挥使,军人对地方的事不能插手,而且他所驻扎之地是杭州城外,应该是不知情。 可是这个布政司使李安庆,却和赵家一案脱不了干系。当初,赵家人的庄子可是连他的布政司衙门都进不去。 “李藩台!”朱允熥微微一笑,“孤,要找你借样东西!” 第112章 现在的主持正义 “孤和你借样东西!” 闻听此言,李安庆微微有些愣神。 一省布政司想的本就比其他人多些,朱允熥突然驾临杭州,在他心中只有惊惧。因为若是好事,京师必然提前有旨意。而且只有坏事,才往往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尽管他和朱允熥素未谋面,但是作为一省的大员,怎会没私下研究过储君。皇太孙其人外圆内方,当初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奔赴地方办理赈灾事宜。 那一次,江西抚州人头滚滚。 这一次.............? 接驾之时面上的儒雅喜悦都是装的,心中却一片忐忑,更是在思量杭州乃至整个浙江出了什么纰漏没有。 见对方微微迟疑,朱允熥继续笑道,“李藩司莫怕,孤又不是借你的颈上人头!孤要是要借你的藩司衙门一用!” 看似说笑,但是李安庆心中顿时警觉,皇太孙此言,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 当下打起精神,笑道,“太孙殿下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言借字!官衙臣已命人收拾妥当,请殿下移步。”说着,又笑道,“城中有几座前朝的名园,景致奇特,尚在修葺之中,微臣马上让他们加快进度。” “不用那么麻烦,孤不住那么久!”朱允熥平易近人的笑道。 随后,朱允熥车架在前,臣子们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开往杭州城。‘ 车架最前,六道六色龙旗骑士开路,执旗者戎装金盔,每道龙旗下六名弓弩军士。 而后三十六锦衣校尉,举绛引幡二,戟氅六,戈氅六,仪锽氅六,羽葆幢六,青方伞二,青小方扇四,青杂花团扇四。 然后又是金甲大汉将军四十八人,班剑四,吾杖四,立瓜四,卧瓜四,仪刀四,镫杖四,骨朵四,斧四,响节十二,金节四,皆校尉擎执。 再往后是手捧各种器皿的太监宫人,让人眼花缭乱又不敢直视。 到了朱允熥车架跟前,满是虎视眈眈持刀垮弓的殿前亲军,把他的车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还只是急从权,朱允熥没有摆出全副仪仗,不然光是给他交着那些花里胡哨礼器的随行人员,就多达数百,更不用说那些护军。 人群浩浩荡荡的朝杭州进发,谁也没发现,或许说谁也没留意,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和丁继祖嘀咕几句之后,双方带着亲卫消失不见。 近一个时辰之后,杭州城门就在眼前。 本来朱允熥的脸上一直带着些似笑非笑,可是突然之间,转化为满脸的冰霜。 杭州城门口,数位髦耄老人携乡绅百姓,跪伏于路边,山呼千岁,场面盛大。 “李藩司,怎么回事?”朱允熥在车架上扭头,不悦的问道。 随性的李安庆顿时有种马屁拍在马脚的上的感觉,解释说道,“回殿下,杭州父老听闻殿下驾到,不胜欣喜...........” “你的主意?”朱允熥不客气的打断,“孤突然而来就是不想骚扰百姓,你倒好,唯恐声势不大。”说着,哼了一声,“还真是难为你了,仓促之间还能搞出这些!” 李安庆顿时额头冒汗,原想着少年皇储爱面子,没想到却是和老皇爷一个秉性。 当下,躬身请罪,“殿下恕罪,并非臣等故意谄媚,实在是杭州父老听说殿下至此,欢欣鼓舞与有荣焉。”说着,在朱允熥冷冷的目光下,说不下去了,“这...........是杭州知府李林武的主意!” “虽说是他的主意,但你身为一省布政藩司,不知此举不妥吗?”朱允熥毫不客气,“孤看你心里,还是存了投机的心思!” 本来朱允熥对杭州上下官员的印象就极差,现在更是对他们厌恶到了极点。做官一塌糊涂,做事倒是高调得很。 “去人,把前头几位髦耄老者搀扶起来,勉励一番,速速进城不要耽搁!”朱允熥开口下令。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全城戒备,繁华喧嚣的杭州城顿时安静下来。 孙效忠家中,原本打算趁着父亲接驾,要偷偷溜出去的孙不过,也只能继续百无聊赖的躲在家里。 正是吃饭的时辰,母子二人对坐一桌。虽然只有他们母子,但是桌上饮食精美,山珍海味美食佳肴摆得满满的。 “儿呀,用些这燕窝,补一补,你都瘦了!”李氏对孙不过笑道。 孙不过肉肉的脸上有些不耐烦,“燕窝有什么吃头?母亲,让儿子出去转转吧,再在家里带着,都要憋出病来了!” “不行,皇太孙驾临杭州,这时候你哪都不能去,万一惹出事来怎么办?”李氏板着脸说道,“再说,你那事还没了结,赵家人到现在都没抓到。听话,乖乖在家,等风头过了,随你怎么耍!” 似乎想起了什么,孙不过恨恨道,“不过是几个普通百姓,父亲也太小心了!” “那也是人命呀!”李氏叹息一声。 “哼!”孙不过冷哼,满脸暴戾,“敢到处告状,看少爷怎么炮制你们!” ·~~~ 布政司官衙大堂,杭州上下数十官员无声肃立,让本来宽敞的大堂,显得有些拥挤。 朱允熥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周围满是持刀宿卫,冷冷的看着众人。 “你们很好奇,孤为何突然来杭州吧!”许久之后,朱允熥缓缓开口,“告诉你们,不是好事!” 堂中群臣顿时惊诧莫名,不知所措。 “孤来,因为前几日,有杭州百姓进京叩阙。”朱允熥咬牙道,“有赵家子,被官府屈打成招。赵家一门,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孤来,是给他们伸张正义,也是来看看,大明朝残民的畜生到底长什么样?” “啊!”堂中群臣惊呼,顿时骚动。 而在群臣之中,李安庆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他治下的百姓进京叩阙,导致皇储亲临杭州? 完了完了,他这个布政司是做到头了!赵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而他的身后,杭州知府李林武差点当场昏死过去,他是一府的主官,赵家的案子是他签的结案文书,并且收押人犯,准备年后问斩。 赵家冤枉不冤枉他心里清楚,为一方父母官,治下绝对不能出破不了的大案要案,只要案子能办成,只要有人犯落网,他也不在乎冤不冤。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惊恐的回头,只见巡检孙效忠已经如一滩烂泥一般,软软跌倒。 地头蛇再厉害也是蛇,面对龙,连动都不敢动。 堂上端坐的朱允熥啪地一拍桌子,“来人!” “在!”皇太孙亲军,傅让张辅等人出列。 “把杭州知府李林武,还有巡检孙效忠,给孤拉出来!” “遵殿下旨!” 一群侍卫冲进群臣的队中,微微辨认一下,就抓鸡一样把二人提溜出来,扔在朱允熥的前方。 “孤本想着,你们是什么青面獠牙的畜生,想不到居然如此没用!”看着恶抖得和筛糠似的二人,朱允熥厌恶的说道,“现在知道怕了?现在是不是怕到要死?你们现在的心情,就是当日赵家人的心情!” 说着,又是一声低喝,“扒了他们的官衣,他们不配身上的官服!” “是!” 傅让等人上前,三两下就扒了两人的官服,二人毫无反抗之力。 忽然,殿中响起哗啦啦的声响。 只见烂泥一样的杭州知府下身,黄色的液体渗透出来,渐渐成河。 “你不配为官,不配为读书人,甚至不配为人!”朱允熥厌恶的摆手,“拖下去,先严加看管!” “殿下饶命!”李林武如梦方醒,在侍卫的拉扯下大喊,“这案子都是孙效忠办的,都是他办的!” 生死边缘,孙效忠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跪地大喊,“殿下,冤枉!臣冤枉,赵家杀人案,人证物证皆在,赵家子已经画押认罪!” “好,孤就让你死个明白,也让天下人看个明白!”朱允熥冷声道,“人带来了没有?” “殿下,赵家子带到!”中堂外,何广义带着一队锦衣卫抬着两个血肉模糊,身体削弱到极致的年轻人进来。 与此同时,后堂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儿阿!” “爹爹!” ~~~让我休息一下,前几天病假工作给耽误了,昨晚上加到三点,今天到现在只睡了三个小时。让我休息一下,小睡一下。 脑子昏沉沉的,没写好,对不起大家。 第113章 皆有罪 看到被带到堂上两位赵家子的这一刻,朱允熥的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心中满是愤慨。 冤案,毁的是人的一生。 不是一个人的一生,而是一个家庭所有人的一生。谁都有父母,谁都有家人,若是生老病死可不违背,若是天灾劫难亦不可为抗拒。可是,他们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因为孙效忠一个小小巡检的权力,就因为他一念之间,全家人堕入地狱。 赵家儿子,是被抬上来的,当先的一人脸上刺字,破碎的衣衫之下,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眼神有几分清明,但全都是恐惧。惊疑的看着这个场面,双手紧握成拳。 后面一人,干脆就是蜷缩在担架上,似乎骨头都被打断,凄惨得不成人形,最让人感到痛心的事。那年轻人似乎半疯了一般,浑身惊恐的发抖,嘴里发出含糊的大叫。 “大人,别打我!别打我!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你让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我画押!我认罪!我不冤!我不告了!你们别打我,别打我!呜呜!娘!媳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这叫喊声,加上他疯狂的神态,让人的心都碎了。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人生于世间无论贫富,尊贵,都会有几分争强好胜之心,都会有苦中求活之意。可是此刻,赵二嘴里的叫喊,却只有认命,只有无助,只有害怕。 “儿呀!” “爹爹!” 两道人影从后堂奔了出来,赵氏和那孩子直接扑在了两人身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赵氏一头白发,映照着儿子们身上的血迹。那孩子稚嫩的双手,抚摸着父辈身上的伤疤。 “我地儿呀!”赵氏死死的搂着儿子,从心里呼喊出来的痛苦,仿佛能刺破官衙的大堂。 这一瞬间,朱允熥似乎都感受到,他头上那明镜高悬的牌匾发出了震颤。 “娘,你怎么来了?”赵大惊呼。 “娘进京找皇爷告了御状,你们有救了!”赵氏摸着儿子的脸哭着,“小二,小二娘来了,你叫娘啊!” 赵二浑浊恐慌的眼神看着赵氏,先是一呆,马上又露出了浓浓的渴望。颤抖着想伸出手。但是下一秒,却好像见到了魔鬼。 蜷缩的身体在担架上不住的剧烈颤抖,嘴里发出尖锐的大叫,“娘,不告了!不告了!我认了!不告了!别让大人打我!儿子不告了!” “这时,何广义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殿下人带来了,不但他赵家哥俩,赵家被抓的家眷,臣也在大狱中找到了!” “顺利吗?”朱允熥不忍看着堂下痛哭的母子,转头问道。 “本地的锦衣卫带着直接奔了大牢!”何广义咧嘴一笑,“有不开眼的,臣直接宰了!” 审案不用那么麻烦,何广义带锦衣卫,丁继祖带杭州卫所官兵,直接从大牢里把人提出来就是。 冤案不走程序,审冤案朱允熥更没想走程序。 正义已经迟到,为何再浪费时间?既然罪恶可以从天而降,那么正义更应该破空而来。 正义应该是刺破黑色苍穹的利剑,正义应该是雷霆万钧的闪电,正义应该是破晓的晨光,正义应该是喷发的火焰。 在罪恶来临的刹那,正义就该磨亮刀锋。正义是活的,他不是死的。他应该是存于天地人心的正气,而不是手里的工具。 “儿莫怕,是娘!是娘!”堂下,赵氏抓着小儿躲闪的手,哭着道,“别怕别怕,娘告了御状了!咱大明的储君亲自来了杭州,要给你洗刷冤屈!儿!不不怕!不怕!娘在这,不怕!” “不告了!不告了!”赵家小儿的脑袋不停的摇晃,惊恐的眼神根本不敢去看周围,“娘,不告了!” 啪,赵氏一记耳光。 “醒醒,你醒醒!”赵氏拽着儿子的衣领,哭道,“你看到没有,堂上坐着的是咱大明的皇储,未来的皇帝!他来杭州,就是要给咱们赵家伸冤!” 说着,啪地又是一下,“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娘知道你怕!娘和你说过,要死的时候娘会陪着你一起死!可是现在咱们都不用死了,你看看堂上,看看皇储殿下!” “不能不告!想想你爹!他为了你活活被气死!不能认罪,想想你娘,从这里一路要饭去了京城。想想你妹子,媳妇!” 赵氏的柔弱的身躯,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她的能量变成了勇气,传给了她的儿子。赵家小儿眼神中的迷茫混沌渐渐散去,露出明亮的瞳孔。瞳孔中,满是生机。 此时,赵家老大在地上大喊,“殿下千岁,赵家,冤枉!” 朱允熥的眼神,冷冷的扫了一眼孙效忠。后者已经烂泥一样,堆在地上,仿佛浑身没有骨头一般。 “你赵家有何冤屈,细细道来!孤乃大明储君,自会给你们做主!”朱允熥站起身,走到堂下,看着堂中惴惴不安的杭州一众官员道,“你们的冤屈,孤会加倍用到害你们的人身上!” “我冤!我冤!”赵家小儿突然在母亲怀中大喊。 “有冤就说出来!孤给你做主!”朱允熥大声道,“刑部侍郎秦睦,你来记录!” “遵旨!”随行的刑部侍郎径直在一处坐下,铺上纸笔。 “草民没有杀人!草民只是每天经过那间书院,被杀的女子和草民素不相识!”赵家小儿眼神中满是求生的欲望,哭着说道,“事发那天,草民和朋友许三下了工,先去点心铺买了月饼,然后就回了家吃饭。” “半夜时分,官差冲入草民家中,把草民抓走。不管草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信。巡..........巡检大人让人给草民用刑,他们打草民,拔了草民的指甲,他们往死里折磨,他们一口咬定就是草民。” “草民实在熬不住,只能签字画押认罪!殿下,草民是屈打成招,草民冤枉!” “大明律,杀人大案,需要地方主官会审,一审再审,你们杭州一个巡检就能把人定罪?”朱允熥看着那些脸色煞白的杭州官员们,“杭州除了知府,巡检,还有按察司,还有同知,还有通判。这样的大案,你们不过问吗?这样的大案,就任凭他一个巡检折腾?” “殿下,当日草民和父母到知府衙门鸣冤,衙门里的大人有过二审,可二审之后,依然说草民的小弟为杀人凶手!”赵家大儿也哭道,“二审之时,根本不允许我家人去看,二审之后,我家再也没见到过小弟!” “二审是怎么审的?”朱允熥又问。 赵家小儿的目光在众官员的身上扫过,全是恨意,咬牙道,“后来,有两位说是按察司的老爷进来审草民,当时草民浑身是伤,草民说受尽了折磨,屈打成招,但是.........” 朱允熥皱着眉头,“说下去!” “那两位老爷听了草民的话,起身就走。随后又进来一群差役,开始严刑拷打!”赵家小儿哭道,“草民实在被打得受不了的时候,按察司的老爷们又进来,什么都没说,只给了小民一张纸,让按手印!” 岂有此理,简直丧心病狂! “孙效忠,你做的好事!” “杭州府,你们做的好事!” “布政司,你们做的好事!” 啪地一下,朱允熥对着杭州群臣怒吼。 “皇爷爷在京城,还以为天下太平,还以为你们在地方尽心任事!可是天日昭昭之下,煌煌大明之中,你们...........你们的良心哪去了?一审严刑拷打,草草定罪。二审,居然不顾人犯叫冤,继续严刑逼供!后来,布政司还不收状子!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闻所未闻!天下人,如何看大明?后世人,如何看大明?” 大堂之中,顿时跪下一片。 布政司李安庆惶恐的说道,“殿下,此事,臣确实不知.....” “不知?”朱允熥冷笑,“李藩司口中的不知,可是不知者不罪的不知?”说着,朱允熥忽然加大音量,“一句不知就可以推卸责任吗?” “一省的主官日理万机,这些小事看不过来是吧!”朱允熥继续冷笑,“这些小案子,不值得你过目是吧!” “一句不知,就想蒙混过关!”朱允熥冷冷的环视,“吃着朝廷俸禄,享着百姓民脂民膏,高高在上却一问不知,要你们何用?” “尔等身为国家大臣,不知即是有罪!” “尔等食着民脂民膏,不知即是丧尽天良!” “尔等都是读书人,不知即是违背天理人伦!” “不知?是真不知,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抑或是,假装看不到,反正倒霉的不是你们!” “你们穿着官衣,受朝廷重任,受百姓的供养。于公当天下为公,百姓为先。于私,当心怀仁义,体察民情!” “可是你们不但坐视人间惨剧,还要推上一把,还要助纣为虐。如此惨案,你们都有责任!” “若只有一审,孤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可是还有二审,按察司,通判,同知等有查阅案件之责。如此荒谬之案,你们就没看出来?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有良心的,也不会闹得人家破人亡!” 突然,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的片刻。 烂泥一样的孙效忠直接冲着大堂的柱子,扑了过去。 “拦住!” 第114章 苍蝇猛于虎 孙效忠已经萌生死志,一头撞向大堂中的柱子。 但是他身形刚动,皇太孙侍卫统领傅让一双铁爪,直接把他按在地上。 “想死?”朱允熥冷笑,“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尔身为朝廷命官,徇私枉法也就罢了。还要栽赃嫁祸屈打成招,而且还要勾结其他官员,抓捕告状百姓?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丧心病狂之人!” 说着,朱允熥又道,“书院奸杀案,你这么铁了心的要办成铁案,是不是知道谁是幕后凶手?你在遮掩什么?” 孙效忠面如死灰,闭口不言。 “好,你不说,孤也会查得明明白白!”朱允熥回头,看着众人,“此案中,说是有人证,那就传人证!” 话音落下,两个锦衣卫拉扯着一个惊恐的年轻男子,从外进来。 看到这人,赵家小儿的眼神顿时充满恨意,“许三,你为何要害我?” 来人,正是此案所谓的人证许三。赵氏告状之时,身揣的状子上,此案的过程和涉及人物,清清楚楚。朱允熥进城之后,除了让何广义带人直接去大狱之外,还命他带人找到这个许三。 “你就是许三?知道为什么找你吗?”朱允熥冷眼问道。 许三不住磕头,惊恐的说道。“小人正是许三!” 他始终被锦衣卫押在外堂,刚才里面所说他都听到了。此时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只知道磕头,显然是吓得不轻。 “你说说,为何要作证说赵守信是杀人凶手?”朱允熥沉声道。 “千岁在上,不是小人要害赵二...........”许三慌张的说道,“赵二和小人说过笑话,若是能和秦诗那样的女子.......后来官差找到小人,小人一开始说和赵二同行回家,但是官差直接给小人上刑........” 说着,许三拉开肩膀的衣衫,露出是上面的疤痕,“千岁请看,这就是被官差打的。他们说,若小人不指证小二,就说小人是同谋,一块斩首!” 案件已经真相大白,书院秦诗诗和婢女被奸杀,官差找到每天经过那里的许赵二人,因为赵二曾经说过玩笑话,便开始栽赃陷害。 “所以,你就听了官差的?”朱允熥问道。 “千岁,小人也想活命啊!”许三哭道,“小人也是一大家子人,实在怕呀!” 闻听此言,朱允熥心里澎湃的怒气之中,多出几分叹息。 人生无常,人心更无常。能怪许三吗?他也只是个寻常百姓,如何能和官府抗衡! “真相大白!” 朱允熥看着跪着的众官员说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臣以为,严办孙孝忠,彻查相关官员小吏官差,一律严办!”李安庆浑身冷汗,赶紧说道。 “这是自然,不然孤也不会带着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一块来!”朱允熥再看看他们,“从现在开始,你们谁都不要回家了!三司就在杭州会审,锦衣卫协助,你们之中真不知情的人,孤不会冤枉你们!但你们之中,有故意替孙效忠遮掩的,与其同罪!” “李景隆!”朱允熥喊道。 “臣在!”李景隆躬身抱拳。 “带兵,把这里围死了,一只苍蝇也别跑出去!”朱允熥冷声道,“何广义,马上查阅赵家子一案的卷宗,凡涉及到的办案人员一律抓捕,严格审讯!” “遵旨!” 朱允熥回头,看着闭着眼睛等死的孙效忠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孤就查不出来?” “殿下,太孙殿下!”一官员连滚带爬从人群中出来,“罪臣愿戴罪立功!罪臣知道那厮为何栽赃于人!” “这是谁?”朱允熥问道。 丁继祖上前,“殿下,这是杭州通判,景芳!” “既然你有戴罪立功之心,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朱允熥返回明镜高悬之下端坐,“快说!” “罪臣以为,孙效忠之所以要把这案件办成铁案,甚至不惜嫁祸于人,乃是因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他儿子!” “景芳,你血口喷人!”孙效忠忽然双目圆睁,破口大骂,“这些年你收了多少黑钱?还敢诬陷?” 这话,让朱允熥微微皱眉。 这是一句前后不搭,有些突兀的话。但是仔细听听,却是话里有话。 你收了黑钱,你又诬陷?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只要你敢说,老子也豁出去把你收黑钱的事抖出来? “谁诬陷于你,你家的畜生什么样,同僚心知肚明!”景芳大声道,“殿下,孙效忠之子,孙不过劣迹斑斑........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洪武二十年,那孙不过和两个同伙在城外闲逛。见两位良家女子生得漂亮,就把人拉进了林中,数人轮奸!” “案发之后,上任知府刚正不阿,直接判了斩监候。” “但未等朝廷诏书批准行刑,上位知府急病身亡。孙效忠随便找了个流民乞丐,买通了典史放了出来。这事别人不知,罪臣知道,罪臣当日收了他家一千五百两的银子!” 狗咬狗了,这通判见势不好,先开始招供。不过,这也省了不少的功夫。 “他家的小畜生出来之后不知悔改,洪武二十一年强奸东城悦安客栈老板之女,在孙效忠威胁之下,只能作罢!” “二十二年,孙不过又看上一女,抢到了一家客栈之中,当着别人的面强奸!” “二十三年,孙不过看上一定亲的女子。那家为了躲他,让女儿和女婿逃出杭州。但是孙不过不肯罢休,抓了那女子的表妹,带着手下轮番打骂。用香火烫其胸,用钳子扎其下身!” “被杀的女子秦诗诗,乃是杭州最当红的歌女,那小畜生早就看在眼里馋在心里。虽然是歌女罪官之后,但秦诗诗出身书香门第,卖艺不卖身。孙不过那畜生,借着酒意冲进书院,行暴戾之事!” “你住口!”孙效忠在侍卫的按压下,剧烈的挣扎,“绝无此事!” “呵呵!呵呵!” 此时,坐在大堂上的朱允熥发出两声冷笑,“说畜生,都算抬举你们父子二人?你们不是人生的?你们生下来,把良心落在娘胎里了?朗朗乾坤之下,居然恶鬼在世!来人,速速抓来孙不过!” “喏!”几个锦衣卫和甲士冲出门外。 临来之前,朱允熥还以为此案,是地方官员为了包庇什么大人物。现在才发现,不过是一个小官为了掩盖家里的丑事,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逃罪而为。 一个小官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死罪都能偷天换日,数次死罪都能压下来?而且还能买通同僚为帮手,还能指使手下去京城抓人! 小官,有大权! 小官,有大能量! 是官的能量,还是他权力的能量? 小官,遮一地之天! 遮的是百姓头上的天,头上的青天! “还有谁要说话?”朱允熥看着那些杭州的官员们,就像看着死人,“孤,已经无力骂你们。哀莫大于心死,想到了你们丢了良心。却没想到,你们本就是没长心!” “孤..........”朱允熥长叹,“人人都是父母养?你们寒窗十年,金榜题名,读书时家国天下,做事时却蝇营狗苟!” “你们让孤寒心!让百姓寒心,让皇爷爷寒心!”朱允熥咬牙道,“洪洞县里无好人!真是没说错!” “若那孙不过是什么公爵之子,皇亲国戚,如此罪孽,孤不稀奇!但他只是小官之子,孙效忠再有手腕能量,也不能保全这么多次!” “真正保全孙不过的,是你们!” “你们这些苍蝇大的官,为患之祸,胜于猛虎!” ~~~~~~ 天,微微有些黑了,城中一片安静。 两个看着就不是善茬的青年蹲在孙家的宅子外,左顾右看。 忽然,墙头出现一张圆脸。 “小过哥!”其中一个青年笑着大喊。 “别他妈喊,让人听见!”骑在墙头的孙不过低声道,“接着一把!”说完,一个翻身从墙头跳下。 “哎,可憋死我了!”孙不过站稳之后,呼吸下外边的空气,笑道,“哥几个,晚上哪里玩去?” 一个瘦高个青年笑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另一青年接嘴道,“杭州城,还不是小过哥想睡谁就睡谁?” 孙不过得意的大笑,眨眨金鱼眼笑道,“别说,用强这事上瘾。家里那些逆来顺受的丫头,弄起来一点意思都没有?” 几人说着,笑呵呵的往外走。 “先去耍几手,然后喝点酒!” “喝完酒之后,再把姑娘搂!” 孙不过几人放肆的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长街中格外刺耳。 突然,孙不过身边的人脚步停下,惊诧的望着前方。 孙不过抬头,只见视线之中,数不清的凶悍兵丁正蜂拥而来。有些诧异,但是见到那些兵丁前面,带路的正是自己父亲的手下,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 “马二,你带着这么兵去哪儿?” 给锦衣卫带路的那人,是孙效忠手下的爪牙,见到孙不过,马上大喊,“诸位老爷,那就是孙不过!” 带队的锦衣卫千户神色冷峻,“拿了!” 顷刻之间,孙不过几人被捆成了粽子。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孙不过怒道。 啪,一个耳光犹如鞭子闪亮。 带队的锦衣卫冷笑,“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 清明北望乡,追忆亲人泪成行。 身虽走,情不能忘。 佳儿体健,唯望故亲,天堂安康! 第115章 为官的义务 时至夜晚,杭州城内星火盏盏,汇聚万千。 虽然因为皇太孙初入城时,戒严了一会。可是夜晚来临之时,商业繁华的杭州城,又成一片歌舞升平之地,繁花似锦俨然天上人间。 酒楼歌肆,烟花柳巷,河上画舫,茶楼书院都是人满为患。无论士人商贾,还是平头百姓,酒酣耳热之时都在谈论着此时皇太孙突然驾临杭州。 储君亲至乃是一地之荣,身为杭州之人更是感到骄傲。 百姓都是单纯的,若不是亲身经历,他们很难想到天下会有如此多的黑暗。即便是想到了,但是真正的黑暗,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黑上一百倍。 他们更想不到,在他们兴高采烈议论之时,布政司大堂之中,气氛已经到了冰点。 朱允熥依旧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堂下,跪着的杭州上下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冷汗淋漓。 布政司衙门占地极大,这边的大堂跪着众官员,边上的房间直接被三司和锦衣卫拿来做审案的房间。 每当有惊呼和惨叫从边上的房间里传来,跪着的官员们的身体,都会跟着颤抖几分。而且,时不时有同僚,被锦衣卫直接从人群之中拉扯出去,更让他们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杭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按察司等主要官员,在顷刻之间变成阶下囚。随着他们的交代,更多的经手官员被一一拿下。现在堂中人人自危,灰砖砌成的地面上,汗流成河。 “殿下,用膳吧!您午膳就没吃!”王八耻悄悄过来,在朱允熥身边说道,“奴婢让人给您熬了珍珠香米粥........” “不差这一会,也不差这一顿!”朱允熥看看堂下的官员们,“孤,就在这里等,等真正的真相大白,再无一条漏网之鱼再吃。不然,孤吃的也不安心,更吃不下去!” 若朱允熥只是个平头百姓,听说这种事,大概只会心里暗骂几句发发牢骚。然后再说一句,千里做官只为财的真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忘了。 可现在他是大明皇储,未来帝国的掌舵人。这种事,必须要严查严办,不能心慈手软。绝对不能姑息,更不能放松。 在他的记忆中,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的一句话,让他深以为然。 “士大夫无耻,乃国家之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疆域庞大的中原王朝,臣子们都是皇帝的帮手。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读书人做官。 做官选读书人,乃是因为文以载道。读书人读的圣人学说,是治理天下,教化百姓,造福苍生的大道。 官员首选德,读书人之所以是读书人,就是要比寻常百姓更具有道德观。无道无德,即是无耻。 因为他们有道德,有大道,所以才被授予权力,管理天下,享受天下百姓的奉养,封妻荫子家族富贵,高高在上。 这不是朱允熥,非用他现代人的思想,去强行要求古人。而是常理上,历朝历代对官员士大夫的要求就是如此。古人对于官员的道德要求,就是如此。 因为在享受着巨大权力和身份红利的同时,官员士大夫们对于君王和天下,有义务!而百姓,他们是被索取者,他们是卑微的奉献者。对于皇帝对于天下,他们没有义务。 纵观史书,多是记载忠臣孝子之美名,鲜有记载百姓之刚烈。 华夏上下几千年,王朝更迭生灵涂炭之时,百姓所求不过一碗安稳饭。历史从不会苛求苟活的百姓,更不会强加给他们,飘渺的大义凛然。只会鄙视那些不履行官员义务,不履行自己责任的无耻之人。 读书人的精神和风骨,就是他们对义务的最好诠释。如颜真卿,毁家纾难。如文天祥,慷慨赴死。如历史上那些爱民如子的好官,如那些刚正不阿,千古留名的贤臣。 就好比朱允熥身边的那些老师们,如方孝孺等人,朱允熥明知道有时候他们太过迂腐,太过异想天开,太过顽固。但每次这些人说话,他都要虚心倾听。 真正的读书人,只为苍生说真话,不为君王献媚言。 只想享受权力,不想履行义务,便是无耻的士大夫。 但是现实很讽刺,千年以来还是这些无耻的官多一些。历朝历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敢用超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臣子们。 因为大家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都酷爱权力。所以哪怕是再雄迈的圣主,也会对贪腐特权之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管不了,更管不过来。 可是,德行上,却从没有放松过。不管你私底下如何,但不能失德,不能无道,更不能无耻。 杭州案,叩阙事,表现出来的,就是比贪腐还可怕的无耻。 历史上的大明,毁于无耻。 朱允熥从没有指望,他将来的臣子们都是圣人。但是他绝不能容忍,无耻之人身居高位。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一锦衣校尉进来,跪地奏道,“启禀太孙殿下,孙不过并其母,还有孙家心腹奴仆三十二人,抓捕到案!” 朱允熥没有回话,而是先看了一眼始终瘫在地上的孙效忠。听到此话,本来似乎认命的孙效忠,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带上来!”朱允熥说道。 “走!进去!” “跪下!” 锦衣卫的责骂踢打中,一圆脸惊恐,抖如筛糠的年轻人被带了上来。而在这年轻人之前,是一个披头散发,不住四处打量的妇人。 “老爷!” “父亲!” 李氏和孙不过同时发出惊呼。 “父亲救我!”孙不过大声哭喊。 “老爷!”李氏嚎啕大哭。 孙效忠的身体,在侍卫的手下剧烈挣扎几下,眼神中冒出浓浓的不甘。可是最终,表情慢慢平静,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两行泪水落下,以头抢地。 “你就是孙不过?”朱允熥戏谑的问道。 孙不过跪在地上,眼中满是泪光,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竟然还有几分可怜。可是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这人不配有泪。 “小人是孙不过!”孙不过颤声道。 “你这畜生,竟然长了人样?”朱允熥冷笑,说着手上用力,桌上刚刚看完的供词直接扔了过去,“这些可都是你干的?” 孙不过触电一样,向后连滚带爬,“不是我!不是我!” 恶人只会向弱者,面对皇权天威,他们的表现比他们欺负的弱者还不如。 “跪好!”一锦衣卫上前,用刀鞘咣咣几下。 “别打我儿子!”李氏一声惨呼,扑倒在儿子身上,抬脸喊道,“殿下,这些事不是我儿子做的,不是!” “铁证如山!桩桩件件,明明白白,你还敢狡辩!”朱允熥怒极反笑。 “殿下,殿下!”李氏惊慌失措,大声叫喊,“是别人教唆的,他不是主犯。都是他那些朋友教唆的,我儿不是主犯!” “我说他这畜生怎么披了张人皮,原来是有个同样披了人皮的畜生娘!”朱允熥怒道,“还有个畜生的爹!真是一门三畜生,千古奇谈!” “父亲,救我!”孙不过在母亲的身下哭喊。 “儿!”孙效忠涕泪交加,“事已至此,像个男人一样!”说着,大吼,“你爹你娘陪你一起死,你像个男人一样!” 朱允熥注视孙效忠良久,“孤说错了,你们不是畜生,畜生还有心,还知道好坏善。”说着,冷笑起来,“养不教父之过,孤本以为你会说,是你们没有教好他,以致今天之祸!想不到,临死,你都没悔悟!”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以为一死就可以了?没那么容易!你们所做之事,孤要十倍奉还。只有这样方能对得起给你们残害之人,只有这样才能告慰天下!”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也没兴趣去看孙家人的丑态,不耐烦的挥手,“拉下去审!” 孙家几人,又被拖了下去。 朱允熥能站起身,走到堂下,捡起地上的供词。 带血的供词,字字句句满是罪恶。这还是有名有姓能找到苦主的,那些没名没姓不敢声张的,说不定还有多少。 “把这些贴到城里,传孤的手谕,让城中受难之百姓伸冤,可不记名。”朱允熥冷声道。 “遵旨!”傅让上前,马上让人去办。 第116章 做官的法则 夜极深,窗外树影婆娑,屋内明灯皓影。 朱允熥坐在书桌后,眉头紧皱看着手中审查杭州官员的供词。 一件事,要是真想查明白,只在瞬息之间。上位者,若真想深入了解某件事,解决某件事,只在一念之间。 三司加锦衣卫,杭州涉案官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多有攀咬妄图戴罪立功。 栽赃赵家案,杭州知府以下共涉及大小官员二十七人,吏员四十八,差役无数。期间不光是有为孙不过掩盖不法之罪,贪墨营私舞弊比比皆是,现在朱允熥看的只是一小部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新写好的供词,送至案头。 “凡事就怕较真二字!”朱允熥一边翻阅,一边心里暗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杭州只是天下一角,但所发生之事,亦能代表天下官场!” 忽然之间,朱允熥感觉很是心累。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有些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是过不去。不糊涂一些,能把自己气死。 放下手中供词,朱允熥疲倦的揉揉额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阴私,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完美世界是不存在的,上位者只能在其中选择性的放下些无伤大雅之事,抓其根本。常常敲打警钟,看谁不长眼罢了。 “本想打老虎,结果揪出一群苍蝇!”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些供词,面露苦笑。 不过,随即苦笑变成了凝重。 苍蝇之害大过猛虎,世上苍生数以亿计,但老虎才几只?老虎隐于林间,而苍蝇漫天飞舞,寻找腐败之物。 再说,老虎虽猛,却不带疾病!而苍蝇,能引发时疫,让人感染致死! 老虎好抓,苍蝇难拍! “咦!”忽然,朱允熥眼神一定。 “孙不过案,同犯张河玉乃桐庐县一霸之子。桐庐张氏,屹立桐庐县二十年不倒,私开赌坊妓院,染指矿山水运,欺行霸市圈养打手为祸一方。百姓苦其久也,但状告无门。” “张氏姻亲皆为当地吏员,关系盘根错节手眼通天,二十年巧取豪夺财产无数,县中无人不知道其家恶名!” “二十年?” 朱允熥冷冷哼了一声,不住摇头。 “为祸二十年,县中人人皆知恶名。穿开裆裤的,扫大街的,倒马桶夜香,卖馒头的都知道他张家是恶霸!官府不知道?”朱允熥拿着供词,灯火下的面容有些狰狞,“二十年,随便一个任官员都能碾死他们,可就是不知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想到此处,对外面喊道,“来人!” “殿下!”一身铁甲的张辅从外进来。 “你值夜?”朱允熥问了一句,提笔唰唰的写着手谕。 “今晚是臣当值!”张辅说完,看看朱允熥的脸上,犹豫道,“臣本不该多言,但是天下事龌龊多,良善少。殿下不值当生气,小心身体要紧!” 朱允熥笑了下,“你这份心,孤心领了!”说着,把手谕推过去,“交给何广义,让他明日带兵去桐庐,抓张家还有桐庐县令来杭州!” “遵旨!”张辅接了手谕,领命出去。 此时,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什么人?吓咱家一跳!” 话音落下,门被推开。王八耻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珍珠白玉汤进来,笑道,“殿下,您用一些吧!一天都没进膳,这可怎么了得?” 珍珠白玉汤就是个疙瘩汤,手指盖大的面片沉浸在浓汤之中,宛如珍珠。 “放下吧!”朱允熥低声道,“你刚才在外面咋呼什么?” “奴婢刚端着汤往殿下这边来,黑灯瞎火的没看清边上跪着一人,差点一脚踩上去!” 朱允熥用调羹轻轻的搅动疙瘩汤,皱眉道,“让他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 王八耻走到外边,“那谁,跪着的,进来?” “多谢公公!”李安庆如蒙大赦,进屋之后别的话没有,直接跪下磕头。 “多磕头少说话,是你的做官法宝吧!”朱允熥小口喝汤,轻声问道。 李安庆抬头,涕泪交加,“太孙殿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叩阙案,臣却是疏忽,有失职之罪!” “失职罪?你倒是会捡轻的说!”朱允熥不看他,边吃边说,“除了失职,你还有御下不严之罪。杭州府亦是你藩司所在,你看看杭州的官员都什么样子?” “臣有罪!”李安庆又连连磕头。 “除了这些,你还有任人唯亲,有眼无珠之罪!”朱允熥放下调羹,擦了下嘴,“赵家的状子连你藩司衙门都进不去,你可知为什么?你身边的幕僚叫龚成那个,是孙效忠的姻亲,直接就给拦了!你这一省布政怎么当的?衙门里你两眼一抹黑?” “臣愚蠢!臣愚蠢!臣有罪!”李安庆不停的磕头,“臣也是受小人蒙蔽.......” “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声,“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些避重就轻的话!若是平日......” 说着,朱允熥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看着跪着的李安庆继续道,“你是洪武三年的进士?” “臣是洪武三年甲等第三!”李安庆道。 “你的坐师是文渊阁大学士国子监祭酒詹同吧?”朱允熥又问。 “臣有负圣恩,臣有罪。”李安庆惊恐的说道,“殿下,臣之罪,不及老师!” “你还算有良心,知道不能把你老师牵扯进来!”朱允熥冷笑一声,“孤不是要牵扯詹同文(詹同字),而是想起有关你和他的一件事。”说着,笑了笑,继续道,“孤听说一首词,是你在他家中所作,现在你给孤解释解释!” 李安庆不明所以,面目茫然。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长通,炭敬常丰!” “莫谈政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皆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勇!” “这是你写的吧,你来给孤说说什么意思?” 半阙词说完,李安庆几欲昏死过去,惊骇莫名。 “这是,臣酒后胡言!” “酒后吐真言!”朱允熥叹口气道,“锦衣卫奏报,这是你当日调任浙江布政司之前,在詹府送行宴上所作之词。”说着,看看对方,“观其词,看其人!” “一省布政三品的大员,又是江南财税重地,足见皇恩浩荡。可你呢?不思报效国家,想的却是如何钻营,和京城的老师常来往,多多送冰炭孝敬。做官要多磕头,少说话,搞中庸之道。”说着,朱允熥重重的一拍桌子,“这就是你这个两榜进士,为官的态度?” “臣..........”李安庆已是连连颤抖,“臣有罪,有负圣恩,有负皇太孙恩!” “你负孤什么?你当布政的时候,孤还不是太孙!”朱允熥斜眼看他,继续道,“上阙孤还能容你,你们读书人明哲保身,投机钻营而已。可是你的下半阙,是什么意思?”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你的意思天下无事就是太平?才能国运昌隆,才能官运亨通?”朱允熥翘着脚,讥讽地说道,“如何天下太平?你们天天祈祷天下无事,出了事赶紧按下去,别让上面知道?上面不知道,就会以为你们尽心尽力,让你们升官发财是吧!” “你们升官发财了,才能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封荣,子荫郎中,对不对?” “这两年你在任上,按下去多少事?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正是你这种多事不如少事,浑浑噩噩一心想靠着钻营投机上进的作风,才导致浙江官场糜烂如此!” “若你为官敢于任事,不想这些蝇营狗苟,不想着出事按下去,不想着有事瞒下去,报喜不报忧!杭州孙家,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刚才,孤还看了一个桐庐的张家,称霸一方二十年。当地官员也是学了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臣昏聩无能!”李安庆叩首,连连请罪,语无伦次,“臣,万万没想到如此!” “你不是无能,而是心不正!”朱允熥又道,“你可以说不知,但是江浙这些烂事的根源,就在你这个布政的身上!” “你先滚下去!孤的折子已经快马送至京师,你在家听信吧!” 无能不是罪,但是故意装无能就是罪。粉饰太平,掩盖事非也是罪。 以后的大明,追问责罚。下官犯法,上官不知情,一样要治罪。如此,才能减少李安庆这样的,有事也要按下去,瞒下去的官员。 李安庆被侍卫带下去,好生看管。 其实现在,朱允熥一句话就可以扒了他的官衣,把他下狱。但是涉及到一省大员,他还是觉得先把自己的意思报给老爷子为好。 撵走了李安庆,朱允熥再次看着供词。 可是忽然之间,有些看不下去了。 脑中有个疑问,孙效忠如何做到笼络了这么多人帮他办事的? “来人!摆驾!” 第117章 寒夜 大牢,昏暗阴冷潮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狱卒的身体躬成了虾米,挑着灯笼,小心的在前面带路。 几个侍卫按刀簇拥着朱允熥前行,铁甲战靴踩在有水渍的地面,发出阵阵回响。 朱允熥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前停住。牢房里,孙效忠呈一个大字,直接挂在墙上。这是防止他的自杀,他的嘴里都被堵了东西。 “殿下,小心些!”王八耻先一步,搬了个凳子进去,并用袖子好生擦擦。 见朱允熥进来,孙效忠的目光中满是意外。 “给他嘴放开!”朱允熥坐下,淡淡的挥手,“孤来,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说着,不等孙效忠开口,继续笑道,“你不过是个巡检,如何能让那些比你大的官,帮你这么多人情?你儿子犯的可都是死罪?这些人情花钱也买不到吧?” 孙效忠咧嘴凄然一笑,“不过投其所好而已!” “哦?说来听听!”朱允熥有些感兴趣,“说得好的话,孤网开一面,让你死之前,再看看你儿子!” “人皆有所好,好比同知黄大人。黄大人是广东人。每到冬天喜吃羊,但不喜欢江南的细致做法,喜欢吃连皮带骨的清炖羊肉,最好还是肋条的地方,有肥有瘦,又香又嫩!” “而且,他还不喜欢去大馆子,最爱农家口味。所以罪臣就在城外农庄,找农人买了活羊,让农妇整治!” “但是黄大人吃了之后,却不甚满意,只是笑着说还行。罪臣就问,是按照大人家乡的做法,为何大人不喜?” “黄大人说,他家那边吃的羊,是东山羊,鲜而不膻!罪臣买的羊,膻大于鲜。而且做法也不对,炖羊肉中没有草药,也没有甘蔗马蹄等物,不是砂锅煲的,你不够甜!” 朱允熥笑起来,“吃个羊肉也这么多说法!” “后来,罪臣马上,专门请人用快船从那边买羊,招募那边的厨师过来,甚至炖羊肉的水,药材都是从那边来了。黄大人吃了之后大喜,赞不绝口。” “罪臣虽然巴结他们,但是罪臣不求权,亦不让他们为难.........” “而且你心诚,急人所难,想人所想!”朱允熥开口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是能巴结到他们心里,让他们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正是如此!”孙效忠继续道,“罪臣生于市井人家,深知钱财关系浅,朋友深情真!和诸位大人关系拉近之后,罪臣才开始给他们送银子。而且每次送的也不多,只在他们有需要的时候送去。比如婚丧嫁娶,老家来人之时。” “久而久之,罪臣会办事,有分寸,能交心,结下不少人缘!” “钻营也是门学问,你这钻营比李安庆那炭敬常丰,更为有效!”朱允熥开口道,“你这是,专营到别人的心里。你以赤诚之心钻营,别人回报也是情谊!”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可是,你这聪明用错了地方!酿成大祸!” “殿下!”孙效忠在后喊道,“罪臣知道罪孽深重,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臣等!” “你觉得,你能活吗?”朱允熥脚步不停。 “殿下!”孙效忠继续大喊,“罪臣想再见见妻子!” “答应你的,孤会让你见!”朱允熥回头,“其实不用急,行刑那天,你们全家一起!” 说完,转身出去。 而孙效忠,又被堵住嘴。 世事洞明皆学问,官场是个大染缸,更是大熔炉。官也是人,是人就有情。于情出下手,远比直接上钱更能笼络人心。这世上爱钱的官很多,但他们也不是谁的钱都收的。 夜色更深,江南的风很是清冷。 出了大牢,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斗篷,抬头眼望,夜空中似乎云层涌动。 “希望明后天是好天气,好天气杀人,血才格外红!” ~~~ 应天府,紫禁城。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忐忑的站在寒风之中,等待皇帝的召见。 深夜的宫城,显得有些吓人,那些婆娑的树影,像人一样静静的站着,远远的望着,狠狠的盯着。仔细一看,那些树影真的好像活过来一样,不但看着,还对着这边冷笑。 “妈的,人杀多了,眼花了!” 蒋瓛暗骂一声,用力的甩甩脑袋。今日的京城,血流成河。 皇帝昭告天下,因叩阙案应天府数十官员,加吏员兵丁差役,甚至各地在京师会馆中的人也被揪了出来。数百人在午门外,同时斩首。 喧嚣的京城,在人头落地之中变成死寂,沉寂得让人忘记了马上要过年。但是下一秒,皇帝为民做主怒而杀官的消息传遍全城,又是欢声雷动。 斩首之后,当着数万蜂拥而来看热闹百姓的面,被皇爷点到名字的倒霉蛋,活生生的被剥皮。 以前老皇爷也剥皮,可大多是死剥,这回却是活剥。 把那几个倒霉蛋按住,从后颈脊背下刀,直至臀部,割开后背的皮肤。而后将皮肤向两侧剥离,至四肢将手脚砍掉,剥下四肢皮肤,再把身体翻转过来,剥掉前胸的皮肤.......... 一想起那个场景,蒋瓛忍不住打个寒蝉。 除了活剥之外,应天府中丞陈济死剥。不是因为网开一面,而是因为他的皮有大用。 不是剥皮充草,而是要制成褥子。人后剥皮做成坐褥,此皮褥耳目口鼻俱全,铺在座椅上脸正好在椅背上,头发披散在椅后。以后各任后继官员升堂就坐此皮褥,看谁还敢干这种事。 想起那些场景,即便是杀人如麻的蒋瓛,也忍不住心惊肉跳。 “蒋大人!” “啊!”蒋瓛吓一跳,听出声音赶紧道,“下官在!” 朴不成走路无声,走过来小声道,“进去吧,皇爷要见您!” “有劳公公!”蒋瓛道谢。 “蒋大人,有句话,杂家不知当说不当说!”朴不成忽然开口。 蒋瓛停住脚步,回首笑道,“当着下官,您有什么不能说的?” 朴不成笑笑,“您是三品大员,杂家只是七品太监,您千万别一口一个下官的!”说着,看看殿中,小声说道,“杂家想说,蒋大人,有什么话简短的和老爷子说。昨儿晚上皇爷半宿没睡,今天又折腾到半夜!” “下官明白!”蒋瓛抱拳道。 朱元璋披着棉衣,随意的坐在塌上,双目之中隐隐有些泛红的血丝。 “臣,见过皇爷!”蒋瓛叩首,五体投地。 老爷子斜眼看他一下,“办完了?” “是,臣刚从靖宁侯府出来!”蒋瓛开口道。 老爷子最终还是嫌揪出来的官不够份量,拿了靖宁侯做筏子。靖宁侯下狱,削爵除封,追回一切御赐之物。 “叶升说了什么没有?”老爷子有些疲倦的问道。 “他一直喊冤枉,还说............还说..........” “说什么?”老爷子不耐烦道。 “他说要面圣,臣说陛下不会见他!他说请臣看在他是蓝大将军的姻亲份上,通融一把!” “他真这么说?”老爷子的眉毛顿时立在了一起,蓝玉和叶升是儿女亲家,长子蓝春的媳妇,就出自叶家。 蒋瓛咽口唾沫,“他真是如此说!靖宁侯说,大家同殿为臣,都是武官,请臣通融,让他递牌子请见!臣说不许,他又说不管他将来如何,但臣这份情谊,日后蓝家定会报答!臣........”蒋瓛抬头,“臣听的莫名其妙,但却是这么说了!” “该死!”老爷子顿时站起来,犹如暴怒的老虎,“咱要处置他,他提蓝玉干什么?哦,你卖好给他,将来蓝玉会报答在你身上是吧?莫非他心里,蓝玉比咱还高!” “臣这就去杀了叶升!”蒋瓛惶恐道。 “谁让你现在去杀他!”老爷子大怒,想了想,“明日你去杀他,不要用叩阙案的罪名!” 蒋瓛一愣,“那?” “他是胡惟庸同党,做死!”老爷子冷声道。 蒋瓛不敢抬头,躬身退下。 大殿之中一片宁静,老爷子再次坐下,想着蒋瓛刚才所说之言,沉思不语。 “叶升这样的老臣,危急时刻居然抬出了蓝玉?” ~~~ 走出大殿,冷风一吹,蒋瓛后背结冰。 不过心头,却是有些轻松。 叩阙案,杀得都差不多了,应该是告一段落。 尽管手上被老皇爷插了一刀,但还算有惊无险的过关。 皇太孙那边,赵国丈自己落下一个大人情。 受人所托,该给蓝玉上眼药也上了。 ~~~哎呀,我怎么这么水!!!!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是的。 写着写着,就出水了,堵都堵不住! 真不是故意水,是太敏感~~~~哼哼。 第118章 贱籍 蓝玉是武臣,原先的官职是凉国公,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他在朝中军中的势力,皆是原常遇春一脉,还有开国之后随他南征北战的新兴将领们。 说他有威胁也未必,他权力再大也大不过李善长,大不过胡惟庸,而且他只是在军中,没有如那两人一样,形成一个庞大的排外的官僚集团。 但说他没有威胁,更是未必。 蓝玉之所以上次被处置,剥夺一切官职只保留爵位,就是因为蓝玉的手,要往中枢里插。他私下里那句,吾不堪太师耶,彻底惹火了老爷子。 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他所作的,所说的,都有变成第二个胡惟庸的味道。况且这人一向桀骜狂悖,很是不服天朝管。 权力这种事上,没有小事,更容不得疏忽。一辈子和死人打交道,始终在阎王殿上徘徊的老爷子,对于这种事最为敏感。 臣子的威望高了,权力大了,对君王绝对是威胁。 上次是皇太孙提前看出老爷子的意图,以退为进保了蓝玉一下。这回老爷子心里的火,又被蒋瓛给勾起来了。 夜深人静,殿中灯火忽明忽暗。 老爷子皱眉在地上来回踱步,对于他这样的一代雄主而言,杀人根本就不值得想这么多。况且蓝玉现在在家闭门思过,对皇权构不成半点威胁。他想的是,若是有一天他走了,他的孙子会不会还会继续重用蓝玉。 对于这个孙子,他是万般满意,唯独有一点。皇太孙有些太过念及旧情。他相信他这个孙子,有能力驾驭住蓝玉。但是他想交给孙子的,是一个没有任何风险,没有任何后患的江山。 他更不想,他这些年心里经受的郁闷,再让孙子也来那么一回。 而且,老爷子心中的怒火,也是因为叶升和蒋瓛所说那句,看在蓝大将军面上,还有日后必当厚报。 他叶升是大明的臣子,为何提蓝玉?莫非在他心里,没了牙的蓝玉还有什么份量?他蓝玉,又有什么资格厚报于人! “朴不成!”老爷子高声道。 “皇爷,奴婢在!” 老爷子沉默一下,开口说道,“马上,把蓝玉最近在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写出来,拿给咱看!” “奴婢遵旨!” “还有!”老爷子又道,“不单是最近的,历年来那狂徒所说的狂悖之言,都送上来!”说着,老爷子从袖子中甩出块麻将那么大,青色的玉印,“拟手书,让青眼去仔细审问靖宁侯的奴仆,他和蓝玉之间除了姻亲,还有什么事!” 朴不成恭敬的接了那方印记,无声退下。 鸡蛋不能都装在一个篮子里,心腹也不可能只有一个。除了锦衣卫,老爷子手中还有一支隐暗的密探,青眼。 这些人不隶属于任何机构,整个大明只有两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一位是老爷子,一个是朴不成。(第一卷56章出场过) ~~~(哇塞,水了耶!) 杭州,天上晴空万里,地上人潮汹涌。 一天之间,孙家和杭州几位官员的罪行,告示全城,同时皇太孙手谕,令这些年受到孙不过残害,迫于压力没敢告官的百姓,还有其他有不平事的百姓可以不记名告状,让城内人声鼎沸。 杭州百姓先是诧异,紧接着明白了之所以皇太孙突然驾临,乃是给他们当青天的,顿时更加兴奋。倒不是说杭州百姓被这些官欺负的狠了,他们中绝大多数和孙家,和那些黑心官没有任何交集。看热闹不怕事大,是人的本性。 再说,皇太孙做青天老爷这事,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况且,杀的是官,百姓一向喜闻乐见。 同时,无数告状的文书,雪片一样飞进了衙门。孙不过的案子远不只一件,这年月被人强奸了,被祸害了,失的是名节。很多百姓不敢告,而且许多人一听是官员之子,更是只能吃哑巴亏。 不但是孙不过一人有罪,孙家这些年在杭州做生意,没少做狗仗人势巧取豪夺的恶事。更没少做欺行霸市,以次充好,低价买高价卖的坏事。 杭州的粮油商行,都是孙家定价,所有的铺子必须都和他家卖一个价,否则这生意就做不下去。而且因为孙效忠是巡检,城外的粮油商人,货物根本不敢在这里卖。 状子朱允熥都看腻了,也看不过来了。 布政司衙门里,朱允熥端坐,面前站满了负责处理此案的三司官员。 “孙不过,孙效忠,杭州知府李林武等人之罪已经查明。你们看,该怎么处置?”朱允熥喝着茶,缓缓的问道。 刑部侍郎秦睦奏道,“按大明律..........” “用大诰!”朱允熥出口打断。 几个跟着他来的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官员顿时一愣。大诰乃是皇帝亲手锁定,元末明初乱世当用峻法,所以大诰的刑法,比大明律要残酷十倍。 “若按大诰!”督察院御史夏长文犹豫下开口,“若按大诰,孙家与杭州知府等人夷三族,剐刑。”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臣以为,大诰太过有违天和......” “太残忍是吧!”朱允熥放下茶碗,“可是按照大明律,轻飘飘的抄家充军,如何给那些受尽冤屈的百姓,一个满意交代?赵家叩阙是他们命好,还能到京城。那些直接被他们弄的家破人亡的,去哪里说理?你看这状子,孙家轮奸了民女,人家告状不行,反过来还被威胁。结果受冤的一家老小,气得上吊!孙家可恨,那些包庇,纵容他们的官员更可恨!” 夏长文不敢再言,低头不语。 刑部侍郎秦睦道,“殿下,毕竟是有违人和!” 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再也按耐不住,这些文臣真是聒噪。殿下其实心中早有预案,只是不想通过自己的嘴说出来而已。你们都知道有违天和,当臣子的就不会替君上分忧吗? 殿下当明君,酷吏臣子来,这些人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殿下,臣以为,孙家父子天怒人怨,丧心病狂。当夷三族,刷刑!杭州知府,通判,同知等人,包庇袒护孙家,夷三族剥皮!其他涉案的官吏,枭令!其他人,斩首示众!” 刷刑,比剐稍微轻一些,但是比剐还残忍。剐是凌迟,通常犯人经受不住折磨,几天就死了。而刷刑则是把人剥光了坐在铁床上,浇上沸水,用铁刷子把皮肉刷下来。 剥皮,就是斩首剥皮。天下各地都有一个土地庙,在洪武年间土地庙又称皮庙场,专门用来扒皮。 枭令,就是用铁钩钩住脊背,吊起来活活饿死。 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何广义继续说道,“孙家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又有叩阙惊天大案,臣以为不如此处置,不能安天下百姓之心,不足以警示不法官员。” 还是自己人好用,朱允熥心中点头。 尽管恨极了那些人,可是让他说出这些残酷的刑法,他还是有些犹豫。 人嘛,都是矛盾的。 有句话说的对,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孙家之所以在杭州犯下这么多罪行,孙不过连斩监候都能逃出升天。都是因为这些保护他们的官员,若非这些人,杭州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子遭受残害。 若是早解决了孙家,根本不会有叩阙案。 再说,孙家在杭州这么多年,不但是孙不过,孙家的亲族为了敛财,狗仗人势,死有余辜。 “此案中的官吏,除夷族之外,子孙发配充军者,充入贱籍!”何广义又补充一句。 贱籍不属于士农工商,只能做乐手,龟公,妓女,乞丐,连和普通人通婚的资格都没有。属于世世代代,永远无法翻身的一类人。 朱允熥想了想,“准!” 第119章 阳光 滴答,滴答。 阴暗的监牢之中,不知何处而来的水滴声,在牢房中回响,让人心烦意乱。 牢里的犯人们,关在单独的牢笼之中。他们没有相互叫骂,都在望着大牢墙壁上,那仅有人脑袋大的窗户,贪婪的眷恋的享受着,从外面照射进来,微弱的阳光。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阳光是这么的可贵! 阳光,代表着光天化日。他们一直忽略的东西,却是受冤百姓们拼命追求的东西。现在,天道轮回。昔日百姓之苦,落在他们身上。 吱嘎一下,伴随着铁链滑动的声音,牢房中的所有人都整齐的扭头,看着大牢的门口。 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大门敞开涌入,同时进来的还有无数,拎着食盒的锦衣卫和军兵。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站在大牢门口,用一块丝帕捂着口鼻,厌恶的看了下里面那些慌张的囚犯,满脸不屑。 又看看满是阴暗潮湿的牢房,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屑,嘴里自言自语的笑道,“镇抚司的大牢,可比这宽敞多了!” 说着,一摆手,“把饭食给诸位大人送过去。殿下仁德,准你们吃顿饱饭再上路!” 大牢中先是死一般沉寂片刻,而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骂。 “孙效忠,老子认识你倒了八辈子血霉!” “孙效忠,你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玩意,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大骂过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哭,还有不住拍打牢门的求饶。 “下官,下官要检举,下官去年给京师吏部郎官送了银子!” “下官也要出首,下官去年给布政司送了五百银子的年礼!” “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大人,转告殿下,下官知道有人要谋反!” 人都怕死,为了活命,这些罪官开始拼命的撕咬,牵扯,为的就是哪怕能多活一会,多享受下难得的阳光。 “闭嘴!”何广义冷喝一声,“诸位都体面些!” 人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体面呢,牢房中有人貌似癫疯,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抱头痛哭。 何广义走到孙效忠的牢房前,意外的发现孙效忠还算平静。虽然喝酒的时候,手有些抖,但还算镇静。 “殿下口谕,让你家人临走之前团聚片刻!”何广义摆手,自有锦衣卫抓了孙不过,还有李氏过来,塞进牢房之中。 “父亲!” “老爷!” 孙家人抱着痛哭流涕,撕心裂肺,见到妻儿孙效忠热泪纵横,颤抖不已。 这就是现世报,他孙家因为孙不过,多少人家破人亡不能团聚。而现在,他们一家,也终将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天道轮回,老天饶过谁? “爹,我不想死!”孙不过拉着父亲的手,嚎啕大哭。 “哎!”孙效忠叹息一声,摸着儿子的头发,无语落泪。再看看妻子,又摸着她的手,“来世见了!” “老爷!”李氏嚎啕一声,抱紧了丈夫儿子。 “我不想死!”突然,孙不过大叫一声挣脱父母的怀抱,直接冲向牢门。 可是,周围满是军兵,哪里能逃得出去。刚一动,就被棍棒加身,满地打滚。 “儿子!”孙效忠开口道,“别折腾了!咱家死期将至,咱们好好说会话吧!” “啊啊啊!”孙不过捶地痛哭,“都怪你,若你直接杀了赵家满门,何至于此?我早说过,既然都做了,不如直接杀干净。反正也没人帮他们出头,你偏偏不听!是你害死我,你害死我!” 孙效忠摇头苦笑,神情悲惨。 牢房外,何广义冷笑,“这人,还真是个畜生!” “好吧,就算爹害了你!”孙效忠举起酒碗,“儿,咱们父子喝一杯!来世,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吧!” 孙不过趴在地上,绝望的哭嚎。 一家人,夫妻抱在一起,儿子满地打滚。怎么看,也不像是最后的团圆。 何广义等人冷眼看着,等他们消停了之后,拿出朱允熥的手谕,“皇太孙手谕,孙不过作恶多端,罪行骇人听闻,百年未有之闻。孙效忠多行不义,徇私枉法栽赃嫁祸,残害百姓天怒人怨。” “着,孙家夷三族,孙家父子,刷刑!” “三族?”话音落下,孙效忠疯了一样呐喊,“如何夷我三族?我父子死就是,与旁人何干?” “多少人因为你这畜生儿子,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你袒护于他,含冤而死!你还有脸问?”何广义冷笑,“来呀,让孙家人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喏!” 数位兵丁上前,抓着孙家人的手,就在认罪书上按手印。、 “我不按!我不按!”孙不过剧烈的挣扎。 可是他如何能挣扎得脱,红色的手印按在了认罪书上。孙不过忽然平静了,圆脸上肌肉不停跳动,眼中满是泪水,绝望。 “吃饱喝足!”何广义环视牢房,“好上路!” ~~~ 铛铛铛! 锣鼓喧天响,杭州大街小巷彻底沸腾。官差走街串巷,大声吆喝。 “出红差了这是!” “殿下要杀贪官!” “杀得好!” 杭州百姓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在大牢门前水泄不通。 咚地一声惊天炮响,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 紧接着数辆囚车从大牢中开出来,平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萎靡不振的锁在囚车之中。 看热闹的人群先是后退几步,随后马上如沸水一般沸腾。 “还我女儿清白来!”人群中,一老妇举着一盆腥臭的粪水,哗啦一下淋向囚车。 紧接着,无数菜叶子石头等物雨点一样砸落。 然后,人群跟着囚车,直接来到了城外早就准备好的法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都是人。 台上,刑部侍郎秦睦作为行刑监斩官,而朱允熥作为皇太孙,并没有出现。 最先开始的,是只被斩首的罪犯。 三声炮响之后,秦睦一根红色的木筹在台上飞出,“午时已到,行刑!” 噗!数位刽子手,手里的烈酒喷到鬼头刀之上。 然后高举大刀,呔! 法场内外的人群骤然安静,灿烂阳光之下,红色的血如喷泉喷涌。模糊的人头,在地上滚动。 “好!”人群中,爆发震天的欢呼。 这欢呼声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似乎天地都在晃动。 “过来!” 孙不过被几个锦衣卫拉着,直接按在了铁椅上,瞬间被扒去衣衫,露出满身肥肉。 他似乎吓坏了,脸上满是呆滞,愣愣的看着台下激愤的人群,没有半点表情。 渐渐的,他的表情开始惊恐起来,身体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他想喊,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日,他强奸那书院的秦诗诗就是如此,柔弱的女子被他的同伴按着手脚,堵着嘴。三两下,就被他扒成了白羊。 “哼!” 突然,一种比死还难受的痛苦传遍全身。 只见一个瘦弱的,没有半点表情的猥琐老头,正一桶桶的往他身上淋着,滚烫的热水。 ~~~~ “草民,叩谢天恩!” 布政司后衙,数十被孙家迫害过的百姓跪在地上,不住对着朱允熥磕头。 领头的是赵家老妇,还有赵家两子。 “民妇当日日拜佛,求殿下万寿无疆!”赵氏叩首,哽咽道。 “无须如此!”朱允熥亲自把她搀扶起来,“为民伸冤,孤责无旁贷!”说着,看看依旧虚弱的赵家两子,“你们的家眷也找回来了,往后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你家之灾,因孙家而起,就用孙家的家财赔偿你们!” 孙不过涉案十余起,孙家和他们那些保护伞的家财就分成了十余份,皆发放给被他们残害的百姓。 从此以后,杭州城会多出许多富人之家。但是朱允熥相信,他们宁愿不要这个钱,也不想当初受那些罪。 第120章 先手 杀戮将持续数日,作恶的不能那么随便的痛快的死。 一开始杭州百姓兴高采烈,到最后法场周围再无人烟,只有孙家父子等人,不似人声的惨叫。 据说,孙不过的下身,已经看到了骨头。他想死,但是在锦衣卫手中,死亡是一种根本无法逃避的过程。落在他们手里,想死都是奢侈。 又是一夜,朱允熥站在窗前细细思索。 京师八百里廷寄到了杭州,老爷子对于按大诰处理非常满意。同时也带来了关于,浙江布政司使李安庆的处置。 “此等一问三不知,一心钻营放任手下,且有贪墨之人留着何用?斩立决,妻女充入教坊司,其子刺字发配琼州。” 朱允熥一点不意外,更不同情他。只是这次杭州之行,杭州上下官场几乎被杀了三分之一。杭州乃是江南财税重地,此处官职不可长期空缺,一省布政司这样的大员官职,朱允熥不去考虑,但是杭州知府的位子,却是可以想想。 不过,用谁呢? 人到用时方恨少,自己手下除了铁铉解缙之外,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铁铉年后是要外放边关的,解缙那个性子还真不适合做一方父母官。 而詹事府的其他属官,对他们来说外放等于贬值。最有前途的官就是能常见到皇帝和皇储的京官,哪怕是出任天下繁华之城的知府,对他们来说都等于流放。 用谁呢? 杭州知府一定要用朱允熥的自己人,杭州苏州,扬州嘉兴松花等地以后都是朱允熥所设想的新政,重中之重。 来杭州一趟,孙不过之所以个小官之子,能做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行。根源还有一个,那就是他孙家在当地,根深蒂固。 外来的官员为了稳定,需要借重这样的大户人家。江南地方官员和乡绅的勾结,已经根本分不开了。若想真的做事,推行新政,就要把什么知县,知府,粮台等人全部换掉。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婚之后是朱允熥署理朝政的开始。他不能只做一个深宫中的皇储,天下各处的官员,都要了然于胸。再说,署理朝政之后,除了中枢,在地方上也要有自己的知心人。 这时,王八耻在门外进来,“殿下,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您是不是该回京了?” 是该回去了,自己这个皇储,还要代表皇帝祭天祭祖,接受群臣春节叩拜,赏赐京城百姓等等一大摊子事。 “明日回京!”朱允熥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街景说道,“留刑部侍郎秦睦,还有何广义在杭州。继续处理剩下的事宜,告诉何广义,抄没的家产除了分给受冤百姓的之外,田地矿山地产商铺等都要登记好!” “奴婢遵旨!”王八耻答应一声,继续笑道,“殿下,您还没用晚膳呢!在杭州这些日子,您用膳总是没时没晌的,奴婢瞧您都清减了!” 朱允熥收回目光,“好,传膳吧!” 话音落下,几个宫人端着晚膳上来。 朱允熥饮食简单,又没有大鱼大肉的胃口。晚膳颇为简单,一碗淮山粥,几个银丝花卷儿,一盘椒末羊肉,一盘香煎鲜鱼。腌藠头一例,糖醋小青瓜一例,双黄咸蛋一份。 咸蛋? 朱允熥若有所思。 抚州知府张善的形象忽然跃然于心,那人是个本分官,虽然不见得有大能力,但胜在小心谨慎。而且老爷子对张善,也颇有好感,当初他闺女送那一竹篓双黄蛋,老爷子吃了可是赞不绝口。 “回去和皇爷爷提一嘴,杭州知府的位子,张善来做!” 朱允熥咬了一口银丝卷儿,边吃边想。想着想着,不知为何,脑中张善的样子,变成了那个婉约大方的俏影,张蓉。 那女子大家闺秀,却又丝毫不扭捏,不但容貌好还做得一手好茶饭。当初在抚州,那份烙得金黄色的油饼,回味无穷。 “她好像比我大!” 心里想着,端起粥碗,“嘶,这么烫!” “奴婢该死!”王八耻慌忙道,“殿下烫着没有?” 朱允熥舔舔嘴唇,“去,让厨房烙份油饼!这卷子没滋味!” “遵旨!”王八耻赶紧出去,对外头喊道,“赶紧,给殿下烙饼去!”说着,又叫骂到,“你们这些狗才,给殿下上粥之前不知道试试烫不烫?等回宫的,看杂家怎么收拾你们!” ~~~ “二十三,二十四..........” 应天府城墙上,出来遛弯的老爷子,看着船只往来的江面,掰着手指头数着,忽然眉头一皱,回身道,“这都二十六了,大孙咋还不回来?” 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微微躬身,笑道,“皇爷,也就是这两天了,您别太急!” “过年啦!”老爷子目光流转,江上的那些往来船只之上,都披红挂彩,“能不急吗?杭州那边案也查了,杀也杀了,怎么就不知道早点回来!” 说着,目光又隐含怒意,“明明想过个好年,一个个非要往咱刀把子下面钻,一群没眼色的东西!” “皇爷,青眼那边的奏报都已经送上来了。”朴不成低声道,“奴婢放在您书案的第二个暗格中。” “先放那吧,过完年看!”老爷子依旧看着江面,“有事,过完年之后说!”说着,又皱眉问道,“你说,咱大孙是不是改走了陆路,骑马回来?” 朴不成没接话,自从太孙殿下出京,皇爷是一日三问。 老小孩老小孩,皇爷身边离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殿下。这几日宫中,因为无意触怒皇爷的宫人,都处置了好几个。 “皇爷!”朴不成轻声道,“回吧,天晚了,风大!” 老爷子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嗯,回吧!” 嘴上如此说,身子却又往回看。 这么一看,脸上本来有些抑郁的表情变成了欣喜,“看,是不是官船?” 江面上,两艘军舰快艇正在开路,沿路的商船官船,纷纷闪避。更远的地方,挂着五爪金龙大旗的御舟,缓缓露出了身形。 “快!让码头的人准备接咱大孙!”老爷子笑道,“用咱的御辇!” “遵旨!”朴不成的脸上也露出笑容。 殿下回来了,宫里的日子就有滋味了。 ~~~ 皇太孙回京,码头戒严。 驸马都尉梅殷,亲带殿前军在码头护卫。 老爷子终究还是念孙心切,亲自来了。 “孙儿见过皇爷爷!” 朱允熥跪在老爷子面前,抬脸笑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老爷子背着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会,“有点瘦了!” “看您说的,孙儿才离开几天,怎么会瘦!”朱允熥起身笑道。 “外头哪有家里好,儿离父母自然瘦!” 众侍卫环伺之中,老爷子笑了笑,“来,咱爷俩一块回家!” “回家!”朱允熥搀扶老爷子上了御辇,“回家,过年!” “杭州百姓如何?赵家如何?”御辇上,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微微躬身,行礼,“皇爷爷,世无冤,百姓安。清除恶贼普天同庆,杭州安居年!” ~~~~ 晚上,和闺蜜蹦迪去。 蹦擦擦,蹦擦擦,哈哈哈哈。 第121章 小哥哥,好哥哥。 年,是千百年来,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和仪式。 既有阖家团圆辞旧迎新之寓,也有告慰先祖展望未来之意。 《尔雅,释天》记载,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岁取星行一次,祀取四时一终,年取禾一熟,载取物终更始。 华夏人,大多是无神论者,可是对于天上的神明和祖先,都有着敬畏之心。在岁末年尾,劳作一年的人们,会拿出最珍贵的食物进行祭祀,酬谢神明祖先,并且为自家祈福。 朱允熥一回京城,都没来得及歇上半天,每日就被礼部等衙门簇拥着,往返于宫廷内外,各种祭祀。 天地诸神,孔庙先贤。祭了太阳祭月亮,祭了大地祭天空,祭了雨神祭农神。祈雨祈谷,祈天下安康。 这些还都相对容易些,声势虽然浩大但是形式并不繁琐。等腊月二十九祭拜太庙之前,朱允熥已经三天没吃过任何的荤腥,并且日日沐浴焚香。 过年了,那些天上的诸神都拜过了。华夏的历代先祖,是重中之重。 太庙周围,上万护军林立,跟随朱允熥的礼官多达千人。乐手仪仗,礼器贡品更是数不胜数。老爷子在别的地方挺抠门,但是这事上,从来不含糊,且唯恐不够浩大。 供奉华夏历代先祖的享殿之中,轻烟缭绕。 朱允熥跪在华夏历代先祖神像牌位之前,在礼官的引导下恭恭敬敬的叩首跪拜。 “臣,皇明之储朱允熥,敬告华夏诸祖,虽去岁微有小恙,但大明政通人和百姓无饥荒之忧,天下山河无惊天之变,无战乱之险。大明之敌,于兵锋之下,惶惶不可终日。百姓安居乐业,轻徭薄役,天下安然。” “今,臣诚心叩拜,祭祀先祖。望华夏诸祖,佑我大明锦绣河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臣朱允熥,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袛,生嘉谷、粒我烝(zheng)民。万世永赖。谨以玉帛牲齐粢(zi)盛庶品。备兹瘗(yi)祭,尚飨。” 祭文念诵完毕,再次上香。随后从享殿中缓缓退出,又去往边上的偏殿。 这殿中供奉的是,朱家的历代先祖。 老爷子不忌讳出身低,但是当了皇帝之后,给能想起的祖宗都上了皇帝的称号。 大殿之中,德祖元皇帝朱百六、懿祖恒皇帝朱四九、熙祖裕皇帝朱初一、仁祖淳皇帝朱世珍(原名朱五四)。 “老爷子也是,祖宗的皇帝都追尊了,就不能给起个气派点的名?再说,太爷爷都给起了,把其他老祖宗都落下,多不好!” 心里想着,再次跪下,宫人献上贡品之后,朱允熥又开始念诵经文。 “祖宗在上,不孝子孙朱允熥岁末来拜。” “皇明二十五载,江山稳固嫡传万年。后世子孙奉享香火,诸祖天上有灵,佑人间子孙,枝繁叶茂............” 一通的仪式下来,大冬天的朱允熥额头冒汗。随后登上御辇,浩浩荡荡的回城。 洪武二十五年即将过去了,明年是崭新的洪武二十六年。 朱允熥信手撩开御辇的布帘,眺望河山。 这一年,他过得极为不容易。从战战兢兢到站住脚,从站住脚到得到老爷子的认可。从皇孙到吴王,从吴王到皇储。 每一步,看似顺理成章,但是其中的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满是荆棘,稍微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即便他深知老爷子对他的关爱,更知道他皇储的地位不可动摇。可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谨守着自己的本分。 外面天高云淡,青山巍峨,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朱允熥的心中却是心潮澎湃,因为明年是洪武二十六年,他可以署理朝政。可以名正言顺的,放开手脚,抒发心中的波澜壮阔。 “殿下!”妙云在身后唤道,“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此时朱允熥身上还穿着宽大的衮服,头上带着旒冕。回过头去,淡淡梳妆的妙云触入眼帘。 太庙祭祀的前三天,不但不能吃荤,更不能近女色。几日没见,妙云似乎出落得更加娇艳。 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后者眼神流转,粉面含笑。端庄之中带着妩媚,妩媚之中,又有些许女儿忧愁。 “过了年,你也大了一岁!” 任凭玉手帮自己更衣,朱允熥说道,“过年了,你若是想家里人,孤可以破例给你放两天假!” 妙云先是一喜,眼神泛着星辰。不过又随即暗淡下去,手指划过朱允熥的礼服,咬唇说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只是奴婢是卑贱之人,宫里有规矩。殿下万不可因为奴婢,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朱允熥拍拍对方的玉手,“过年了,千家万户皆团圆。天下皆喜,唯独你们这些宫人........”说着,朱允熥把对方的手抓住,叹息道,“若你怕有人说嘴,孤让王八耻把他们带到外廷,你远远的看一面就是!” “殿下!”妙云哽咽,一滴泪珍珠似的在眼眶里打转,“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孤要大婚了!” 朱允熥把妙云的手,拉到胸膛。后者微微侧身,二人四目相对。 感受到朱允熥的鼻息,妙云的脸上越发滚烫,脸颊腾云,眉宇泛红。 “回头孤跟皇爷爷说,让你做试婚女官!”朱允熥笑着轻语。 顿时,璀璨的光彩在妙云的脸上绽放开来,那是一种朱允熥从未见过的光彩。美极了,像是夜空的星辰。 “殿下!”眼里含着的那颗泪落下,妙云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虽然是女官,可依旧是奴婢,哪怕皇太孙享用了她,她也是奴婢。但若是做了试婚的女官,未来最差也能落个美人的身份。若是苍天有眼,让她怀了龙种! “奴婢,卑贱之人..........啊!” 话还未说完,身子忽然一个趔趄。妙云直接被朱允熥,拉在了怀里。 妙云的头,枕在朱允熥的腿上,眼睛里满是那张脸。 朱允熥低头,和她离得很近,近到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殿下!”妙云娇羞轻语,不敢去看那双炙热的眼。 “别叫殿下!”朱允熥笑道。 妙云不解,双目疑问。 只见朱允熥坏坏的一笑,左手抚摸妙云的额头,“叫小哥哥!!叫一声来听听!” 妙云呼吸急促,只觉得浑身都软了,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好哥哥!” “是小哥哥,不是好............好哥哥也好,比小哥哥好听!” 说着,朱允熥忽然低头。 御辇之中,一阵嘤咛。 朱允熥口舌微动,只觉得那两片柔腻。 软! 甜! 香! 滑! 热!(五字真言大法) 种种滋味让人流连忘返,不肯放开。而且,感受到种种滋味,朱允熥越发的用力。 忽然之间,两舌交织,更是别有风味............... (此处省略三万字) 御辇之外,肃立的王八耻本来眯着的眼睛忽然一瞪。 随后,赶紧用手中的拂尘挥舞,无声的挥舞起来。 周围那些骑马护军,策着战马,无声的散开。 第122章 对联 回到紫禁城中,也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自年前腊月二十四,祭灶之后。宫内眷宿卫之臣,赏穿葫芦景补子及蟒衣。御膳房蒸点心蒸肉,用于赏赐朝臣。 百姓家过年,都讲究个衣食富足,不管再怎么清苦,也要有模有样。宫中过年更是要有天家气象,彰显天威。 因为过年,不单是他们爷俩还有朱家人自己的事,皇亲国戚,功勋大臣,甚至还有藩国的使者都要赏赐。 不过赏赐上,老爷子也是够抠的。先不说银钱红包,单招待大臣,就是五菜一汤,一盅酒吃完拉到。 当年马皇后在时曾劝过老爷子,如此寒酸,有失天家体面。 老爷子回道,君臣穷年,百姓才能富年! 朱允熥一身常服,刚走到奉天殿后面,老爷子居住的偏殿寝宫院前,就远远听着老爷子说话的声音。 “东边高一点,再高一点!” 走近了,原来是朴不成正带着几个小太监,在老爷子和几个大学士的监督下,贴着春联。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说的就是春联。 老爷子一身崭新的棉袍穿着新鞋,双手笼在袖里。一群太监在老爷子的指挥下溜溜转,生怕贴不好让老爷子生气。 老爷子身边刘三吾,傅友文,詹徽,方孝孺等一群臣子微笑看着。 历朝历代,每逢过年都是提前一周封印放假,但是到了老爷子这,只有除夕一天,大年初一都要上朝。过年期间各衙门虽然有些放松,但是照常办公。 “年终来朝,考其问过贪赃人数,以凭黜陟。如贪赃不拿,体察得出,处以重罪。” 年底来朝拜,考察过错和贪污的人数,以此为依据进行罢免或者贬官。如果遇到贪污的而不惩治,被查到是谁放过他,就处以重罚。 老爷子不但过年要办公,还要反腐! “皇爷爷,孙儿回来了!”朱允熥行礼,笑道。 诸臣见礼,“臣等见过殿下!” “看看这对子!”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东边门上是刘三吾写的,西边是方孝孺的,咱大字不认识几个,也看不出好歹,你给看看!” 殿,是一整套建筑群落,除却大殿之外,周围的偏殿极多。 东边的门框上,五云迎晓日,万福迎新春。 宫内的对联,务必寓意大气不凡。都是工整的大字写成,端庄肃穆。 西边的门框上,天地三阳泰,乾坤万国春。 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西边的比东边的好,西边的更有大国气象,更为恢弘。不过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出来刘三吾面子上不好看。 “两位学士的学问自然是极好的!”朱允熥笑道,“都好,都好!” “大孙,咱寝宫正门还没贴呢?学士们都夸你读书好,你给咱写一副!” 看着老爷子期盼的目光,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这还真难住他了,他虽然读书还算用功,但是文学这事,是需要天分的。 在老爷子和臣子们探究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脑子里想了半晌。竟然全是些什么,春满人间福满门之类的普通句子。 “有了!” 朱允熥故作沉思,在地上前行几步,缓缓开口,“麟游凤舞中天瑞,月朗风和大明春!” “好!”朱允熥话音落下,吏部尚书詹徽就摇头晃脑的说道,“陛下,太孙殿下此联,气势恢宏寓意极佳。上联的麒麟和凤凰都是神兽,唯有盛世能现。下联的月朗风和,更是昭示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说着,又是一笑,“臣读书数十载,这样的对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难得的是,殿下虽青春年少,却有忧国忧民之心。国有储君如此,陛下之福,大明之福,万民之福,臣等之福!” “哈哈!”老爷子眉开眼笑,又对刘三吾等人道,“真的吗?你们都说说!别一味的捧他!” 中书舍人刘三吾笑道,“陛下,詹部堂所言甚是。殿下此联不但气象千,更难得的是有帝王之气。非一代雄主,不可做也!” 方孝孺板着的脸也露出笑意,开口道,“甚佳!豪迈雄伟,堪称千古名句!” 见翰林院的学士都赞不绝口,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甚,胡子一抖一抖,“都是你们教的好!你们都有功!” 朱允熥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以前电视剧看的多,恰好用上了。 刘三吾说的没错,这对联有帝王之气。 康麻子写的,没帝王之气就怪了! (康熙的御笔,故宫长春宫的对联。很多粗制滥造的清宫剧中,居然后妃宫门口也摆着,岂有此理。) “不过,用大清雄主的对联,贴我大明的寝宫,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朱允熥心里暗道。 管他呢,走大明的路,让大清无路可走! 这时,吏部尚书詹徽又道,“陛下,太孙殿下才学臣等不及万一,华盖殿等处的对联,臣看...........”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出口打断,“高丽献上的贡品,您来看了没有?”说着,责备的看了詹徽一眼。 这老小子平日看他挺会拍马屁的,怎么这时候这么没眼色!脑子里就这点墨水,再写下去不是要出丑吗? 可怜詹徽本想拍马屁,却不想拍在了马腿上。心里顿时惶恐起来,再三琢磨皇太孙那责备的眼神为何而来。 “咱看那个干啥?都是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老爷子看着边上,有书法好的翰林学士挥毫泼墨,写着朱允熥刚才所说的对联,随口说道。 朱允熥靠近些,笑道,“孙儿昨日看了,高丽送来的二十颗东珠,晶莹剔透,比咱们宫里的还好!” “哦!”老爷子依旧看着对联,淡淡的说道,“你喜欢就拿你宫中去!”说着,皱下眉头,对书写对联的翰林学士说道,“你这字不成,咱大孙的对联,气象恢弘有帝王之气。你看你那字,瘪瘪瞎瞎瘦了吧唧的狗爬似的,写大字成不成?” 可怜那翰林学士,一手颇有火候的瘦金体,在老爷子嘴里居然如此不入流。 更可怜的是高丽,他们费尽心思的贡品,在老爷子心里还不如朱允熥一副对联。 老爷子虽然不追究高丽在边疆侵吞辽东土地一事,但对高丽甚为苛刻。每年春节,万寿及朱允熥寿辰,中秋等大节。高丽必须遣使给大明进贡,而且务必竭尽全力尽善尽美。 不只是高丽,周围的安南,暹罗,乃至琉球都派了使节前来,朝贡新春佳节。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鸿胪寺的官员奏报,如何给高丽等藩国回礼!” 老爷子收回目光,琢磨下,“随便给点棉布,御酒之类不值钱的东西就成了!”说着,对群臣一笑,“可不是咱小气,一想到拿大明百姓的东西,肥那些小国,咱就心里不舒坦!” 群臣苦笑,谁也不敢多言。 老爷子就是这么个性子,在他这别提什么天朝上国物华天宝,赏赐藩国的事。说了,容易挨骂。在老爷在看来,你给我是应该应份的,为了表示诚意还必须献上最好的。但是反过来,我给你,意思到了就行了。哪怕我给你一根针,你也得回家供起来。 给藩国一根针,或者一车金子,区别不大。反正是供着,供什么不是供。 第123章 劁 换了一位擅长写楷书的学士,仔细的写了两遍之后,终于让老爷子满意。随后朱允熥做的对联,被小心的贴在老爷子寝宫的门前。 “朴不成,回头让人镌刻在木板上,明年接着用!”老爷子笑着吩咐道。 “奴婢遵旨!”朴不成笑着回应,“皇爷,殿下,造办处送来了十二箱爆竹焰火。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咱不爱看他东西,送东宫处让孩子们乐呵乐呵!”老爷子随口说道,不过目光微转,看到沉思的朱允熥,开口道,“大孙,你想什么呢?” 烟火是好东西,东宫那边两位还尚小的幼妹已经念叨了好几回了。宫里那些没就藩的小王爷们,也是掰着指头算放焰火的日子。 可是,朱标刚刚故去,按照风俗东宫三年内不能贴对联,不能放炮。 “皇爷爷,父亲...........” “哎呀!”老爷子一拍脑门,脸上的笑容顿时变成愁苦,“哎,刚才一高兴,咱把这事给忘了。你们东宫,今年这年是冷门冷脸!”说着,语调又转为暴怒,对朴不成说道,“咱刚才没想起来,你也不知道提醒?还有送焰火那些人,他们心里可有君父?” “奴婢该死!”朴不成赶紧跪下。 “皇爷爷!”朱允熥急忙开口,笑道,“孙儿看不如这样,正月十五的时候,在玄武湖畔放了,让京城的百姓跟着热闹热闹!” 老爷子微微点头,“也好!普天同庆沐浴皇恩!”说着,又道,“春节,赏京师百姓诏书你写了没有?” “孙儿已经写了,京师六十以上者,米三斗,肉两斤,酒一斤。鳏寡孤独者,格外赏布料一身!”说着,朱允熥小声道,“都是杭州抄家的钱财,分给受冤百姓之后,还剩了许多,正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事办得好!”老爷子破涕为笑。 贴了春联,又开始贴门神。 大明立国以后,皇帝下旨服饰礼仪仿照唐朝。所以门神不是秦琼和尉迟恭,而是复古的神荼和郁垒(不是lei是lu)。 不过有了刚才那个插曲,似乎是想起了亡子,老爷子的情绪有些低落,强颜欢笑。 每逢佳节倍思亲,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年纪越大的人,过年过节之时,越是容易伤感。 群臣退去之后,披红挂彩满是年意的宫城之中,巍峨的大殿之下,又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 老爷子坐在殿中,手捧着一个暖炉,看着殿外的景象,嘴里念叨着,“以前过年,你祖母包饺子的时候,总会在里面塞一些小钱儿,谁吃着了,谁就明年有好运!”说着,叹口气,“自从你祖母走了,咱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的水饺了!” 随着老爷子的话,记忆中那些画面涌上心头。 在朱允熥的记忆里,他祖母做饭的手艺算不得好。包饺子也总是那几种馅,白菜肉,芹菜肉,大葱肉。远比不上东宫小厨房里,那些御厨包的鲜美。 可是,那毕竟是亲人亲手包的,吃的是亲人的味道。 眼看老爷子有些伤感,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刚才孙儿回来的时候,城里热闹着呢。要不,咱爷俩出去转转?与民同乐?” 老爷子想想,笑道,“别说,咱还真有这个意思!”随后,又笑道,“也不知那个淮西的小馆子还开吗?咱还挺想他家的狗肉呢!” “走着?”朱允熥笑道。 “走着!”老爷子起身。 爷俩都是布衣常服,也不用再换。朴不成吩咐几声,几十个护卫开道,爷俩从小门出宫,走入京城市井。 出了皇城到了前门大街,鲜活的市井之气扑面而来,明儿就是除夕了,街上采购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 货架上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辽东的松子干果,苏北之黄花,金针。武当之鹰嘴笋、黄精、黑精。 除了吃的还有喝的,茶则六安松萝、天池,绍兴岕茶,径山虎邱茶。 衣裳料子更是让人眼花缭乱,还有各种点心匣子,南北名酒。 人人都是新衣新帽,人人都是脸上带笑。有熟人碰见了,相互拱手作揖问好。 大人们手里拎着采购的年货,满头是汗。孩子们手里举着糖人,舔一下,眉眼笑开花,全是满足。 “爷爷,盛世亦不过如此!” 朱允熥并非完全的讨老爷子高兴,也是有感而发。百姓有钱,街上有货,商品充足,购买力旺盛正是盛世的缩影。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里,看着市井人群满脸是笑,口气却有几分郑重,“不敢说盛世!京师乃天下菁华所在,繁华理所当然。是不是盛世,还要看天下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么富足!” 说着,又是一笑,“再说,盛世不盛世的,咱爷们说了不算,百姓说了才算!” “爷爷!”朱允熥也心有感慨,“您放心,将来孙儿一定让大明,达到真正的盛世!”说着,看着人群,目光满是坚定,“让天下百姓,再无饥寒。” “有志气!”老爷子拍打朱允熥的肩膀笑道,“凭你这话,爷爷一会也得喝几盅!” 上次和老爷子出来吃肉的那家馆子,在一条巷子里。穿过热闹的大街,又走了一会儿,才依稀看着那家的幌子。 “等会!”走着,老爷子忽然停住,对朱允熥说道,“这家怎么没贴对联?” 巷子里的人家门前,都贴了新春对联。唯独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门上的春联还是去年的,凌乱的不成样子。 “许是没来得及贴呢?”朱允熥说道。 “不贴对子算过年吗?”老爷子闷声道,“这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爷俩正说着话,一个夹着包袱五大三粗的汉子,低头快步往院里走。 “哎,那汉子!你,就是你........”老爷子叫住他,“这你家?” 那汉字四十来岁,满脸短续,闻言停住,“老人家,这是我家,您有啥事?” “你家对子呢?”老爷子指着残留着纸片的门头问道。 “哎呀!”汉子跺脚,“我给忙忘了!” 朱允熥笑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大事都能忘了?” “我......我是.........”汉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劁猪的!年根底下,买猪的人多,我就给忘了这事了!”说着,懊恼起来,“这大过年的,我上哪请人写去?卖对联的也不知还有没有?” “你不用找人写,也不用买,咱给你想办法!”老爷子笑着开口。 “可别让我写!我肚子里没有和劁猪有关的对联!”朱允熥心里一惊。 劁猪,就是阉猪的。这玩意在这个时代,还是门了不得的手艺呢,跟阉人是一个道理。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里忐忑的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朴不成。 果然,老朴似乎想到了什么,双腿夹紧,面色发白。 “您........会写?”汉子脏兮兮的手,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萝卜粗的手指夹出两块桃酥来,笑道,“那麻烦您老了!” 老爷子也不嫌脏,接过来就吃。 “嗯,咱想想!”老爷子边吃边道,“大孙,别看你爷爷读书少,可是写个春联还是行的!”说着,又问汉子,“你是劁猪的?” “对呀!”汉子连连点头。 “你听好!”老爷子大马金刀的站着,颇有气势的开口,“咱这上联是,双手劈开生死路!” “此联何意?”朱允熥问道。 “劁猪呀,一不留神就把牲口弄死了!”老爷子嚼着桃酥说道,“所以说是生死路!” 汉子点点头,“听着新鲜?老人家,下联呢?” 老爷子一笑,“一刀割去事非根!” “哈!”朱允熥大笑,“爷爷,贴切!”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去事非根!”汉子念了两句,“我得赶紧找人写去!别一会给忘了!“ “别,你踏实待着!”老爷子对身后摆手,“来个会写字的,给他写上!” 说着,笑呵呵的拿着半块桃酥,和朱允熥继续前行。 “皇爷爷,您说的还真贴切!”朱允熥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老爷子也笑,“这叫活学活用!”说着,目光忽然古怪起来,看着身后的朴不成,“你当年净身的时候,跟劁猪一样吧!” 朴不成挤出几分笑容,“奴婢当时蒙着眼睛,只觉得下身一凉..........” “不疼吗?”朱允熥好奇道。 “谁知道那净身的师傅用了什么手段,奴婢当时就觉得凉,过后才疼!”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事非根都没了,心里更疼吧!哈哈!” “孤听说,净身之后,给你们插一根鹅毛管子排尿,是不是真的?”朱允熥来了兴趣,紧跟着问道。 朴不成低头,“殿下,奴婢割的是根,不是茎!” ~~~昨日蹦迪,甚欢。 有机会,大家一起蹦。 第124章 除夕 清晨,尚在睡梦之中的朱允熥,被外面若隐若现的鞭炮声惊醒。 不知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他是个睡觉极轻的人,稍微有些许的响动,都会醒来。 “殿下!” 寝宫之中,几个值夜的宫人刚要上前,就被朱允熥赶开。他赤着脚,披着一块毯子,缓缓走上寝殿的阁楼。 吱呀一声,伸手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冷风中带着丝丝的呛人味儿。尚未完全亮透的天空云层很密,显得天空很低。朝远处眺望,那些鞭炮声来自皇城外的方向。 “过年了!”朱允熥裹紧身上的毯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年好!” 嘴里默念一句,朱允熥跪下,对着很低的天空,恭敬的叩首,“给你们磕头了!” 再抬头,微笑的脸庞挂上些许的泪痕。一阵风吹过,泪水飘散在风里,全无痕迹,只是双眼有些微红。 蹬蹬,急促的脚步传来。 妙云和王八耻捧着衣服,带着一群宫人跪在阁楼上。 “殿下,可使不得,您刚起来吹了冷风可了不得!”王八耻急道。 “别大惊小怪的!”朱允熥笑着走下阁楼,“孤身子骨没那么不堪。”说着,张开双臂,身上的毯子滑落,七八个宫人赶紧上前,帮他更衣。 今天是新年,要穿新衣。簇新的红色五爪金龙吉服,新袜子,新靴子,连头上的纱冠都是新的。贴身的衣服也都是新的,朱允熥站在那儿,动都不动,任凭宫人们把他里里外外换一遍。 “殿下的身子自然是龙精虎猛!”王八耻跪着,给朱允熥穿鞋笑道,“殿下,靴子可还合脚?” “嗯!挺好!” 王八耻满脸笑容,“奴婢看这半年殿下的身量又高了,尚衣监做靴子的时候,奴婢特意和他们说,要做大一些的!” “你伺候孤多少年了?” “十六年!”王八耻整理好朱允熥的裤腿,“殿下还在襁褓之中,奴婢就在东宫当差!” 朱允熥心中温暖,柔声道,“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王八耻赶紧叩头。 “往后,你再伺候孤几十年!”朱允熥换好了衣服,边往外走边道,“咱们主仆二人,有始有终!” “主子!”王八耻落泪,“奴婢伺候主子一辈子!” 太监,五根不全之人,一辈子都在深宫之中无微不至的服侍主人,主人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全部。虽是主仆,但也有感情。 朱允熥刚走到殿中,就见朴无用过来,“殿下,两位郡主到了!” “让她们进来!”朱允熥笑道。 随后,他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妹蹦蹦哒哒的笑着进来。女儿家没大名,大的是宁儿,小的是秀儿,都是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粉雕玉琢的年纪。 “太子哥哥,过年好!”两个小丫头迈着小短腿,直接跪下叩首,然后笑嘻嘻的抬头,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一大早就过来讨红包,还能少了你们的!”朱允熥一手拉起一个。 明代已有发红包的习俗,不但是民间发,宫中也要发。皇帝储君赏赐臣子晚辈,都是喜封。里面是御制的彩币,图的是好彩头。 “来,一人一个,又长一岁了,平平安安大吉大利!”妙云奉上两个红包,一人一个。 两个丫头宝贝似的接了放在怀里,“谢谢太子哥哥!” “走,咱们去皇爷爷那!”朱允熥伸手,一边拉着一个。 但是人还没走,就听外面一阵喧哗。 “小祖宗,几位小祖宗,太孙殿下还没起呢?” “谁呀?”朱允熥问道。 朴无用赶紧去看,又赶紧回来,“殿下,几位藩王!” 不用猜,那肯定是沈王,唐王,郢王,伊王他们几个了。果不其然,几个闹腾的小子一身新衣,笑呵呵的牵着最小的朱楠进来。 “参见太孙殿下!”几人跪下行礼。 “红......红包!”朱楠刚掉了颗牙齿,说话漏风,格外可爱。 “都有,都有!”朱允熥笑道。 东宫早就准备好了红包,给这些小王叔还有自己妹妹的,可不只是装了金银彩币的普通红包,而是每人除了红包之外,还有一个红色的荷包。荷包里,是高丽的贡品,近乎鸡蛋那么大的东珠。 “我的,别抢!” 红包一发,几个孩子瞬间抢成一团。 孩子,永远是快乐的催化剂。看着几个闹腾的小王爷,朱允熥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恶作剧。 “几位王叔,我身为储君的红包已经给了,你们身为王叔的红包呢?” 话音落下,几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唐王朱桱把手里的珠子攥得死死的,瞪大眼睛问,“你........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我们身上可没值钱的东西!”伊王朱彜(yi)躲在沈王背后,紧张的说道,“大不了,大不了,一会收了别人的红包,再给你!” 这几人都是老爷子的幼子,从小在宫里就是无法无天的。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这几位长大后在封地中坏事干了不少,天怒人怨。 不过现在他们和朱允熥一块成长,虽然还有些顽劣胡闹,但也天性纯良。 “我......我收了舅舅的红包再给你,成不成?”唐王朱桱也开口道。 “过年了,你狠狠宰你舅舅几刀!”朱允熥摸下他的脑袋笑道。 “我母妃说了,舅舅家也没多少好东西,让我不要.........”朱桱低头。 朱允熥坏笑两下,“二十三叔,你听我跟你说...........” 朱桱仔细的听着,双眼冒光,不住点头。然后马上分享给其他几个小王爷,众人都是兴高采烈,恨不得马上实施。 一行人,刚出了景仁殿。就见,朱允炆带着两个弟弟,同样簇新的吉服等在那里。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大过年的,无需多礼!”朱允熥笑着把他们扶起来,又亲手了给了红包。 “二哥!”到了朱允炆这里,朱允熥捏着红包笑道,“孤给你准备了,你这当哥哥的,给孤准备了没有!” 朱允炆顿时一愣,不过随后心里发暖。 朱允熥的身份,现在是君,他是臣。他这个哥哥也只能收,不能给。朱允熥此言,虽是玩笑话,却也是在故意拉近他们兄弟的关系。 奉天殿外,满是穿着莽袍的宿卫护军,还有身着吉服的宫人。过年,对于皇宫来说,是格外重要的仪式。 老爷子寝宫之中,早就坐满了人。后宫的妃子们,盛装打扮,挨个来给老爷子拜年。 刚一进殿门,那些莺莺燕燕头上金灿灿的光,差点闪瞎人眼。 “呵呵,你们都来啦!”老爷子也一身新衣,端坐着问道。 “孙儿给皇爷爷拜年!”朱允熥打头,所有藩王全部跪下,齐声道,“爷爷,过年好!” “都好,都好!” 老爷子听不惯那些文绉绉的词汇,儿孙们一句过年好,就是最好的拜年祝词。 “都起来吧!”老爷子笑道,“过了年,都长了一岁,啊!再过几年就都是大小伙子了!今儿是三十,没有外人没那么多讲究,都去你们母妃那里!” 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给了身边几个小王爷一个眼神。 宁儿,秀儿,这些小王爷们,甩开小腿冲到老爷子面前,跪那就磕。 “爷爷!” “父皇,红包!” “哈哈哈!”看着眼前一双双小手,老爷子拍掌大笑,“都要要账鬼儿!”说着,一挥手,“朴不成!” 一托盘的红包端了上来。 “你的!你的!” 老爷子笑着,亲手一个个的发到孩子们的手里。 发完一圈之后,老爷子直起腰,“大孙,过来拿你的!” 朱允熥笑着过去,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一个大号的红封。 拆开一看,除了几枚制作精美的金币之外,还有一张泛黄的护身符。 “爷爷,这是?” 老爷子看着他,慈爱的笑道,“这是当年你祖母供奉在佛前的平安符,给你供的,整整供了快十六年!”说着,老爷子微微叹息,又道,“现在,是交给你的时候,戴上它以后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瞬间,朱允熥心里好似涌上了什么东西,“爷爷!” 第125章 正旦 殿中,没有外臣,都是朱家人。 老爷子大手一挥,“告诉光禄寺,传膳!” 宫中年节的饮食,由光禄寺和尚膳监共同督办。老爷子话音落下,身着彩装的宫人鱼贯而出,手捧着平日见不到的精美金银器皿。 大殿中早就摆好了桌椅,后宫的嫔妃按照品级大小,一一落座。离老爷子最近的是郭惠妃,随后是孙妃,郑妃等人。再往后是嫔,最后面是地位最低的美人。 这些嫔妃年纪不一,但是最年轻的也近三十岁,虽然年纪大些,但盛装打扮之下,也是美艳动人。落座之后,又是一阵珠光宝气。 老爷子和朱允熥共坐一桌,朴不成在边上伺候。 “皇爷,今年的菜单都是殿下定的!”朴不成笑道。 “怕你爷爷吃不好?”老爷子笑道,“心思用在大事上,这些事自有那些奴婢去办!” “不是怕您吃不好,是怕您一切从俭!”朱允熥笑道。 闪着光泽的金银器皿拿去盖子,殿中满是佳肴的香味。妃子们桌上,烤蛤蜊、炒鲜虾、田鸡腿及笋鸡脯,又海参、鳆鱼、鲨鱼筋、肥鸡、猪蹄筋共烩一处,两品热气腾腾的锅子。 他们爷俩桌上除了这些,还有咸鼓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角儿、丝鹅粉汤等咸香的菜肴。 除此之外,还有百事大吉盒,里面装着柿饼、荔枝、圆眼、栗子、熟枣。还有鲜果三品,干果三品,酒三品。 “够不少的!”老爷子看着满桌子菜笑道,“咱们爷俩能吃了吗?” “吃不完赏赐给外面的侍卫,让他们下了值带家吃去!”朱允熥笑道,“爷爷,大明富足,不缺咱们这一顿饭!” 朱允熥不是奢侈之人,但是老爷子不管过年不过年的,就是那么三四个菜一个汤,确实有些寒酸。再说,这些菜肴多是贡品,尚膳监的大库里,各地贡上来的佳肴堆积如山。 “这一桌子菜!”老爷子拿着金筷笑道,“放四十年前,你爷爷想都不敢想。”说着,笑骂一声,“都他妈没见过!” “爷爷,你尝尝这锅子!”朱允熥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趁热!” 老爷子接过来,又仔细的看看桌上的菜肴,纳闷道,“饺子呢?怎么没饺子?” 朱允熥微微一笑,“您别急呀!”说着,轻轻拍手,笑道,“饺子来了!” 老爷子纳闷的目光之中,只见殿外,十几位宫装女子,捧着托盘笑盈盈的进来。 “父皇,过年好!”众女子下拜。 “你们怎么来了?”老爷子疑惑道。 这些女人,都是大明的公主。当先是临安公主,宁国公主,庆阳公主三位。先是在老爷子身前叩首,随后三个银色的盘子,摆在了放菜的长条桌上。(皇帝和皇储吃饭是小桌子,菜单独放在一张大桌上,由太监伺候)。 临安公主亲手夹了几个元宝形的饺子,跪着送上,叩首道,“父皇养育女儿等几十年,女儿无以为报。以前,过年时都是母后包饺子,今年女儿们亲手给你年包了饺子,您尝尝,有几分母后的味道?” “父皇,您尝尝!” “父皇,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做饭呢!” 眼前是已经长大成人,嫁做人妇的女儿们。他们的眼神,一如小时候那般清澈。前面几个大的还好些,后面那些小的,说话时还如在宫中那般娇憨。 在他心里,儿子是宝,女儿也是宝。他几兄弟当年就剩下他一个男丁,开枝散叶管他男女,都是朱家的血脉。若他真不把女儿当回事,也不可能驸马们,都身居高位。 “好好!”老爷子颤声,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 朱允熥旁边看着,心里有一种满足。 尽孝之后的满足,天下哪个老人不愿儿女都在身边,不愿意年节之时热热闹闹的?只是天家有时候碍于礼法,不得不疏远。老爷子岁数大了,心里头江山社稷之外,最惦记的,无非就是这些儿女,儿孙。 每逢佳节倍思亲,不但是晚辈想长辈,而是长辈更想晚辈。 “您吃的是芹菜馅的,这芹菜是女儿和妹妹们,去城外的皇庄里摘的鲜菜!”马皇后所出的宁国公主笑道,“和馅的时候,特意找了原先在母后身边的宫人,和母后的做法一模一样!” 老爷子平日吃饭吧唧嘴,速度很快。 可是现在却小口的吃着,仿佛怕一口咽下肚儿,品不到滋味一般。 “是那个味儿!好吃!嗯..........”说着,老爷子脸上微微错愕,一张嘴嘴里一枚小小的金币掉了出来。 “父皇好福气!”临安公主笑道,“女儿们包了两百个饺子,里面就放了两枚钱,您一口就吃到了!” “呵呵,咱都这岁数了,这有啥用?”老爷子眉开眼笑,“都坐,都坐下吃饭去!”随后,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小子,变着法的让咱高兴!” “早就和您说过了,过年让姑姑们也来!”朱允熥笑道,“哪有一家人,分来过年的道理!”说着,笑道,“爷爷,您那些姑爷子,还有外孙,外孙女,下半晌的时候过来。今晚上,保准你看花了眼!” “你小子!”老爷子又是笑骂一声,“朴不成,给咱爷俩倒酒!” 现在是洪武二十五年春节,距离老爷子走,最多还有五个春节。过一个少一个,老爷子爱朱允熥到骨子里,朱允熥又何尝不是一样? 最好的孝,就是陪伴老人最后一程。人生最后的道路,让老人高高兴兴的走,不留遗憾。 这几年,争取每年都热热闹闹的,开开心心的,别再让老爷子操心。家天下,家和万事兴。 其实送走了老爷子,这辈子亲情这东西,大概也和朱允熥无缘了。善待老爷子,未尝不是善待他自己。 一天闹闹哄哄的过去了,除夕之夜,殿前的空地上,点燃数个火堆,熊熊篝火照亮夜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宫内上下,满是笑脸。 第二天,大年初一,为正旦。 在京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入宫拜年。 奉天殿一派天家恢弘气象,大殿东边设有香案,西边是教坊司乐手。殿外,身着彩衣的宫人,垂手而立。 砰,一声炮响,百官从午门外缓缓而入。 砰,二声炮响,引礼官引导官员走左掖门,右掖门。进入奉天殿之后,站在宫殿台基东西两边面北而立 砰,三声炮响,朴不成带十二监太监,入奉天殿旁华盖殿,奏请老爷子和朱允熥入奉天殿,上御座。 爷俩身着龙袍,沿着御阶缓缓而上。老爷子的龙椅擦拭一新,上面的金龙双目圆瞪,充满威仪。龙椅旁,放一张缠绕金龙的圆凳,为皇太孙而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御座前的帘子缓缓拉起,群臣在礼官的指引下跪地高呼。殿中乐手,演奏礼乐,钟鼓齐鸣。 乐声落下,中书舍人刘三吾代表群臣上奏词。 “具官臣某等,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祐,奉天永昌。” 而后,朱允熥起身,“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接着,又是奏乐,又是礼官引导,群臣赴宴。 今日的宴席菜肴,没有昨日丰盛,但是每张桌子上都放着御赐的红包。 文武分开,分列大殿两侧。 “咱早年为民的时候!”大殿中,老爷子缓缓开口,“给大户人家帮工,到过年的时候,人家都要张罗一桌硬菜,酬谢工人。诸位是大明的臣工,咱这个大明的当家人,也不能亏待你们!” “正旦佳节,普天同庆!”老爷子继续说道,“诸爱卿,陪朕满饮此杯。愿我大明,风调雨顺,江山万年!” 一番祝词之后,大殿开席。 热闹是热闹了,只不过这样的场景下,人人都多少有些疏离。往年,an那些武将勋贵肯定是闹腾着敬酒的,可是今年出了蓝玉那事,众人心中多了顾忌。 武将之中,傅友德等老臣在前,常家兄弟等靠后,喝酒都是浅尝辄止,举手投足颇为约束。 “朴不成!”朱允熥开口道。 “殿下!奴婢在!” “请沈王,唐王他们过来?” “这........”朴不成目光看向老爷子。 “赐宴群臣,他们来干什么?”老爷子皱眉,“你是皇储,一会下去走一圈。别人就算了,那些功勋老臣你要做个样子!” “不急,孙儿先让您老看看笑话!”朱允熥笑道。 不久之后,沈王唐王几个坏小子,笑嘻嘻的进来。 先是给老爷子和朱允熥见礼之后,几个坏小子走到群臣之间,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的舅舅们。 刚刚升任五军都督府佥事的赵龙,看着冲他眨呀笑的唐王朱桱,心里打鼓。 “殿下!” 即便是舅舅,这个场合也只能站起来称臣。 忽然,朱桱从桌上拿起一把小刀。 “殿下!”周围人顿时惊呼。 “红包,大红包!”朱桱用小刀割着自己的头发,“不然,死舅舅!” 与此同时,各小王爷都对着自己的舅舅,伸出小手。 诺大的大殿之中,满是他们稚嫩的喊声,“红包!” ~~~承上启下的章节,不是我水,大家觉得水的描写,是要看很多资料才能查到的。 我已经尽量缩短了,过年这个过程。而且因为缩短,破坏了节奏。但是为你们,一切都是值得的,哦买噶。 马上就有刺激的了,嘿嘿! 第126章 心结 年,一晃就快过完了。 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人,大明朝从大年初一开始,各部衙门就开始正式办公。朱允熥这个皇储,也要每天继续按部就班的跟随詹事府的翰林学士们读书。 不过,今年的正月微微不同,而且今年的正月也格外喜庆。 先是淮王朱允炆,随后是皇太孙朱允熥,两人的婚事几乎是一前一后。淮王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一,过了正月十五他就要去淮安就藩。 转眼,到了正月初十,朱允炆奉旨在大婚的前一天搬回了东宫,住在慈庆殿之中。 老爷子虽然想让朱允炆赶紧就藩,但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制丝毫不落,内库的金银宝物赏赐也是流水一般。 可是即将大婚的朱允炆,只是强颜欢笑,明眼人谁都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忧愁。 月朗星稀,朱允炆站在窗前,看着他生活了十几年,满是回忆的东宫,眼中神色涌动。 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欢笑。曾经他一度是这里的主人,但最后却只能是个过客。一个只留下名字,没留下痕迹的过客。 不是他心里还有不甘,只是每每想到这些有些寂寥罢了。 “母亲,儿子要成亲了,再过几日就要去淮安就藩!”朱允炆看着边上,没有半点灯火的慈云殿心道,“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拜祭您!” 慈云殿,吕氏原来居住的场所。现在在灯火通明的东宫之中,却犹如冷宫一般凄凉。 “殿下!”外面,一个太监小声说道,“太孙殿下来了!” 朱允炆赶紧抹了下脸,整理衣冠出迎。 “臣,参见太孙殿下!” “二哥!快起来!”门外,朱允熥拉起他,笑道,“明儿就大婚了,心里紧张不?” “还.......还好!”朱允炆腼腆一笑。 他原就不是伶牙俐齿之人,经过吕氏一事之后,又失了圣心。平日说话更加小心谨慎,而且自从吕氏一死,他什么心气都没了,争不过人家也不敢再争。 “你有心事?”朱允熥挥退了太监们,进屋说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没有!”朱允炆跟在后面,灯火之下,朱允熥身上的五爪金龙格外刺眼,“臣,没事!” “二哥!”朱允熥回身坐下,“你我兄弟,虽以前小有争端,但毕竟是亲兄弟。若有事,你直接说,孤定不会让你有什么遗憾!” “臣........”朱允炆微微迟疑。 “可是惦记允熞,允熙?”朱允熥开口道。 这两人,都是朱允炆的同母兄弟,现在居住在皇子所中。宫中是个势利的地方,而皇子皇孙无论得势不得势,又都是骄傲敏感的。朱允熥上位之后,尽管他们依旧是荣华富贵,但是其中的酸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朱允炆点头,“是,他们还小,又不爱读书。”说着,抬头拱手,正色道,“殿下,毕竟一父同胞!” “你忘了那日,孤去皇子所和你们所说的话了吗?”朱允熥笑道,“若孤心里还在怪你们,怎会主动和你们亲近?咱们是一父同胞,过去的就过去了,二哥是他们的兄长,我也是!你就藩之后,孤自会好好照应他们,不让他们受委屈!” “多谢了!”朱允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心里,也就这点牵挂了!” “大喜的日子,你看你说的!”朱允熥笑道,“二哥,你无需如此颓唐的活着!以前你母亲在时,你还有几分少年的意气,可是现在好像魂都丢了一样,你这样颓唐下去,一辈子就毁了!”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你我是兄弟,过去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你还是皇爷爷的孙子,他老人家虽然恨你母亲,可不恨你。你这样,继续颓唐下去,对得起谁?” 朱允炆的性格就是这样,遇到坎坷从不想着迈过去,而是总沉浸在过去之中走不出来。说好听是优柔寡断,说不好听就是没有志气。男人,可以有心计,可以有手腕,更可以有野心。但是成熟的男人,更要洒脱。 在争大位的路上,朱允炆失败了。但不等于他的人生失败了,起码老爷子依旧心里有他,他还有着漫长的大好年华。 可他大婚在即,可是人却没个笑摸样。 “臣..........”朱允炆叹息,“臣是无用之人!” “从小你就读书好!”朱允熥说道,“往后好好读书做学问,也能落下贤王的美名。何必,总是把过去的事挂在心上。皇爷爷让你就藩,让你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种爱护!” “这宫里你还能待几天?你当皇爷爷心里不难受吗?若不是亲兄弟,孤也不会大晚上的和你说这么多。咱们都长大了,皇爷爷老了。真正爱护你我兄弟的长辈,也就皇爷爷一人。” “他不想,看到你如此消沉!明白吗?” 朱允熥的话,像是钉子扎在朱允炆的心里。 “臣明白,臣只是心里...........” “若孤是你,可能会有感慨!”朱允熥继续说道,“毕竟......可你终究是输了。孤和你亲近,皇爷爷心里有你,过去的你且洒脱面对,未来的要好好珍惜。”说着,朱允熥轻轻在朱允炆肩头捶了一下,“别整天哭丧着脸,好像谁都欠你的!” “臣没有!”朱允炆脸色涨红,“是臣太过小家子气了。” “皇爷爷那边还没睡,你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吧!”朱允熥想了想,心里有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心里要说的是,“你这样的性格,守不住江山!做个富贵的王爷,才是最好的归宿!” 漫天星落如银河,月光下喜庆的彩灯和星辰遥相呼应。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后,缓缓的走向奉天殿。 其实朱允炆如何活着,心里快活不快活,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也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圣母,他担心的是老爷子。 孝一字,首先要体察老人之心。 曾经吕氏的阴谋和朱允炆的小动作,不但没有伤到朱允熥。反而成了他迅速上位的缘由之一,为了表示自己的豁达和大度,朱允熥一直善待朱允炆几兄弟。 这深宫之中,真正惦记他们几人的,唯有老爷子。任凭如何恨吕氏,但是老爷子对朱允炆,从来没有半句恶言。甚至私下里,总是在说是吕氏带坏了他。 这几日,从大年初一开始,老爷子每日都对礼部,光禄寺,鸿胪寺询问朱允炆的婚事。把他就藩的赏赐,一涨再涨。 可是朱允炆好似全然不知道一般,逆来顺受的接受,私下里没有半点谢恩的举动。他或许是不敢,或是怕老爷子,越发的谨慎。 他这样的态度和心思,老爷子心里能痛快才怪!老爷子还有几年?还能有几年?就藩之后,朱允炆可能再无机会回到京师。朱允熥让他去见老爷子,从根子上讲,也是为了不让老爷子有遗憾。 奉天殿到了,前方几个太监已经迎接过来。 朱允熥停步,“二哥,你去吧!孤就不进去了!”说着,又道,“和皇爷爷好好说说话,他心里惦记你,别再让他放不下,再让他惦记了!” “臣,明白!”朱允炆也是聪明人,已经觉察朱允熥的用意,善意的笑笑,迈步前去。 在他的背影进入大殿的那刻,朱允熥随便的坐在一处台阶上,看着满是星辰的天空。 忽然,奉天殿里,传来朱允炆压抑的哭声。 自从那一晚,老爷子赐死吕氏之后,这是第一次见朱允炆。 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吧! 漫天星辰闪烁,有的一直在闪亮,有的只是亮了几下,就坠落夜空。 第127章 不许留 与此同时,郭惠妃寝宫之中。 郭惠妃抱着一只长毛蓝眼波斯猫,坐在榻上。 妙云恭敬的站着,眼神低垂。 方才她正在东宫中做事,忽然被老主子惠妃娘娘传召,赶紧前来。 “你也服侍太孙殿下也有些日子了!”郭惠妃笑道,“东宫那边,都捋顺手了吧?” “回娘娘,奴婢在东宫伺候殿下起居,宫内事是王总管操持!”妙云不知惠妃叫她来何事,只能恭敬的实话实说。 郭惠妃满意的点头,“你是个好孩子,不然也不会把你派到东宫殿下身边。”说着,轻抚怀着猫宠浓密的毛发,笑道,“这可是一步登天,宫里多少看着都眼红呢!” “全是娘娘抬举,殿下厚爱!”妙云福安,回道,“奴婢没别的本事报答主子,只能勤勤恳恳,脚踏实地的伺候主子。” “真是个好孩子!”郭惠妃又点头,微笑道,“你呀,伺候了本宫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是个七窍玲珑心的孩子,更是个本份的孩子。不像有的人,一到了主子身边,就想着攀附,就想着登天!” 忽然,妙云明白了郭惠妃话里的含义。 在朱允熥身边,她一直谨守本分,没有学一些人,以色事主。而且,在东宫之中,她也并没因为皇太孙高看她一眼,而变得狐假虎威。 “奴婢明白奴婢的身份,伺候主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不敢痴心妄想!”妙云低声道。 “真是个又聪明,又让人省心的孩子。”郭惠妃手一松,被抱着的猫儿跑开,钻到了角落躲起来,她继续说道,“这么可人的孩子,难怪皇太孙格外看重你!” “都是奴婢的福气!” “呵呵!你坐下!”郭惠妃和颜悦色的说道。 “奴婢不敢!主子面前,哪奴婢坐的地方?” “坐吧!” 太监搬来凳子,妙云再三推辞之后,没办法才欠身坐下。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本宫心里也不全拿你当奴婢。”郭惠妃继续笑道,“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奴为婢的都是命,由不得你。不过,你为人本份,又勤快,又聪明,上天终究是给了你翻身的机缘!” 忽然,妙云心中狂跳起来。 微微抬头,只见郭惠妃脸上的笑容收敛,只剩下郑重,“今日,太孙殿下和皇爷还有本宫说,让你做他的试婚女官,这就是你翻身的机缘!” “都是殿下厚爱!”妙云再次跪下,“奴婢不敢奢望!” 这次,郭惠妃却没叫她起来,继续说道,“机缘是别人给的,但是命是自己挣的。你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本宫不想深说,可是本宫也要好好交待你。别怕,本宫也是为你好。是怕你突然得了这份机缘,把持不住,最终再害了你!” “殿下已经十六,身边却一个女子都没有。你这试婚的女官,是他自己开口要的,足见你在他心里的份量。往后,你就是他第一个女人。不管将来如何,殿下都会念着些情分。” “宫里聪明人多,可是一旦得势了,变成傻子的人更多!往后如何自处,你心里有个章程没有?” 妙云跪着,知道眼前的话若是回答不好,恐怕顷刻之间........ “奴婢没有章程,奴婢就是奴婢,殿下厚爱是殿下仁慈,奴婢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都不能行那张狂之事!”妙云小心的回答道。 “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郭惠妃亲手把妙云扶起来,笑道,“你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殿下年轻,就怕有不自爱的,吹了邪风!” 说着,惠妃娘娘又是一笑,“兴许这几天,殿下来了兴致,就会要了你!”随后,捋了下妙云的发丝,“往后你就真成了皇太孙的身边人,虽是奴婢,可也和旁人不同。” 妙云脸色通红,咬着嘴唇,“奴婢会恪守本分!”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可人意,难怪殿下点名要你!”郭惠妃笑笑,对太监梅良心道,“把本宫炕琴(床头柜)上,左数第三排的首饰匣子拿来!” 妙云顿时一惊,“奴婢..........?” “赏你的,殿下的身边人总要体面些不是?”郭惠妃笑道。 “奴婢不敢!”妙云推辞不受,“奴婢是什么身份,怎敢带娘娘的首饰!” “给你带你就带,不会有人说嘴!”郭惠妃说道,“只要你心里,记得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奴婢永远都记得!” “只要你记得,将来你去了奴婢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郭惠妃拉着妙云的手笑道,“甚至,当主子也不是没可能。” 说到这,郭惠妃手上用力,紧紧的妙云,脸上也没了笑意,“但是,在这之前,无论殿下宠幸你多少次,都不许留,记住了吗?” 不许留? 刹那间,妙云脸色煞白,眼神惊恐。 不许留!她妙云是个奴婢,即便是被宠幸,也不能留下龙种。也就是说,她别想着母凭子贵,每次事后,都要把龙种给排出去。 “记住了吗?”郭惠妃追问。 “奴婢!”妙云身体微颤,“记住了!” “好孩子,知道你是有眼色的。”郭惠妃笑道,“本宫之所以当你面说,也是给你留了体面。若是知会王八耻,让他看着你不留,你多难堪?” 妙云,心如死灰。 ~~~ 窗内,一道窈窕人影,正在整理床铺。 灯火之下,那身影是如此的婀娜。 朱允熥站在窗外看了一会,笑着迈步进去。 “殿...........” 几个宫人刚要行礼,便被朱允熥制止,紧接着他径直走向那道身影。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无声的挥手,宫中的宫人顷刻之间散去。随后,王八耻轻手轻脚的放下帷帐,默默的退到一边,隐藏在角落里。 红烛,灯火悠长,室内光亮。 那曼妙的身影背对着朱允熥,呈现出错落有致的曲线。细细的腰肢之下,浑圆饱满,悠长的双腿......... 咕噜,朱允熥咽了一口唾沫,慢慢的走过去。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异样,正在铺床的妙云回头,顿时惊呼,“啊!” “啊,什么?”朱允熥怀抱软玉,笑道,“是孤......” 两人极近,脸贴着脸,鼻尖对着鼻尖。两人的身量也差不多,笔尖对着笔套。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男儿之气,感受着燥热的异样。 妙云羞红了脖子,咬唇低头,“奴婢,参见殿下!” “谁让你叫殿下了!”朱允熥手臂用力,佳人惊呼之中抱得更紧。可是随即,他察觉有些不对,“你怎么了?哭了?” “没.........” “不对,你哭过!”朱允熥手指划着她的脸庞,“到底怎么回事?告诉孤!” 妙云鼓起勇气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奴婢,是心里欢喜!方才,娘娘告诉奴婢,您..........”说着,又是一声惊呼,“殿下......” 朱允熥的手在妙云身后探索,坏笑道,“说了是你,就是你,孤不用旁人!”随后,抱着她慢慢靠近床铺,“今晚上,看你还往哪儿跑?” “殿下,奴婢还没沐浴!” “不用,你身上本来就香!” “殿下,奴婢还没更衣...........” “别叫殿下,叫小哥哥!” 第128章 两处心思 一朝云雨落,遍地是残红。 外面,晨光乍起,天光大亮,枝头蓓蕾上还残留些许昨夜晚霜。蓓蕾虽好却不开放,一夜春雨,花瓣舒展迎暖阳。点点残红,鱼跃枝叶上。 妙云偷偷朝帷帐外张望一眼,轻声道,“殿下,起床了!” 朱允熥闭眼斜靠在床上,双手环抱手指微动,嘴里笑道,“再躺一会儿!” “今日,殿下要主持淮王大婚!”妙云红着脸说道,“这会,怕是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的大人们都在等着呢!” “哎!”朱允熥长叹一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嘴里说着,一翻身坐了起来。啪地拍了一下,“听你的,来日方长!” 外面,听到帷帐之中有动静,王八耻赶紧从角落钻出来,“殿下起身了!” 随后,又是无数宫人瞬间涌入,开始服侍朱允熥一人。 “殿下恕罪,奴婢去净身!”妙云脸颊通红,微微施礼之后,缓缓退下。 朱允熥先是用茶水漱口,说道,“人都来了吗?” 王八耻躬身笑道,“回殿下,各位大人都到了。天还没亮,常家的两位舅爷就在皇城外候着了。” 今日是朱允炆大婚,因为朱允炆是藩王没有资格在皇宫里结婚,结婚的地点选在了皇城外,朝阳门侧原秦王在京时的藩王府。 朱允熥不但是皇储,还是朱允炆的亲兄弟,为了彰显兄弟情深,以及太孙的仁德。朱允熥要送朱允炆至朝阳门外,而后派人随朱允炆一起,去大理寺少卿马家,迎娶王妃。 由于吕氏被老爷子厌弃,死后没有用太子妃的礼仪下葬,那朱允炆从名义上来说,就要奉朱允熥的生母常氏为嫡母。再加上他吕家都没人了,淮王的母族大使尊客,只能由常家出面。 等明日,朱允熥还要在宫中主持宴会,和老爷子一起接见淮王新婚夫妇。 天家结婚这事,太麻烦。这还只是藩王结婚,等之后朱允熥自己结婚的时候,光是各种仪式,就数不胜数。 朱允熥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洁口,穿上吉服龙袍。刚站起身,发现王八耻低眉顺的在一边偷笑。 “你笑什么?”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抬头,“奴婢是看殿下今日容光焕发,格外精神,心里高兴!” 朱允熥心里美滋滋的,变成男人了,能不容光焕发吗? 斜眼看看王八耻,笑道,“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你又不.......懂!” 寝宫中,朱允熥正在穿戴之时,妙云走到后殿,刚到一个转角,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朴无用。 “朴公公!”妙云福安道。 朴无用闪身,“奴婢不敢受姑娘的礼!”说着,从旁边桌上端来一碗还泛着热气汤药,开口道,“姑娘用了吧!” 药,这是不许留的药。 妙云的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朴无用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轻声道,“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该用药还是要用,这是上面的意思。若是姑娘不用.........换个冷面人来......” “多谢公公包容指点,妙云感激不尽!” 说完,妙云一步一步走到那碗汤药前,心里挣扎几下,一咬牙,端着药直接灌入嘴里。 浓浓的苦味充斥口腔,差点让妙云呕了出来。可是嘴里苦,心里更苦。汤药一滴不剩全进了肚儿,脸上挂满了泪痕。 “姑娘别哭了!”朴无用又低声道,“外人看见,不好!” “多谢!”妙云感激的点头,福礼之后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妙云是个很有戏份的人物,但不会有宫斗那些乱七八糟的) 此时朱允熥已经穿戴完毕,先是带着随从宫人,还有朱允炆一行,去奉天殿叩拜老爷子。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宫。 皇城外,穿着红色吉服的常家兄弟,还有礼部等官员已经等待多时。教坊司乐手奏乐,鸣鞭校尉鸣鞭之后。朱允炆的迎亲队伍,开始启程。 朱允炆一身吉庆的亲王礼服,骑在温顺的战马上,缓缓前行的同时,回望宫城。他的双眼微微有些红肿,神色之中带着些憔悴。 而朝阳门下,被无数人簇拥着的朱允熥,却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 昨夜他跪在老爷子膝前嚎啕大哭,宣泄着心里的苦闷。而老爷子,犹如他降生之时那般,抚摸着他的头顶,只简单的说了几句话。 “往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读书,多生孩子!”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十一,淮王朱允炆大婚。虽然心里厌弃吕氏,但是老爷子并未亏待这个庶长孙,该有的礼仪还有赏赐一样不少。 可是群臣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个开胃菜。大明更为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正月十六,淮王朱允炆出京就藩之日。紫禁城奉天殿大朝会之上,皇太孙大婚正式从礼制上,开始实行。 尽管早就已经下了圣旨,但没有昭告太庙,没有再举行各种仪式礼节,还算不得正式。 大殿之上,老爷子坐于龙椅之上,朱允熥坐在盘龙圆凳上,稍微矮老爷一头。 礼部尚书李原名出列,奏道,“婚姻正始之道,风化之原,自古圣帝明王莫不以此为重。比者,皇上以皇太孙年既长成,命臣等会翰林院查议婚礼。臣等仰知皇上之心与古帝王之心同一揆也。” 老爷子先是微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后朗声开口道,“兹,选京师六品兵马指挥官赵思礼之女赵宁儿,为皇太孙正妃,行纳彩问名,纳征册封之礼。着,礼部,鸿胪寺,光禄寺,三部办理。令,皇太孙母族之舅,常升常森为正使,办理皇太孙大婚事宜。” 皇太孙朱允熥起身,大礼叩拜,“孙儿,叩谢皇爷爷天恩!” 老爷子缓缓点头,面带微笑,又道,“传旨,秦晋二王为太孙之亲叔,入京师为太孙大婚贺喜!” “怎么只让这两位藩王来?” 朱允熥心中疑问,若是要来,该所有藩王都入京。真的只是因为这二位才是自己的亲叔叔吗?还是老爷子担心,他那些骄傲的儿子们,万一进京之后碍了自己的眼? ~~ 应天府,水路码头,官军戒严。 刚刚成亲没几日的朱允炆,带着新婚妻子缓缓登船。 “哥!” 岸边,他两个同母兄弟泣不成声,若不是宫人拉扯着,只怕当场就会扑过来,和亲哥哥抱在一起。 龙舟船头,朱允炆狠心摆手,“回去吧!好好读书,听话!多给我写信!” “哥!” 两位幼弟不过是总角年纪,视兄长为天,此刻分离心里刀割。 “回去吧!”朱允炆又大声道,“在宫里不要调皮,好好读书!” 龙舟开动,顺着江水缓缓向前。 岸上两位年幼的皇孙忽然挣脱宫人,在岸边跟着龙舟一路飞奔。 “哥!” “哥!” 朱允炆潸然泪下,别过头去。 ~~~~~ 第129章 论藩 朝会散去,朱允熥在东宫中接见了从北平返回的,铁铉解缙。 “臣等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朱允熥笑道,“来人,给他们赐座,上茶!” 这两人的年都是回京师的路上过的,一路风霜劳顿,铁铉身强体壮更显精神,而解缙则是有些似乎精神不济。 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开口道,“北地如何?” 解缙笑道,“冷!” 铁铉则是微微沉吟,“豪迈!”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略微思索问道,“孤四叔如何?” “臣观燕王其人,有大才壮志,治下有术,但又桀骜不驯。”解缙开口说道,“若殿下得之,自是安定北疆的良将。若殿下不可得,则恐有掣肘!” 朱允熥不置可否,转头问铁铉,“你看呢?” 铁铉看看周围,“请殿下摒退左右!” 朱允熥一摆手,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殿中他只有他们君臣三人。 “殿下未来可是要削藩?”铁铉正色问道。 朱允熥注视他良久,点头道,“是!”说着,一笑,“你二人都是孤的心腹,孤的心思你们多少知道一些。将来,孤要削掉大明所有的藩王,军权政权财权皆归于中央!” 此言一出,解缙满眼是光。 而铁铉则是微微沉吟,反问,“殿下,何不用之?” “你也是博览史书的读书人,自古以来只有桀骜不驯与中央为敌之藩王,可有一心为国的藩王?”朱允熥开口说道,“汉晋之祸,历历在目。再说我大明分封九边,诸位藩王手下都是精兵悍将,只知塞王而不知国家。而内王们,多骄奢淫逸,为当地之祸!而且,这些藩王又生藩王,现在皇族人数不多,国家还可以负担。再过几十年,朝廷拿什么养活这些人?” 对于燕王朱棣,其实朱允熥心中是敬重多过防备,他何尝不想收服这位四叔,为大明的利刃。可燕王是个骄傲的人,满腔雄心壮志,怎会甘居朱允熥之下。 再说,从国家层面讲,分封手握重兵的藩王本就是错的。 老爷子的心是好的,想法是好的。他想的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北方忧患之地,让儿子们带军镇守成为屏障,自己的嫡子为皇帝坐镇中央,未来即便是天下有变,他朱家的江山依然是铁打的一般。 就算儿子中有人不听话,有别的心思,一地的藩王根本不足以和整个大明抗衡。 但这种错不是军事上的错,而是政治和财政上的错。大明现在户部的财政收入折合白银是每年三千多万,除此之外还有专门让老爷子分配的两淮盐税,一千多万。 这么多钱不算少,却只能堪堪持平。除了每年开支浩大的军费之外,还要养活地方的藩王。 朱允熥削藩,并不是因为军事和皇权。而是为了,未来大明的财政。除了真金白银,藩王还要在地方占据大量的土地,侵吞田地,隐藏人口,残民之事常有发生。 有一说一,老爷子的儿子虽然大部分都不错,但那只是在老爷子面前装的而已,他们私底下在封地之中,可都贪婪得很。只不过,老爷子对儿子们偏心,不愿意去问。 一个藩王能生出一堆王爷来,这些人都要中央财政去养,怎么养? 藩王就是大明这条巨龙身上的吸血虫,一个个肥头大耳而对国家没有半益处。 朱允熥要把这些藩王手中的权力财富土地都收归中央,还利于民。 他虽然要削藩,但也会分封。削藩的藩王们,只要是有能力,可以带着子孙还有囚徒罪人之类,为大明的先锋,在大明羽翼之下扩张版图。 他是封藩在外,而不在内! 这只是第一步,削了藩王才能推行他心中谋划已久的新政。重新普及天下人口,清查田亩,释放劳动力,打压无良的官绅。 这个时代,现阶段大量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捐粮纳税的自耕农才是国家富强,稳定的最大依仗。 然后他可以设置关税,商税,开放海禁,促进商业,一手农一手商。 他要打造一个绝代无双,强国强军强民的大明,必须要行雷霆手段。拿藩王开刀的威慑力,远大于空头圣旨。 老爷子希望他做个贤君,希望他做一个圣德天子。但是他要的,不是一个太平天子,而是要做开创时代,引导这个古老国家乘风破浪的帝王。 这些事,一直以来都被他压在心里,只能在无人的时候去想。 现在想起来,朱允熥的脸上,眼中,满是豪情之光。 “燕藩兵强马壮!”铁铉正色道,“殿下若削藩,燕王必反!”说着,铁铉一笑,“燕王其人,若是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不如杀了他!” “其实早在老爷子分封之日,这个隐患已经埋下了!”朱允熥微叹,说道,“人都有私心,谁愿意交出手中的权柄呢?诸王之中,燕王军功最重,为人最为敏感自尊。别人或许只是心里暗骂,他绝对会付诸行动。他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之人。” 有种人,是天生命硬不肯弯腰之人。朱棣就是那种人,朱标在世他没办法,不得不低头。但是老爷子和朱标都不在了,朱棣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朱棣是一种勇士,那种虽千万人,他亦往矣的勇士! “鼎石!”朱允熥开口对铁铉说道,“孤大婚之后,调你去地方如何?” 铁铉心中一动,“可是让臣去北平?” “呵呵,还不到去北平的时候!”朱允熥笑道,“信国公汤和已经奔赴福建沿海,组织靖海军。派你去沿海军中,提调军务,如何?” “臣,定不辱命!”铁铉起身叩首道。 解缙一愣,“殿下,臣呢?” “你也想外任?”朱允熥笑道。 “臣留在京中,在殿下身侧!”解缙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这就是解缙和铁铉的不同。后者务实,前者善言,善大言。 “殿下!”这时,王八耻在殿外说道,“朴公公传皇爷旨意,要见您!” 朱允熥问道,“他说没说什么事?” 王八耻回道,“新任杭州知府张善在奉天殿陛见,皇爷说他算是您的旧臣,让您也去见见!” 张善到了! 杭州那边大杀过后要大治,张善是朱允熥亲自在老爷子那歪嘴点的。浙江财源之地,朱允熥也要有自己的班底。 ~~~ 服了,彻底服了。。。。 第130章 张善 “孙儿见过皇爷爷!” “臣,张善叩见太孙殿下!” 奉天殿中,君臣见礼。 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这是你点的人,咱让你来看看!”说着,自顾自的翻看起奏折来。 自从正旦之后都是如此,朱允熥会见大臣之时,老爷子在一边旁听。一来有指教朱允熥之意,二来是给朱允熥树立权威。 此时张善坐在御前,老爷子和他说话的时候笑容满满,态度随和。朱允熥一看就知,这是入了老爷子的眼缘。 也难怪,老爷子喜欢那种质朴的官员,张善就是这种,他身上的官服还算整齐,可脚上的官靴却有些破旧。再加上憨厚木讷,犹如老农的脸。正是老爷子心中,那种不善言辞听话肯干的官员。 不过,再见张善,朱允熥心里却是有几分疑惑,都说闺女像爹。张善这张沧桑的脸,怎么生出那么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问,“孝先(张善字)几时来京的?”说着,又看看张善,“孤看你,好像比在抚州还瘦了一些?” 张善恭敬的说道,“臣是初八来京!”说着,微微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往昔!” 朱允熥的语气随和,而张善却虽然本份,但也有几分亲近之心。。上次他见朱允熥时还是吴王,这次吴王已经成了皇储。 再者他已经知道这次能调任杭州繁华之地,是皇太孙定下的。他身上,已经刻上了皇太孙的烙印。 “你家里挺好?”朱允熥又问。 “臣家中一切都好!这次去杭州赴任,臣的家人一并随行!” “你闺女蓉儿也跟着去?”朱允熥笑道,“她挺好的吧?” “嗯!”张善微愣,随即道,“是!” “她比孤大一点吧!定亲了没有?”朱允熥又随口问道。 老爷子正翻看手中的奏折,闻言顿时耳朵立了起来,心中颇有些好奇。好端端的,问人家干什么?似乎上回大孙从抚州回来的时候,说过一嘴。说张善的闺女,不但人好看,又做得一手好茶饭。 “臭小子,莫非心里还惦记人家闺女?”老爷子心里笑道。 “小女尚未婚配。”张善苦笑,“家父前年故去,小女尚在孝中,不便论嫁!” “皇爷爷,上回您赞不绝口的双黄蛋,就是张善的女儿腌制的!”朱允熥笑道,“心灵手巧!” 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点头,对着张善咧嘴笑笑。 其实朱允熥只是随口一问,聊聊家常能促进君臣感情不是。 “这次点你去杭州,你有什么章程没有?”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愚笨之人,唯有精忠报国而已!”张善见朱允熥国事相问,郑重的回道。 “你是忠厚老成,心有正气之人。”朱允熥开口道,“杭州天下富甲之地,可官绅瓜葛太深。你去之后,当肃清官场风气,给杭州百姓朗朗乾坤!” 杭州的叩阙大案,在年前发生,月旬之间惊动天下。 “杭州商贾云集,自古就是浙地的财源重地!”张善开口奏道,“臣前几日借阅的户部的杭州黄册,杭州一地七成的土地都用来种棉,只有三成种粮。而周围百姓,也多是男丁务工,女子在家养蚕。” 说着,张善微微迟疑,继续说道,“臣以为,杭州之所以官绅勾结,地方势力庞大,正是因为太富所至!”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朱允熥笑道。 这张善还真是选对了,一眼就看出了杭州之所以一窝都烂了的根源。他说是太富其实是含蓄的说法,他心里的潜台词应该是........ “杭州出了大案,表面上看是栽赃陷害,实则是官员相互勾结所致!”张善组织着措辞,“而且殿下说,那边官绅纠缠太深。臣愚钝,大概如此种种,都是因为利益一致!” “杭州除了孙不过一案,还有一个三十年之恶霸!孙家是官,稍有权势。可一恶霸能横行三十余年,定是买通了衙门上下,让地方官装聋作哑!” “如何买通?不过是个钱字!可这钱从哪里来?杭州黄册上,知名的士绅都不是大户地主,而都是商人。孙家和那恶霸之家,财源也都是欺行霸市的商业。”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地方的商人要做大,势必要衙门的支持。不良商人和不良官员结成一致,定会残民!” 说着,张善又是一顿,“好比陛下昭告天下的圣旨中,苏州织厂烧死工人一案!” 不知何时,老爷子已经放下奏折,仔细聆听起来。 杭州是皇太孙亲去的,现在锦衣卫开始顺着应天府那些官员的供词,各地翻旧账,大杀特杀,人头滚滚。 张善是传统官员,对于商人这种只看重利益,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群体,还是有些鄙视。他说的虽然不一定对,但不能说毫无道理。而且从经济上,讲解地方腐败的根源,观点很是新奇。 朱允熥也预料到张善会有如此的反应,要建立新的秩序,就要打破原来的秩序。杭州乃至嘉兴,苏州,松江等地,是大明最重要的棉布产出地区。那些豪门大商,有多少背后没有官府支持?又有多少人背地里是干净的? 孙不过案只是一个引子,引出了整个财税地区潜在的隐患。官官相护,官场勾结,地方势力作恶等等。 这些人现在在地方呼风唤雨,将来一旦推行税法,这些人将会是最大的阻挠。 “你能这么想,证明孤没选错人!”朱允熥缓缓说道,“让你去杭州,孤也正有肃本正源之意。不过,孤也要告诫你。商业,也是国之重事,不可因为心有偏颇,就故意重农抑商。本份的商人,要维护。作恶的奸商,和官员勾结的不法商人,要按律查处。” “这根线,孤知道很难衡量。但是你心里的那碗水,要端平。官商勾结,孙家那样的恶势力,不允许再有第二支。可是不能因噎废食,让商业凋零!” “臣,有一事请陛下,殿下允许!”张善又道。 “说!”朱允熥微微靠口,依着椅子。 “臣刚去杭州,上下不知,若臣想立足,想端平那碗水..........臣当行霹雳手段!”张善抬头道。 “准了!”朱允熥笑道,“你在杭州放手大胆去做,杭州这次杀得有些狠,所缺的官员,你看着提拔。” “臣,不会选用和地方有勾结的官员!” “张善!”朱允熥笑道,“大善!” ~~~ 服了,服了,真服了。 第131章 经济 “这个张善,看着憨厚老实,没想到能说出要行霹雳手段的话来!” 陛见之后,殿中只剩下祖孙二人,老爷子捧着茶盏开口笑道,“杭州繁华之地,以后要多出一个酷吏知府了!” 朱允熥笑道,“他这是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在抚州,若不是被属下给架住了,抚州灾情也不能到那个地步。此去杭州,他一个外来官,地方上那些人未必服气,不狠一些怕是站不稳。”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你点他为杭州知府的用意!”老爷子又道,“既要治理杭州府,又不能重蹈覆辙。天下,越是有钱的地方,官越不好当!” 朱允熥微微沉吟,“叩阙案根据京师官员的供述,江南之案大多由地方官的袒护和包庇引起,江南官场和地方,实在是牵连太深!” 孙不过案是刑事案,但是在这个案子的背面,作为统治者,爷孙二人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一面。一是小官可以有大权,二是这种权力的背后的最终根源,钱。 孙家有权,有能力把权变钱,才能交织成庞大的关系网。桐庐县二十年的恶霸张家,对百姓是恶霸,但是对官府也是因为有钱,才能横行二十年。 老爷子放下茶碗,轻轻拍打桌上的奏折,眯着眼睛,“这才开国多少年?咱都杀了多少不长眼的?怎么他们就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说着,目光落在厚厚的奏折上,又道,“吏部选官的时候,都是正直之人,怎么一到地方上就变味了?” 那摞奏折的封皮和朱允熥所看的不同,他知道那是锦衣卫的密报,即便他是皇储,在未经老爷子允许的情况下,也不能私看。 “钱权而已!”朱允熥笑道,“一旦品尝到这两样东西的好处,就忘了要掉脑袋了!况且,江南之地有钱的商人多,当官的不用贪民脂民膏,皇粮赋税。光吃那些商人大户的孝敬,就能吃饱腰包。” 别的地方,当官的想贪,也只能在国家的钱财百姓的钱财上做手脚。而江南,当官的只要开些绿灯给些方便,自然会有人送上钱来。而且,这钱花得远比贪墨要舒服得多,更要保险得多。起码,户部不会查账。 “商人,没什么好东西!”老爷子冷哼一声,“见风使舵,见利忘义。” 老爷子对于不以种地为生的人,带着深深的偏见。大明开国治国,优待了百姓,优待了士人,唯独对商人的限制很多。尽管不收商税,促进了商业繁荣。但是不许使用奴婢,不许穿丝绸的衣服,甚至不许他们有话语权。 可是当财富累积到一定地步,商人必定会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之后,他们还会要更多的权力。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其实也不见得都是坏事。但坏就坏在,他们会用手中的钱换权,用这种权再去换取更多的钱。 当手里有了权力,有了财富,他们要的就是凌驾于律法之上。 叩阙案中苏州织厂就是一个例子,八名工人死于大火。织厂的东家,为了阻止工人家眷告状,上下花了无数银子。而苏州的地方官,为了掩饰太平,不但不查案,反而要抓告状人。 从官府的角度来讲,不允许治下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可是他们收了商人的钱手软。若是处置商人,保不齐人家撕破脸翻出旧账。 而从商人的角度讲,宁可给官府大钱,也不愿意拿出小钱抚恤死难家属,这不是愚蠢。而是因为他们在事发之初,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敢进京告御状。 等发现有人真要告状之后,他们宁可花多钱动用关系人脉,也不安抚,是因为他们不敢开这个口子。试想一下,若是以后,万一哪个工人稍不如意就要告御状,他们岂不是还要出钱? 资本都是带血的,但是不发展资本,是不行的! 剥削永远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是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区别而已。 即便是所谓文明的立法,也只是保护被剥削者,而不是消灭剥削者。 “叩阙案,引出了江南官场之坏!”朱允熥开口道,“但是孙儿以为,这事不是靠杀就能解决的。大明最富裕的地方都在江南,占天下棉布产出七成,百万人赖以谋生,官民互利。若是官场动荡,地方也势必遭殃.........” “咱还没糊涂到不分良莠,把他们都宰了的地步。”老爷子笑道,“打天下看谁杀人多,但是治天下不能如此。咱虽看不起商人,可是上天让人各职其司,就是各有其用。”说着,又笑了一下,“这些事,里面的弯弯绕,可比打天下难多了!” “皇爷爷圣明!”朱允熥笑道。 “圣明个屁!”说着,老爷子微叹,“看着没,即便是做了皇上,这天下也有管不到的地方,天下也不会按着咱想的来,更谈不上什么尽善尽美。咱是老了,往后啊,这些事有你头疼的!” “孙儿倒不觉得头疼,孙不过案,苏州织厂案虽然骇人听闻,但也不是常态。大明有律法,孙儿又不是糊涂蛋,该杀的杀,该管的管。孙儿牢记您的话,当皇上就要给天下人主持公道,皇帝的德行正,才能国泰民安。” 其实说这话,朱允熥自己心里都没底。 在他的设想中,现在江南的纺织业,将来会是帝国商业的重中之重。真若是到了商业大发展的时代,孙不过的案子再有没有不好说,可是苏州织厂那样大火烧死八个工人的事,却一定会有。 在他心里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没完没了的辩证题。若是不发展,再走重农抑商闭关锁国的老路,再忽视商业的力量,那国家又重新走到了老路上。 谈什么强国?谈什么富民?谈什么在大航海时代迎风破浪,屹立世界之巅? 历史是残酷的,它不会记住卑微的百姓,只会记住时代的壮举。人们是健忘的,他们只会看自己的生活,不会关心别人的不平遭遇。 玻璃心的人,当不了一个好的领导者。 很讽刺,但这是现实。 而且,现在的大明虽然不重视商业,但却是一个有着良好商业基础的棉花帝国。元代开始,推广普及了棉花,善于创造的华夏人,把棉花变成了棉布。 棉布成了通用的货币,比铜钱还保值的货币,不但让大明人人买得起衣穿,而且还能行销海外,创造巨额的财富。 老爷子当年之所以能从南打到北,靠的就是江南的棉布经济。大明现在的兵锋,靠的也是江南的棉布。 未来,在朱允熥的帝国版图中,棉布等纺织产业也是拳头产业。 心中的念头转瞬即逝,老爷子又开口笑道,“你呀,还是太年轻,等你被这天下磨了十几二十年之后,看你能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来!”说着,老爷子正色道,“不过,你能从孙不过案,看到江南官场,看到背后的民生,看到国之经济(古代有个词的,别杠!),咱很满意!” 朱允熥笑道,“那您老不赏孙儿点什么?” “大明都给你了!还要啥?”老爷子笑骂,“你个要账鬼!” “孙儿要爷爷长命百岁!” 老爷子颇为受用的大笑,嘴里却道,“马上成亲的人了,还跟祖父这撒娇!” “孙儿就是一百岁了,也还是您的孙子呀!” “你就是一千岁,也是咱孙子!”老爷子大笑,看这时朱允熥把一摞奏折放在面前,开口说道,“国事稍微放一放,先把心放在大婚上。” 朱允熥翻开一本奏折,“这是督察院的折子,孙儿看他们又弹劾谁了?” “放一放!”老爷子道,“有啥事,等你大婚之后再处理,别搅了喜事!” 完,又有人要倒霉! 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就心里明白了,把督察院的折子放在一边,拿起各地布政司送呈的折子看了起来。 “来人,给太孙上茶!”老爷子见朱允熥面前的茶碗空了,开口说道,“这种事,还用咱吩咐吗?” 不对,朱允熥一顿,老爷子口气不对。 若是往常,自己的茶碗里空了,老爷子可不会如此的和颜悦色。 心里正想着,一个俏生生的人影从侧殿端着盏新茶出来,“奴婢该死!” 这...........这不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吗? 这女子朱允熥认识,郭惠妃身边两个漂亮的女官,一个叫妙云,给了朱允熥。而这个,叫彩云。 妙云丰腴,彩云则是婀娜。各有不同,也各有风情。 “她怎么到了奉天殿这边伺候?” 心里想着,朱允熥看看彩云,又看看老爷子。 后者老脸一红,尴尬的举起茶盏,挡住老脸。 “嘿嘿!”朱允熥在看看彩云,已经变成人妇的头饰,心里偷笑。 “皇爷爷!”朱允熥冲老爷子眨眨眼,“行啊!” 第132章 僭越之礼 年过终来春,枝桠嫩三分。 老爷子的话没错,整个大明,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其他国事,而是朱允熥的婚事。太孙大婚,即是国事。 纳彩问名之礼刚过,没几日就是纳征册封之礼。这两个礼节,都是男方往女方家里送聘礼。第一次是微微走个过场,第二次则是全套聘礼。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彩礼这事自古有之。就算是皇帝老子,也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但彩礼是因人而异,不可能漫天要价,有钱的多给,没钱的少给,主要是寓意,当作礼仪。 谁家也不是卖姑娘,对吧? 若是官宦富贵人家结亲,男方给多少彩礼,女方也要送多少陪嫁,甚至还要比男方多些。因为送得少了,怕女儿受委屈。 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的私房,将来若是女方无子早夭,这嫁妆要退回去。若是有子而女子早夭,这嫁妆就只有女子的儿女能支配继承。即便是丈夫,公婆都没有动用的道理。 一大早,朱允熥的两位舅舅,并礼部尚书李原名,鸿胪寺,光禄寺等官员。锦衣卫开道,护军护送,锦旗高卷声势浩大的朝着娘娘巷,赵家的宅子而来。 赵家早就中门大开,赵思礼穿官服在前,妻子着命妇服饰,跪于门前。赵宁儿这个未来的皇太孙正妃,反而在屋内堂中,现在不能出门。 宫里的队伍前头,两位鸣鞭校尉开道,教坊司乐手奏乐。而后,穿着红色蟒袍,喜气洋洋的常升,举着明黄色的卷轴,到了赵思礼面前。 “赵大人,有旨意!”常升笑道。 “臣,赵思礼接旨!”赵思礼和妻子叩首道。 “圣上有旨,朕与卿结两家之好,连理之亲。赵家女为朱家妇,正为东宫之母。”常升笑容满面,开口念道,“今下纳征之礼,珠翠燕居冠一顶。(装饰有大珍珠、2只金凤、27个金宝花钿、1对金簪、1副珊瑚凤冠嘴)” (国家博物馆有原型,万历墓出土的皇后凤冠。) “燕居服四套。(大红苧丝、大红罗、大红素纱、青罗各一件)” “大带四条玉带一副,玉花采结绶一副(有玉绶花一个,玉坠珠六个,金垂头花板四片,金叶六个)。” “玉事件九件,金饰件二件。珠面花四副、珠花四枝。” “金脚四珠环一双、梅花环一双、金光素钏一双、金八宝镯一双、金四百两、花银一千六百两、珍珠二十四两、宝钞五十贯、乘马四匹、苧丝及绫、纱、罗、锦各六十匹,大红罗四匹、北羊三十二只、猪十六口、鹅三十二只、酒二百瓶、圆饼六百个...”(水这么多,打钱!) (出自,明宗室朱勤美,王国典礼一书。) 长长的礼单尽显天家富贵,每当常升念完一句,身后便有穿着吉服的宫人,或是捧或是抬,放入赵家中堂之中。没一会,天家的聘礼就堆积如山。 “臣,叩谢天恩!”赵思礼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赵大人,请起吧!”常升笑着把对方扶起来,“皇爷厚爱,这赏赐可是比当初太子爷订婚的时候,还要多上几分!” 赵思礼脸都笑僵了,这些日子如在梦里,今日纳征的聘礼下了,他才一颗心落下肚儿,终于放心。 此时,纳征之礼才刚开始。又是教坊司奏乐,随后宫人入内,开始在赵家设置香案,香炉等物。 礼部尚书李原名,神色恭敬的捧着一个玉匣,带着礼部的赞官,大步入内。 赵宁儿在宫内女官的陪同下,恭谨的站在香案旁。 “跪!”礼部赞官唱道。 赵宁儿跪下,双手微微张开。 “奉圣谕,册封赵氏宁儿为皇太孙妃,东宫之母!”李原名朗声说完,从玉匣中小心的拿出,刻有赵宁儿生辰名讳的金板。 金册,赵宁儿身份的象征,活着时这金册将供在她的宫中,将来死了,这金册会连同玉匣,一起陪她进入坟墓。 一百两足金打造成的金册,有些沉重,赵宁儿的双臂隐隐颤抖。 “臣妾,叩谢天恩!” 随后,收好金册,对着香案,朝宫城方向,三跪九叩。 礼部赞官继续唱道,“礼成!” “快把娘娘搀起来!”李原名对宫人说道。 就在赵宁儿起身的片刻,常家兄弟,李原名还有各部的官员,宫人们齐齐下拜。 “臣等参见太孙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顿时,本来心中充满紧张和羞涩的赵宁儿,慌张起来。 一双美目四处张望,慌的想找爹娘,可是却忽然发现。爹娘也和其他人一样,谦卑的跪着,对自己这个女儿叩头。 眼泪不知觉的就布满眼眶,接了皇家的册封金册,哪怕还没有举行大婚典礼,即便是在家中,她的父母也都要给她称臣下跪。 赵宁儿倔强的把眼泪憋回去,挥手,端庄的说道,“平身,免礼!” “谢娘娘!”众臣起身,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中堂侧门之中,她的幼弟,正疑惑的看着,眼中虽然有亲近之意,但是看到她的目光之后,也在宫人低声中,默默的低下头。 从此以后,没有家,只有国。 从此以后,亲恩远,君恩重。 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素手做汤,逛于街市的女子了。 皇太孙纳征之礼后,京城轰动,刚过了年,京师的百姓们又有幸迎来皇孙的大婚。街面上的热闹,竟然胜过的春节时分。 百姓们凑热闹,大臣们也要凑。各勋贵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献上什么贺礼为好。 此时的大明文官们清苦,但是武将们富得流油。而且相比文臣,武将们送礼毫无顾忌。 但如何送礼,送什么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西城,曹国公府。 李景隆愁的不住的薅自己头发,内库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意的。他曹国公家里,金银财宝倒是不少。皇帝当年赏赐了许多,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南征北战之时,更是没少抢.........没少往家里划拉。 “送啥呢?”李景隆抓耳挠心一般,坐在库房门前,喃喃自语。 “这有什么难的?”李景隆之妻邓氏开口道,“金器银器选一些就是了,不过是那份心,谁还能挑你?” “俗!”李景隆开口道,“宫里缺咱们这点金银?皇太孙大婚,送礼不光是给太孙殿下看,也是给老皇爷看的!” “就你心眼多!”邓氏撇嘴道,“我听说,常家没往宫里送礼,倒是给赵家送了京郊几百亩水田的地契。要不,你也往赵家?” “常家是殿下的母族,人家送是应当,咱们送算怎么回事?”李景隆不耐烦开口道,“再说,我是殿下的近臣,这礼物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带你去一次杭州就近臣了?”邓氏笑道,“你已经是世袭的国公了,再近还能近到哪去?” “国公就是个爵位,我要是不上进点,咱们儿子以后就只有个空头爵位,有啥用?”李景隆说着,忽然一拍脑门,“夫人,我记得你娘家有一副前朝大内的百子图,是吧?”说着,又是一笑,“殿下成亲,皇爷盼着要重孙,这百子图彩头好,送上去皇爷和殿下肯定都满意!” “你上次动了我的嫁妆,这次又打我娘家的主意?”邓氏双眉横立,“没脸没皮!” “娘子,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儿子吗?”李景隆拉着妻子的手笑道,“你就委屈委屈,回娘家要来就是。”说着,靠近些,低声笑道,“皇爷和太孙殿下一欢喜,能忘了我吗?能忘了咱们儿子吗?” 邓氏心中松动,白了李景隆一眼。 “将来等咱儿子长大了,殿下那边想起我的好来,还不是爱屋及乌!”李景隆坏笑几声,“别说咱们就这一个嫡子,就算有七八个,也都受不了穷,不愁没有前程。”说着,又靠近些,贴着妻子的额头,笑道,“娘子,你看,咱们子嗣确实少了些,不如............” “你呀!”邓氏的手指点了下李景隆,气道,“京里有个笑话,都说唐王最爱划拉他舅舅家的东西,我看你比他还可笑。好歹人家是划拉舅舅家,你是成天想着占老丈人的便宜!” “女婿是半个儿,怎么算占便宜呢?”李景隆笑道,“再说,我老丈人都没了,那些好东西,也不能都便宜了两个舅子不是!” 与此同时,还有个人为了送礼头疼。 同是京师西城,巨大的豪宅之中,蓝玉端着酒杯坐在花园中暗自沉思。 现在的蓝玉一身布衣,卸掉甲胄之后,看起来比以前苍老许多。风微微动,鬓角的白发也跟着晃动。而且,他双眼之中,没有了往日那份激昂壮烈,多了几分冷清。 说好听的是闭门思过,不好听的是他被皇帝禁足。还是剥夺了一切荣誉的禁足,即便百战名将心如铁,也不免也有颓丧。 不过这颓丧之中,是否有不甘和埋怨,有暗恨和怨言,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父亲!”长子蓝春在对面小声说道,“儿子觉得,太孙的大婚,咱们还是不要............” “我知道分寸!”蓝玉的声音冷冰冰,“现在蓝家是戴罪之家,不是表忠心的时候。可太孙殿下不是旁人,乃是我的血亲,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娘是我的外甥女,我当成自己亲闺女看!” “他大婚,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去,已经对不起故去的太子,故去的太子妃。若是连礼都没有,我死了怎么下去见他们?” 蓝春低头,“父亲,谨慎..........” “还要怎么谨慎?只不过给殿下大婚添点喜头,就不谨慎了?”说着,蓝玉斜眼看了儿子一眼,“你这么小心翼翼,是不是怕被你老子牵连,坏了你的前程?” “儿子不敢!”蓝春赶紧跪下,“父亲,只是殿下曾经交代过..........” “行了!”蓝玉不耐烦的摆手,“我这当舅老爷的,送礼过去,皇上也不会挑!”说着,继续道,“跟我去把我房里的暗库打开!” 世家大族都有暗中的库房,装着家里最宝贵的东西,身为蓝家长子,蓝春也是第一次进暗库。 没带任何下人,只有他们爷俩。暗库中昏暗阴沉,但是火把光芒过处,金光闪闪。不知不觉间,蓝春已经看呆了。想不到,他蓝家还有如此众多的财宝。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蓝玉走到暗库的尽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仗,为的不就是身家富贵吗?”随后,他指着脚下一个不起眼的箱子,“打开!” “是!”蓝春点头。 许是放得久了,箱子上都是灰尘,蓝春小心的打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嘶!这是!” 箱子之中不是金银财宝,可是放射出来的光芒,却几乎照亮了半个暗库。蓝春的眼睛眨了几下,适应眼前的璀璨光华,低头看去。 “父亲,这是.........金甲?” 箱子中一副精美的甲胄躺在里面,缠着金龙的金盔,盘着金龙的护臂,护腿。金色的鱼鳞片之中,镶嵌着的是圆形的护心镜,犹如镜子一般照人。 “嗯,这是你爹我,最宝贵的东西,你拿去,送与殿下!” 蓝春的手指落在冰冷的金甲上,不住摩擦,“父亲,这是谁的甲?” 蓝玉微微一笑,“原主脱古思帖木儿!” “啊?”蓝春顿时吓了一个跟头,“天元帝的御甲?” 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乃元顺帝次子。当年捕鱼儿海一战,被大明打的匹马逃窜,后妃大臣皆被俘虏。 虽然是北元的皇帝,但那也是皇帝。 “父亲,这是僭越了呀!”蓝春惊恐的说道。 “老子又没穿,僭越什么?”蓝玉怒道,“你怎地如此婆妈?” ~~~~ 谁给我一个可以超速的驾驶证? 服了,服了,我服了。 ~~~ 第133章 低头 前朝的皇帝也是皇帝,他们的东西,岂是臣子能私藏? 蓝春脸色煞白,声音发颤,“父亲,您.........?这是御用的东西,放在家里就是死罪!” 他们父子二人性格完全不同,蓝玉桀骜,眼里无人。而蓝春或许是因为在御前当差的关系,性格谨慎小心,丝毫不像其父。 “你看你那怂样?”蓝玉骂道,“一副甲就吓成这样?” “父亲,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呀?父亲...........你当真就不知道么?”蓝春近乎低吼,“现在您已经惹了皇爷厌弃,再拿出这个东西来,您是把咱家,往死路里带呀?” 蓝玉看了儿子半晌,淡淡的说道,“皇爷要杀人,有的是罪名!就算咱家里啥都没有,也能找出龙袍来!” “两码事!”蓝春苦口婆心劝道,“父亲,这东西咱们还是毁了吧?” “你呀,想的太多,哎!”蓝玉叹息一声,随便在一口箱子上坐下,“其实这个事,皇上是知道的!我让你献给太孙,也是给皇上看的!” “皇上知道?”蓝春越发不解,“皇上怎么会容这事?” “洪武二十年,你爹我还是永昌侯,奉命征伐漠北!”蓝玉的眉宇之中,带着几分追忆,“出发之前,太子爷单独赐宴。他说,这一仗一定要打出大明的气势,一战定江山,使北元不敢再望中原之土。还告诉我,只要打好了,有他在一日,蓝家就富贵一日。” “那一战,元主仅带着元太子匹马逃走,宫廷依仗后妃大臣都被我俘虏。”说到此处,暗库之中,火把光芒之下,蓝玉的眼犹如星辰浩瀚,脸上荣光绚烂,“这甲,就是在元主的大帐中寻得!” “本来这件甲要献给太子爷,可是他穿不了,皇上当时笑着说,蓝老二,这甲暂放你家中。太子穿不了,等数年之后太子的儿子大了,你可以再献上来!” 蓝春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吓死儿子了!” “我知道你怕!”蓝玉看看儿子,难得的露出温和的神色,“你怕你爹连累你们,连累咱们一家几十口,毕竟胡惟庸等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蓝春低头道,“儿子也是怕父亲真惹怒了皇上......” “皇上要杀人,不会问罪名,只会给按上罪名。咱们大明这位皇上,刚愎难猜,他看你顺眼的时候,怎么看都顺眼。若是他看不顺眼了,就算归隐田园,他都要弄死你!” 蓝玉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他杀人,是看这个人有没有威胁!” “父亲既然知道,为何这些年..........?” “你爹我就是这么个性子,知道了也要去干,天生不服天朝管。”蓝玉苦笑,长叹,“其实这些事,也是在家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琢磨出来的!” 说着,蓝玉又看看儿子,“知道你怕,你爹我心里,也很怕!” 怕? 蓝春惊讶的望着父亲,在他心里父亲这人,一生都不曾有过半点软弱,出了名的骨头硬。而现在,居然也说出了怕字。 “不但怕,而且越想越怕!”蓝玉继续说道,“闭门思过?不过是禁足圈禁罢了。皇上这时,说不定已经命人搜罗你爹的罪过。说不定哪天,锦衣卫破门而入,一大串滔天大罪,顺理成章的按在我脑袋上。到时候,你爹就该下去和李善长胡惟庸作伴了!” 皇上,不问罪名,会给人安上罪名! 这句真理,在李善长胡惟庸案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皇上要么不杀人,要么就连根拔起,丝毫不留余地。 一想到真若是那样,蓝家被连根拔起,蓝春忍不住浑身发抖,颤声道,“父亲,不会的,太孙殿下会帮咱们说话的!” “你爹束发之年就跟着皇上,比你了解他!这位皇爷,只怕是太孙越回护,他越要杀!”蓝玉又是苦笑一下,“老皇爷以前说过一句话,心软是害,害的是自己!若真到了那一步,老皇爷,是不会让太孙心软,留下我这个祸患的!” “那..............”蓝春已经慌了,“那如何是好?” “你看你慌的!”蓝玉摇头,“哎,你呀,当初就该带你去军中打仗,磨练你的性子!”说着,看看儿子,“这只是你爹,最坏的想法。事儿嘛,也未必到那一步。” 说着,站起身,朝外走,“所以,让你把这副甲送上去,送给太孙。皇上自然会明白,你爹心里害怕了,在求饶呢!我这是在告诉皇上,不管如何,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蓝玉侍奉太孙,都会如当初对太子一般。我蓝玉,只是有过错的桀骜之臣,不是朱家的威胁。” 蓝玉,一生不曾低头的蓝玉,终究是低头了。 他和所有的臣子一样,恭敬的献上自己的忠诚,也希望通过这副甲,让皇帝能够想起他曾经的功劳。 面对皇权的猜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低头。 这副元主的御甲,当天就送到了宫中。 东宫,景仁殿,暖阁。 朱允熥先是看了看箱子中的金甲,再看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蓝春,眼神异常凌厉。心中,满是愤怒。 “你们家,还真是不作死不罢休!”朱允熥厉声道,“这是人臣能有的东西吗?把元主的御甲给孤做大婚的贺礼,亏你爹想的出来!他是不是想试试,是他的脖子硬?还钢刀快?孤苦口婆心,上次和你说那么多,他全当成耳旁风?” “殿下息怒!”蓝春抬头,赶紧说道,“这甲,其实有一段旧事!” 随后,他原原本本把蓝玉所说之话,转述了一遍。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明白了蓝玉的用意,也明白了蓝玉这是在对他们爷孙低头乞怜。 他蓝玉,到底是怕了!到底是想开了,也算是活明白了! 只是.......... 他还是想错了老爷子! 老爷子心里,蓝玉的罪只是一面。更重要的是,老爷子想消灭的,其实是整个大明军中,这些旗帜鲜明的山头。 朱允熥若是镇不住这些人,老爷子必杀他们。若是能镇得住,其实老爷子更要杀。因为老爷子,从心里就是一个强迫症完美主义者,更是一个暴力至上的皇帝。镇得住,未必能代表那些人将来不惹事。 杀人,是最省事的。他不想让孙子将来还要因为这些人闹心,心里不快。干脆就一刀切,直接全杀了。 忠臣良将有的是,大明朝除了皇帝,没有谁不可替代! “殿下!”蓝春落泪,“家父是真怕,知道错了,还请殿下回护一二!”哭着,再叩首,“先太子在时,蓝家鞍前马后,忠心不二。现在殿下当国,蓝家侍奉殿下,也绝无二心,只会更加恭谨!”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蓝春身边,踢了下那口箱子,“孤知道,也明白!你蓝家是孤的母族,在孤心里和旁人不同。孤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孙时,蓝家就站在孤这边,死心塌地!” 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朱允熥的脑中忽然浮现起,当日朱标灵堂外的那个画面。 “孩子,放心,有我在!有你舅姥爷和你舅舅们在,谁都别想欺负你,谁都别想!谁要敢欺负你,我就跟她好好说道说道!” “回去吧!”朱允熥转过身,背对蓝春,“回去告诉你父亲,不用战战兢兢的。安分在家里呆着吧,他能有这个心,能想明白这些事,孤很高兴。有事孤自然会替你们说话,不用自己乱想!” 蓝春大喜,叩首道,“臣,谢殿下大恩!臣无以为报!”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什么大恩?什么无以为报?” 第134章 亲迎 “皇爷爷!” 朱允熥快速的回头,笑道,“您怎么来了?” 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裳,背着手,笑呵呵的进来,看着跪着的蓝春开口道,“这是谁呀?有啥把柄落在咱大孙的手里了?一个劲儿的磕头,呵呵!” “臣,蓝春参见万岁!”蓝春继续叩首,不敢抬头。 “哦,你呀!”老爷子的脸上的笑容拉下来,从蓝春身边走过,“是跑太孙这来诉苦?还是求太孙办事呀?”说完,老爷子一撩衣襟,坐在宝座上,“那箱子里是什么?” 三言两语几句话,蓝春已是瑟瑟发抖。 朱允熥靠近老爷子,笑道,“爷爷,这是蓝玉给孙儿的大婚贺礼。”说着,看看老爷子的神色,“是当年,元主那副甲!” “那玩意呀!”老爷子点点头,对蓝春道,“你下去吧!” “臣告退!”蓝春起身,低头垂手,慢慢后退出去。 “这里面的事,你知道了?”老爷子走到箱子面前,用脚尖踢开盖子,不咸不淡的问道。 “孙儿已知!”朱允熥心里琢磨一下,开口道,“爷爷,蓝玉怕了!这是借着旧事,在表明心迹!” “哈!他也知道有一怕!”老爷子一笑,“现在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也不晚,他既有悔过之心,皇爷爷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计较!”朱允熥小心的拍着马屁。 “你别拿好话搪塞咱!”老爷子笑道,“你是生怕咱砍了他的脑袋!” “爷爷!”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他虽然有错,不过知道怕了,有悔过之意,也算有良心不是?他能打仗,砍了他不是白瞎了?再说,这人以后孙儿还有用呢?” 老爷子坐下,戏谑的笑道,“你爹当初要像你这么会说话,咱也不能生那么多闲气!” 这事怎么扯到自己老子身上了? 不过,听老爷子语气有些松动,朱允熥顺杆往上爬,“爷爷,孙儿要大婚了。您看,是不是让凉国公也来热闹热闹?毕竟,他也是孙儿的亲戚,对吧!” 老爷子沉思良久,“行吧,看在你娘份上,让他出来活动活动!” “大气!”朱允熥竖起大拇指。 “别溜须!”老爷子笑骂,“现在你袒护他,将来有你难受的时候。” 朱允熥笑笑,没有接话。 其实他现在就挺难受,明知道老爷子心里对这些老臣们,已经开始不待见,可是他还要小心的维护这些人。 他不想老爷子杀人,一方面是想保全那些功臣勋贵。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想,让老爷子落下更刻薄寡恩残暴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要是在乎名声,他就不是朱元璋了。 现在,他能做的是能维护一下,就尽量维护一下。 翌日,秦晋二藩携带家眷进京,要参加朱允熥的婚礼。二王光是给朱允熥的贺礼,就准备了足足十辆马车。 但是真正引爆的官场的是,圣谕凉国公蓝玉,可以参加太孙大婚,与太孙母族舅父常家一起,为迎亲引路人。 许多人暗中思量起来,这不是皇帝表示善意的信号? 不过,众人只是在心里思量,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谈。大明京师上下一片和气,为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太孙大婚。 纳征之礼已过,而后又定下了婚期正日子。 整个京师之中,披红挂彩喜气洋洋。百姓犹如过节一般穿上新衣,大街小巷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为贺太孙之新婚,京城内外的僧道,颂咏佛法经文,大明储君祈福。为了彰显天恩,皇帝和太孙登上洪武门城头,享受万民朝拜,并赐予京师年长之人酒肉,在上谕中豁免天下贫瘠之地的钱粮。 白昼暖阳,春意盎然,冬日的风转暖,枝头有绿意开始盎然。弹指一挥,婚期顷刻间即到。 京城之中,满是伸长脖子等着看太孙迎亲的百姓,人头攒动人潮汹涌。路上站满了穿着簇新战袄的护军,沿路警戒的同时,也把看热闹的百姓,隔在御路之外。 内官监已先一日设幕次于中左门丹墀内,(chi)设皇太孙受醮戒位于御座南,设皇太孙拜位于丹陛上,设置香案准备贡品。周围满是宫人和礼部赞官,还有教坊司的乐手。(幕次是帐篷。中左门是奉天殿外的一道门,丹墀是门前的空地。丹陛,是奉天殿门前的台阶。) 醮戒礼,醮是以酒祭,戒是听长辈训导,更是一种繁琐的仪式。 铁铉解缙作为东宫属官,引朱允熥从东宫出,至文化门外。此时文化门旁,是徐辉祖李景隆等文武官员。 见朱允熥到来,文武官员跪,叩首。朱允熥至幕次之中,换上衮服旒冕。 与此同时,宫中三通鼓响。 老爷子身着通天冠、绛纱袍出。鸿胪寺升御座,有司奏乐。大殿内外文武官员叩拜,乐停。 穿衮服的朱允熥在宫人引导之下,从帐篷中出来,走到丹陛跪位之上。 “我地妈,麻烦死了!” 朱允熥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他就跟木偶似的,礼部赞官,鸿胪寺侍从官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在古人眼里,结婚可不是一男一女买个房子入洞房那么简单,这是人伦大事,要合乎礼法。 尤其是皇族天家,乃是天下的表率更要以身作则。而且今日的典礼仪式,不但有文字记录,要写进明实录中。大殿周围还有数百画师,在不停作画,还要画下来,供后人瞻仰。 “跪!”礼部唱官跟唱歌似的,朱允熥闻声跪下。 “酒!” 随着礼部唱官的声音,金爵御酒奉上。 朱允熥手捧金爵,对着大殿之中的老爷子跪拜,而后转身,对着身后的神位再拜,然后喝下少许。 随后,宫人跪送装着点心果子的食盒。 朱允熥随便拿出一块,小口的吃了,这表示父母长辈的养育之恩。 接着,老爷子的声音在大殿中传出。 “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xu) 朱允熥叩首,“臣谨受命!” 简单两句话,仪式完成。大意就是,你小子迎亲去吧! 而后又是大奏宫乐,朱允熥转身在内外臣子的簇拥下,徒步出皇城。到了午门外,还有一个帐篷,还要更衣。 不但是男方要举行整个仪式,女方也要。 赵宁儿家中,临时搭建了祠堂。为了整个祠堂,赵思礼急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他连祖坟在哪里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族宗的名讳? 赵家全家人,在祠堂叩拜。赵宁儿身着御赐的燕居服,带凤冠。同样在礼官的指引下,开始叩拜族宗。 一番礼节下来,赵思礼作为父亲,开始教导女儿。 “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 赵母也道,“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如此,女方的醮戒礼完。 ~~~ 此时,朱允熥已经在午门外,换上了五爪金龙袍服,在侍卫的搀扶下跨上骏马。 “殿下,臣为殿下执马!” 引路官员之中,蓝玉叩首道。 有日子没见,叩头时候的蓝玉,露出些许的白发。 “好!你为孤牵马!”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挥动拂尘,“皇太孙殿下迎亲,奏乐!” 午门外长长的乐队开始奏乐,最先是一百八十莽服锦衣卫,而后是三十六位有爵位的武将,再往后是骑马的朱允熥,地上徒步行走的是蓝玉还有他两位笑得合不拢嘴的舅舅。 乐声之中,朱允熥在马上笑着回头。 城墙上,老爷子对他微笑着摆手。 “爷爷,孙儿接媳妇去啦!”朱允熥忽然不合礼制的高喊。 老爷子在城墙上大笑,“多给人家红包,别让人堵门!” 城墙上下,百官皆笑。 “来了!来了!” 随着,浩荡队伍出现在午门外,沿路翘首以盼的百姓拍手大喊。 “吃喜糖!” 数位宫人大喊,手中的糖果漫天洒落。 ~~~这章写的不好,大家见谅。 第135章 背媳妇 春日的暖阳,带着色彩,有些斑驳很是绚烂。再配以周围那些华丽的颜色,骑着骏马,前去迎亲的朱允熥,好似画里的人物一般。 城墙上,老爷子看着孙子的身影,脸上在笑着的同时,脑海中突然会想起自己曾经年轻时的画面。 时间是个轮回,人生是道弧线,过去的事总在今天重复,今天的人走着老人的路。 老爷子的脸上满是笑容,心里是往昔的故事。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那也是个日头柔和的春天,自己带着红花,穿着新衣,骑着高头大马,去大帅府里迎亲。 那场面,不亚于今天,今天只不过是样子货,那时候跟自己去迎亲的,都是跟自己一块在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七进七出的好兄弟。 花云那厮牵马,徐天德是宾相,来自淮西孤家庄的伙计们,簇拥在自己战马旁。有的,吊着膀子,拄着拐杖。邓愈他们,见人就发喜糖,濠州城里的孩子,跟着他们的队伍,低头抢。 华云龙跟汤和抬着接新娘的轿子,耿君用和郭家兄弟鼓着腮帮子吹唢呐.......... 恁娘地,那玩意的声,真难听! 那一年自己二十六岁,今年孙子十六岁。 那时的自己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豪杰,现在的大孙是如初升朝阳一般的少年郎。 想着想着,老爷子眼眶有些湿润。 抬头,绚丽的阳光晒干了眼眶的温热,世间沧海桑田,而上天永远是上天。 “咱要再活十六年,看到咱嫡亲重孙子成家的那天!” 老爷子眯着眼睛,直视太阳,“你狗日的,别想让老子先走!不然老子跟你没完,剁了你八辈先人的!” 忽然,城墙下,满是人潮的路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给太孙千岁道喜啦!” “千岁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千岁儿孙满堂,吉祥如意!” 百姓们划破苍穹的欢呼声中,开路的宫人和护军不住的往人群中撒着喜钱。 “哈哈哈!”百姓的祝福语中,城墙上的老爷子朗声大笑,“传旨内官监,搬三万贯铜钱出来,接着撒!接着热闹!今天,朱家大喜,普天同庆!让御膳房多蒸甜糕,赏赐百姓。” ~~ “我成家了!” 骏马上,看着周围的贺喜的人潮,一张张的笑脸,朱允熥在心里默念。 成家,代表着他从男孩变成了男人。往后,他的肩膀上真的就是家国天下了。 可是........... 人总是会在本该幸福的时候,心中冒出遗憾的酸楚。 “爸妈,我去接新娘子了!虽然你们不在身边,可这世上依旧有人宠爱着我,祝福着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但我会带着你们的期盼,你们的爱,好好的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 “你们的儿子长大了,以后我会变成真正的男子汉,我会如你们爱我一般,爱我的孩子,如你们教导我一般,教导他们!” 迎亲的队伍缓缓前行,所过之处都是如浪潮一般的欢呼声。喜庆的日子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便是天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谱。来的都是客,这些百姓就是皇家的客人。 朱允熥马前,常家老兄弟走着走着,笑着笑着就哭了。四十来岁的汉子了,哭得跟娃似的,肩膀一动一动。 “你俩干啥呢?大喜的日子!”蓝玉牵着马绳,不悦的呵斥。 “舅!”常升回头,“就这一个外甥,我哥俩............心里高兴!” “娘亲舅大,这是他第一个喜事,往后还有更多事让你们张罗!”蓝玉微微一笑,“别淌马尿,让人笑话!” “哎!”兄弟俩点头,回头望望马上的朱允熥。 发现他们的外甥,也正温和的看着他们。 ~~~ 不久,赵家的娘娘巷到了。 赵思礼携妻子和儿子,已经跪迎在门前。 “赵大人,快快请起!”作为主婚人,朱允熥的两位舅舅把赵家人搀扶起来,带着礼官先入内堂。 内堂之中,早就准备好了香案等物。 “请皇太孙殿下入堂,迎亲!”礼部唱官跟唱歌似的喊出一句。 宅外的朱允熥翻身下马,然后在东宫属官等人的簇拥下,进了赵家。 进门之后,王八耻恭敬的捧着一只大雁奉上。朱允熥双手接过,把大雁放在香案上,然后微微侧身,面向西面,正对着赵家夫妇。 大雁,忠贞吉祥之禽,长幼有序,夫唱妇随。不管是民间还是天家,结婚都要用大雁作为彩头。(普通老百姓家里用的是鹅,鹅是最早圈养大雁演变而来)。 而大雁更是一夫一妻的代表,一对大雁结成连理,共同养育儿女,不会再另寻他人。(古人也是一夫一妻,正妻的位置非常高) 随后,铁铉和解缙作为朱允熥东宫属官上前,对着香案和赵家夫妇,行八拜之礼。这是代表朱允熥,对岳父岳母行人伦礼法,而非君臣治礼。 赵家夫妇已经是热泪满眶,不能自已。 一切仪式结束,女官引着朱允熥来到后堂,赵宁儿闺房前。 闺房门挂红花,装点彩带,可确实房门紧闭。透过窗户纸看去,依稀门口有几个窈窕的护法,手拿笤帚紧张的守护着。 梆梆,解缙轻轻敲打房门,“太孙殿下迎亲,里面的姑娘快开门!” 门后微微沉默一下,似乎一个壮着胆子的声音开口道,“便是殿下千岁又如何?民女姐妹嫁给天家,也要开门的红包。” “红包在此!”解缙笑着从门缝塞进去几张红包,“速速开门,别误了时辰!” “念诗来?”门后少女又大声道。 大明开国以后,洪武帝亲旨,大明礼法服饰皆复古盛唐,所以即便是结婚也是要作诗的。 “这可要了命了,我上哪想去?” 朱允熥皱眉想想,目光落在解缙身上,“你来!” 解缙毫不含糊,张嘴就来,“十步笙歌响碧霄,严妆无力夜迢迢。羞将双黛凭人试,留与张郎见后描!”(明,王彦泓。) 念完之后,他自己还笑嘻嘻的点头,显然很是满意。 可是门口依旧没有动静,那些门里的少女们似乎在思索着是什么意思。 “撞开!”朱允熥吩咐道,“抢人!” 话音落下,铁铉和徐辉祖上前,二人都是肩膀宽阔的汉子。咣的一声,闺房的门直接被撞开。 “快,进去迎太孙妃!”解缙也跟着凑热闹冲进去。 可是突然之间,屋内那些本有些忐忑的少女,顿时化身娘子军,手里的笤帚不住落下。进去的三人,顿时抱头鼠窜。 “打不得皇太孙,还打不得你们几个?”一个似乎有些泼辣的少女,掐腰笑道。 众人说笑之中,朱允熥缓缓走到赵宁儿面前。 面前是一位坐在床上,身穿红色燕居服,披着大红盖头的女子。她似乎也有些紧张,双手叩在一起,手指微颤。 “这就是我的新娘!” 朱允熥心里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心里跳得厉害。 “请太孙妃上轿!”外面的礼官又开始唱歌。 朱允熥缓缓的背身,微微下蹲。几个女官搀扶着赵宁儿,把她放到朱允熥的背上。 “嗯?”朱允熥的小腿抖两下,“有点重呀!” 背上的新娘娇羞的不敢抓他的肩膀,身体有些微微下滑。 “你抓紧我!”朱允熥笑道,“别掉下去!” 盖头中的赵宁儿嘤了一声,轻轻的扶住朱允熥的肩膀。 第136章 结发 皇太孙背媳妇,只是走一个过场。 赵宁儿的太子妃凤轿,已经直接停在了赵家的中堂内。 朱允熥背着赵宁儿小步的走出来,走得小心翼翼。不是赵宁儿重,她只是微微丰腴,而是赵宁儿怯怯的,朱允熥背着受不上力。 礼官引着,二人传到中堂。 “给太孙妃升轿!”礼官刚刚喊完,那边的轿子边几个宫人跪着已经把轿帘拉开。 “你往上点儿!”朱允熥胳膊托了托背上的媳妇。 刚迈过一道门槛,朱允熥抬头,正好碰上赵思礼和夫人,关切的目光。 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是女儿以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们心里也还是有着万般不舍,千般放不下。 赵母哭红了眼,赵思礼眼眶通红,强颜欢笑。 “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礼官等人诧异的目光之下,朱允熥说出了在他们看来于礼法不合之话,“以前你们待他如珍宝,以后我也会待她如珍宝。她嫁给我不是和你们分别,而是从此这世上,多了一个爱她的人!” 说着,朱允熥对着赵家人微微点头,“岳父岳母,我先带她走,过几日回门的时候,我再带她回来!” 顷刻间赵母泪如雨下,赵思礼鞠躬行礼。 忽然间,朱允熥感觉到脖颈上一凉,似乎有颗泪珠落在上面。 “媳妇,往上点,我快背不住了!”朱允熥笑道。 两只手,顺其自然的搂住他的脖颈,让他背得没有那么用力。 朱允熥的胳膊,又往上托一托,笑道,“老妹儿,挺沉啊!” 随后,赵宁儿落轿,礼官大喊,“起轿!” 然后前后共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强壮宫人抬起凤轿,缓缓出行。为了这顶凤轿子能进来,赵家早在前几天就拆掉了围墙,临时搭建了一个大门。 凤轿前,秦王晋王两位叔王,扶着轿杠。 轿后,是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随行在侧。 迎亲的队伍从赵家出发,绕行经午门过东长安门,而后经过代表顺城天意的承天门,进东华门,过外廷三大殿经左侯门过东西六宫,至于东宫景仁殿。 轿停,宫人拿着羽毛扇,帷幔等物过来,护着赵宁儿的凤轿,准备请太孙妃落轿。 二人缓缓前行,所过之处,百官叩拜,行至大殿。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暗淡下来,紫禁城中华灯万盏,彩色的灯火交织成一道道绚丽的光芒,仿佛仙境一般。 朱允熥和赵宁儿在大殿门前停住,受群臣叩拜之后,再缓缓进入殿中,进行婚礼的最后一项仪式,合卺礼。(jin) 合卺礼,起源于周,汉民古礼也。卺就是苦葫芦,一分为二,夫妻各持一片,盛着美酒。葫芦本就是吉祥的意思,一分为二表示夫妻二体。而两片葫芦的下面穿着丝线,又表示夫妻合二为一。喝下带着微苦的酒,表示夫妻二人同甘共苦。 这套典礼之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没有旁人,连老爷子都没有。 朱允熥是储君,储君结婚当天,皇帝是不露面的,只能第二天享受他和太孙妃的拜见。 不单是皇家,其实民间也是如此。大明传袭唐礼,而结婚当天那种在大堂叩拜父母的习俗,是北宋时期的礼节。唐之前,传统的礼仪都是第二天才见公婆。 殿中熏香微泛,富丽堂皇之中带着让人愉悦的安静。 朱允熥和赵宁儿缓缓入了大红色的宫殿,在礼官的指引下,面对面跪坐在红烛之下。 宫人脚步轻轻,葫芦御酒食物等东西已经备好。 礼官唱道,“拜!” 赵宁儿先拜,四拜。 朱允熥回礼,拜两拜。 这是郑重的大礼,即便是储君也要以礼相待自己的嫡妻。虽然二人身份有别,但是在家庭之中,丈夫和妻子的位置是一样的。 拜过后,宫人奉上两卺。二人一边一片,然后把这微微带着苦味的酒喝下。喝完之后,朱允熥手腕转动,把手里的半片葫芦倒转过来,取意阴阳调和。 之后,宫人又跪进肉食,礼名同牢。猪牛羊三肉为太牢,夫妻共食,意味二人以后不分彼此。因为古时,除了妻子之外,男人和任何人吃饭,都是分餐的,只有和妻子,才能共吃一道菜。 同牢合卺,礼成。 边上,红色的火烛爆出阵阵璀璨的火花,一柄玉钩放进了朱允熥的手里。 “殿下,挑盖头了!”宫人小声地说完之后,缓缓退下,只留下王八耻一人。 殿中安静,只有火花跳跃的声音,即便是隔着盖头,朱允熥也能感受到对面佳人的紧张。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嗯嗯,朱允熥心里也紧张,婚姻大事一辈子只能有一次,这些礼节也只有和嫡妻才能举行。以后,不管他是否还有别的妃子,眼前这个姑娘都注定是要陪他一生的人。 手微微发颤,轻轻玉钩到盖头下面。 唰地一下,盖头如红云飞起,烛火之下,娇靥如花。 赵宁儿紧紧的闭着眼睛,圆形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可是她内心紧张以至于脸颊上的酒窝,浅浅的微动。 她梳着淡淡的妆容,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没有那么艳丽,但是和蔼可亲。烛火之下,白皙的皮肤细腻,那狭长的睫毛,一动一动。 “睁开眼!”朱允熥笑道,“你不睁眼,怎能看得到我?” 赵宁儿显然内心挣扎一下,悄悄的睁开一只眼,又赶紧闭上,头更低了。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叫我小公公!”朱允熥笑道,“现在该叫我什么?” “殿下!”赵宁儿嘤咛道。 “这个名不好,我教你一个名,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叫,只叫给我一个人听!”说着,朱允熥缓缓向前。 “嗯!”边上,忽然传来微弱的异响。 朱允熥扭头一看,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王八耻跪着,五体投地,“殿下,还未结发,奴婢不敢下去!” 洞房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结发。 朱允熥接过银色的小剪刀,轻轻的剪下赵宁儿一缕头发,而赵宁儿也剪下几根朱允熥的发丝。 然后,他们二人共同把这些头发缠绕在一起。礼成,结发夫妻。 ~~~~~ 宫中灯火璀璨,到处喜气洋洋。 只是老爷子总感觉这喜气之中,似乎少了点什么。 天色已晚,老爷子只带着朴不成,背着手游走在绚烂的灯火之中。他走着走着,不知觉中,走到了紫禁城的后宫,坤宁宫的前面。 尽管宫门上也挂着彩带,挂着红色灯笼,可是这宫中却没什么人气,更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 坤宁宫,马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 (紫禁城里,东西六宫不分等级都是住后妃的,明朝皇后住坤宁宫,所以叫中宫。明朝,也有嫔妃住坤宁宫的例子,出自朱家溍。) 老爷子在宫殿前停了许久,随后抬脚进去。 到了门前,他似乎又有些犹豫,想去推门,但是手臂却停住了。而后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推开那扇尘封了许久的殿门。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里面也燃着红烛,装点一新。可是这殿中很久都没人住过了,显得很是冷清。 老爷子信步朝里面走,手指在凳子上划过,看到没有灰尘之后,满意的点头坐下。 这里的场景他很熟悉,所有的摆设都和原来一样,还在老位置,还是老样子。西边是马皇后生前的卧房,老爷子坐的东边是外厅。皇后生前居住的宫殿,也并不是特别富丽堂皇。 角落里,还放着一张纺车,墙上还挂着马皇后生前穿过的麻布衣衫。 “下去!”老爷子挥手,朴不成退下。 第137章 坤宁宫 老爷子缓缓走到那张纺车前,轻轻的抚摸着,眼神里都是怀念还有爱惜。 “今儿,咱们嫡孙熥儿成亲了!”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咱给他找了一个,和你性子有些像的姑娘,勤劳本分,爱笑心眼好,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你早先常说,娶贤妻旺三代。你旺了咱,咱这个孙媳妇会旺咱的孙子!” 说着,老爷子似乎再也控制不住,鼻子酸得不行。 “咱大孙今儿娶媳妇,可威风了呢?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满街都是吉祥话!比当年,咱娶你的时候,威风了一百倍!你是没见着咱大孙那俏模样,骑着高头大马,那叫一个气派!” “老二老三扶凤轿的轿杠,他两个舅舅是主婚人!高丽,安南,琉球等藩国都送了贺礼。” “他,比咱出息!” “你..........你要是多活几年多好,见着孙媳妇,见着嫡重孙再闭眼,多好!” 说着,老爷子的手指捏着纺车的把手,身体有些颤抖。 “真快呀,咱娶你的时候好像还在昨天,今天孙子都结婚了!按理说咱这一辈子,从他娘的要饭的到皇上,圆圆满满啥都不缺了。可是这大喜的日子,唯独少了你!” 说着,老爷子抓起挂在墙上的旧衣,放在脸上。 “老婆子,你把咱扔下先走了,把这个家扔给了咱,你忍心?” “打仗的时候咱就和你说过,咱要走在你前头。因为没了你,咱不知道怎么活!” 呜!殿中,响起老爷子压抑的哭声。 许久之后,老爷子擦了下眼睛,“别笑话你爷们,奶奶的,落泪未必不丈夫!也就在你这儿,咱才能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哎,一辈子,真快!” “知道你惦记着咱们这个嫡长嫡孙,他自己也争气,咱打下来的江山留给他。他是个孝顺孩子,你是没见着,会说话会疼人会讨人喜欢,浑身上下都透着机灵劲。咱俩人的优点,全在他身上!” “翰林学士们夸他,文武官员们夸他,就没人说他不好!” “早年,吕氏刻薄他,我叫人杀了,杀了她全家!”老爷子的声音忽然加重,“你回头在那边和大儿媳说一声,熥儿这些年受的委屈,咱给报仇了!” “往后,你们在那边看着,保佑着他,啊!” “老婆子,他成亲了,往后是大人了。你放心吧,在那边也不用惦记了!” 说着,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咱刚才说没你不知道咋活着,可是现在呀,咱还不能这么早就去见你。咱身子还硬朗着呢,争取呀再他娘的活上十六年,见咱们的嫡重孙娶妻生子!” “嘿嘿!要是能见着重孙子再有嫡子,那就更美了。咱不贪心,不指望着万岁,咬咬牙挺他十几年。等咱到那边见了你,给你讲讲咱重孙,玄孙的小鼻子小眼睛,哈哈!” 忽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殿内的烛火跳舞一样跳动起来。老爷子惊奇的望过去,那舒展的烛火,对着他隐隐点头,似在附和。 老爷子展颜一笑,目光中满是柔情。 可是下一秒,老爷子又收敛笑容,“不成,咱自己的孙子结婚,咱这当祖父的居然不能露面?这算哪门子规矩?他祖母看不到,咱活着也看不到?不行,得让他和媳妇,先给咱磕头!” 说着,迈步往外走,嘴里还念叨着,“老婆子,咱代你让孙子磕头去,让他和孙媳妇多磕几个!” ~~~~ “你........怎么还不走?” 东宫寝宫之中,朱允熥瞪着战战兢兢的王八耻。 “你等着在这过年吗?”朱允熥咬牙道。 没眼色的东西,他主子大婚的日子,好不容易所有的仪式都完了,马上就要洞房花烛了。他居然还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边。 “不是,你一个太监,这时候不应该躲得远远的?”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抬头。朱允熥斜眼,对王八耻说道,“怎么地,你要听墙根?” “主子!”王八耻跪着,低声道,“您和娘娘,还没吃子孙角儿呢?” “还不端上来?”朱允熥又道。 这时,朴无用端着一个小盖碗进来,跪着奉上。 子孙角儿,其实就是子孙饺子,大元的时候,叫子孙饽饽。(饽饽不是满语专属,早先大元时也这么叫。) 就是煮的半生不熟的饺子,是由娘家陪送的。 朱允熥夹着一个饺子,送到赵宁儿嘴边。 后者娇羞的微微张口,咬了一小口。 “生不生?”朱允熥笑着问道。 赵宁儿把饺子咽下去,垂首道,“生!” “哈哈哈!生就好!生就好!”朱允熥笑道,回头把盖碗给了王八耻,轻声道,“滚!” “是!”王八耻捧着盖碗,快速退下。 殿中,现在真的是二人世界了。 朱允熥牵着赵宁儿滚烫的小手,感觉有些肉肉的,“娘子,天色晚了,咱们歇息吧!” “嗯!”赵宁儿又是嘤嘤一声,脸红到耳朵根上。 “来!”朱允熥起身,扶着赵宁儿。 “呀!”可是赵宁儿却惊呼一声。 “怎么了?”朱允熥忙问。 赵宁儿眼眶含泪,不知是羞还是急,小声道,“腿麻了!” “缓缓,缓缓就好了!”朱允熥开口劝慰道。 这一天下来,他一个男人都被繁琐的礼节弄的身心俱疲,何况是赵宁儿一个姑娘家。 却说,王八耻捧着盖碗出来,小心的掩上宫门。 出了寝宫的王八耻摇杆瞬间溜直,对外面肃立的宫人们小声说道,“殿下要清净,你们都下去吧,杂家自己在这值夜!” 说着,见一个人影正朝这边过来,不耐的说道,“都下去,殿下口谕不用伺候..........”说着,当场愣住,“朴总管!” “里面歇了吗?”朴不成问道。 “回总管话,太孙殿下和娘娘刚吃了子孙角儿!” “嗯,知道了!”朴不成低声道,“皇爷来了,滚!” “是!”王八耻又变成了虾米,无声退下。 随后,朴不成让到一边,老爷子背着手进来。 “皇爷,小主子刚吃了子孙角儿!”朴不成笑道。 老爷子点点头,也不用人同传,直接走到门口,可是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宫里,传出朱允熥和赵宁儿说话的声音。 “今日,怎么没见陛下?”赵宁儿道。 “宫里的破规矩,皇储结婚,皇帝当天不见面!”朱允熥笑骂,“也不知道这算什么规矩,结婚更要念亲恩,更要叩拜亲长。这时候,也不知皇爷爷在干什么,睡了没有!”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心里头想着念亲恩! 老爷子微微点头,又听里面赵宁儿说道,“殿下,现在大臣们都走了,不如,臣妾和您一块去给陛下磕头吧!”说着,顿了顿,“臣妾是孙媳妇,是嫡孙媳妇,不给老人叩头不像话!” “虽说民间是有第二天见公婆的礼儿,可是殿下就陛下这么一位亲长,你又是陛下的唯一嫡孙。将心比心,老爷子这时候心里说不定还在惦记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做晚辈的,若是让规矩牵绊住,孝心也就打了折扣了!” 好孩子!老爷子心里赞道,不愧是自己挑的孙媳妇。 自己这辈子,两样事从没看走眼,一是打仗,二是找媳妇。自己的皇后是千古贤德,这孙媳妇也如此。听听,这话都说进咱心窝子里了。 “好!我也正有此意。”只听朱允熥坏坏一笑,“娘子,咱们先去叩谢祖父的生养之恩,回来再........再入洞房!” 接着,朱允熥对外喊道,“王八耻!” “不用喊了!”老爷子笑着开口。 “皇爷爷!”朱允熥一惊,赶紧开门,和赵宁儿跪在老爷子脚下。 “今日是孙儿大婚,孙儿愚钝,靠祖父教养成人。养我爱我,又给孙儿挑选妻子,让孙儿成家立业!” 朱允熥叩首道,“孙儿,叩谢皇爷爷的生养之恩!” 赵宁儿也叩首道,“孙媳妇给皇祖叩头,一叩生养恩,二叩亲长情!” “佳儿佳妇!”老爷子叹息一声,看着跪着的孙子孙媳妇,心里满是满足。 “那个.............”老爷子想了半天,心里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咱走了,你们好生歇着。明早来奉天殿,跟咱一起吃早饭!” 说着,转身就走,走出几步之后,忽然又停住,“传旨!太孙妃赵宁儿,贤良淑德,赏住坤宁宫!” 第138章 缺钱 即便是入了洞房,这婚也没结完。 翌日,皇太孙朱允熥携提太孙妃,身着衮服,翟衣,于奉天殿陛见皇帝。皇帝赐宴之后,于宫内皇帝诸妃见礼,并且召见皇亲命妇。 第三日,太孙及太孙妃,于太庙面见先祖。也就是说他们两口子,从朱初一到朱五四,这些有名有姓的朱家祖宗牌位前,磕个遍。 第四日,大朝会接受群臣祝贺。 “皇太孙嘉礼既成,益绵宗社,隆昌之福...........” 巴拉巴拉的说上一大堆,然后皇太孙赐宴答谢,犹如正旦大宴群臣一般。 结束了这些,朱允熥这个婚才算真的结完。可怜见的,他日日打磨筋骨,也算身体强健,这些日子折腾下来,人都瘦了几圈。 其实在他这,结婚的仪式刚过去,但是群臣心中的震撼却又起波澜。太孙大婚当日,上谕赏太孙妃位列坤宁宫。 消息一传出,几乎是朝野大哗,人人皆惊。 坤宁宫是皇后之宫,后宫之首。大明开国到现在只有一位皇后,就是太孙殿下的嫡祖母马皇后。她故去之后,老皇爷不但没有再立皇后,连坤宁宫都给搁置了,即便是贵妃,没有皇帝的旨意也不敢轻进。 可是现在,忽然赏给了太孙妃?而且上谕之中的位列二字,很是耐人寻味? 这位太孙妃就这么得皇爷的欢心?这么得皇爷的看重? 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呀!说句不好听的,太孙妃要住进坤宁宫,那必须得是皇太孙登基之后的事,可是现在? 不过,这些人心里想,却是没人敢歪嘴! 老皇爷说的就是规矩,就是礼法。皇明就皇太孙一个嫡孙,将来江山社稷都是他的,一座皇后宫算得了什么? 若真是有哪个脑子不好使的愣头青,想说说这事,恐怕折子都递不到御前,就会被东宫詹事府,左春坊那些学士们喷得狗血淋头。 太孙妃住皇后宫算什么?许多人心里,甚至有大逆不道的在想,就算老皇爷哪天心血来潮,直接禅让了都不稀奇。 历朝历代,皇帝储君多如仇敌一般,相互防备,皇族之间更是视为仇寇。唯我大明,祖慈孙孝,上下一心,朝纲稳固。 此万世江山之兆也! 有人这么想,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在皇太孙大婚之后,老皇爷马上让皇太孙,署理朝政。 所谓署理,就是在一些事上,可以行使皇帝之权。 奉天殿旁的华盖殿,本是大朝会之前,皇帝御用换衣的地方。如今微微整改,在殿东侧暖阁之中,设皇太孙宝座,屏风,御案,书记官,翰林学士等,为皇太孙署理朝政之用。 简而言之,就是小一号的皇帝公事房。 而刚开始署理朝政,朱允熥就遇到了头疼事,大明去年结余的国库,又见底儿了。 “去年户部和两淮盐税的结余,加一块儿还有一百多万。先是过年,又是淮王大婚,又是您.........” 户部尚书傅友文带着户销算司,给事中,大库郎中等,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圆凳上,小心的给朱允熥报账。 “又赶上孤大婚,火树银花不夜天,繁花似锦盛世年!”朱允熥笑道,“这一百多万,就这么花的差不多了!” 一百多万,朱允熥心里微微心疼。汤和那边沿海想多打造几艘大舰,昨日送呈的折子,户部和工部就打起了官司。若是这一百多万,都用在军事上........ 可是,也有些心疼不起来。这钱的大头还是花在他的身上,老爷子一辈子简朴,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唯独到了自己孙子大婚的时候,卯足劲花钱,为的啥? 还不是为了自己孙子风光体面? “这还没算,赏给京师百姓的吧?”朱允熥继续问道。 “是!”傅友问道,“先是春节大赏,而后又是殿下大婚当日的赏赐,后皇爷一高兴,又搬出三万贯铜钱,一万多匹布,四万多斤粮,酒肉若干.........别的还好,就是铜钱...........” 啧啧,老爷子是真大方,三万贯铜钱,一贯可是一千枚洪武通宝。洪武通宝一共只发行了三次,最多一次是洪武二十年发行了两百万枚。 大明缺铜,老爷子又是不爱开矿的,洪武通宝铜铅的比例是四六,这在历朝历代中已经属于良心钱了。所以在民间,格外的坚挺。 (古代的铜钱,不是每年都发的,比方明朝时候,前朝的铜钱也可以用,清朝的时候,明朝的铜钱也可用) 这三万贯铜钱的赏赐,不但让大内的钱库一空,连带户部的钱库都少了一大截。 傅友文是个精打细算的户部尚书,说起此事不免有些咬牙心疼。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赏给了百姓,百姓也会花到市面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暂时少了一些,不用这么心疼!” “殿下有所不知道,皇爷赏的,是内库的压库钱,铜六铅四。当初光是制造这些钱,就花费不少!”傅友文一脸肉疼。 这也就是在朱允熥面前,在老爷子那,他是不敢有这表情的。否则老爷子一瞪眼,怎地,给咱大孙花两个钱,你还心疼啦?吓死他户部的官员。 老人都是这样,一辈子精打细算,但是给儿孙花钱,唯恐花得少了。 “孤大婚,秦晋二王送了两千两金子,回头差人提到户部大库去!”朱允熥说道。 “臣不敢!”傅友文惶恐道。 “你听孤说!”朱允熥笑着合上账本,“你们户部看着把这些金子换成白银或者铜钱,然后再挤出五万两左右。”说着,朱允熥微微靠后,靠在宝座的背上,笑道,“信国公的折子你也看过了,倭寇是要剿的。靖海军的战舰要打造,选出的士卒要给安家费,沿海城池的军寨也要修筑。这个钱,不能从地方老百姓身上刮,中枢虽然穷,但是日子还能过。” 傅友文拱手道,“太孙殿下圣明!” 自古以来,户部说是国家的库房,但是历代的皇帝也好,太子也罢,都没少从里面掏钱。皇太孙把自己的私房,存入户部,确是千古美谈。 大明开国从蒙元手里接过这千疮百孔的江山,已经二十六年。二十六年间,每年的财政大头,依然是军费。而在民生上,采取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自然是总也攒不下钱。 还是那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朱允熥的手指缓缓敲打桌面,开口道,“邮票还有驿改邮一事,每年给给国库带来不少收益吧!” “回殿下,看着收益是多,可这钱按皇爷的意思,都用在修路上头了!”傅友文说道,“现在各地的驿站不用中枢补贴,能自给自足。驿站的盈收,都用在了疏通运河水路,修路等建设上!” “该当如此,要想富先修路!”朱允熥笑道,“用邮政的钱修路,是个好循环,是德政!” “都是殿下的仁德!” “孤只不过提了一个点子,具体的事还是你们下面人办的,和孤的仁德有什么关系!”朱允熥笑道,“不过,这年年国库没有结余,也不是办法。” 开源?节流? 朱允熥心里想到,往后大内的开销还是能减就减一些,等将来自己真到了那一天,立下规矩,把皇家的花销和国库完全的区分开。 大明该是天下百姓之明,而不是一家一姓之明。 自己穿越而来,若是再让整个国家都为了帝王服务,再养出一堆囊虫的龙子龙孙来。这样的大明,换汤不换药。 “就议到这吧!”朱允熥开口说道,“信国公那边的军费,还要你们操心,办妥当些。” 傅友文微微迟疑,“臣,遵旨!” 他这迟疑,马上落在了朱允熥的眼里,“怎么?你有事?有事就说,藏着掖着干什么?” 傅友文还没开口,他身后的户部销算司堂官郭文德开口道,“殿下,这钱一时半会凑不出来,户部有压箱底那是留着防备天灾还有打仗的钱。而且........”说着,看了朱允熥一眼,“而且,皇爷昨天给了臣等销算司一道旨意,让臣等把坤宁宫翻修一下,臣粗略算了算,没个三四万怕是下不来的!” 翻修坤宁宫? “哎,这钱也还是花到自己头上了!”朱允熥心里苦笑。 老爷子一辈子没翻修过宫殿,宫中多少房子的红漆脱落,老爷子都不许刷漆,怕花钱。现在到了孙儿,孙媳妇这,好家伙,一出手就是翻修坤宁宫。 “坤宁宫的事,孤去和老爷子说!”朱允熥看看对方,“把翻修坤宁宫的钱,做军费给汤和!” “臣,遵旨!” “你是,国子监出身吧!”朱允熥问道。 销算司的堂官郭文德回道,“臣是洪武二十一年国子监授官。”说着,迟一下又道,“臣和铁鼎石大人,是同窗!” 铁铉的同窗! 朱允熥默默记住此人,“知道了,下去吧!” 这人是个敢说话的,傅友文不敢说的话,他给说了。这人也挺聪明的,还知道用铁铉提高身价。 “钱那!”人都走后,朱允熥揉揉太阳穴,“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大家是不是以为明初,为了十几万银子的事愁成这样,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明初缺钱,缺贵重金属。朱元璋不爱收税,后来永乐北征,虽然武功赫赫,但是民生又凋敝不堪。明朝的财政,基本上就没怎么宽裕过。) 第139章 我成了多余的? 百多万的银子都花了,君臣却要为了十来万打官司,听起来有些啼笑皆非,可如今大明的财政就是这样。稍微大手大脚一点,就要出窟窿。 大殿中,朱允熥来回溜达踱步,脸上都是苦笑。 因为他想起了前世看的那些清宫戏,人家君臣议事一开口就是几百万的军费,几千万的修园子钱,可自己呢。 清朝的财政筹集能力,确实比大明好那么一些,而且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时代,全世界的白银都疯狂涌入的时候。况且,现在的大明不收税,尤其是商税。 老爷子的顽固,外人根本想不到,一方面鄙视商人,又一方面不收重税。归根到底,商业有利于民,不收税也是为了藏富于民。 朱允熥走到屏风前,提起朱笔,写下两行字。 “倭寇,商税,海贸,殖民!” “北元,吏治,织造,藩王!” 写完之后看了半晌,这些老爷子在一日,就要缓缓图之。叹息一声,对肃立的王八耻说道,“擦了!” “是!”王八耻拿着一块细布,用力的擦拭几下,屏风上的字迹消除,恢复原样。 “老爷子呢?”朱允熥喝口茶问道。 “回主子,老皇爷在御花园呢!”王八耻说道,“一早,就带着朴公公过去了!” “走,去看看!”朱允熥说道。 说出来没人信,紫禁城中的御花园中,藏着几亩庄稼地。早在马皇后在时,那里就是菜园子。后来老爷子亲自带人规整了,每年都在那里种上庄稼。 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老爷子虽然当了皇上,可谁也挡不了他下地干活。用他的话说,当了皇帝更要知道春种多少,秋收几何。根据产出,就能判断今年百姓的收成。 种地和打仗一个道理,当大帅的在中军指挥,吃和士卒一样的饭食。若是大帅饿了,那前线的士卒们肯定早就饿了。 朱允熥带着宫人,徒步走进御花园,刚一进去,就看到在田里劳作的老爷子。 老爷子一身旧的粗布衣裳,裤管袖子高高挽起,就如同寻常人家的老农一般。一道麻绳背在肩膀上,老爷子向前走着,拉着麻绳后面拴着的..........人! 麻绳的后面是一把耕犁,耕犁之后是用力推着的朴不成。老爷子在前,他在后,二人所过之处,泥土翻起。而田地的边上,无数宫人垂手低头,跟石像似的,默不作声。 “皇爷爷,您别累着了!”朱允熥赶紧扯开袍服,几步跑了过去,“您都这岁数了,这些事让别人干就行了,您看看您肩膀!哎哟,您还以为您是小伙子呢?” 种地是力气活,耕犁一人拉一人推,即便是成年男子,一天也干不了多少。何况,老爷子都六十多了。 “谁让你进来的?”老爷子不但不领情,反而怒道,“刚弄出来的地垄,你看,你又踩下去了!” 朱允熥低头一看,人家一条线似的垄,让自己几脚就面目全非了。 赶紧让到一边,说道,“皇爷爷,您上来吧!” “你这倒霉孩子!”老爷子摇头道,“这边又给踩塌了,那是咱留着嫁秧的地儿,特意比旁的高一些。”说着,不耐烦的摆手,“一边去,别在这捣乱!” “我...........” “殿下在一旁稍等片刻!”朴不成也如同干瘦的老农一般,擦着汗水说道,“还有半垄,奴婢和皇爷耕完就上去!” 没办法,朱允熥只有小心的踩着地垄,原路退回,“皇爷爷,您今年不种水田了?” 田里的老爷子继续拉着耕犁喊道,“今年种些麦豆,咱宫里的地,平日伺候的太精细了,又是赶鸟,又是浇肥料的,比老百姓家产量高。” 说着,老爷子忽然用力,那耕犁一下带出一块石头来,“咱这地里产量高,就看不出啥来!今年种些好打理的麦豆,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看看到底能出多少!” “要么说您能当皇帝呢?”朱允熥在田边的躺椅上坐下,“就您最关心老百姓!” “呵呵!”田中的老爷子大笑,很是得意。 朱允熥不是拍马屁,元末那么多造反的军头,各个都是豪杰,可最终坐天下的反而是老爷子这个一开始实力相对较弱的。除了军事之外,老爷子这份见微知著的心思,也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身边除了凳子椅子之外,连壶热茶都没有。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道,“连热乎水都没有?怎么伺候的?” 别人不敢说话,刚在老爷子身边伺候没几天的彩云,怯生生的说道,“殿下,不是奴婢等放肆不尽心,是太孙妃........” “赵宁儿?” 朱允熥正不解时,只见视线中一个挎着篮子,梳着妇人头型的少女,笑盈盈的从远处走来。 不是赵宁儿,还能是谁? “你这是?”朱允熥看自己媳妇也是一身布衣,问道,“你这是哪出?” “臣妾见过殿下!”赵宁儿先是一福,笑道,“早上看老爷子要下地,臣妾当孙媳妇的,哪能在屋里待着!”说着,又笑道,“臣妾小时候,在外公家也干过农活呢。” “不是!?” 朱允熥看看自己脸上泛着健康红晕的赵宁儿,再看看田里的老爷子,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老爷子,您歇歇,用饭啦!”赵宁儿对田里喊。 “等会,快了!”老爷子回道。 “别等了,一会就凉了!”赵宁儿笑道,“吃完了再干,媳妇帮您!” 这话要是朱允熥说,得到的回答八成就三个字,“一边去!” 可是赵宁儿问了,老爷子却笑呵呵的卸掉肩膀的绳索,背着手走了过来。 “你和皇爷爷就这么说话?”朱允熥小声问道。 赵宁儿眨眨眼,笑道,“殿下,您还不知道吗?老爷子呀,就吃这一套!” 这丫头,比想象的有心眼! 老爷子面对大臣一个样,对家里人一个样。而且还真就吃民间这一套,你叫他老爷子,肯定比叫陛下让他高兴。 当然,这事也分谁!能有这个待遇的,也就朱允熥自己。现在,又加上一个赵宁儿。 “啥好菜?”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 “白菜五花肉炖豆腐,汤汁都是乳白色的!”赵宁儿投湿一条毛巾,小心的给老爷子擦着手笑道,“还有青蒜炒土鸡蛋,金黄色带着油泡!刚才媳妇看御膳房那边有新炸的油渣,要了一碗用大蒜烩了,喷香!” 说着,又换了一条毛巾,“老爷子您抬头!” 老爷子真就闭着眼抬头,任凭赵宁儿一下下的擦着。 赵宁儿也不含糊,不但把老爷子的脸上擦拭干净,还顺手从老爷子眼角,扒拉掉一小块吃模糊来。 朱允熥看的目瞪口呆,这.........老子地位好像有点岌岌可危呀? “朴公公,你也擦擦!”赵宁儿擦完了老爷子,又递给朴不成一条毛巾。 “奴婢不敢!”朴不成哪敢接,可是脸上都是感激。 “你那边都忙完了?”老爷子看都没看朱允熥,“坐下一块吃吧!” “是!”朱允熥坐下,想给老爷子拿碗筷,可是赵宁儿快他一步。 他又想给老爷子盛饭,可是一碗上尖的豆饭已经被赵宁儿放在了老爷子的面前。顺带着,还放了几瓣大蒜。 “我..........” 这才几天呀,自己真多余了! 朱允熥看着勤快的媳妇,心里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如何。 “殿下坐,臣妾给您盛饭!”赵宁儿忙活完了老爷子,咧嘴笑道。 “这还像话,还知道给我盛饭!”朱允熥心里好受一些,重新坐下。 但是刚坐下,就听老爷子笑骂道,“让他自己盛,一天重活干不到二两,吃个饭还让你伺候?他没长手?”说着,吃了一大口豆饭,笑道,“香!好!” “这饭是媳妇看着御膳房的人烧的,大铁锅木柴火炒出来的饭,吃着最好!”赵宁儿说着,单独拿出一个碗,然后盛了些炖豆腐五花肉,又夹了几筷子金黄色的炒鸡蛋。 “心里还是有我!”朱允熥今日不被老爷子待见,心里正苦闷,见媳妇如此,心里稍微妥帖一些。 可是伸出手去接,却发现这碗饭,居然不是给他的! “朴公公,累了吧,吃一些!”赵宁儿亲手放在另外一张小桌上。 “奴婢不敢!”朴不成真是惊到了,赶紧跪下,惶恐的说道,“奴婢猪狗不如之人,不敢当娘娘如此!” “这丫头,滥好心!”老爷子端着饭碗笑道,“你给他盛饭,是想吓死他?” 赵宁儿嫣然一笑,“媳妇也是看他和您干了一上午活,寻常百姓家,当媳妇的还要善待长工呢.............” “他不算人的玩意,你管他干啥!”老爷子笑道,不过看了看朴不成之后,居然破天荒的说道,“你这老狗跟咱也累了一上午了,咱孙媳妇说的对,逢年过节狗还吃口荤腥呢,赏你吃了吧!” “奴婢!”朴不成抬头,这位宫里人人害怕的七品敬事房,内官监大太监已经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老奴,谢皇爷,谢陛下!老奴,现在死了也值了!” “可不许这么说!”赵宁儿笑道,“你是老爷子身边可用的人,你要是死了,老爷子还要再找人伺候。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要好好活着,才能伺候好老爷子!” “老奴下辈子,还伺候主子!”朴不成失态的哭道。 这一幕,再次刷新了朱允熥的认知。 自己这媳妇,看着憨厚活泼,其实心里有火呀! 忽然,朱允熥觉察到,老爷子也在看着他。 祖孙二人目光相对,老爷子眼里满是揶揄的笑意。仿佛在说,傻孙子,你爷爷给你找了个精明的媳妇,咋样? 顿时,朱允熥明白了。这样能持家的媳妇,能管理好大家族的媳妇,不正是老爷子心里所想的吗? “你也别忙了!一块吃吧!”朱允熥心里叹气。 “不急,男人先吃,我们女人着什么急!” 赵宁儿话音落下,老爷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儿。 随即,爷俩就在田边上,吃起了家常便饭。别说,这家常便饭,确实比宫里御膳房那些黑心厨子,做出来的好吃。 “徐兴祖那老货,做一辈子饭,也做不出这样的!”老爷子吃饭很快,几口吃完了饭,喝着茶水,开始数落起伺候他二十多年的老厨子。 老爷子虽然拿宫女太监不当人,但是对他这个厨子不错。在他看来,厨子的忠,比大臣的忠更重要。当年秦王因为刻薄对待身边的厨子,还被老爷子赏了一顿鞭子。 “今天有啥大事?”老爷子吃饱了,对朱允熥问道。 “信国公那边军费,差了几万两的缺口!”朱允熥说道。 “让户部挤挤!”老爷子皱眉,“最近这钱,花的狠了!” “爷爷!”朱允熥放下碗,小声道,“听说,您要翻修坤宁宫,孙儿看,这个就........不必看吧!” “啥不必?”老爷子不乐意了,瞪眼道,“宁儿刚嫁进咱家,新媳妇要住新房子,坤宁宫闲了那么久,不该好好休整休整!知道的说咱爷们勤俭,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抠门呢!” “不急于一时!”朱允熥笑道,“刚开年,户部没进项,正是空的时候,这大几万两,还是先用在别的地方!” “你别管!”老爷子不耐烦说道,“修房子也是正事!” “老爷子!” 爷俩的气氛有些冷场,赵宁儿开口说道,“媳妇谢过您的爱护之情,知道你怕委屈了孙媳妇,可是媳妇觉得,殿下说的对!” “能嫁进来,已经是祖上有德。媳妇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理。可是也知道,当娘娘不是进宫享福的,心里要装着家国天下!” “既然有军国大事要用银子,那钱就不能花在给媳妇修房子上!”赵宁儿蹲下,给老爷子捶腿,笑道,“不然,媳妇就算住进去了,也不安心啊!” 老爷子沉吟良久,叹息一声,“多好的丫头,明事理呀!”说着,瞪了朱允熥一眼,“你小子要是敢让这丫头受委屈,看咱咋收拾你?” “啊?” 朱允熥心中无语,憋屈! ~~三章合两章。 第140章 咱要小孙孙 吃了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打盹。 朱允熥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张毯子,轻轻的盖在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微微睁眼,笑道,“国事多,你去忙吧!” “爷爷,累了吧!”朱允熥柔声道,“要不留着明天干?” 眼前这两亩多地看着不多,可工作量却不小。看着老爷子脸上微微带着的疲惫,朱允熥心里阵阵心疼。 “万一明天下雨,那不就拖到后天了?种地这事,拖不得,老天爷见不得凡人偷懒。”老爷子闭着眼睛微笑,“知道你怕咱累着了,没事儿!咱这岁数活动活动筋骨才好!”说着,惬意的伸下脚,“咱也不是累了,就是想迷瞪一会儿!” 朱允熥慢慢蹲下,轻轻的给老爷子捶腿,笑道,“不如,孙儿叫人送头耕牛进来?” “这两亩地,用啥牛?”老爷子闭目道,“耕牛是干活的,进宫来干这么一两天就闲了,那牛以后咋办?” “您可以年年用呀!”朱允熥笑道。 “傻小子!牛这牲口和人一样,不用就废了!你把它养在宫里,还要专门找人伺候,还要看病喂食,还得带他出来溜达,得不偿失!”说着,老爷子睁开眼,“干点活心里舒坦,咱种地是因为得意(喜欢的意思),不是做给旁人看的!” “那您也得留神,毕竟这个岁数了。”朱允熥捏着老爷子的腿说道,“您要是累坏了,孙儿哭都没地哭去!” 老爷子笑了一下,似乎很是享受孙子的这份孝心,嘴里道,“天下百姓,都是在地里干到死,只听说饿死的,没听说种地累死的!”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说道,“山西布政司上了折子,去年冬天山西雪少,今年开春已经开始有闹旱灾的苗头了。特奏请,若真是有灾,请蠲免山西境内三县的钱粮,孙儿准了!” “嗯!”老爷子闭目点头,“大明不差这三县的钱粮,准的好!” “刑部也上了折子!”朱允熥又道,“说的是天下囚徒充军的事儿!”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孙儿看了下,去年各地总报呈囚徒一万三千多人,这些人中没有多少大奸大恶之辈,都判充军,孙儿觉得有些过了!” 即便有大明律,可这时代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执法标准。怎么判决,都看官老爷的心情,有时候和旁人打架,偷鸡摸狗也会被抓进大牢,充军入卫。 充军就是去当兵,大明卫所的兵员来源之一。百姓一旦犯法被充军,则世世代代全家都是兵户,还是最低等级的兵户,犹如农奴一般。 “你给否了?”老爷子问道。 “是!”朱允熥说道,“咱们大明卫所不缺这些兵,可是一个成年男子,却是一个壮劳力,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与其让他们当兵,不如让他们在家好好种地。所以孙儿让刑部发回地方衙门,好好甄别,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恶事,打几板子就让他们回家种地去吧!” “嗯!”老爷子又是点头,颇为赞同。 “还有各卫所的补丁情况!”朱允熥继续说道,“孙儿看了兵部的折子,卫所正丁战死,则拿其家中余丁为补。怀远县有户人家,老头七十多岁,两个儿子都战死了,卫所居然让他家年仅十一岁的孙子也要去当兵。”(明实录) 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脸色,“都去当兵,他家不就绝户了吗?军中这样的事还不少。孙儿建议,卫所补兵,要看看各家的情况,不能把人家仅有的男丁也给抓去,是不是?” 大明的常备军事力量就是卫所,其中兵员有为了减免家中赋税,主动投军的良家子,也有罪囚。尽管才开国不久,卫所的战斗力依旧强悍,但是其中的弊端已经开始显现。 “说的是!”老爷子又道,“咱治乱世用严刑峻法,你将来是太平天子,要宽仁天下!” “还有靖海军一事!”朱允熥继续说道,“信国公汤和的折子说,从福建卫所,浙西卫所抽调的精干官兵已经就位成军,大明舟师日夜在海上巡逻,只是船不大够,所以孙儿又让福建造船局,加紧打造.........” “这事你挑头的,你看着办就行!”老爷子坐起来,依旧闭着眼。 “听信国公说,新成的靖海军还挺威风。”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脸色,笑道,“每年这时候倭寇都会来骚扰几次,许是今年听着信了,没敢再来。不过他们不来,咱们大明的将士也要杀上门去。孙儿想,这靖海军是孙儿主办的,不如孙儿............” “你去看看?”老爷子忽然睁开眼,看着朱允熥。 “是!”朱允熥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孙儿想去沿海........” “想都别想!”老爷子再次打断朱允熥,“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给咱弄几个小孙孙出来!”说着,一指在远处歇着的赵宁儿,“不多生几个,你就别想出去!” “那...........”朱允熥笑道,“这事也急不得呀!” “种地也急不得!”老爷子坐起身道,“翻地要勤,垄要深,苗才能长得快!”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活动下手脚,斜眼看看朱允熥,意味深长的说道,“抓紧!”随后,一摆手,“你忙去吧,咱把剩下那点活干完!” “爷爷,孙儿还有个事没和您说呢?”朱允熥在后面喊道。 “你都成亲的人了,有啥事自己看着办!”老爷子头也不回,“你们小两口都忙去吧,不用围着咱!” “老爷子这是小事让自己放手去干,大事他把关!” 看老爷子走远,朱允熥心里说道,“可您老越是这样,我总感觉您老好像是在心里憋着啥?” 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宁静的,这几日他梳理朝政,六部的折子他都看,他都批阅。可唯独督察院御史们,还有锦衣卫那边的折子,没有送到他这。 而且,他大婚之前,老爷子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有些事等他大婚之后再处理! 到底是处理事?还是要处理人? 正想着,赵宁儿已在几个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这几日宫里还住得习惯?”朱允熥笑道。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皇帝也好太子也好,和媳妇睡觉都是分开的,一人一座宫殿。甚至吃饭都是分开的,两口子要相敬如宾,没那么多时间卿卿我我。 “回殿下,臣妾一切都好!”赵宁儿福安笑道。 眼前这个少女,还如以前一样开朗,但是眉宇之间少了许多曾经的鲜活之气。 朱允熥说道,“这些日子政务繁忙,也没好好陪过你!宫中清冷,也难为你了。” “殿下是军国大事,臣妾这边无碍的!”赵宁儿笑道,“惠妃娘娘经常来找臣妾说话!” “怪不得!”朱允熥心道,“怪不得这丫头才进宫几天,就把老爷子伺候得这么服帖,原来是身后有人支招!” “觉得烦闷,可以传你母亲,姐姐进宫说话!”说着,朱允熥又道,“坤宁宫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朴无用带人在搬,臣妾还没去看!” “走,去看看!” 第141章 波澜再起 坤宁宫闲置久矣,墙壁柱子都有些斑驳。 朴无用正在指挥宫人,给大殿的柱子墙壁刷漆。宫殿之中,不断有旧物被打包整理好抬出,也不断有新的家具摆设送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郭惠妃也在。她似乎也是刚到,身后二十几个宫人手里捧着精美的摆设瓷器等物。 “贵妃娘娘!”赵宁儿微微福安。 她是太孙正妃,在宫中和贵妃的品级相当,不过对方是长辈,她先行礼。 郭惠妃闪身避过,不受她的礼,笑道,“咱们娘俩还礼来礼去的干什么,等将来你身为国母,我这老婆子还要给你行礼呢?”说着,拉着赵宁儿进殿,笑道,“原来姐姐在时,生活简朴,这殿里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是新媳妇,不能寒酸了你。别怪老婆子僭越,我自己做主替你张罗了!” “有劳娘娘了!”赵宁儿笑道,“您对我真好!” “咱娘俩一见如故,打第一眼见你,我就喜欢得不行!”郭惠妃又低声笑道,“说起来,我还算你和殿下的媒人呢!” 赵宁儿脸色微红,低头看向一边的朱允熥。 而朱允熥则是背着手,默默的打量着这座他祖母生前居住过的宫殿。他也在这里住过,从他一生下来就被养在祖母殿中的东侧暖阁里。 信步走过去,推开那扇门,果然在角落里,还放着他儿时的摇篮。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 “这摇篮,还有祖母生前的旧物,送到孤宫里!”朱允熥说道,“小心些,别弄坏了!” “奴婢遵旨!” 这时,赵宁儿也走了过来,好奇的张望着。 “孤刚生下来,母亲就走了!”朱允熥缓缓的给妻子讲述旧事,“是祖母把孤养在身边,宫里的老嬷嬷说,只要晚上孤哭了,祖母必定亲自来哄。”说着,朱允熥走到摇篮边,摸着有些陈旧的物件,“这是孤小时候用过的,留着当个念想吧!” 看着朱允熥有些伤感的侧脸,赵宁儿心里酸楚,温暖的小手握住朱允熥的大手,轻声道,“殿下!” 对方手上的温度,从掌心传递到心里,朱允熥扭头,四目相对。又感受到对方真挚的目光,朱允熥微微一笑。 “以后,咱们的孩儿也用这个摇篮,好不好?” 赵宁儿顿时羞涩的低下头,“嗯!” “皇爷爷盼着要小孙孙呢!”朱允熥又小声道,“咱俩要加把劲了!” 赵宁儿羞红了脸,只能不住点头。 “哟!”身后,郭惠妃笑道,“你们小两口,还真是好得蜜里调油!”(出自红楼梦) 朱允熥正要是说话,余光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正听着一个东宫的宫人说着什么。 “什么事?”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缓步上前,郭惠妃则是拉着赵宁儿退开,走进了后殿。 “主子,锦衣卫同知何广义在景仁宫候着,挺急的!”王八耻回道。 挺急,就是有事! “走!”朱允熥道。 ~~~~~ 何广义,不但是锦衣卫同知,还是朱允熥亲军的一员,早就是他的心腹。可何广义毕竟身份不同,若不是有事,很少往朱允熥这边凑。 回了东宫,刚在宝座上坐下,何广义进来,“臣,参见太孙殿下!” “见孤何事?”朱允熥屏退左右,问道。 何广义上前,小声说道,“苏州的案子。” 他说的是叩阙案引出的苏州织厂大火案,这个案子比杭州更为恶劣,牵连更多。 “还查什么?不是已经该杀的都杀了吗?”朱允熥问道。 “臣今日在蒋镇抚那看到苏州知府的卷宗!”何广义说道,“苏州知府孙蕡(fen),能当上苏州府,是走了凉国公的门路,由于凉国公蓝玉跟吏部尚书詹徽通气后,才当上的苏州府!” 怎么又牵扯上蓝玉?还有詹徽? 朱允熥微微皱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自从蓝玉闭门思过开始,都多少明枪暗箭了,现在居然和叩阙案又扯上关系。 不过他心惊的是,苏州府的口供为何他这个皇太孙不知道?而且以老爷子的性子,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玉詹徽这些人,本就是淮西的旧人,老爷子心里在想什么? “苏州府跨境抓人这事,蓝玉他们掺和没有?”朱允熥正色问道。 “卷宗上看,没有!”何广义微微沉吟,“不过,镇抚司的手段,想让他有,就会有!而且.........” “而且什么,说!”朱允熥怒道。 “蒋镇抚那边,口风很紧,从苏州知府到苏州相关人员,都是他亲自查的,别人根本不能插手,所有的卷宗也都在他的公事房里。这卷宗,还是臣用了些手段,偷偷看来的!” 蒋瓛要作妖! 朱允熥脑中快速想着他那点可怜的历史中,蓝玉案的源头。似乎,似乎就是老爷子手下的锦衣卫告发蓝玉谋反,然后才有了洪武四大案中,扫清淮西武将集团的蓝玉案。 老爷子还是不肯放过蓝玉! 老爷子还是要弄死那些淮西的山头! “除了詹徽和蓝玉,还有别人受牵连吗?”朱允熥急问,“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去看卷宗?” “臣没看到旁人!”说着,何广义小心地说道,“臣在镇抚司也有心腹,说打年前还是,蒋镇抚就有些不对。做事专用他自己的心腹,而且...........有兄弟说,蒋镇抚晚上进宫好几次!” “臣就多了个心眼,趁他不在的功夫,看了卷宗。臣知殿下心里..........”说着,咽下口水,继续道,“臣知关系重大,所以赶紧奏报殿下!” “你有心了!”朱允熥点头,算是赞许,随即面色阴冷,“蒋瓛,总是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知人不明,任人唯亲,好好的锦衣卫被他带成什么样?孤看他的尾巴,是有些翘得太高了!” 说着,冷声道,“给孤盯死他,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报上来!” “臣遵旨!”何广义跪地叩首。 “你好生做,孤不会亏待你!”朱允熥沉声道,“忙去吧!” 何广义退走,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蓝玉案不同于胡惟庸李善长案,两人都是文臣,杀了也就杀了。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读书人。可是蓝玉不一样,蓝玉的身后是整个淮西军事贵族集团。 若不给他一个充分的罪名,怕是要让人寒心。 老爷子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是在等,等着确凿的证据。 这一次,怕是蓝玉可能真的躲不过去了! “不行!”朱允熥背着手,在宝座周围走着,“蓝玉不能死,淮西军事贵族集团可以打压,但不能让他们死!这些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悍将们,本来就是大明的财富,不能自毁长城!” 可是,要想一个办法,既不触怒老爷子,又能化解他们的危险! “老爷子让我梳理朝政,每日批复奏折,接见臣工,估计就是想让这些事缠住我,不能阻止他放手杀人!” 但,老爷子要杀人,天下谁能阻止得了? ~~~今天要加班,不好意思大伙儿。 第142章 升迁 前世,朱允熥看过一部关于汉高祖刘邦的电影。结局中刘邦说,我的一生都是鸿门宴! 作为刘邦的同乡(朱元璋祖籍和老刘是老乡),老爷子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甚至老爷子的一生,是更为惨烈的血肉战场。 对于这样的帝王来说,死人才是最放心的人。不能说他心胸狭窄,也不能说他们残暴。多疑,冷酷已经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想杀人时,已经准备好了刀子。 老爷子要杀人,这世上唯一能阻止他的人,也就是朱允熥一人而已。可是朱允熥实在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和老爷子起争端。 作为孙子,祖父老了,不管他是对是错,都只能顺着来,不能硬顶。不管是民间,还是天家。子孙都要体察老人心,都要顾忌老人的想法。老人做的都是为了儿孙,哪怕错了。儿孙也不能因为自己已经成人,从而粗暴直接的武断的否定老人。 “一味的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也不行。” 朱允熥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甚至有些生气,“蓝玉也是,笨的瓷实!就不能学学汤和,告老还乡!就不能上书离开京城,回老家种地去!暂时避避风头,不比成天让人惦记他强?” 对,让他自己上折子,乞老。 让他自己和老爷子说,他也五十多了,想带着儿孙回老家颐养天年! 让他自己和老爷子说,他什么都不要了! 就此时,王八耻从外面进来,“殿下,吏部尚书詹部堂求见!” 呵,想谁来谁!牵扯其中的詹徽也来了! “让他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稍后,詹徽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直接跪在地上,“臣詹徽,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明朝如今的文臣,都还算比较有风骨,这詹徽也是读书人出身,可却是个另类。 从他跪地的姿势就能看出一二,别人的文臣下跪都是一板一眼,而他跪着,就和水浒传里的宋江似的,屁股撅得老高,真真的五体投地。 这人是官场的老油子,最会做官说话,最会揣摩上意。老爷子喜欢务实的人,他就从不夸夸其谈上书言事,尽心尽力的把自己管辖的事做好。 老爷子喜欢乾纲独断,他就凡老爷子说的,无论对错一律拥戴。从不学其他文臣,唱反调。老爷子稍微不悦,他马上就跪地请罪,把所有的不是都说在他自己身上。而且他还有一手拍马屁的功夫,拍起马屁来,总是不留痕迹又极为高明。 以前朱标在世的时候,他每天必拍太子,他不是说太子如何英明神武,而是说太子贤德仁厚,未来定是千古明君。现在朱允熥是皇太孙,当着老爷子面,他只要一开口,就是皇太孙如何天资聪慧,如何天纵奇才。 夸儿孙,是老爷子的命门!夸老爷子或许哪天拍不正,就拍马腿上了。可是夸老爷子的儿孙,永远不会出错。 有些才干,又能听话懂事,这些年他官运亨通。吏部尚书,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衔! “历史上这人怎么死的呢?” 朱允熥看着撅着的詹徽心里默默想道,好像是蓝玉谋反案的时候,詹徽奉命审理蓝玉,开口说蓝玉你赶紧招供,别连累旁人! 然后,心高气傲的蓝玉直接当着锦衣卫说,我蓝玉的同党就是你詹徽! 于是,一向看詹徽不顺眼的文官集团发难,朱允炆吹了耳旁风,詹徽被杀! 他被杀其实也不冤,谁让和蓝玉走的近,事后又急着撇清干系呢? 叩阙案现在把他和蓝玉都引出来了,按老爷子的性子不死几个是不会罢休的!蓝玉可以保,那这个人............. 见朱允熥半天没说平身,詹徽撅的更加谦卑,“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抬抬手,“给他搬个凳子,让他坐着说话!” “殿下体恤大臣,千古罕见!臣生逢盛世逢明主,何其幸也!”詹徽笑道。 看看,这马屁真是信手拈来。 “见孤何事?”朱允熥微微一笑,就当耳旁风。一笑而过。 詹徽双手呈着一份奏折,开口道,“太孙殿下,户部侍郎和工部侍郎一职,已经空缺三月。这是候选官员名单,请殿下裁断!” “这事,你该先报于皇爷爷那边!” 侍郎是正三品,必须皇帝钦点。他只是皇储,可以保举提拔但没有直接任命的权力。 “臣奏过于陛下!”詹徽笑道,“但陛下说,这等事殿下做主就好!” 朱允熥含笑点头,拿过折子看了起来。 折子上都是够资格升任侍郎的官员名单,密密麻麻一大片。朱允熥仔细的看看过去,大多是洪武十八年左右的进士。这些年中进士的时候都三十多岁,经过几年的磨练,现在正是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赵勉?”朱允熥看到这个名字,拿起朱笔画了个圈。 这人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也是东宫一系的官员。 “今日孤看了,定了,也是走个过场,具体还要在朝会上众议!”朱允熥继续边看边道。 “您都画了,朝会上才是过场!”詹徽心里暗道。 工部侍郎,主管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矿冶、纺织。还有造币和度量衡等事。 造币? 朱允熥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眼神落在手里官员的名单上,顿时一凝。 洪武十七年榜眼进士,翰林院修撰练子宁! 又是一个大忠臣! 不亚于铁铉方孝孺的忠臣! 原本时空中,燕王朱棣进京,把他绑上金銮殿。练子宁痛斥朱棣,谋权篡位大逆不道。朱棣一怒之下,割了他的舌头。 然后,当朱棣在大殿中对群臣说,“我非篡位,乃是欲效仿周公辅成王!” 练子宁听了,直接用手指头蘸着嘴里的血,在大殿金砖上写道,“成王安在?” 朱棣那活阎王的性子,直接杀了他家四百八十多口,就一个幼子被侍女偷偷藏起来,躲过一劫。 朱允熥最喜欢这样的忠臣孝子,起码这些人的人品没有问题。为官无论才干如何,但没有德行,没有人品,一定不会是好官。 于是,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圈,把练子宁包裹进去。 “再和你说一遍,这两人孤看着还行。但侍郎乃是国朝三品,还需在朝会上禀明皇爷爷,明白吗?”朱允熥把奏折送还,放下笔说道。 “臣遵旨!”詹徽笑道,“殿下,苏州知府,同知,通判等官位也已经出缺,还有浙江布政司使也获罪。臣愚钝,该选何人,还请殿下给臣一个章程!” “国家大臣,不可轻言提拔!尤其是地方父母官,要慎之又慎!”朱允熥想了想,“都拿到朝会上奏议,请皇爷爷圣裁简拔!” 杭州的张善是朱允熥一系的官员,苏州他也必须抓在手里。关于人选其实他心里已经初步定下,只不过他不想当着詹徽的面说出来而已。 不过,朱允熥忽然心有所悟,詹徽是不是话里有话?如何选人给他一个章程,莫非他吏部已经有了腹案? 随即,朱允熥笑笑,“一省布政司非皇爷爷钦点不可,苏州府该用何人,你是吏部尚书,有举荐大臣之责,你可有什么人选?” “吏部会督察院历年考察,户部给事中李震,山东道监察御史王度,御史杨吉,河南河道胡斌,还有山东按察司使陈瑛,都符合外放苏州的条件。苏州乃是江南重地,虽五品知府但权限极大.........” “等等,你说谁?”朱允熥的眼睛眯起来,笑道“山东按察司陈瑛?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呀!” “是!”詹徽笑道,“陈瑛此人乃洪武二十年之进士,先为御史后为山东按察司,为官刚正不阿,颇有贤名...........” 啪,朱允熥一拍宝座的扶手,大怒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第143章 允执中阙 朱允熥暴怒之下,詹徽马上跪伏于地。 无怪他如此暴怒,那陈瑛何许人也,昭昭史书历历在目! 古往今来,有忠臣就有奸臣。奸臣永比忠臣多,可是不是所有奸臣,都有资格位列史书。那陈瑛,是刻在史书上,专门单独写在奸臣传中的人物。 初为山东按察司,永乐元年入京为督察御史。当时朱棣已经觉得自己杀人太过,特意提过,削藩乃黄子澄齐泰之怂恿,其余人等身死不问。 但是陈瑛却网罗罪名,愈加迫害。对朱棣言道,陛下得江山,当用重典,加害正直之臣数十族。即便是降臣之中,每不合他意,便奏于朱棣,言心怀旧主,视帝为篡!他手中血债累累,冤声彻天。所办之案,即便是永乐臣子,亦掩面而泣。 洪武建文两朝,忠臣无遗种! 大明朝堂,敢于直言之士,杀戮一空! 他最为奸恶残暴的地方,不但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人,而且连人家妻女都不放过。所有罪臣家眷,全部充入教坊司为妓。而且派人轮奸,即便是大肚子的孕妇也不放过。 即便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跟他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等人,简直就是丧良心的疯狗野兽。朱允熥一时没想起来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从詹徽嘴里听到此人的名字,而且还要提拔! “说!”朱允熥走下宝座御阶,厉声喝问,“你和那陈瑛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替他说话!” 詹徽大惊失色,连连叩首,“殿下,臣不敢有私心,臣所说之人,都是按照吏部历年考查评优的人选!那陈瑛,臣不认其人,见都没见过!” “说实话!”朱允熥冷冷看他,“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他的名字在最后,还特意和孤说,他的官声不错!”随即,又怒道,“既然你吏部已经有了苏州的人选,为何不上折子,反而要在孤面前谈及!” 说话是一门艺术,做官的说话更是艺术中的艺术。一连串名字谁能记得住。能记住的,只不过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而已。 詹徽已经冷汗连连,不能自已。一直以来朱允熥都号称仁德储君,何时发过这么大的雷霆之怒。再者,他一直努力靠向东宫。皇太孙也对他颇为优渥,哪想到今天,就在眨眼之间,待他如仇寇。 看样子,今天若是不说清楚,他詹徽这个尚书的帽子也到头了!说不准,将来人头也保不住了! “那陈瑛不过是一地按察司,到底哪里得罪了殿下?” “苦也,苦也,袁珙害死我了!” 朱允熥想的没错,他确实受人所托。原洪武二年的吏部侍郎,袁珙。 这袁珙原来算是詹徽的老上司,两人私交甚好。叩阙案传遍天下,苏杭出缺,袁珙便写信给詹徽,请他关照一下山东的陈瑛。 詹徽这样的官油子,深知若是贸然举荐肯定会引上头不快。于是想着在朱允熥这里敲打边鼓,就算不成也算还了袁珙的人情。 哪想到,朱允熥居然反应这么大! 可是现在,只能咬死了没有私心,乃是为国选才! “殿下,臣冤枉!”詹徽面如死灰,叩首哭道,“臣真是一心为国选才,别无二心呀!陈瑛在吏部,督察院每年的考评都是优,所以臣才多说几句!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会有私心?” 说着,抓着朱允熥的裙摆,“殿下不喜陈瑛,臣这就让人好好查他,罢他的官............” “你说的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朱允熥一甩裙摆,指着詹徽,“孤原以为,你算得上靠得住的臣子。现在看来,未必!” “殿下!殿下!”詹徽嚎啕大哭,“太子在时臣对太子忠心不二,至太孙,臣亦不敢有二心,不敢有私心。殿下,臣无心之过...........” “别嚎了!”朱允熥怒道,“你一点大臣的样子都没有!” 他心中气是气,怀疑是怀疑,但还真是无法发作。有他在,燕王朱棣永远别想篡位,那陈瑛也永远别想当奸臣。 可是,他从来就不相信巧合两字。陈瑛的名字无故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耳中。而且还和苏州府官职牵扯到一起,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 那么多官员不提,偏偏提出了这个原本是空中朱棣的恶犬! 大明朝那么多品学兼优之士不提,偏偏提起了这个大奸臣? 再者,这奸臣是不是此时已经搭上燕王的线了!山东距离北平,可比应天府要近得多! 詹徽这个和蓝玉走得很近的官油子,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的死,史书上说是因为蓝玉的供述!可是史书记载的,未必是真相! 巧合,不过是借口! 巧合,就是在掩盖! 当一个人开始怀疑一件事的时,这件事八成就已经发生了! “不管如何,这个吏部尚书,也要换人了!” 看着詹徽,朱允熥心中暗道。 “你身为吏部部堂,有考核推举评选天下官员之责。朝廷选拔官员,该吏部督察院等部,选定上书等待圣裁。你詹徽做了二十年的官,不会连这章程都不知道。今日你仗着在孤面前有几分薄面,跑到孤这里歪嘴,你当孤看不出来?” “到底有没有私心,只有你自己知道,孤也没办法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的肠子!”朱允熥咬牙道,“但是孤告诉你,最好别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臣一颗心只有殿下!”詹徽叩首。 “滚下去!”朱允熥一挥手,“自己上请罪折子!” “臣遵旨!”詹徽连滚带爬,退出东宫。 殿中,朱允熥微微抬头,看着宝座之上的匾额大字,静静出神。 “允执厥中!” 出自尚书,舜帝告诫大禹,人心是危险难测的,道心是幽微难明的.......(这四个字,本出于故宫中和殿,乾隆亲笔。这里应景,信手拈来,勿怪。) “这朝堂,远比自己想的更为错综复杂!” “这人心,也比自己想的更为难测!” “这斗争,也比自己认为的隐藏的更加深邃!” 人,永远没办法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事,是如何发生,如何进行的。人,更没办法知道,你的身边人在私下里,到底在和谁交往! 这也正是,朱允熥一直要保护蓝玉等人的原因。 因为相比其他人,蓝玉等人,除了他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王八耻!”朱允熥轻声道。 “主子!”王八耻缓缓进来。 这也是个聪明人,朱允熥不发火的时候他叫殿下。朱允熥发火的时候,他叫主子。 “去把何广义追回来!孤有话和他说!” 第144章 怒斥 且说詹徽连滚带爬出了东宫,浑身已被冷汗湿透,风一吹跟打摆子似的。 眼前宫城恢弘,大殿巍峨,道不尽的皇家气象,煌煌天威。 他詹徽从微末小官做起,二十年战战兢兢才爬到这个位置。却不想,今日顷刻之间,竟然被皇储厌弃。再往后,还谈什么位列三公,还谈什么配享太庙? 自己努力了一生,所有的成就在此刻土崩瓦解。 皇太孙已然对他有了成见,往后该何去何从? 想到此处捶胸顿足,“袁珙,你他娘的害死我了!” “皇太孙为何一听陈瑛的名字,就如此暴怒!以至于自己受了连累?” 心中千头万绪却毫无头绪,而且越想越怕! 被皇太孙怪罪还在其次,若是皇爷得知自己惹恼了太孙。若是太孙在皇爷面前嘀咕两句,那自己别说以后了,现在还能不能有都是两回事! “去见陛下!” 詹徽心里说道,“向陛下请罪,说不定还能有缓和!” 对,去见陛下。 不然,自己惹怒了太孙而不报,陛下肯定大怒。 心里想着,詹徽赶紧朝奉天殿走去。 奉天殿位于外廷,正是老爷子为了方便群臣觐见,特意把寝宫搬到了此处。否则深宫之中,他詹徽没有宫人引领,寸步难行。 巧的是,老爷子刚从地里回来,刚在殿中换好衣衫,坐下休息。闻听詹徽来见,微微皱眉还是让宫人传进。 “臣,詹徽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行了!”老爷子捧着一盏浓茶,“上午不是和你说了,有事找咱大孙去,又见咱干啥?” “陛下,臣!”詹徽哽咽抽泣,“臣罪该万死,臣惹皇太孙殿下生气了!” “哈!”老爷子一笑,“看你吓的,让咱大孙骂了?来,说说!” 当下,詹徽把刚才东宫之事,原原本本的转述一遍,丝毫没有隐瞒。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可是,老爷子刚开始还是笑呵呵的听着。到后来,眉头已是皱在了一起,表情发寒。 “臣有罪,臣该死,臣惹了殿下不快!可臣真的没有私心,臣为官二十多年,丝毫不敢有任何差错.............” “你为官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咱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现在,如此愚蠢!”老爷子厉声打断詹徽,“吏部选用官员,本就该据实上奏。你直接跑到咱大孙那歪嘴儿,碰了一鼻子灰不知反思,还跑咱这来哭诉?你是当咱老糊涂了,还是觉得咱大孙可以欺之以方?” 顿时,詹徽亡魂皆冒。 人,一旦慌了,就会行差踏错。即便是再聪明的人,自乱阵脚之后也会病急乱投医! 自己光想着如何挽回局面,却没想到这爷孙二人,最是能看清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 他那些小心思,哪里能逃过老爷子的火眼金睛?他心急之下,竟然走了一着最臭的棋! “臣该死!”詹徽大哭道,“臣绝没有欺瞒之意,绝没有不敬上之心,臣只是一时昏聩!” “二十年的聪明人,突然昏聩?”老爷子冷笑,“咱看你是被咱大孙说中了什么,乱了马脚!”说着,脸一拉,问道,“那陈瑛是什么人?” “淮西滁州人,洪武十八年太学生授官,为御史。二十三年,为山东按察司使,正五品!”詹徽赶紧开口说道。 “当初外放,谁保举的?”老爷子又问。 “未有保举人,是选官!”詹徽回道。 “这里头没鬼就怪了!”老爷子放下茶盏,“七品京官御史为地方按察司,这说得过去。可是按察司使再为地方知府?你觉得这妥当吗?好么秧的,那么多人选你不说,你说了这个名儿?你脑子让狗舔了?” 詹徽差点瘫痪在地,大明官制京官为尊。一地按察司再下一步是四品的都御史,虽然太学生不是两榜进士,不能为六部阁臣。可是在京中磨练几年,放出去就是一省的布政。 这点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却给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被冲昏头脑。袁珙给他的信中写道,陈瑛有意江南富豪之地,若得部堂提携,将来必不敢忘!同时,还有随行带来的千两金票。 “这两年顺风顺水,又想着和皇太孙亲近,只不过是自己顺水推舟的事而已。居然,酿成大祸!” 詹徽心里悔恨,嘴上说道,“陛下,臣乃无心之言,当时殿下相问,臣就顺嘴一说而已。” “不见棺材不落泪!”老爷子冷哼一声,“亏你还是聪明人,在咱爷俩面前,玩了一手不打自招。你越是有理由,这里头越是有事!” 完了! 詹徽颤抖闭目,等着雷霆之怒。 可是想象中的怒火没有到来,只见老爷子端坐着,面无表情的看他,“人都有私心,但是耍心眼不可取。而且,还是和咱爷们耍心眼。”说着,对外头努努嘴,“滚出去,回家等着!” “遵旨!” 二十年伴在君侧,詹徽知道老爷子一般这么说,也就是抬抬手了。如蒙大赦之下,近乎爬着出了奉天殿。 “哎,一刻也不让咱省心!本想着是个伶俐人,将来孙子能借上力。现在看来,就是一个蠢如狗的糊涂蛋!”老爷子骂道。 朴不成无声的给老爷子续满浓茶,笑道,“皇爷慧眼如炬,能看穿他们的心肝肺!” “咱大孙才是慧眼如炬!”老爷子又端起茶笑道,“你看,才多大的孩子。臣子这点小心思,他就能识破。不但识破了,还把詹徽吓的快尿裤子了!” “龙生龙凤生凤!”朴不成笑道,“主子是天人之姿,教导出来的太孙,自然也是千古明君!” “嗯!若是别人说这话,有拍马屁的嫌疑!”老爷子笑道,“你这老狗嘴里说出来,倒也公允!” “皇爷这是在夸奴婢?”殿中只有主仆二人,朴不成笑道,“奴婢是主子的奴婢,心里只有主子,不像外臣那般,那么多花花肠子!” “不枉咱给你一个七品的官身!”老爷子笑道。 “官不官的奴婢不敢奢望,奴婢心里只想着伺候主子!”朴不成跪下,缓缓给老爷子换上布鞋。 老爷子看着这伺候了他快三十年的奴婢,问道,“要是有一天咱走了呢?” “奴婢自然是跟您去!”朴不成自然的说道,“只要您不嫌弃,奴婢世世代代,都伺候主子!” 他说的轻松,好像谈论的不是生死之事。即便是老爷子心如磐石,也未免有些温暖松动。 老爷子是看不上太监,但对于这个伺候了他快三十年,既能办事又忠心不二的太监,孰能无情?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选一个晚辈出来,过继在你名下!”老爷子缓缓说道,“你是太监,咱不能赏你,只能照顾下你的后人!” “奴婢无牵无挂,唯有主子!”朴不成垂首道,“您,就是奴婢的一切!” 老爷子沉默半晌,展颜一笑,“你这老狗!” ~~~ (赵宁儿为什么要给朴不成盛饭呢?老爷子为什么没怪罪?为什么他刚进宫就适应了角色?请按捺住喷射的手,细细看神偷给你解开!) 第145章 谋算 江南已是春,北地依旧寒。 零星的春雪从天而降,铺满整座城池。与冬日的白雪皑皑不同,此时的雪刚落地似乎要化了,但是风一吹在雪花将化未化之时,在地面上变成晶莹的一层冰。 然后车马人畜走过,那些冰雪又转化为泥泞。 这里是燕京,北平。 前门箭楼之中,燕王朱棣及下属几人,围炉而坐。炉上是一品黄铜锅子,锅中炖熬着薄如翼,晶莹剔透的白肉,蜂窝一样的冻豆腐,还有在汤汁中翻腾的是酸菜。 已是春风时节,但在北地还见不到丝毫的春意绿色。可是黄铜锅子之中,腌制了一冬的酸菜,那浅黄色的叶子在铜锅里一煮,就变成了赏心悦目的绿意。 燕王朱棣居于上首,手握一盏金杯,看着箭楼下人来人往的北平,面含微笑。 他下首先是黑衣僧人道衍,而后是一名目光锐利的三十青年,最后则是长须老者。 青年乃是燕王的幕僚谋臣,金忠。老者,则是一奇人,天下相术奇士,做过一任侍郎的袁珙。 “诸位,开锅了,趁热!” 在黄铜锅子的汤汁最沸腾之时,道衍和尚开口笑道,“趁热,越烫吃着越香!”说完,捞起一大块五花肉,沾了蒜汁和香醋等调料,一口吞下,满脸陶醉。 “你一南人,居然酷爱北地食物!”朱棣打趣笑道,“好好一个和尚,也学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了!” 道衍筷子不停,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菜只要好吃,何必分南北?好菜进我肚儿,全是香香嘴,臭臭屁股。若是菜分南北,那岂不是屙出来的粑粑也要分南北?再说小僧,是心中有佛祖,何必学那些靠佛吃饭的假和尚,装模做样?肆意人间乃是真,是真便有佛之纯!” 朱棣咧嘴一笑,骂道,“你这和尚,可恶!”说着,又笑对金忠,袁珙二人,“开春依旧寒,这白肉立冬开春时节,最是暖身,你二人也多用一些!” 后者二人笑笑,提起筷子,颇为文雅的吃了起来。 这时,楼下的亲兵端着一碗刚蒸好的血膏上来,红色的血膏装在的白色的瓷碗里,汤汁隐隐流动。血膏上,撒着嫩绿的香葱沫,让人垂涎欲滴。 “这个好!”朱棣起身,先是给几个心腹盛了,然后才给自己装满,笑道,“这个比鹿血好,鹿血太糙,太燥。昨儿吃了几碗,受不了,睡不着!” 道衍忽然抬头,笑道,“殿下龙精虎猛,也会燥得受不了?” 袁珙也婉尔道,“恐怕殿下是心里本就燥!不管吃什么血,都是燥!” 外面,忽然又飘起小雪,朱棣擦去嘴角的残渍,看着脚下的城市,“如此江山,本王如何能不燥?” 说着,朱棣站起身,走到窗前,伸出手,任凭雪花落下,融入掌心的纹路,“少年时,本王随军征战南北,看遍了大明广袤如画的锦绣江山。那时本王就想,好男儿当有四海。北起冰雪之处,南达大海之边,东见朝阳,西看日落。” “可是现在,本王只能坐于一隅,于冰雪之中,遥想江南胜景,眺望无限江山!” 说完,朱棣手心翻转,掌心中那融化的水滴,慢慢落在桅杆上,微微的流动几下,又凝固住了。 “殿下心急了?”道衍笑道,“万里江山,殿下此时不过龙潜大海。待拨云见日之后,天下谁还能拦得住殿下,一飞冲天!” “难!”岂料,朱棣苦笑一声,“那小儿在京城之中,地位日益稳固。本王观其人心胸手段,断不可用小儿视之!笼络朝臣,羽翼渐丰,文有天下读书人拥戴,武有功勋武将效死。况且,他乃父皇亲立之储,有朝廷大义,士民之心!” “民心有何用?殿下有天道!” 朱棣回身,“何为天道?” “天地正道,万里江山唯英雄方能驾驭,殿下武功赫赫,那黄口小儿何德何能?他要做太平天子,可是这太平天下,是殿下等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他何德何能,坐享其成?” “天道乃是人心!将来殿下身为皇叔,自古以来莫说开疆扩土之皇叔,便如忠心耿耿如岳武穆者,最终还不是引得帝王猜忌?他越是聪慧,将来越容不得殿下您!” “不但容不得你,也容不得其他藩王。他削藩就是失了宗亲之心,违背了洪武祖制,就是逆了天道!” “削藩也好,不削藩也罢,殿下早晚大祸临头。他所惧的,乃是殿下等塞王手中的兵权,财权,政权。所惧者,乃是殿下的武功大志。” 说到此处,道衍美美的喝了一口酒,继续笑道,“况且,以殿下之志,真放了手里的一切,去京师之中日日对那小儿三跪九叩,任凭拿捏,殿下甘心吗?” “呵呵!”朱棣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知我者,广孝也!” “殿下有帝王之姿,亦是天道,若不取天下,恐祸及己身!”袁珙也道,“皇明圣朝,唯有在殿下手中,方能万年一统!” 这袁珙乃是奇人异士,元末之时就以相术名闻天下,他所想看之人无不灵验。当初他和道衍相遇嵩山,言汝这僧人,乃元世祖之臂助刘秉忠也。 后经道衍推荐,入燕王府,见王府将校皆许以功臣公侯,见燕王后,曰道,龙行虎步,日角插天,太平天子也。年四十,须过脐,即登大宝之位。 这人不但是个相士,而且毫不贪恋权位。在原本时空之中,燕王夺取天下之后,他不愿为臣,只领富贵虚衔。后朱棣立东宫犹豫不决,再次请他想看。 袁珙见朱高炽,言天子也。 见朱瞻基,言万岁天子也。 (非笔者瞎编,有《袁珙传》) 朱棣含笑,回到席上,问道,“苏州一事如何?” 袁珙回道,“老朽已托付吏部尚书詹徽,请他关照一二。詹徽是吏部部堂,听说又和皇太孙亲厚,想必会卖他一些薄面,让陈瑛得了苏州繁华之地!” “苏州靠近京畿,陈瑛可为燕藩埋在京畿附近的钉子!”一直没说话的金忠开口道,“让他在苏州,结交当地军卫官员,买通彼等。若可举旗,则是一支偏师。若不可,苏州乃财源重地,数不清豪商大族,可为燕王输送财货!” “或两者皆不用,让他在苏州静观其变,等待燕王大军过江时,打开城池!” 朱棣沉吟片刻,“只是偏师,不知他这远水解不解得了近渴!”说着,叹息一声,“可惜黄狗儿已死,蒋瓛态度暧昧,京师中只有我舅兄一人而已。若是朝中有人,事半功倍!” “蒋瓛天子家奴,有暧昧之举,已是吃里扒外的死罪!”道衍笑道,“现在他的短处捏在咱们的手中,不由得他不从!” 说着,又连吃了几块肉,道衍继续说道,“天子老迈,疑心日重。所顾虑者,无非是朝中的功勋老臣,蓝玉之事可见一斑。既如此,咱们何不再添把火?让蒋瓛日日去和天子吹风,扫清这些老臣!” 金忠也笑道,“道衍真人所说大善,臣听闻皇太孙对老臣颇为维护。而那些功勋武将,多是他的姻亲。咱们私下点火,让京中不消停。皇太孙忙于回护那些人,自然对北平无力顾及!” “让他们陷于内斗,而咱们这边秣马厉兵,静待时机!”道衍也正色道,“若是皇太孙维护不得,功勋宿将尽去,朝中则无人能领兵!再等他削藩,失了宗族之心,看他拿什么抵挡北平辽东之兵!” 说着,又是一笑,“剩下打仗的事,那就是殿下的事了,我等可拿不动刀子,骑不动马!” “打仗?本王还真就没怕过!”朱棣傲然笑道,“若真打起来,迅速拿下北平全城,攻取蓟州,密云,怀来,永平等城。” “朝廷若知本王起兵,必倾尽全力欲一战定其功。彼时,留一人坚守北平,本王带大军在外,两面夹攻可破之。随后,沿运河南下,先取济南,再取徐州,直入长江天险,兵临应天!” “若是拿不下济南,徐州呢?”道衍忽然说道,“殿下,兵战凶危,不可能百战百胜!” 朱棣微微眯眼,笑道,“你这和尚,可是心中已有答案!” 道衍一笑,用手指蘸着酒水说道,“殿下心中也有答案了吧!不如你我二人,各写出来,看看是否所见略同?” “好!”朱棣一笑,也蘸酒水,开始书写。 二人同时开始,同时停住,只见酒桌上写着一行大字,“得应天得天下!” “此战,非国战,乃是叔侄之战!天下不知多少人作壁上观!”朱棣轻轻擦去字迹,笑道,“只要应天一破,本王入主紫禁城,天下可定!” 谋臣金忠的眼神更加锐利,开口道,“如此,宜早不宜迟!当即刻阴选将校,勾军卒,收豪杰之士。” 道衍也道,“勤练兵,收服辽东部族以充军旅,打造军械,枕戈待旦!” 朱棣举杯,傲然道,“孤意已决,满饮此杯。”说着,再次看向箭楼窗外,“且看江山如画,鹿死谁手!” ~~~ 成祖之决策称兵,早从道衍之辈怂恿,即未削藩,亦必谋逆。《明史讲义》 第146章 大头 让我们把画面,拉回应天府,紫禁城。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正在接见刚刚升任工部侍郎的练子宁。 练子宁四十出头,既有读书人的儒雅又有能臣的干练。此时大明所取之士,还不是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更不是后来那些心术不正的读书人。尽管现在地方官场上,吏治有些瑕疵。但是中枢这些官员们,大多还是正气之人。 “臣,参见太孙殿下!” “无须多礼!”朱允熥对于历史上这些忠臣义士总是高看几分,温和的笑道,“赐座!” “臣多谢殿下举荐之恩!”练子宁坐下后奏道,“臣愚钝,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过了,现在才是个侍郎就要死而后已!孤以后还指望给你做更大的官呢?”朱允熥笑笑,又道,“你在工部,管着造币的差事对吧?” “正是臣份内之事!”练子宁回道,“殿下可是有心铸币?”说着,面色一顿,正色道,“殿下,如今大明未有钱荒。造币一事,涉及地方采矿,征发民户..........” 这就是朱允熥喜欢的臣子,好臣子未见得都是明鉴万里之人,好臣子首先要让君主,看到所行之事的危害,不能报喜不报忧。 “不是铜币!”朱允熥打断对方,开口笑道,“你上前一些,看看这是什么?” 练子宁上前,只见朱允熥的御案上摆着一锭五十两的银锭。 “这是户部的压库银,孤借来一锭!”朱允熥笑道。 “殿下,是要造银币?”练子宁忽然心有所悟,开口说道,“可是,银子虽好,但民间尚少,百姓缴纳赋税,还是以粮布铜钱为主!” 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来临,全世界白银疯狂涌入的年代。但是白银作为货币,古已有之。 “农人百姓那里没有,但是孤听说江南各处,商人们已经开始用白银折算。”朱允熥说道,“白银利于携带,又不会贬值,那些海商来大明买东西,也都是用白银。” “臣略有耳闻,但民间的白银成色斑杂.........” “这就是孤要造币的原因!”朱允熥笑道,“户部的银子都是收集了散碎银两之后,重新熔炼铸造的。造成之后成色最好,可是这样一来损耗也大。往往十两银子,最后只能得八九两的纯银。这样以来,国家不是吃亏了吗?” “而且在民间,由于银子成色驳杂,一直难有明确换算标准,也不利于流通兑换。商人地方大族还好,若是小门小户的,手里有了成色差的银子,兑换铜钱往往换不到官价的比例。” “他们是换不到,但是地方官府却可以在其中渔利,按照官价收取,然后把克扣的中饱私囊。再把劣质银子上缴国库,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死循环?” “于国于民都不甚有利,所以孤想着,干脆国家造币,统一度量,样式,重量。既可以方便兑换,又有利流通,何乐而不为?” 银币这事其实一点不难,古人能想到用铜制钱,怎会想不到用银子铸钱?既方便,又杜绝了一些隐藏的漏洞。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去做,明清两朝都是白银作为国家货币。如果统一的白银的规格和汇率,那么官场上下不是少了一份大收入?现在如果不定下来,等将来火耗银这事再加在百姓头上的时候,神仙都动不得这块蛋糕。 (火耗银从明代开始。明朝的大部分官,真是打仗不行,治国不行,但是收钱的名目,一等一。) 还是那句话,改革要趁早。不能把难题,留到以后变成无解的死题。 练子宁沉吟片刻,“但朝廷制造银币,恐怕会引起银价大涨。” “少铸勤铸,偷偷的铸,这样涨价的只能是银币!”朱允熥早就预料到这些,现在大明的官价白银和铜钱的比例是一比一千,其实在民间有的地方是一比一千二。白银若涨价,汇率肯定有变动。 不过,朱允熥相信等制造的精美的银币流入市场,汇率马上就会稳定下来。就算涨价,也是朝廷的银币涨。 再说,农家百姓此时手中没有白银,也不用换成白银交税,即便是涨价也伤不到他们。而一旦银币开始流通,反而得利的是他们。 (明朝从张居正一条鞭法开始,百姓用银子交税。一条鞭暂时缓解了大明财政,其实对下层百姓的压榨,越发的厉害了。) “殿下,造币不是小事,臣以为该召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共同议之!”练子宁想想,慎重的说道。 “这是自然,孤和你说也不是马上就让你大张旗鼓的弄,而是先让你弄出一个样子,一个实物出来!”说着,朱允熥提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你看,铜币是方孔的,银币呢咱们就没必要那样了,不如直接做成圆的。” “银贵,理当如此!”练子宁说道。 “一枚银币重一两,不用全银,可以是七八成银子剩下的掺杂铜等!”朱允熥笑道,“孤只是说个思路,毕竟若是定下来,该用什么样的比例,还要集思广益。” “若是有掺杂,那朝廷可从中得利!”练子宁想想,“这一项,怕是每年能白得纯银上百万!只不过,若是含银少了,势必影响朝廷的威信。依臣看,最少也要八成半银子,一成半铜!” 这个工部侍郎,选对了! 朱允熥心里赞叹,嘴上说道,“今日你我先把样子定下来,圆圆的银币上什么都没有,也不好看,咱们刻上些什么?” 说着,微微沉吟,“背面吗,上下左右写着洪武通宝,中间是日月星辰图。正面吗,干脆用人像,如何?” “人像?”练子宁想了片刻,“可是刻太孙殿下御像于银币之上?” “我是想!可老爷子还在呢,我要是把自己头像刻上去,老爷子不抽我!” 心里骂了两声,脸上正色道,“你觉得刻孤的合适吗?” 练子宁想想,惊呼,“陛下?”说着,顿时兴奋起来,“若是用陛下的御相,恐怕银币的价格,一涨再涨!当初邮票,仅是陛下的御笔,就抢购一空!”说着,又惊恐起来,“只是殿下,这事陛下可知?” 私刻皇上的肖像,可是死罪! “有孤给你撑腰放心大胆去干!”朱允熥笑道,“皇爷爷那里,自有孤来分说,等造成了样品,算是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 有朱允熥这话,练子宁心中就放心了。文臣们都知道皇帝宠爱皇太孙到什么地步,别说是做银币刻雕像。就是皇太孙一把火把紫禁城点了,估计也就是几鞋底子的事。 “不过,按照殿下这么个造法,模具人工的花费?”练子宁为难道,“户部不一定肯给这个钱呀!” “用孤的私房!”朱允熥笑道,当初他还是吴王的时候,老爷子的赏赐中就包含黄金八百斤。如今东宫的大库中,金银多的是。 说着,朱允熥一摆手,“王八耻,把画像拿来!” 在所有老爷子画像之中,朱允熥挑了一张最为威严的。 “按照这张相去刻,明白吗?”朱允熥继续说道,“回头,你核算下需要多少银钱,孤让王八耻给你送去!” 造币其实有两重含义,其一确实是为了经济流通,但是第二重是为了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有了新鲜东西,老爷子的关注里都在民生上,可能对蓝玉他们那边,看的就没那么死了。 “哎,不对!”练子宁下去之后,朱允熥忽然脸色有些怪异,“这银币是仿后世银元的,银元叫袁大头。那大明的银元铸成之后,会不会叫朱大头!” 嗯,朱大头可能是老爷子。等以后自己的头像挂上去,兴许会被叫朱小头! 练子宁退去之后,朱允熥原本满是笑意的脸上挂上几分疲惫。 累! 清晨起床读书,然后又要接见臣子,批阅奏折,一天下来倒在床上用不着一会就昏沉睡去。 明明什么重活都没干,但是身心俱疲还分身乏术。 “老爷子还要小孙孙!”朱允熥坐着,心里叹息道,“这样下去,他大孙孙都累坏了,哪有精力生小孙孙!”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着朱允熥的太阳穴。 朱允熥余光扫扫来人的裙角,笑道,“你来了!” “殿下用膳了吗?”赵宁儿笑道。 “还没呢,一会吃!”朱允熥的头往后靠靠,闭着眼享受按摩,嘴里说道,“你是东宫主母,穿的也太素了!那么多好衣裳不穿,非要穿普通布衣。” 赵宁儿进宫之后,并未因身份尊贵变化,穿的还是简朴的衣服,也不戴什么首饰。 “是惠妃娘娘和臣妾说,陛下喜欢简朴不张扬的女子!”赵宁儿笑道。 “她说的?”朱允熥睁开眼睛,“她还说什么了?” “惠妃娘娘把陛下和您喜好都告诉了臣妾,说陛下一生最敬先皇后,诸媳之中最得意的太子妃,说这两位是天下女子的表率。他们为人简朴,即便是国母,也亲手操持家务。不但如此,还体贴下人,贤德仁厚!” 朱允熥一笑,抓住妻子的手,“怪不得你一进宫,就让老爷子刮目相看。感情是背后,有人给你支招!”说着,意味深长的说道,“惠妃娘娘,也是用心良苦!” “可是臣妾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赵宁儿小声道。 “有什么不踏实的,你是皇爷爷钦点的,再说你天性如此,又不是故意做做?” “臣妾说的不踏实,不是说这些!”赵宁儿低声细语,“惠妃娘娘为何要和臣妾说这些?而且话里话外总是点臣妾,让臣妾记得她的好!她已经是贵妃了,就算将来,她也是臣妾的长辈,也要以礼相待,她为什么如此?俗话说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臣妾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可是人情世故还是懂的。” “你能想到这些,孤很高兴!”朱允熥拍着她的手,说道。 其实他心里也不解,惠妃对他一直很好不假,可是没必要如此巴结赵宁儿。她已经是贵妃了,她在怕什么?她想求什么?她图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惠妃娘娘是在买双保险。买了自己又买了未来的皇后,真若是哪天她有过不去的坎,两人都会出手帮她! 至于是什么坎,朱允熥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几分了! “惠妃娘娘没有坏心,不过有事情你也不能听她的,你该怎么活,该怎么做,凭你自己的心就是了。不必刻意在老爷子或者孤面前,做什么样子。老爷子选你当孙媳妇,也不是为了那些小道。”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些事,和孤说说就好,别和别人说!” “夫妻同心,臣妾只能和您说!”赵宁儿柔声道,“别人,臣妾才不说呢!” 夫妻同心! 朱允熥笑笑,转身面对赵宁儿,抬头笑道,“这几日孤太忙,冷落了你了!” 赵宁儿微微娇羞,低头道,“殿下都是国事.............” “趁现在有时间,咱俩研究下小孙孙的事!”朱允熥笑两声,“王八耻!” “奴婢在!” “滚出去!” “是!” ~~~有个同事说,要蹭我的副驾驶,给不给座? 第147章 梦境 (本章水,谨慎阅读) 依稀,这是个梦。 应该,这是个梦。 可这梦里的画面是如此真切清晰,周围的场景触手可及,让人仿若真的置身其中,真实得骇人。 但是,当梦里人想要伸手去触及梦境中事物的时候,却发现周围的人,景,物都对毫无反应。好似他根本不存在,好似梦里的人只是个在这梦境里旁观,隐身,游走的灵魂一般。 这不是梦! 睡梦中的老爷子猛的一翻身,脑中的一切画面都是他年轻时的场景。现在在他梦境中展示出来的,是他的曾经。 他闭着眼,躺在龙床上,无声的挣扎着,想要从这些画面中挣脱。却发现无论他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提不起手臂。而梦中那似乎是他的灵魂,依旧在梦里的景色中游走。 眼前,是一处微微有些破败的州衙,无数披尖持锐,神色彪悍的壮汉,在衙门周围游走。 “这是和州!” 老爷子分辨出梦里场景的确切位置,和州位于淮西和应天府一江之隔。那时的他,刚刚在淮西大地崭露头角,正野心勃勃的准备南下。和州,是他的阵地前沿,聚集了他手下数万精锐死忠部队。 “遭你娘!凭啥他当大帅!凭啥他郭天旭压咱大帅一头,就因为他姓郭?” 突然,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得人耳膜做响。 “常遇春!” 梦里有游走的老爷子又惊又喜,他穿过那些看不到他的护军宿卫,追寻着声音来到衙门后面的帅堂。 “是咱自己?” 老爷子在梦里,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帅堂中,数十个桀骜不驯一身伤痕的汉子,簇拥着一个坐在虎皮太师椅上的汉子。 那汉子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斜靠在太师椅中,像是一头正在打盹的老虎。 “咱年轻的时候,真他娘的威风!” 梦里人的人像是满脸胡须灵魂,帅堂里的人都看不到。老爷子看着年轻时的自己,慢慢走过去,站在身边,不住的端详着。 帅堂内,阴沉着脸不说话的是徐达,刚才嗓门差点把屋顶掀开,满脸胡须怒发冲冠的汉子是常遇春。 再往后,耿再成,耿君用,周德兴,花云,华云龙,赵普胜,胡大海,邓愈,冯国用,冯胜,廖永安,廖永忠,俞廷玉.............角落两个穿着半身甲的年轻人,怎么那么面熟? 哦,一脸满不在乎的,低头吃着核桃的,是自己的侄儿朱文正。边上,那个蠢蠢欲动,眼神锐利,想要开口说话的年轻人,正是蓝玉。 那是谁? 老爷子的目光落在画面中,年轻的朱重八身侧,那是一个老农一般,却穿着儒衫的中年人。 是李善长! “他郭家连自己的老窝,濠州都丢了。要不是大帅仁义收留他们,他们就是丧家犬,凭什么现在骑到咱们的头上?” “定远,滁州,和州,全椒,泗州,这些地盘都是咱兄弟用血换来的!用命换来的!凭啥他郭家当主子?” 屋子当间,常遇春还在咆哮,众人都是一脸愤慨。 “就他娘的因为鸟刘福通,还有那鸟韩皇帝一张圣旨,他郭天旭就当他了咱们的大帅?老子第一个不服!” “对,不服!” 堂内的兄弟们,纷纷义愤填膺的跟着呐喊,好似要吃人一般。 想起来了,游走在梦境的老爷子看着这些熟悉的画面,想起来了。 元至正十五年,自己嫡长子朱标降生的那年。自己的老丈人,濠州红巾军大帅郭子兴,因为赵君用彭大的排挤,不得已带着残部退入滁州,和他合兵一处。 那时的自己,刚刚起步,手下的将领们都是自己的乡党伙伴,都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上下一心人人敢死。虽然只有几万人马,可是连战连捷。 同年,郭子兴病死军中。满以为自己能当上整个淮西军的大帅,可是河南的红巾军宋政权却发来一张圣旨,让郭子兴的儿子郭天旭为淮西翼军元帅,郭子兴的舅子张天祐为副帅。 而朱重八,这个为了他郭家出生入死,在淮西大地声名鹊起的豪杰,却只能屈居第三。 大丈夫,岂能屈于人下? 咱朱重八带着兄弟出生入死,不是给你郭家打江山的! “大帅!”常遇春双眼通红,满是嗜血,“火并了他郭家,咱们拥戴您当淮西大帅。什么鸟刘福通韩林儿,去他奶奶的。咱们拥戴您,称王!” “对,称王!”兄弟们再次跟着大喊。 “啥话?”年轻的朱重八在太师椅上坐正了身体,一开口刚才还乱哄哄的帅堂里,顿时鸦雀无声,“郭家毕竟对咱有恩!当初咱一个小兵,是老帅赏识才有今天,老帅尸骨未寒,咱就对人家儿子下手?忒不仗义,传出去咱朱重八的脸面,还他娘的要不要?” “哥!”阴着脸的徐达说道,“什么恩情咱们也都早还了,濠州城破的时候,要不是你带着人在第一线死守,他郭家早就完了!” “不成!”朱重八摆手,“这事不能干,咱朱重八光明磊落。” “大帅!”常遇春跺脚道,“你就是心忒软,忒善!” 朱重八微微一笑,转头问一边的李善长,“老李,咋弄?” “不吞不行,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李善长慢慢悠悠说道,“可是怎么吞,还要好好合计!郭天旭手下的部众,如邵荣赵继祖杨璟等人,深受郭子兴大恩,一个处理不好,这些人要暴起发难的!” “读书人忒墨迹!”常遇春撇嘴道,“婆婆妈妈!” “事关几万人的军队,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朱重八白了常遇春一眼,“你以为杀人就完了?杀完人你怎么弄?怎么让几万人死心塌地给咱们卖命?” “我有办法!” 忽然,人群最后,年轻的蓝玉出口喊道。 “毛都没长齐,一边去!”徐达骂道。 “等等!”朱重八却招手,让蓝玉上前,“小二,你有啥招?” 蓝玉走到众人中间,他刚刚成年,身材比这些壮汉们弱了一大截,可是却一点不怯,开口道,“大帅,咱们不是要打应天吗?何不让郭天旭领兵打侧翼?” “应天的官军万户陈也先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咱们何不给郭天旭设个套子。把郭天旭的进兵路线透露出去,让陈也先带兵把郭天旭围住,届时他肯定要突围。” “他一突围,肯定身边人少。到时候咱们派一队兵马埋伏!”说着,蓝玉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神不知鬼不觉,就说是死于官兵刀下。到时候大帅再带咱们淮西兵,破了应天府,谁敢扎刺?谁敢怀疑?” “奶奶的!”常遇春哈哈大笑,拍着小舅子的肩膀,“俺家小二这脑子,灵!” 朱重八微微沉吟,和李善长的目光相碰之后,点头笑道,“后生可畏!”说着,问道,“小二,你现在领兵多少?” “没兵!”蓝玉憨厚的笑笑,“在姐夫身边当亲兵呢!” “升你做千户!”朱重八朗声一笑,“往后好好干!” “谢大帅!”蓝玉一蹦三高,欣喜若狂。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熟悉的故事,熟悉的过往。 作为梦里人,老爷子只能静静旁观。 第148章 往事 (本章依旧很水,谨慎阅读) 突然,画面一转,刚刚还在州衙里,看着那些熟悉老兄弟的老爷子,一下被带到了一处颇为狭长的山谷中。 春日刚过,地上的泥土之中,细嫩的野草倔强的露出头来,漫山遍野都是绿色。 “这是哪?” 老爷子有些疑惑的四处看着,虽然满是绿色但还是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残破之意。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四季依旧轮回,但是人间已经物是人非。 山坡上,那些本该被农人精伺弄的梯田,如今也长满野草,凄凉的荒废着。 忽然,老爷子听到了一阵马蹄之声。 山谷的入口处,几十骑狼狈的蹿进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谁呀?” 老爷子细细辨认起来。 哦,那个身穿铁甲,身材的高大的年轻人,正是郭子兴儿子,淮西红巾军现在名义上的统帅,郭天旭。 他身边那个头发凌乱的中年人,正是他的舅舅,副帅张天祐。 “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了!”梦中人老爷子站在山坡上冷笑,“活该你们死,这么长的山谷,也不派人先来查看,就一头撞进来!不知死的货!” 这队骑兵身形狼狈,一看就是刚经过厮杀。 “遭他娘!”郭天旭甩着马鞭怒道,“陈也先怎么知道小爷的进军路线?八百骑兵直接杀进小爷的中军,数万人都冲乱了!” 张天祐后怕的说道,“幸好,临行前吩咐了弟兄们,若是战事不顺就退在鸡笼集合。咱们虽然败了一阵,可是损失不大,修整几日弟兄们也就都聚拢了!” 郭天旭恨恨道,“这回,让朱重八看了个大笑话!” “少帅!朱元璋现在也是一方人物,重八这名还是要少提。况且现在咱们立足未稳,还是不要和他闹的那么僵!”张天祐劝道,“他那人,看着憨厚,其实心里比谁都精,闹僵了,吃亏的反而是咱们..........” “呸!当小爷怕他?”郭天旭继续怒骂道,“他朱重八现在人模狗样的,忘了当初啥德行?当初,要不是我爹,他能从一个小兵爬上来?要不是我爹栽培他,他能爬得这么快?现在出息了,在小爷面前还装得跟大爷似的,狗日的!” “敢骂咱?”梦中人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火冒三丈,“多少年没人敢骂咱了!狗日的?你才是狗日的!不看你是郭子兴的儿子,老子早就弄死你了,你个小嘎奔儿死的!” 乱世出英雄,时势造豪杰。若是没有郭子兴的提拔和赏识,他朱重八是不可能爬的这么快。但是他朱重八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真刀真枪换来的,丝毫做不得假。 “少帅!”张天祐苦口婆心的劝道,“这话,千万不能当外人说,传进朱元璋耳朵里,只怕会有大麻烦。且忍耐些时日,等凑够了粮草,咱们去打淮安,打扬州就是了!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朱元璋,毕竟还是你姐夫,你要看看大小姐的面子!” “呸!”郭天旭又唾了一声,“说起那赔钱货小爷就来气!胳膊肘往外拐,心里只有他爷们,哪里还记得养她二十年的郭家,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兄弟!” “呀,你个小王八!”老爷子怒发冲冠,“敢骂咱媳妇?看老子.........看老子不剁零碎你...........咱的刀呢?” 梦里人老爷子不住的在腰间摸着,可是腰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突然,老爷子抬起头,盯着不远处一个山坡。那里泛起阵阵寒光,阵阵杀气。 豁然之间,嗡地一声。 一支粗大的箭枝破空而至,宛若流星。 说时迟那时快,扑哧一声,张天祐和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挣扎几下,瞪大眼睛没了声息。 “老舅?”郭天旭看着死去的舅舅,还有他舅舅身上穿透了铁甲,仍在颤动的箭枝,惊愕的问道。 “保护少帅!” 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亲卫反应过来,一把将郭天旭扑下战马。就在这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弓箭蝗虫一般落下,顷刻之间布满了山谷,毫无死角。 “护着少帅!” “杀出去!” “举盾!举盾!” 两轮箭雨之中,先射马后射人。山谷中的郭天旭护卫在箭雨之下,死伤殆尽。 山坡上,人影冒出了头。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喧哗。数百个穿着铁甲的汉子,举着刀斧,三五成群的慢慢围过来。 “呃!”微弱的呻吟从死人堆里响起,郭天旭推开身上的护卫,狼狈的站起来。 “你们是谁?” 唰地一下,郭天旭抽出腰刀。仅有的几个护卫,吐着嘴里的鲜血,围在他的身前。 这时,一个汉子,从敌人中露出狰狞的面容,他猩红的嘴唇舔着舌头,满嘴惨白的牙齿。 “常遇春?”郭天旭明白了,大声叫骂,“是朱重八让你来杀小爷?” “呵呵!”常遇春咧嘴笑笑,“不是!重八让俺们来,不是杀您,是送您郭少爷,上路!” 说完,一摆手,“伺候着!” 瞬间,顶着圆盾的汉子们冲锋过去,一个照面郭天旭的手下就被淹没。 “朱重八忘恩负义!” “你不得好死!” “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活人,眨眼之间变成了尸体。 一员小将冲向了郭天旭,后者虚弱的拿刀抵挡,却在瞬息之间,被对方手里的铁骨朵,把腰刀砸成了铁皮。 并且,清晰的咔嚓一声,郭天旭的铁盔凹了下去。 砰!砰!砰! 山谷中回荡着,令人心悸的锤击声。郭天旭的脑袋,在那个小将的疯狂捶打下,已经变形。可是他似乎还没死透,每次被锤击之后,身体都会颤抖两下。 “行了,行了!”常遇春上前拉开小将,“啥毛病?一刀的事,愣是让你他娘的弄成夯地了。”说着,看了眼郭天旭,“呀,都成肉馅了,你他娘的要包饺子呀!这么残忍,随谁呢?” 小将摘下头盔,露出年轻自信的脸,是蓝玉,“姐夫,不是你的说的吗?要砸碎他狗日的脑袋!” “老子说那么多,你就记住这一句!”常遇春抬脚就踹。 山谷里,正在打扫战场,常遇春和蓝玉坐在地上,看着士卒们忙活。梦里人老爷子,悄悄游荡到他们身旁。 “姐夫,你说咱干的这么利索,大帅会赏咱们啥?”蓝玉问道。 “不是让你当千户了吗?”常遇春枕着头,嘴里咬着带鲜血的草棍,看天说道。 “一个千户啥意思!大帅他侄子朱文正,都是统领了!还有他外甥朱文忠,哪个在军中不是独当一面!”蓝玉嘟囔着说道。 (李文忠一开始改姓朱了,后来恢复姓氏。) “知足吧你!”常遇春横他一眼,“你姐夫打仗谁也不怵,不也是要被徐天德压一头?人得知足,咱们干的大事,大帅真有称王那天,亏待不了咱们!” “姐夫你性子太直了,啥事都不争!”蓝玉说道,“有功就要赏,咱们跟着大帅卖命,图啥?” “呀,巴巴的还训起老子来了!”常遇春笑骂,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二,你要记住,咱们能出息不是因为咱多厉害,是因为咱们跟对了人!大帅怎么赏,是他的事。只有受赏的,没有要赏的!” 常遇春比蓝玉大出许多,虽是小舅子,却当儿子一样看待。 “现在你就邀功,等以后立更大的功咋赏?”常遇春继续说道,“在军中混,记住喽,要知道分寸!混,不是打仗,不是低头冲,要粗中有细!” “用读书人的话说,咱们是臣,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本份。老子问你,要是大帅哪天当了皇上,在金銮殿上,你大剌剌的说要立功受赏,他咋想?” “他要是明君,自然会答应!”蓝玉梗着脖子,“他要是昏君,那就........” “再明君,答应也有度,你功劳再大,不能赏你个王爷吧!”常遇春笑骂。 “咋不能?我要是真有那么大功劳,看他赏不赏!” “他要不赏呢?” “不赏?”蓝玉一愣,“不赏,我就和他掰扯!我就............” “你还能造反?”常遇春一个暴栗,弹在蓝玉的头上,笑道,“毛都没长全,想的挺全和!去,帮忙收拾东西,天色不早了,咱们撤!” 他们起身,走入战场。 而边上游荡的老爷子,面色阴沉。 “原来,你从那么点的时候,心里就开始想着和咱要东西了!”老爷子心里暗道,“有些东西,咱可以给,但是你不能要!有些东西咱不给,你更不能心里有怨言!” “蓝小二,你小子,打小就不安分!” 第149章 变天 呃! 突然,老爷子从梦中惊醒。 龙床的帷幔中,老爷子的眼神锐利,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准确的说,是回忆着,回忆中的点滴。 那梦,其实也不是梦,只不过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遥远的回忆罢了。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藏在心里,不愿想起不愿提及。 当年那个为了大帅位子彻夜难眠的朱重八,已经是大明的皇帝了。他那些老兄弟,几乎也都死完了。有的是死在了战场,有的死在牢房。 剩下的,也就是那个年轻的,野心勃勃的蓝玉。 忽然,腿上传来酸胀难耐,刺痛内心一般的疼痛。 一生百战,晚年全是旧伤。一到刮风下雨,就跟刀刮似的疼。 老爷子揉着自己腿上的关节,嘴里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突然,喉咙和胸腹之间,传来抓心挠肺的刺挠。 咳,咳,咳,咳! 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阵咳嗽之后,掌心中都是浓稠的黄色的痰。与此同时,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眩晕无力,开始在身体上蔓延。 “老了!” 老爷子无力的叹息,靠在床头。 他想再活十几年,再看看自己的重孙,可是他知道,他坚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千疮百孔的身躯。年轻时的伤,老了都是病。 “皇爷醒了!”帐外,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老爷子把手伸出去,任凭对方小心的给他擦手,沙哑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五更天!”朴不成仔细的擦去老爷子的手上的液体,“皇爷,奴婢传御医..............” “治得了病,治得了命吗?人老了,命也老了!”老爷子抽回手,“再说,就那些庸医,没病他们也能看出病来!苦药汤子灌几碗,神仙也扛不住!” 帐外沉默一下,“不如,奴婢把顺气的丸药给您拿一丸!昨晚上,您咳的厉害!” “嗯!”老爷子点头,“给咱来碗浓茶!” “皇爷,才五更天,您不再睡会?”朴不成担心的问道。 “不睡了!”老爷子撩开帷幔,“让蒋瓛滚进宫来!” ~~~~~ 天,还没亮。 残月朦胧,半现半藏。 蒋瓛跪在老爷子寝宫门口外,五体投地,只有撅着的屁股,高过门槛,好像条狗。 老爷子披着被子坐在龙床上,似乎在看着窗外的残月,“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天还不亮就被叫进宫,蒋瓛大概猜到了什么事。老皇爷现在的脾气,真真是喜怒无常。 “回皇爷,臣已经办妥了!”蒋瓛叩首道,“叩阙案苏州知府招供,是走了蓝玉门路,詹徽首肯,他才在苏州当了苏州府。在任期间,每年都给凉国公,詹徽的府上.........” “你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老爷子淡淡的打断。 可是,蒋瓛心里却如遭雷击。 皇爷对他办事不满意!他一直奉命,暗中搜寻蓝玉等人的罪状。可不法或者张狂是有的,但罪状还真是.......而且老皇爷是让他在暗地里干,没让他大张旗鼓的罗织罪名。 “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老爷子继续说道,“这算什么罪名?谁还没个门生故旧,谁还没走过人情?不就是每年送些丝绸吗?要这么说,大明朝的京官冰敬炭敬也都是贪赃?咱要办成铁案,这个罪名不能服众!” 当当,蒋瓛重重叩首,“臣明白了,臣这就是去办!” “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啪地一下,一本奏折扔到了蒋瓛身边,老爷子继续说道,“这是历年来,蓝玉私下里埋怨咱的话。这是历年来,和他来往密切,跟他抱成团的官员名单。” 说着,老爷子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蒋瓛身上,“先抓几个人,让他们告蓝玉谋反,随后你在朝会上直接参他!” 我参?凉国公谋反? 瞬间,一股凉意直接从头顶到尾巴尖! 可是蒋瓛别无选择,“臣遵旨,臣就去办!一定办成铁案!”说着,蒋瓛犹豫一下,“只是............” “你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要说什么痛快说!”老爷子不悦道。 蒋瓛抬头,开口说道,“小主子那边...........?毕竟他和蓝玉是............” “你活腻了!”老爷子怒道,“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吗?” “臣知罪!”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压下怒气,“不过你能想到这个关节,证明咱还没白养你一回。什么时候参蓝玉,你等咱的口谕。” “臣明白!” “还有!”老爷子抬起一只手,“咱问你,蓝玉侮辱元主妃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顿时,蒋瓛差点吓死。 “臣,真是不知道!”蒋瓛又连连叩首,“陛下,臣是您的私臣,若臣得知,怎会不报于陛下!” “呵,这事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老爷子笑起来,“刚还说没白养你!” 蒋瓛如何能不知,他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是真没想到,明明红得发紫的大将军,怎么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不是不报,而是没来得及报! 他不是不报,而是有人威胁他,不能现在报! “算了!咱不问了,惹一肚子气!”老爷子又笑笑,看着蒋瓛,“这事,写进他的罪状,明白吗?” “臣,遵旨!” “滚!” “臣告退!” 蒋瓛背对着殿门,缓缓爬了出去。 “朴不成!”等他出去之后,老爷子缓缓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悄然立在老爷子身边。 “这狗东西,不能再留了!”老爷子闭目说道,“你寻摸寻摸,看看谁能接替他!” “奴婢瞧着何广义还算踏实,而且和小主子那边走得近些!”朴不成笑道。 “嗯!”老爷子点头,“他是个知道分错了,而且他战死的老子是咱的干儿子,你去办吧!先别透风!” “是!” 忽然,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划破残月,金蛇乱舞之下,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雨来的如此的快,如此的急,让人猝不及防。 大雨如幕,遮盖天地。 东宫之中,朱允熥起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百姓的秧苗,要遭殃!” 朱允熥有些忧心的说道,正是春耕时节,小雨可润大地,大雨却会成灾。 “王八耻!” “奴婢在!” “让户部,工部的人到东宫来见孤!”朱允熥看着大雨说道,“还有,传孤的口谕给各河道衙门,各地布政司,各地若春耕不顺,马上奏报!” “遵旨!” 可是马上,王八耻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老朴!”朱允熥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老奴参见殿下!”朴不成规矩的行礼叩拜,起身后笑道,“陛下让老奴来传旨。” 传旨? 爷俩之间,什么时候用的着传旨了! “殿下无需行礼,皇爷的口谕!”朴不成笑道,“清明快来了,皇爷说让您回中都,祭祖!” 清明? 朱允熥有些纳闷,还远着呢?这是祭的哪门子祖? 是不是,老爷子要干啥事,必须把自己支开? 第150章 隐忧 (微水,可洗澡!) 疾风骤雨虽停,但天空依旧几分阴霾。 御花园中,那些春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在经过风雨之后残破不堪。 奉天殿里,只有爷孙二人说着闲话。 “皇爷爷,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来让孙儿回乡祭祖了?”朱允熥笑着问道。 “你是大明的储君,是咱朱家的长子嫡孙,从生下来你就没回过凤阳,现在成亲了,自然要回去拜祭!”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闭着眼似乎在打盹一样,笑着说道,“你去看祖宗,让祖宗也看看你。祖坟前念叨几句,看看咱朱家的故土。人呀,总得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是什么出身,才能不忘本!” “只是!”朱允熥试探地说道,“这也太急了些,您忽然下旨,孙儿这边还没准备好!” “有什么好准备的?李景隆带殿前军护卫,你东宫属官随行,你跟着走就是了,准备什么?”老爷子笑道,“你不是总惦记出宫吗?去吧,就当玩了!”说着,忽然睁开眼睛,“不过,拜山的时候,心一定要诚!” 见老爷子身边的茶盏空了,朱允熥给老爷子满上,笑道,“爷爷,您是不是要办什么事儿,觉得孙儿碍眼,要把孙儿支开?” 老爷子扭头,看了朱允熥片刻,笑起来,“鬼机灵的,瞒不住你!”说着,把身上的毯子往膝盖上拉拉,“不是嫌你碍眼,是不想让你为了无谓的事分心!” 无谓的事? 恐怕没这么简单。 接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柔声道,“去吧,爷爷都是为了你好!听话!” 尽管心里怀疑,可是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朱允熥也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翌日,皇太孙车驾出京,曹国公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傅让张辅带一千五东宫宿卫护卫。另有东宫属官十人,宫人三百,锦衣校尉五十。 浩荡的队伍缓缓出城,沿途军民叩拜。 朱允熥车架巨大的车厢里,他正在对何广义面授机宜。 “孤此次出京,把廖家兄弟留在了京城。若京中有事,去告诉他们哥俩,他们自会快马禀告于孤!” 何广义坐在马扎上,抱拳道,“殿下放心,京中无论大小事,臣皆如实报之!” “你上回说蒋瓛在背地里有动作,他最近又干什么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想了想,“蒋镇抚最近忙的见不得人,而且行事越发谨慎了。臣无能,没能探听到什么!”说着,有些羞愧的说道,“殿下,锦衣卫也不是一条心,其中派别林立............” “蒋瓛都是蝇营狗苟的人,他能带出什么好兵来?”朱允熥冷笑下,“詹徽那边呢?” “詹部堂除了上朝就是回家,安分得很!前几日,詹家的公子因为参加了诗会,还让詹部堂动了家法!” 朱允熥皱眉沉吟,詹徽的事肯定没这么简单。他越是老实,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继续盯着!”朱允熥低声道,“你看看能不能在他府里.............?查一下他和外官的往来!”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毫不迟疑。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他最喜欢的,就是何广义这种不多话,让干什么就马上去干的,而且还能干好的态度和能力。 “听说你添了一个嫡子?”朱允熥笑问。 何广义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家中妻妾几个,可是不知是不是杀人杀多了作下孽,生的全是闺女。本想着再纳几个妾,谁想自己的妻子,悄无声息的怀了,还生下一个白胖的大儿子。 “小名叫狗剩子!”何广义笑道,“俺娘给取的,说贱名好养活!” 朱允熥随手从腰间解下玉佩,递过去,“给孩子的见面礼!” “这..........臣不敢受,这太贵重了!”何广义赶紧跪下,朱允熥身上的玉佩,都是龙纹佩,他怎么敢收! “收着,回去好生的放在家中,若是将来那孩子有过不去的坎,拿这个玉佩找孤,孤帮他办!”朱允熥笑道。 “殿下!”瞬间,何广义哽咽了。 皇太孙说出这话,就等于给他儿子,一面免死金牌。荣华富贵且不说,只要他儿子将来不是罪大恶极,就谁也动不了。 “你父兄都为国捐躯,你父亲还是老爷子的义子。你虽姓何,但是和孤是一家人。你侍奉在孤的身边,将来你的儿子,可以侍奉在孤儿子的身边,咱们君臣,世世代代有始有终!”朱允熥笑道。 咚咚,何广义叩首,再抬头满脸是泪,“臣,何其幸也!殿下之恩,天高地厚,臣无以为报!” “好好办事,就是给孤的报答!”朱允熥笑道。 这时,车厢外王八耻轻声说道,“殿下,马上要渡河了!” “你去忙!”车厢中,朱允熥又对何广义说道,“好好办差!” “臣,谨记!” 中都凤阳在淮西,过河之后先到滁州,沿路而上过定远等地。原蒙元时期,凤阳名濠州,濠州有钟离城孤家庄就是老朱家的故乡。 濠州也是元末烽烟顿起之时,天下紧随刘福通徐寿辉之后,高举义旗的地方。定远人郭子兴,带数千人攻下濠州,成为一方军头。 青年时候的朱元璋,应郭子兴军中的少年伙伴,马队千户的汤和邀请,从皇觉寺中下山,参加义军南征北战。 濠州虽然算是朱家的故乡,但是这其中滁州对于朱家最为特别。因为这是朱元璋当初离开郭子兴自立的时候,打下的第一座州城。部队迅速扩充到数万人,各路好汉纷纷来投。 滁州,是朱元璋扬名立万之始! 大明开国以后,老爷子每每感叹创业不易的同时,也会感慨当年起兵时亏欠家乡父老太多。一开始造反的时候,都是土匪,淮西的百姓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所以立国之后,无论朝廷再怎么艰难。濠州,定远,滁州,和州等地几乎是年年减免赋税,只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 不过,因为和老爷子起家的功臣们,也都是这附近出身的人,他们的公田封地都在附近。国朝初年,闹出很多残民的事来,后来是老爷子狠心杀了几批,才让这些人有所收敛。 城墙就在眼前,滁州府知府携全城官员,名绅望族出城跪迎。 “殿下!”王八耻在朱允熥的车架外说道,“凤翔侯带着儿孙亲迎您呢!” 凤翔侯张龙,淮西濠州人,初从军入老爷子麾下,为花枪所千户。花枪可不是耍花枪的花枪,而是丈八长枪,军中第一线的悍将。 其人跟随老爷子一生征战,深得器重。其子,为朱允熥八姑福清公主的驸马。 张龙也是军中少有的聪明人,功成名就之后放下权力,主动告老还乡。而且在功臣们扎堆在凤阳老家挑选公田的时候,把家安在了距离家乡不远的滁州,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停!”朱允熥在车厢里命令,“孤要去,见见老侯爷!”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前进中的皇太孙车架忽然停住,然后数位宫人在车厢边装好楼梯,穿着金龙袍服的朱允熥,微笑着缓步下来。 滁州城门前,上百官员士绅全部叩拜,口称千岁。 “老侯爷,快快请起!” 接驾的人群最前,是一头发花白,手拄拐杖,着莽服的老翁。看样子,当是张龙无疑。朱允熥笑着大步向前,搀扶起来。 可是张龙却没有起,而是咧着嘴,露出掉得差不多的牙齿笑道,“殿下体恤老臣,可老臣不能为老不尊!”说着,依旧恭敬的叩首之后,才在儿孙的搀扶下起身。 张龙比老爷子岁数还大几岁,已是老态龙钟。 “老侯爷,身子骨还好!”朱允熥笑道。 “好!”张龙的声音洪亮,笑道,“荣华富贵的过着,哪能不好!不怕殿下笑话,臣现在就怕死,就想再美美的多活几年!喝酒吃肉,看看歌舞美人,呵呵!” 人老成精,这位老侯爷的精明让人生不出厌恶,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老侯爷,今晚孤要叨扰你了,孤就住在你府上如何?”朱允熥笑问,张龙之子驸马都尉张麟,是五军都督府的司库官,掌握京营的军需。 “乖乖!”张龙咧嘴大笑,“臣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哩!”说着,突然抡起拐杖,对着旁边的儿孙就是猛烈的抽打几下,“聋子?还不滚回去收拾家里头,啊!那些狐媚子,狐狸精都藏屋里,不许污了殿下的眼!好酒好菜的准备!” 张家儿孙被打得抱头鼠窜,老侯爷又转头笑道,“殿下,皇爷挺好?” “皇爷爷一切都好!”朱允熥笑道,“有时候,他老人家还挺惦记你们这些老哥们呢!” “臣也惦记皇爷,可是这腿哟,实在是不争气!”张龙苦着脸,“您看,去年臣的牙,也掉了好几颗!” 这老头,还真是有趣! 朱允熥心里笑道,随后他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入城。 滁州是山城,城墙都是青石打造易守难攻。 “孤听说,当年这座城,是皇爷爷亲自冲锋打下来的!”朱允熥看着城墙,缓缓的开口。 “是哩!”老侯爷张龙跟在朱允熥的身后,嗓门颇大,“当初皇爷不跟他郭家搅和了,离开濠州时,就带了臣等二十个人...........!” 淮西二十四将,皆是淮西人! “在定远收服了两万青衣军,又破了驴牌寨,人多了没粮吃,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够。没办法之下,一拍大腿,打滁州!” 说起往昔,张龙眉飞色舞,“滁州守军厉害,死了一千多人攻不下来,眼看队伍军心斗志没了。你爷爷..........皇爷直接抄刀子第一个上,臣等也不含糊,嗷嗷叫着就上去了!” 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有时候是种享受。 朱允熥笑道,“当时,不怕死?” “哪有功夫想那个!对面当头就他娘的一刀!都是过后怕!”老侯爷笑道,“再说,怕死也得上呀!老皇爷和咱是老乡呀!是咱大哥呀!是咱领头的呀!奶奶的,那时候要怂了,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歪了!” 第151章 将军对镜愁白发 (少水,可泡茶!) 清晨,薄雾。 宫人们拉开寝宫的窗帘,微弱的一缕光照射进来。 “皇爷,前方快马回报。小主子于昨日到了滁州,住在凤翔侯张龙的府中!” 朴不成一边跪着给老爷子穿鞋,一边小声的奏报。 “嗯!那现在应该到定远了!”老爷子心里算计几下,开口道,“今儿,咱要穿龙袍上朝!” “是!”朴不成起身,挥手让宫人拿过龙袍。 顷刻之后,老爷子已是一身天子打扮。 “去告诉蒋瓛!”老爷子在大镜子中端详下自己的仪表,面无表情的说道,“动手!” 御门听政大朝会,洪武二十六年第一件大事,骤然而来。不但谁都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而且让众人仿佛在瞬间,闻到皇帝手中屠刀上的血腥味。 外面是春,而人们心中则是寒冬。 许多人诧异的望向皇帝身边的空位,那个仁德的太孙不在,也就是说在皇帝杀人的时候,没人能替他们说话了。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于大朝会之上,在京六品官员之面前,奏报皇帝,凉国公蓝玉七条大罪。 其一,捕鱼儿海之战后,奸污元主之妃。 其二,军中广蓄假子,心怀异志。 其三,为总兵官其间,将官选拔俱在其一念之间,跋扈狂妄。不奏请圣裁,不经五军都督府,任人唯亲排除异己。 其四,诽议圣上,居功自傲。 其五,德行有亏,私下常有不敬上之举之言,言上处事不公,不予厚赏。 其六,常与军中将校,朝中公侯私会,结党。 其七,家中藏有兵甲,死士。 七条大罪当廷告发,顿时武将之中,数人面如死灰。文臣之中,也有人几乎当场瘫痪。 七条,条条都是死罪。 尤其是最后两条,结党意图造反之说,已经跃然纸上。 内有死士兵甲,外有朝中大臣为结党援手。这不是谋反,那是什么? 皇帝这不单是要杀蓝玉,而是要杀他全家。蓝玉,紧随胡惟庸李善长之后,族灭! “蓝玉等人从朕起身,朕亦未曾辜负彼等。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每有小错,朕还姑息迁就,换来的是什么?” “朕换来的是他们心怀二心,私下里做出这些有悖君臣之礼的勾当。朕有什么对不起他,他居然敢说朕处事不公?说朕刚愎雄猜?结党营私?收容义子死士?” “奸污元主之妃?嘿嘿,真是色胆包天!元主亦是皇帝,皇帝之妻,他都敢上。那将来,朕的妃子,他是不是也敢............” “不查都是小错,一查都是大罪!”老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本以为恩威并施,能换来这些人的廉耻之心。想不到,居然在暗中如此!如此大臣,如此国戚,国贼也!这还只是大罪,其他的小罪,数不胜数!”说着,怒道,“蒋瓛!” “臣在!” “即可逮捕蓝玉及其同党,入锦衣卫镇抚司诏狱!”老爷子看着惶恐大臣们,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太子少保,左督御史詹徽旁听,辅助审理此案!”说完,一挥龙袍的袖子,“退朝!” 皇帝的屠刀举起,人人自危的时候又到了。许多人在散朝的时候,走路都在打晃,脸色苍白。 詹徽战战兢兢的凑到蒋瓛身边,“蒋镇府,皇爷的意思?” “部堂大人莫慌!”蒋瓛微笑,但是笑容让人发冷,“您是左督御史,审不正是您的职责所在吗?” 他是左督御史没错,可是大明朝不只他一个御史。而且他也不是大明朝,最为刚正的御史。 “为什么选我?”詹徽心中惊骇欲绝。皇爷不会不知道,他以前和蓝玉走的挺近的。皇爷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忽然,詹徽明白了。 正是因为自己和蓝玉走得近,知道一些事,所以皇帝才选了他。这样一来,许多事蓝玉就无法抵赖,只能招供,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 私藏兵甲?哪个武臣家里没有? 死士?哪个勋贵家里没有几个退下来的百战老兵? 这些可以狡辩,但蓝玉风光的时候,每每和朝中勋贵武将们彻夜喝酒作乐,嬉笑怒骂国事指点江山,说了一些狂悖之言,詹徽却是知道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詹徽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这个案子不但要办成铁案,而且还要速战速决。 外边,紫禁城的上空,风起云动。 京城,官场上下,人心纷涌。 朝会上去之后,开国公常升和弟弟常森纵马走在狭长的街道中,身边的侍卫都被他们指得远远的跟着。 “哥,舅舅那边怕是凶多吉少?”常森一脸关切,“现在怎么办?” “岂止是舅舅,怕是和蓝玉交好那些淮西老臣,也不能幸免。你没听陛下说吗,捉拿蓝玉及其同党!”常升心悸地说道,“怪不得皇太孙不在京中,老爷子这是故意把他支开,好大肆杀人!” “怎么办?”常森的手掌,勒在了缰绳里。 常升皱眉,呵斥道,“慌什么?早在舅舅失势当初,咱们常家就接管了京城的防务,皇爷的回护之意看不出来吗?若是想追究咱家,用的着如此?再说,咱们毕竟是皇太孙的舅舅,老爷子多少要给太孙些脸面!” “我是说舅舅!”常森低吼道,“舅舅那人,嚣张跋扈不知进退是有的,可是谋反,我绝对不信!” “你信不信管蛋用?”常升也低吼,“老爷子要处置他,你能咋办?”说着,看看左右,“这时候咱们越是往前上,老爷子火越大,唯今之计只有让人通知太孙殿下,咱们哥俩在暗中看着,看能不能在事情没有余地的时候,给舅舅家,留下些血脉!” 常森无奈点头,“也只好如此!”说着,脸上露出浓浓的悲色,“可怜蓝春表弟的小儿,今年才两岁!”随后,有叹息一生,“哎,咱爹死的太早了...........若是他还活着.........” “若是他老人家还活着!”常升冷笑,“说句大不敬的话,爹还在,常家未必是福!”然后,他抬头望着天空,“再忍几年吧,等太孙登基,咱们也就不必如此了!” “哥,弟弟有时候在想,若殿下不是太孙就好了!” “此话怎讲!” “若熥哥儿不是太孙,很多事反而好办了!”常森苦笑,“若他不是太孙,他还有心大位,咱们蓝常两家怎么也要陪他演一出玄武门!成王败寇,总比现在提心吊胆强!” “蠢货!”常升当场给了弟弟一鞭子,怒道,“若熥哥儿不是太孙,不等他闹呢,皇爷早先把咱们料理了。他会留下,咱们这些旁人镇不住的人?” 就在常家兄弟私语的时候,一匹快马已经悄然出京,打马狂奔。 ~~~ 京师,蓝家。 “来,叫声祖父听听?” 后花园里,蓝玉正抱着幼孙,笑呵呵的逗弄。怀中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就可人疼。 “叫呀!叫呀!”蓝玉逗着孙子,感慨地说道,“早知弄儿之意如此之美,老子疯了才年年都去北边吃沙子,奶奶的!” “父亲!父亲!” 突然,蓝春疯了一样跑进后花园。 “慌什么?”蓝玉呵斥,“不成体统!” “锦衣卫!”蓝春惊恐地说道,“方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朝会弹劾您七大罪状,锦衣卫奉旨来抓人了!” 豁然,蓝玉满是笑容眼睛,变成两把刀子。但是渐渐的,如刀一样的眼神锋芒收敛,归为沉静。 “父亲,怎么办?”蓝春话音刚落,外面已经传来哭喊。 “能咋办!”蓝玉把孙子交给管家,站起身苦笑道,“求也求了,怕也怕了,都不管用只能挨刀子呗!”说着,看看儿子,“硬气点,别丢你老子的人!咱蓝家,他娘的没孬种!” 说完,背着手往前走,“眼睛一闭,啥也不知道了,也不遭啥罪!哎,一辈子给他出生入死,换来这个下场!他娘的,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说啥都得跟他掰扯掰扯!” “死你老子不怕!你老子怕的是丢人!”说着,蓝玉笑了起来,“他娘的,老子以为低头求饶服软就过去了,没想到呀!没想到呀!既然服软也不行,那老子就不服软了!儿子,跟上!” 笑着,豆大的泪珠从蓝玉的眼角滑落。 英雄末路,不愿磨磨唧唧委曲求全。 既然不能赖活着,那就站着死。 这是他蓝玉,最后的尊严。 唰地一声,蓝春没有跟上,而是咬牙抽出了腰刀。 “你干啥?”蓝玉回头看着儿子。 蓝春脸上的肌肉颤抖,看看左右蓝家的心腹家丁,“蓝家人,抄家伙,跟我护着父亲,杀出去!” “喏!”后院的家丁都是跟随蓝玉的百战老兵,虽然有些身体残缺,可是此刻杀气四溢。他们和蓝家犹如一家人一样,血肉相连。 “老子看错你了!你这性子,还真像老子!”蓝玉拍掌大笑,走到儿子身边,抓住刀锋,轻声道,“儿子,别折腾了!不折腾,兴许还能留个种儿!”说完,看向了管家怀里的襁褓。 蓝春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手中的刀无力的跌落在地。 “走!去前院,老子看那个锦衣卫敢抓我!”说完,蓝玉抓着儿子的手,大步朝外走着。 边走,蓝玉嘴里边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义气豪............” 身后,蓝春和蓝家家丁,跟着嘶吼。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做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 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 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走到院外,那些正在蓝家横冲直闯的锦衣卫们一愣。 随后,一个锦衣卫千户走到蓝玉面前,嚣张地说道,“蓝玉,你案发了,跟爷爷走一趟吧!”说完,伸出大手,就要抓蓝玉的胳膊。 啪一声脆响! 锦衣卫千户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蓝玉, 啪又是一声脆响! 蓝玉反手又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那千户脚下踉跄,一屁股跌倒。 “俩耳刮子就倒啦?”蓝玉冷笑,“真他妈尿(sui)。” 然后,冷笑着看着院中的锦衣卫们,昂头傲然道,“老子有腿,自己会走!” “请!”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在门口冷声说道。 蓝玉看都没看他,抬脚从被打倒的锦衣卫身上迈过去,大笑出门。 ~~~~~ 蓝玉死的打一。 不死打二。 猜对了,呵呵,随你那个............ 第152章 审讯 京师,缇骑四出。战马上,着红色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各豪门宅院中肆意抓人。 往日,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功勋老臣,顷刻之间变成狼狈的阶下囚。这些人有的破口大骂,有的掩面痛哭,有的不知所措,有的怒目相对。 一辆辆囚车,在京师的街道上汇成车流,去往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诏狱之中的牢房,并不都是如阴曹地府一般昏暗,充满血腥味儿的。 蓝玉坐在靠着池塘边的一间审讯行房里,透过窗看着春日阳光下,波光粼粼偶有水鸟在水面潺湲,蝶蜂在花间飞舞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安逸。 屋里,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他看都没看,就当它们不存在一样。 吱嘎一声,审讯房的门被推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冷着脸进来。而蓝玉的脸依旧对着窗外,似乎没看到没听到一般。 随后吏部尚书詹徽小步进来,小心的坐在蒋瓛身侧,缩了下身子。 这时,蓝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坐那么远干啥?怕我掐死你?”说着,蓝玉扭头,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微笑,“若是老子想动手,你们两人加起来,都不够我一只手掐的!” 詹徽吓了一跳,蒋瓛则是目光如针一般尖锐,直直的盯着蓝玉。 “凉国公,莫不是要本官给你上刑具?”蒋瓛冷笑。 “遭!” 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他现在虽然是囚犯,可身上没有任何的枷锁。 “你也算出息了,敢在我面前称本官!”蓝玉不屑的转转眼睛,目光落在詹徽身上,“老詹,你他娘的也来审我?” “奉........奉圣命,本官审理你.......谋逆之案!”不知为何,詹徽的心里就是哆嗦。说话时,有些气势不足。 “遭!” 蓝玉又哼了一声,别过头,“虎落平阳被犬欺!” 砰,蒋瓛一拍桌子,怒道,“蓝玉,别不识好歹!你身为谋逆之犯,如今能囫囵坐在这里已是天恩浩荡,已是本官念在你也是一号人物的份上,格外宽容。到了这里你还要猖狂?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呵!”蓝玉嗤笑一声,忽然翘起二郎腿,大手在凌乱的头上抓了几下,脸上露出惬意舒服的笑容。然后把指甲里,挠出的头灰弹掉,嘴里淡淡道,“元主三十万铁骑阵前,你爷爷都敢猖狂,何况你这小小的土地庙?你这再凶,凶得过爷爷上过的战场?” “你?”蒋瓛大怒,站起身,怒极反笑,“好好!有种!有种你永远这么嚣张!”说着,对外面冷声道,“来呀,给凉国公见见,咱们镇抚司的手段!” “喏!”外面答应一声,几个锦衣卫推门就要进来。 门一开,屋中顿时都是这些锦衣卫身上,冰冷的嗜血之气。这些常年隐藏在黑暗里,以折磨人为生存手段的酷吏,如魔鬼一般让人胆寒。 可是蓝玉坐着,岿然不动,眼神越发的嘲弄起来。 “来,快来!”蓝玉双手抱头,身体后仰,像是在晒太阳一般,“爷爷我要是说一个字,就不算是娘养的!”说着,又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牙齿,“要是撬不开爷的嘴,你们就是狗娘养的!” “是个爷们...........” 就在蒋瓛马上让人动手上刑的时候,詹徽忽然大声道,“不可!” 说着,把蒋瓛拉到门外,跺脚道,“蒋都堂,他........他是顺毛驴,这么硬来不行!” 詹徽和蓝玉相交二十载,对方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若是真要上刑,怕是蓝玉的性子,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自取其辱。这样的话,还谈什么供词?还谈什么认罪? “他再硬硬得过王法?”蒋瓛冷声道,“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忽然,屋里传来蓝玉淡淡的声音,“说老子谋逆?都有什么罪名,拿来看看!” 詹徽心里一喜,“蒋都堂,慢慢来!” 蒋瓛阴沉着脸,再次进屋,把弹劾蓝宇的奏折,直接扔在了桌子上。 蓝玉斜眼瞟着,每看一行,嘴里就冒出一个遭字! “嗯!”似乎没看够,蓝玉意犹未尽的点头,脸上反笑,“就这么点?老子一辈子轰轰烈烈,临了就这么七条?凑九九条过好,九九归一,大吉大利!” 蒋瓛按捺着心中的怒气,“这些,你认不认?” “你们都罗列出来了,爷认不认,有区别吗?”蓝玉反问。 “本官再说一次,别挑衅,我没那个耐心!”蒋瓛开口。 詹徽也道,“识时务为俊杰,凉国公,胡惟庸李善长等人,哪位不比你位高权重?你非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吗?” “嗯,读书人说的有道理!”蓝玉想了半晌,忽然一笑,“爷饿了,弄些酒菜来,爷边吃边说!” “来人!”蒋瓛看看蓝玉,对外面道,“准备酒菜,上好酒!” “等会!”蓝玉叫住他,“谁吃你们那些黑心厨子做的菜?去,打发人去前门大街,鼎福楼。让他们柜上的大厨,亲自给爷做!酱口条半斤,斜刀切片。盐水手掰肝儿半斤,掰成筛子块那么大,老醋拌苦苣一盘,烫一壶烧刀子。香煎小黄鱼两条,多芡汁,肉沫豆腐一碗,给爷下饭。” 蒋瓛额上青筋乱颤,“本官还没在诏狱中,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现在见到了!”蓝玉微微一笑。 随后,屋里人都带着怒气出去,蓝玉不屑的笑了下。再次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手指轻轻拍打大腿,嘴里哼唱。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慢慢的,外边的太阳升到了最高,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阵阵耀眼的光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锦衣卫提着食盒进来,后面跟着蒋瓛詹徽,还有若干记录文书刀笔吏。 菜一一摆好,酒壶也在热水里烫着。 蓝玉悠哉的先是用手抓了一块手掰肝儿,放嘴里嚼着,闭着眼睛的享受的点头。 “不错,是这个味儿!肝这东西,不能用刀切,不然有铁锈味儿!”说着,又摇头晃脑,“不过,这猪肝儿,味儿还是差点!要说真的好吃,还是人家北面草原上的羊肝鲜嫩。”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嗨,再要个爆炒腰花,火爆护心肉好了,吃不着羊,临死了怎么也要把猪身上的零碎,吃个遍呀!” 猪,通朱! 你蓝玉是要吃猪的心肝脾胃肾吗? 詹徽大惊失色,而蒋瓛的情绪则是即将在爆发的边缘的徘徊。 忽然,蓝玉抬头,看着詹徽,眼神中都是责怪,“你他妈给老子倒酒呀?” 多年养成的威势,让詹徽下意识的就给蓝玉满上热酒。 蒋瓛冷笑,“凉国公,春天喝热酒,不怕烫着你?” “嗞!”三钱的杯子一饮而尽,蓝玉笑道,“酒,必须要热着喝!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喝凉酒,花脏钱,早晚是病!”说着,忽然啪地一下,手里的酒杯摔烂,蓝玉低吼,“遭,给老子换大碗来!娘们才用小杯吃!” “给他换!”蒋瓛冷笑,“凉国公,看您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大明开国以来,死在锦衣卫诏狱之中的大臣,不计其数。但是这么嚣张跋扈的,还是头一位。可能,也是最后一位。 屋中,蓝玉大口的吃喝着。他对面,詹徽和蒋瓛无声看着。 眼看蓝玉吃的差不多了,詹徽开口问道,“凉国公,奸污元主妃子,可是有的?” “有!”蓝玉舔舔手指,大声道,“那小娘们太他妈好看,老子没忍住,把她日了!”说着,面色一冷,“两国交战,他北元皇帝能杀咱大明的儿郎?咱大明的爷们,就日不得他的媳妇?岂有此理?” 边上记录的文书手一抖,笔差点没吓掉。 蒋瓛又问,“你在军中广蓄假子,有没有?” “有!”蓝玉端起酒碗,“从封侯之后,我蓝玉共收假子三千多人,其中两千三百多,为国战死!”说到此处,手中酒碗缓缓倾斜,清冽的酒水洒落地上,蓝玉一脸郑重,“儿郎们,喝一碗中原老酒。来世,再和我并肩厮杀!” 刑房门口,几位守着房门的锦衣卫顿时眼眶发红,神色动容。看着蓝玉的目光中,带上几分钦佩。 “军中将校选拔,都要听你一人之言,你排除异己任人唯亲..........” “你带过兵吗?”蓝玉打断蒋瓛,“爷爷带兵,眼里不揉沙子。敢拼命的富贵,仗着家里的孬种怂货,滚一边去!什么鸟都督府,什么兵部?他们又不在军中前线,知道个鸟?” “诽议圣上可有?”詹徽插嘴问道。 “有!”蓝玉再次倒酒,“我蓝玉气量小,爱发牢骚!” “与军中功勋老将结党,暗中私通可有?” 蓝玉坐直了身体,“结党?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伴当!不过是私下里喝酒赌钱,怎么就成结党了?” 这事他蓝玉不会认,也不敢认。一旦认了,牵扯到的就是不是他蓝玉一人。 “你不认?”蒋瓛冷笑,“可是罪状上有!” “那你还问个鸟?”蓝玉怒道,“还让老子说个鸟?”说着,怒变成笑,趴在桌子上,“二位,何必这么麻烦呢?干脆,你俩直接把罪状写好,爷爷直接签字画押就是了。你们省心,我也省心。上面,也放心!” ~~~~ 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今天我晚了,对不住。 第153章 下作 “蓝玉,你应该能想到,我们要问什么?” 蒋瓛看着对方,嘴里清冷的说何必装傻呢?” “你爷爷活这么大,就没装过傻!”蓝玉也看着他,一字一句,“爷爷是狼,不是狗!不会装傻!” “从你下狱开始,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普定侯陈恒,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西凉侯,沈阳侯,东平侯,都督汤泉,黄大忠等人,也一并下狱!还有数位军功侯爵,在监视之中!” 蒋瓛面无表情,开口说道,“之所以,到目前为止本官忍着心中的怒气,对你还算客气。是因为本官要问的,不只是你蓝玉的罪,而是你整个蓝党之罪!” “蓝党?”蓝玉眼中满是悲愤,抬头看着审讯的二人,低吼出声,“何来蓝党?这些人都是大明的武将,只不过和我交好,就成了蓝党?” “我蓝玉有错该死,我认!” “可是为甚要牵着到这些好人,好汉子。” 此时,蓝玉双眼充血,咬牙怒问,“他们,都是大明的百战功臣,给大明打了一辈子仗,为朱家的江山流了一辈子血,他们有什么罪?” 说着,蓝玉暴起,“他们都是心直口快的汉子,他们有什么罪?” 哗啦,桌上的器物轰然而倒。蒋瓛尚能不为所动,而詹徽则是一脸惶恐。 “凉国公,稍安勿躁!” “稍安你奶奶的勿躁!”蓝玉低吼,“老子十来岁就从军打仗了,打了一辈子仗,死里逃生多少次,你们他妈的给老子和老子的兄弟们,往脑袋上扣屎盆子!要杀要剐,直接来便是,何必糟践人!何必糟践这些好汉子?” “身为臣子,结党营私串通一气,就是罪!你们这些人,铁板一块,不是结党是什么?”蒋瓛怒道。 蓝玉盯着他坐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本官再问你,你频繁与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来往,可有其事?去年你班师回朝,在花园中和他们二人相会,说了什么?”蒋瓛又道。 “哈,这两位老将,也要牵扯进来?”蓝玉摇头大笑,“这到底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锦衣卫唯恐事小?” 说到此处,蓝玉目光发寒,“你没那个胆子!我和两位老国公来往过数次不假,可是和他们二位根本不是一条线上的。说实话,其实我心中蛮有些瞧不上他们。” “论战功,我蓝玉是外战,打的是北元皇帝。凭什么官职头衔在他们之下,那天和他们喝酒,当着他们的面,老子就说了,吾不堪太师耶!” “当时他俩脸色难看极了!他们都是太子太师,我蓝玉只是个太子少保。老子心里不服气,你若说别人是蓝党还有道理,可是他俩。哼,他们何必自降身份?再说,他们都快老死了,跟我结党有什么好处?” “凉国公!”詹徽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还要狡辩吗?你身边聚了那么多武臣,本就是大罪。你也知道皇爷的性子,最恨别人在底下耍心眼!” “我蓝玉但凡有些心眼,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被你们欺侮!” 蓝玉看着他们二人,淡淡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罪名我蓝玉都可以认,要杀要剐也随你们便。但是让我蓝玉胡乱攀扯,出卖朋友,你家蓝爷爷,做不到!” “蓝某一生,做了许多坏事,错杀许多无辜之人。唯独,没出卖过朋友,兄弟!” “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死!大明之臣,怎会是你的兄弟?你做不到也要做!”蒋瓛戏谑地笑道,“说是蓝党案,就是蓝党案!你现在不说,早晚也要说。就算你死不开口,本官也能办成铁案!”说着,又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说完,啪啪拍动手掌。 “用刑是吧!”蓝玉不屑的一笑,忽然露出几分痞子一样的表情,“别,你蓝爷爷怕疼!” 屋里人一愣,谁都想不到,蓝玉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爷爷真怕疼!”蓝玉又翘起二郎腿,“小时候,让鱼钩挂了屁股,都能哭上几天!” 天下第一猛将蓝玉,居然怕疼? “我第一次打仗的对手是元将蛮子海牙,那回是给大军运送粮草!”蓝玉继续笑道,“我这边六百,他们那边四千人埋伏!我一看,他妈的要是等敌人冲过来,一顿乱刀,老子不死也得浑身是口子,那他妈得多疼啊!” “所以老子一咬牙,带着兄弟们杀出来了!” “可是后来老子一想,他妈的粮草丢了,回去大帅要打板子,那玩意比刀子更疼。老子再一咬牙,又带着兄弟们杀回去了!” “六百人,杀散了元军四千人!老子中了三刀,疼得嗷嗷叫!” “老子怕疼啊,所以每次打仗,老子都是先动手,先抽刀捅他妈的,才能保证自己不挨刀子!” “旁人都说,蓝小二打仗不怕死。其实不是不怕死,是怕疼!打仗这事,想自己身上不疼,就只能往前冲。多少兄弟都是活活疼死的,老子怕疼,不想那么死。老子只能硬着头皮杀,把见到的人都杀了,他们自然就伤不到老子!” “从淮西到江南,到湖广,河南,山东,再到云南,漠北。老子打遍天下,啥都不怕,就是怕疼!” “你疼过没有?”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肉是翻翻的,要是赶上夏天,没几日就是一层蛆,钻心似的疼,难受!” 蒋瓛冷笑,“你是在卖弄战功!” “老子不用跟谁卖弄?老子就算骨头渣子都没了,后世也能记得老子的英名!”说着,唰地一声,蓝玉扯开胸口的扣子,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 “看看!” 蓝玉笑道,“看看这些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胸膛上面,那里密密麻麻如沟渠一般纵横交错的伤口,相互缠绕。如蜈蚣一样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那些伤,已经数不清了。 那些伤,满是刀枪的重创。 每一道,都是一段关于死亡的故事。 每一道,都是战场上的功勋。 门口,那些警戒的年轻锦衣卫们,目光中满是震撼。 “老子虽然怕疼,但是老子更怕丢脸!”蓝玉盯着蒋瓛,“老子一辈子怕疼,可身上满是伤!老子更没有因为满身伤,怕疼不敢打!” 说着,蓝玉大笑嘶吼,“老子怕疼,不代表老子忍不住当孬种!来呀,往后爷爷身上招呼,让爷爷看看你们的玩意能多疼!” “谁说要给你用刑了?”蒋瓛冷笑,“你慌什么?咋呼什么?本官要给你样东西!” 话音落下,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伴着的,还有婴儿的啼哭。 顿时,蓝玉面色大变,惊恐起来。 一个面色阴冷的锦衣卫,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走到门口,冷冷的看着蓝玉。 他怀里的襁褓中的孩子挣扎着,藕一般的手臂胡乱舞动,嘴里含糊不清的哭喊,“祖..........父..............” “你蓝大将军,就真不为家人想想吗?”蒋瓛笑道。 蓝玉嗤嗤的看着那个孩子,眼角满是水汽,那孩子是他最小的孙儿,他最宠爱的孙子。 “你们..............” “你们...............” 连续两句,蓝玉都没说出完整的话。 “哇哇!”门外,那孩子突然剧烈的哭喊起来。听在蓝玉的心里,犹如刀割。 “凉国公!”蒋瓛又道,“说吧!” “你们蓝党的核心是谁?” “你们私下里做过什么?” “说过什么?” “你们要图谋什么?” “说出来,说!” “说出来,这孩子,可能还能活着!” “蒋瓛!”蓝玉浑身颤抖,“我曹你吗!” 第154章 刚烈 蒋瓛,面带微笑。 “凉国公,你不说,我也不会对你动刑。” “我会从你儿子蓝春开始直到你这个小孙儿,一个个的折磨下去。除了男人,你家里还有女人。” “我看你,能挺到什么时候?” 蓝玉无力的坐下,听着门外幼孙的哭嚎,瞬间苍老了几岁,再也没有刚才那些桀骜的英雄气。 “你们..........不是人!” “对了,我们不是人!”蒋瓛依旧是冷冷的笑容,“我们是魔鬼,你大将军所面对的,是真刀真枪。而我等擅长的,是折磨,是摧毁!”说着,一拍桌子,“说,你蓝党还有谁?” “蓝党?”蓝玉咬牙切齿,“有你,有你蒋瓛!你蒋瓛和老子合谋要造反,老子当皇帝,你当王爷!你说老子有兵在外,你有锦衣亲军在内,咱们里应外合,杀了皇帝建立新朝,国号!!!!?国号就叫大黑,曹你奶奶的!” 顿时,蒋瓛七窍生烟,脸都绿了。 詹徽急道,“大将军,您就认了吧!事到如今该说什么说什么,乖乖认罪,胡乱攀扯有用吗?” “还有你!”蓝玉一指詹徽,大声道,“你这狗日的是老子暗中的谋臣,专门给老子出坏主意。老子当皇帝,你当太师宰相,你说皇上难伺候,伴君如伴虎.............” “你!”当啷一下,詹徽吓的直接从凳子上掉下去,四脚朝天。 “你这活王八!乌龟丞相!”蓝玉哈哈大笑,“你们都是,都是老子的同党!” “蓝玉!”蒋瓛站起身,“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好,来人,把蓝家的家眷拉上来,挑女的拉!” “等等!”蓝玉大喝一声,也站起身。 他虽然吼着,但是面色沉静,“老子一辈子怕疼,但是老子没怕过死!只是老子想不到,会这么死!死的这么憋屈,这么狼狈!” “想当老子的面,折磨蓝家的人?” “哼哼!你以为我蓝玉就会乖乖就范吗?老子一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 说着,蓝玉望向门外,那啼哭的孩子,“孙儿,祖父对不住你了!” 说完,突然之间,抓起桌上的陶瓷碎片。 “拦住他!”詹徽惊恐的大喊。 可是,那些在周围警戒,似乎触手可及,能按住蓝玉的锦衣卫们,动作却不知为何慢了半拍。 噗嗤一声,白色的陶瓷碎片直接扎进了蓝玉的脖颈,鲜血弥漫。 “老子蓝玉,绝不受辱!” 蓝玉大吼一声,又是噗嗤一下,热血喷涌。 哗啦,喷了蒋瓛一脸。 “啊!啊!啊!” 蓝玉仰天大啸,手中的瓷器碎片,不住的扎着他自己的脖颈。 “大帅呀!给你看看蓝小二的血,是不是红的!” 噗嗤噗嗤,一下又一下。 “按住他!”蒋瓛从呆滞中回神,一个虎扑扑倒了蓝玉。 “找郎中!找郎中!”詹徽也跟着呐喊起来。 ~~~ “你这杂碎!” 寝宫中,老爷子看着跪地的,身上还带着血迹的蒋瓛,恨声骂道。 “臣该死,臣也没想到蓝玉如此刚烈!” 蓝玉那边还在抢救,事发之后蒋瓛马上进宫奏报。差事又办砸了,心里想死的心都有。 可是蒋瓛还不敢不报,此时心里祈求满天神佛给与保佑。皇爷要的,是活着的蓝玉口供。而逼死蓝玉,不但不能做成铁案,还会被世人诟病。 “谁让你用他家人威胁的!” 老爷子忽然大怒,“咱有说过,让你现在就动他的家眷吗?咱说过,让你这么下作吗?那么多办法你不用,偏偏用这种绝户计!”说着,老爷子拿起御案上的腰刀,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咔嚓,咔嚓! 蒋瓛的手臂顿时折断,诡异的变形。 “咱让你审他,不是辱他!”老爷子愤怒的咆哮,“用人家孩子威胁?”随后,又是咔嚓一声。 “啊!”蒋瓛头冒鲜血,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朴不成默默上前,探下鼻息,“皇爷,疼昏过去了!” 老爷子胸膛剧烈起伏,“杂碎,剐了他咱都不解气!”说着,一挥手,“拉下去让太医诊治,再去看看蓝玉那边死了没有!若蓝玉没死,告诉蒋瓛,让活着的蓝玉认罪!若是蓝玉死了,直接把这杂碎拉出去喂狗!” “陛下,蓝玉认罪之后呢?”朴不成小声问道,“奴婢直接让人,料理了这杂碎?” “留俩月之后,以残害大臣之名,明正典刑!”老爷子冷声道。 ~~~~ “殿下,那凤翔侯都快七十了,居然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 皇太孙的车驾已经进了定远的地界,车厢之中,解缙和铁铉坐在马扎上,笑着说着闲话。 张老侯爷的府邸,让他们大开眼界。 简直,简直就是酒池肉林。 提起这个,朱允熥就想笑,张老侯爷真是把骄奢淫欲四个字,做到了极致。而且是毫不掩饰的极致,明摆着告诉世人,老子什么都不好。打了一辈子仗,到老了就要可劲儿的玩。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解缙继续笑道,“一枝梨花压海棠!” 朱允熥捧着一碗茶,坐在宝座上,马车前行,车厢没有任何的晃动。 “老了,随他吧!”朱允熥笑道,“人家关起门来享福,外人也不能说什么!”说着,朱允熥又笑道,“看着老侯爷虽然有些荒唐,可是张家在滁州的名声,却还不错!” 一边是在家里往死了玩,一方面不仗着自己的身份为非作歹,不给地方官找麻烦,不欺负百姓。家里的子弟虽然也吃喝玩乐,可是根本没有仗势欺人的。 而且还优待佃户,每年配合官府普查人口,清查田亩。年景稍微不好,家里大把钱粮交给官府,让官家去赈济。不图名声,不要回报。 看着是老不羞,其实真是个知道分寸的。 这样的侯爷,难怪老爷子喜欢。 跟老侯爷一比,京里那些眼睛长在头上,动不动喊打喊杀成天想着升官发财的侯爷们,还真是落了下乘。 “殿下到了定远,可要去滁阳王的陵前看看?” 郭子兴是滁阳王,辈份上,是朱允熥的奶奶的爹。他祖籍就在定远,死后也安葬在定远,按理说朱允熥该去看看。 不管私下里有什么龌龊,但是大面上的事儿,老爷子从来不落。 朱允熥想了想,“先不去了,先去中都,回程的时候再拜祭!” 铁铉道,“殿下所言甚是,正该如此!” 突然,车厢外肃立的王八耻隔着窗户小声道,“殿下,京师来人!” 京师?朱允熥微微皱眉,京师来人,只能是何广义有事,廖铭派人快马来报。 “让他进来!” 一个风尘仆仆骑士进来,朱允熥认得他,这人是廖铭的本家兄弟。 “参见殿下!” “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大将军蓝玉谋逆,已经进了锦衣卫的诏狱!” “什么?”腾地一下,朱允熥站起身。 ~~~~ 老爷子,还是不肯放过蓝玉! 而且不单是蓝玉,要做成蓝党谋逆铁案! “皇爷爷,您真是.............” 朱允熥心中,不知说什么好! “停!”他在车厢中喊道。 “停!”王八耻尖锐的大喊,稍候片刻浩荡的队伍停了下来。 朱允熥直接从车厢中出来,“傅让,给孤备马!” “殿下!”解缙快走几步,小声道,“您是要回京?” “嗯!”朱允熥头也不回,走向战马。 “殿下,这事您何必掺和?”解缙急道,“千万不能因为这事,惹了陛下!” “孤必须回去!”朱允熥翻身上马,“孤暂不去中都,傅让三百亲军随行,回京城!” 朱允熥一声令下,就有人开始准备。 “殿下!”解缙刚要再说,被铁铉拉住。 后者面容肃穆,“殿下必回,如此方为明君!” “一人双马!!”马上,朱允熥朗声道,“走!” 随后,数百骑兵呼啸如风。 ~~~肩膀好疼。谁给人家揉揉? 第155章 城门 驾!驾! 疾驰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那皎洁的月光下,长龙一样奔腾的影子中,满是马蹄带起的尘土烟雾。 朱允熥带着三百东宫亲军,从定远快马加鞭,疾驰两昼夜,马歇人不停朝着京师狂奔。 老爷子要杀蓝玉,要杀了淮西的旧人功臣们,他心急如焚!若老爷子真把这些人都杀了,那大明开国的军中宿将将为之一空。 这些人,不能杀! 还记得当日西北有北元余孽犯边,老爷子一句有人找事,朝堂之上武将争先恐后请战,何等威风壮烈。 阅兵之时,即便是头发花白的老将,也歃血盟志,要马革裹尸,何等忠义无双。 西北塞外漫天黄沙之中,大军厮杀,这些开国的勋臣屹立在第一线,面对北元铁骑浑然不惧,是何等的英勇豪迈。 即便是他们之中私德有亏,但于皇明,他们有功!即便是有罪,也罪不该死。古往今来杀功臣的皇帝大有人在,但是没有人如老爷子一样,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全杀了! 其实他本可以不管,有没有蓝玉等人他的地位都稳如泰山,有没有这些武臣他也不会重蹈朱允炆的覆辙。他可做一个乖孙,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回中都祭祖。做老爷子的乖孙子,听话的好孙子。 可是他不能不管,哪怕是要惹老爷子心里不痛快,他也要管。 他爱老爷子,他不想老爷子再背负上更不堪的千古骂名! 杀蓝玉等人,和杀胡惟庸他们是两回事! 他爱着大明,爱这些为大明出生入死,保境安民,拒敌于国门之外的糙汉们! 驾!驾! 朱允熥丝毫不爱惜马力,疯狂的挥舞马鞭。 胯下千里挑一的口外战马,速度已经到了极限,口中已经开始有白沫冒出,若是再跑下去,这马就废了! “殿下!已到京师郊外!” 前方张辅在马上大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外城定淮门了!” “加快速度!快!” 朱允熥大喝一声,手中的马鞭狠狠的落在战马的屁股上,胯下的战马如利箭一样窜出去,嘴里发出悲鸣! ~~~ 夜色下的京城,如山峰般默默耸立,城墙的塔楼似乎能刺破天际。 箭楼中,开国公常升双眼通红的端坐着,脸上的胡须凌乱。 朱允熥留在京师的眼线不但快马把消息传递给朱允熥,还告知了常升。因为常家,掌管京师内外城的布防。朱允熥无圣旨从淮西返回,需要常家打开城门。 “二爷,喝碗茶!” 一千户打扮的老兵,走入箭楼,放下一碗热茶,“您在这熬了两天两宿了,不如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小的知会您!” 几乎没有人知道开国公常升在城楼上,眼前这个千户乃是常家的旧部。从知道朱允熥可能从淮西回来开始,常升就呆在这片城墙之上,等着朱允熥回来,下令开门。 “以后睡的时候多着呢,现在急什么!”常升看看天上的星辰,“正事要紧!” 突然,外面城墙上传来守军的呐喊,“什么人?” 刹那间,常升和那千户冲到城墙的垛口处。只见城墙之下,数百风尘仆仆疲惫至极的骑士在马上大口喘气。 黑夜之中,火把骤然亮起,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骑士手中的大旗。 那不是旗,而是朱允熥的五爪金龙袍服! 忽然之间,常升热泪盈眶。 三爷到底还是回来了!不枉,不枉这么多人,早年死心塌地的拥戴他! “开门!”常升一声大喝,在吱嘎吱嘎的城门绞盘旋转声中,快步跑下城墙。 厚重的城门打开一条缝隙,朱允熥又是一鞭,“驾!” 战马从城门的缝隙中,奔腾进去。 刚进去,他就看到了站在通往城墙台阶上的二舅。 朱允熥在马上微微点头,马不停蹄朝着远方狂奔。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骑兵呼啸而过,如战鼓惊雷震撼大地。夜色中的应天府,醒了。 看着朱允熥的队伍越来越远没了踪影,常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哥!”这时一直没露面的常森凑过来小声道,“要是........要是皇爷恼了熥哥儿,咋办?” 是的,朱允熥虽然是储君,但毕竟是臣。皇爷即便是再宠爱他,可是这等大事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万不能影响了熥哥儿在皇爷心中的份量.......... “要不,披甲?”常森又小声道。 听得出来,常森这短短四个字说得十分纠结,十分忐忑。 “作死么!?”常升笑笑,回头看着弟弟的脸,郑重道,“若是皇爷恼怒,你去检举!” “啥?”常森一愣。 “你去检举我,说是我让人告知给皇太孙京城有事,是我求他回来救人,是我开的城门,是我离间他们爷孙!”常升拍拍常森的肩膀,“你现在回家,别让旁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常森懂了,动容道,“哥!” “熥儿知道护着咱们,咱们更要知道,护着他!”常升微微一笑,“大哥在的时候,就和咱们说过。就这么一个外甥,死都要护着。咱们做舅舅的没用,没帮上他什么,反而要仰仗他!但是,若他有了难处,咱们常家,即便是破家身死,又算得了什么?”(历史上常升死的就蹊跷,说是蓝玉案,可是偏偏雷声大雨点小) 数百骑兵进城,在城里疾驰,很快就惊动了巡夜的护军。 “什么人?”一队队巡城军,张弩搭箭挡住去路。 “皇太孙御驾,滚开!”傅让在马上大喊。 皇太孙?那领头的军官还有些诧异,随即见到了当旗子一样挑着的龙袍,顿时惶恐的让路,拜倒。 渐渐的,锦衣卫镇府司到了。镇抚司的门前听到声音,不明所以的锦衣卫,已经开始在门口如临大敌的拦截。 “皇太孙御驾在次,滚开!”傅让再次大喊。 “锦衣卫乃陛下亲军.................” 战马上朱允熥听到废话,怒道,“杀进去!” 蒙古勇士阿斯兰就在朱允熥身前,闻言马上张弓,嗖地一箭。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只觉得头上一凉,帽子居然被一箭射飞! 轰!轰! 战马冲到近前,那些锦衣卫慌乱的闪避,当先两名东宫的亲军,连人带马直接撞在了锦衣卫的大门之上。 大门,轰然而倒。 骑兵,疯狂涌入。 第156章 三爷! 蒋瓛手脚都打着夹板,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被手下搀扶着,狠狠的看着床上,吃人一样回望他的蓝玉。 蓝玉没死,就在他即将用碎瓷片挑破自己动脉的时候,被蒋瓛一把扑到,保全住性命。 现在蓝玉手脚都固定住在床上,动弹不得,脖颈上都是渗出血迹的绷带。神色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凌厉,并且不屑。 “你有种!” 蒋瓛声音沙哑,“本官不审问你了,既然你不说,本官去审问旁人!”说着,蒋瓛冷笑,“你家人中肯定有人会为了活命告发你,你那些同党中,肯定有人熬不过,会招认!” “你的供词不重要了,本官听他们说。然后把他们说的,当成你的供词,随便找人画押!” 床上的蓝玉不屑的笑笑,嘴唇无声的动动,“找你吗!” 突然,外面一阵喧哗。 紧接着,蒋瓛的心腹急冲冲跑进来,“都堂,不好了!皇太孙殿下带人冲进来了!” 床上的蓝玉,眼中瞬间精光大作。 蒋瓛刹那间失神,“快,杀了蓝玉!” 不杀不行,皇太孙救人,皇爷再恼也是略做惩戒。可要他蒋瓛,绝对会成皇爷的出气筒。 话音落下,几个蒋瓛的心腹抽刀上前。 “谁敢!” 砰的一声,几人从窗户冲进。 “何广义,你他妈要造反?”蒋瓛看清来人,大怒问道。 何广义手中端着机头张开的军弩,冷笑道,“皇太孙口谕,即刻停止审讯凉国公及诸军侯!” “你...........”蒋瓛青筋乱跳,“这是皇上交代的差事.........你真是胆大包天!” “是你胆大包天!” 又一声音从外门响起,蒋瓛差点栽倒。 朱允熥绷着脸,拎着马鞭缓缓走来。他走得很慢,不是他不想快,而是两昼夜的疾驰,他的双腿内侧早就被马鞍磨成了血肉模糊,每一步都钻心的疼。 “跪下!” 傅让,张辅等人呵斥之下,周围的锦衣卫全部跪倒。 朱允熥把马鞭夹在腋窝,冷眼看着蒋瓛,缓步而入。 “殿......殿下!”蒋瓛双腿一软,软软的跪下,“臣.....奉旨.........” 啪! 朱允熥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蒋瓛身上,一下又一下。 “孤来了,你还要杀人?”朱允熥冷哼道,“好胆!好胆!”说着,不管如烂泥一样的蒋瓛,走到床边。 “凉公,孤来了!没事了!” 蓝玉的身体挣扎着,可是手脚都被绑着却动不了,他先是点点头,随即两行泪水潸然而下。 干瘪的嘴唇张开,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低吼,“三爷!” 与此同时,外边那些关着其他的人刑房之中,传出震天的呐喊。 “三爷!三爷!” 轰隆,寂静的夜空,忽然有了雷声。 接着,漂泊大雨,再次骤然而至。 ~~~ “皇爷!” 朴不成靠近老爷的龙床,小心的问道。 “嗯?”里面发出老爷子的声音。 “小主子进城了,去了镇抚司!” “嗯?” 唰地一下,帷帐被老爷子粗暴的拉开,露出他愤怒的脸。 “谁告诉他的?” “谁开的城门?” 在老爷子的怒吼中,朴不成缓缓的跪下。 老爷子坐在床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很是骇人。 良久之后,一声长叹,“不先见咱,先去镇抚司,真出息!”随即,又气哄哄的怒道,“看不出咱的良苦用心吗?不懂事!小王八蛋!” 然后,翻身坐起,坐在床边穿上布鞋,快步走到寝宫门口。 哗啦,哗啦,外面都是雨声。 老爷子望着外面的大雨,背着手胸膛起伏。 “奴婢给您备车!”朴不成轻声道。 “不用了!”老爷子低声道,“咱在这等着,看他怎么说?”说着,又怒骂道,“小王八蛋!气死咱了!” 朴不成看看老爷子,小心道,“皇爷保重龙体,小主子毕竟岁数小些,心软容易受人撺掇!” “你不用帮他说话!”老爷子气不平,“欠揍的小王八蛋!”说着,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踢在殿门上,“咱为了谁?为了谁?小王八蛋!” ~~~~ 天,渐渐亮了。 但是暴雨,还在持续,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老爷子坐在饭桌旁,小口的喝着米粥,食不知味。宫人们远远的低头站着,连呼吸都小心几分。 脚步响起,朴不成进来跪奏,“皇爷,小主子来了!” “不见!”老爷子怒道。 雨中,朱允熥举着伞,站在殿外。 朴不成举着伞小跑出来,小声道,“小主子,皇爷.......不想见您!” 朱允熥面露苦笑,他已经想到了。老爷子不生气,就不是老爷子了。何况他这事做的,已经够出格了。带兵回京城,还撞了锦衣卫的大门。 也就是老爷子疼爱他,不然换任何皇帝,即便是皇储这都是不能容的。 “爷爷不见我,我就在这等!”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朴不成脸色焦急,“小主子,不是老奴多嘴,这当口您就别惹皇爷了.......您.....哎呀!您放心,皇爷虽恼,可您毕竟是嫡亲的孙子,皇爷怒一会也就罢了......老奴这边,帮您给皇爷说说小话........” “老朴!”朱允熥微笑,“多谢了!” 朴不成一辈子,啥时候帮过别人说话。能和他这么说,已经是冒了死罪的风险。 “我就在这等!” “您?”朴不成无语,“您...........您脸色不大好,急匆匆赶了几天路回来,这会儿又是刮风下雨的,您.........嗨!” 朴不成见说不动,无奈返回殿中。 只是,只有他知道他自己心中暗道,“老朱家都是犟种!一个比一个犟!” 随后,殿里传来老爷子咆哮,“让他等!让他等着!不知好歹的东西!” “皇爷爷!”朱允熥在殿外大喊,“孙儿知错了!” 说着,手中的雨伞滑落,扑通下跪在滂沱的大雨之中。风一吹,那雨伞被吹得老远。眨眼之间,暴雨中跪着的身体,融入了雨幕。 “知错!?” 老爷子嚼着一根酱萝卜冷笑,“事办完了才跟咱说知错?错哪了?” 说着,一气之下把碗筷扔在地上,怒道,“老子生儿育女几十年,老了老了,都他娘来忤逆老子!” “老子为谁来?” “这江山,到最后是谁的?以为老子爱操这个心!?” “老子不在乎别人咋说,自己儿孙都不明白?” “知错了?他娘的回来不进宫,带人直接闯镇抚司!你爷爷还没死呢!” “口口声声孝顺,现在为了外人顶撞咱!还学会跟咱耍心眼了!这就是你的孝顺!” “小王八蛋!” ~~~一个小时后还有。 写的不满意,我找找感觉。 第157章 荆棘 殿中,老爷子中气十足的骂了一刻钟。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跪在暴雨之中的孙子。然后坐在御案边,阴沉着脸,批阅奏折。 可是,心不静如何能安心批阅? 这也就是自己的孙子,换做旁人如此,早就拉下去.......... 啪,老爷子把奏折甩到桌子上,破口大骂,“这写的什么玩意?咱说过多少回了,别他娘的文绉绉的,咱是个大老粗,写白话说重点!一个个,都不省心!一刻也不让咱轻省!” 骂着,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皇爷!”朴不成小心的,眼睛红红的说道,“您快瞅瞅去吧!” “瞅啥?瞅谁?让他等着!”老爷子怒道。 “小主子...........小主子跪在暴雨里,他自小身子不好,可怎么受得住.........” 当啷,话音未落,老爷子手里的茶碗已经跌落。随后只见老爷子急冲冲的走到殿门口,瞪大了眼睛关切的往外看。 暴雨入幕,掩盖了朱允熥的身影。 眼前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只能见到他跪在雨中,仰头大喊,“爷爷!” “要了命了!” 老爷子跺脚悲声道,“他娘的,跟咱玩这一手!?啊?真是好孙子?好孙子,不管自己的身子,跪在雨里!咱头发都白了,儿孙还玩这个?咱是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个小王八蛋!” “皇爷!”朴不成赶紧上前搀扶,“皇太孙仁孝,他是心里觉得对不住您,才跪着的!” 老爷子一把推开朴不成,对门口的宫人说道,“你瞎呀?外边下雨看不见?皇太孙跪在雨里你看不见?” “奴婢该死!”几个宫人慌忙跪下。 “还愣着干什么?”朴不成开口道,“赶紧把殿下搀扶进来!准备干净衣裳,准备热水,姜汤!快!”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朱允熥在暴雨之中瑟瑟发抖,连日的疲惫再加上暴雨,头脑昏沉,跪着的身子不住晃悠。 “殿下!” 几个太监快步跑来,抬着他就往殿里走。 老爷子看着雨里捞出来的孙子,又怒又气又是心疼,“传太医!” “等等!”朱允熥微弱的开口,推开搀扶他的太监,直接跪在了老爷子面前,抬头,抓着老爷子的衣衫,“爷爷,孙儿知道惹您老不高兴了,可是您听孙儿说,别杀人了!别杀了!” 这话,再次勾起了老爷子的怒火。 “不杀?咱为了谁?” “你只看到那些武人的好,可曾见到他们的坏!” “这江山社稷早晚是你的!咱是要给你一个太平江山,让你做一个太平天子!” “咱的心你不是不知道?啊?你看你爷爷头发都白了,为的还不是你?你这不孝子,为了旁人顶撞咱不说,还要自残身体,你这是往你爷爷心上捅刀子!” “爷爷!”朱允熥再次重重叩首,“孙儿能驾驭住他们,他们不会成为威胁!”说着,抬起头来,头发上的雨水顺着额头滑落,分不清是泪是雨,“爷爷,他们都是给咱朱家,立下大功的人呀!他们跟着你鞍前马后的呀!” “就这么杀了,天下人会怎么看咱朱家?以后史书会怎么写咱们?您一生如此艰难才成就大业。您本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何必到老了,要留下这些骂名!” “孙儿不想您,让人家说是千古暴君!” “老子不在乎!你爷爷这辈子就没在乎过别人怎么看,史书怎么写?”老爷子咆哮道,“真是因为咱这一辈子太他娘的苦了,咱才想让你坐安稳的太平江山!” “大明江山本就太平!”朱允熥大声道,“天下一统,皇权鼎盛,他们只是臣子,拿什么扰乱天下?就算您不喜欢他们,让他们做个富家翁就是了,何必要都杀了!” “不杀他们,往后他们就会是你身边,怂恿你穷兵黩武的小人!” “不杀他们,大明就会武人做大!” 老爷子继续怒道,“你是要做太平太子贤德君王的皇孙,这些人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朱允熥感觉脑中一片混乱,神情有些恍惚,“孙儿知道,你厌他们抱成团儿,你觉得他们话语权太大,你防着他们.........可是,他们和胡惟庸不一样..........” “都一样!”老爷子怒道,“你爷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比你知道他们什么德行!这些人永远不会安分,你读了那么多书,历朝历代的武人之祸,你难道就不知道吗?” 朱允熥无力的放开老爷子的衣衫,跪着艰难的开口,“爷爷,您错了..........”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疲惫到了极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咱错了?错的是你!”老爷子依旧在咆哮,“你以为你能驾驭得住?他们都是刺头,咱怕的是,将来扎你一手血!”说着,老爷子忽然大步走向侧殿之外。 “皇爷!” 朴不成惊呼之中,老爷子夺过侍卫的腰刀,在暴雨中直接砍下一支带刺的荆棘。然后,又快步回转,把荆棘丢在朱允熥的面前。 “捡起来!”老爷子怒吼,“捡起来!你看扎手不扎手!” 面前,是一支荆棘,长长的刺很是尖锐。 朱允熥强打精神,稍微一碰触,就感觉到扎手。 他跪着,双手小心的捏着荆棘,然后用指甲,抠掉上面的刺。 忽然,一不小心,上面的刺扎进了指甲的缝隙里。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微微皱眉,红色的鲜血冒了出来。可是他还是捏着,慢慢的抠着。 渐渐的,满是尖刺的荆棘上,出现一处可以用手握住的地方。 朱允熥握住这条荆棘,抬头道,“爷爷,这刺只是小痛!可是孙儿拔掉了几根之后,握在手里,可以当成鞭子,去抽别人!” “这些刺,就是咱大明的功勋武将!他们,会是以后孙儿手里的利刃!” “孙儿可以用着满是刺的荆棘,鞭打四方,永保大明河山!” “爷爷!”朱允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孙儿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孙儿,可是孙儿已经长大了!如果孙儿连这荆棘都握不住,有什么资格,执掌天下..............” “大孙!” “殿下!” 突然,惊呼之中,朱允熥眼睛一闭,身子软软的倒下。 “太医来了没有!” 殿中满是老爷子焦急的呐喊。 倒在地上的朱允熥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暴雨打湿了他的衣衫,露出他腿上被马鞍磨破的血肉痕迹。 老爷子心里,疼的要命! “都是孽!上辈子欠的,这辈子讨债来了!”老爷子拍着大腿,随后对宫人怒吼,“都是死人啊,赶紧过来伺候!” “端姜汤来!”朴不成也在呼喊,“快!” 第158章 风雨 轰隆! 天雷阵阵,大雨倾盆。 老爷子坐在朱允熥床前,看着双目紧闭,脸如白纸一样的孙子,只感觉手脚冰凉,控制不住的心悸。 他疾驰两昼夜,风餐露宿,又在暴雨之中跪了那么久。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他这个还未真正成年的孩子。 朱允熥这一倒下,老爷子心里什么怒火都没有了,只有心疼难受! 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看着床上朱允熥那和朱标有几分相似的面容,老爷子心中也有些懊悔。当初,标儿有一次也是因为和自己生气,直接跳河,然后落下了病根。 (朱标有一次让他爹气的,跳河了!) 殿中,太医和宫人们,不停忙碌着。 太医院的院正,战战兢兢的奏报朱允熥的病情,“陛下,太孙殿下长途跋涉,身体虚弱。又急火攻心,再被大雨那么一淋才昏厥过去!方才臣摸了下殿下的额头,有些发烫............!” “狗奴才!”老爷子忽然冷哼一声,看着朴不成,“方才,守在殿门口的是谁?看到咱大孙跪在雨里既不禀报,也不出去给拉起来,是何居心?” 说着,老爷子胡须乱抖,“去,拉出去,杖毙........剐了他们!” “是,奴婢这就去办!”朴不成回身欲走。 “等等!”床上,面如白纸的朱允熥忽然艰难的睁开眼,虚弱的开口,“爷爷............” “爷爷在这呢?”老爷子扒拉开床头的御医,拉住孙子的手,“爷爷在呢?大孙,爷爷在呢!”说着,似乎有老泪欲落,“你千万不能有好歹,你再.........你爷爷也活不成了..........” “爷爷!”朱允熥抓紧老爷子的手,睁眼微笑,“别杀人了!孙儿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可是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事,也不是杀人就行!” “蓝玉..........有大功!” “他桀骜了一些,有罪!可罪不至死,让他回老家务农吧!” “您把他们都杀了,让人寒心!” “您在孙儿心里,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亚于秦皇汉武的雄主!孙儿实在不愿意,历史把您写成暴君!” “孙儿爱您,如您爱孙儿,您不想孙儿受丝毫委屈,孙儿更不想您.......声名有污.........” 就在朱允熥艰难说话的时候,朴不成摆手,带着太医等人,退到门外十步之后。 老爷子沉思良久,叹息一声,“大孙啊!你爷爷活着的时候都不在乎名声,死了还用在乎吗?你只看到了其一,没看到其二!” “你还记得,当初你在大学堂说的话吗?” 迷糊的朱允熥,努力的保持清醒,微微摇头,“孙儿都忘了!” “你说,出去抢!把周边蛮夷的土地,都变成大明的国土!”老爷子轻声说道,“咱听了,心里既是骄傲,又是担心!” “傲的是咱朱元璋的孙子,有志气!” “担心的是,你将来穷兵黩武!” “你别说没有,你小子心里想啥,咱一清二楚!你连高丽都想打,整治水军也是为了以后弄倭国吧?” “咱列了十五个不征之国,就是怕后世的子孙为了军功,不顾民生兴兵打仗!就是怕你们好大喜功,浪费大明之国力!” “蓝玉等人,虽然有战功!可是这些人没仗都要找仗打,有他们在你身边怂恿,再加上你的性子,刀兵四起非国家之福。你小子,是个看似仁厚实则看谁都不顺眼的主儿。” “你有雄心壮志,他们为了用战功换取身家富贵,定然要挑起战端。大明以战立国,但是不能以战兴邦!” “咱的良苦用心,你知道吗?” 朱允熥苦笑,“爷爷,敢情孙儿的心,都被你看透了!咳!咳!” 老爷子伸手,缓缓的扶着孙子的胸口,“你爷爷一辈子阅人无数,你这小猴儿那点花花肠子,咱能不知道?” “孙儿若是穷兵黩武之辈,就算没有蓝玉等人怂恿,也会发兵打仗!”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爷爷,孙儿求您了,放了蓝玉他们吧!”说着,用力的晃晃老爷子的手,“让他们回家务农,做个百姓吧!” “哎!”老爷子一声长叹,“都是孽!都是债!一辈子英雄,到了儿孙这,球毛没有!” “您答应了?”朱允熥笑道,“孙儿就知道,皇爷爷一定会答应!” “所以你就大胆的带兵回京,还要撞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老爷子骂道,“不看你..........不看你有病,咱抽死你!” “您舍不得!”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享受着孙儿的撒娇,神色温和一些,又道,“可是圣旨已下,咱出尔反尔,不是要打自己的脸吗?” 是的,皇帝永远不可能是错的! 就这么放了,岂不是打脸? “是朝中有奸臣!”朱允熥断断续续的说道,“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挑拨君臣,诬告大臣!”说着,朱允熥喘口气,“不过,蓝玉也不干净,他一向桀骜,念其战功免死,贬为庶人!” “其他蓝党,或是发配边关军前效力,或是轻飘飘的放了,在家养老,全凭皇爷爷的圣意!” 简单几句话,皇帝的面子里子都有了。只不过推出一只替罪羊,就可以平息朝中的风浪。 而且蓝玉贬为平民,以后发落回原籍让地方官严加看管,根本闹不出浪花来。蓝玉彻底退出朝堂,那些和他交好的淮西武人一系,也风光不起来了。 大明朝堂的武人,经过这次打压,也会知道以后该如何立身,会更加谨慎言行。 “反正以后江山都是你的!咱也不操这个心了!”老爷子怅然道,“孙大不由爷!你隔三岔五来这么一出,你爷爷也受不了!” “真的?”朱允熥大喜,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 “咱啥时候说话不算数!”老爷子笑道。 “拉钩!”朱允熥亲昵的老爷子,伸出手指。 “呵!”老爷子笑骂,“信不过你爷爷?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谁生的?”朱允熥撇嘴,坏笑。 “他娘的!”老爷子轻轻在孙儿脑瓜门上弹了一下,满脸笑意。 “你爷爷这辈子,就两个人能管住!一是你奶奶,二就是你!”老爷子继续笑道,“哎,天数!娘的,年轻时候媳妇管,老了孙子管!呵呵!”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太孙妃娘娘还有惠妃娘娘来了!” 老爷子松开拉着孙儿的手,“进来吧!” 稍候片刻,带着泪痕的赵宁儿和一脸焦急的惠妃进来。 “殿下!” “我没事!”朱允熥对赵宁儿笑道。 “陛下!”郭惠妃跪下道,“即便是殿下有不是,触怒了您!可也是您唯一的长子嫡孙了,还请从宽发落!”说着,落下泪水,“殿下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大姐在的时,连风都不敢让他见。您倒好,直接让他跪在大雨里!” “可怜见的,他那小身子骨,怎么受得了!”郭惠妃哭道,“若是殿下.....臣妾也不活了。臣妾以后找大姐告状去,看您以后见了大姐,怎么说?” “你他..........”老爷子先是大怒,不过随即咧嘴对朱允熥笑道,“看看,现在小姨子也管上了!他娘的!” ~~~今天四更了。 第159章 有喜 云散,雨停,天晴。 抬头望去,天空中满眼都是心旷神怡的湛蓝。 在这湛蓝天空之下,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更加璀璨,好似一幅静谧的五彩画面。 朱允熥坐在东宫水榭花园边的汉白玉栏杆上,惬意的享受着阳光,双脚没有着鞋袜,随意的放在温暖的水中,轻轻晃荡。 不时,平静的水面上被他的脚带起阵阵涟漪,涟漪之中那些锦鲤甩着尾巴,在他的双脚周围游动。 “殿下!” 边上,妙云轻声呼唤,白嫩的手指捏着刚剥好的,粉嫩色的石榴送来。 朱允熥扭头,笑道,“甜吗?” 妙云睫毛闪动,笑道,“奴婢也不知............啊!” 惊呼之中,朱允熥忽然低头,连细腻的手指和石榴子一起含住。 妙云娇羞,红晕爬满脸。 朱允熥缓缓吐出手指,美美道,“甜!”说着,嘴巴一张,把嘴里的石榴子直接吐进了脚下的流水之中。 “孤有些日子没亲近你了!”朱允熥看着娇羞的妙云笑道,“今晚上孤翻你的牌子可好?” “嗯!”妙云心喜,蚊子一样的答应。 朱允熥慢慢凑过去,贴着她的耳朵,坏笑道,“洗香香的,等着孤!” 无怪他如此放松,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蓝玉案终于有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蒙蔽圣听,残害忠良,已经下了诏狱。那些被抓的勋贵军侯一一放还家中,一场血雨腥风悄然化解。 想象中如李善长胡惟庸案,牵连数万人掉脑袋的场面,没有到来。朝中上下,无论文武皆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之所以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的背后,都是因为皇太孙的缘故。从淮西纵马疾驰两昼夜回京,撞开锦衣卫镇抚司的大门,又在暴雨之中跪地死谏。 若不是皇太孙,只怕这一次一定是血流成河。 这一次,无论文武都对朱允熥感恩戴德。私下里皇太孙乃仁德圣主的说法,更加深入人心。 不过暗地里,朱允熥却被刘三吾,方孝孺,黄子澄,詹同,凌汉等一众大学士,喷了个满脸花。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太孙万金之身疾驰几昼夜回京,若真是累出个好歹来,岂不是有负江山社稷,岂不是有亏天下臣民? 他们虽然迂腐了一些,但心是好的。 相比之下,谁也没在意,蓝玉被贬为庶人,勒令回乡由地方官看管。那些被抓的军侯虽然放还家中,但大多数都被剥了军权,成为富贵闲人。 虽然没杀人,但是老爷子的目的也达到了。 “殿下!”朱允熥出神之时,妙云在边上唤道,“娘娘来了!” 朱允熥回头,只见赵宁儿带着一队宫人,款款而来。 “殿下今日觉得好些了吗?”赵宁儿过来,见朱允熥双脚放在水里,笑道,“水里凉,殿下小心些!” “无妨,不过是场风寒,出几身汗早好了!”朱允熥笑道,“孤壮得像头牛,你又不是不知道!” 顿时,赵宁儿圆圆的脸上红晕烧到了耳根,低头道,“殿下该吃药了!” “又吃这苦药汤!”朱允熥苦了脸。 “良药苦口!”赵宁儿说完,从宫人手里接过汤药,“这是太医院熬的,固本培元的方子,最是滋补...........” 朱允熥这一病,宫中人人紧张,这种药汤他已经吃了一个月,而且看样子还要吃下去。 “孤用补吗?”朱允熥继续坏笑道,“再补,孤受的了,旁人就未必..........” “殿下!”赵宁儿嗔怪一声,“这么多人看着呢?”说着,把装汤药盖碗打开,“温的,不烫..........”可是一下秒,赵宁儿脸上勃然变色。 双眉紧皱,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捂住嘴,似乎要呕吐一般。 “你怎么了?”朱允熥诧异的问道,随后心里一惊,抬腿从栏杆上跳下来,抓着赵宁儿的手,不可思议般问道,“有了?你,是不是有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女子有孕都是反应的。再说结婚快三个月了,他朱允熥勤劳的跟小蜜蜂似的。 “来人!”朱允熥叫道,“传太医!快点,太孙妃好像是有了!” “殿下!”赵宁儿忍着腹中不适,小声道,“臣妾只是这几日偶有不适,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可是朱允熥似乎没听见,抓着她的手,笑得和个傻小子似的。他来这个世界已经一年了,从一无所有到有了一切。现在突然之间,他即将有自己的血脉后代,如何不喜? 不远处,王八耻跑的嗖嗖的,跟道烟似的。边跑还边扯着喉咙喊,“太医!太医!” “喊什么?” 王八耻的身影刚过转角,就遇到一队宫人。领头的太监,对着王八耻就是一顿训斥,“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朴公公!”王八耻赶紧行礼,随即又看到了皇爷和惠妃娘娘,跪下道,“奴婢参加皇爷,参见娘娘!” 老爷子背着手,斜眼看他,“你这奴才,咋呼什么?” 而边上的惠妃娘娘却关切的问道,“你跑这么急,还叫太医,可是谁病了?”说着,急问,“可是殿下身子不舒服?” 她这么一说,老爷子也顿时关切起来。 “殿下没事,是.....是太孙妃娘娘!”王八耻抬头笑道,“娘娘好像是有了,殿下让奴婢叫太医去!” “有了?有啥?”老爷子一愣,随后瞪大眼,“有了!真有了啦?”说完,咧开大嘴,眉飞色舞的大笑起来。 “快说,怎么回事?”惠妃娘娘问道。 “方才,太孙妃娘娘给殿下送药,一闻到药味就恶心,殿下说八成是有了,让奴婢传太医!”王八耻笑道。 “那你愣着干啥?还不快去!”老爷子一挥手,然后急不可耐的朝孙子那边大步而去。 老爷子走得很急,没一会就到了朱允熥身边,不等他们见礼,张口就问,“可是有了?”说着,打量下孙媳妇,“想吃酸的吗?” 说完,顿感不妥,哪有当爷爷的,这么问孙媳妇的! 赵宁儿施礼,小声道,“媳妇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一闻到异味,见了荤腥就想吐!” “那就是了!”惠妃娘娘走过来笑道,“当初我怀第一胎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着,拉起赵宁儿的手,继续笑道,“你这岁数正是好怀的时候,祖宗保佑,咱们宫里要有喜事儿了!” “呵呵!”老爷子咧嘴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随即,在朱允熥肩膀上重重一拍,“小子,你也快当爹了!” 朱允熥依旧笑得和傻小子似的,“爷爷,你说叫啥名好?”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已经开始想自己的孩子叫什么名了。 谁知,老爷子也一本正经的琢磨起来,沉吟道,“你是允字辈,到你儿子那,该是文字辈,咱这重嫡孙嘛...............” “爷爷!”朱允熥忽然道,“要是个女孩呢?” “呸!”老爷子啐了一口,“头一胎,必须是男娃!带把儿的!” 第160章 疑云 坤宁宫中,爷俩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殿内,一个白胡子太医,正捋着胡子,给赵宁儿把脉。 不知为何,明明是喜事,但是朱允熥的心里却很慌,很急躁。他旁边的老爷子倒是看着很稳当,可是嘴里也在默默念着。 仔细分辨一下,老爷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男娃!男娃!男娃!” 若是现代社会,朱允熥才不稀得要男孩。女孩多好,爹的小棉袄。男孩,呸!赔钱货! 从小就是个无底洞,长大了还要给他张罗车,张罗房,张罗娶媳妇。然后还要给他带孩子,他娘的........ 可是这时代,尤其是皇家,男孩绝对比女孩金贵上一万倍!因为,有皇位要继承! “怎么说?” 太医出来了,老爷子比朱允熥还急,开口问道。 白胡子太医微微一笑,“微臣给陛下和太孙殿下贺喜,娘娘确是有了身孕.........” “好!”老爷子一拍巴掌,大笑道,“你医术不错,人也老实,赏你十匹布!” 说着,回身一拍美滋滋的朱允熥,大笑道,“大孙,咱给你选这媳妇不错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呵呵!”朱允熥美美的笑道,“您大孙的种也好,百发百中小郎君!” 老爷子诧异了半晌,然后抬腿就是一脚,“滚!” 随即,老爷子双手合十,“祖宗保佑,咱朱家再添嫡孙!”然后,又对朱允熥说道,“明儿你去太庙叨咕叨咕,中都就是太远,不然的话去中都拜祖坟最好!” “爷爷!”朱允熥小声笑道,“幸亏没杀人!” 老爷子沉吟片刻,“嗯,幸亏没杀!不然损了咱嫡重孙的福报!” 这时,殿里传来赵宁儿的声音,“娘娘,我没那么金贵!” “从现在开始呀,你就安心养胎,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惠妃娘娘的笑声响起,随即她撩开帘子出来,“皇爷,臣妾瞧着,坤宁宫这边伺候的奴婢,还是少了一些!” “朴不成,你管着内官监呢,多派些嬷嬷宫女过来!”老爷子开口道,“挑老成的,本分的!告诉他们,伺候好了咱有赏,要是伺候不好,哼哼,打死都是轻的!” “奴婢遵旨!”朴不成垂手道。 “皇爷,人再多没个知心的也不成!”郭惠妃又道,“不如,把臣妾身边的梅良心调过来,他是个本份的奴婢!” 老爷子没说话,转头看朱允熥。 坤宁宫现在还没有太监总管,一直是王八耻和朴无用两头跑。选一个管事的太监也不是不行,只是为何一定要梅良心? 见朱允熥有些迟疑,惠妃赶紧笑道,“殿下,可不是我巴巴的要往这送人。我生养了三个儿女,都是梅良心伺候的,他呀有经验,老成,是个合适的人选!” “如此,就梅良心吧!”惠妃也是一番好意,朱允熥笑道。 站在殿外的梅良心已是呆了,调到坤宁宫伺候太孙妃娘娘,那岂不是一步登天?往后,她就是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这宫里谁还敢给他眼色。 心里正美着,感觉有道目光盯着他。 抬头一看,正是朴不成,后者皱眉道,“发什么愣?还不谢恩!” “奴婢叩谢天恩!”梅良心赶紧跪下,叩首道。 “好好伺候主子,才是真格的!”惠妃娘娘叮嘱道,“若是出了差错,就算殿下和太孙妃饶你,本宫也不饶你!” “娘娘放心,有半点差池,奴婢提头来见!”梅良心赶紧道。 媳妇怀孕本来是朱允熥的喜事,可是现在好像都是长辈的喜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他只能傻乎乎的,望着里面躺着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喜悦的妻子。 “皇爷爷!宁儿有功,您也赏点什么吧?”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想想,“赏她娘家吧!传旨,升赵思礼为应天府兵马司指挥使。” 这个官,等于是赵宁儿的父亲,成了掌管京城治安的第一人。 就听老爷子继续道,“赏,承恩伯!” “媳妇代父亲,谢过天恩!”赵宁儿下床,叩首道。 “快扶起来!”老爷子笑道,“先赏一个伯,等咱嫡重孙落地,再赏他一个侯!” 朱允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王八耻站在殿外,似乎有话说。 “有事就去忙!”老爷子也看到了,开口道,“这边不用你惦记!” 朱允熥笑着从坤宁宫退出,走到外面,“什么事?” “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蒋瓛倒了,现关在诏狱之中,等着明正典刑呢。锦衣卫指挥使,由何广义接任。上任之后,他毫不留情的对蒋瓛的心腹展开了清洗。 这人,也没辜负朱允熥的信任,无论大事小事每天必须当面汇报。 “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见孤什么事?” 何广义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说道,“臣在蒋瓛家中搜到了些东西!” 朱允熥见他神色郑重,挥手让宫人下去,低声道,“什么东西?” 何广义膝行两步,从袖子中抽出几张信件,呈上道,“北平,燕藩的来信!” 狗东西! 锦衣卫指挥使乃皇帝私臣,作为皇帝的心腹,居然和外藩私下往来?而且,还是燕王! 朱允熥脸上冷笑,不知是该笑蒋瓛愚蠢,还是该笑四叔好手段。 他早就知道朱棣的实力,不可能只有表面上那些,在京中肯定有自己眼线和内应。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的神通广大,连蒋瓛都给拉拢了。 “他是如何拉拢的?” “燕王在京中还有什么人?” 朱允熥接过信,“你看了没有?” 何广义低头道,“臣只看了第一封的落款,见是北平来信,赶紧奏于殿下!” “落款是谁?”朱允熥抽出信纸问道。 “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允熥眼神一凌,冷笑下,把目光放在信上。 信有三封,第一封是说些闲话,送上多少土特产等。所谓土特产,应该指的就是金银等物。 第二封的措辞比第一封要强烈一些,颇有你拿了钱就要办事的味道。信中写道,让蒋瓛伺机在皇帝面前,给蓝玉上眼药。 第三封的措辞更加严厉,隐含威胁。让蒋瓛秉承圣意,把蓝玉案无限制的扩大,把原太子一系的武将都牵连进来。 信上的字迹笔锋有力,而文字却极为歹毒。 看了几眼,朱允熥就明白大概。想必那蒋瓛是收了不该收的钱,然后被人抓住把柄,一步步走进对方的掌控之中,不得不的帮人办事! “四叔,好手段!” 朱允熥心中冷笑,不愧在是在边关历练了二十年的皇子亲王,这份手腕心机,胆量,还真是超乎常人。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做再多也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朱允熥心里还有所疑问,“北平那边,是如何搭上蒋瓛的,他们中间的联络人是谁?” “蒋瓛在狱中说了什么没有?”朱允熥把信放在御案的暗格中问道。 “天天喊冤,哭着要见您!”何广义道。 “见孤?那孤就见见他!”朱允熥站起身,“给孤更衣,去镇抚司!” 就这时,亲卫统领傅让来拜。 “殿下!” “何事?” “凉.......蓝玉携家人,出京了!”傅让低声道。 朱允熥沉默半晌,“去送送吧!” 第161章 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灿烂阳光之下,前行的人群中伤感弥漫。 原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蓝玉,再不复往日的尊崇。一身布衣,随着人群慢慢行走。 他现在已经贬成平民,偌大的蓝家遣散一空,跟着他的只有家人。这些人也都一身布衣,无论男女都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行走。 人群周围,数百个铁甲护军骑在马上,奉旨押蓝玉回怀远老家,交付地方官看管。 队伍中,隐隐有哭声,让人心烦意乱。 “别哭了!”蓝玉长子蓝春呵斥一声,“留下一命,已是天恩浩荡。哭什么,烦死个人!” “哭吧!”蓝玉长叹一声,“她们心里不舒服,哭两声也能痛快痛快!” 说着,蓝玉怅然回头,回望巍峨的应天城墙。 上一次出京,是赶赴西北边疆作战。那时自己领大军出征,皇帝和吴王在城头亲送。而这一次,他却是一个罪人,如囚徒一般被人监视押送。 人生,还真是无常。英雄和罪人,就在天意一念之间。 随后,蓝玉摸摸脖颈上的纱布,面露苦笑。 “至少,自己还有命!” 原本,他心中充满恨意。甚至想着,在被行刑的时候,要对天高喊,天道不公。但在获得生机之后,那些恨意也没了,剩下的只有心酸和无奈。 现在,他真的明白了那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还藏着那么几分不甘!他蓝玉,这辈子就这样了?心中,那些策马扬鞭,如霍骠骑般建立不世功勋的梦,戛然而止了吗? “什么人?” 护送的骑士,发出一声大喝。 蓝玉抬头,只见前方官道上,一顶软轿缓缓而来。 轿子边上,一个骑马的汉子大喊,“开国公家的!” 常家人?骑马的正是自己的外甥,常森。 “奉圣命,押送囚犯,闲杂人散开!”护军千户板着脸喊道。 “给你能的!”轿子落下,常升一瘸一拐的出来,骂道,“老子刚交接了京营的差事,你这狗才就翻脸不认人?” 那千户赶紧下马,笑道,“常二爷,不是小的托大,实在是干系重大!” “老子知道!”常升在下人的搀扶下,上前说道,“我现在什么官职都没有,给自己舅舅送行也不成吗?”说着,一个眼色,家人在边上递过一个鼓鼓的包袱。 “这?”那千户觉得烫手。 “些许散碎银两,弟兄们路上拿着吃酒!”常升笑道,“收下吧!看你那点胆子,谁还能因为这点银子,砍你的脑袋?”随即,又道,“路上还要劳烦兄弟们照看一二,常二这里谢过了!” 见他躬身行礼,那千户不敢受,避开身子说道,“二爷说哪里话?”说着,犹豫几分,“二爷,您要和他说话,俺也不拦着,毕竟天理人情。可人多眼杂,您别让小的难做!” “老子晓得!”常升笑笑,“等你回京,来我府上吃酒!” 说完,在家人搀扶下,走到蓝玉身边。 “老舅!”常家兄弟拜倒,“外甥来送您了!” “有心就行,人不该来!”蓝玉沉声道,“被人知道,又是一番口舌!”说着,看看常升,“你这是怎么了?” “昨日朝堂上,皇爷问了京师的防务,外甥回答的不妥帖,被打了三十板子,剥了官职,现在在家赋闲呢!”常升不在乎的笑笑。 “哈哈!你这是吃了开城门的瓜落了!”蓝玉笑道,“打的轻!” “要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当场就去了半条命!”常升笑道。 朱允熥回城是他开的城门,无论如何这个事在老爷子那都说不过去。老爷子轻飘飘的打几下放了,就算是让他长个记性。暗地里,已经烧高香了。 私开城门是大罪,他是皇太孙的舅舅,换了别人,直接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三爷仁德,你俩好好的辅佐!”蓝玉叹息一声,再次回望城头,伤感道,“本想着,伺候了故太子一辈子,深受大恩,又是姻亲,往后这把子力气,就卖给三爷,谁知.........哎!” “舅舅,留得青山在............”常森说了半句,见身边有人就闭口不说了。 “这是一点银钱,舅舅收着!”常升再次摆手,下人送上几个口袋。 “嗯,正愁以后没钱花呢!?”蓝玉笑道,“种地?姥姥的,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拿锄头都想刨人脑袋,哪会种地呀!” “这里面的金子,是定远侯,景川侯他们送的!他们想来,我给拦住了,也没让他们送太过,够你们过日子就成!”常升小声道。 蓝玉拍着重重的包袱,点头道,“代我谢谢这些老兄弟!” 就在这时,前面烟尘乍起,数十骑兵蜂拥而来。 押送的护军千户一看旗帜,赶紧大喊,“下马,跪!” “三爷..............!”蓝玉动容,“他来了?” 来的正是东宫的亲军,当先一人正是傅友德之子,傅让。 傅让勒住战马,跳下来,没看旁人,直接走到蓝玉身边,“凉......蓝大叔,殿下让我来看看你!” 说着,对护军千户说道,“皇太孙口谕,赏蓝玉马五匹,马车两辆,用做代步!你有何话说?” 那千户如何敢说话,不但没话说,反而郑重的拱手,“俺也是军中人,虽有上命,但太孙仁德高义,就算事后有人多嘴,俺一力承担了!” “嗯!”傅让点头,“多谢!” 随后,傅让面对蓝玉,“蓝大叔,马车里有金银,是殿下赏的,够你们一家嚼谷的!” “多谢殿下了!”蓝玉拱手,“蓝玉无以为报.........” “殿下说了,来日方长!”傅让小声的说了一句。 就在蓝玉眼中闪动期盼的光芒之时,傅让郑重的下拜,“诏狱之中,蓝大叔说绝不出卖朋友兄弟。来之前,家父还有宋国公让侄儿给蓝大叔磕头。”说完,当当的磕了几个响头。 他是颍国公之子,若蓝玉案牵扯到他傅家......... “蓝某人,只是不想愧对良心!”蓝玉道,“若换作你父等人,也是如此!” 傅让起身,又低声道,“蓝大叔,你往那边山上看!” 蓝玉转头,顿时呆住。 只见远处山坡上,一人骑在马上不住的对他摆手。 “三爷!” 蓝玉眼眶发红,跪倒在地,口中哽咽大哭,“三爷,老臣先去了!” “三爷!”蓝家人,全哭着拜倒。 山坡上,朱允熥擦了把眼睛,调转马头,“走!” 眼看,朱允熥的身影走远,消失不见。 蓝玉起身,揉揉眼睛,对众人道,“走了!”随后,昂首挺胸,走在队伍之前。 蓝家的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队伍中多了豪迈苍凉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关..............” ~~~~ 锦衣卫,镇抚司诏狱。 蒋瓛,死狗一样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 忽然,铁链声响,蒋瓛抬头,触入眼帘的,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 “殿下?”蒋瓛抬头,狗一样爬到围栏边,大哭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有机密大事相奏!” 侍卫给朱允熥搬来凳子,他坐下之后,冷冷看着蒋瓛,“你说的机密大事,是不是孤认为的那事!” “是,是!”蒋瓛磕头如捣蒜,“臣也是身不由己,有人在臣背后指使!” “出去!”朱允熥挥手,身边只留下傅让,他微微探身,对蒋瓛说道,“说,说真话,孤只杀你一人!不然..........” 第162章 好毒 凡事,皆有因果。 早在蒋瓛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燕藩就撒下大笔的银钱,刻意结交。 不过说来也怪,人往往只有在地位还不稳固,权力还不算太大的时候,才能保持谨小慎微。 那时的蒋瓛信奉的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既不收也不得罪人家,微微表示出交好,但绝对划清界限。 可是在他当上锦衣卫指挥使,执掌锦衣卫大权,深受皇帝的器重之后,反而没了谨小慎微的态度。 公允的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没有几个不飘的。作为皇帝的耳目,一等一的心腹,又不经六部诏狱审案抓人之权,谁能不飘呢? 燕藩的重礼一次次的送进他手中,这让蒋瓛有一种就算皇子都要巴结他的快意。可是他不知道,他收的不是财富,而是索命符。 朱棣何等人也?巴结你?恭维你?怕是做梦! 一开始让蒋瓛办小事,再往后让蒋瓛办大事,你若不办那就把你私通藩王的事捅出来。 作为皇帝的心腹,蒋瓛也深知老爷子的性格。这事闹出来,皇爷对自己儿子顶多是骂几句,打几下。可是自己,包括自己一大家子,却肯定要掉脑袋。 所以,他只能在其中,越陷越深。 “殿下大婚之前,皇爷就让臣在暗中收拢蓝玉等人的罪状,那时燕王告知臣,让臣在皇爷面前给蓝玉等人上眼药。还告诉臣,一旦蓝玉获罪,就要臣一定要办铁案,不让蓝玉翻身..............那姚广孝说,皇爷最恨臣子勾连结党..........” 牢房之中,蒋瓛哭着讲述。 朱允熥始终面色如常,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心中却满是波澜。 好算计,好毒计! 若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觉察到不对,在京师留了耳目。否则自己回中都祭祖的时候,老爷子真的杀了那些人,正中朱棣的下怀。 杀了蓝玉为首的一干武将,短时间看没什么,可是从长远看,朝中可以领兵的功勋宿将为之一空,而新生代将领还没历练出来。即便是大明不缺名将种子,但和那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将一比,还是差了许多。 这等于是,折断了朱允熥的一条臂膀。 而老爷子一旦杀人之后,要采取很多措施稳定朝堂和军中,在边关军事上更加依仗他边关塞王。 退几步讲,就算是朱允熥先察觉到老爷子要杀人,那为了维护蓝玉等人,势必也会和老爷子起了争端。 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只是不知这计到底是出自四叔燕王朱棣之手,还是出自那黑衣宰相姚广孝之手? “孤有一事不明?”朱允熥缓缓开口,“你和燕王是如何搭上的?” 蒋瓛痛哭流涕,“黄公公!当初是他当燕王的说客,臣一看皇爷身边的大红人和燕王有瓜葛,这也才........殿下,臣糊涂,臣昏聩!” 黄狗儿? 朱允熥冷笑,敢情这厮不单是吕氏的人,还是燕王.......不,准确的说,这黄狗儿从头至尾都是燕王的人。 死得好!据说是被朴不成带人掐死了,真便宜了他! 顿时,朱允熥有些心惊,四叔朱棣既然能收买黄狗儿,那宫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既然能收买蒋瓛,朝中是不是还有他的人? “你可知,除了你,还有谁受了燕藩的好处?”朱允熥沉声问道。 “这臣不知!”蒋瓛嚎道,“不过依臣看来,该是有的,一定是有的!有些事臣明明没有告诉燕王那边,可是他也知道!” 朱允熥缓缓点头,对,一定有的。 而且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好毒的计!幸好....... 可是随即,朱允熥有些疑惑,如此看来朱棣已经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他的手伸得这么长,就不怕事发败露?就不怕老爷子和自己知道? 藩王私通内臣,可是大罪! 燕王不怕,因为这事,蒋瓛也好,其他被他收买的人也罢,哪怕到死都不敢透露!起码不敢跟老爷子交代,不然本来他们家里还能活一个,若是交代了恐怕一个都剩不下。 老爷子心里,儿子都只有自己的好,就算有错,也是别人勾搭怂恿的! 恐怕,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蒋瓛突然被下狱,来不及处理首尾,而何广义又在他家中搜出了信,蒋瓛也未必肯对自己坦言。 “现在自己知道了,是不是可以用来做点文章呢?” 心里想着,朱允熥有些明白了,就算自己知道了,燕王那边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算准了,自己不会和老爷子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自己若是说出来,只会让老爷子难做。 而且,此计最毒的地方,是在计谋败露之后。 他们希望的就是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一旦开始怀疑,那就对谁都不信任。发展下去,就是宁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 如此洞察人心之毒计,似乎还真不是出于燕王朱棣之手。 “我这个四叔,豪迈桀骜有之,骄傲敏感有之,杀伐果断心如磐石有之。但唯独这种阴险下作,还真没有!” 朱允熥心里暗道,“如此看来,这等毒计,只能是道衍姚广孝的手笔!” “好,好,好!”朱允熥心中不怒反笑,“我只是对燕王那边稍微防备,那边却已经下了杀手!一支支暗箭,又快又准,还真是出手不留余地!” “既如此,那咱们就好好斗一斗。我且要看看,你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等你们黔驴技穷的时候,看你们还拿什么跟我斗!” “现在,看你们演戏。最后你们会发现,小丑竟是你们自己!” 此时,朱允熥看看蒋瓛,开口道,“你和燕王那边通信,经过谁?” “我家中有一小厮,名双喜!”蒋瓛急道,“是姚广孝放在我家中之人,每次燕王那边有信到,都是双喜拿给臣,臣若有事告知那边,也是双喜传达。其他,臣一概不知!” “傅让!”朱允熥轻轻呼唤。 “臣明白,这就让让人去抓!”陪在朱允熥身边的只有傅让,连何广义都在门外。现在的何广义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了,可是有些事朱允熥反而不方便让他知道。 锦衣卫指挥使虽然是他的人,但是锦衣卫归根到底还是老爷子的人。 傅让走到门外,和对方耳语几句,又快步返回,守护在朱允熥身侧。 “未必能抓住,想必这时候那人都跑了!”朱允熥想想,继续开口问道,“你和燕藩的事,还有谁知道?” “这种掉脑袋的事,臣哪敢让别人知道!”蒋瓛叩首。 “燕王那边有没有和你说过,怎么对付孤?”朱允熥又问。 “从无!”蒋瓛哭着抬头,“臣和那边的书信来往从没提过殿下半个字,那边也没提过殿下!”说着,又连连叩首,“殿下,若是那边有害您之心,臣决死不从!” “呵!”朱允熥笑了下,这话听听就是了,当不得真。 “你还有何话说?孤要走了!”朱允熥站起身。 “殿下,殿下!”蒋瓛抓着栏杆,“臣感觉,詹徽不对劲!” “恩?”朱允熥微微转身,“怎么说?” “他和臣一起审理蓝玉案,好几次他在暗中和臣说,若是不能斩草除根把淮西武人扫清。过后那些勋贵势必反击,到时候他们闹起来,皇爷未必能保臣!”蒋瓛快速说道,“臣当时有些纳闷,詹徽以前一向和蓝玉交好,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允熥若有所思,再加上以前詹徽保举陈瑛,种种联系起来。 “今日的话,除了孤不要对任何讲!”朱允熥转身便走。 “殿下答应臣,只杀臣自己的!”蒋瓛晃着栏杆大叫,“殿下,臣有罪,不及妻儿!” 朱允熥没有出声,没有回答。 突然,蒋瓛再次开口,“殿下,臣还知道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朱允熥回头。 “陛下不只有锦衣卫,还有旁人充作耳目,这些人都隐藏在各公侯家中!”蒋瓛伸出手,喊道,“只要殿下答应只杀臣一人,臣就告.............” “住口!”朱允熥冷喝一声,“这种事你也敢说,真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说完,拂袖出门,只留下蒋瓛在牢房中哀嚎。 出了门,见到站在五步之外的何广义,朱允熥勾勾手。 “殿下!”何广义上前行礼。 “北平那边,锦衣卫有人吗?”朱允熥小声道。 何广义沉吟道,“有人,不过都是用来查探敌情,收集辽东军情的!” “你这样...........”朱允熥让何广义附耳过来,不过下一秒,他话锋一转,“算了!” 何广义不明所以,但也不明所以。 “上次和你说詹徽的事如何?” “臣得知,詹部堂似乎准备辞官回乡!”何广义道。 “回乡?”朱允熥心里冷笑,“想一走了之?” 第163章 计计连环 朱允熥从镇抚司返回紫禁城,径直回了东宫。 不久之后,国子监祭酒,督察院都御史凌汉奉诏觐见。 严格来说,这人并算不得朱允熥东宫一系的官员,凌汉甚至不属于朝中任何派系。他刚正不阿,眼里不揉沙子,敢于直谏。当初胡惟庸掌权时,凌汉就直接顶撞,吾为大明之臣,非丞相之人! 朱允熥见他,是因为凌汉,是詹徽的死对头。几年前老爷子下旨让詹徽接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凌汉就直言不讳,詹徽是小人,非忠臣! 凌汉已到了致仕的年龄,一度在督察院和詹徽打得不可开交。他为人方正没什么朋友,自然不占上风,屡屡被詹徽压制。 老爷子怜他的耿直,也笑他的刚硬,便对他说可以回乡颐养天年。但是凌汉不但不请辞,反而对皇爷说,臣要在朝中看着詹徽等小人。 “臣,凌汉,参见皇太孙殿下!” 殿中,头发花白的凌汉,恭敬的叩首。 “老大人!”朱允熥快步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不是朝堂之上,不用如此大礼!”随即,对王八耻道,“你怎么做事的?凌爱卿这等老臣来了,居然也不知道搬个座位来??” “奴婢该死!”王八耻一天不知道死多少次,反正他自己是不在乎的,到一边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凌大人,殿下赐座!”王八耻低声笑道。 若是旁人,定会说声公公辛苦。可谁知凌汉却怒目相向,须发皆张。 “储君与大臣议事,尔等阉人为何在侧?”凌汉怒道,“陛下颁布之皇明祖训,凡君与大臣言事,阉人退后十步之外!” “你..........老不死的!” 王八耻差点没气死,可是不敢说话,只能低头默默退开。 凌汉这做派,让朱允熥也有些吃惊,还真是方正之人。怪不得这些年,他做所的都是言官,老爷子欣赏的,就是他这怪脾气吧。 “凌爱卿坐!”朱允熥笑道。 “老臣,谢殿下!”凌汉拱手,然后厌恶的皱眉,用袖子擦擦王八耻搬来的凳子,方才坐下。 “老东西!”王八耻恨的牙根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别看他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可真论起来,他只是奴婢,那些大臣是国士。对于这些大臣,惹不起惹不起! “传你来,是有个事!”朱允熥缓缓开口。 “殿下吩咐便是!”凌汉又站起来。 “孤听说,你和詹徽不和?”朱允熥笑道。 “那厮,小人行径,只知溜须拍马,一点读书人的风骨都没有!”凌汉开口道,“若如此也就罢了,其人善于弄权,善于借势。身为吏部尚书,不能为国举才,为督察院左都御史,又不能直言上奏,私心大于官身!” “明日朝会,你参他一本,如何?”朱允熥直接开口。 见凌汉有些诧异,朱允熥开口说道,“这是孤的意思,吏部尚书,督察院御史何等重要,不能容此心性不正之人担当。去年杭州苏州的案子,那些烂到根子里的地方官,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干系.........选材失当,就是过失。” “臣明白!”凌汉开口道,“臣,这就回去准备奏折,参他一本!”说到此处,凌汉满脸正气,眼放精光。 “写的有份量一些,回头吏部尚书的位置空出来...........” “臣,弹劾詹徽,无关私情乃是国事为重!吏部尚书一职,臣不敢奢望!”凌汉正色道,“而且殿下以官职许诺,有失人君的身份!”说完,站起身叩首,“臣告退!” “呵,这老头,固执得可爱!”朱允熥被抢白一阵,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等凌汉走后,王八耻再次上前,“殿下,曹国公已经到了!” “传!”朱允熥喝口茶说道,随即看到了那个凳子,“搬下去!” “是!”那张凳子,又被搬了下去。 稍候片刻,曹国公李景隆大步进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看李景隆,“什么时候从淮西回来的?” 上次,老爷子让朱允熥回凤阳中都祭祖,李景隆带三千殿前军护卫。 “殿下策马回京当日,臣亦快马赶回!”李景隆偷看下朱允熥脸色,小心道,“前几日听说殿下身体有恙,臣心急如焚.........” “好啦!”朱允熥开口打断,这李景隆无论你问他什么,他都能扯到拍马屁上。 “叫你来有个事!” “臣,就是给殿下办事的!”李景隆回道。 “好人呀!就是他妈的,没有才干!” 朱允熥心里叹息一声,嘴上道,“明日朝会,你弹劾一个人?” 李景隆毫不迟疑,“谁?” “詹徽!”朱允熥道,“等都御史凌汉弹劾之后,你再参他。” 提起詹徽,李景隆心中也有几分怒火。再怎么样,他也算是淮西武人集团的一员。审理蓝玉案的詹徽,即便是没有敌意,也成了他们这些武人的敌人。 尤其是蒋瓛因为离间君上,残害大臣的罪名入狱之后,他们看詹徽更加不顺眼。 “臣参他进谗言,残害国家忠良。假传圣意,罗织罪名。”李景隆开口道。 人才! 朱允熥心中喝彩。 人才,聪明的人才,一点就透,根本不用多说。 这个罪名拿出来,最为当时应景。蓝玉案,错的不可能是皇帝。只能是办案人员,抓了那么多军侯,引起武人愤慨,必须有人承担。这个罪名拿出来,武人们直接转移火力对准詹徽........ “嗯!”朱允熥装作沉思点头,“是不是狠了点?” “臣觉得这还算轻了!”李景隆想想,“这些年,他詹徽身为文臣,没少和我们武人打交道。旁的不说,蓝玉没犯事的时候,他和蓝玉走得最近,蓝玉有罪,他也不能免。” 朱允熥再次点头,“甚好!”随后道,“这几日,舆情如何?” 李景隆知道朱允熥的言下之意,开口道,“各军侯感念陛下天恩,也感念殿下的回护之恩!有人私下里说,殿下仁厚已超故太子,未来必为明主!我等武人,别无长处,唯有一条命,献与殿下!” “这话过了!”朱允熥板脸道。 “虽过,但是实情。”李景隆少见的没有阿谀奉承,开口道,“这话,臣也只说给殿下一人听而已!” ~~~~ 与此同时,奉天殿中,老爷子也在见人。 老爷子端坐在龙椅上,何广义跪在地上,殿中只有他们二人。 “那狗才,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淡淡的问道。 “殿下见蒋瓛时,臣在门外五步之外,什么都没听到!”何广义开口道。 老爷子有些意外,“没带你?”说着,一抹笑容爬上老爷子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臭小子,跟你爷爷还这么谨慎!” “回头你审下蒋瓛,问他和太孙说了什么!”老爷子继续说道,“记住,你自己审,自己记录,不能经过第三人之手!” “臣遵旨!”何广义叩首,“陛下,蒋瓛和太孙说了什么臣不知道,但是殿下从牢狱中出来,问了臣一句话!” “说来!”老爷子道。 何广义抬头,缓缓道,“殿下问臣,锦衣卫在北平之事!他似乎要说什么,可是说到半路就不说了!” 顿时,老爷子的眉头皱在了一起,眼神凌厉。 “北平?”老爷子冷声道,“莫非,蒋瓛和那边............?” “臣不敢断言,不过看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似乎颇为.........痛心!”何广义又开口道,“在殿下带傅让离去的时候,臣隐约听了一耳朵!” “听到什么?速速说来!”老爷子不耐烦道。 “臣听见殿下说什么,切记不能让您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岁数大了,不能让您心烦........其他的,臣也没听清楚!” 他虽然听的不清楚,可是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老爷子脸上表情复杂,嘴里喃喃道,“好孩子!知道心疼他爷爷!” 说着,老爷子板脸继续道,“你去审蒋瓛,然后料理了他!” “两个时辰之后,蒋瓛会畏罪自杀!”何广义说道。 “他那些家眷呢?”老爷子问道。 何广义毫不迟疑,“自杀!全部自杀!” “下去吧!”老爷子开口道,“你好好做事,你不是蒋瓛,你是咱养子的儿子,现在你伺候咱,以后要伺候咱大孙,好好做事谁也动不了你!” “臣,心里只有皇上和殿下!”何广义叩首,退下。 他退下之后,老爷子在宝座上坐了良久。 手心手背都是肉!雄武如他,有时候在儿孙事上也要装糊涂!可是现在,装不得了。 “老四呀!你咋就这么不懂事呢!” 心里说完,老爷子对角落的人影开口道。 “去,叫徐兴祖准备一桌酒菜,传太孙来和咱喝两酒!” ~~~今天只有两章了,等下有手术,若是我早回家能赶出来我就发,不能的话,明天四张补给大家。 第164章 双喜临门 不用传,朱允熥已经到了殿外。 更巧的是,他来的时候,和刚要出宫的何广义,来了个面对面。 何广义恭敬的臣子之礼背后,是一个有些微妙的眼神。其中的含义,朱允熥心知肚明。 有些话,从朱允熥嘴里说出来,不大合适。但是从何广义嘴里说出来,却顺理成章。 而且,意义也不一样。 “孙儿见过皇爷爷!”进殿之后,朱允熥给老爷子行礼。 “正要叫人传你过来,陪咱喝两盅!”老爷子笑道。 稍后,花园阁楼之中,一桌酒菜摆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靠着窗口坐下。 此刻,外边已经是黄昏,天边挂斜阳,红云带彩溢流光。落日之美,与初升朝阳绝不相同。 朝阳初升,是拨云见日万物更新气象恢弘。而落日,则是繁华璀璨让人欣赏的同时,又有丝丝的眷恋。 老爷子靠在窗子上远望,“一天到头,也就这个时候能自在些!” 朱允熥缓缓给爷俩的酒杯中倒上温酒,开口笑道,“是呀,若是寻常百姓家,这时候正是当家的爷们扛着锄头,牵着耕牛,带着孩子往家走的时候!” 老爷子依旧看着天边斜阳,脸上露出一些笑意,“早些年打仗,田里种地的都是女人,孩子。田里没有耕牛,女人在前面拉,孩子在后面推。” 说着,老爷子端起酒杯,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年和张士诚开了一仗,咱带兵回家的时候,正看到你祖母,带着你爹,你几个叔叔,在地里回来!你祖母在前,你爹扛着锄头在后,你二叔三叔拎着木桶粪叉子,你四叔还没袋粮高,挎着个土篮子,走两步一跟头,走两步一跟头!” “咱骑马在马上看着,他们娘几个好似在斜阳里走出来的似的,等他们走近了,头上身上都是泥土。咱说,弄这些干啥,缺了谁家的粮还能缺咱家的?” “你祖母说,咱家是啥都不缺,可是要让孩子们知道世道的艰难,粮食来之不易。让他们兄弟,一块在地里干活,知道啥叫齐心协力!地,是一家人种。粮,是一家人吃!” 朱允熥默默听了,“爷爷,您话里有话!” “这话,其实不该和你说。”老爷子温和的笑道,“可你是长房嫡孙,是大明未来的皇帝,是咱朱家未来的族长。这话,只能和你说!” “您想说..........北平吗?”朱允熥沉吟一下,问道。 “你想让爷爷怎么办?”老爷子端着酒盅,“蒋瓛的事扯上了那边吧?咱不用问,也知道里面有啥猫腻。”说着,老爷子喝口酒,继续道,“你说,想让爷爷怎么处理!” 朱允熥沉默片刻,“爷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叔的手伸了过来?” “嗯!”老爷子点头。 “您为什么不管?”朱允熥问道。 “对外人,你爷爷最烦这些小心眼!但是对自家人,咱有时候得装点糊涂。”老爷子淡淡的说道,“自古以来,这种事少吗?别说是咱们帝王之家,就是平常百姓家,哥兄弟之间的小心思,对老人家产的算计,也比比皆是吧!” “爷爷,这可不是争家产,而是........而是国家!”朱允熥再给老爷子满上酒,“您心里,不会不清楚!” “爷爷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了,不想老了,再把刀子架在自己的儿孙头上!”老爷子没看朱允熥的眼睛,“咱知道,这对你不公平,让你受委屈了。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江山社稷已经给了你,些许的小错,咱实在是不忍心再..........再说,他一地的藩王,军不过数万,而你.........” 人都有软肋,儿孙就是老爷子的软肋。尽管他有时候嘴里说要打要杀,可心里还是下不去那个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再英雄的人物,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朱家的族长不好当,家业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当族长,其实有时候是要吃亏的。”老爷子的脸上有些歉意,“这话,当初咱和你爹说过,现在再和你说。”说着,又是一笑,“其实咱也只能活着的时候管,要是死了,他娘的,哪管去?” “爷爷,您放心吧!”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开口道,“您还记得当初问过孙儿什么话吗?” 说着,朱允熥再笑笑,“当初您问过孙儿,若是将来你的叔叔们成了你的威胁,多有不法,该当如何?孙儿那时还不是皇太孙,孙儿和您说,以德服之,感化之。” “若他们知道进退,孙儿也学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他们还不知好歹,那自由国法处置。” “孙儿答应过您的,不会杀他们!” 朱允熥面上在笑着,心里在痛着。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的言不由衷。 “让大孙受委屈了!”老爷子点头,笑道,“不过,你爷爷不是老糊涂。该打的要打,该骂的要骂!当家人,要知道恩威并施!” 没用的,您老只要不动手杀人。那边永远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最多是消停一时。而且自己这边能摸透您的性子,那边又何尝不是知道您的命门所在呢? 朱允熥心里笑下,给老爷子夹菜道,“爷爷,吃菜,都凉了!” 一筷子凉拌羊肚,老爷子嘴里咬得吱嘎吱嘎响,忽然开口道,“该给你选几个侧妃了!” “孙儿这才大婚没多久!”朱允熥纳闷道,“又选妃?” “你媳妇有了身子,你身边不能没人!”老爷子说道,“选妃这事得慢慢来,总得找一些贤良淑德的女子。嗯......高丽进贡的美人到了,一会咱让朴不成给你挑选几个!” 要是以前老爷子这么说,朱允熥肯定心花怒发,可是最近,实在是这方面,没那个心思。 “爷爷,孙儿身边还有妙云呢?”说着,朱允熥瞧瞧老爷子的脸,“爷爷,妙云一直在孙儿身边.........孙儿想给她个名分!” 老爷子筷子停住,想了会,点头道,“随你,你身边人,你看着办。不过,名分不能太高!” 这时,朴不成缓缓的进来,直接跪下,“奴婢给皇爷道喜!” “道喜?”老爷子一愣,“又什么喜事?” 朴不成先看看朱允熥,随后抿嘴笑道,“彩云姑娘也有喜了!” 彩云?老爷子身边新收的那个女官? 朱允熥顿时大笑,调皮的说道,“爷爷,您宝刀不老啊!” “去去去!”老爷子没好气的摆手,脸色有些窘迫,对朴不成怒道,“你这老狗,非要当着咱大孙的面说?让咱下不来台?” “爷爷,莫怪他!”朱允熥笑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可能瞒着孙儿!” 老爷子又窘又怒,憋了半天,开口道,“这.........这他娘算怎么档子事儿!” 孙媳妇刚怀上,他身边的女官也怀了,这话好说不好听呀! “这是好事呀!双喜临门。”朱允熥给老爷子满酒,笑道,“若是彩云肚子争气,再给大孙舔一小叔叔,宁儿肚子也争气,给您添一嫡重孙,多美!” “到时候,您左手小儿子,右手重孙子,普天之下,谁有您得意!” “呵呵!”脑中似乎想到了这个画面,老爷子笑出声,端着酒盅说道,“也是,也是!” 第165章 海军 朱允熥从老爷子那出来,先是去了坤宁宫,陪赵宁儿说了一会儿话。掌灯时分,带着宫人回到东宫。 寝宫之中,依旧是妙云在铺着床铺。朱允熥走到门口,静静的停住,靠在门框上,看着妙云美妙的背影。 灯火下,彩衣佳人背影窈窕。 渐渐的,朱允熥看的有些呆了。 随后,他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这位任劳任怨的枕边人。 “真香!”朱允熥深吸一口气,笑道。 妙云慢慢回身,灯火下她那张如鲜花盛开的容颜,越发的娇艳。 “殿下!”妙云眼帘低垂,眉目含羞。 “洗香香了?”朱允熥笑了声,继续闻着,嘴里说道,“孤,要给你一个名份!” 怀中佳人的身体,顿时抖了抖,然后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眼中似乎有泪痕。 有了名份,就不是奴婢了。她这一生,终于能有一个圆满的归宿了。 “不过,名份不会太高,先给你个美人的身份,以后慢慢来!”朱允熥轻抚后背,“你是孤的第一个,孤不会亏待你!” 男人都是这样,对于第一次,总是记忆犹新。而最后一次,总是心有余力不足。 看着朱允熥真挚的眼神,妙云心中不知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声道,“奴婢不要名份!请殿下开恩,许奴婢有个一男半女!” “好,且看百发百中小郎君如何满足你的心愿!”朱允熥坏笑一声,歪头吹灭烛火。 “殿下!”可是今日的妙云,没如往日那样逆来顺受,挣扎着说道,“殿下答应奴婢!” “孤已经答应你了!” 男人都是善变的,刚才还觉得没那个心思呢!所谓没心思,只不过是身边没人,又没看到罢了。 “奴婢要殿下大声说,说赏奴婢一个孩子!”妙云大声道。 帷帐之中,朱允熥笑道,“皇太孙口谕,赏你一个孩儿!” 外面,朴无用等宫人,悄然退下。 ~~~ 翌日朝会之上,都御史凌汉率先发难。 当廷弹劾吏部尚书詹徽,德不配位,才不胜任。历数詹徽为吏部尚书以来,种种过失。 詹徽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想不到凌汉会当庭发难。而紧接着,曹国公李景隆的弹劾,顿时让他感觉天塌地陷。 “詹徽故意曲解圣意,唯恐天下不乱。以审案主官之身,大肆陷害朝廷忠良。致使,朝中人心惶惶,将臣之心多有埋怨。” “蓝玉案,本是一人之案,此人却要将淮西将臣一网打尽,使国朝再无领兵大将。如此丧心病狂,是何居心,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李景隆的弹劾,朝中武将皆对詹徽怒目而视。蓝玉案变成了蓝党案,这些审案的人,脱离不了干系。他们定是为了邀功卖宠,大肆在皇帝面前,给武人们罗织罪名。 朝会之上,短短顷刻之间,詹徽已是走投无路。 而且老爷子也没让詹徽当庭自辩,而是直接扒了官衣,交付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 这样朱允熥微微有些诧异,居然不是直接交给锦衣卫,而是三司光明正大的审理。 稍加思索,朱允熥便明白,“老爷子,这是不想让詹徽再牵扯出其他事来!” “或许,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什么?” 忽然间,朱允熥心有所悟。蒋瓛曾说过,老爷子在私下里,还有一个作为耳目的机构,那些人潜伏在各公侯大臣府中。 老爷子知道的,肯定远比朱允熥知道的要多。 世上的事,永远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环扣着一环。有些事,真如老爷子说的那样,装下糊涂才能看得更通透。 洪武二十年六月,蓝玉案落下帷幕,凉国公,太子少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大将军蓝玉,贬为平民遣回老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畏罪自尽,吏部尚书詹徽下狱。 锦衣卫指挥使已由朱允熥的人,原锦衣卫同知何广义接任。空出来的吏部尚书一职,朝堂上朱允熥和老爷子推荐了督察院御史凌汉。 至此,朱允熥的手不但伸进了锦衣卫,也伸进了吏部。再加上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都是他亲点。他这个署理朝政的皇太孙,大大加重了自己手里的话语权和权力。 当然这些事都在老爷子的默许之下,甚至对于他手中增加的权力,老爷子是乐见其成的。 隐隐的,朱允熥明中暗中的力量,渐渐的已经赶上了当初的故太子朱标。淮西武人们,不再单纯的因为他是常遇春的外孙,朱标之子而拥戴。而是在他身份之外,多了许多感恩戴德,效死之心。 而除了朝堂之外,苏杭两地的主官都在朱允熥手中。他还有一支武装力量,信国公汤和主管,军中将校都是朱允熥亲自在五军都督府,和沿海诸卫中选出来的,靖海军。 靖海军虽小,人数不过万余多人。可是它不归地方卫所管理,更不归兵部,五军都督府也只有管理权,暂时没有调遣权。即便有,五军都督府也不会不长眼,去对皇太孙的私人力量,指手划脚。 朝会散去,刚刚回到东宫,朱允熥就收到了福建沿海的捷报。 四月中,福州有倭寇来犯,被靖海军堵了一个正着。老将汤和先是故意放倭寇上岸,随后在海上拦截。此战杀倭寇三百二十八人,海盗七百六十人,缴获战船十余艘。 这份捷报,一式三份,其他两份慢慢送呈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朱允熥手里这份,是汤和派人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疾驰送来。 “此战,靖海军上下感念皇太孙仁德,三军用命。王师战船,把倭寇团团围困,先用大炮火铳轰击。随后,都指挥使王景弘亲率死士跳舷,连斩数人.........” (王是宦官,我一开始查资料,他不是宦官。但是以网上资料为主吧。) 东宫之中,朱允熥满脸喜色的看着汤和送来的战报。 这支靖海军虽然小,却是他的希望所在。为此他不惜和户部打官司,甚至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钱出来,给靖海军添钱添船。 “此战虽胜,可亦有不足。军中火器依旧太少,船上所配不过都是六斤小炮,杀伤大有不足。而且海上风大,火器难以保养,临战时大打折扣。” (六斤,是指炮弹的重量。) “臣斗胆奏请殿下,多拨火器于靖海军中,以备不时之需。另,王师战船亦太小,若想扬帆远航,直达倭寇巢穴,大船多多益善!” “造船,又要钱呀!” “还要和工部打官司!” 放下捷报奏折,朱允熥苦笑摇头。 要打造真正的深海战舰,再配上火炮等物,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若是秋后,各地的赋税交上来还好说。但是现在春天,户部尚书傅友文可是出了名的老抠。 钱倒是好说,可是海军是一个长期投入的事。工部造船上的奏折上说过,造舰的木材等物,需百年古木,甚为难求。 忽然,朱允熥想起了什么。 高丽在蒙元时期不但是军马场,而且因为靠近倭国,大元还在那边设过船坞。而且,高丽境内最不缺的就是造船所用的木材。 “传孤口谕给鸿胪寺!”朱允熥开口说道,“让他们通知高丽王,高丽境内的船坞工匠都献出来,还有木材。今年给孤的年礼和寿礼,都改为造船用的木材.........” 说着,眼珠一转,“不用改,原有的贡品一样不能少,额外开采木材送至京师造船厂!让鸿胪寺和工部的人,派人过去盯着!” 大哥有事,你当小弟的不上,谁上? 大不了将来征伐倭国的时候,带上你就是了。 朱允熥话音刚落,王八耻奏报,“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传!”朱允熥又拿起一份奏折说道。 “启禀殿下!”练子宁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奏道,“洪武通宝的样品,铸造完毕!” ~~~还有两章,我吃个饭,一个小时左右。答应补的,一定会补上。 昨天加班到两点多,今天脑子都是昏的。写的不好,表示歉意。 第166章 银币 “这是个啥东西?” 奉天殿中,臣子们满眼新奇的看着朱允熥手中之物。 老爷子站在御阶上,身子微微向前,仔细的看着孙子手里那圆形,银光灿灿的物件,纳闷的发问。 慢慢的,老爷子似乎看清楚了,朱允熥手中那枚小小的,制造精美的物件上,雕刻的画像,似乎就是他自己。 “皇爷爷,这是朱大.............”朱允熥赶紧开口,笑道,“这是孙儿让工部铸造的,大明银币,洪武通宝!” 说着,捧着银币走到老爷子身前,继续笑道,“您看,这银币的背面是洪武通宝四个字,中间雕龙。这正面...........” 说到此处,把银币反转。 老爷子惊呼,“呀,这真是咱呀?咋把咱头像刻上去了?” 银币的正面,正是老爷子的头部肖像,头上上还有一行小字,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工部等等。 “大明的银币,自然是你用您的像!”朱允熥笑道,“这银币是能流传千古的东西,您的肖像刻上去,一是彰显国威,二是让百姓有机会一睹圣颜,三嘛!”说着,朱允熥顿了顿,继续笑道,“百姓花钱挣钱的时候,一看着您老的肖像,就会想,多亏洪武老皇爷,让百姓过上了太平日子!” “呵呵!”老爷子咧嘴大笑,真真见牙不见眼。 “孙儿没请旨,直接让工部铸了样品,皇爷爷恕罪!”朱允熥又笑道。 “这有啥罪的!大孙这是给咱长脸呢!”老爷子把银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爱不释手。不过,随即老爷子皱下眉,“好好的银子,弄成这样干啥。工部造币,既要弄模具,又要准备人手的。” 古代造币,可不只是造那么简单。造币所用的花费,甚至超过了钱币本身的价值。 “这样利于流通,也方便兑换,又统一了度量衡!!”朱允熥笑道,“咱们国库的银子都是九九成纯银,可是民间的就没这么纯。朝廷收银子上来,还要在经过冶炼,如此一来,耗费不小!” “而且因为各地的银子成色不同,兑换的标准也不统一。做成银币,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都能得利!” “现在看,造币是花费一些。可是从长远看,光是每年的火耗,朝廷就省下一大笔!” “再者,有了银币,百姓用铜钱兑换的时候,就不用任凭黑心的商人和官吏盘剥。况且,银币比铜钱体积小,便于携带,官商用着都方便,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老爷子默默的琢磨一会,扭头对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听着,似乎是这么个理儿!” 傅友文把目光从银币上收回,作为执掌大明财政的大管家,他如何看不出这银币的好处?更如何不知道民间铜钱和银子兑换的弊端? “殿下所言甚是,有了此物不但方便流通,而且朝廷得利的同时,还省去了重新冶炼,称重的环节。于国于民,大有裨益!” 说着,傅友文郑重下跪,肃然叩拜。 “你这是干啥?”老爷子不解的问道。 “臣,为大明圣德之君叩拜!”傅友文正色道,“陛下,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看到钱币的弊端。乃是这事,关系匪浅,轻易不敢妄动。” “历朝历代皆有钱荒,若钱荒怎能国富民强?殿下此举,乃是大明千秋万代兴国之策,仅此一项德政就远超前人。” “殿下泽被苍生,洪武通宝必为万民铭记,史书称道。臣之拜,乃是替天下百姓士人,拜我大明意气风发,不畏艰险之储君!” 与此同时,殿中群臣叩拜,“皇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若论民生经济,殿中的大臣们能甩朱允熥几条街。此物一出,他们就看出了其中的好处。而在好处背后,是朱允熥通过银币,改善了钱币的弊政,使得银钱的汇率稳定下来,百姓不再有盘剥之害。 “行了,行了!”老爷子挥手笑道,“他还小,当不得如此夸赞!”说着,再看看银币,又对其他臣子说道,“你们也说说,说说好处!” 群臣自然是马屁如潮,纷纷赞颂。 “好事是好事!”新任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说道,“但臣以为,此物虽好,却不能即刻推行天下。治大国烹小鲜,凡事都需谨言慎行。此物制作精美,又有皇帝肖像,一旦快速推行天下,势必引起银价上涨。” “百姓手中虽然没有银子,可银价涨起来,最终受害的,还是百姓!再者,此币一出,民间流行的劣币也将大受影响!” 满殿臣子皆贺,唯有他当头棒喝。 朱允熥笑着点头,“凌尚书所言,老成持重之言。”说着,对老爷子道,“皇爷爷,孙儿请皇爷爷下旨,银币先在苏州杭州等商贸繁华之地发行,工部第一批铸造在三十万左右。” “唯工部有铸币权,各地藩司民间不得私铸,等推广之后,各地缴纳税银也用银币代之!” 朱允熥自动过滤了凌汉的话,凡事有利就有害,一项政策在最开始总是会有些负面的影响。但是国家大事,要从长远考虑,不能因为暂时有些影响,就搁置不前。 若是凡事都是因为有变数,有不足而不变通。那国家长此以往,就会变成无论是什么事都一刀切。 有麻烦不怕,发现麻烦处理就是,补足就是。但若因为麻烦而一刀切,得不偿失。 “如此甚好!”老爷子举着银币仔细看着,“依你之言,着户部工部推行铸币一事。”说着,老爷子又道,“仔细点也没错,你们好好算一下,要花费多少,铸多少,然后奏报上来!” “臣等遵旨!” “啧啧!”老爷子依旧举着银币,“咱大孙这脑袋瓜是真好使!” “皇爷爷!这银币还有个简单的鉴别真伪的方法!”朱允熥笑道。 “怎么鉴别?”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拿过银币,捏在两指中,猛地吹了一口,放在老爷子耳边。 嗡! 老爷子听着耳中,那悠长的金属震颤之声,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然后,把银子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的看着,等看到他自己肖像的时候,叹道,“即便再过千百年,只要百姓用银子,就能想起咱来!咱这辈子,没白活呀!” “何止咱们大明百姓!”朱允熥笑道,“若是咱们的银币流到外邦,外邦的百姓也能瞻仰您的天颜。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做到?” “不成?”谁知,老爷子却用力的摇头,说道,“这是银子,是钱!咱大明的钱,绝对不能外流。”说着,有些凶狠的说道,“只有外面的钱进来,咱大明的钱绝不出去!” 第167章 你知错了吗? 继驿改邮,推行各种邮票之后,皇太孙又推出一项钱政,制造银币。 这东西的好处,显而易见。有皇太孙牵头,再加上国初钱币还没那么多弊端暴露出来,六部上下开始紧张的忙碌。 一连数日,朱允熥都扎在工部,每日亲自察看模具情况。和户部工部的尚书,侍郎,给事中等官员,商议如何制造,制造多少等事,忙得脚不离地。 朝中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蓝玉案的阴影也似乎扫荡一空,似乎也被人忘记了。 可谁都不知道,早在朝会弹劾詹徽那日,京中数匹快马,拿着圣谕悄悄出城,一路疾驰向北。 目标,北平。 经过了多日的风餐露宿,终于到了北平。幸亏北地这时也是春暖花开,不然酷寒的天气,还真有人受的。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看着北平,故元都城恢弘大门,默默出神。他是个武人,但从形制看来。北平的城墙防御,远高于京师应天府。 而且即便如此,城墙上下也满是忙碌的民夫,北平城看着犹如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到了吗?” 随行的队伍中,马车中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这千里迢迢的,咱家这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公公,咱们到了!”何广义对马车中人,恭敬的说道。 “到了就办事吧!”马车中人回道,“快去快回,咱家还要回去守陵呢。咱家不看着,那些小兔崽不干活。这季节,正是草长得旺的时候。” 此时,燕王府中,朱棣正在和心腹幕僚议事。 “蒋瓛那个没用的东西!”朱棣冷笑道,“好好一场戏,居然让他玩砸了!” “不是他玩砸了!”道衍在下首说道,“谁能想到,那位皇太孙居然敢直接回京救人!” “老爷子太宠他了!”朱棣摸摸鼻子,“带兵夜回京师,国公给私自开门,纵兵冲进锦衣卫镇抚司。嘿嘿!这些事,本王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做!他做了,老爷子却当没事一样,还真是偏心的厉害!” “现在,蒋瓛已死,京中能用的人又少了一个!”另一幕僚金忠说道,“听说新任的指挥使,和皇太孙走的很近,他还是皇太孙亲军的一员!上面不但是偏心,还偏信。这不等于,把锦衣卫给了他吗?” “那又如何?锦衣卫中有的是贪财的小人,收买不了何广义,收买别人就是!”道衍想想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殿下,往年朝廷的军费,这时候已经到了,可是今年却没反应.............” “本王也纳闷这事,如今修城墙是打着防敌的理由开始修筑,铸造兵器也是用北元欲犯边的由头。以前只要是奏折上去,要钱要物从不拖延,可是今年.........”说着,朱棣哼了一声,“传令给丘福,让他去和辽东那些女真蛮子说,让他们闹一闹。” “跟那几个和咱们交好的蒙古部族也说一声,让他们在山西一带闹。”朱棣冷笑,“他们不闹一下,朝廷还以为边疆消停了!他们闹起来,朝廷才知道咱们的好处!” “臣这就去办!”金忠笑道。 养寇自重,不单只适用于军头藩镇。对于大明的边军也是如此,要是没仗打,朝廷才想不起来他们呢。 正说着,朱棣的亲卫统领神色怪异的进来,“殿下,京师来人!” “谁?”朱棣心中一凛。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还有个太监,叫卜士仁!” “老卜也来了?” 朱棣心中诧异,满脸不解。 卜士仁是何人,别人不知道,他朱棣却知道。这太监论辈分还在朴不成那老狗之上,乃是朱家的第一个太监。以前马皇后在时,专门伺候马皇后。而朱棣虽然不是马皇后亲生,但从小被马皇后养在身边。可以说他们哥几个,都是这卜士仁看着长大的。 马皇后故去之后,卜士仁自请守陵,从宫中搬了出去。老皇爷不把太监当人,但是他们这些儿子,对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太监,多少还有几分感情。 “他们来干什么?”朱棣心中疑惑,但是天使降临,不敢耽搁,赶紧开门迎接。同时,道衍等人退避。 “臣何广义,参见燕王千岁!” 何广义风尘仆仆,带着一队锦衣卫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朱棣随意的说了一句,待看到对方身后,赶紧上前几步,笑道,“老卜,你怎么也来了?”说着,让人把卜士仁搀扶着坐下,笑道,“你身子还成?” 卜士仁岁数大了,说话气喘,“托您的福,凑合活着!不过呀,也就是这一两年了,奴婢这岁数,有今天没明天的!”说着,上下看看朱棣,“四爷,您可比原先瘦了。” “是壮,不是瘦!”朱棣笑道,“不知你们二位..........?” “有旨意给您!”卜士仁咳嗽两声,“皇爷让奴婢,来北平给您传旨。” 朱棣心中一动,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听对方又道,“来之前皇爷说,家丑不能外扬。这事,除了奴婢这黄土埋到脖子的人,别人还真不合适来!” 家丑?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 就在朱棣心中惊疑的时候,何广义高声道,“燕王听旨。” 朱棣下跪,听宣。 “皇上口谕,跪好了!直直的跪着!”何广义忽然加重口气,真的如同老爷子的口气一般。 朱棣不由得,郑重的跪好。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他娘的是不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何广义继续说道,“上回饶你一次,还不老实?是不是活腻了?” 顿时,朱棣的后心被冷汗湿透。 可是,这时候何广义的话突然停下,侧身道,“燕王千岁,对不住了!”不等朱棣明白,何广义又道,“卜公公,下官要开始了!” 卜士仁看着朱棣,叹息一声,摆手道,“拿上来!” 一个长条盒子拿了上来,何广义抽开,里面竟然一条带刺的鞭子。 啪,骤然一声鞭响,屋内外朱棣的侍卫皆是骇然。 燕王朱棣,竟在挨鞭子。 身上的龙袍,被一鞭子抽出一道口子,何广义吼道,“皇上口谕!你这不知死的货,把手伸到咱身边了,是不是以为咱不忍心打死你!?” 啪,又是鞭子。 朱棣的肩膀上,血痕顿现,血迹斑斑。 “咱二十六个儿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啪啪,又是两鞭子,龙袍碎片横飞,朱棣额上渗出了汗珠,身子隐隐发抖。 “你想干什么?咱问你要干什么?” 口谕持续,鞭子持续。 朱棣的身上,全是龙袍碎片。全是血痕伤口,鞭子的刺上带着丝丝碎肉。朱棣神色恍惚,仿佛已经受不住了。 “大义名分已定,非要逼咱,落个杀子的名声是不是?” “这些年,有些事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却拿咱当老糊涂!” “你这样的儿子,要来何用?” 啪,又是一鞭,带起阵阵血雾。 朱棣身子一软,怆然倒下,然后倔强的再次爬起来,跪好。 他知道为什么挨打,更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千里迢迢派人来,鞭打他。心中,没有悔恨,有的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的羞愧。 更有一种,咬牙切齿的不服! 凭什么?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难道就只有大哥是他的儿子,难道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你都看不到? 在你心里,你这个戍守边疆的儿子,就是比不上你的嫡亲孙子! 父皇,你偏信,偏心,偏爱到了如此地步? 地上,一道道血痕,隐有鲜血流动。 何广义收了鞭子,“抽你十鞭子,让你长长记性,今日咱抽你,好过以后,杀你!”说着,何广义侧身,俯首道,“千岁,臣得罪了!” 朱棣的牙齿几乎咬碎,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爷!” 卜士仁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朱棣残破的后背上。 “老奴不知道你如何惹了陛下不快,老奴多句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陛下打你,也是爱你,成全你,你从小性子倔强,千万不能想歪了!” “臣,谢恩!”朱棣对着老爷子的鞭子,叩首。 “殿下!”卜士仁扶着朱棣站起来,“老奴,看您从小到大,在老奴心里您既是主子,又是老奴的............” “本王明白!”朱棣强忍疼痛,咬牙说道。 “皇爷为何让老奴来?您好好琢磨琢磨!老奴是皇后身边的人,在宫里头,算得上仅剩下的,几个和您最亲近的人了!”卜士仁继续说道,“皇爷虽然打了您,可也派老奴来劝您!” “殿下,有错就认!父子之间,是不是?认了不犯,还是好儿子。若你真一条道跑到黑,对得起故去的皇后养育之恩吗?” “本王..........”朱棣张嘴,看着卜士仁诚恳的脸,心中一酸,“老卜,也就你惦记着我!” “殿下,您知错没有?”卜士仁颤颤巍巍的问道。 “告诉父皇,儿子知错了!”朱棣低头,“儿子再也不敢了!” ~~四更,奉上。。。。 今天状态不好,昨晚上手术太累了,我去睡会。。。。 第168章 我自己来 “殿下既然知错了,认错了,那就要有个认错的样子!” 卜士仁继续缓缓开口,不过声音却压低了许多,几乎是贴着燕王朱棣的耳朵道,“皇爷说,你以前也认错,可只是嘴上说。这回,要给您点记性?” 朱棣心中咯噔一下,鞭子挨了,错也认了,这事还不算完?老爷子还有后手,还要让自己有个认错的样子? 什么样算是真的认错?是削了王爵,还是兵权? 不,老爷子不会削燕藩的爵,也不会夺了燕藩的直属军权。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真要是到了那步,老爷子的圣旨只有冷冰冰一句话。根本不会抽鞭子,更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一时间,朱棣心中竟然有些心乱如麻,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皇爷说!”卜士仁继续小声道,“让奴婢带一颗人头回去..........道衍和尚姚广孝!” “什么?” 朱棣心中顿时大惊失色,姚广孝对他而言亦师亦友,不但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比亲兄弟还亲,他如何舍得? “皇爷还说了!”卜士仁又慢慢开口,看看左右,眯眼道,“您身边,怂恿您的小人太多,若不尽早除去。将来,您必定被其迷惑!” “广孝没有怂恿本王!” 朱棣的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看着卜士仁,咬牙切齿的吼道,“他一个和尚,不过是在本王的身边说些佛法,招谁惹谁了?” “四爷!”卜士仁叹息一声,“当真要奴婢,把话说明吗?奴婢为什么来北平,皇爷为什么要他死,您不是一清二楚吗?现在说这些,就算奴婢听,那些锦衣卫,听吗?” “您认错,要知道错在哪里?要知道如何错的?更要知道,这些事,总要有个交代不是?” “事情因谁而起,谁就要负这个责!” 朱棣胸口压着一块石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蒋瓛那边牵扯出了道衍和自己,自己这边必须要给老爷子和那黄口小儿,一个交代。可是他,真是舍不得,下不去那个手。 一生,从未犹豫不决的朱棣,此刻心中满是纠结。纠结之中,还有着莫名的怒火。 若真是杀了姚广孝,他以后如何面对自己手下的臣子幕僚。 可是不若不杀.......... “若!”朱棣咬牙,小声开口道,“本王不杀呢?”说着,朱棣靠近卜士仁,“老卜,你给本王一句实话,若是本王不杀呢?” “您不杀,奴婢也没办法!”卜士仁又看看左右,贴在朱棣的耳边,“皇爷也让老奴看着您杀,可是临来之前,皇爷和老奴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朱棣急问。 “四爷的嫡长子,也到了立为世子的岁数了!” 卜士仁淡淡一句话,听在朱棣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 老爷子,你居然绝情至此!为了你的宝贝孙子,竟然连亲儿子都不顾。这些年我在北疆浴血沙场,为大明出生入死,可在你心中却是一点份量都没有! 是的,你不会削了燕藩,也不会夺了燕藩的军权。但是你能,让燕藩换个主人,先立我的儿子为世子。然后,让他成为新的燕王。 “你有二十六个儿子,还真是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突然,朱棣眼眶酸涩难忍,心中气血沸腾,几乎要大喊出声。屋中除了他和卜士仁,不远处还有斜眼看着的锦衣卫,朱棣强忍心中翻涌的情绪,别过头去。 墙壁上,四个苍劲有力的狂草,映入眼帘。 戒急用忍! 可是现在,忍无可忍。 “父皇,您对儿子,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吗?”眼泪一直在朱棣的眼角打转,倔强的不肯落下来,“我也是你的儿子,还是对大明有功的儿子,可是你竟然如此刻薄。” “四爷,老奴多嘴说一句。”卜士仁看着他长大,深知他的脾性,温言说道,“皇爷是为您好!他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如此这般,一是保全,二是告诫!您千万,别想歪了呀!” 可是,朱棣已经想歪了,他只站在了自己的立场,没有站在老爷子的立场。 倘若,老爷子不让他做出个认错的交代,那日后,朱允熥就会让他为现在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朱允熥可不会对他,有任何的保全和劝诫,只有重手! “本王.............”朱棣看着几个大字,面目狰狞。 “四爷,别再执拗了,把那人的人头给老奴吧!” ~~~ “杀我?” “他妈的!” 侧面暗室之中,当听到要人头之时,侧耳倾听的道衍目瞪口呆。 方才燕王朱棣挨鞭子的时候他还在想,既然老皇帝鞭打了自己的儿子,那和蒋瓛那边有书信来往的自己,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那老太监说,要自己的人头? 老皇帝知道了自己,那皇太孙那边也定然知道了。兴许,自己这颗人头,就是老皇帝用来平息皇太孙怒气的。或者说,是老皇帝用来缓和儿孙矛盾的。 想到此处,道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竖子不能与之为谋,蒋瓛那厮还真是个蠢货。你他娘都要死了,把我扯出来干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把我扯出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嫌自己死的太痛快!” 人算不如天算,道衍算到一切,唯独没算到,蒋瓛会留着他给的书信。更没算到,蒋瓛连销毁这些密信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朱允熥送进牢房,并让锦衣卫抄家。 不过,这当口不是想这事的时候。 侧室之中,道衍赶紧对身边一个跟着他的小僧人招手,耳语几声。 稍候片刻,一个穿着黑色僧衣和他面容有几分相似,身材相若的僧人从暗门中进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有事要用到你!”道衍笑道,“别怕,好事!” 那人行礼,“听大师调遣!” ~~~ 屋中,气氛有些僵持。 边上,观望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面容越发不耐烦,眼神有些发冷。 朱棣,依旧看着墙上的大字,默不作声。 “殿下!”卜士仁长叹,开口道,“您.......一定要硬顶吗?” 朱棣心中已经沉思良久,“不是本王......” “殿下!”突然,侧室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事因小僧而起,自然也从小僧出了断。殿下不必难以取舍,小僧这就自己了断。千万莫为了小僧,伤了父子情分。” 说着,只听噗的一下,利刃入肉之声。 “广孝!”朱棣惊呼一声,伸手去推暗室的门。 暗室内,道衍站在那僧人后面,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匕首直接刺进了那僧人的心窝。 一刀毙命,那僧人连声都没发出,就软软的摔倒。与此同时,道衍飞快的把匕首塞进那僧人的手里,让他的手保持着一个插自己心窝的姿势。然后推开另一个暗门,夺门而出。 “广孝!” 朱棣又急又惊,直接推开暗室的门,愣住了。 道衍双眼紧闭,倒在地上,细细的鲜血从心窝处缓缓流出。 “广孝!”朱棣大喝一声,上前抱住尸,仰天长啸。 “去看看!”卜士仁对何广义说道。 后者,拿着一张画像上前,仔细的比对一下,然后看了看尸体的伤口,回头道,“是他,没错!”说着,冷笑一声,“这厮倒是好胆气,一刀结果了自己!” 卜士仁叹了一声,“倒也是个知道好歹的人!不枉燕王如此对他!” 第169章 怂恿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朝廷的天使带着一颗假人头,毫不耽搁迅速回京。 而那个真该死之人,却在北平燕王府邸,最为隐蔽的密室之中,喝着小酒,谈笑风生。 此时已是黄昏,从窗口向外眺望,北地的落日之时,满天都是红色的火烧云,如同片片红霞。 桌上摆着一尾红烧鱼,一壶酒,三四个清爽的小菜,一叠煎的两面焦黄的豆腐。 道衍和尚依旧是一身黑色僧衣,美美的吃了一口那条肥美的红烧鱼笑道,“殿下,这个季节,开河的鲤鱼,味道最为鲜美!” 朱棣赤裸着上身,伤痕处涂满了药膏,脸色有些沉重。静静的看着大口吃喝的道衍,默不作声。 “南人不喜吃河鱼,说是有土腥味。可北地粗犷的做法,却能把腥变成鲜,真是奇哉,妙哉!”道衍吃的非常满意,笑着说道,“不光鱼肉好吃,用着粘稠的汤汁拌饭,也是人间美味!” (这里的南人,不是说广东人,广东人吃河鱼的。顺德的鱼,就很有名!) “呵!”朱棣都气笑了,撇他一眼,“你还有心思吃?” “那怎么办?”道衍把煎得金黄的老豆腐,在鱼汤里蘸蘸,开口道,“总不能真抹了脖子吧?” 朱棣苦笑一下,“你这一手,连本王都给骗过去了!”说着,看看道衍,“想不到,你还准备了几个替身。你想的,可真够多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道衍微叹一声,“小僧这辈子,虽是佛家之人,可坏事也没少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方能无后顾之忧!”说着,唱了声佛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替身替小僧逃过一劫,待小僧焚香沐浴之后,定会好生超度!” “你可拉倒吧!那人就是你捅死的,什么你没杀,因你而死!”朱棣笑骂,“你这和尚,一肚子鬼心肠,一嘴鬼话!” “此言差矣,若不是上面那位非要小僧的性命,小僧又怎会杀人?他要杀小僧是因,替身死是果。因果因果,小僧不过一局外人而已!” “菩萨要知道有你这么个和尚,一道雷劈死你!”朱棣笑骂。 “佛只管因果,不管人间!”道衍笑笑,又吃了起来。 “虽说这次糊弄过去了!可是以后,你却再也露不了面了。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你我谁都讨不到好!”朱棣想想,叹息一声,“这是欺君呀!” 道衍满不在乎的笑笑,“不露名最好,小僧也不求名声。” 说着,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我本黑衣僧,何必留姓名。助主成大事,了然无踪影!” “大事?”朱棣冷笑下,说道,“难!” 道衍放下筷子,“殿下何出此言?” “那黄口小儿,可比咱们想的更加厉害!”朱棣闭目道,“全不似,一个深宫长大的孩子!” “殿下可是怕了?”道衍又问道。 “哼!”朱棣不屑,睁开眼睛,“本王怕他?”说着,似乎牵动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鞭打之辱,本王早晚..........” “这算什么辱!与越王勾践比如何?”道衍盯着朱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殿下吃下苦头,也不是什么坏事!若殿下觉得耻,耻必奋进.......” 忽然,朱棣打断他,“你说,咱们的大事,真的能成吗?” “殿下还是心中犹豫了!”道衍低头,笑道,“现在不是大事能不能成,而是殿下无论反不反,都必死!” “嗯?”朱棣眼中两道杀气崩出,让人不寒而栗。 “若没有蒋瓛的事,殿下抛却心中报复,交出权力委曲求全,刻意讨好。将来新皇登基之后,做个富贵闲人,逍遥自在倒也有几分可能!” “可是!”道衍看着朱棣,一字一句的说道,“现在有了这事,殿下于皇太孙心中已经是死敌。将来,只怕殿下想委曲求全低三下四都不成!” 说到此处,又是一笑,“殿下不妨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是皇太孙,知道燕王和锦衣卫指挥使勾结,在京中给你制造麻烦,要杀你姻亲,斩你臂膀,你作何感想?” “定然是,恨不得食其肉,除之而后快。如今殿下和皇太孙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只有生死仇敌。” “殿下有军队在手,他还能稍微顾忌。殿下要真是什么都没有,那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就是道衍的厉害之处,对人心的洞察,对人性的理解。 朱棣明白他所说的,也觉得他说的对。如果他自己是皇太孙,那这个燕王肯定是不会留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朱棣一笑,说道。 “然也,现在不但没有回头箭,连退路都没有了!”道衍又道,“双方已经成仇,无缓和的余地,殿下为自保,将来唯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那就走!”朱棣冷眼道。 “若,走不通呢?”道衍忽然口风一转,问道。 “走不通,就杀出一条路!”朱棣傲然道,“本王,绝不任人宰割!” “殿下真英雄也!”道衍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别拿好话忽悠本王!”朱棣撇对方一眼,“现在京城的内应被拔了,以后要怎么办?你精于人情世故,看一下京中还有谁是可以收买的!” “这不急!”道衍起身,坐在朱棣身边,“现在有件事,比这个重要?”见对方疑惑,他继续说道,“如何帮殿下,把失落的面子找回来!如何让朝廷知道,北平辽东还离不开你燕王!” “你的意思是?”朱棣似乎有些明白了。 道衍小声道,“让那些女真蛮子,蒙古部族真打。最好是能成群结队的进关,使天下震动!他们打的越欢,您的作用越凸显。届时,你在辽东打几个胜仗,这面子不就回来了?而且,也可以通过剿灭这些蛮子,把他们收为己用!” “不行!”朱棣断然道,“让他们闹可以,但是真打不行!”说着,冷冷看眼道衍,“你这和尚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把别人的命也不当回事吗?一旦这些蛮子真打起来,万一窜到关里,死的可是大明的百姓!” “届时,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 “英雄和罪人,不过一念之间,太过虚妄。殿下切记,无毒不丈夫!”道衍再次开口,“况且,打走那些蛮子之后,殿下可以借机上表带兵远征,朝廷无大将,只有殿下德才兼备,能执掌辽东!到时候麾下兵马暴涨,节度辽东各卫兵马,乃是真正的大将军王!” “好!”朱棣忽然起身,眼神热烈,傲然道,“就依你之言!” ~~~~~ 太困了,昨晚上又加班了。。。。。我还没睡觉呢,我挺不住了去睡会,看看能不能早点醒。 状态不好,水两章骗钱,见谅。 第170章 打开看看 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不愿意妥协,或者说不愿意对别人让步。 骄傲的人,喜欢冒险,固执,性格敏感而又不服输。他们会认为自己才是天之骄子,不屑于在任何人之下。 骄傲的人,充满了野心。 若朱棣不是这样的人,心中没有他该坐拥天下的想法,无论别人怎么怂恿都无济于事。可是偏偏,他心中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以前有朱标在他头上,如山一样的压着。 后来那座山倒了,他以为他这个诸皇子中最杰出的藩王,可以出头了。可是,另一座山却出现在他面前。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这座山并不是如朱标那样不可攀越的,对他而言根本不需要仰视。而是老爷子,是老爷子偏心,那个黄口小儿才变成了他眼前的高山。 他深信,他有可能,有可能亲手推翻这座山。 历史上他的成功有很多偶然和巧合,更多的是他没看错。皇太孙这座山,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可逾越,老爷子建立起来的山,不过是一堆一斧子下去就能四分五裂的烂石头。 可是现在,皇太孙依然是皇太孙,但朱允熥根本不是朱允炆。 不管朱棣在暗中聚集了多少力量,他都没办法冲破朱允熥这座大山。而他所有的力量,在朱允熥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朱允熥不用刻意的去发展自己的力量,储君的头衔就是他最大的力量,他是这国家未来的皇帝,他稍微的善意,就能换来臣子的感恩戴德和忠心。 朱棣想一条道跑到黑。 朱允熥就让他跑到黑,跑到无路可走。那时,绝望会打碎朱棣心中,所有的骄傲。 换而言之,朱棣野心勃勃的准备着。可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对朱允熥而言都是不疼不痒的。 (以上,水!) 紫禁城的御花园中有两亩田,田里的秧苗已经长到了小腿的位置。绿油油的茁壮生长,每当风吹过,这些秧苗随风摆动,美不胜收。 老爷子踩着地垄,慢慢的走出田地,脸上满是那种对自家庄稼的欢喜。擦了把汗,搓搓手上的泥土,笑着坐在田边的藤椅上。 这时,朴不成捧着一个青花盖碗献上,“皇爷,您渴了吧!” 老爷子依旧是看着田里的庄稼,信手接过,打开盖碗之后,微微诧异的问道,“怎么不是茶?这是啥?粥?” 盖碗里温热的粥水中米粒晶莹,白色的粥水里,红色的枸杞大枣镶嵌其中。 “这是太孙妃娘娘给您熬的甜粥!”朴不成笑道,“刚刚差人送来的,说是让您尝尝!” “咱不爱吃甜的玩意!”老爷子虽是如此说,但是还是拿着汤匙大口的吃了起来。吃着,笑道,“也不是太甜,有果香。吃着凉哇的,舒坦!” 一碗粥很快见底,老爷子随意的划拉下嘴,“告诉东宫那边,不用惦记咱,好好养着身子。” 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堆积,看着田地继续说道,“这人呀,就跟庄稼似的,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 此时,朴不成在边上道,“皇爷,人来了!” 老爷子扭头,不远处何广义和卜士仁,在宫人的引领下缓缓走来。 老爷子脸上的笑意褪去,细微的叹息一声。朴不成挥手,边上那些宫人和侍卫等默默的退开。 “臣(奴婢),参见皇爷!” “事办完了?”老爷子淡淡的问道,“怎么说?” “回皇爷,二十鞭,一下不少!”何广义奏道。 “皇爷,四爷知道错了!”卜士仁颤颤巍巍的开口,“该说的,奴婢都和他说的了!” “知错?他那犟种!哼!”老爷子哼了声,”他说了什么没有?” “四爷说,以后再也不敢了!”卜士仁在何广义前头说道,“皇爷,奴婢看他那样子,是真怕了,也真知道错了!” “你少帮他说话!”老爷子呵斥一声,沉思下,“那人杀了没有!” 何广义从身后人手里捧过一个盒子,“皇爷,人在这!” “确认?”老爷子问道。 “是此人,臣核对过!”何广义开口,“不过,这人是自裁而死。说是........说是为了不让燕王难做,自己捅了心窝子!” “你亲眼所见?”老爷子眼神如刀。 “臣未亲眼所见,当时燕王在中厅接旨,厅内有一间暗室。卜公公在劝着燕王,快杀了这人。燕王还在犹豫,随后臣就听暗室传来一声,燕王不必为难,小僧自己了断!” “再推开暗室的门,这人已经倒在地上,死了!” 老爷子沉思半晌,冷笑道,“呵,忠义之人?”说着,目光冷冷扫过二人,“你们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会不会...........嗯?” 何广义闭口不言,卜士仁大惊失色惊恐交加。 “凡事眼见才为实!”老爷子轻声说了一句,又哼了一声,“东西留下,你们下去吧!” 二人如蒙大赦,惶恐的退下。 老爷子看着装人头的木匣,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心里叹道,“你最好是能理解咱的一片苦心,不然将来,有你受的!你爹,也算仁至义尽啦!” ~~~ “公公可是要回孝陵?” 出宫的夹道上,何广义小声问道,“下官,派人送您?” 卜士仁慢慢走着,边走边看着旁边的景象,笑道,“您是三品的指挥使,杂家是个奴婢,下官二字从何而来?” “您是前辈!”何广义笑道。 “这称呼更当不起了!”卜士仁说道,“只有宫里的爷们,才能叫杂家前辈!何大人,你净身了?” 说着,停住脚步,看着何广义,“何大人,杂家托大,说两句不中听的。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当奴婢,其实都是一个道理。要顺着主子,不能拱火!有些事,不能挑着主子太较真,您说是不是?” 何广义不冷不热的笑道,“公公说错了,当奴婢和当臣子不是一个道理。奴婢为主子,臣子为国家。国家军国大事,怎可以不较真?” 卜士仁笑着继续前行,嘴里道,“到底还是年轻,呵呵!等你到了杂家这个岁数,就明白啦!”说着,忽然脚步再次顿住,随后悄然退到一边,默默的跪下。 何广义抬头,也赶紧跪在路边。 ~~~ 朱允熥一身布衣,带着几个太监缓缓而来。 他和老爷子一样,也喜欢走路背着手。其实不是他喜欢背手,而是没有裤兜的时代,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走到两人身前,朱允熥看看何广义,“回来了?刚见了老爷子?” “是,臣刚回京师,刚刚陛下见过!”何广义叩首道。 朱允熥知道他出京了,也知道他去干嘛,可是在他看来,朱棣根本不是一顿鞭子就能收心的人。 “明天递牌子,孤要见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随即看看跪着的卜士仁。 这老太监,他感觉特别眼熟。 “你是............”朱允熥问道。 “老奴卜士仁,见过皇太孙殿下!”卜士仁叩首道。 想起来了,是儿时记忆中那个总是站在马皇后身后,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老太监。 “你不是在孝陵守陵吗?”说着,朱允熥明白了,“你也去了那边?” “殿下明鉴!”卜士仁再次叩首。 稍微思索一下,朱允熥就明白了老爷子的用意。只是,恐怕是白瞎了老爷子的一番苦心。 随后,朱允熥不再理会二人,走到御花之中。 “来了!”远远的,老爷子就招手道。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一丝不苟的行礼,起身时,忽然瞥见老爷子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木匣,“这是?” 老爷子站起身,又准备往地里去,“打开,看看!” 第171章 人肥 “什么东西?” 朱允熥疑惑的打开,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人头! 木匣中,赫然放置着一颗,用石灰腌制过,栩栩如生的和尚人头! “这谁呀?” 朱允熥赶紧丢在一边,掏出帕子不住的擦手。他两世为人,见过生老病死,但是却还没亲眼见过,死人的人头。虽然不是血肉模糊的场景,可是怎么看都觉得诡异瘆人。 “道衍!姚广孝!”老爷子走到田里,头也不回的说道,“咱不是和你说过吗?该骂的骂,该杀的杀!” 居然是姚广孝! 朱允熥再次打量着那颗人头,老爷子派人千里迢迢去了北平,带回了姚广孝的人头! 可是,朱允熥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和尚可是燕王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死了? “是您派人...........” “自裁而死,锦衣卫把人头带了回来!”老爷子在地里弯腰道。 朱允熥更感觉不对,姚广孝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自裁? 须知,这世上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越是让人痛恨的人,越是活得滋润。 这样人,就算天下人都死绝了,他都舍不得自裁! “您见过姚广孝么?别是..........”说着,朱允熥闭口不言。 田里的老爷子接口道,“你是说,那边随便找了个和尚糊弄咱?” 是不是的,您老心里不清楚吗?看破不说破,您老愿意放儿子一马,我这当孙子的能说什么! 朱允熥没顺着老爷子的话开口,而是对身边的侍卫,指着人头说道,“把这玩意扔远点,找个地方埋了!” “别!”老爷子又开口,“糟践东西,埋田里!” 话音落下,几个侍卫拿着人头过去,老爷子熟练的在地里挖了一个坑,把人头扔进去,填土之后,娴熟的踩上几脚。 “爷爷!埋这?”朱允熥挽起袖子走入田地。 “人肥!”老爷子又踩上几脚,“肥地最好!咱跟你说,最好的庄稼都长在坟地边上,翠绿翠绿的!” (我老家火葬场边上那些庄稼,玉米什么的,看着就别的地方个大!) “爷爷!”朱允熥笑道,“这是您种的地,秋收之后,这粮食还要吃呢!” “咋?觉得膈应?“老爷子翻个白眼,“去年咱种的稻子,里面还浇了大粪呢!你不吃的挺香!那里面那些小鱼黄鳝,你不也吃的挺美?那田螺,你自己嗦了一盘!” “呃!”没来由的,朱允熥打个饱嗝。 看着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心道,“秋收的时候,把这块的粮食,赏给燕王点,让他尝尝人肥滋润出来的粮食!” “这和尚生前不干好事,死了肥地也算是一件功德!”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这句话,正好能引出朱允熥的来意。 “爷爷您这话说对了,这些和尚都不干好事!”朱允熥笑着装模作样的干活,开口说道,“不事生产,念几句阿弥陀佛,说几句轮回就收香火钱,各个肥头大耳的!” “也不尽然!天下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好和尚也有坏和尚!”老爷子说道,“百姓信的是佛,佛讲的是慈悲,不能以偏概全!以前兵荒马乱闹灾的时候,许多寺庙都开赈济粥厂,活民无数!”说着,叹息一声,“有时候,这些和尚也干不少好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扭头看着朱允熥,“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啥?你想收拾和尚?” “不是孙儿要收拾他们!”朱允熥笑道,“今上午孙儿看了六安县呈上来的折子,今年开春雨大,六安那边淹了不少民田。那年有些庙,趁着百姓闹灾,放印子钱。” “不单是六安,去年户部开始统计田亩,可统计的都是百姓,寺庙的田地不好统计。这些年国朝稳定,但寺庙隐藏人口,侵占田地的事屡有发生。而且........”朱允熥沉吟下,看看老爷子,“而且,您给僧人的免税,也实在是太多了些!” 老爷子虽然当过和尚,可是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感。但是国朝初年,江山未定的时候,为了安稳地方拉拢江南各方势力,老爷子采取了宽仁的态度。 佛是好的,庙就未必。南方江南之地的寺庙,比北方的庙宇更加富丽堂皇的同时,庙产也更多。早在前元的时候,这些庙宇就不交税,甚至是当地的大地主。 国朝初年,为了方便管理,还给一些地方僧人授予了僧官。那姚广孝就是僧官,不然也凑不到朱棣的跟前。 有了官身,再加上可以免税。所以江浙一带,很多寺庙拥有大量的肥沃土地,大量的庙产金银。并且,因为可以免税,许多信徒和百姓,就把土地交给寺庙,自己心甘情愿的当了佃户。 “百姓一年到头,汗珠子掉地上摔成八瓣的忙活,收了点粮食还要交皇粮,服徭役。那些和尚什么都不干,坐享其成,也太不公平了!”朱允熥继续说道,“免税是皇爷爷给读书人的恩典,僧人于国于民.........何必免税?” 见老爷子站在地里沉思,半晌没说话,朱允熥又道,“孙儿也不是要干什么灭佛的事,是要控制。取消僧官,官乃是国家取士的国器,不能授予。另外按照寺庙大小,僧人多寡裁定庙产,让他们自给自足。加上百姓给的香火,足够他们活的好好的了!” “孙儿这么做,也是想防止土地兼并。清查寺庙的田产和人口,隐藏的人口给与民籍,多的土地让地方官府交给百姓耕种。于国于民,这都是好事。” “这事,是要得罪人的!”老爷子开口说道。 “您教导孙儿,当皇帝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给人做主就要得罪人!”朱允熥笑道,“只要是对国家有利,得罪人又怕什么!” 这么做,得罪的是一批人,一批既得利益者。 “恐怕,你有这个念头,不单是六安的奏折吧?”老爷子笑着问道。 “皇爷爷慧眼如炬!”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拍马屁,老爷子的政治智慧确实远超常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 取消僧人官职和免税,清查庙宇的田产和人口。这背后的推手除了朱允熥之外,还有那些儒家正统的读书文臣。 佛是好事,劝人向善。但历朝历代,借佛名为祸人间的僧人,数不胜数。大明现在看似繁花似锦,可是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占据了许多,世家大族占据了许多,分到百姓头上能有多少? 而且,从私心的角度上来说,免税是读书人的特权,凭什么僧人也能有。哪些僧人,还能被授予僧官?岂有此理。 对于这种争端,朱允熥乐见其成,他要借着读书人的手,取消僧人的特权,控制寺庙的田产。反过来,在打压了这个阶级之后,未来他才有理由,取消读书人的免税特权。 老爷子背着手,从地里走到岸边,“还有谁上折子了?” “吏部尚书凌汉,户部侍郎赵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国子监祭酒詹同,督察院左都御史张构,杭州知府张善,江西布政司使,浙江布政司使........” 朱允熥嘴里念出长长的一串官员名单,基本上都是他这一系的官员。现在他的力量发声时,已经差不多能够左右半个朝堂了。 “你怎么想的?”老爷子坐下,拍着腿上的灰尘说道,“这事,不好弄。” “孙儿想,谁上折子挑头了,就让谁去干!”朱允熥笑道,“让他们拿出详细的章程来,然后推他们上前台办理!” “呵呵!”老爷子笑起来,“小子,够坏的!” 第172章 给你点好处 当读书人这个并不团结,甚至有些相踩相轻的群体,有了和他们利益冲突的敌人,他们顿时能变得异常团结。 尤其是朱允熥这个几乎很少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的储君,在表达出他对于这些文臣的支持之后。大明朝堂的文臣们,跟打了鸡血一样。 在他们看来,读书也好,做官也罢,都是读书人的特权。僧人,凭什么享受这些。在他们心中,佛和僧是截然不同的事。佛可以育民,更方便管理国家。而僧,则贪,贪便会残民害民。 不是说所有的僧人都是如此,天下名山大川中不少的得道高僧。但得道高僧都是清心寡欲,宣扬佛法,毕竟是僧人中的少数。 “皇太孙驾到!” 东宫景仁殿里,王八耻撩开侧殿的帘子,高呼一声。 殿内,数十文臣皆起身相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臣子们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从侧殿走入,微微提着袍服的裙摆,走上御阶,在宝座之上落座。 “众卿平身!”朱允熥笑道,“不是朝会,诸位无需大礼!”说着,对王八耻说道,“给诸位看座!” 文臣由中书舍人刘三吾打头,而后是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赵勉,礼部尚书李原名,翰林学士方孝孺,翰林侍讲学士黄子澄,齐泰。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大学士詹同,督察院御史,冯坚,张构,夏长文等数十人。 这些人中大半人身上都挂着东宫的官职,即便是朱允熥有意疏远的黄子澄,齐泰等人也是名义上的翰林侍讲。 尽管历史上这两人因为撺掇朱允炆削藩,又毫无实干的才学,被后人诟病。但公允的说,这两人也都是此刻洪武朝中,真正的品学兼优之士。 而且,他们还有个朱允熥喜欢的特点,头铁。 人,要看怎么用。就好比除了打仗什么都行的李景隆,用在别的地方几乎没掉过链子。这些头铁的读书人,完全也可以成为朱允熥手里的利刃。 “今儿召你们来,两件事!” 朱允熥一开口,群臣顿时都竖起耳朵。来之前他们已经相互通过气了,今日皇太孙召集他们,乃是为了削除天下僧官,取消僧人寺庙免税,清查庙产田亩之事。 可是现在说有两件事,众人心中有些诧异。 “第一件事呢,考课法!”朱允熥轻轻抿了一口茶吗,笑着说道,“读书可以明智,文字礼仪乃是治国之本。国家取士,可长治久安。百姓读书,可寒门出贵子。” “国朝建立以来,于天下各州府县推行官学,为的就是为国取才。但是这些年,收效甚微,南方还好些,北方诸省却无太大起色。” 朱允熥看着殿中的臣子们,一字一句的缓缓开口。后世某些人,常说老爷子痛恨读书人。殊不知,老爷子最看重两样事,一是民生,二就是官办的学堂。甚至军事,都不如这二者。 而作为穿越者的朱允熥,更是知道读书的好处,所以也格外看重。 “今天,孤叫你们来,就想和你们说说,这考课法!” 众人听了,先按耐住心里的诧异,仔细的思索起来。 “孤看了下去年各地科考的名单奏折,江南之地暂且不说,北方各省,有的州府连续几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是何原因?” “臣启奏殿下!”刘三吾起身拱手说道,“早在前元之时,北方各地就学风没落,虽说国朝以来,朝廷在各地设立官学,可读书一事非朝夕之功。而且,和江南相比,北方除官学外,少有名师学堂,所以生员难免良莠不齐!” 教育是一件需要高额投入的事,江南文风千百年来,都要高过别处。俗话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 大元末年北方连年战乱,各地又不像江南许多望族那样,请名师建学堂,就没有那么多的读书种子。 这种差别在各地的秀才举人上还算不大,但是在进士层面上,却是江南遥遥领先。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没有名师,朝廷就派遣名师。”朱允熥开口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学生考不中老师也有错。一任教谕的任期是九年,可是九年之内,国家投入了那么多,他却连个举人都教不出来,也说不过去!” 说着,朱允熥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读书的风气可以慢慢培养,但不能把读书的风气不好,或者生员的底子不好,当作理由。” “孤和皇爷爷合计了一下,设考课法。各地的教谕,以县开始,九年任期为限。若任期内,有生员二十之县学,考取三名举人为优,教谕升用。” “考取举人两名,不升不降,但是连两个举人都教不出来的,降职别用!” “州学每州是三十人,九年考取六人为优,三人为中等,三人以下,教谕降职别用!” “府学四十人,九年考九人则优,四人以下降职别用!” “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沉默半晌,考课法其实古已有之。国家看重科举,自然会狠抓教育。那些不称职的教谕,自然是要革除再选贤能的。 “臣赞同!”刘三吾先开口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道,“为国取才,乃百年大计。能者上,庸者下,理当如此!” 看众人都点头赞同,朱允熥继续笑道,“方才刘学士说,北方各省官学缺少名师教导,这个孤也略有耳闻。江南的名师,不愿意去北方讲学,官学又拿不出那么钱来,请名师教导。” 说着,朱允熥一笑,看看众臣,“所以孤已上奏过皇爷爷,今年开始,无论南北,各地的县学都要多拨款,用于请名师,建书院,造福学子!” 顿时,众文臣狂喜。 国家扶持教育,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推行文字教化,正是儒家正统读书人的理想。 可群臣中,也有不同的声音。 户部尚书傅友文奏道,“殿下,天下各县各州各府都有官学,您说要拨银子,要拨多少?” “今年开春以来,北元没有犯边,若是今年不打大仗,省出来的军费银子,孤做主,全拨付给各地的官学。若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有话说,孤和他们打官司去!”朱允熥笑道。 “殿下仁德!”方孝孺等人,难得的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众翰林学士跪倒,朗声道,“殿下心怀天下学子,天下读书人必然感激涕零!” 说完,数十人重重的叩首。 “孤有个理想!”朱允熥笑道,“天下当人人有书读,人人识字人人知礼。孤知道,这个想法很难实行。可能一两百年之内,都做不到。可还是那话,从小处做起,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积少成多,造福天下!” “殿下圣明!”众臣称颂。 这时,傅友文又道,“殿下,您也说读书一事是积少成多。今年的拨款有着落,那明年呢?后年呢?” 朱允熥微微一笑,“现在说说,僧官的事!” 众人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岔开话题。 可是做到这个位置的官员,哪个是傻子,稍微思索一下,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莫非?” 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狂喜,“莫非,殿下要用那些秃驴的钱,给我们读书人?” 第173章 头铁的冲锋 一说这个,殿中的文臣们,马上来劲了。 吏部尚书凌汉充当其中,朗声开口,“殿下,臣为吏部部堂,翻阅吏部文档。国朝初年设立僧官,至洪武二十五年,仅浙江一地,八品僧官就有一百三十六人!” “官职乃国家重器,寻常士子寒窗苦读数十年而不可得,何故轻赋于僧人?此等僧官,本该是管理僧侣,约束僧人。可他们仗着官身,罔顾朝廷法度,眼中只有庙,没有国。” “广积庙产,大兴土木,借佛法招揽信徒,囤积土地。所作所为,可有半点出家人的德行?” “有无知百姓,借寺庙庇护,逃避徭役田税,庙宇侵占良田,不交赋税。长此以往,国朝必重蹈前唐覆辙。” 凌汉一说话,须发皆张,唾沫星子横飞。 他所说的,未免有夸大之嫌。他说的现象有,但是大明初年还不严重。不过文臣对于看不上的东西,一向的做法的就是,一说成十,十说成万,危言耸听。然后从根子上推翻,踩上一万只脚,永远不能翻身。 可是他说的,正是朱允熥需要的。 “殿下可曾读过唐史?”凌汉继续大声说道,“隋唐两朝僧人大行其道,唐代更甚。从唐太宗开始,大量良田成为庙产,大量百姓成为逃户。大唐至武宗时期,天下寺院大者五千,小者四万。僧尼三十万人,寺院有奴二十五万人。” “占据良田数千万顷,天下有十分之财,而僧占七八。更有僧人占据朝堂为官,甚至官居司空。而后武宗灭佛,使得前唐自安史之乱后中兴,对外可兴兵吐蕃,对内压制藩镇.......” (武宗很刚,柴荣也很刚!) “其实,自宋以来,天下僧人已无免税之说,南宋之时还要交税银于朝廷。前元之时,元廷待僧人宽容,才有免税一说。” “我朝方兴,陛下仁德,所以沿袭前朝准其免税,但此等僧人可曾念过陛下天恩?臣听闻,各地每有灾情,竟然有寺庙放印子钱,使得百姓卖儿卖女也无法偿还!” “殿下,事关国家名爵官位,事关天下土地民心,僧官一事,断不可拖!” 凌汉大声咆哮,众文臣群情愤慨双眼放光,垂足顿胸大有马上冲出去,把天下僧人都给强行还俗的架势。 其实,大明之所以有僧官,还是老爷子造成的弊端。当初为了拉拢江南各方势力,才许下了这些好处。 而由于老爷子当初当过和尚,有些地方官员不明所以,对僧人过多的宽容放纵。种种情况缠在在一起,才造成了大明,现在有这么一群可以免税的阶级。 老爷子认为,除了读书人之外,凡是不种地的都是不务正业。 朱允熥心里,凡是不交税的,都是坏人。 “凌爱卿所言,孤深以为然!”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点头赞道,“孤读史书,五代十国时期,僧人不但要交税,还要参军打仗,服劳役修筑城池,运送军需。乱世如此,怎么一到了盛世,他们就抖起来了呢?” “佛法,孤是赞同的,是敬畏的。可是僧人,宣扬佛法之人,现在居然也掉进钱眼里了。年前,孤去了城外几处古寺,宝刹庄严把紫禁城都比下去了。且不说他们手里成千上万的田亩,就算是年节时,百姓给的香火钱,都够他们一年吃用了!” “那些和尚,个个红光满面,僧袍光鲜亮丽。若是有头发,倒像是富家翁一般!” “你说他们要那么多田地,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若是收养孤寡,造福百姓也就罢了。但是.........放印子钱?钻不交税的空子,囤积田地?” “再说,如今我大明朝政清明,四海安乐,国力强盛,就算是国家有难,也用不着他们!” “可是........”说到此处,朱允熥话锋一转,故意面露难色,“僧人,庙产等事古已有之。况且,历朝历代多有皇帝信奉佛教,名山大川渊源已久,贸然动之,恐怕..........” “殿下!” 朱允熥话音未落,几人顿时出列。 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神情激动,开口说道,“我等读圣贤书,上为君王,下为百姓。殿下仁德之君,臣不忍殿下落骂名!” “为难?臣等来干!为大明,为天下除一陋习,臣所愿也!” 看看,这就是头铁的好处。 头铁之人,看到墙就要撞。看到事,就要死磕。上面一挥手,他们就上! “诸学士!”朱允熥看似动容的说道,“大明肱骨也!” 现在让你们这些头铁的,把天下僧人免税的特权取消,做官的官职剥夺,清查他们的田产,核定他们的人数。让僧人的钱,变成国家的钱。 以后再用你们这些头铁的,死磕你们自己人,取消你们读书人免税的特权....... 一句肱骨,众翰林学士昂首挺胸,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 “孤,也不是要全盘否定,特事特办特人特管。僧官还是要有的,但不能那么多,也不能是个主持就能当。” “选几个僧人中的得道高僧,为天下僧人表率,挂在礼部之下,管理天下僧人。” “寺庙的庙产,也不能一并都收了,要留些给他们种,让他们自给自足,有口饭吃。僧人的一切特权,全部取消。出家人嘛,佛说众生平等,他们出家人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僧人的数目,要严格控制。若有人要出家为僧,需要和官府购买度牒。” 说着,朱允熥站了起来,走到臣子们中间,继续说道,“方才傅爱卿说天下官学拨款一事,孤有个建议。” 众臣面上一紧,凝神倾听。 “各地清查出来的寺庙田产,可以拿出一部分充作官产。每年的产出,专款专用,专门用于官学中学子和老师身上。每年僧人和朝廷买度碟的钱,也划在里面,用在官学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如此以来各地官学有了一个长期的保障,国家再加大教育的扶持,天下的读书人种子不就多起来了吗?” 这时,朱允熥看看左右,笑道,“你们看,如何呀?” “殿下!” 翰林学士中,白发苍苍的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胡季安等人,已是热泪盈眶。 “殿下此举,乃千古罕见之德政。势必,铭记于史书,万年传唱!”几个老学士,附身大礼。 殿中群臣,无不赞叹。 大明开国以来,重武轻文。国朝二十五年来,凡事都是武人优先,何尝对天下读书人,有过如此的优待! 刘三吾等大学士,看着朱允熥,眼光之中满是欣慰和赞叹。 这是才是他们希望的好皇帝,这正是他们希望的好君主! “孤这也是借花献佛!”朱允熥把几个老臣扶起来,笑道,“你们,才真是为国办事之人。”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毕竟,天下僧人众多。彼等僧人,免税久矣,孤不想有什么波折!” “可借户部清查司,用清查田亩之名!”户部尚书傅友文说道。 “可命各地按察司,检举不法僧人事,臣等弹劾后,明发天下,以治之!”督察院御史冯坚开口。 “也可让地方官府上奏,有寺庙隐藏人口,对抗朝政!”方孝孺也冷脸道,“有了由头,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天下事不怕不知道,就怕不想查,看他们到底谁是干净的?” “查了之后,想怎么处置他们就怎么处置,免税?做官?哼!做梦去吧!” 说着,方孝孺古板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说佛法,他们说了算。说国法,咱们说了算!” 头铁的人铁起来,损招也是一个接一个。要么说,得罪谁都别得罪知识分子呢。 “如此甚好!” 朱允熥抚掌笑道,“方学士,委屈一番。你是翰林学士,加户部侍郎衔,领黄子澄等人,办理此事!” “且慢!”边上,凌汉朗声道,“殿下,臣为吏部尚书,亦有管理之责。臣托大,臣主官,方学士为副..........若不能把那些贼秃.......僧人查的明明白白!” 说到此处,凌汉撸起袖子,满眼凶光,“臣甘愿,告老还乡!” 第174章 景隆献策 “这小子,真他妈坏!” 东宫的后殿里,一直没露头悄悄看热闹的老爷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用读书人去治僧人,自家大孙这招是真高,但也是真坏。自古以来,只要被这些读书人盯上了,哪个有好下场? 听殿里群臣愤慨,大声说着如何如何,老爷子忽然心中生出几分异样来。这些文官们,在他面前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都是打一鞭子才挪一下。 打天下靠刀把子,治天下靠文章。以前,自己是不是对他们有些过于苛刻了! 心中正想着这些,殿内凌汉大叫一句,贼秃! “咦,你娘的!”老爷子顿时大怒,他生平最讨厌这两个字,听都听不得。当年他刚刚坐拥江南之时,有个读书人写诗带有秃字,都被他杀了全家。 现在,凌汉竟然当众喊贼秃? 这厮,难道除了头铁之外,脖子也铁? 心中大怒,忽然又听里面凌汉说道,“从洪武十三年开始,清查天下田亩。大明有田八千六百余万顷,比前元多了四倍。看着不少,可只是冰山一角!” “天下田亩,除了这些,还有许多记在世家大族名下没查出来的,还有诸多寺庙的庙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那些和尚,有什么资格占据土地而不报!隐藏人口而自肥!” “不但都是庙产,臣所知有些僧人,私下仗着僧官的身份,在庙外也囤积了不少田地,穿上袈裟是和尚,脱了袈裟是地主!” 后殿中,默默听着的老爷子,硬生生咽下心中的怒气。 “念这老匹夫是个能臣干吏,老子饶你这一回!”老爷子心里咬牙暗骂。 随即,脑中一想到天下有许多田亩,隐藏在寺院僧人手里,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贼秃!”老爷子心里骂道。 ~~~ 殿中,群臣退去,只留下凌汉,傅友文,方孝孺黄子澄等人。 见他们说累了,朱允熥命人给他们上茶。 “这事,孤交给你们办!”朱允熥在宝座上说道,“不过,孤认为一开始不宜大张旗鼓,像你们说的让地方官员检举,然后朝堂上弹劾,动静太大了!” “大明有僧尼十余万人,寺庙上千,若是大动干戈恐怕地方不平。咱们是清查田亩,取消他们的特权,和史书上的灭佛是两回事。万不能好事办成了坏事,小事办成了大事!” 朱允熥认真的告诫,这些人虽然头铁是好帮手,但是方孝孺等人,毕竟没有真正的在政务方面有太多经验。而且一旦闹得沸沸扬扬,影响不好。传到民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看上了人家僧人的庙产,要抄家呢。 历朝历代为什么对这些僧人宽容,一是因为信众太多,而他们有稳定国家的作用,二来历史上许多皇帝信奉神佛,就连现在紫禁城中都有几处佛堂。所以,才对这些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只是说个方向,具体该如何行事,你们私下里要好好商量!”朱允熥又开口道,“不说是万全之策,最起码也要不出岔子!明白吗?” “臣等谨记!”几位臣子起身回道。 “不过也别畏首畏尾,有孤在你们身后,放手去做就是了。这事的细节,你们商议好报于孤听,需要什么孤一概答应!”朱允熥又笑道,“总之,要天下少一特权,给百姓多些田土!” “殿下所言甚是!”凌汉笑道,“那些和尚别的本事没有,蛊惑人心的能耐却是不小。若真是直接动手,难免有几处佛法昌盛的地方要出乱子!若是激起了民乱,臣等就万死不辞了!” “是这个道理!”朱允熥笑道,“事是好事,于国于民有利。诸位爱卿办好了,自然可以青史留名。可若是办不好,自然会留下骂名!” 一听可以青史留名,这些头铁的文臣们,各个呼吸急促眼冒精光。 这时,朱允熥的余光瞥见,殿门口肃立的王八耻进来,“殿下,人来了!” “传吧!”朱允熥点点头,又对几位文臣说道,“这事光你们这些文臣办,孤怕你们力有不逮。一个好汉三个帮,孤给你们叫来两个帮手!” 文臣们诧异的回头,眼神更加诧异起来。 殿外,曹国公李景隆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一前一后的进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颔首,对文臣们笑道,“曹国公主管着应天府的城防兵马,若需要官兵配合,你们和曹国公商议,然后找孤用印。” “孤再让何指挥,调一队锦衣卫协同辅助。” 朱允熥本是好心,可是看起来这些文官们并不怎么买账。其他人还好,凌汉方孝孺等人,对何广义这种皇帝的耳目,可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殿下,臣有些浅见!” 曹国公李景隆开口说道,这事朱允熥已经事先告知了他一二。又在殿外旁听了一会,见那些文臣们只知道喊口号,却没说什么具体的方法,心中存了几分显摆的心思。 再说,这是皇太孙要办的事,他李景隆出谋划策,当仁不让! 朱允熥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本就是集思广益,说来无妨!” 若不是李景隆是个武人,这事他还真想交给李景隆去办。这厮是除了打仗,样样精通。除了带兵,无所不能。 “各位大人,这事到底要怎么弄,有个章程没有?” 李景隆是超品的国公,他一说话,文臣们都要正色倾听。 “适才,我在外面听了几耳朵。真要像你们说的,又是检举又是弹劾的,这事可就大了!到时候朝堂扯皮,民间沸议,和尚们惶惶不可终日,好差事也办砸了!殿下担心的,也正是这点!” “曹国公有何高见?”翰林学士黄子澄开口问道。 “高见不敢当!”李景隆笑笑,“这世上有些事,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耍无赖,你和他耍无赖,他和你讲道理。对付那些僧人,没必要堂堂正气,有时候一些小手段,反而能事半功倍!” 说着,李景隆对朱允熥行礼,又道,“殿下,臣若是说的过了,请殿下恕臣妄言!” “你且说!”朱允熥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文臣们头铁,李景隆蔫坏,朱允熥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组合。 “臣打个比方,好比京城外的栖霞寺,臣和那寺的方丈道然有过数面之缘!”李景隆笑道,“栖霞寺有僧人数百,记名的俗家信众上万人,若是贸然查处,用什么罪名?” “怕是这边诸位大人刚一动手,那边他就发动信众击鼓鸣冤,闹得沸沸扬扬了!” “你别卖关子了,说正题!”朱允熥笑道。 “是!”李景隆躬身,随即又道,“方才说到道然和尚,他不但是方丈,还是城外有名的地主,臣听说好几个大庄子,虽然挂在别人的名下,却是他的私产!” “白天他是高僧,晚上他却是个花和尚!脱了袈裟穿上绸缎,俨然就是个富家老爷!” 说着,李景隆微微一笑,“那道然最爱风月场所,越是风月越好!秦淮河上有一画舫,每到晚上精彩绝伦。道然和那画舫的头牌打的火热,流连忘返!” 第175章 为何不叫孤? 李景隆越说越高兴,继续开口笑道。 “臣有一计,等那和尚在画舫上玩的五迷三道,刚刚入港之时,应天府派一队差役以检查之名登船!” “届时,抓他一个现行。而为了自己高僧的名声,那道然肯定是任凭诸位大人揉捏!” “啧啧,诸位大人不知道,那道然可真是一掷千金!他去的那艘画舫,头牌名叫玉玲,光茶围银子一次,一次就要价二十两..........” “曹国公对烟花柳巷之地,挺熟啊!”朱允熥喝口茶,用茶碗挡着脸说道,“大明律,皇亲国戚国家大臣,不得出入风月之地,看样子,你这是背地里...........” “殿下!”正说到兴处的李景隆顿时一身冷汗,赶紧跪下,正色道,“臣,都是耳闻,都是听别人说的!那种地方,臣从未去过!” “臣是超品国公,又是殿前军指挥,又负责京城防务,怎会做出那种有辱国体官身的事!这些,都是臣听别人说的。” 朱允熥看他窘迫的样子,心里发笑。 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打了开国公常升一顿板子之后,把常升主管的城防交给了李景隆。 “嗯,孤且信你,接着说吧!”朱允熥大度的说道。 “接着说,我他妈说哪了?” 李景隆心里叫苦,在大腿上掐自己一把,赶紧继续说道,“京师周边,以栖霞寺为首,那些僧人也以道然马首是瞻。” “臣想,与其诸位大人大张旗鼓的去查,不如抓了道然,用他为内应。如此一来,既省事又省心!” 人才! 朱允熥真想给李景隆拍巴掌鼓掌,真是人才。 那么多两榜进士,说的都是利用朝廷的力量。而李景隆几句话,派几个差役就能抓一个丑态百出的,和尚中的带路党! 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偏偏不学好,要走邪门歪道去打仗呢? 众文臣脸上的表情精彩,这办法他们还真没想到。他们习惯了堂堂正正,即便是攻击政敌。也是引经据典,从国家大事方面开喷。反而对这些阴险,但又实际的手段,有些不适应。 “让道然把和尚们丑事抖搂出来,最好涉及些什么隐藏人口,侵占田亩等朝廷忌讳的大事,这么着诸位大人才有口实去清查别处!”李景隆又道,“同样的,没地只要抓了那僧人中的领军人物,其他人还不手到擒来?” “曹国公所言,有几分道理!”凌汉想想,“可是抓来之后,怎么让他说呢?” “这,您就要问何指挥了?”李景隆一笑。 同时,何广义也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何广义!”朱允熥心里也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开口说道。 “臣在!” “去查查,那道然何时去秦淮河上的画舫风流!”朱允熥笑道。 不等何广义说话,李景隆又道,“殿下不用查,臣知道,道然爱去的地方有三处,一三五一处,二四六一处,八九十又是一处。如此算算,今晚上正是他去画舫风流的时候..........” “这话也你也是听别人说的?”朱允熥戏谑道。 李景隆语塞,尴尬的闭口不言。 他和道然可不是只有数面之缘那么简单,两人其实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当然,实在风月场所的点头之交。偶尔碰上了,两人还会喝上那么几杯。 道然不知李景隆的真实身份,而李景隆见道然花钱阔绰,就多了一个心思,在暗中派人打探。 他是大明的国公,家中有的是退下来的老兵,稍微跟梢之下,就推断出道然的真实身份。 “孤看,曹国公这主意甚好!”朱允熥笑道,“对付宵小,不拘手段!”说着,眼神一凌,“哼,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出家之人,好一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去,抓了那花和尚,看看他的丑事!” ~~~~ 华灯初上,秦淮河上光彩琉璃。河上往来的船只画舫中,歌舞欢声女子娇笑不绝于耳。 岸边游人如织,有三五相伴的书生,大腹便便的富翁,还有乔装打扮的贵人。为的,都是去那秦淮河上,那些富丽堂皇的画舫之中,一亲芳泽。 古语云,男人不风流,对不起李莫愁。天下男人爱的,无非就是酒色财气,而在这烟花柳巷之地,最是能彰显酒色财气。 如织的行人中,一顶青色的小轿缓缓停在岸边。 一似员外一般穿着富贵,面相不凡的中年男子,从轿中出来。 “那船子,过来!”轿夫中一人对着引渡去画舫的舟子喊道,“送我们老爷去玉玲姑娘的画舫!” 话音落下,周围一阵低呼。 玉玲姑娘虽然不是秦淮河上最有名,最贵的,最有风情的姐儿,可绝对是活最好的!相传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能歌善舞诗书画棋无不精通。但这玉玲姑娘却是个另类。 她不喜和读书人饮酒作诗,奏乐起舞,而是故意卖弄风流,让人神魂颠倒。而且她价钱不低呀,不是富甲一方的人物,根本无缘入幕。 舟子到了脚下,那富家员外带着随从稳稳的上去,在河面上渐行渐远。 人群中,李景隆露出笑容,笑了几下,对身边人道,“三爷,正主儿来了!” 朱允熥一身便装,像是个寻常书生一般,笑道,“那和尚,倒也好皮囊!” “三爷,动手?”随行的傅让在一边说道。 “不急,等他入港,抓他在床!”朱允熥坏笑道。 随即,他看看左右,随行人中,解缙看着河上一处愣愣出神,手中的折扇不住拍打掌心,显然是有心事。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那便是玉兰姑娘的船!”解缙依旧看着那边,似乎没听出是朱允熥相问,开口说道,“玉兰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受空印案的连累,误入风尘!她精通音律,一曲高山流水,让人念念不忘。贝唇轻起,佳人细语,长相思为哪般,世事虚幻,道与君说,难难难!.........” 说着,忽然警觉,赶紧请罪,“殿下,臣一时失态!” 朱允熥皮笑肉不笑,“你知道的也挺多呀?去过?” “没有?”解缙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臣,听人说的!” “谁?你听谁说的!”朱允熥问道。 解缙面上一呆,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你姥姥!老子以后再也不请你了!”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听说?”朱允熥又问。 解缙不敢撒谎,“臣和曹国公..........来过!” “你大爷!老子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靠不住!”李景隆心中再次破口大骂,“玩的时候你们比谁都高兴,卖人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曹国公!”朱允熥板着脸,低声道。 “殿下!”李景隆上前,微微低头,“臣..........” “再有这事,叫上孤!”朱允熥狠狠跺了一脚。 ~~~~我看看,一会还够不够时间写一章出来。 第176章 道然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道然和尚脱去袈裟,一身员外的打扮,加上还算不错的皮囊,俨然有些既富且贵,超然于俗世其他许多男子的味道。 小舟在玉玲姑娘的姑娘的画舫边停住,道然长身轻轻一跃起,便跳到船头,迎风站好。 这画舫很大,上下三四层,一层二层之中到处是人影晃动,酒香脂粉香飘荡在船头。唯独顶层,那头排的船舱中,格外安静,只有窗口映照幽怨的人影。 “可是员外老爷来了?” 画舫中一声娇呼之后,一梳着两只小辫的俏丽丫头跑出来,见是道然眼笑成了月牙一般。 先是福了一礼,微微撇嘴道,“员外老爷今儿来的晚了,姑娘等您等的心焦,刚哭了一场,落泪呢!” “家中有事耽误片刻!”道然笑道,随后从袖子中掏出一块玉牌,“来,赏你的,你也大了,留着买胭脂吧!” 那玉牌触目光泽柔和,一看就不是凡物。俏丽丫头大喜,福礼收下。然后引领道然上楼,殷勤的挑开开画舫的帘子,垂手笑笑侧头退去。 画舫之中,曼妙佳人躲在屏风之后,只露出有些哀怨的身影。华灯初上,那艳丽的灯火打在她的身影,甚是鲜活。 屏风后的佳人,似乎在举目远望盼着什么,不时的低头自怜。手帕轻拭眼角。一举一动,仿佛在说,身处繁华俗世中,却无一人怜,往来皆是客,此爱藏心间。 道然慢慢向前,眼神中交杂了火热还有怜惜种种情绪。 这时,屏风之后佳人忽然开口,“是家里有事耽搁了么?奴家还以为老爷有了新人,就嫌弃奴家这旧人!可怜我早晨起来,就细心装扮,描眉画唇一张粉面含春,一腔盼人热忱,又给谁看?” “你说哪里话!这世上还有谁比得过你!你就是我心中的观音,解我万般愁苦!”道然推开屏风,一下抓住玉玲的手,轻声道,“方才在江边,我恨不得直接飞过来见你。千万别说这些愁苦的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圆扇遮脸,露出一双流转美目,玉玲嗔怨道,“真的?” “若有半句假话,叫太上老君打雷............” “别!”玉玲娇躯上前,圆扇遮住道的嘴,低声道,“奴家知道老爷的心,老爷何苦拿天上的神仙说笑!” 道然软香在怀,笑道,“太上老君不碍事的!管不着我!” “老爷!”玉玲好似没骨头一样,“您吃过饭了吗?奴家陪您喝几盅!” “想你想的心里有火,我还如何吃得下!”道然低头嗅嗅,“冤家,你就是我的饭!” “呵呵!”玉玲嫣然一笑,抽身出来,在船舱中游走,“为了等您,奴家还没吃饭呢!”说着,对床舱外喊道,“叫福满楼,送一桌酒菜来!” 秦淮河上,不但有画舫,还有船上酒楼。 玉玲又道,“老爷,福满楼新来一厨子,做的八珍酥骨鸡,味道一绝,您尝尝!” 道然坐下,面对面看着玉玲笑道,“爷不吃,爷看着你,吃鸡!” 玉玲惊呼,“坏蛋!” ~~~~ “上去半个钟头了,动手吧!” 岸边,朱允熥的身边,傅让有些焦急的心道。 不急不行,他是皇太孙的亲军统领,此处行人众多,他心中盼着早点解决。 “急什么?”李景隆坐在岸边石头墩子上,揉着脚面,“这画舫可不是街上那些半掩门,进去就办事。情调,情调你懂吗?先喝他个半醉,看看歌舞,说些闲话,然后顺其自然.........” 傅让皱眉,“什么是半掩门!” “呵呵,你小子真是被管傻了!这都不知道?”李景隆笑道,“改天去我家里,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哼!”傅让哼一声,别过头去,“我爹说,不让我跟你掺和!” 李景隆顿时尴尬,傅让的老子是傅友德,他见了要磕头行晚辈礼的老军头。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这时,朱允熥也走过来,摇着扇子,“和尚在画舫上快活,咱们在江边吹风,岂有此理!” 他说完,周围一片安静,没人敢接话。 身边的人都不傻,皇太孙出宫怎么玩都行。可要是敢有人接话,说不如臣带殿下也去画舫上转转,那才是活腻歪了。 敢把太孙往那地儿带,弄不好就要进宫陪王八耻一块,练童子功去。 见没人说话,朱允熥有些意兴阑珊,猛的摇了几下扇子,“那和尚上去好一阵儿了,告诉应天府的人,准备动手吧!” 傅让一个眼神,新任的应天府丞,洪武十八年的进士蔡英赶紧上前,“殿下,用什么由头?” 他这个应天府府丞,比谁都提心吊胆。本来他当这个府丞就一万个不愿意,每天上衙门办公,刚进衙门就能看见院里土地龛中挂着的那些贪官人皮。在进入自己的公事房,屁股底下的褥子,又是前任府丞的整张人皮。 他若是坐下,正好坐那位的脸上。 那哪里是当官,分明是上刑场! 好不容易挨了些日子,突然被告知今日事,心里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万一办不好,惹怒了皇爷,自己的皮............? 喜的是,万一能入了太孙殿下的法眼,自己能不能调出那个修罗场地狱一样的衙门。 画舫虽然是红浪漫一般的地方,可人家在衙门有报备,每年交钱交税的。大明虽然是封建社会,也是尊重合法产业私人财产的。若没有个好听的说辞,贸然让差役上去搜查抓人,最好还是要在应天府打官司的。 朱允熥想想,冷笑,“就说,抓捕胡惟庸同党!” “天!”蔡英头上冷汗顿出,“那和尚是信了邪佛吗?太孙如此憎恶!” 这话也是朱允熥随口说的,反正道然都要做僧人中的带路党,反水先锋。干脆,直接给他加个大罪名,看他敢不敢藏心眼。 正应了方孝孺那句话,念佛,你说了算。 定罪,我说了算! 当下,蔡英也不敢多言,跑到一边安排去了。 接着,数十个衙门捕快耀武扬威的从远处冲来。 “应天府办案,起开起开!”衙役们的呼声中,岸边人群瞬间分开。 随后只见,那些带着兵器的衙役,气势汹汹的登船。 “敢问差人大哥,这是要干什么呀?”岸边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问道。 一差役盎然站在船头,“那边画舫里,有胡惟庸的同党!” 岸边一阵惊呼,谁也没注意到。一群彪悍的汉子,簇拥着一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上了一艘船,跟在差役身后。 ~~~ “玉玲,长夜漫漫,却春宵苦短!你我不如去帐中饮酒吧!” 道然脸色潮红,怀抱佳人说道。 “老爷一来就要做那,匆匆来匆匆去,把奴家当什么了?”玉玲娇嗔道。 “胡说,老爷我什么时候匆匆过!”道然笑着,捏着玉玲的下巴,“不是老爷没情趣,谁叫你这么馋人?” 玉玲眉目传情,满是风月,嘴里嗔怪道,“画舫上的姑娘,都讲一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偏老爷猴急,吃了就走,半点念想都不给人家!” “你这磨人精!”道然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张纸来,“看看,这是什么?” “啊?”玉玲惊呼,“地契!” “哎!”道然叹息一声,说道,“你当老爷心里没你吗?风尘最是伤人心,你这样的花在风中,早晚是个雨打风吹散的下场。这是南城里的一处三进的宅院,老爷特意给你买来,用作以后你的安身之地!将来你脱离苦海,也有个容身之所!” “老爷!”玉玲双目含泪,埋在道然臂弯之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道然说道。 突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 一画舫上的小厮喊道,“不好了,官差来了!” 顿时,画舫中开始喧闹起来。 官差?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被官差拿了,认了出来,传了出去,可怎么是好? 就在这时,船顶传出一个清脆泼辣的声音,“胡吣什么?咱们是每月交了平安银子,买了牌照的画舫,哪个官差吃了豹子胆敢来!” 接着这,只见一二十五六十,徐娘半老却满是风韵的丰腴女子,扭动腰肢露出俏丽的容颜。 “你可看清了?真是官差?”那女子在船顶,掐腰说道。 “岁月大姐,小人看的真真的,确是官差!”那小厮喊道,“您看,那两艘船,二十几人呢!” 第177章 将门虎子 江面上,两艘快船快速的朝着画舫而来。 船上的恩客们已经有些慌乱起来了,不少人已经吵吵着让画舫开船快走。都是有身份的,虽然大明也不禁这个。可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能不和这些捕快差役打交道,就不和他们打交道。 “各位老爷别慌!”船顶上,被叫岁月的大姐儿款款下来,笑着大声道,“奴家这艘船是应天府里正经挂号的,诸位放心,决不让各位老爷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大伙接着乐呵,回头奴家给诸位敬酒陪不是!” 说着,走到甲板上,又是一嗓子,“棍子,出来!” “哎,来了!”一声粗犷的声音之后,一个瘦高的贼眉鼠眼的汉子,带着几个打手拥了上来。 “姐,怎么着?”叫棍子的撸袖子骂道,“这些王八官差,平日又吃又拿,逢年过节孝敬不落,三不五时还要到咱们这打秋风白嫖,他娘的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今儿......” 岁月双眉紧蹙,开口道,“今儿怎么?你要和官差动手?不能动手,不过气势上不能落下风,堵着不让他们上船!”说着,哼了一声,“秦淮河七十八艘画舫,还没有官差上来抓过人。若是咱们成了第一个,往后买卖不用做了,都他妈喝西北风去!” 这时,应天府捕快差役的船已经越来越近,船上传来官差的呼喊,“船上人听着,应天府办差,抓捕胡惟庸同党!” 船头的老鸨子岁月啐了一口,扭头问到,“胡惟庸是谁?” 身边众人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这时岁月身后一小丫头疑惑的说道,“好像,是个奸臣的名字!” “抓奸臣去金銮殿上抓呀,跑咱们这女儿国耍什么威风?”岁月骂道。 说到这时,官差的船已经靠上了画舫,几个虎背熊腰的官差,抓着船舷就要往上跳。 “哟,诸位官爷这是要干什么?”岁月带人堵在船头,“我们可是正经买卖人,每年牌照银子,税银,诸位官爷的喝茶银子一文不少,隔三岔五还要给你们管事的安排姑娘。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儿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废话,闪开!”带队的差役头目喝道,“奉命,抓胡惟庸同党!”说着,一指岁月,“再啰嗦,老子连你一块抓了!” 岂料,那岁月虽然是个风月场的鸨儿,但却骨子里透着硬气,双手掐腰横眉立眼,“王大胆,有本事你就抓,你看你回头怎么和你们大人交代!老娘一年一年几百两银子喂你们,不是为了受你们欺负的!” “我这画舫,虽赚的是姑娘们清白的身子钱,可也是官上点头答应,不犯王法的!你要抓人,可有应天府的文书?就算有文书,难道就不能等我们靠岸吗?这么直接上来就抓,不是坏我们的买卖,断我们的活路吗?” 说着,又是一笑,有些不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还和你们头儿在我船上喝了花酒,现在就来这一出,还真是翻脸不认人!人家都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看你们这些官差,才是无情无义!” 岁月的声音又尖又细,在河面上回荡,连官差后面船上,朱允熥都听得一清二楚。 “嚯,这女子够野的!”朱允熥笑道,“官差都敢拦?真是大胆!” “殿下,风月场的女子,若是没胆识根本混不出来!”李景隆笑道,“不管拦不拦得住,她都要拦着。不然,她坏了名声,往后在秦淮河上没办法立足!”说着,似乎有些赞叹,“别看这些人不入流,可看重的就是名声脸面,在她的地头上,哪怕掉脑袋也要为客人着想!” 朱允熥扭头看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老李,你叫孤说你什么好?正经事你不上心,这些歪门邪道你比谁都门清!” “呵呵!”李景隆也不说话,腆腆的笑。 心里却说道,“正经事?那累死累活的谁干?我要是正经了,保不齐就边关戍边吃沙子去了!要是当个大将军,也不是不能受那委屈,可是了不起给个总兵的头衔,我犯得着吗?” 此刻,见朱允熥摇着扇子,看着船头叉腰骂人的女子,嘴里笑道,“民间泼辣女子,倒也鲜活有趣!” 这是由衷而发,上辈子开网约车的时候,见过不少这样风月班头,那可真是比男人还男人,比男人还大气,还讲义气。 这话,别人听了一笑而过,唯独李景隆有些动心。 “殿下这话,什么意思?宫里的吃腻了,要试试外边的!肯定是了,男人嘛,家花哪有野花香。况且,马越野,骑起来越有趣不是?” “不过,这事要是给殿下张罗了,让皇爷知道,我这脑袋..........?” “可收益也大呀,所谓人生四大铁,同扛枪,同坐窗,同分赃,同票唱......若是给太孙殿下张罗美了。以后当个大将军,也不是没指望!” 前头,叫王大胆的官差头目被岁月一顿抢白,顿时脸上挂不住。 “他娘的,真是给你脸了!”说着,大手一挥,“兄弟们,上!敢阻拦咱们的,一律拿下!” 话音落下,捕快差役们抽出刀剑,蜂拥而上。 “姐,怎么办?”打手棍子问道。 江风吹乱了岁月的头发,露出她美丽又带着饱经事世的容颜。此时江面上,数艘画舫上,都有人在惊奇张望,指指点点。 “这艘船,是老娘和姑娘们安身的所在,更是我们这些女人的指望。若是被官差上来,毁了咱们的家倒没什么,有身子在再豁出去脸面挣就是了。” “可要是惊扰了恩客,让客人在咱们地头上出事,那就真是连脸都没了!这世道,女人没了清白身子,又没了脸面,怎么活?人家来画舫上快活,就是图咱们这够消停。都是有脸面的客人,几位恩客还是官身,若是传扬出去,毁了咱们要紧,可不能毁了这些恩客的名声!” 自古以来风月场也好,销金窟也罢,赚的就是个名声钱。若有了被官差查抄的先例,客人们便不会再来。若是东家不能保证客人的利益,更是没法做买卖。 说着,岁月清冷的呸了一口,“棍子,抄家伙,豁出去被官府抓起来,也要挣这个脸面,不能让官差上船抓人!你们别怕,出了事,我就算把这些年卖身的银子都拿出来,也会保你们平安。” “好嘞!”那棍子也是亡命徒,带着几人拿起穿上的竹竿子,阻拦那些上船的官差。 竹竿长,马上就堵死了官差前进的路线。顿时,官差们破口大骂。秦淮河上,画舫中的女子和客人都笑了起来。 甚至其他船上,有大胆的客人,干脆把酒桌放在了甲板上,当乐子一样的看着。 “应天府的差役,废物!” 方才还看热闹的朱允熥,顿时冷脸,骂道,“老李,你不是说一队差役就能手到擒来吗?你看看!” 李景隆心中恼怒,他哪想到那老鸨子那么硬气,更没想到应天府的差役是纸老虎。早知道,他就带巡防军或者兵马司的兵的来了。 “殿下莫恼,这些差役捕快,也就吓唬老百姓,抓个赌抓个暗娼吾的!”李景隆赔笑道,“再说,这是水上,一时有些拿不下,也算情有可原!” 说着,见一个差役刚爬到船上,就被大竹竿子桶了下来,不由大怒。 “没用的东西,给爷上!” 李景隆出来的时候,身边也带了几个家丁,在另一艘小船上。 家主一声令下,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家丁,驾船就冲了过去。 嗖的一下,一根铁钩子挂在画舫船舷,紧接着几个汉子咬着刀,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别让他们上来!”画舫上的人大喊,然后有人举着竹竿就要乱扫。 “臣僭越了!”李景隆冷脸对朱允熥告罪,忽然从旁人手里夺下一张弓箭,迎着江风拉入满月。 “你...........?” 朱允熥刚想说,你行吗? 只见箭如流星,嗖的一下,船头一人惨叫落水,江面马上泛起阵阵红色,在灯火下格外刺眼。 见血了,死人了,船头,江上全部失声。 “小的们,给本将冲上去,有阻拦者,杀无赦!”李景隆大喊一声,跳上边上的战船,也带人冲了过去。 第178章 抓人 说良心话,认识这么久,朱允熥就没见李景隆这么猛过。 “到底是将门虎子,曹国公大有乃父之风!”解缙在一边笑道。 傅让看着那边,脸上带着些武人特有的骄傲,笑道,“解大人有所不知,历年五军都督府的功勋子弟考核,曹国公弓马都是优等,就是为人嘛...........” “这才是绣花枕头的最高境界!” 朱允熥心里暗道,若当真什么本事都没有,他李景隆也唬不了人。 不对,不是绣花枕头,这句话形容的不妥帖。别人都是扮猪吃老虎,他李景隆是扮老虎吃猪。不过,他毕竟是假老虎,最后还是让猪给拱了。 转眼之间,李景隆手下的家丁已经冲了上去,虽然仅有几人,唰唰几下刀光,船上的打手倒了一片。 “把里面的人都揪出来,仔细甄别!”曹国公大声道。 随后,在众人的警戒和保护下,朱允熥也登上了画舫,在边上伸长脖子看着。他这个身份,注定了许多事他只能看热闹。别说他和人动手了,若是有人言语冲撞了他,他身边的臣子们都是死罪。 主辱臣死,说的就是这样。 “不能抓我的客人!” 岁月一介女子,仍在胡乱的喊叫,“老爷们,对不住了!小女子扰了你们的雅兴.......啊!” 话还没说完,脸上啪地挨了一下,重重跌倒在甲板上。 只见李景隆踩着岁月的脑袋,咬牙骂道,“活腻歪了,官差你都敢拦?不过是个老鸨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岁月趴着,微微转头,不屑道,“哟,奴家以为谁呢?原来是曹国公,真是失礼了?”说着,娇笑道,“大人也真够绝情的,前儿还在船上过夜,今天就来抓人?” “你..........”李景隆大惊失色,“你怎么认识我?” 每次来,他都是乔装打扮,带着家丁的。而且还是化名,并且从不在人多的地方亮相,都是雅间伺候。 “呵呵!”岁月又是笑了两声,推开李景隆的脚,“奴家是场面上的人,若是连您的身份都猜不出来,这双眼睛就还要它干嘛?你一共来了船上三回,每次带的伴,一看就是军中杀人无数的汉子,奴家好奇,就留心打听了几次!” “闭嘴,敢胡说,老子剐了你!”李景隆怒道,随后赶紧看看朱允熥。 朱允熥听了满耳,正在对李景隆发笑。 “曹国公,爱好挺全面!”朱允熥对身边人说道,“你们来过没有?” 傅让微微低头,小声道,“这是就是臣的父亲,不让臣和曹国公走得太近的原因。曹国公别的都还好,就是人品太不检点。家里妻妾成群,还在外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看上了娶回家去当个玩意儿。” “可他爱新鲜,拿这当消遣。这烟花的地方,万一惹上什么病,铁打的汉子都挡不住!” 朱允熥有些奇怪的看着傅让,笑道,“你往日可不是这么多话?” 往日,傅让谦恭谨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更从不在朱允熥身边表达什么意见。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话里有话,是在劝诫孤吗?” 傅让头更低了,没说话就算默认。 朱允熥心中有些来气,“孤是那样的人?” “方才,殿下还说,让曹国公带着您!”傅让开口道,“臣以为,殿下身份贵重,这种地方...........” “好啦,好啦!”朱允熥赶紧打断,随后又想起了什么,“今日事,不许传出去,若是传到东宫左春坊那些学士的耳朵里,孤没好日子过了!” “臣等晓得!” 若是让刘三吾方孝孺知道了皇太孙上了画舫,怕是要去太庙哭诉了。 这时的船上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尖叫声,差役们不知道朱允熥是皇太孙,只知道和曹国公出来办事。这时候都觉得丢脸,下手更是没轻没重。 船舱中,道然已经惊慌失措了。 他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朝廷的七品僧官,若是被差役们揭穿身份,他就全完了。 “赶紧,把我藏起来!”道然慌忙道。 玉玲姑娘也是慌了,东看西看,闺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快活椅,别无他物了。大活人,往哪里藏。 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灵机一动。 “老爷,先藏在奴家的裙子下面!”说着,撩起宽大的裙摆。 道然想都不想,蹲在地上躲了进去。 咣的一下,门被踹开,应天府班头王大胆横眉立眼的进来。 进来后,左右看看,“人呢?” “大人,什么人?屋里就奴家一人!”玉玲低声道,随后又抬头,满脸都是哀怨的神情,“奴家是苦命人,大人怜惜则个,莫吓着奴家!” 一句话,王大胆魂都飞了。他这样的人,往日何曾见过画舫的头牌。一声大人,骨头都酥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王大胆看看身后,用脚勾上门,边走边笑,“爷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能吓你!”说着,已经走到了玉玲姑娘的身前,又笑道,“嘿嘿,往日你们这些姐儿,都不正眼看老子!” “大人说哪里话,往日奴家只能偷偷的远看您,奴家卑贱之人,怎敢......啊?” 说着,一声惊呼。 原来是,已经被王大胆抓住。 “呵呵,真不敢?”王大胆坏笑,弯腰说道,“不敢是假,看不上爷爷这种粗人才是真吧!” 说着,手往下探。 “咦!”突然,王大胆身子一僵。 手又动动,感觉越发不对。 “怎么?”王大胆诧异的问道,“这么多毛?”说着,顿时感觉不对,用手一抓,一拉。 “啥玩意?”王大胆看看手里一大团毛发,“他娘的,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胆在玉玲的惊呼之中,手臂用力直接把道然扯了出来。 看着道然光秃秃的头顶,王大胆对外头大喊,“来人啊,在娘们裙子底下,抓了一个和尚!” “大人,手下留情!”道然惶恐求饶,“给您五百两银子,放在下一条生路!” 此时,外面已经听到了动静。 “抓着啦!?”差役们一声喊,直接蜂拥而至。 房门洞开,王大胆拖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和尚,迈步朝外走。 “老李,上去!”朱允熥听到声音,对李景隆说道。 “完了,完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道然在差役的手中挣扎不得,被拖到了甲板上重重的扔下,刚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惶恐之心顿时变成了喜悦,拱手道,“兄台,原来是您?放在下一马,必有后报!” “放你?为啥?你又不是我儿子!”李景隆坏笑道,“栖霞寺的方丈,道然大师,在姐儿的裙子底下薅出来,真是稀奇!” “你认得我?”道然已经面如死灰,甲板上许多人听到了动静,惶恐的同时也在张望。 “不但我认得你,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道然大师是个喝酒吃人肉花和尚!”李景隆笑道,“再往后,整个大明都知道,所谓的得道高僧,背地里是个钻姐儿裤裆的龌龊玩意!” “公爷,不只是钻呢!”王大胆凑趣的坏笑道,“小人抓着他的时候,他正.........嘿嘿!” “得饶人处且饶人!”道然还在哭求,“放我一马,金子银子必有厚报!三千.....五千两银子!” “谁要你的银子,老子要让天下人看你的丑态!”李景隆骂道。 “大人,我和你.........喝过酒呢!”道然继续哀求,“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算朝廷命官!” “呸!”李景隆骂道,“大明律,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你既是栖霞寺的方丈,又是七品的僧官,知法犯法还要贿赂本官。”说着,一摆手,“来呀!” “在!” “押出去,交给锦衣卫!” 锦衣卫? 顿时,道然亡魂皆冒,挣扎着大叫,“我和你喝过酒!我和你一块听过曲!你不能这么对我!” 李景隆跺脚道,“塞上他的嘴!” 第179章 我本事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摆在道然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从姐儿裙子底下拽出来的丑事,传遍天下,以后他想当和尚都当不成。 要么,好好配合,成为那些即将收拾天下僧人的文官们手中的棋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 再狠一点,锦衣卫诏狱里,再加上一条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到时候他想死,都是一种奢望。 他有七品僧官的身份,名义上管着京师一带所有寺庙和僧人。文臣们是朱允熥对付和尚这个阶层的刀子,而道士则是文臣们手里的刀子。 道然被抓走了,硕大的秃头在秦淮河的灯火下,格外耀眼带着反光。画舫上依然是嘈杂慌乱,差役们绝不会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继续对着那些客人大声的审问。 还有那些莺莺燕燕,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凌乱了妆容。 朱允熥正看的有兴致,忽然见差役班头低声和李景隆说了什么,后者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让他过来,问问!”朱允熥说道。 稍后,李景隆过来,小声道,“殿下,那些客人中,有..........” “有谁?”朱允熥拉下脸,“朝廷命官?” “一个户部的堂官,两个工部的郎中!”李景隆低声道,“据船上的姐儿说,是这里的常客!” “啧啧,一年就那么点俸禄,还有闲钱来这地方?”朱允熥冷笑数声,“记下名字,回头报给督察院!” 说着,上下看了李景隆两眼,“你以后,少来这种地方。你堂堂一个国公,家里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非要来这儿?老鸨子都把你认出来了,你说丢人不丢人?” 李景隆面红耳赤,讪讪道,“臣.........臣也就尝个新鲜!” “还新鲜?你都快拿这事当饭吃了!”朱允熥用扇子怼了下李景隆的胳膊,“也就是你,换旁人你看孤怎么收拾?” “殿下厚爱,臣惶恐不已!”李景隆马上笑道,“臣,以后一定改!” “你少嬉皮笑脸的!再让孤知道有下次,孤直接差人告诉你夫人!”朱允熥笑骂,“你夫人是宁河王的嫡女吧?听说可是泼辣着呢?”(宁河王,邓愈死后追封) 顿时,李景隆头皮发麻。家里母老虎可惹不得,平常想和丫鬟亲近亲近,都要躲着她。若是被她知道了,后宅起火谁也压不住。 这时,又听朱允熥说道,“行了,差不多了,该抓的也抓了,让应天府的人撤了吧!回头你和何广义通个气,审的时候让凌部堂,方学士他们旁听!” “是!”李景隆回道。 热闹看完了,朱允熥也该回宫了。出来玩,有些事他还是知道分寸的。不过,还是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那些梨花带雨的姑娘们。 宫里的女人,哪有如此鲜活,除了妙云各个跟木偶似的。前几日老爷子赏赐了一些高丽进贡的美人,可是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了无生趣。 怪不得这时代的男人,都喜欢这些风月之地。家里的妻子都守着礼,相敬如宾的。对着她们,哪有和这些姑娘喝酒谈心,深入了解来的有趣。 李景隆见朱允熥不追究他,一颗心放在肚子里。昂首挺胸,走到甲板上,对着那些还在各个房间乱窜的差役们喊道,“收了!收了!” 随即,看看还在地上趴着的老鸨子和那些打手们,心里顿时又气不打一出来,“这几个,你们应天府带回去,敢阻拦官差,好大的胆子!” “公爷,杀人不过头点地,人您抓了,买卖您搅和了。若是还要抓人,抓奴家就是,和这些兄弟们无关!”岁月站起身,微微福礼,娇笑连连。 要是别的场合,凭这小娘子的媚态,李景隆可能也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可是一想到身后还有皇太孙看着,李景隆心里就满是恼怒。 “知道老子的身份,还敢张扬出来!”李景隆怒笑两下,抓着岁月的胸口,“不过是一个老鸨子,还真以为自己金贵了..........咦!” 说着,感觉不对。 然后,用力的拽了两下岁月的领子。 “你........怎么平的?”李景隆惊道。 岁月挣扎着推开李景隆的大手,盖好领子,冷笑道,“公爷,奴家虽然是风月中人,可也讲究个廉耻,这么大庭广众的!” “你闭嘴!”李景隆心中发寒,忽然一手抓住了岁月的领子,一手抓着他的脖颈,上下看看,顿时呆若木鸡。 “喉结?你有喉结?你是...........” “公爷今日才知?”岁月也不反抗,柔媚的笑道,“秦淮河上,这不是什么秘密呀?您这风月中的老手,居然没看出来!” 不远处,朱允熥看着李景隆似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悦道,“又怎么了?” 李景隆噔噔蹬的跑回来,“殿下,那老鸨子......是个........是个男的!” 嗯? 朱允熥定睛看去,江风之中船头之上,岁月身材曼妙楚楚可怜,哪里有男人的样子。 莫非,这时代也有........女装大佬? “带来孤看看!”朱允熥心中好奇,开口说道。 顷刻,岁月被几个侍卫扯到朱允熥身前,“跪下!” “哎哟!”岁月娘子身上吃痛,惊呼一声,抬起头满是嗔怨,“就不能轻些,奴家又没犯什么王法死罪,哪里惹了你们,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朱允熥上下左右,仔细的看了许久,眼中是一个皮肤白皙风情万千的女子,哪里能看出是个男人? “你是男的?”朱允熥奇道。 “我们爷问你话呢!”傅让喝道,“老老实实说,别做那些丑态!” 岁月笑了下,有些人比花娇的味道,随后撩下头发,美目流转柔声道,“爷说奴家是男的,奴家就是男的,不过在奴家心里!”说着,低头轻笑,“我本是女娇娥,不是男儿郎,只不过生错了皮囊。要怪呀,就怪老天太荒唐!” “诶呀!”朱允熥心中恶寒,后退半步,对李景隆说道,“拉下去,快!” 李景隆也浑身汗毛竖起,一想起曾经.........更是痛不欲生。忍着心里的不适,就要动手。 “公爷轻些,奴家不吃痛!”岁月笑道,“上回您来,跟奴家皮盅时,可柔得很呢!” “皮盅是什么?”朱允熥转头问道。 侍卫们大眼瞪小眼,各个一问三不知。 解缙摇着扇子低声说道,“就是..........嘴对嘴......饮酒!” “啊?”朱允熥差点惊呼出声,指着李景隆,“你,皮盅,和他?” 李景隆笑比哭还难看,凡是大手笔的恩客亲来,老鸨子必定要殷勤招待,那回得麻麻的,稀里糊涂就皮盅缠绵了片刻。 现在一想起来,只觉得阵阵恶心,好似晕船一样。 “臣.........大意了!”李景隆悲声道。 ~~~~ 此章荒唐,博君一笑。 第180章 两处夜话 上一章章节错了,我好像瞎! ~~ 人生,还真他娘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清楚呀! 想那李景隆,好歹也是将门出身,看着身材健硕仪表堂堂的伟岸男子,居然........居然也有这么一个大污点。 虽说是被动的,可也是一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呀!也是一辈子压在心头的阴影呀! 须知,大明淮西武人集团,从老爷子到他那些老兄弟们,侄子外甥义子之类的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爷们。即便是小朱楠那样的,也是每天晃荡着鸟儿撒尿的小直男。 李景隆,跟一个男人皮盅,这不是败坏淮西武人集团的风气吗?若是被老爷子知道了,保不齐一怒之下就动用家法。把他活生生,打成弯的! “这事保密!别对外说去!” 回宫之前朱允熥严厉交代了一番,换来李景隆千恩万谢的感激之情。自己的臣子,该回护的时候还是要回护,总不能让让他真成笑柄。 不过回宫之后,朱允熥走一路笑一路,几次差点笑岔了气。可以想象,以后李景隆得背负多大的压力!可能做梦,都会被吓醒。 “殿下,您今晚在哪歇着?” 朱允熥刚进了紫禁城的左安门,等候多时的王八耻就带人迎接上来,躬身问道。 “去坤宁宫吧!”朱允熥说道。 王八耻赶紧示意其他宫人前头开路,低声道,“今儿娘娘不舒服,呕了好几次呢! “叫太医看了没有?”朱允熥边走边道。 世上女子比男人难得多,男人只管种,等着收就行。女人却不一样,既要育,又要生,更要养,还要教。 “太医看过了。”王八耻低声笑道,“奴婢悄悄问过宫里的老嬷嬷,她们说娘娘的反应这么大,八成是个小皇子!” “但愿吧!”朱允熥笑道。 要真第一胎就是个男娃,肯定被老爷子宠上天! 走走说说,坤宁宫就在眼前,事先听到消息的赵宁儿早就带着宫人在那候着。 见朱允熥到来,赵宁儿行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老夫老妻了,别这么多礼!”朱允熥亲手把妻子扶起来,看看她红润的脸色,“听说了呕了几回,孤正担心呢,现在看来,气色还不错!” 听了这话,身边伺候的太监嬷嬷宫女等,不用吩咐都低着头慢慢退下。 “成亲还不到一年,哪就老夫老妻了?”赵宁儿娇羞一笑,小声道,“殿下说话真是不着调!” “孤不着调?”朱允熥笑道,“曹国公李景隆你记得吧?那才是不着调的,孤和你说.........” 赵宁儿等了半晌也不见朱允熥说,开口问,“曹国公怎么了?” “算了,没怎么!”朱允熥笑笑,这种事还是不要和赵宁儿说的好。不然,以后媳妇可能不让自己和李景隆玩了。 进了寝宫之中,两人坐好,自有宫人奉上洗漱用品。 “这几日进膳怎么样?”朱允熥擦着脸问,“你总是呕,要多吃!” “吃不下,闻到荤腥就想吐!”赵宁儿微微皱眉,“殿下,让臣妾找点事做吧。天天这么呆着,一群人伺候着,没病都闲出病来了!” 她本是活泼的姑娘,在宫里突然养尊处优,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是东宫主母,你说了算!”朱允熥坐在她身边笑道,“不过也别太劳累了!” “做点事活动筋骨,哪里就劳累了!”赵宁儿捂着还未隆起的小腹笑道,“再说,当娘的常活动,生下来的孩子才健壮!” 当初的少女已经化作人妇,如花骨朵绽放开来,别有风情。不过,在欢笑的眼神中。朱允熥看到了一丝丝,隐藏的愁绪。 “是不是想家了?”朱允熥拉住赵宁儿的手,轻声道,“若想爹娘姐弟了,就回去住几天?” 赵宁儿赶紧道,“谢殿下美意,可是国家有法度,天家有规矩。民间也没有女儿随便回娘家的道理,臣妾不能破这个例。” “来人!”朱允熥忽然对外面开口。 “奴婢在!”梅良心站在外门口,低声道。 “传孤的口谕,明儿让太孙妃的母亲,姐姐,弟弟进宫...........她那个小外甥也抱进宫来。” “奴婢遵旨!” “殿下!”赵宁儿见朱允熥如此体贴,心中喜悦,慢慢靠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只觉得,心中满是甜蜜。 软香扑鼻,朱允熥难免心猿意马。再想想画舫上那些莺莺燕燕的画面,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娘子,咱们好些日子没有........嘿嘿!” “不行!”赵宁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满脸通红,“臣妾刚有孕,身子还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扎不着咱们孩儿!”朱允熥笑道。 赵宁儿一愣,随后脸如火烧云,粉拳轻捶,“殿下........殿下跟谁学的这么些话!” 见朱允熥手脚不老实,又哀求道,“殿下,臣妾身子真是不好。不如,臣妾叫那些高丽进贡来的美人伺候您?” “孤不要,孤就要你!”朱允熥笑道。 “可是臣妾身上不舒服...........” “孤有个办法!”朱允熥坏笑着靠近赵宁儿的耳朵,“这招,既能解了孤的渴,又不伤你的身子........你那嘴唇那么好看..........” 嘤咛一声,赵宁儿被朱允熥拉倒下,随后帷幔被朱允熥用脚勾上。 ~~~ 曹国公府,后宅,卧房。 李景隆呆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颇有男子汉气概的脸,有些怅然。 “丢死个人了!”忽然,李景隆抬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那么好看,怎么就是个男的呢?” “她雌雄难辨,也不是我的错呀!” “我他妈也也是上当受骗了!” 心里不断的开导着自己,劝解着自己,可是却越想越是难受。 “堂堂曹国公的一世英名!五军都督府左军同知,殿前军指挥使,城防军总兵官!居然..........居然...........哎!” 李景隆萧索的一拍大腿,脑中没来由的想起那日的画面。那次是他第二次去那艘画舫,刚喝了两壶酒老鸨子就过来了。 那天江风有些大,那岁月大娘走在船舱之中,随风摆动身姿摇曳美不胜收。再加上眉宇之间的风情,俨然就是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 点点烛火,白皙香肩。 一点红唇,细软罗衫。 风月班头的手段只露出一点,李景隆就没了魂魄。觉得那岁月大娘,比自己点的姑娘还要味道。稀里糊涂的和她喝了交杯酒,然后口舌........ “呕.........” 突然之间,李景隆只觉得胸腹之中腥臭难耐,顿时呕了起来。 手扶着铜镜的台面,满口苦水,痛不欲生。 “老爷!”外面妻子邓氏进来,“好端端的你吐什么?”说着,掩嘴笑道,“莫非,你也有了?” ~~还有,还有,等等。 第181章 审 “呕.......呕.........” 李景隆连呕了数口,吓坏了妻子邓氏。 她收起玩笑之心,上前轻轻拍打丈夫的后背,问道,“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说着,对外面喊道,“来人,快来伺候!” 一群下人拿着痰盂热水毛巾进来,岂料李景隆一把推开妻子,快步朝外走,“给爷准备青盐,爷要漱口!” “怎么了这是?”邓氏看着丈夫的背影,满是不解。 许久之后,邓氏躺在床上假寐之时,李景隆才蔫头耷拉脑,有气无力的进来。 “你到底是怎么了?”邓氏睁眼问完,却忽然捂嘴笑了起来,笑得满床打滚,前仰后合。 李景隆怒道,“你笑什么?” “你看你那嘴!呵呵!”邓氏笑道,“都肿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景隆就感觉嘴唇火辣辣的疼。刚才用青盐刷了十好几次,嘴唇都肿了。 “他娘的!”李景隆垂头丧气的坐在床头,骂道,“老子,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倒霉!” “你到底怎么了?”邓氏在后面,搂住丈夫,柔声问道,“平日,你身子跟铁打的一样,怎么今天又呕又吐的!” 李景隆回头,只见妻子眼中水波荡漾,透花的睡服上阵阵白皙皮肤隐约可见。 女儿随娘,虽然淮西这些老一辈的武人个顶个的歪瓜裂枣,可是抢....娶来的媳妇都是名门小姐。他李景隆的老丈人邓愈,当年抢的是一省平章的闺女。所以妻子邓氏,当年也是名满京师的大美人。虽现在已经生了孩子,年纪也大了,可还是透着别样的风情。 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金钱豹,六十完犊子了。邓氏,正如狼似虎的年纪呀! “哎!别闹!”李景隆把妻子的手拿下去,“爷今儿没这个雅兴!” 顿时,邓氏大怒,“好哇,说!让哪个狐狸精把你掏干了?在外面生龙活虎的,回家跟我就装死狗!” “哎!”李景隆又是一声长叹,“你没看我嘴都肿了吗?” “你嘴肿跟其他地方有啥相干?”邓氏横眉,“又不是用嘴!” “呕..........”一听这字,李景隆顿时受不了,捂着嘴腾腾的出去,又开始呕了起来。 见丈夫确实难受,邓氏也不闹了,柔声问道,“真病了?请太医过来瞧瞧?要是不舒服就在家里歇几天,明儿打发管家给你请几天病假!” 话刚说完,就听外屋李景隆喊了一声,“你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大晚上你去哪儿?”邓氏在后面问道。 “镇抚司!” ~~~ 锦衣卫镇抚司刑房,犹如修罗地狱屠宰场一般。 道然和尚被四肢拉开,绑在一张铁床之上,嘴里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喊。 “你们不能如此对贫僧!贫僧是栖霞寺的方丈,是七品的僧官,即便贫僧有错,也是交付督察院,大理寺,刑部,而不是你们锦衣卫?” “呵!”穿着飞鱼服,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何广义,轻吹手里的热茶,冷笑道,“你知道的还挺多?你若触犯的是普通国法,自然是交给那些地方,可你是胡惟庸的同党,呵呵!” “我不是!我不是!”道然肝胆欲裂,大声喊道,“我根本不认识胡惟庸!不认识!” “认不认识的,你说的不算,本官说了算!”何广义放下茶碗,“只要本官愿意,随时可以在你那男盗女娼的破庙里,找到你私通胡惟庸,意图造反的证据!” “你..........栽赃陷害,血口喷人!”道然吼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要如此对我?我乃信奉佛法之人,出家人从不与人为难,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们?”吼着,已经是哭了出来。 只要沾上胡惟庸的罪名,莫说他只是个和尚,他就是真的神佛。洪武爷都能打碎他的金身,让他万劫不复。 “你们是不是要钱?”道然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继续喊道,“我有钱?要多少?一万两?两万两?五万两?你们说个数儿。” “这么有钱?”何广义惊呼一声,笑了起来,“他娘的,在审你胡惟庸一案之前,先审审你如此多的钱财,是哪里来的!这叫...........”说着,想想,对身边人说道,“殿下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身边,心腹锦衣卫掌刑千户低声道,“镇抚,殿下说的是,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着!就是这个!”何广义一拍大腿,“他娘的,你一个小小七品僧官,吃斋念佛的和尚,哪来这么多钱?来呀,给本镇抚司伺候着!” “啊!啊!”道然杀猪一样的大喊,“不是我的钱,是庙里积攒的香火钱!” “你送给那画舫姐儿的宅子,哪里来的钱?”何广义怒问。 “我是方丈,管着庙里的钱!”道然哭嚎道。 “你在城外有三处庄子,共计农田一千两百顷,是不是?”何广义眯着眼睛问,“你还养了一处外宅,有个私生子是不是?” 道然已经吓傻了,“你们...........” “天下,就没有锦衣卫查不出来的事。”何广义冷笑道,“你不想说,你那些随从可是说得一干二净,告诉你,如今你那私生子的家门外,就有锦衣卫的人。识相点,问你什么说什么。不然,把你那私生子阉了,送宫里当太监!” “呵呵!”说着,何广义又笑了起来,“一是胡惟庸的同党,二是收敛了如此多的不法之财,你自己掂量哪头重哪头轻。你收敛的财产,其实严格来说,算不得贪墨,事还有缓。可是你若有了胡惟庸同党的罪名,嘿嘿!栖霞寺以后少了一个方丈,多了一张人皮!” “您.............”道然哭道,“您让我说什么?” “先说说你名下的地怎么回事?说说你庙产多少,藏了多少佃户人口,这些年藏了多少香火钱!”何广义冷声道。 和刑房一墙之隔的旁听室中,听着供述的凌汉和方孝孺等人已经是怒发冲冠。一个和尚,一个七品僧官。这些年仗着可以免税的特权,仗着出家人的身份,居然收敛了这么多不义之财。 不光道然一个人,栖霞寺内管事的和尚各个除了庙中的分红,每个人在外边有自己的产业。娶妻生子不说,甚至有的还要纳妾。而且各个都仗着可以免税,大肆的巧取豪夺,让别人把土地挂在他们的名下。 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真正的十年寒窗的朝廷命官,名下才能有免税的土地,他们和尚凭什么?朝廷命官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全家处斩,并且还要把皮拔下来充上稻草,活着挂在县衙大堂之上。 他们这些和尚,打着佛法之名,居然暗地里贪了这么多?还他娘的不受惩罚,活得比当官的还滋润,岂有此理! “秃驴!”待听的刑房内,道然供述寺内每年有多少百姓孝敬的记名钱,可以挥霍。有多少香火钱可以挥霍的时候,凌汉勃然大怒。 “如此鼠辈,不治愧对天下!”方孝孺也怒道。 这时,凌汉怒发冲冠,再也按耐不住,起身直接走进刑房。 何广义正坐着,用腰刀剔着自己的脚趾甲,笑道,“老大人要过来亲眼看看?这血胡连拉的地方,别污了您的眼!” 凌汉没理会他,直接走到道然面前,“秃驴!” “在!”道然见锦衣卫指挥对这老头都客客气气的,赶紧大声答应。 “你管着京师附近几十家寺庙和僧人,想必他们的事也知道一些吧!”凌汉冷笑道,“把他们不法行径,如实说来!” “是!”道然竹筒倒豆子一般,凡事他知道的,不管真假全盘托出。 “放开他!”等他说完,凌汉道,“让他签字画押,然后给督察院写一封检举奏折!” “什么?”道然心中惊讶,“督察院?” “你写!”凌汉怒视道然,“老夫教你,你就说身受朝廷大恩,又受佛法熏陶,特向朝廷检举有失德行的僧人,检举寺庙收敛钱财的法子,检举僧人的不法之行!” “到时候,老夫按照你所写的抓人。然后,你再以僧官的身份上书,僧人免税的重重弊端。请朝廷削去僧人特权,清查寺庙田产,收归国库!” 噗通,刚刚被放开的道然,又软软的栽倒。 “这是,这是要他道然自决于天下僧道呀!” “哎呀!”边上,何广义失手,刀锋刮破了脚趾,看着红色的血骂道,“这刀,真他妈快!” 第182章 兔子 锦衣卫杀人,无论手段多么残酷,无非都是人死见血。 而文官杀人,不见血。 何广义心里门清,一旦道然和尚落入这些文官的套中,一辈子都生不如死。文臣们抓住道然的隐私把柄,把他供起来,让他成为攻击天下僧人,大义凛然的正直僧侣。 道然有用的时候,这些文臣自然会保着他,等他没有利用的价值了。道然就等着被天下的僧人,活活咬死吧。 锦衣卫杀人,再怎么厉害也要一个个的杀。文官们杀人,却是直接拿一个阶层开刀。 看看还在流血的脚趾,何广义随意的擦擦,穿上靴子,转身出了刑房。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文官们的事了。他听多了,看多了,掺和多了,不但没好处,说不定将来还要沾上一身腥。 刚出门,就见另一个心腹锦衣卫掌狱千户走过来,低声道,“镇抚,曹国公来了!” “大晚上不在家搂媳妇睡觉,跑咱们这干嘛来?”何广义皱眉沉吟一下,“他要干什么呀?” “他要见被抓来那个老鸨子!”掌狱千户回道。 何广义沉思半晌,别看曹国公是超品皇亲,可在镇抚司这儿,说话不好使。不过,毕竟曹国公也算殿下身边可用之人,多少还是要给些颜面。 随即,何广义无声的咧嘴笑了下,“大半夜见老鸨子?曹国公真是雅兴!”说着,摆手道,“让他去见吧!” “是!”掌狱千户躬身,退下。 “对了!”何广义把下属叫住,“天亮以后把那老鸨子放了吧!她也没什么大罪过,要处置她也是应天府,咱们锦衣卫不干这鸡毛蒜皮的事!”说着,伸下懒腰,打了个哈欠,“让厨房给我准备些热乎的酒菜,饿了!” 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一声令下自然有人前去准备。 却说那掌狱千户走入镇抚司前堂,里面曹国公李景隆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下官见过曹国公!”尽管不互同属,掌狱千户还是颇为恭敬。 李景隆斜眼道,“你们镇抚答应了?” 那千户依旧恭敬低声道,“是!”说着,看了看李景隆的脸色,笑道,“方才,我们镇抚大人骂了下官。说曹国公不是一般人,不过是见个不要紧的人犯,直接让他见就是。” 听对方如此说,李景隆心里好受一些,脸色缓和不少,“前头带路!” 锦衣卫乃皇帝亲军,莫说他这个曹国公,就算是大明亲王,没有锦衣卫指挥的点头,都休想在诏狱之中见到任何人。 再说,锦衣卫虽然凶神恶煞,但也不是不通时物的愣头青。该有的人情世故,也是懂得的。 李景隆带着两个随从,跟着带路的锦衣卫进了镇抚司的大狱,在一间牢房门前停住脚步。 接着,用手划开木门上的观察孔,贴近了仔细的看着。 牢房之中,那位岁月的姑娘蜷缩在角落,似乎是睡着了,像只怕人的野猫似的。 “娘的!”李景隆狠狠的揉了下嘴,“看老子怎么炮制你!” 心里想着,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去,找应天府的差役,让他们带你们抓几只兔子来?” “兔子?这黑灯瞎火的?” 随从的心里疑惑嘴上不敢说,只能默默听令。 又看了牢房中那人许久,李景隆咬牙切齿,“把门打开,老子进去好好修理修理他!” 掌狱千户微微一笑,“公爷,没这个规矩!您身份虽然贵重,可您毕竟不是..........不是下官不给您方便,实在是何镇抚的规矩森严!” “哼!”李景隆冷哼一声,无可奈何,转眼问道,“你们镇抚呢?” “许是在花园子里喝酒呢!” “带本官去!本官也正好喝点!”李景隆又看了牢房中那蜷缩的身影一眼,冷冷道。 花园中,石桌上,几个小菜,一壶酒。 何广义正在自斟自饮,远远的望见李景隆跟着他手下过来。他的眉头不可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随后又快速的舒展开。 他和李景隆,都算是将门出身,彼此之间还要留着些情面。只要不涉及到国法圣命,这些场面上的事,他也要笑着应对。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何广义随意的拱拱手,“曹国公要是不嫌弃,一起喝点?” 李景隆笑着坐下,“咱们哥俩还叫什么国公,好端端的兄弟都叫外道了!” “谁他妈是你兄弟?”何广义心里暗骂,早先几年你曹国公可是眼皮都没夹过老子。 “这么晚了,何事?”何广义心里骂,嘴上笑,主动给李景隆倒酒。 拿着酒杯一饮而尽,李景隆叹息一声,“兄弟,哥哥和那个叫岁月的有仇,一会炮制他一番,你给个情面?” “不过是个老鸨子,怎么就得罪您了?”何广义笑道,“不是不给您情面,诏狱虽然是审犯人的地方,可人家没有什么大罪过,也不能动用私刑呀?再说,您又不是锦衣卫,这事不好办呀!” 李景隆觉得脸上挂不住,可依旧带笑,“你也说了,不过是个老鸨子,下贱的玩意儿!这点面子都不给哥哥?” “您言重了,本来她也没什么大罪过,想着天亮了就交给应天府,要不您去应天府的大牢炮制他?您是曹国公,应天府里谁敢不给您颜面!”何广义也喝了一口,“您和她,有什么仇?” “我的事你不知道?”李景隆问道。 “你俩什么事?”何广义问道。 不是后者装糊涂,而是去画舫抓人的时候,何广义没有跟着去。 “你真不知道?”李景隆诧异的问。 “您不说我怎么知道?”何广义笑道。 “装糊涂?” “我用的着装糊涂?” 李景隆看着何广义良久,忽然一笑,“没事,喝酒!” 这回轮到对方诧异了,举着杯跟李景隆碰了一下,“曹国公,到底什么事?” “没事!”李景隆躲闪对方探究的目光,“兄弟,给哥哥行个方便!”说着,笑道,“既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犯,也不算坏了规矩。凭咱哥俩的交情,这点事还不许吗?难道,非要我去殿下那里讨个旨意?” 何广义沉吟片刻,无奈道,“好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头里,别太狠,出了人命要上报的,到时候追究下来...........” “在我,在我!”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兄弟放心,你给了方便,哥哥怎能让你难做!” 随后,二人在花园之中饮酒吃菜,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 过了一会儿,掌狱千户过来,低声道,“曹国公,您的伴当回来了!” 嗖地一下,李景隆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狰狞,对何广义拱手,“这个情哥哥记下了,以后事上见!”说着,转身就走。 来到外面,看着自己的随从站在夜色里,一头的汗水,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人呢?”李景隆问道。 “什么人?”一随从纳闷道。 李景隆咬牙骂道,“兔子!” “这呢!”另一个随从赶紧举着手里的笼子,“城里酒楼都关了,好不容易叫巡夜的差役,敲开了醉仙楼的大门,就这么两条活兔子,小人都给抓来了!”说着,卖功似的晃晃笼子,笑道,“爷,您看,活蹦乱跳的!” “你耳朵塞驴毛啦!”李景隆顿时就是一个窝心脚,破口大骂,“爷要的是兔子,不是这兔子!” 两随从被骂傻了,“爷,这就是兔子呀!” “你们.............”李景隆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边上跟着的掌狱千户若有所思道,“公爷,您老要的,是兔儿相公?” “对!”李景隆脸色有些凶狠。 “这真没有!”掌狱千户笑道,“前年发画舫青楼牌照的时候,有那么一窝兔子相公也想办牌照。皇爷知道了,直接下旨,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全部发配西北修长城去了!现在这京里,是一个都找不着。” 说着,看了李景隆两眼,继续笑道,“您好端端,找那个干什么?多脏呀!” “我............” 突然,李景隆心里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本来何广义不知道这事!我若是真找了几个相公过来炮制那厮,明儿就传遍全城了。到时候没事也弄出事来,自己的名声可就真的...........” 想到此处,李景隆狠狠的看了牢房那边一眼,“便宜你了!” 随后,闷声道,“告诉你们镇抚一声,我走了。改日去我府上,喝酒!” “下官恭送曹国公!”掌狱千户恭送。 李景隆背对着他摆摆手,对身边的随从说道,“那俩兔子装好,拿回府里明儿炖了,给爷下酒!” ~~~五一快乐,还有,稍等 第183章 风云再起 深夜,颍国公傅友德府邸,后宅。 须发皆白却依然雄风满面的傅友德正在书房中,爱惜的把弓弦拆下来,细心的保养着,跟他转战南北的爱弓。 先是用蜡细细的手搓,从上到下动作很柔和,但是力度适中。然后取来麻绳沿着弓弦下端,猛的撸一下,把上面的脏东西都撸下来。 保养好弓弦之后,傅友德双臂用力,胳膊上石头一样的肌肉乍起,一张弓顷刻之间弯弓搭弦。然后用力的拉了一下,嗡地一声满室皆响。 百战老将,人到晚年,面对的是日益衰老的身体,还有依旧满腔的雄心壮志。有些矛盾,但也有些不甘。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管家在外面轻声道,“老爷,二郎来了!” 傅友德把弓挂好,又抽出墙上挂着的腰刀,顿时室内满是寒光。 “让他进来吧!”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用绢帕仔细的擦拭起明亮的刀身。 “爹!您还没睡!”傅让进来,恭敬的说道。 傅友德把手中刀锋倾斜,眯着眼睛看着刀上的血槽,“嗯,睡不着!你刚从宫里出来?”说着,反转刀锋,用手指弹了下刀背儿,叹息声,“哎,这刀都闲废了,再没有往日的锋利!” 傅让微微一笑,父亲心中所想他如何能不知道。别看父亲已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可是对于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之心,却依旧火热。只是现在的皇爷,对这些老将的态度...... “父亲,咱们家中还供着几个和尚呢吧?”傅让低声问道。 世上高门大族中,供养几个僧人不是稀奇事。 “城外庄子里有家庙!”傅友德诧异的看着儿子,笑道,“你娘说我杀太多,供奉几个和尚平日诵经说佛,算是给我积累功德!”说着,大笑起来,“这玩意,其实你老子一点都不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信的,只有咱手里的刀枪!” “据儿子说知,不但是家庙吧!似乎家里有人把庄子挂在了供奉的和尚名下!”傅让上前几步,靠近父亲,“那几个和尚对外行事,是不是也打着咱家的名头?” “这我不知道!”傅友德纳闷道,“问这个干啥?家里的事,你不是都不问吗?”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可是宫里?你听到什么了?” 傅让对身后摆手,老管家关好门,轻轻推开。 “父亲,家里的和尚撵出去吧!挂在名下的庄子收回来!”傅让低声道,“孩儿在太孙身边,殿下这些日子..........” 当下,傅让便把朱允熥削除僧人做官免税特权,欲清理天下寺庙田产,隐藏人口,控制僧人数量之事说了一遍。 “儿子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让接着说道,“殿下厌恶什么,咱们就撇清什么,不能沾边!” 傅友德想了半天,叹息一声,“好!一会就告诉管家,让他去办!”说着,忽然又笑了起来,“自从蓝玉出事开始,你爹的眼皮子就跳。所谓树大招风,咱家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以前,老爷子杀李善长杀胡惟庸,杀的都是文官。可是现在,老爷的刀,似乎对准了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臣。若不是有太孙殿下从中斡旋,怕是蓝玉案肯定不会这么草草结尾。 而以老爷子的脾气,即便是死了百八十人,也不过是个开头。他会顺着这条线,把牵连进来的人,全都杀干净。 这时,傅友德又道,“其实,这几天我琢磨了一下。若真是回老家,颐养天年似乎也不错。你们都大了,你又在太孙身边当差,深受重用。未来的前程也错不了。现在大明兵强马壮,我这老骨头也该歇着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话语之中的寂寥,溢于言表不言而喻。大明依旧有北方强敌环伺,还不到马放南山之时,他这样的老臣,哪里肯甘心隐退呢! 可是不隐退,蓝玉就是前车之鉴呀! 当初,开国之时,老皇爷曾说过,诸将之功,友德第一。当时听起来沾沾自喜,可是现在如芒在背。 “其实殿下对父亲,颇为敬重的!”傅让开口笑道,“前日殿下与儿子闲聊之时,还说起过父亲!”说着,看了看父亲,继续说道,“说父亲一开始在故常大将军麾下作战,七战七胜的事,又说了许多父亲曾经的功绩。” “殿下仁德!”傅友德点头道,“当日我投入到皇爷麾下,先是在老常手下,后来老常推举我为先锋与陈友谅大战,而后攻破武昌,又取淮东张士诚。说到底,咱们和常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跟殿下,更是渊源颇深!” “殿下也这么说!”傅让忽然看看窗外,更近几步,继续压低声音,“父亲,殿下和臣说了一句话,儿子不知该不该说!” 傅友德神情郑重起来,“说!” “殿下说!幸亏是他当了皇储,若是换成旁人,定容不下这些和他外公交好,鼎力支持故太子的老臣!”傅让顿了顿,继续说道,“殿下说,这世上到了关键时刻,真能指望的,也只有父亲等人!不然,他也不会拼了惹怒皇爷,去救蓝大叔!” “他真这么说?”傅友德动容道。 他虽然支持故太子,在军中也属于常遇春一派。可是在太子故去之后,他并未像蓝玉等人那样,旗帜鲜明的站在朱允熥那边。 人多少都是有些私心的,皇家的事情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古往今来就算拥立之功,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 而朱允熥上位之后,他傅家虽有嫡子在太孙身边当差,也没有像旁人那样,早早的献上投效之意。只是在保持着君臣大礼的同时,隐隐有些亲近罢了。他傅友德算得上太孙身后之人,但是算不得铁杆。 蓝玉案老皇爷有意把火烧到他们这些老臣身上,他不是不知道。是太孙殿下化解于无形,本来他心中感激的同时就有些羞愧。现在听了这话,动容的同时更是有些无地自容。 “闲了这么些年,不但是刀养废了,人也废了!”傅友德叹道,“废到私心渐重,愧对了殿下一片苦心!” “哎,人老了,想的就多。我想着你们前程无忧,我就关起门别惹人厌。老了老了,成老糊涂了!” “父亲的心,殿下都明白!殿下说过,别看平时不怎么走动,可是心里有您!”傅让接着说道,“殿下还说,您宝刀未老,将来许还有用到您的地方!” “呵呵!哪还有地方能用到我这老头子,边关有塞王,有卫所...........”说着,傅友德眼神一凌,“回头,你转告殿下,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打仗杀人的功夫,一日没落下。有用到我的地方吩咐就是,定叫殿下安稳无忧!” ~~~ 洪武二十六年的夏天,被一封七品僧官的奏折点燃火热。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奏天子,言天下僧人虽念佛,却多有不法。京师内外庙宇中,僧人皆不守清规戒律,暗中自肥。庙宇侵占田产,僧人用免税特权谋取私利。 奏折一出,朝野大哗。 紧接着皇太孙谕旨,令吏部尚书凌汉,翰林学士方孝孺,黄子澄等彻查此事。 而后,道然又奏,实名奏三十名僧人不法,养外宅有私生子,放高利贷等事。 文臣集团磨刀霍霍,对准了天下的僧人,更是对准了僧人集团所拥有的巨大财富。 但是紧接着,一封来自大同边关的军报,点燃了刚刚沉寂下去的武将集团。 山西,北元犯边。 北平,有大批北元兵马前置。 辽东,女真部族骚扰高丽边境,掳掠人口。 风云,再起。 ~~~~ 五一快乐大家。 第184章 狂言 奉天殿中,大明文武汇聚一堂。 经过蓝玉案刚刚有些消沉的武将们,听闻边疆烽火,顿时又全露出了桀骜的面容。大殿之上喊打喊杀请战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越是年纪老的,叫嚷声音越大。 “大同战报显示,此次北元犯边,兵力共达四万余人。”都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徐辉祖奏道,“兵分两路,一路三万在前,领兵之人是北元贵胄,布里亚特,乌格齐。另一万兵马在外围策应,将领是北元太尉之子,马哈木。” 龙椅之上老爷子默默听着,脸色看不出喜怒。而一边的朱允熥则是暗中思量的同时,眼神也在众武将身上不停的打量。 “元主额勒伯克刚刚继位,正需要对大明的胜利,稳固他的地位。所以,一改曾经在山西一带小打小闹的做法,大张旗鼓的兴兵犯边!” 朱允熥心中暗道,这元主也会挑地方,其他诸塞的边王都太过强悍,他们选了一个软柿子。 驻守大同的塞王,乃是郭惠妃所出的十三皇子朱桂。去年二月就藩,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军事上政事上都有些稚嫩,而且大同的藩王兵马也远没有其他皇子的部属那么强悍。 可是偏偏,朱桂是个暴躁性子。听说北元来大军犯,竟然主动带兵出击。结果被北元铁骑前后夹击,损失惨重退守大同,向朝廷告急。 偶尔的失败不算什么,打仗没有永远的百战百胜。但是这些北元的犯边,无论是时机还有进兵路线,也选择的太好了一些。甚至挑选的对手,也太正确了一点。 除了大同一线之外,另有大部北元兵马在太原,乃至大宁一带,牵制晋王和宁王的兵马。而且辽东也不消停,如此多的兵马同时调动进攻,十分反常。 “这么说,北元余孽,是想跟咱们玩一把大的?” 龙椅上老爷子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托下巴,一手点着御案的桌面。 “谁他娘的,给他的胆子?”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的武将们纷纷咧嘴笑了起来。 “大孙!”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说,打不打?” “打!”朱允熥朗声道,“孙儿以为不但要打,还要大打,特打,打到他怕,打到他起码五年十年之内,不敢再窥视我大明疆土!” “是这么个理儿!”老爷子点头称赞道,“他不想让咱们过安稳日子,咱们也不让他过安稳日子。不把他打怕了,他以后年年来天天来,癞蛤蟆上脚面,膈应人!” 说着,顿了顿,又对朱允熥说道,“你看,谁可为将?” 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微笑着看着众武臣,而这些武臣也把自己头颅高高昂起,目光坚毅,仿佛生怕皇太孙殿下看不到。 “殿下,老臣愿往!”定远侯王弼出列,大声说道,“开国以来,数次北征臣都是先锋,捕鱼儿海一战臣为副帅杀的北元丢盔弃甲。当年臣揍了现在北元鸟皇帝的老子,现在老臣再去,揍他龟儿子!” “老臣愿往!”景川侯曹震等人纷纷呐喊,“臣等在家骨头都软了,正好去边关活动活动!” “老臣的宝刀,多年未见过血,老臣请战去大同,带上家中子侄,必提拿鸟太尉头颅回朝!” “殿下,老臣当年跟着中山王深入漠北,却未能扫清胡虏,让老臣去!” 众将纷纷请战,不甘人后,唾沫星子横飞,撸胳膊挽袖子。 须发花白的武定侯郭英大声道,“去年打仗,就没让老臣去,今年不能再让老臣在家呆着了吧!殿下,老臣儿子多,得多挣点军功,不然不够分!” 长兴侯耿炳文也喊道,“殿下,臣请战。不破鞑子,提头来见!” 这帮人,战争机器,杀人狂魔,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可是这次打仗,朱允熥并不想完全的依赖这些老将,在看到边关军报的时候,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把手伸到边关,控制第一线机会。 所以,在老臣们的请战声音中,朱允熥的目光慢慢落在了那些中生代,年轻的将领们身上。 徐辉祖感受到了朱允熥的目光,跪地叩首,“陛下,殿下,臣乃功臣之后,无寸功而居庙堂高位,深感愧也!请殿下点臣为将,臣必肝脑涂地,上不负皇恩,中不堕大明之威,下以告慰家父。” “臣于京中十年有余,请往边关,为大明杀敌!”老爷子的义子平安也开口请战。 “臣不求为将,但求为开路先锋,冲锋陷阵!”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瞿能也开口请战。 “臣身为皇亲,当为陛下和殿下分忧,为大明流血!”驸马都尉李坚,梅殷等人也纷纷开口。 一时间,朝堂上新生代将领们的呼声,竟然压过了那些老将。 老爷子捋须笑道,“后生可畏,大明后继有人!”说着,又笑道,“儿郎们大了,咱们也老了!” 殿中老臣们本就对青年一代将领请战不满,听老爷子这话,顿时炸锅。 “陛下,臣虽老,可是臣一辈子都在死人堆里打滚!臣十七岁就跟着您了!”武定侯郭英道,“这些后生看着还行,可都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没吃过苦,没打过大仗!” “郭老哥说的是!”老臣们纷纷附和,“殿下,打仗还是我们这些老人稳当。贼军近五万,加上咱大明的兵马近乎十几万大军会战,这些晚辈上去,一招不慎,就是大败!” “还是老臣去,这些后生打打下手还差不多!” 老将们如此说,新生代的将领们心中生气,可是嘴上不敢反驳。毕竟论辈分,不是他们叔叔,就是他们大爷。况且他们也知道这些老流氓的脾气,朝堂上回嘴了,等会散朝说不定就被这些老头追着打。 不过,终究是有人不服。 驸马都尉,前军佥事耿睿开口道,“殿下,臣以为边关贼人来势汹汹,但未必能长久。臣等仰赖父辈功绩,身居高位,此战正是历练之时。现在若不让臣等去,将来老将们若是......岂不是抓瞎!” “住口!” 群臣中一声怒喝,耿睿的老子耿炳文怒发冲冠,抬脚就踹,“小畜生,跟你老子叫板!” “长兴侯,这是朝堂,不是你家,要打儿子回家打去!”文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怒道,“老夫要参你,君前失仪,咆哮朝堂。” “行了!”老爷子摆手,喧闹的声音停了下来,“你们这帮杀才,一听说的打仗,就他娘的不要命!老了老了,还和年轻人争功!长兴侯,你打儿子干啥?” 说着,老爷子挠挠头,“他虽是你儿子,可也是咱的大姑爷,你说揍就揍?哼,杀才!” 说话听音儿,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似乎也不想用太过依赖老臣。 “对这些人,你不能给好脸,看着没,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一点规矩都没有!”老爷子又对朱允熥笑道,“除了杀人打仗,一无是处!大孙,你看看,到底用谁呀?” “北元看着声势浩大,不过是跳梁小丑,孙儿以为,用谁都行,不过嘛!”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众臣,落在一人身上。 这时,一直在边上装死狗的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开口。 “陛下,臣请奏!” “你也要去?”老爷子有些纳闷,“说吧!” “北元小丑,犯我大明,不诛不足以显我大明天威。臣以为,比一战打碎贼人的满口牙,方能绝后患!” 说着,李景隆跪地叩首,“臣,请皇太孙殿下,带军亲征!” 第185章 老李又挨揍 “请皇太孙殿下,率军亲征!” 顿时,大殿之中,鸦雀无声针落可闻。似乎,所有人被李景隆的话惊住了。 “殿下乃大明储君,自带浩瀚天威。殿下率京营兵马,赶赴大同边关,并掌管指挥太原晋藩,大宁宁藩,大同代藩三藩和边关四卫兵马。” “殿下身为大明储君,代天子出征,浩荡天威之下,贼必无所遁形。三军将士闻之,必争先效死!” “陛下起兵淮西,提三尺剑扫荡天下,平定中华。如今大明之储,皇明嫡孙提军北征,乃是承继陛下之志。大明武运昌隆,代代有明君!” “一战胜之,赫赫武功远超汉唐,三代以来兵锋未有我大明之盛者。尧舜以来,帝王之中,雄才大略文治武功未有如皇明者。” “若殿下出征,势必史书传唱,后人景仰。而北元,亦不敢再犯我天朝边境,必将俯首称臣。” 说着,李景隆跪在地上,当当的磕了三个响头。 “如今,大明有百战猛将,无双健儿,又有英明神武之储君,上下一心,扫荡贼酋。臣不才,愿为殿下前牵马,为一阵前卒尔!” 漂亮! 朱允熥差点喝彩起来,老李呀老李,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只要我用得到你的地方,你总是能办得如此出彩。 军功,朱允熥需要军功。借此北元来犯,他不但要亲赴前线,亲自见识一下真正的金戈铁马,还要把边塞诸军卫的总兵官,都收于麾下。 当然,他没狂妄到以为自己带兵,就一定能胜利,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可以作为鼓舞士气的存在,选一二老将布置战略战术。 他要在天下将士的心中,树立起除了储君之外,军功上的威望! 朝议之前,朱允熥就和李景隆通过气,没想到短时间内,他就想出如此有力有节的说辞。 真他娘的人才。 “不过,老子可不用你牵马。你李景隆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打仗沾边,晦气!”朱允熥心道。 殿中,异常的安静。 连老爷子似乎都被惊住了,愣愣的看着李景隆。 忽然,文臣中发出一声悲鸣,“李景隆,你这奸臣小人!” 只见中书舍人刘三吾带头,诸位大学士怒发冲冠,双眼赤红,尤其是方孝孺和凌汉,若不是有人拉着,怕是当场就要对李景隆报以老拳。 “你这厮!”凌汉跳脚骂道,“储君乃是国本,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明有百战雄师,焉有储君出征的道理。你身为皇亲国戚,居然鼓动储君犯恶,是何居心?” 方孝孺被同僚拉着,头上的进贤冠都掉了,咬牙切齿的怒道,“皇太孙何等尊贵,江山社稷维系于一身。尔竟然口出狂言,怂恿储君出京远征。山高路远,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李景隆几条命够杀?” “你.........你.........”年近八十的文华殿大学士詹同,指着李景隆颤颤巍巍骂道,“小人,小人!身为大臣,怂恿君王穷兵黩武,乃是不忠。身为皇亲,不能劝诫君王立身为正,乃是不孝!李九江,你这不忠不孝之徒!” 李景隆被骂的七窍生烟,可是不敢还嘴。他怕再回嘴,这些文臣们真冲上来揍他。须知,此时朝堂上的文臣,可都是老皇爷喜欢的正直敢言之士,没有阿谀奉承之辈。 文臣们反对,破口大骂。但是武臣之中,在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诸武将却纷纷赞同。 尤其是定远侯王弼,景川侯曹震等原属于常遇春一派,后以蓝玉马首是瞻的武将们。紧接着,其他武将也不甘人后,纷纷附和。 人都有私心,若是皇太孙出征,自己能在边上辅佐,这是不亚于从龙之功的大功。 “你们........你们.........”詹同看着那些大呼小叫的武臣,颤颤巍巍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老学士!” “大人!” 顿时,一群宫人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摇晃,詹同微微转醒。 “殿下!”詹同大声道,“您若是出京远征,老臣就自裁!” “臣亦如是!”方孝孺等人也开口道。 “够了!”老爷子冷哼一声,大殿又恢复平静。 “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老爷子怒道,“都是国家大臣,弄的大殿跟集市似的,尔等和乡下泼妇一样,寻死觅活。眼里,可还有咱,可还有皇太孙!” “臣等死罪!”众臣请罪。 老爷子看了他们半晌,没有发作,转头问道,“大孙,你的意思是?” 朱允熥微微一笑,“皇爷爷,孙儿觉得曹国公说的有理!”说着,看看群臣,“诸位莫慌,孤知道兵战凶危,可是有这么多百战老将辅佐,几十万朝廷大军,孤能出什么事?” “殿下!”方孝孺跪地大哭,“隋炀帝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被当场打断,朱允熥心中有些恼怒。 不等他开口,老爷子怒道,“闭嘴!大孙你接着说!” 朱允熥笑笑,又对老爷子笑道,“皇爷爷一直希望孙儿将来,做一个圣明天子。可圣明天子,不是呆在深宫里就能做到的。孙儿想,出征未尝不是一种历练。朱家的皇帝,不能做紫禁城中不出门的皇帝。” “治天下靠两手,一手是文,一手是武。皇爷爷您创业艰难,孙儿又岂能于军事一问三不知?” “孙儿,代皇爷爷出征,天下士民,三军将士必感同身受。壮我大明军威,震慑敌国。” “孙儿知道打仗不是过家家,孙儿想,不若选几个稳重的老臣辅佐,具体的事让他们去干,孙儿坐镇中央,绝不乱指挥!” 说着,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您一辈子南征北战,武功浩大。怎么着,也不能让孙儿,差您太多不是!” “呵呵!”老爷子笑了下,伸手拍拍朱允熥的手臂,“大孙呀!” “在!” “滚一边去!”老爷子勃然变色,“跪边上,跪好!” “啊?您老爷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朱允熥心道,“刚才还好好的,笑眯眯的,这会怎么跟要吃人似的。” “跪好!”老爷子暴怒,“你爷爷还没死呢,用得着你亲征!啊?满朝那么多武将不用,你要去打仗,连个儿子都没有呢,你就要以身犯险,你想气死老子?” 朱允熥低头跪下,心道,“完了,此路不通,老爷子不许!” 而此时,殿中的文臣们却是欢呼雀跃,“陛下圣明!” “你是皇储,大明的国本,大明将来的指望。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出去打仗去,这不是不务正业吗?”老爷子继续怒道,“打仗是刀光剑影,是死人无数,你以为是走过场?你爷爷打了一辈子仗,多少次死里逃生才有今天?” “孙儿就是想历练一番,所谓文治武功,武功一事孙儿若不能知,将来如何为大明开疆拓土.........” “还顶嘴!”老爷子直接拽下脚上的布鞋,抄在手里,“你想气死咱?父母在不远游,你爷爷头发胡子都白了,你要出去打仗?” 不过,看着孙子和自己一样,倔强的脸,手里的鞋终究没有抽下去。 “李景隆!”老爷子闷声道。 顿时,李景隆有种不好预感。 “臣在!” “过来!”老爷子冷笑。 李景隆手脚并用,往前爬。 “上来点!爬到咱跟前来!”老爷子怒道。 李景隆浑身冷汗,慢慢爬到了老爷子跟前,“陛下...........” 啪地一下,老爷子一鞋底子直接抽在了李景隆脸上。 “让你歪嘴!” 啪啪,老爷子反手几下,“让你歪嘴!你算他表哥,却不知道劝他。别的事你顺着他咱不管,这种事你也顺着他?还帮他开腔,说他娘那么一大堆好话,你以为咱看不穿你们的小把戏!” “陛下,臣该死!” 李景隆被抽的连连哀嚎。 “老李,对不住了!”朱允熥心道。 第186章 选将 啪啪,啪啪,啪啪啪。 满殿,都是老爷子轮着鞋底子抽人的声音。若是普通臣子,老爷子这么做可能有些不妥。不过李景隆是老爷子亲外甥的儿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小辈,怎么揍都行。 老爷子一下重过一下,让人奇怪的是李景隆也不求饶,笔直的跪着任凭抽打。 “陛下打得好!” “臣昏了头!” “臣只想着好,没想到忧!” “请陛下剥了臣的爵位,让臣去边关效力!” “陛下切莫气坏了身体,为了臣伤身,不值当!” “臣只是心直口快,没想那么长远!”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老爷子的为人,你越是叫得欢他越打得厉害。你越是求饶,他越生气。你越是解释,他越认为你是掩饰。 “来人,拉下去!” 老爷子打累了,喘着粗气怒道,“拉下去打二十板子,看他长不长记性!” 朱允熥赶紧给朴不成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带着几个侍卫宫人,把李景隆拉了下去。 “你!”老爷子又一指朱允熥,“坐好!先把国家大事说清楚,一会回去再收拾你!” “谢皇爷爷!”朱允熥感慨逃过一劫,在边上坐好。 “再敢言皇太孙亲征者,斩!”老爷子面对群臣,朗声开口。 “臣等遵旨!” 文臣们落泪哽咽,“陛下圣明!” “不过,太孙说的对,这一仗必须要给北元点颜色,不然他以为咱大明这只老虎改吃素了!”老爷子把鞋穿上,看看朱允熥,“你心里定然有其他的想法,你说说!” 我就想出征!还让您老一顿鞋子把想法抽没了! “打仗,咱们大明是不怕的,朝中这么多功勋武将各个都能独当一面!”朱允熥又起身说道,“不过,孙儿想,是不是也要给京中其他将领们一些机会?所以孙儿觉得,选一二老臣为主将,青年才俊为中坚,结合边塞藩王的兵马出击。” 老爷子想想,“你想选谁?” 朱允熥看看众位武将,目光落在最前面,始终没说话的两人身上。 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有德。两位老臣,很少在朝会上发言,前者确实是老了,站在那里已经显得有些力气不足。而后者,虽也老,但精神矍铄。而且,傅友德大兵团作战经验丰富,用兵既稳又狠。 他就是吃亏在,入老爷子这伙比较晚,不然以他的能力,不会居于徐达常遇春之下。而且即便是他入伙晚,他也凭借军功做到了公爵的位置,此人的才能由此可见一斑。 “颍国公,尚能饭否?”朱允熥笑道。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出自前朝大宋词人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我最喜欢的一首词) 傅友德一介武人,不知道啥辛弃疾,可是却知道战国名将廉颇的故事。 当时,傲然抬头,“殿下,老臣虽老,但也拉得开强弓,骑得了快马,饮得了烈酒,杀得了贼酋。臣虽闲了些许年,可是打仗的本事却没落下。用老臣,必胜。不胜,臣愿一死。” 老将虽老,说话时却有金铁交加之音。隐隐,有雷霆之意。 他老了,不代表他没有雄心壮志,更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只不过,往日把这些藏起来罢了。现在国家有召,他当仁不让。 “孙儿推荐颍国公傅友德为主帅!”朱允熥对老爷子说道,“有老国公指挥大军,必然横扫敌酋!” “老傅不错!”老爷子点头,对傅友德笑笑,“老伙计,既然大孙推举你,你就放手去打!” 这句话,无疑给傅友德吃了一颗定心丸。 “臣,有死而已!”傅友德跪奏道。 “至于副手,孙儿以魏国公徐辉祖为副!”朱允熥又道,“再选一些军中才军,如平保儿,瞿能,驸马都尉耿睿,李坚等为中坚,老中青三代结合!” (以前文中有个错误,平安不是朱元璋的养子,平安是朱元璋养子平定的儿子。看太多资料,有时候迷糊了!) 老爷子沉思片刻,“可!”说着,站起身,大声道,“既如此,五军都督府兵部发文,以皇孙太孙所说为准,傅友德为帅,征北将军领六万兵马赶赴大同。” “臣等遵旨!”众臣俯首。 “皇爷爷,颍国公到了大同之后,诸塞的兵马调动?”朱允熥小声问道。 “老傅到大同,先帮咱办件事!”老爷子开口道,“先抽代王二十鞭!黄口小儿,好大喜功,有此一败!” 接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又道,“到大同之后,代王,晋王,宁王三卫兵马,可供你调遣,三王不得违背!” 顿时,刚安静下来的朝堂,又有些震动起来。藩王的兵马,傅友德可以调动指挥,这可是国朝开国以来,除了徐达等人之外,连蓝玉当初都没有过的隆恩。 “老傅,咱再说一遍,皇太孙举荐你,好好打!”老爷子正色道。 “陛下放心,臣定然肝脑涂地!”傅友德叩首。 “户部,军饷如何?”此时,朱允熥对户部尚书傅友文问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同那边负担不起六万大军的粮草,京营出兵还需朝廷拿出军费。而且,现在大明不是后世以文治武,士卒开拔所需的钱财,衣服,兵甲等物,都要全额发放。 “军费无忧!”傅友文笑道,“户部刚刚才苏杭两地发行了新铸的银币,大有盈余!” “殿下!”凌汉也开口道,“给老臣三五日,查清楚京师周边寺庙中的金银,都可用作军需!” 和尚那边,倒是一笔很大的财货。 不过,银币..........? 朱允熥想了片刻,“皇爷爷,不如给大军带上一些银币用作军需。银币在北地还没有推广,有了此物购买军需事半功倍,可以省去不少长途运送的繁杂事。” “拨银币五万块!”老爷子沉声道,“还有事没有?” 殿中群臣无话,老爷子走下御阶,看着傅友德,“没事就散朝,尔等回家准备,快马利刀,宰了那群贼人!” “喏!”众武将同时,用军中之语回道。 朝会散去,群臣退下,殿中又剩下祖孙二人。 老爷子背着手,冷着脸,慢慢走向偏殿。朱允熥蹑手蹑脚,悄悄往外挪动。 “你干啥去?”老爷子冷声问道。 朱允熥停住脚步,回头笑道,“爷爷,孙儿回东宫,还有折子没看呢?” “过来!”老爷子怒喝。 朱允熥赶紧低头,跟在老爷子的屁股后头。 “跪下!” 朱允熥跪好。 “你能呀?”老爷子骂道,“你出去打仗,你爷爷咋办?咱这个岁数了,有今天没明天,万一有个好歹,你能见着咱活气不?” “跟你说多少回了,打仗有的是人,用不着你。你逞啥能?你以为你让李景隆说那些话,能瞒过咱?” 说着,又脱下布鞋。 “爷爷!”朱允熥大叫,“别打脸!孙儿一会还要接见臣工呢!” “撅起来!”老爷子怒道。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转身撅着。 啪啪,两下。 “记着,只要咱活着,就不许你出去打仗去!”老爷子边打边骂。 ~~三更,五一快乐。 第187章 召见 当大明这座战争机器开动起来,便犹如沉睡的巨龙,露出了爪牙。 京营最精锐的兵马立刻集结,所选之将领兵士即刻集结,同时各种开拔的物资流水一样送入军中。五军都督的军令,八百里加急快马疾驰边关,传达军令。 翌日,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先召见此次出征的副帅,中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 “给允恭(徐辉祖)赐座!”大殿中,朱允熥拉起跪俯的徐辉祖笑道,“忠直不在这个上头,你是孤东宫的臣子,没外人的时候随意一些。” “礼不可废!”徐辉祖为人方正,依旧行礼之后,才沾着半个凳子,坐在朱允熥的对面。 朱允熥随意的坐着,开口道,“孤这次点了你为副帅,你心中有什么章程没有?” “回殿下,臣这些年一直在京中,纸上谈兵多而实战历练少!”徐辉祖说道,“此次边关大战,当以傅帅马首是瞻,臣管好份内之事,多学多看!” 这就是朱允熥点他为副帅的原因,他为人稳重方直,分得清主次,虚心好学。在老一代将领老去之后,大明并不缺将才,而是缺少帅才,朱允熥此举也是在培养他。 “此次去大同,京师之中许多功勋子弟请命随行。”朱允熥又道,“作为武将之后,他们肯上进,肯子承父志,这自然是极好的。”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功勋子弟在京城当惯了大爷,万不能把这些习气,带到军中。” “臣份内之事,有掌管军法!”徐辉祖正色道,“无论谁家子弟,到了军中就只有大明的健儿,无豪门少爷!有拉帮结派畏惧不前者,有自持身份乱生事端者,臣必军法处置!” 这次出征和当日蓝玉时不同,蓝玉用人一向是只挑他自己看得过眼的,而傅友德这回,除了不少没参与过大战的中生代将领之外,还有许多京师的功勋子弟。 能镇得住和能管得住是两码事,蓝玉为帅时,不听话的将领连王命旗牌都不请,直接找个没人地方就杀了,可是傅友德为人毕竟没有那么桀骜,所以朱允熥才有此一说。 “你办事,孤信得过!”朱允熥又笑道,“好生去做,你早晚有为帅挑大梁的那天!” “臣,有死而已!”徐辉祖正色道。 “什么死不死的!”朱允熥说道,“你们好好活着,才能为大明,为孤效命。”说着,又笑了笑,转头道,“叫廖家兄弟上来!” 顷刻之间,两位朱允熥心腹侍卫,楚国公的后人廖铭,廖镛上殿拜倒。 “他二人在孤耳朵边说了好几次,要去军中历练!”朱允熥对徐辉祖说道,“孤把他二人交给你了,他二人有一腔悍勇,但是没上过战场,可为马前卒,不可为领兵官。”说着,对两兄弟道,“还不见过徐帅!” “末将见过徐帅!”二人年轻气盛,行军礼之时,铿锵有力。 “只怕这二人去军中,不是马前卒那么简单!” 徐辉祖心道,早在皇太孙还未封王之时,这两人就和皇太孙亲近,后皇太孙封吴王,这两人更是随侍在侧,寸步不离。乃是皇太孙心腹中的心腹,铁杆中的铁杆。 “不必多礼!”徐辉祖虚扶一下,沉吟片刻说道,“殿下,不如他二人为中军宿卫!” “你看着办!”朱允熥笑道。 中军宿卫,就在主帅身边,既可为大军破阵先锋,又可为主帅督军。而且因为靠近主帅,又能随时知道最机密的军事部署。当年老爷子崛起之时,手下的宿卫多是自己的义子,如沐英,李文忠等人。 作为宿卫在军中历练几年,放出去就是统兵官。 “孤,对你们期望甚重!”朱允熥起身,正色道,“未来大明,靠的就是你们这些名将种子!去吧,去营中准备,凯旋之时,孤亲自为尔等解战衣!” “喏!”三人俯首。 接着,朱允熥在东宫之中又召见了此次随军出征的将领,平安,瞿能,盛庸,驸马都尉李坚等人,都是勉励一番殷勤嘱咐。 连续接见之后,已到快到黄昏。此时,颍国公傅友德觐见。 “臣,傅友德参见殿下!” 朱允熥依旧是一副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派头,亲手把老臣扶起来,笑道,“孤知道军中军务繁忙,可是心中有事不解,所以特传老国公前来!” 傅友德一身半旧的铁甲,肩膀宽阔如山,沉声道,“殿下心中何事?” 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道,“此战,定能大胜吗?” 他问的正式,对方微做沉吟,同样正色说道,“未必!” 说着,傅友德又抱拳道,“北元人马来去如风,等大军到时,一旦彼等作战不利,就会远遁草原,等着我军孤军深入!” 这便是草原民族对中原的优势了,仗着马多,打不过就跑,玩的就是游击战。等你真追上去,追的累了,乏了,他再掉头狠咬一口。如狼群一样,不住的撕咬,直至大军崩溃。 “甚至,不用打。”傅友德又继续道,“这时候许是那些贼人,在大同一带已经抢了不少,等臣率军过去,他们一哄而散!” 他说的是对的,现在大明国力强盛,有百战强兵,北元的兵马一直都是肆扰边关,很少有主动攻城的时候。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他们觉得攻城,损伤太大得不偿失。 “老国公心中可有计较?”朱允熥笑道。 “殿下不召臣来,臣也要见殿下!”傅友德抱拳说道,“想要把这股北元大军吃下去,臣斗胆请殿下下令!” 朱允熥一笑,“可是下令给代王,让他不不惜一切代价咬住贼人。而后命晋藩,宁藩速出兵合围,把北元的四万人给包围住!” “殿下慧眼如炬!” 朱允熥站在御案旁,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 北元这次犯边,来得蹊跷。更蹊跷的是,沿大同一线的塞王居然没有任何动作。太原大宁都是边地大镇,除了各自藩王的部队,还各有数万大明精锐,面对骚扰他们的敌人,他们不主动出击,反而上奏折说严防死守。 这些藩王,还真是算得好账,生怕自己的实力受损,没有朝廷的命令就装糊涂。而且,怕是他们也存了看大同代王那边闹笑话的心思。 “你去写,把你心中方略写出来,送呈孤处,孤会找皇爷爷用大印!”朱允熥沉吟道。 “还有一事!”傅友德接着说道,“陛下昨日在朝堂上说,臣可以调遣晋藩,宁藩的军队,可是臣毕竟是臣子,他二位乃是藩王。想要把这四万多人吃下去,京营和大同的兵马肯定不够。若是届时,二王阳奉阴违...........?” “孤给三叔写信!”朱允熥开口道,他所说的三叔就是他的嫡亲叔叔,晋王。随后,他继续说道,“至于宁王?你不是带着皇爷爷的金牌令箭吗?孤的侍卫在你军中为宿卫,若宁王敢延误军情,派孤的侍卫带金牌令箭前去,看他长几个胆子!” “臣,这就放心了!”傅友德俯首道,“如此一来,此战必大胜!” 朱允熥回身,笑道,“大胜不大胜的总要打过才知道,孤点老国公为帅,并未只是为了大胜,除了打仗之外,还有练将之意!”说着,朱允熥又笑笑,温和的说道,“老国公,孤塞给你一个人!” ~~一会还有,稍等。 这个国庆过的,真是糟心呀。我去相亲了,相亲了两个,真的。 可是人家都没看上我,说我丑,让我走!! 第188章 臣舍不得您 塞个人?为何用塞字?这人肯定不咋地,不然如何用塞? 傅友德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是蓝玉那样天王老子都不好使的人,皇太孙对他有维护启用之恩,别说塞个人,就是塞一群人来,他也要接着。 可能让皇太孙如此开口的,是谁呢?莫非是皇太孙的母族子弟,要去边关混军功?但常家,不至于此呀!况且,若是常家的子弟要从军,他傅友德求之不得的。 只见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轻轻拍手道,“出来吧!” 顿时,傅友德眼神一凝,看着来人不住嘬着牙花子,心里道,“咋是这个草包!他去前线能干啥?” 朱允熥话音落下之际,曹国公李景隆一瘸一拐的捂着屁股,带着几分强颜欢笑,慢慢挪出来。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晚辈,见过老国公!” 都是国公,可说起来李景隆的家世比傅友德,显赫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他父亲祖父都追封了郡王的,他又是正经的皇亲,就算是官职上也不落下风。 可是在大明开国武人之中,官职是一回事,但辈分又是一回事。他李景隆哪怕爵位再大,也是这些老臣的晚辈。丝毫不能倨傲,更不能自持身份。 “孤想,让曹国公跟着你去军中历练一番!”朱允熥对傅友德笑道,“不用冲锋在前,也不用独领一军,让他随军参赞军务就好!” 若是不是昨儿李景隆被老爷子抽了一顿,朱允熥永远都不会让李景隆上战场。但毕竟李景隆是代他受过,老爷子虽然只是抽了他一顿,没准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老爷子心里,自己的孙子不可能错的。错的就只有孙子的身边人,这回孙子说亲征,保不齐就是李景隆暗中撺掇的。 所以朱允熥想,与其让李景隆在京中战战兢兢的,不如派到战场上去。他这人虽然统兵打仗没能耐,可是个人的武艺却不差。不为将帅,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若是当真,当真能历练出来几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孰能无情,李景隆在他身边暗中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也实在不忍心,让李景隆继续这么郎当下去。 况且,以后李景隆还有大用,总是靠着小聪明势必不能长久。这也算,他作为君主,对李景隆的栽培。 傅友德心里有些犯难,他对李景隆倒不是瞧不起,更谈不上有意见。李景隆此人,其实在老辈人的口中风评不错,但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像个武人。不是恨和恼,而是怒其不争。 其实也不是李景隆太差,而是和他爹李文忠一比,他简直就比没了。 李文忠十来岁就在军中,以宿卫的身份上阵,而后统兵作战,为人对上忠直,对下宽容。所带军队,令行禁止,无论胜败百折不挠。数次率领大军北征漠北,几次身披数创,仍然死战退敌。 可李景隆呢,生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旁门左道门清,军事上却........而且他还没在军中基层历练过,往往是眼高手低,口出大言。他也不是没那个能耐天赋,而是根本心思不在这个上头。 他爹李文忠在他这个岁数,都已经是五军都督府唯一的大都督,掌握天下兵马和李善长一起,处理军国大事了。 本来,傅友德和李家,也不是一条线上的。而且最让傅友德看不上的,就是李景隆的嘴脸和做派。 李文忠他佩服,敢说敢做,为人正直。当初皇爷杀胡惟庸同党的时候,李文忠敢跟皇爷硬顶。 “陛下杀尽功臣宿将,一旦边疆有警,或内有叛乱,那时谁来为国效力疆场?愿陛下三思。” 看看李文忠这胆量,这胸怀。可是再看他儿子李景隆,就是一个磕头虫。 “曹国公身子无碍?”傅友德看看李景隆还有些颤抖的双腿,“昨日刚挨了板子!” “无碍的!”李景隆苦着脸,“我可以坐马车跟着大军!” “军中要么骑马,要么步行,所有车马要运送粮草,伤兵器械,不得乘人!”傅友德正色皱眉道,“军中是要吃苦的!” “那我就骑马!”李景隆咬牙说着,也被傅友德勾起了心中火,不悦道,“怎地?老国公瞧不起我?哼,论弓马骑射,战阵策论,我还未输给谁?” 说是一回事,打仗是另一回事! 傅友德淡淡一笑,对朱允熥说道,“就依殿下所言,让曹国公在臣军中,为随军参战,统计粮草等事!”说着,拜道,“臣先告退!” “好!”朱允熥亲自送了几步。 等傅友德走远,朱允熥刚回身,就见李景隆肩膀一耸一耸,挺大个爷们竟然哽咽起来。 朱允熥哑然失笑,“你挺大个老爷们...........”说着,他也知道李景隆心中委屈,对宫人道,“给曹国公搬个软榻来,让他坐着回话!” “臣,心里委屈!” 这是实话,本来昨日他成了老爷子的出气筒,被抽了一顿鞋底子,又打了二十板心里就不舒服。好好的在家养病,突然被皇太孙传召,说让他上战场。 他李景隆是将门之子,上战场也不是不行,从小到大他也是名师教导出来的,胸中自然有些丘壑。可让他上战场,还不给他权力,让他只能当参赞。 这也就罢了,皇太孙怎么说他怎么做? 你傅友德凭什么瞧不起我? 老东西,不看你是开国老臣长辈的份上,我能待你这么客气!论爵位比你高,论圣眷比你深,论家世比你显赫,你牛什么? 李景隆也出身世家大族,大明朝除了皇上和太孙,哪个敢给他脸色。哪个敢把看不起三个字,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你委屈什么?只让你参赞军务没给你权力?”说着,朱允熥也坐下,“你委屈是因颍国公轻视于你,还是觉得孤轻视你了?” 再说,屁股还没好呢,就要去大同那边吃沙子?听说那边,可是荒凉得很。连口像样的饭食,都吃不到。 “傅公!”李景隆擦下眼睛,“臣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从臣小时起,他就看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傅友德那么方正稳重老成的人,能看上你才怪! 朱允熥心里说着,嘴上却道,“人家看不上你,你不会做出点成绩来让人家瞧瞧?”说着,从御案上拿过一张帕子丢过去,“擦擦,多丢人,三十多岁的老爷们,还掉马尿!” “臣是性情中人!”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不置可否,继续开口说道,“大军出征,凭你的家世还有官职爵位,一路总兵官是当得的。可打仗不是儿戏,这么多年你都在京中纸上谈兵,没有半点实战经验,孤贸然给你大权,不是信你,反而是害了你!” “辈份上你算是孤的表哥,于私你是孤的心腹之人。将来你是要大用的,没有真才实干的本事,即便是身居高位也站不住脚!” “你也是将门出身,从小名师教导,有学识,有胆量,有武艺。差的就是些战阵的历练,参赞军务多学多看。当年你父亲不也是在军中,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吗?” “你是孤的心腹,将来是孤的帮手。你历练出来,孤脸上有光,也能更倚重于你。他傅友德不是看不起你吗?不是轻视你吗?你偏偏就做出个样来,让他刮目相看。” “你在军中肯学肯干,不但孤高兴,皇爷爷知道了也要高兴。毕竟,你也是自家人。他老人家以后想委你什么大任,也放心不是?” 一番话,朱允熥说得很累。他才多大,李景隆的岁数都能当他爹了。可是下你在反过来,他却要跟安慰儿子似的,安抚李景隆。 李景隆心中也是又暖又酸,想到皇太孙的看重,只觉得自己一切都值了。可是一想到要去大同打仗,不禁悲从中来。 眼泪,顺着眼眶就下来了。 “别哭了!”朱允熥柔声道。 “殿下!”李景隆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臣,舍不得你呀!” “孤知道!”朱允熥拍着李景隆的肩膀。 第189章 琐事 李景隆哭哭啼啼的走了,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沉思。 大明朝堂上下,都把北元这只老虎当成了心腹大患。但是在朱允熥心中,却不尽然。 那是一只吃人的猛虎,可也是只病老虎。 大元先前占据中原之时,政治结构组织框架就非常松散,等退回草原之后更是始终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强有力的政治体系,说到底不过是奉黄金家族后裔为主的军事势力,在北元皇帝大汗之下,又有无数的部族首领,贵族。这样的组织,维持不了多久。 而在洪武二十年,蓝玉北征,捕鱼儿海一战彻底摧毁了北元的组织体系,使得黄金家族颜面扫地之后,北元控制的各部也不安分起来。 狼群中,永远充满了厮杀。 蓝玉破北元余孽,俘虏北元十之八九的统治阶层,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侥幸逃脱。可是在逃亡途中,北元皇帝,这位元世祖的后裔,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儿,用弓弦连同皇太子一并绞杀。 随后,孛儿只斤,也速迭儿登上了北元皇帝,蒙古大汗的宝座。号称,卓里克图汗。 但他毕竟不是合法的继承者,而且他这一且兵弑君的举动,彻底拉开了蒙古高原上内斗的帷幕。 正应了汉人那句话,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而在数年之后,蒙古大汗的位子会被黄金家族血统之外的卫拉特首领布里牙特,乌合齐篡取。从此,依旧号称北元的蒙古产生分裂,即西部蒙古的卫拉特部(瓦剌)和东部的蒙古本部(鞑靼)。 即便是后来,黄金家族再次夺取了蒙古高原的控制权,可是蒙古高原也重新变成了一盘散沙,再不复往日的荣光。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非黄金家族后裔为大汗之时,许多蒙古贵胄及部族,归效了大明。甚至包括不少的黄金家族后裔王室,更有无数的蒙古勇士。 北元,准确的说蒙古内部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要与大明为敌。重新拥戴黄金家族登上汗位的权臣阿鲁台,在永乐初年就多次表示了归顺之心。 历史上北元和大明一直相互纠缠了两百多年,直至明末,北元才彻底被后金吞并。 是吞并,不是灭亡。后金的统治者,用更高明的政治手腕,把他们变成了帝国的合伙人。 在朱允熥看来,大明和北元,不单单是战争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老祖宗留下的连横合纵之术大有可为。 正在朱允熥沉思之时,王八耻悄然而至。 “殿下,户部侍郎赵勉,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又坐回到宝座上,淡淡的说道。 这两人,都是钦点的官员,两人正是壮年的年纪。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尚书,也是朱允熥挑选的未来辅政之人。 “臣等参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看看二人,命人赐座之后,从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封,板着脸色说道,“燕藩上了折子,朝廷答应他的军需还有器械没到,是怎么回事?” 早在年初,燕王那边就不住的上折子,以近年来辽东不稳为由,请求朝廷拨付物资等,充实军库。 户部侍郎赵勉脸上一僵,拱手道,“殿下,臣在户部负责田亩之事,此等军需之事,一向是尚书大人和兵部,还有五军都督府主管..........” “你不主管就什么都不知道?”朱允熥顿时拉下脸,口气不善。 边上,练子宁忙开口,“殿下,臣今日翻阅历年累次拨与燕藩的物资存档,北平不缺东西呀!燕藩加上北平卫,共有兵五万余人。每年的军饷都是足额拨付,而且去年刚刚赏赐了四十万匹棉布,还有大批的钱粮!” “至于军械,光是工部记录在案,有实可查的铁料等,北平的军库就有三十万斤。无论是兵器还是甲胄,也都堆积如山,根本不必重新拨给!” “再说,燕藩要的都是火铳和火炮,火药弹丸等利器!”说着,练子宁看了朱允熥一眼,小心的说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自专,所以从臣接手工部的差事之后,就给卡住了!” 说到这里,又补充一句,“燕王年年都要这些东西,可是秦晋二藩,还有宁藩等塞王,却从没要过!” 他有反心,当然要伸手要,而且是越多越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刚板着的脸,面对练子宁柔和了许多。 这事办得漂亮,这练子宁以后是个可用之人。朝中这些进士出身的文臣们,对于各地的藩王都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可是像他这么思想敏锐的,却没几人。 其实就算练子宁不说,朱允熥也知道,燕王那边不住的要东西,就是为了要充实自己的实力,为日后做准备。 “此次边关战事一停,就着手把北平布政司,按察司,巡查御史还有卫所指挥使,都换成自己的人!” 朱允熥心里想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殿下,要不,臣现在就去准备?”赵勉犹豫的开口说道,“不过,马上京营就要开拔,军需等物............” “孤说了让你去准备吗?”朱允熥冷声开口,两道目光让赵勉顿时忐忑不安。 这赵勉不是个聪明人,也不是个能干事的人。当初之所以选定他,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老师,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 想不到,这人竟然笨到这个地步! “既然燕藩那边不缺,还给什么?”朱允熥继续说道,“户部,工部,写一个驳斥折子呈上来,把历年拨付的物资清单列出来,再把这些年燕藩那边的消耗也算出来。逐个对比,看他到底缺不缺?” 那边定然是不会缺的,等账目算出来,朱允熥正好借着这个由子,换了北平那边的官。 “臣等遵旨!” “工部那边,存了多少火炮?”朱允熥又开口问道。 “回殿下,火炮等军国利器,臣一文官无权过问,造好之后都是交付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由他们分配!”练子宁说道,“不过,上个月刚刚造好了大小火炮一百三十六门,校场检验合格之后,由兵部封存!” 朱允熥端着茶,灌了两口,“给靖海军的战船造的如何了?” “三个造船厂日夜赶工,也不过是刚刚造好龙骨!”练子宁说起公务来,一丝不苟头头是道。 “你拿孤的手谕给兵部,战船上的火炮缺额,从兵部的库存火炮中选取!”朱允熥放下茶碗,“另外,工部下属的火炮铸造局,专心给靖海军再铸造一批火器。记住,务必精细,不得粗制滥造!” “臣明白!”练子宁拱手道,“臣亲自督办!” 这时,王八耻又进来,低声道,“殿下,礼部尚书李原名求见!” “传!” 肯定是有急事,若不然王八耻不敢在朱允熥说话的时候,直接过来禀告。 稍候片刻,李原名捧着一封加急奏折进殿,见礼之后说道,“殿下,高丽的求援的国书!” 第190章 琐事(二) “又上国书干什么?”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又是求册封,求金印?” 朱允熥刚为皇太孙时,老爷子批准了高丽的新国号为朝鲜。但是没有册封李成桂为高丽国王。可是他却百折不挠,数次派遣使节前来,请求大明的册封。 封王,就意味着朝鲜成了可以有独立自主权的正式藩国。李家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朝鲜之主。须知,此时朝鲜内部,可不还有不少人怀念前朝王族,对李家暗中不满。 李家请求册封,就是要用大明皇帝的诏书,中国承认的正统性,来堵那些怀旧势力的嘴。 这种事,朱家爷俩怎么肯干!别看他李家又是金子又是银子又是美人的,不但不答应,老爷子还经常在给高丽的国书中破口大骂。 “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但其诈伪之情,不可不察。惮各安分,毋生觉端。” “顽嚣狡诈,听其自然,其来文关请印信诰命,未可轻与。” 这就差指着李成桂的鼻子说,你个阴险小人了。可是李成桂真是人如其名,李成跪,成天跪。 越骂越送礼,越骂越上表,毫无廉耻之心。 再者,老爷子心中,李家属于篡位,乃是乱臣贼子。 自古以来中国的皇帝都这样,我这边怎么着都行。可是你们丫的这些藩国,都得规规矩矩的,做忠臣孝子。 虽不耐烦,可是由鸿胪寺转交礼部的国书,还是要看。朱允熥翻开,朝鲜文臣操刀,那不亚于国手的漂亮行楷,映入眼帘。 “臣,权知朝鲜国事,李成桂敬奏中国天子,大明皇帝陛下............” “开春以来,辽东女真不住犯边,掠夺人口焚毁村寨,斩杀下国官吏。生灵涂炭,死伤惨重!” “朝鲜伏惟小邦,本不敢于辽东之地擅加刀兵,唯恐惊怒上国。但朝鲜之民亦是人也,故发兵自保..........” “哼!”看到这里,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冷的骇人。 还真是跟后世一个尿性,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说不敢发兵征剿女真,却敢侵占辽东旧土。须知当年,李成桂为了吞并一些辽东女真部族,率五千精骑一万步卒,都快打到了辽阳城下。 现在被女真骚扰几回,就可怜兮兮的上表,说什么不敢擅动刀兵?糊弄鬼呢?真把大明上下当傻子了,还真是一个阴险小人。 他说不敢,说不定此时已经结合军队,准备在辽东继续蚕食土地。 “你是算准了老爷子,不愿意跟你们计较,不愿意劳师远征。你等老子上位的,牙给你们掰碎了塞腚眼里!” 朱允熥心里怒骂,接着往下看。 “若上国不许臣国擅动,则乞上国震慑女真,护我朝鲜小国安宁!” “伏望皇帝陛下以乾坤之量、日月之明,体察下国之心...........” “呵!”朱允熥又是心中冷笑,“真是无耻到极点,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一边因为他们和女真交战,乞求原谅。一边又说,要是大明不想让他们打,请大明打那些女真部族。” 可是突然,朱允熥心中一动。 朝廷要辽东安稳无战事,那北平的燕藩就要首当其冲。这些年,朝廷对女真人一直是招抚的态度,而朝鲜在吞并了不少女真部族之后,女真人损失惨重退避三尺,很少主动招惹朝鲜。 怎么今年,忽然开始骚扰朝鲜边境了?而且,还赶在这个关节上?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巧合多了,就意味着猫腻! 见朱允熥脸上表情变换,礼部尚书李原名开口说道,“殿下,臣接国书之时,听朝鲜使臣言。女真人开春之后,打破朝鲜边境城池,屠了军民三千.........”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哦,只许他李家朝鲜,吞并人女真部族,不许人家反抗是杀他?是何道理?” “这...........”顿时,李原名哑口无言。 朱允熥冷冷一笑,随手把朝鲜国书扔了回去。李原名惊诧之下反应不及,那国书直接掉在了地上,忙弯腰去捡。 “别捡!”朱允熥冷声道,“孤有口谕,你仔细听了!” 李原名赶紧垂手,肃然倾听。 “给朝鲜李成桂回信。”朱允熥起身道,“一派胡言..............” 顿时,殿中的臣子们又是一愣,国书哪有这样措辞的? 就听朱允熥又道,“回信告诉他,尔所说之事,一派胡言。孤听闻,朝鲜虽小,然亦有十万兵马。女真部族不过数千,如何能侵犯边界,屠杀士民?” “女真部族,生长于林间河畔,彼等化外野人,如何能攻破城池?” “尔朝鲜,先番侵占辽东故土,吞并女真之事,尚未平息交待。而今又要擅动刀兵,到底意欲何为?莫非,仍旧窥视辽东沃土乎?” “若有此心,岂非欺我大明刀锋不利乎?” “倘若真有女真来犯,尔等可自保城池。但若有一朝鲜兵士,踏我辽东之土。孤必百倍回之,勿谓言之不预也!” “另,若朝鲜不能自保,女真部族亦不能挡也,何必称国。不若裁撤国号,设置郡县,大明必保全之!” 说着,朱允熥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就这么写,就这么说,一字不改!” 殿中几人,已是目瞪口呆,神色呆滞。 “殿下!”良久后,礼部尚书李原名才反应过来,开口急道,“如此措辞,是不是稍有不妥!两国相交,大明乃是天朝是上国,殿下所说,有些咄咄逼人,有伤殿下仁厚之名!” 啪地一下,朱允熥把茶碗放在御案上,“连册封都没有,它朝鲜算的上什么国?皇爷爷去年给他的国书中就写过,彼系臣妾!蹬鼻子上脸的玩意儿,跟他客气什么?” 见朱允熥发火,李原名不敢再言。 可是殿中的几个文臣,心里都在想着,殿下似乎对藩国,太过苛刻了一些。 而朱允熥看着他们,却没来由的有些后悔。 后悔把李景隆送到了军中,即将随军出征。 若是有老李在,不把朝鲜使臣和那自立为王的李成桂,喷成筛子才怪! “不是孤刻薄!”朱允熥耐着性子说道,“朝鲜李室自立,若不狠狠敲打一番,恐失了恭敬之心!” 人家都快跪地上了,还怎么恭敬? 诸人心中腹诽,但是嘴上说道,“殿下所言极是!” “若无事,诸卿退下吧,孤还有奏折要批!”朱允熥坐下,开口说道。 “臣等告退!” 李原名和练子宁站起身要走,可是户部侍郎赵勉却没动,开口奏道,“臣有事奏!” 朱允熥拿起一本奏折,“说吧!” “户部田亩清算司,郎中出缺!” “六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安排!”奏折后,朱允熥露出半张脸,“这事在孤跟前说,你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吗?” 赵勉尴尬一笑,继续说道,“臣是要斗胆推举一人,请殿下明断!”说着,又笑笑,“户部有一能员,名罗本.........” “等会,这个名这么熟呢?”朱允熥皱眉想想,恍然大悟。 这罗本就是赵宁儿的姐夫呀,算起来和自己也是连襟呢。只不过这人在户部只是个八品的官,而郎中却是正六品,而且管理清算司,可谓小官大权。 随即,朱允熥看着赵勉的脸色,有些不善。 本想出言呵斥,可是想想还是把话放回了肚子里。人人都有钻营之心,他提名罗本,八成也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出个彩头。 只不过,这种举动为朱允熥所不喜。他这人有个特点,一旦不喜欢某人,或者心里有了看法,连话也不愿意多说。 淡淡的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第191章 琐事(完) “哎!” 臣子们退下之后,朱允熥把手里的奏折随意的一丢,仰头靠在宝座上,感到一阵心累。 要么没事,要么来的都是事。 大同有战事,辽东也有战事。朝鲜不安分,四叔那边膈应人。 铸币要发行,邮改驿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广,运河要疏通,官道要维修。各地的府学,州学,县学要建等等。数不清的事,忽然之间全部压了下来。 “累了!”朱允熥闭目揉着手腕,心道。 睁开眼,走到窗边,窗外的花园里一盆盆鲜花,正在初夏的阳光下娇艳的盛开着,像是一张张美人脸一般,让人怎么都看不倦。 “殿下!”王八耻给朱允熥换上热茶,笑道,“您从早上起就忙于公务,不如,歇歇吧!” 说着,低头走到朱允熥身边,小声的笑道,“高丽那边进来的美人,都是歌舞双绝的。不如奴婢让她们准备准备,您........” “滚一边去!”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笑骂道,“你这奸佞小人!” 要么怎么说自古皇帝爱奸臣呢,因为只有奸臣才知道君王想要什么。外边是大好阳光,殿内是案牍劳累,谁不想轻松的过日子呢?如此良辰美景,来点葡萄美酒夜光杯,再看看轻歌曼舞......... 可懒惰这东西是可以让人上瘾的毒药,尤其对君主而言。君主懒,则国家忧。君主惰,则国家愁。 “给孤换浓茶!”朱允熥伸下懒腰,重新坐回宝座上,拿起一封奏折,顿时笑容满面。 淮王朱允炆的奏折,他媳妇也有了身孕,特意上了折子报喜。而且还不只是正妃有了,身边的侧妃也有了身孕,双喜。 再看看奏折后面的空白处,没有老爷子的御批,证明这喜事老爷子还不知道。 当下,暂时放下手中的公务,站起身朝奉天殿走去。 “奴婢参见殿下!” 朱允熥刚到殿外,朴不成就迎接出来,行礼说道。 “起来吧!皇爷爷呢!”朱允熥抬头往里面走,开口说道,“老爷子这工夫忙不忙?” “皇爷在偏殿歇着呢,殿下这边请!” 走入侧殿,只见老爷子正斜靠在软榻上,一只脚放在女官彩云的怀中,任凭对方揉捏,惬意的闭着眼睛,脚趾不时的动弹两下,边上还有一个宫女,正轻摇羽扇。 “你孙子一天累的腰酸背疼,您老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朱允熥心中腹诽,老爷子让他署理政务,估摸着也是存了偷懒的心思。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在门口,朗声说道。 “嗯?”老爷子顿时睁开眼,赶紧把脚从彩云怀里抽出来,笑道,“来啦!坐,坐下说话!”说着,看看正在掩饰领口的彩云,老脸一红,“这........让她给咱修修脚指甲!” 你骗谁呢? 修指甲不得有工具吗? 彩云两手空空用什么修?莫非,是硬夹? “皇爷爷,淮王的奏折!”看破不能说破,朱允熥把奏折递上去,“淮王妃有喜了,他上折子给皇爷爷报喜,请您老赐名呢!” “好事儿呀!”老爷子眯着眼睛笑道,看看奏折,继续开口,“嗨,还是双喜!好,好!”说着,对朴不成说道,“内库里挑些滋补的药材,赏赐到淮安。另,选一些老成的宫人送过去伺候!” “孙儿宫里那些高丽美人也用不上,不如一并赏赐过去?”朱允熥笑道。 红颜祸水,留在身边总是想弄。可他一个人,怎么用得了那么多。干脆都发出去,眼不见心为净。 “上回,咱把高丽国进贡给你的美人,赏了你几个叔叔你还不高兴,现在怎么转性子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苦笑一声,“皇爷爷,孙儿每日政务缠身,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了,都是红颜祸水,孙儿怕一不小心,掉进温柔乡里不想出来!” 老爷子在软榻上坐直了身体,端起茶碗道,“才干了多少活就叫累!你爷爷咱,干了几十年,起早贪黑的都没叫累!” “您是圣君,孙儿怎能和您比!” “哼,别拿好话忽悠咱!”老爷子笑笑,继续道,“咱听说,你给朝鲜国主的国书,可不怎么客气,他又怎么惹你了?” 虽是让朱允熥署理政务,可是老爷子这边也还是没放松,事过去还没几个时辰,就传进老爷子耳里了。 “也没惹,孙儿就是觉得他们朝鲜矫情!”朱允熥笑道,“敲打他一番!” “狗儿的,那些高丽人就记打不记吃!”老爷子喝口茶,开口说道,“那地方的人,你比他们强,他们怕你,你要是比他们弱,他们就欺负你!”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怎知道?” “当年和他们打过仗!”老爷子又舒服的斜靠着,“当年脱脱领兵南下打张士诚的时候,咱刚占了滁州。怕他把咱们也灭了,带兵挡在六合。他娘的,打六合的元军,其中就有高丽人。” 说着,老爷子的表情有些狰狞,“他娘的,那些人走一路祸害一路,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六合边上有个镇子叫瓦梁,好好一个镇子,让他们杀光抢光,女人都给抓进军营里,轮番祸害!” “那时候,咱是造反的,有时候觉得自己手下弟兄干的那些事,已经够不是人了。可是再看看那些高丽人,哼!” 后世南京沦陷之时,也有这些高丽人! “后来咱带耿再成,连胜了三阵,抓了一千多高丽俘虏。本以为这些杀人魔王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可是一见打不过咱们,他们就跪地求饶,爹娘老子的乱叫,眼泪鼻涕流一地,一点志气都没有。” 朱允熥听着,开口说道,“后来呢?” “宰了!”老爷子随手抓了一块点心扔嘴里,“六合城下全宰了,开膛剖肚,暴尸荒野!” 说着,老爷子忽然警惕的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你不会是还想打朝鲜吧?” 随后,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皱眉道,“大孙,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那地太远,太冷,占了那朝廷还要每年倒贴,得不偿失!” “孙儿是想起了别的事!”朱允熥笑道,“驿改邮的事,今年要在北方推行。别的地方还好说,辽东挨着北平那边的几个军卫,根本没有民夫可以调动。” “不如,让高丽出民夫,帮着咱们大明这边修路!” “不但可以修路,还可以修筑城池,堡垒。当初您不就是因为辽东太远,没有设置铁岭卫吗?” “咱们大明的百姓金贵,您不忍心用,那就用高丽人!” “反正,他们也生于苦寒之地,冻不死!”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沉思道,“征发藩国民夫,这事没有先列,是不是对对咱们大明,有些不好听?” “有什么不好听的,当年他高丽能帮大元出兵打仗,现在就不能帮咱们干活了?再说,也是不白征!”朱允熥笑道,“每年他高丽王进贡一堆没用的东西,他给咱们民夫,咱们就免了他的贡品!” 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狰狞,“他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和他好好掰扯一下!皇爷爷,四叔的折子里说,辽东之地乃北元余孽控制。可是北元的兵,为什么年年犯我大明边界,却不打他高丽呢?”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李家朝鲜,真的只是只奉大明为主吗?” ~~~ “御贼淮安路,累战于八里庄,又泗、和等州贼八千余艘围淮安城,昼夜力战,却之。贼复至,莹身被数枪奋击,杀获殆尽”——《高丽史·崔莹传》 刚出手术室,正在低头猛写,稍等还有。 第192章 铁岭卫 在传统的儒家观点中,君王的道德,国家的道德,是身为世界中心,作为天朝的中国,最应该展现给天下的。 这种道德,是所谓的大国风度,教化四方彬彬有礼。不以势压小国,不欺负弱国。这样的观点不能说错,但在朱允熥心中绝对不认为他对。 他总是认为这样的观点和态度,缺少血性。 世界数千年来持之以恒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强大的时候,用仁德的态度对人,但是别人不一定感恩。反而在你弱小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你。 就好比一个人,风光的时候自然是朋友遍天下。可等你没钱的时候,谁帮你?不但不帮,还要踩平你。 在他看来,大国就是要欺负小国,就是要骄横。 好比毛子,北极熊若是和世界上的哪个国家说,你瞅啥?绝对没有哪个国家敢说,瞅你咋地。他要是跟哪个国家说练练?更没谁敢说,练练就练练! 当年,我们千年以来融入血液的权谋手腕,不会那么愣头青。刀剑与文化并行,行无声拓展之事。几百年后,哪有撒克逊人在世界上撒野的份? 老爷子沉思了半天,开口道,“咱爷俩之间,你说话别拐弯,你到底怎么想的?” 朱允熥一笑,随即正色道,“皇爷爷,大同的战事,让孙儿想起了一些东西。咱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可隔三岔五北元却依旧犯边,这是为何?” “咱们太被动!”朱允熥继续说道,“他北元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咱们也防不住。归根到底,是咱们九边设的太往后了!” 说着,朱允熥坐到老爷子身边,用桌上的点心为标注,开口道,“您看,打比方这是北平,北平之外是辽东的诸卫,可是这些地方之外的万里之土,却都是北元的藏身之处!” “国朝以来,数次北征,虽然让北元伤筋动骨,可大明耗费的钱粮也是数以亿计。孙儿想,不如把沿线设置军卫,不断的把我们大明的前线往前推。” “有了这些前沿的军卫,北元想南下就绕不开。您害怕劳民伤财,那咱们就不用咱们的民,也不用咱们财。” “高丽王屡次求册封,那咱们就让出点血,表示下诚意,他征民夫,帮咱们修筑。朝廷则精锐镇守,每年的充军囚徒尽数发配。再每年,就近从朝鲜内征粮食,充实军卫的粮库,给大明分担财政负担。” “如此一来,不需要多少年,咱们的地盘越来越大,而北元的藏身处,被咱们不断挤压,咱们不就占了主动了吗?” “不单是辽东如此,秦晋之地也可如此。虽然二叔三叔那边,没有藩国可以用。暂时看来钱粮的投入是大头,可是再大也大不过打仗的花费。就这次,傅友德带兵去大同,几万人路上的吃喝,开拔的物资银钱,就足够建几个军卫了!” “慢慢的,军卫演变成城池,边疆大明士民越多,越是安稳。而且,这些城池把中原之地,能彻底的保护起来,把战火隔绝在大明腹心之外!” 老爷子想了许久,开口道,“心里还有啥,都说出来!” “还以辽东为例,国朝开国以来,北元辽东重镇相继攻克,归附。您雄才大略,于辽东设置藩镇卫所,除了北平的四叔之外,最前沿广宁卫封给了辽王十四叔。但是按照前朝的疆域,还是太靠后了!” “孙儿想,恢复铁岭卫。”说到这里,朱允熥终于露出了心中的目的,开口说道,“现在铁岭卫在朝鲜手中,让他们让出来。不但要让,还要用他们人口钱粮修筑。” “有了铁岭卫,辽东都司军卫不再是守,而是直接可以打出去,并且更好的控制辽东,管辖辽东各部族。大大的拓展了,辽东各卫的空间!” “在铁岭卫和广宁卫之间,再设金,复,海,盖四卫,如此一来层层连环,成为可以相互支持的军事力量,既能镇压朝鲜,使其不敢在窥辽东之土,又能让北元在辽东无立足之地。” “朝鲜虽然看似恭敬,可到嘴里的肉,怎能吐出来!”老爷子沉思道,“你心里,还是想着要打朝鲜!” “不是孙儿要打,而是铁岭卫关乎辽东百年安稳大计!”朱允熥继续说道,“辽东平,北地平。四叔掌管着辽东都司,加上十四叔的军队,从北平至广宁卫,有兵近十万人。” “再有了铁岭卫,不但可以安定辽东,震慑蛮族。将来还可以以此为前哨,直攻蒙古高原右翼。而且,铁岭卫就等于把刀架在了朝鲜的鼻尖上,让他干什么他就要干什么。” 见老爷子表情有些变幻,心中犹豫。朱允熥又道,“皇爷爷,这些事不趁着咱们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去做。孙儿说句不好听,后世子孙安逸惯了,他们也不会做。” “孙儿再说句更不好听的,咱大明也未必能一直兵强马壮下去。” 说完,朱允熥满怀希望的看着老爷子。 岂料,老爷子却开口,“你没说咱还没留心,你四叔管辖之地居然那么大了。辽东都司的兵,居然那么多了。” “爷爷,孙儿说要恢复铁岭卫,可没有对四叔的意思。”朱允熥开口说道,“孙儿,只是为大明版图着想!再说,孙儿知道,他虽管着辽东都司,可十四叔的人马他却指挥不动,等将来十九叔韩王就藩开原,二十一叔沈王就藩沈阳,又会从他手里分权,分人,分兵。” “有些事,咱爷俩都明白!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孙儿也更知道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的道理,孙儿没那么计较。”朱允熥继续道,“孙儿想的,只是大明。” 老爷子翘着腿,靠在软榻上,“恢复铁岭卫,非一时之功,总要个三五年!”说着,老爷子起身坐好,说道,“先给朝鲜去旨,让鸿胪寺跟他们扯皮,看他怎么说!” “那孙儿给是辽王十四叔去信,让他准备好兵马。等大同战事了结,随机应变!”朱允熥说道。 老爷子还是默认了朱允熥的意图,恢复铁岭卫不但有利于军事,同时也昭示着,大明对于前朝大元所有领土的合法继承性。 此事一旦定下,就开始暗中准备。 翌日,傅友德带兵出京,老爷子和朱允熥站在洪武门城头,为大军送行。 京城百姓也夹道相送,大明开国以来几乎百战百胜,京城的百姓们也养成了骄狂的性子。在他们看来,大明王师出征,贼人必定伏诛。 早先蓝玉出征时,银甲金盔,官职旗牌接连数里,而傅友德则如普通老军一般,骑着战马一身旧甲,丝毫没有主帅的气魄。 王师没了气魄,百姓们看得就有些意兴阑珊。直至曹国公李景隆的仪仗出现,百姓们的欢呼才响亮起来。 朱允熥从城头望下去,行进大军之中,数十铁甲护卫,簇拥着李景隆,浩浩荡荡前行。 马上,李景隆盔甲华丽,不怒自威,看着确实有几分将门虎子的味道。 知道皇帝和皇太孙都在城头注视,战马上的李景隆忽然踩着马镫站起来,回望城头,大声呐喊。 “陛下,殿下,不破贼奴,臣誓不回还!” 喊完之后,他身边数十曹国公李家的私军家丁跟着呐喊,“大明万胜!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紧接着,大军之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陛下万岁,皇太孙千岁!” 城头,朱允熥看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李景隆,心里笑骂,“这厮!” 对着城头表现一番之后,李景隆又骑在马上,强忍着屁股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 看着身边,如林般前进的大明虎贲,李景隆心道,“其实,打仗也挺威风!” ~~~ 脑子昏沉,写了好遍都不满意。自己看来,写的什么玩意。。。 第193章 淮河 大军出京,精锐马队于大帅中军先行,步兵轻装随后,而辎重等皆走沿江水路。 国朝之初的百战虎贲,远不是后来那些乞丐一样凑数的军兵可以比拟。打仗意味着军功,意味着皇恩浩荡多赏几亩地,多赏布匹钱粮。大好男儿之前程富贵,皆在贼酋的头颅。 运送辎重器械的船队,从京师水路出发,过长江过淮河,一直往北。 六月夏日,炙热的阳光打在浩荡的淮河水面上,滚滚江水此起彼伏的波浪之中,似乎带着阵阵金光。 沿岸,无数农田碧绿如翠,一眼望不到边际。 淮河水流淌千年,孕育淮河两岸,养育无数英雄豪杰。从大汉群雄,到两宋豪杰,再到如今的锦绣大明,代代男儿自强不息,心比天高。 江面上浩大的船队看似缓缓的前行,微风吹过战船瞭望塔上的大明旗帜,迎风飘扬。两岸,无数在田间的农人,停住手中的活计,遮目眺望。 那些赤脚的孩童,不顾大人的阻拦从田中跑出来,沿着堤坝跟随战船前进的方向,迎风奔跑,嘴里大声呼喊。 “大明!大明!” 清脆嘹亮的童声,被风那么一吹,吹得好远,却没吹散。而是把这些声音扩散到江面上,围绕着战船回荡。 “哈哈哈哈!” 曹国公李景隆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景象,听着若隐若现的欢呼,豪气大发,仰天长啸。 傅大帅还是给了曹国公些颜面,坐镇后队押运物资,不必忍着身上的痛楚,在马背上颠簸。 “这是淮河中游,再往前到了下游,就是本公的老家!” 笑声过后,李景隆望着前方的景象,语气有些感叹的对身边卫士们说道,“当年,祖父携父亲,从老家去滁州投奔皇爷。祖宗保佑,我父祖,十余年中披肝沥胆九死一生,方成就了不世的功业,给李家挣下泼天的富贵!” 他身后那些老兵卫士等,俱都是他李家的世代家丁,其中有头顶白发年过五十者,闻听此言已经是热泪盈眶。而那些年轻人,则是按着腰刀,神色郑重之中带着丝丝憧憬。 一老兵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哽咽,“那真是,九死一生,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游荡!某当年追随老家主时,老主人不过束发之年,滁州血战砍断了两口刀,被戳破了三副甲,依旧立于城墙之上。以大帅义子外甥之身,冲杀在最前,三军效死,贼人胆寒!” 李景隆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老兵的描述中,看到了父亲年轻时驰骋疆场的英姿与豪迈,铁血与悲壮。 “天妒英才!”老兵继续哭道,“老主人英年早逝!” “别哭,还有我!父祖已逝,李家大任在我一身!”李景隆依旧看着前方,肃然说道,“此次出征,我虽为随军参赞,但也不会堕了李家的名头,堕父祖的威名!”说着,微微一笑,“我李家世代勋戚,身受皇恩,以后免不了出兵放马,征战四方。李家人喝淮河水长大,绝没有孬种!” 说到此处,李景隆轻轻抬头,几只水鸟在船头盘旋。 “弓来!”李景隆大喝一声,边上卫士已经送上弓箭。 一身鱼鳞铁甲的李景隆矗立船头,迎着耀眼的阳光,微微闭眼,箭枝稳稳的指向天空。 嗖地一声,气贯长空。射出的箭如流星,飞翔的水鸟之中,最肥大的那只应声而落。 “家主神射!”卫士们轰然叫好。 “哼!”李景隆收弓站好,满是傲然,“为参赞?不过一时权宜,总有一日叫天下知道某的手段!”说着,背着手站在船头,朗声开口,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好诗!”卫士们轰然叫好,其中一从小陪李景隆长大的侍卫,大声赞道,“家主真是文武双全,俺大字不认识几个,可是听了家主的诗,觉得腔子里的血都热了,恨不得跟着家主马上提刀杀贼!” 顿时,李景隆脸色一红,有心说这不是他做的诗。但是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和手下这些大老粗解释。 咚咚咚,甲板上传来脚步,一水军千户跑了上来,大声禀告,“公爷,前面到了怀远渡口,可要停泊片刻,补充些干净的清水!” “稍作停留,不可耽搁!”李景隆正色开口,“传本将令,除必要人手之外,所有军士不得下船,违令者斩!” “两淮乃是我等淮人故土,若有买卖物品等事,务必给足银钱不得克扣,违令者,斩!” “下船买卖物资的军卒,务必军容整齐,战甲鲜明,不可堕了王师天威,违者,斩!” 一连三个斩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喏!”水军千户大声应答。 “还有!”李景隆面色郑重,向前几步,负手说道,“军中只有将军,没有公侯。以后不得唤本将为公爷,要叫将军!” “喏!”水军千户又赶紧答应。 王师令行禁止,一声令下之后,江面的战船缓缓停住,最前方的几艘快船,开赴渡口。 渡口处,早有沿途的官差准备接应,江面上船只所需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妥当。渡口处,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和青壮劳工。一个当地驻军的把总,带着一群士兵昂然肃立,让看热闹的人群不敢上前。 “这位小哥儿!”一带着斗笠,身材高大却有些削瘦,满脸胡须的五旬男子,走近军兵问道,“咱大明的大军,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按着腰刀的官兵,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凶狠,“问你娘,你知道个球,滚一边去!” “老子...........”问话男子顿时大怒,刚要发怒却被身后一年轻男子拽住。 “爹!”年轻男子劝道,“千万不能发火,那边差役盯着呢。好不容易求来了出来放放风,您千万莫要耍脾气!” 五旬男子看看身后,几个便衣的差役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当下哼了一声,嘴里骂道,“他娘的,敢骂老子,等着!” 这时,战船已经靠岸,当先数十个盔甲鲜明的士兵从船上下来,开始与码头上的官军交接。 紧接着,有差役开始指挥劳工往船上运送清水等物资,码头上繁忙一片。 原本岸上这些军兵看着还有些气势,可是和战船上下来的军士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五旬男子看看那边的京营官兵,再看看身边这些地方军士,不屑的笑道,“拿把铁片子跟老子逞能耐,揍性!” 顿时,方才那骂人的年轻军士,满脸通红。正要怒骂,却见那人在人群中挤了过去。 “哎,那位小哥儿,咱这是去哪打仗?可是去北方?”五旬男子,在人群中大声问道。 渡口处,一从船上下来的京营军士听到了呐喊,回头观望。只见问话的人,年纪几乎能当自己的父亲。 当下不敢无礼,抱拳道,“大叔,俺们去大同杀鞑子!” 五旬男子一愣,不顾边上差役的阻拦,继续向前,嘴里骂道,“遭娘瘟的,他们敢打大同?真他娘的胆肥了,咱们大军带队的主将是谁?” 那兵士大声回道,“是颍国公傅大帅,副帅是魏国公。” 五旬男子脚步停下,推开拉扯他的差役,“嗯,老傅能耐可以。不过,徐辉祖那小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当了副帅?”随后,又大声问道,“咱们去了多少骑兵?” 那兵士正要回答,只见几个壮汉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拽着五旬男子就往后拖,嘴里骂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哥几个给你点自由,你蹬鼻子上脸!” 五旬男子也不挣扎,被人扯着向后,嘴里还在大喊,“鞑子大军前来,后方必定空虚。告诉你家大帅,派精锐铁骑绕后捣毁贼人的老家,再沿路把守水源,鞑子必不能长久!而后,大军掩杀,三面合围........” “你他娘的还当你是大将军?”便衣差役,大声怒吼。 ~~还有,还有,见谅。。。。。。。 另,我地理不好,也不知道运河过不过淮河,见谅,勿喷射。 第194章 江面 “住手!” 突然,一声如雷暴喝,码头上骤然安静。 只见从船上下来的军士之中,一穿着铁甲,肩膀带着兽头护肩的参将大踏步奔来,面目狰狞的骂道,“日你娘的,拿开你的爪子!” 话音落下,那参将已经到了五旬男子的面前,抬腿就是一脚。 砰地一声,拉着五旬男子的便衣差役,直接被踢了一个跟头。 “敢拉俺家大帅,老子劈了你!”参将破口大骂,就要抽刀。 “停!” 五旬男子刹那之间,似乎换了一个身份一般。站在那里虽然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可是眉宇之间,周身的气势仿佛是百战之师的统帅,让人凛然不敢直视。 “你认得某家?”男子问道。 参将弯腰抱拳,“飞熊营指挥,参将张天保,参见大将军!洪武二十一年,某将跟随大将军出塞,军功升任营指挥。洪武二十五年,末将追随大将远赴西北,回京升记名参将!” “哦,是你小子!” 这五旬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贬为民,在怀远老家被当地官府看守,只能种地务农的,原太子太保,京营兵马总兵官,凉国公蓝玉。 他在家中,几乎和外界隔绝。任何的朝廷邸报,天下大事都不知道。今日是他儿子买通了官差,他才能到河边散步放风。不想,却看到了朝廷北上的船队。 “某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蓝玉嘴中发苦,苦笑道。 “在末将心中,您就是大将军!”张天保朗声道。 “咱们出兵多少?”蓝玉问道,“骑兵多少,步兵多少?带了多少火炮?” “骑兵一万一,步兵四万,炮手弓弩火器兵一万五,另有..........”当下,张天保毫不避讳,开口说道,“查得贼人前军,有敌四万五,贼酋一为乌格齐,一为马哈木!” “哼,手下败将!”蓝玉不屑的说道,“那乌格齐,当日没砍了他的脑袋,他还敢来!” 就这时,远处许多官兵涌了过来,领头大汉喊道,“大哥,怎地了?” 张天保怒道,“咋呼什么?蓝帅在此,赶紧过来叩头!” “蓝帅?”那边人有些迟疑,随后有些颤抖的问道,“可是蓝大帅!” “操你婆娘的,咱大明有几个蓝帅!”张天保骂道。 随后,数十人蜂拥而来,围着蓝玉大声问好。 眼前人,都是昔日手下儿郎,尽管叫不上名字,可是蓝玉被他们的真情实意感动得热泪盈眶。 江面上,看着码头的李景隆双眉紧皱,骂道,“刚说完务必军容整齐肃穆,怎么一到了岸上就乱糟糟的。去看看搬完了没有,搬完了把那些杀才提溜回来!” ~~~ “大帅!您老人家怎么在这!” “大帅!小的二狗子,您还认得俺吗?” “大帅!俺上回中了一箭,你还赏了俺一锭大银呢?” 围着蓝玉的士兵们七嘴八舌,蓝玉低头不住揉着眼角。 “好了!”豁然,蓝玉转喜为怒,板着脸,“尔等都是朝廷兵士,身有重任,何故围着某这老头子?速速搬运辎重,回到船上,莫耽误行军!”说着,目光在所有军士们的脸上扫过,双手抱拳,声音如刀锋,“儿郎们,玉,恨不能跟你们,并肩作战。” “天佑大明,吾军万盛!” 众军士,齐齐抱拳行礼,呐喊,“天佑大明,吾军万胜!” 随后,这些军士们逐个对蓝玉行礼,转身返还。 码头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蓝玉傲然一笑,转身向后走去。 待经过骂他的小兵身边时,斜眼笑道,“你好胆,竟然敢骂老子,好胆好胆!哼哼!” 那小兵惊恐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揍性!”蓝玉又笑骂道,“这点胆子?呵呵,以后,少拿那铁片子吓唬老百姓!有能耐,去边关!” 说完,昂首阔步,嘴里清唱,“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全军将士意气豪............” ~~~ 战船上,李景隆冷脸,看着张天保等人。 “方才,本将怎么说的?尔等到了岸上,闹腾什么?” 张天保抱拳大声道,“公爷!” “叫将军!”李景隆怒斥。 “将军,大将军在岸上,俺们在岸上看到大将军了!” “谁?那个大将军!” “凉国公,蓝帅!”张天保大声说着,对船上的士卒们喊道,“飞熊营的兄弟们,老子刚才在岸上,看到了蓝帅了!” 哗啦,无数的士卒从船舱中冲出来,趴在了船舷上。 “大帅!” 天水之间,满是壮士呼唤。 岸上,正背手前行的蓝玉身形一震,不自觉间落下两行英雄泪。 紧接着,天地之间,满是男儿豪迈悲壮的歌声。 “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策马北征,三军将士一起豪!” “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 “羌笛不作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 岸边,蓝玉已是泣不成声。 嘴里跟着默默唱道,“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 世间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可世间名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安然活到白头,一生终老? 但是和慷慨壮烈而死,成全生前身后相比,谁还稀罕安然终老? 江山,旗帜渐远,呼声细不可闻。 蓝玉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船队消失,仍旧不肯收回。他蓝玉,宁愿战死,也不愿这么活着。可是现在的他,唯有如此的活着。 “爹,回去吧!”蓝春在身后说道。 “嗯!”蓝玉依旧看着远方,“回,回吧!” ~~~~ 京师之中,继大军出京之后,京城百姓的目光,顿时又被另一股风波所吸引。 栖霞寺方丈道然和尚,上书天子。如今天下四海升平,佛门僧人之中有人道德败坏,不修佛法德行,明里是僧人,暗中却做男盗女娼之事。 寺庙多不法,占据百姓良田为己有,隐藏人人口,逃脱赋税。 竟然一个折子,包含了京师周围十几座大型寺庙,数十个有名有姓的方丈住持等。 朝廷彻查之下,无数花花和尚狗屁倒灶之事,大白于天下。 京师上下震怒,且不说天子与皇储,京师的百姓们现在看和尚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们孝敬佛祖的香火钱,居然被你们这些秃驴给黑了! 你们黑了不算,拿着我们的给的香火钱,过得比我们还好!甚至连神仙都比不了! 还有官府的告示中,各不法寺院放印子钱,侵占田地,逼农为佃等等。 于是,民愤之下,朝廷开始清查各寺庙的田产。不单是京师,苏杭等地也有僧官上书。 言,僧官特权不利僧人修行佛法,不利世俗,上书请免。并,请朝廷核实僧人人数,酌情给予田产自足,并需一并纳税。 看起来,江南的和尚们可能是被京师的动作给吓怕了。可是背地里,却是杭州知府张善,直接砍了数十个花和尚的脑袋。 而苏杭等地的庙产数目,更是触目惊心。不但有庙产,僧人们还广置商业门面,坐地收租。 杭州府的奏折送入京师,朝野大哗。 圣旨,杭州府张善入京觐见。 第195章 庆春 召张善入京,是老爷子的意思。 几十个和尚的人头落地,并且查封庙产,牵扯出来的不只是几座寺庙跟和尚,还有那些把田挂在寺庙,免税的大户人家。 张善在杭州为知府,吸取了当日在抚州的教训,一到任上就出手不留情。江南的寺庙僧人,比其他地方更为精明。除了田地,人口,香火钱之外,竟然还和商人,地方大族掺合着做生意。 有一起合伙置备的近乎一条街的门面,运河上的船队,米面行粮油铺,甚至还有飞票钱庄。这些产业落在张善手里,自然是一律充公。 如此做法,自然引得不满,朝中已经些江南出身的文臣,开始上折子叫屈了。 “三爷,浙江会馆到了!” 游人如织的街市上,便装打扮的傅让,对轿子中的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撩开轿子的一角,夏日京城的繁华盛景映入眼帘,多日以来繁忙的政务让他有倦怠,眼前的盛世美景顿时让他心头的压力,为之一空。 “去庆春楼!”朱允熥淡淡说了一句,放下轿子的窗帘。 浙江会馆占地约有四亩,中间由一条路隔开,一分为二。前面是浙江籍在京人士落脚的客栈等,后面则是各种茶楼,饭庄,酒肆。 由于浙江文风鼎盛,在朝中臣子众多,所以生意十分兴旺。庆春楼,就是京城浙菜的翘楚,据说连切墩儿的伙计,都是在浙江带来的。 此时刚刚过了饭口的时候,酒楼里客人不多。朱允熥的轿子刚在店外落稳,一穿着体面的堂头,带着一肩膀上搭着纯白毛巾的伙计,赶紧迎了出来。 外面的轿子虽然不起眼,可是轿子上的帷幔却是上好的染色松江布,四个轿夫下盘稳重,肩膀宽阔,一看就是练家子。 再看轿子前,几个开路的随从,那出身富贵,见多识广的举止气派是藏都藏不住的。别看这些人穿着不起眼,可只要稍微换上套好行头,那就是爷。 而后从轿子中,下来一长身玉立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虽面带微笑,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 京师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说不定这就是哪家豪门的公子小公爷。 庆春楼的堂头不敢怠慢,远远的小跑两步,先是侧身微躬,让出了那贵公子前行的方向,而后抱拳,笑道,“这位客官,您里面请!” 朱允熥打量一下,周围的精致。这条街连周围的建筑,都是典型的浙派风格,沉稳中带着精致,低调中带着精美,别有一番韵味。 “二楼,雅间!”傅让唬着脸对堂头说道。 “您里面请!”堂头依旧躬身,回头对伙计瞪眼道,“赶紧,带路!” 朱允熥走在中间,两边都是护卫,踩着酒楼中,打了防水防油蜡的地板,缓缓上楼。 “天字号雅间,贵宾...........” “咋呼什么?一边去!”伙计的声音还没落下,就被傅让一手推开。 随后,几个护卫门神一样立在门外,傅让先开门探视一番,才请朱允熥进去。 雅间很大,屋内层高近乎一丈,站在窗口处,正好能看见应天府外郭的城墙,还有繁忙的码头和运河。 运河上商船如同后世赛车一样,正在人的指挥下,一艘艘的缓缓靠岸。码头上无数的工人和蚂蚁一样忙碌。车马勤行,货物堆积如山。 自从驿改邮之后,京师外的原来的驿站更加忙碌了。驿站本就在运河旁,沿着运河建立了望不到头的货仓,用于储备货物。 有了这些货仓,还有官家照看,来往于京师的商人们,再也不用忍受牙人的盘剥,还有货物的存放问题,更不用担心货物安全问题。 这使得,码头附近的货仓,永远都不够用。除了官府的货仓之外,再往后一点的地方,许多百姓也把自己家,变成了货仓,和商人的落脚地。官府吃肉,他们跟着喝汤。物流业,已经开始在大明露出了苗头。 “不错!”朱允熥赞叹一声,不知是说窗外的景象,还是赞酒楼的环境。 偌大一个桌子,只有朱允熥一人落座,堂头亲自给倒上最好的西湖龙井,欠身问道,“客官,您想用些什么?” “有什么拿手菜?挑些清淡的!”朱允熥笑道。 堂头站直了身体,跟唱歌一样的张口就来,“您喜欢清淡的,这季节油闷春笋最好不过,还有三丝拌蛏,龙井虾仁,西湖莼菜汤,您若是喜欢吃鱼,小店的西湖醋鱼是京城一绝,做饭的大师傅,还有用的活鱼都是从杭州来的,保您满意!” 说着,又笑笑,低头道,“不知贵客是不是第一次吃我们浙菜,浙菜看着颜色重,其实吃着是鲜!” 朱允熥轻摇折扇,“好,就这些,速速上来!” “好嘞!”堂头笑着答应一声,拎着茶壶往外走,一边在楼梯上跑着,一边嘴里唱道,“天字号雅间,干果盘四品,鲜果盘四品,甜点四品,先伺候着!” 酒楼从掌柜的到伙计,嘴皮子都利索,说话不但快还带着节奏,听起来似乎唱歌一样,格外悦耳。 这时代,经商是门手艺,当伙计更是门手艺。伙计不是谁都能当的,掌柜的要先看后生的长相周正与否,机灵与否。然后进门是三年的学徒,磨练心性。稍微心眼不正的,吃不了苦的都留不下。 后厨的规矩更多了,三年学徒,三年配菜,三年切墩儿,十年之后才能掌勺。而且往往一干,就是一辈子。 饮食是入口的东西,最忌讳的就是不干净,最忌讳的就是家里厨子伙计不上心。一家老店,经营几十年,靠的就是小心谨慎还有好手艺,换来的金字招牌。做生意的人,挣的是买卖辛苦钱,可不是昧良心的钱。 “在这吃饭,可比宫里有趣了多了!”朱允熥笑着说道。 可是,他这话却无人应答,只有王八耻跟着笑笑,其他的侍卫们依旧两眼炯炯,警惕的看着四周。 “出宫了,放松一些,别这么绷着!”朱允熥端茶喝了一口,“不然,这顿饭孤也吃的不痛快!”说着,又笑笑,“这茶不错,比宫里的好!” “殿下觉得好?”王八耻凑过来笑道,“那奴婢回去就和尚膳监的人说,让他们去采买!” “别折腾了,不过是没喝过才觉得好喝,一会回去的时候买一些就是了。”朱允熥喝茶笑道。 他要真是开口让宫里的人采买,这事就大了。 这时,门外那酒楼的堂头,又拎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贵客,您瞧!”那尾鲜鱼,在堂头的手里不住来回扭曲挣扎,堂头笑道,“这是从西湖运来草鱼,您看这颜色,这鳞片。已然在清水里饿了两天,土腥味都吐了。这条鱼正好一斤沉,您过目之后,小的就送去后厨了!” 朱允熥越发觉得有趣,笑道,“快去做吧,我都饿了!” “稍等!”堂头面对朱允熥退出去,边走边道,“您先尝尝点心,小店请苏州大师傅做的,用的上好的霜糖。” 朱允熥拿起一块,入口软糯芬香,对王八耻笑道,“这盘点心,给大伙一人分几块,垫垫肚子!” 王八耻低眉顺眼的答应,端着点心出去分发。侍卫们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就吞下去。 “暴殄天物!”朱允熥摇头笑骂,又不徐不疾的吃了起来。 吃着,他再次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象。 “今日方知,什么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朱允熥心中说道,“怪不得许多皇帝,都不喜欢在宫里呆着,想要出来游玩。如此美景,风情,怎能不爱!” 这时,傅让在门外说道,“三爷,张善来了!” 第196章 收税 “臣张善........”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朱允熥用丝帕擦了下嘴角,淡淡的说道,“昨晚上才到京?明日陛下想好了说什么没有?” 今日,他其实是特意出宫来见张善的。老爷子要见张善,不完全是因为朝中有人弹劾,而是张善自己的折子中,说了很多当地的事,引得老爷子注意。比如说,杭州及周边,因为商贸手工业发达,农田土地十之八九成了桑田,没人种粮。 仅有的种粮食的土地还在寺庙手中,导致粮价比外省贵了二成。一旦天灾不测,苏杭之地势必会发生饥荒。 更有当地的商人大族等,逃脱本就聊胜于无的商税,还把自己名下的土地,挂给有功名的士人身上,等等。 “臣多谢殿下挂怀!” 朱允熥的维护之心,张善心中感激,坐着微微躬身说道,“至于陛下问什么,臣如实回答就是!” “你这人看着老实,可一去杭州就变成了杀星,几十个僧人被你砍了脑袋,皇爷爷看了奏折,笑着和孤说。嗯,张咸蛋变成了张铁蛋!”朱允熥笑着,口气微微变化,“听说,你借着收拾僧人的事,牢里还抓了许多和寺庙有牵扯的大户?” “不抓不行!”张善开口道,“那些人富得流油,还不满足。田税逃,商税也逃,明明什么功名都没有,可在地方上说话,比秀才举人还管用!臣查处灵隐寺庙产的时候,竟然有大户组织佃户百姓,抗拒官差!” “等臣抓了人之后,地方上有功名的读书人,下级官吏连番上书说情。” 朱允熥沉吟点头,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杀人不用怕,孤自会给你做主!不过,光杀也不是办法。有钱人哪个没点腌臜事,也不能一股脑都杀了。关键是,你以后要如何管理?” 张善顿了片刻,开口道,“请殿下明示!” “所谓逃税,还是税法不完善,还是收税太低了。”朱允熥端茶喝了一口,说道,“江南商贸税收,可抵田税数倍。皇爷爷问你话时,你把话引到商税上去!” “臣,明白了!”张善低声道。 既然现在有了一个引子,商税的事就可以提上日程。不过,收税一事在老爷子和传统文人的眼中,不是什么好事,不但会有口舌恐怕还会有风波。 但若是现在不收,以后想收都收不上来了。 此时大明禁海,不许民间商人出海远游贸易,但是不禁止外来的商人。关税这,好算好算。设置关税司,检查海船货物,总能收个八九不离十。 难就难在,大明境内的商税上。历朝历代都是在城门处,在运河上收税。不过这样一来,先不说官吏中饱私囊,就是商人也有很多办法逃税。到最后,往往十成里,只有一成能上交国家就不错了。 不过有了驿改邮,可以事半功倍。商人们运送的货物,都由邮政开具了数量和种类的票据。进入各城池,关隘的时候,出示票据方可进城。 那就根据票据的显示,征收城门税,或者河道税。然后地方税务司,根据商人上缴的邮政票据,核算收上来的税款。 税法也是一个与时俱进的过程,没有几百年的商业社会沉淀,没有一次次的商人和官府斗法,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但是能收一点是一点,大明怎么亡的,就是没钱,收不上税亡的。后世大清,乾隆年间,仅北京崇文门一年的税收,就高达白银九十万两。 朱允熥心里,不交税的人,都不是好人! 这时,门外响起堂头的声音,“几位,小的上菜!” 门推开,堂头带着几个伙计,把精美的菜肴放在桌上,盘中菜色香味俱全,看着赏心悦目。 “吃!” 等王八耻挨个试过之后,朱允熥拿起筷子,笑道,“孤倒是忘了,你在杭州,这些菜都是能经常吃到的!” “臣可没闲钱下馆子!”张善笑道,“杭州是销金地,寻常去次酒楼,臣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一桌中等酒席的!” “大明的俸禄是少了点!”朱允熥吃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只觉得弹滑软嫩的同时,还带着茶叶的芬芳,笑道,“收商税,地方富裕了,国库富予了,适当的,孤也会提议,把你们的俸禄提那么一点!” “殿下隆恩,不过臣倒觉得,俸禄虽少却也够花了,臣家中人口少,唯有.........” “你人口少,可有人家一大家子。”朱允熥继续笑道,“孤看山东的奏折,山东临沂的地方官,七品县老爷,轿夫是自己的连襟和舅子,家中的厨娘是妻子和妻姐。官袍都打了补丁,老母亲还要上山挖野菜!” 说着,朱允熥似乎找到了解决商税的突破点,原本时空大明收不上税是因为官商勾结,江南出身的官员把持舆论朝政。 那么现在,自己用收税给文官涨俸禄作为诱饵,那么阻力就会小很多吧! “臣虽然迂腐,但不蠢笨。不是臣要逢迎殿下,那样的官儿,拢共也没那么几个!”张善笑道,“再说,清水衙门的官可能穷成那样,真做了一地主官的,能穷到哪去?” “尝尝这道汤!”朱允熥笑着,指着那盆翠绿的莼菜汤说道,“看着挺好,不知味道如何!”说着,示意王八耻给张善盛了一碗,自己动手喝了起来,“嗯,挺鲜的。不过,没你女儿做的那个汪豆腐好吃!” 张善手一抖,刚送入嘴的汤匙差点掉落。 “你自己来京的,家里可有人陪着一同前来?”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小女随行!”张善低声道,“小女已然出了孝期,今年都十八了,婚事再也不耽搁。臣在京中有一同年,家中正好有一子,和小女年岁相当.........!” “让你闺女相亲?” 不知为何,朱允熥脑中一想起张蓉儿那张鹅蛋脸,浅浅的酒窝,还有说话时手指头绕着秀发的样子,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而且这种不高兴,随着他想起张蓉儿做的烙饼,凉菜,汤羹。还有在堤坝上走路的倩影,愈发的高涨,变成了恼怒。 “你那同年,姓甚名谁?在哪个衙门?家中多少人口?他儿子是什么功名?高矮胖瘦,心性品德如何?”朱允熥放下筷子,一连串的问道。 张善额头见汗,开口道,“臣的同年,是应天府中丞蔡英,他进士出身,他家的公子人品相貌..........” “蔡英?不行!” 朱允熥认识这个人,当日去抓道然,就有蔡英这人在侧。 当下,不满的说道,“别看他是个进士,可是说话做事小里小气,獐头鼠目。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要打洞,他蔡英那个德行,生下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张善坐不住了,两股战战,颤声道,“可是双方已经通了书信,行不行的总要见过............” “见什么?”朱允熥瞪眼道,“你这当爹的,怎么拿女儿的终身大事当儿戏。你见了不就代表你认了吗?不就代表你默认了吗?” “你们读书人都要脸面,真要见了,你好意思说不行?万一蔡家那小子,是是个纨绔子弟,品行不端的,你女儿嫁过去不是误了一生?” “再说,你儿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说着,朱朱允熥感觉这话有些露骨,改口道,“你女儿贤良淑德,总要寻一个良配,如此草率了事,误了终生,岂不是作孽!” “哎,蓉儿多好的姑娘,她的婚事一定要慎重。这年头盲婚哑嫁的,多少人,人前恩爱,人后落泪。你这当父亲的,也不好好想想!” “是是是!”张善连连点头,“臣有失考量!” “蔡英!”朱允熥啧啧嘴,“别看他是个进士,做官最是无用,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是孤倚重之人,即便是结亲也要找个上进的人家。“ 噗通,边上张善再也坐不住,直接跪倒。 “快起来!”朱允熥扶起,“孤说他又没说你,你怕什么。”说着,又笑道,“明日见了皇爷爷,孤还要找你说话。对了,上次蓉儿做的汤羹不错,叫她再给孤做一回!” 第197章 母仪 见过张善之后,朱允熥便返回宫中。 一入宫城深似海,巍峨壮阔的宫城,把尘世的喧嚣完全的隔离开来,仿若是两个世界一般。 “殿下,是直接回东宫么?” 青色的小轿在深宫的夹道中缓缓向前,王八耻扶着轿杠缓缓开口问道。 “先去坤宁宫看看!”朱允熥在轿中说道。 寻常人家的小两口,新婚头几年正是难舍难分一会不腻歪就难受的时候。可是天家皇室,君臣之礼大于夫妻之礼。两人不但要分开睡,而且也不是随时都能相见。 像朱允熥这样心中有媳妇的还好,怕宁儿闷闷不乐,几乎每天都要过去陪她说说话。若是那种不着调的皇储帝王,十天半月不见媳妇都是常态。看似母仪天下的女人,尊贵背后是不可言说的冷清。古往今来,但凡是皇帝的嫡妻,能有几人真的快乐。 若想真的快乐,其实太平盛世的凡夫俗子过的小日子,反而更加有滋味。 前世,朱允熥还是个起早贪黑的网约车司机之时,就不止一次的幻想过以后的日子。 找个不漂亮,但是性子好,能过日子的媳妇。自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菜市场买些下酒的卤味拿回家去。老婆孩子吃肉,自己啃骨头,再喝上二两热酒。 然后,搂着老婆美美的进被窝,第二天再精神气爽的撅着屁股赚钱去。 这一世,他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日子,少点那样的鲜活。 轿子落在坤宁宫门口,朱允熥迈步进去,刚走到赵宁儿的寝宫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宁儿发自内心的笑声。 “殿下.......” “嘘!”制止了要行礼的宫人,朱允熥继续往里面走,挑开门帘。只见赵宁儿坐在正位上,脸上笑盈盈的手里拿着半个苹果,嘴角还带着果渣儿,脸色红扑扑的满是笑意。 下首,赵宁儿的母亲和姐姐,一个拿着小巧的鞋样子比划,另一个正擦拭着葡萄。 “殿下来了!”赵宁儿起身行礼。 赵母和宁儿姐姐一惊,赶紧垂手福安。 “不必多礼!”朱允熥笑道,“几时进宫的?” 赵母对这个皇储女婿可是打怵得紧,低头小声道,“回殿下,早上来的!” “坐呀,都坐!”朱允熥坐在宁儿身边,开口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别孤一来反而冷清了!” “殿下用过膳了么?”赵宁儿笑问,随后从果盘里拿过一只苹果,笑道,“这是娘早上去运河集市上买的,是蓬莱的鲜果儿,皮薄甜脆,您尝尝!” 说话时,宁儿眼如新月,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欢乐。 朱允熥笑着接过,咔嚓地咬了一口,还真是个大水又多,满口香甜。 “好吃,比宫里的好!”朱允熥赞了一声,对王八耻吩咐道,“明儿派几个人去码头集市,看看有什么鲜果子,每日都买一些回来!” “不用!”赵宁儿赶紧说道,“宫里什么都有,这些果子不过是尝个鲜,何必打发人特意去买!” “其实,宫里的东西比外面好上一百倍都不止!”赵母也赔笑道,“只是宁儿从小爱吃山东的鲜果,这些果子,是臣妾挑了半天,挑选出来的。”说着,掩嘴笑道,“你们是没看到那贩子的脸,臣妾专挑好的拿,他脸都绿了!” 赵母一番话,不由得让朱允熥想起,刚认识赵宁儿时候,宁儿每日挎着菜篮子,在集市上和人讨价还价的样子。 “家里都还好?”朱允熥问道。 “都好,都好!”赵母赶紧说道,“从一个芝麻小官变成了大明的侯爷,不缺吃不缺喝,谁都逢迎着,怎会不好!”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犹豫的小声道,“就是我们老爷,觉得自己太闲了。从您和宁儿大婚之后,他卸了应天府的差事,每日在家,抓耳挠心的,总是想找点事做!我们老爷原先也是军中的,在应天府那么多年,没出过岔子。现在虽然金贵了,可毕竟没了官职,大女婿如今.....” 赵家是外戚,而且和常家那种外戚还不同。他赵家现在只是看着风光,却一点权力都没有。 “要不要给赵思礼...........” 朱允熥脑中正想着这些,边上的赵宁儿忽然变脸,把手里的苹果放在一边,口气变得有些郑重。 “母亲,大明的规矩,妇人不得干政!朝廷大事,你女儿这个东宫正妃都不能多嘴。你怎么能在殿下面前,说这些话!外人听了,还以为你张嘴要官呢?” “父亲觉得闲了,找事做就是了。实在找不到,就在家里种两亩地,打发时间。” “皇恩浩荡,前些日子殿下刚刚点头让姐夫当了户部郎中,现在又提起父亲来了。日后,还要提谁?” “咱家已经是大明的侯爵,万事不缺,还要得陇望蜀吗?既要了名,又想要官。就算殿下能容,朝廷自有法度,那些御史大臣们也不能容。” “以后这种话,您说也不要说。就算殿下仁厚,点头答应。女儿这,也断然不许!” 顿时,赵母和赵家大姐惶恐起身,脸色涨得通红。 “丫头,行啊!” 朱允熥心里大乐,小丫头板起脸来,还真那个威仪的样子。长进不少,连得陇望蜀都知道了。 “言重了!”朱允熥笑道,“快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请罪!”随后,朱允熥又笑着对宁儿说道,“这里又没外人,承恩侯夫人说几句家常话也没啥。天下,哪有不跟女婿倒苦水的丈母娘?你这话,说的太重了!” “国家自有法度,臣妾不敢懈怠!”赵宁儿正色道。 随即,赵宁儿看着母亲和姐姐,脸色缓和了一些,开口道,“母亲,大姐,不是我绝情。咱家是国朝外戚,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既是国戚,说话做事就要多思量几分,不能随意开口,给人口实!” 赵母有些委屈,红着眼说道,“嗯,记住了!” 看母亲这样子,赵宁儿也是心疼的不行。可是规矩就是规矩,法度就是法度,她这个未来的国母,若不能恪守,岂不是给殿下添乱子? “我..........”赵母脸色窘迫,“天色不早了,我....臣妾告退!” “天还早,急什么,留下来和宁儿一块吃饭吧!”朱允熥有些做和事佬,“梅良心呢?” “奴婢在!”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从外面进来,跪下道,“殿下!” “叫一桌好菜来,告诉值班宿卫,承恩侯夫人今日在宫里陪太孙妃用膳,晚点吃去。若是天色晚了,让宿卫派人送行!” “是,奴婢这就去办!”梅良心低头道。 “不了,不了,家里还一堆事.........” 朱允熥不容赵母推辞,笑道,“就在这吃吧。就算是寻常人家,也没有让岳母和妻姐,不吃饭就回去的道理。” 说着,微微板脸对赵宁儿说道,“你母亲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大惊小怪!母女连心,明明见了她们心里欢喜,何必说这些煞风景的。你看看这果子,是你母亲天不亮,就去码头给你挑的。你这么说话,不是伤了她的心吗?” 赵宁儿眼圈也发红,“娘,不是女儿非要如此。而是防微杜渐,女儿越是心里有咱家,越不能太过迁就您们。前几日大姐夫已经升官了,若是父亲再升官,别人怎么看?” “咱家有今天,已是天恩浩荡,若是再不知好歹,岂不是自取祸端?官也好,权也罢,不打紧的。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平平安安的,不比什么都强?” 这丫头,还真是明事理! 朱允熥心里叹道,别说他是个女人,就是男人,有多少能看到这一层!有多少能如此的心细,能想到这些。 恩宠太重,权柄太高,对外戚来说,是祸不是福。 而那些恃宠而骄的外戚,自古以来更是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第198章 母女 朱允熥没留在这吃饭,他的身份太高,若是在这吃饭,赵家母女三人别想吃好。 坤宁宫偏殿中,赵宁儿把所有奴婢都赶了出去,给母亲夹了一筷子菜肴,小声说道。 “娘,不是女儿绝情,官职这事,您怎能当着殿下面说!” “咱家是什么人家,父亲原本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职,现在都已经是侯爷了。因为女儿的关系,谁不巴结奉承?” “咱家在朝中没有跟脚助力,这让旁人私下里怎么说?” “万一,女儿说万一,万一惹出事来,怎么收场!” “您千万别以为女儿当了正妃,就能说上话,家里就一步登天。家里要是缺什么,女儿这有私房补贴你们。钱财上都不要紧,就是官职上,千万不能有非分之想!” “才不配位,要惹祸的!” “您看,这宫里娘娘们,不管老爷子多宠爱,有几个娘家得势的?” 见女儿温言软语,赵母脸色好了许多,依旧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娘一个妇道人家,哪想得了那么多?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就算是当了娘娘,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母女之间,说话还要这么顾及,那说得是什么话?” 说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泪。 赵宁儿心里也不好受,亲手给母亲擦泪,柔声道,“方才,是女儿的不是。可是那么多人在呢,女儿不得不如此。女儿呲打了您,总好过别人在暗地里戳咱家脊梁骨。” 说着,又给母亲夹菜,问道,“娘,您平时也不爱说这些,怎么今日想到这个上头,是不是有谁跟您和爹爹说了什么?” “哪有人说?你爹每天恨不得把大门锁上过日子,谁家来拜都不见!”赵母叹气道,“娘瞧着,你爹现在这个侯爷,还没以前当小官的时候快活!” 这才是慎重的持家之道,赵宁儿点头道,“这就对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家的日子,不去和谁家牵扯。”说着,又道,“娘,你还记得以前常去咱家,和爹称兄道弟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吗?” “记得,你爹暗中骂了他几次呢,说不是个好东西,笑面虎!”赵母小声道,“哎,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些日子没见他来了。” “娘,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赵宁儿笑笑,压低声音,“他死了!” “啊?”赵母惊呼,“不能吧,比你爹岁数还小呢!” 赵宁儿没说话,只是一笑,一指天上,然后开口,“权大了,太招摇,一家子...........” “啊!”赵母情不自禁的捂住嘴,满脸惊骇。 “若说外戚,咱家看着尊贵,可是跟蓝家比怎么样?”赵宁儿又道。 赵母眼神越发惊恐,蓝家的事她还是知道的。 赵宁儿见母亲害怕,也不愿再多说,转头问大姐,“姐夫如何?” “你姐夫前些日子忽然升官了,可是回家却好几晚都睡不好觉!”赵家大姐是个柔弱的性子,不问不开口,说道,“好几次跟我说,心中忐忑。”说着,犹豫下,“不过,我们婆婆却是招摇。逢人就说到底是和天家沾亲,好事来的快。这些日子,罗家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都往这边凑!” 赵宁儿皱眉,嘴里突然骂道,“老妖婆子,不作妖能死!”说着,又气道,“姐,回去你和姐夫说,分户单过。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在咱家边上寻摸一小院,不和罗家掺和!” “我说过,可你姐夫可是大孝子!”赵家大姐说道,“让他跟老娘分过,那不是............” “分开过就不孝了?孝不孝的,也不在这个上头!”赵宁儿语气不用质疑,“就凭你家老太太那不知深浅的性子,说不定早晚给罗家招灾。和天家沾亲?他罗家算个什么?京里头这么多皇亲,随便一家人伸出小指头,都比他家腰粗,必须分过!” “可.........”赵家大姐还想再说,可是看着赵宁儿的表情,心中惊骇,没敢再开口。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太孙妃,已经不单是她的妹妹了。说出的话,已经不容她质疑反驳了。 “分开就对了,你那婆婆我看着就来气!”赵母也开口道,“哼,真不知道,大姑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摊上那么一个娘!老不羞!” 随后,赵母又有些失落,“哎,本以为女儿嫁给了皇家,以后有好日子了。可是现在看着日子好了,可是还要小心做人!难,真难!” “不过一时罢了!”赵宁儿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带着别样的光辉,“等他以后大了,自然会照顾自己的母族!” 赵母也看向了女儿的腹部,脸上带着神圣的笑意。 自己女儿怀的可是龙种,只要是男娃,就是皇家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太子。往后,赵家的好日在后头,急什么。 ~~~~ 朱允熥离开坤宁宫,没坐轿子,慢慢朝着东宫走去。他自己在前头,伺候的宫人们都小心的跟在后面不远。 赵家是低调的人家,赵思礼那人虽然已经是国丈了,可是却丝毫不张扬。每日锦衣卫奏上的,京中豪门的趣闻里,根本看不到赵思礼的名字。 “是个本分人!” 朱允熥心里暗道,他心中越是本分的人,他越想安排一二。 不看僧面看佛面,宫里头虽然没有女人娘家得势的。可是娘家要是太寒酸,赵宁儿的面上也不好看。 “太高的官职不行,军中更不行!” 朱允熥边走边想,忽然灵机一动。 一旦商税的事通过,京师就要在运河码头设置城门税监,到时候让赵思礼做个税监去吧。凭他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又引申到别处。京师税监可是肥缺,赵思礼主管的话,就是朱允熥的钱袋子。那么别的地方,用什么人呢? 江南财税在手,北地更是闹无可闹。 想着想着,朱允熥穿过东安门,进了东宫的后花园。此时,天色微暗,宫人们尚未燃起灯火。 不过,花园边上北阙楼的二楼,一盏灯火却在亮着。 那是妙云的住处,她身上有了美人的称号,就有了独立的院落,相应伺候的宫人。 随后,朱允熥沿着花丛小路,慢慢朝那盏灯火走去。 ~~~我挤下时间,看看再码一章,还一章的债。 第199章 趣 小楼,幽静清香。 妙云也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身边伺候的人,不过是心腹宫女两三个。 “殿..........” 进去之后,不等宫人行礼,朱允熥摆手制止,然后抬脚朝着二楼走去。 刚走上楼梯,就感觉到阵阵热潮水汽,再走上楼,满眼都是蒸腾的雾水,而且味道极香,沁人心脾,如同在仙境中一般。 雾气的尽头,一扇门半开着,里面隐隐有水声,还有人影晃动。 “慧丫头,帮我把毛巾拿来。”那边,传来妙云的声音。 朱允熥无声的坏笑一下,伸手在架子上拿过毛巾,缓缓递过去。 里面人伸手来接,可是就在将要碰到之时,那毛巾又嗖地缩回去。 “死丫头,没大没小的!”里面人笑骂,“可是皮子痒了?敢跟我闹?” 无声之间,朱允熥已经笑得前仰后合。里面人见外面没有动静,直接从里面探出头来。 一张俏脸,点点水珠儿。 两片红唇,分外鲜润。 三点.............. 正是,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妙云看到外面人,顿时愣住了。 “娘娘,沐浴之后可要更衣?”朱允熥笑着,把手里毛巾递上。 啊地一声尖叫,“殿下吓坏奴婢了!”妙云飞快的接了,然后毛巾缠身,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朱允熥站在门外,大笑道,“害羞了?” “嗯!”里面发出娇羞。 “可是,你总不能在里面不出来吧!”朱允熥笑道,“是你出来,还是孤进去?” 里面,妙云没说话。 “是你放进去,还是孤闯进去?”朱允熥又笑道。 “别!”妙云在房里说话,“殿下,奴婢今天不能伺候。”说着,又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贴着朱允熥耳朵说了一声,“奴婢今日不舒服!” 顿时,朱允熥脸色变幻。 此刻他的心情,就好比打麻将诈胡,高速路遇红灯,说不出的憋闷。 “孤走了!”朱允熥闷声道,迈步下楼。 “呵呵!”身后,传来妙云的笑声。 走到楼下,深呼吸一口黄昏湿润的空气,心情才好些。 “你,过来!”朱允熥勾勾手指,王八耻马上跟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屁颠屁颠的前来。 弓着身体,仰着头,满脸堆笑,“殿下,什么吩咐?” “高丽那边进贡的美人...............”朱允熥看着天空斜阳,开口说道,“你去选来,孤在寝宫............” “殿下,高丽的美人,都没啦?”王八耻一摊手。 “哪去了?”朱允熥大怒。 王八耻后退两步,“是您,赏给淮王殿下的,已经出京了!” “孤什么时候赏他的?”朱允熥差点暴跳如雷。 “那日您和皇爷说.........”王八耻小声道。 想起来了,当日自己跟老爷子说红颜祸水,自己有心无力全赏给了朱允炆。 “他娘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朱允熥心里暗骂。 随后,斜眼看看王八耻,“你记性倒好!” 王八耻心里打怵,抬脸,笑道,“凡是殿下说的,奴婢都记得!奴婢伺候了殿下十几年,心里没旁的,只有殿下!” “说的好听!”朱允熥咬牙,道,“真有这个心,就不知道给孤留几个?” “是您自己说........” “敢犟嘴!”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可是还没踹出去,就听头上吱呀一声。 阁楼的窗户被推开,露出妙云半张脸。 “殿下,您看奴婢的唇彩,颜色好看吗?”妙云咬唇轻语,笑道。 咕噜,朱允熥喉结动动,“等孤上去看!”说完,不理王八耻,转身噔噔上楼。 王八耻直起腰,威严的对着宫人们摆手,“去,去,一边去!” ~~~ 夜已深,承恩侯府,赵家后宅。 赵家到底还是搬进了皇上赐的宅子,皇家的亲家不能住的太过寒酸。可是这府里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奇花异草看着是富丽堂皇了,却没有家的感觉,也再也闻不到,原来家中那厨房中的烟火气。 赵思礼坐在池塘边上,一人喝着小酒,石桌上摆着些猪头肉,凉拌豆芽等物品。 嗞,美美的饮了一口,闭目享受片刻。 随后,只觉得耳边有嗡嗡的声音。赵思礼端坐不动,等脖颈上有痒痒的感觉,手掌快如闪电,啪地一拍。 再身后看看,一只蚊子已经变成了泥团,其中有点点红血。 “啥破地方,一到晚上都是蚊子!奶奶的!”赵思礼骂了一声,拍拍手,又端起酒杯。 这时,外面有下人行礼的声音传来。片刻之后,妻子赵氏缓缓进来。 “怎么在宫里待那么久?”赵思礼问道。 “女儿留饭了!”赵氏在丈夫身边坐下的同时,双手一拍,直接打死一只蚊虫,“屋里多好,非在这让蚊子咬?” “屋里呆不住!”赵思礼闷声道,“那屋里跟他娘的庙似的,说话都带回音儿,我住不惯!” “你呀,有福都不会享!”赵氏笑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赵家祖坟冒烟,你才能有今天。挺大一爷们,还学女人矫情起来了!” 赵思礼被妻子说惯了,也不在乎,喝口酒开口说道,“也花了不少钱,托人打听了,咱老赵家的祖坟怎么就找不着了?”说着,皱眉道,“肯定是受托之人不尽心,这么着,反正现在我无官一身轻,干脆上折子告假,回老家自己找去。” 说着,吃了一口猪头肉,咬得嘎嘎响,继续道,“我记得,我们村后面有个将军山,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我家的祖坟就在山上!” “去去也好!”赵氏看左右无人,开口说道,“我看你闲的猴挠心一样,就当出京去散心了!”说着,顿了顿,笑道,“今天宁儿还说呢,你要是太闲了,就让你种两亩地,呵呵!” 赵思礼脸色一变,“她怎么知道我闲?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说了啥不该说的?” 见丈夫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刚被女儿呲打了,回家又要被丈夫呲打。赵氏脸上挂不住,开口说道,“我能说什么?我就说了你在家什么官职都没有.........” 当下,把事情大概的说一遍,有些委屈的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说,咱闺女板着脸把我一顿说教。最后还是殿下看不过眼,我又不是要什么,又不是不知道轻重.........” 啪地一声脆响,赵氏一个趔趄滑倒,捂着半边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满眼诧异。 夫妻快二十年,丈夫别说动手了,重话都没说过,可是今天冷不丁给她一个耳光。 “姓赵的,你敢打我?”赵氏怒道,“当了侯爷开始打老婆了,我给你生儿育女,你居然打我?信不信我回去,告诉我爹爹和兄长...........” “你她娘的!”赵思礼大怒,脱下鞋来,把妻子按在石桌,对着后面,一顿狂抽。 “老子咋说的?进宫少说话,少说家里事,你去扯什么老婆舌?” “咱闲不闲的,有没有官职,你和闺女说啥?” “你疯啦?”赵氏挣扎,可是力气不够,挣脱不开,哭喊道,“呜呜,我也是好心,看你闲的难受,你这没良心的!” 啪啪啪,赵思礼一连抽了数下。 “你好心,你这是招祸!”赵思礼怒道,“太孙不和你计较,传到皇爷耳里,咱家就是不知深浅好歹之人。” 说着,心里更有火,又开始猛抽起来。 赵氏痛哭,“老爷,妾身知错了。闺女已经骂过,您还要打吗?” “闺女怎么说?”赵思礼停手问道。 随即,赵氏抽泣着,把赵宁儿如何当着朱允熥的面呲打她,背后又如何安抚她,说了一遍。 赵思礼慢慢的放下鞋,压着火气,“闺女说的对,你这婆娘,万般都好就是嘴不好!咱们今时不比往日,需要更加小心!咱闺女是正宫,还能了忘了娘家?有些事,你不用说,她会给办。你说了,她反而难办!” 说着,又想想,“明天把原来那宅子收拾出来,给大姑娘和大姑爷住。亲家母不晓事,莫连累了大姑爷!” “干脆,到家里来住,又不是住不下!”赵氏摸泪道。 赵思礼又皱眉,“糊涂,哪有姑爷住在丈人家的道理。传出去,大姑爷的脸面要不要!” “嗯嗯!”赵氏抽泣两声,“说起来,咱们家中,人太少了。这么大的宅子,一点人气都没有!”随后,又擦擦眼泪,“就算是以后咱们的小外孙,想给咱家恩典,咱家都没人接!” “哎,子嗣太少!”赵思礼也说道,随即灌了一口酒,“不行,趁着老子还硬朗,得多生儿子!” 忽然,赵氏警惕起来,“你要和谁生?姓赵的,别的都容你,你要是敢纳妾,你看我...........哎呀!放我下来!” 赵氏话还没说话,直接被赵思礼扛了起来。 “生儿子!”赵思礼狠狠的说道。 第200章 蚕吃人 翌日,奉天殿中,老爷子和朱允熥召见杭州知府张善。 这一次,老爷子的脸上没了上回召见时的和气,而是有些冰冷。 “臣..........” 不等张善见礼,老爷子就开口说道,“行了,一天净看你们磕头了,你们不累咱都累了。有磕头那功夫,够说好些事了!”说着,扬扬手里的奏折,问道,“你的折子上说,杭州一带,种粮食的耕地只有十之二三,确有其事?” 张善不动声色的看了一下皇太孙的脸色,看到后者点头之后,俯首大声道,“回陛下,确有此事。” “这些地方盛产棉布,丝绸等物,工坊沿河而立,城中百姓近半数都在工坊帮工,民间也是男耕女织,每年所出棉布丝绸等物,数以万计。” “但饶是如此,天朝物产依然供不应求。臣进京之前,有色目商人在杭州最大的织造坊,一口气下了五万匹丝绸。” 顿时,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愕。 莫说老爷子,就算是朱允熥其实心中也是惊讶不止。私人的织造坊,居然能有五万匹丝绸的产出?须知,丝绸之所以珍贵,乃是从养蚕到种植桑树都是一个细致的漫长的过程,要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精力。 民间一个作坊就能织造五万匹?大明三个官办的织造厂,加起来一年也不过才十几万匹的产量。 “五万匹?多大的织造坊?”朱允熥开口问道,“有工人多少,养蚕种桑的农人多少?” 张善回道,“殿下,是一间织造坊接过,随后联合其他的织造坊一并织造!” 原来是联合分包的形式! 朱允熥明白了,不过心里仍旧赞叹古人的商业智慧。 “其实以孙儿看,江南之富不在鱼米,就在桑蚕!”朱允熥微微侧身,对老爷子说道,“孙儿在浙江办案时,也暗中查看过。乡下的农田种了桑,每年不管产出多少,那些织造坊都是全包的。” “虽然江南一年两熟鱼米之乡,但是农田的产出和桑田不能相比。农人男耕女织,桑有人买,产出的生丝有织造坊收。而且,因为种的不是农田,交税时候可以直接用银钱,或者桑麻或者棉布生丝抵税!” “城中百姓也是如此,男人在织造坊做工,女子在家织布,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家家的手里,都有能见到现钱。有了现钱,地方才能更加繁华!” 说着,朱允熥笑笑,“江南吴地百姓的赋税,一向是天下其他地方的两倍,若是让他们交粮,就算是年年丰收,也不堪其重。反而种桑养蚕之后,交了税也能一家富足。” 其实,朱允熥这话的含义中,最关键的地方在最后一句。当年老爷子和张士诚争夺江南基业,张士诚打仗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从不横征暴敛。即便是最后苏州被围,没有军粮的时候,都不愿盘剥百姓。决死杀出,以至被俘。 所以,浙江之地,百姓怀念张王,私下广设张王庙。再加上老爷子出身淮西,一向为浙人轻蔑。是以,大明立国之后,老爷子恼怒之下,浙人的赋税是其他地方的两倍。 这算得上,是老爷子为政的一个瑕疵。 此时,老爷子沉吟着开口说道,“耕地十不足三,万一要是有点天灾人祸,就要闹灾呀。银子再好,也不能当饭吃!” “百姓的产出现在看着甚丰,可那是因为朝政清明,地方官商不敢大肆上下其手。若是朝政不明,官员商人贪婪。他们联合起来,低价收购百姓的产生,克扣工人的工钱,会如何?” “咱虽然没做过买卖,可也见过。偌大一织造坊,必有库存。那些商人联合官府,想要低价收购桑田蚕丝等物。只需一年不收,百姓就要叫苦连天!” 越是和老爷子接触久了,朱允熥越是能感觉到老爷子不寻常的一面。简单的几句话,就点出事物最坏的一面。 百姓手里是有余钱,暂时的生活好了。可是一旦太过依赖这些,就会被垄断。届时织造的商人们,垄断了收购的价格,百姓没有门路,只能白白受他们的压榨。 到那时候,想再转头种地,都来不及。 经济这个东西最具有两面性,没有累积到一定程度,肯定要有人受剥削,肯定有坏处。只有累积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能见到好处。 钱,没有不带血的。 朱允熥经过了深思熟虑,也想了,看到了其中的的坏处。 江南之地肯定是要发展手工,织造业的。帝国未来转型的出路,就在于此。因为从现在开始,再往后几百年,工业革命之前,人类进入工业社会之前。 所有的财富,都为了中华的产出而疯狂。 就好像后世英国的羊吃人,即便是他不刻意的推行江南商业。在原本的时空中,江南之地,为了保证大明的财政,也是蚕吃人。 “看似繁华,其实最终受惠的还是商家,是地方大族,是官员。”老爷子继续沉声道,“若真赶上灾年,都种了桑养了蚕,就会粮食不足需要朝廷的赈济。就算没有灾年,长年累月被盘剥,百姓拿什么交税?” “如此以来,就算是一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朝廷清明。也管不住江南的耕地越少,桑田越多。咱记得朝廷的三大织造厂,每年织丝绸十几万,如此就需差不多三十万亩桑田。” “这还是光是官造的,没算民间!” “陛下,其实在臣看来,也算不得坏事!”张善忽然开口说道,“江南财税一向是国朝之重,地方上赚到了钱,朝廷才能有钱。若陛下担心天灾,百姓缺粮,可广设官仓储备.........” “咱说的是一旦官商勾结,垄断织造,盘剥百姓之后。”老爷子怒道,“越是天下太平,这种事越多。和商人们盘剥赚来的钱相比,朝廷收的那些算得上什么?假以时日,天下承平日久,官商富了,朝廷收入还是那么多,而百姓越发穷困。” “百姓穷困,朝廷收来的钱还不够贴补?这笔帐你张善算不出来?” 张善被吓得顿时不敢再言,而坐在老爷子边上的朱允熥,不住的对张善打眼色。 “你是不是要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世上的事,不可能两全其美对吧?”老爷子哼了一声继续道,“咱原先看你张善还是一个老实的,干实事的官员,这才去了浙江多久,也变了?” “臣不敢!”张善大惊,赶紧跪倒。 老爷子看着他,片刻之后,开口说道,“其实你心里想说的是,只要江南财税广袤,即便是苦一苦百姓也是可以的吧?” “苦一苦百姓?咱没读过多少书,可也知道,天下富足不是靠着让百姓苦一苦就能做到的!” “这一苦,不是苦几年,也不是几十年,而是苦几代人。表面上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而百姓的日子仍旧要精打细算,入不敷出。” “这一苦,百姓就永世不能翻身,只能累死累活给别人赚钱!” “朝廷不得利,百姓也不得利,谁得利?” 张善已经冷汗淋漓,磕头如捣蒜。而朱允熥则是暗中心急,却不能开口。 “这张善万般都好,就是嘴笨,心里有想法却表达不出来!” 朱允熥心里想着,嘴上终于开口,“张善,你说不算是坏事,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明说?” 张善如蒙大赦,开口道,“陛下,殿下,臣有一议,可官民两利!” “说来听听!”朱允熥说道。 “收税,收商税!” ~~~晚点,还有。今天是母亲节,我父亲去世后,第一个母亲节。 我印象中,老妈是特别独立刚强的人,在父亲去世之后,拒绝和我一起生活。父亲去世之时,也没如其他妇女一样,哭天抢地以泪洗面。而是还不断的劝慰我,要坚强,要勇敢,要看开些。 但是渐渐的,我发现母亲越发的依赖我。 因为,我成了她的唯一。 朋友们,我们都长大了。或许,读者中很多朋友也没有长大。 但是无论如何,请听我这过来人一言,以心尽孝,越早越好。 一个电话,一声问候,足以让母亲感到快乐。 若你离家在外,记得打电话。若你在家,请买一束鲜花,一个拥抱。 第201章 咱替你来办。 大明的商税,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老爷子秉承的,是不干涉民间经济的政策。从建国开始,从没有过系统的,完整的征收方案。 天朝的事,一旦变成了常例,就再难挽回。 张善有了朱允熥的引导,思绪变得顺畅了许多,开口说道,“臣在杭州,看到了许多弊端。商贾靠着商业豪富,但是却对国家毫无益处。” “仅杭州一地,织造机近万张,其他大小织造坊不计其数。开设织造坊,只需官府一纸文书即可。前朝大宋年间,民间织造局需向朝廷缴纳钱财,方可开设。而后每年,按规模大小,缴纳赋税!” “商铺之税,也是如此。江南商铺何止万间,日进斗金,却分文赋税没有。” “路上运送的货物,只须一张通关文书。官府不会细查,商人报假,使得赋税白白流失!” “臣粗略算算,已是惊天之数,数倍于田亩。” “国朝对外用兵,依仗的不过是一年千万的两淮盐税。若是有商税,何必年年拮据?有了商税,朝廷富足,可养万民。兴修水利,开垦农田,易如反掌。” “取之于商,用之于民,合乎天理!” “征商税,其实对商人也有好处。大明有律法,商人凭借税票进出城池,买卖货物,也不必再和官员串通一气。臣不敢保杜绝官商勾结,但起码有了商税,官员少了随便伸手的理由。” “而且商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臣斗胆狂言,不收商税本是陛下的德政。但长此以往,国家蒙受损失。再者,织造之业,由来已久。朝廷不能因为怕百姓受盘剥而禁之,否则于国于民更加不利。” “两害相权,取其轻。唯有收取商税,朝廷亦得利,才能更好的抚育百姓!” 张善一口气说了许多,老爷子陷入沉思。 经济是个辩证题,不是选择题。就算是选择题,也是一道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资本都是带血的,发展生产力也从没有一蹴而就,顺风顺水的。 良久之后,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你先出去!” “嗯?”张善似乎没听懂,疑惑一下,不过赶紧行礼,缓缓退下。 殿中,只剩下祖孙二人。 “又是你的主意?”老爷子靠在龙椅上,两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笑问。 朱允熥站起身,笑着行礼,“不瞒皇爷爷,是孙儿的主意,不过也不尽然都是孙儿的主意。” 说着,又笑道,“就像张善说的,朝廷不能坐视商税这么一个大进项而不顾。天下田亩是有数的,再怎么开垦也是那么多。土地兼并,咱们也控制不了。若再有个天灾,光靠农税,这么大一份家业,难以维持!” “商税取之不尽,除了内陆的商税之外,还可以在海关收税。孙儿看了户部的存档,前朝南宋末年朝不保夕之时,每年海关的税收都高达两百多万两。” “大宋时的银子,可比咱们大明值钱呀!一年几百万,十年就是几千万。若皇爷爷从即位时开始收取,当真就是数以亿计了。” “江南之税若不收,国家财政收入就会陷入死循环!商人们富得流油,和官员串通一气。而国家越来越贫,长此以往怕是要祸事。” “税收是富国强兵的百年大计,咱爷俩现在不收,以后成了常例,怕是有人拿什么祖宗家法说事。一旦国家有波折,商税上收不到,只能还再百姓身上收。” “孙儿说句大不敬的话,真到那步,百姓是要拼命的呀!” 不是朱允熥故意骇人听闻,而是原本时空的历史走向就是如此。一些人总说什么明朝末年是因为小冰河的天灾,才导致国家灭亡。 其实大明之亡就是没钱,国家在江南繁华之地收不上来税,每年巨大的军费开支,要转嫁到百姓身上。百姓哪有钱,被国家盘剥数十年,早就是油尽灯枯了。即便如此,强收来的钱连辽镇的军饷都不够。 兵无战力,民无余粮,内忧外困只有死路。 老爷子把手枕在脑后,换了个姿势,叹息一声,“你能看到这些,咱很欣慰。收税这事,以前你爹也提过,他和胡惟庸撺掇着收取商税。可是朝中,刘伯温等江南官员,拼死反对,这事也就慢慢搁置了!” “咱不是不知道收税的好处,可有些事不是咱想,就能办到的,轻税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说着,老爷子一声叹息,“钱字,归根到底是政治。打天下靠狠,坐天下要怀柔,难呐!” 政治是经济的延伸,大明两大派系,一为淮人,一为浙东官僚集团。当初为了权力,双方争斗得不可开交。浙人深知,钱权之益。淮人则视浙人为心腹大患,处处打压。 “现在实行,不会再有阻力!”朱允熥开口说道,“爷爷,他们都死的差不多了。六部实权官员,算得上淮西派的后进。浙东士子,都是无权的清贵,最多是动嘴皮子,搬弄是非。” “地方上呢?”老爷子笑问,“如今可不是早先兵荒马乱的时候,拿着刀子想抢谁就抢谁?想抢多少就抢多少?现在咱是大明,即便是皇帝,也没有随意和人要钱的道理!” “选用酷吏,如当初的陈宁等人!”朱允熥冷声道。 陈宁,胡惟庸之同党。早年在江南,有陈烙铁之称。当时天下未定,老爷子既要打元军,还要打陈友谅,军费不足便让陈宁收税。 其人收税简单粗暴,凡是不肯交的,直接抓来五花大绑烙铁伺候。浙人官僚商人大族等,恨之入骨。 “当然,孙儿可不是说,谁不交税就烙谁?那样还不如让锦衣卫去呢?”朱允熥继续笑道,“孙儿想,选一些冷脸的官员,于各地设置税务司,按律收税,如邮政票据一样,所收归入国库。” “不消数年,必定国库充足。” 听了朱允熥的话,老爷子仰头看着大殿的藻井,吧唧下嘴,“你这小子主意正,就算咱不答应,等咱闭眼那天,你也要弄!” “孙儿不敢!”朱允熥笑道。 随后,老爷子坐起来笑道,“你呀,天下还没你不敢的事!”说着,双手拄着膝盖,开口说道,“你看看你,最近弄了多少事出来!” “先是和尚,庙产,然后借着由头说到了田地,商税上!你爷爷本想清闲几天,让你历练一番。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老子找事!” 说完,老爷子亲昵的踢了朱允熥一脚,“臭小子!” “这些事,孙儿来办!”朱允熥借势跪在老爷子面前,轻轻捶腿说道,“孙儿也大了,太平天子可不是坐享其成,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平天子更要知道如何治理国家,若是畏惧艰难,也不做不好太平天子!” “爷爷,让孙儿放手大胆的做,您老在后面坐镇。”说着,朱允熥又笑道,“您想给孙儿一个百年的富足江山,孙儿也想给自己的儿孙,一个盛世大明,咱爷俩呀,闲不下来!” “呵!”老爷子笑出声,“你儿子还在娘胎里呢,现在就想这些了!” 说着,又叹息一声,“这事呀,不能让你去做!” 朱允熥不解,手上一停。 “咱来做!”老爷子拍拍朱允熥的头顶,“这事得罪人,怕是要背负天下的骂名。你爷爷是阎王爷都不敢收的滚刀肉,谁敢骂咱,咱就宰了他!” “咱本就是暴君,怕个球!你不行,你将来是要做贤德圣主的,是史书称赞的仁君,不能让你背负骂名!” “更不能,让你声名有损!”老爷子继续笑道,“咱老了,趁着咱还有把子力气,这些难事,咱都给你办了!” “背骂名的事,咱活着就不容你做。” 朱允熥心中暖流涌动,动容道,“皇爷爷,您不必如此呀!” 他知道一旦收税开始,将要面临怎样的压力,面对怎样的舆论。别的不说,他东宫那些出身江南的学士们,就要拼死上书。 他已经准备好了面对一切,也自认有能力处理这一切。可是,老爷子还是不愿意他面对这些压力。而是,用他老迈的肩膀,直接扛过。 “傻孩子,等你到咱这个岁数,也会如此!”老爷子微微笑道。 不过随即,老爷子的笑容慢慢冷却,开口说道,“这事,不杀几个人,怕是没办法推行。你身边的臣子们操守是好的,道德也是好的,就是有时候拎不清,难免会在你耳朵边吹风。” “恐怕,到时候江南的士子也会把你当成主心骨,让你来劝咱,咱爷俩可没法唱双簧了!” “嗯............”想了想,老爷子又道,“圣旨明发的时候,你躲出去!” 老爷子这是把自己支走,自己能去哪呢?回老家祭祖? 忽然,朱允熥灵机一动,“爷爷,孙儿去前线!” “滚!”老爷子抬腿就一脚,“说你胖你就喘!” 第202章 出行 别看爷俩脸上笑呵呵的,可是彼此心里都知道,征收商税会有多大的阻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了,更不是当初淮人和浙人的权力之争,而是上升到皇权,绅权的角度。 皇帝是天下之主,却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皇帝开始随心所欲的征收,是对整个官绅阶级的挑战。若是官绅们无力阻止,有了这次就还有下次。 古往今来,敢于并且有能力挑战官绅阶级的皇帝并不多。做成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不愿意朱允熥主导这事的原因。太容易被下面人骂,太容易留下骂名,太容易被厌恶。 此时的朱允熥,像只刚张开翅膀的雏鹰,他的翅膀尚未完全硬起来。老爷子不愿意孙儿在羽翼未丰之前,羽毛上沾染其他的东西。 他老了,他见惯了世间的一切,他毕生游走在看不见血光的斗争之中。所以,这些事他要来做。 和朱允熥做事不同,朱允熥想做的事,是马上就要开始。而老爷子则是,藏于心中,慢慢的谋划发力。 见过张善之后,老爷子私下见了几位头铁的,出身北方的老臣,既不属于淮人,也不属于江南派系的官员。又命江南各锦衣卫千户,各地的按察司,巡查御史暗中上奏,江南民生民情。 不过,即便如此,京中一些官员也敏锐的意识到,这几日的风向有些不对。 皇太孙署理政务开始,皇帝就隐在幕后。而这几天,皇帝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事必躬亲的样子,而皇太孙则是在深宫之中,轻易不愿召见大臣。 又是一个黄昏,华灯初上。 熙攘的俗世中,大明宫城格外深沉。 朱允熥和老爷子面对面,在御花园的花厅中坐着,一人捧着一碗拌了浇头的宽面,吃的香甜。 咔嚓,老爷子扔嘴里一瓣蒜,吧唧吧唧啊的嚼着,又吸溜一口面条,“明日朝会,咱下旨让你出去躲.......巡查地方!” “孙儿去哪儿?”朱允熥见老爷子嗑蒜如嗑豆,又给老爷子扒蒜说道,“南边还是北边?” 老爷子没说话,低头一阵猛划,然后把朱允熥扒好的蒜,连扔嘴里好几个,开口说道,“南边,你年前不是说要看看海防吗?咱已经给汤和去信了,他那稳当,你去溜达一圈!” 一旦老爷子开始为收税之事发力,必定朝野鼎沸。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说道,“其实孙儿觉得不至于如此,六部尚书都是实干的官员,即便是下面的书生嚷嚷几声,也无甚大碍。孙儿觉得,还是留在京中,给您老人家分忧更好些。” “你还是出京好,不然那些书生在你耳边聒噪。”老爷子吃饱了,放下碗,端起茶水,“再说,当年你爹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已经开始在天下各处巡查。你既然署理朝政,出去看看也不算坏事。” 朱允熥想了想,开口说道,“皇爷爷,收税的事,您打算让谁出头?” “吏部尚书凌汉,咱和他通了气儿!”老爷子说道,“以张善的折子为引,让凌汉上书,随后户部侍郎赵勉请奏,实行商税!” 赵勉? 那笨的瓷实的,能办好这事? 可随即,朱允熥心有所悟。赵勉虽然办事的能力不行,可身份不一般。他是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是朝中清流的一员。 老爷子这手,高,真高! “那孙儿直接去福建?”朱允熥又试探地问道。 到底还是去南边,不是正在打仗的北边。不过去南方也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看海防,看看海关,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又打啥小心思,咱告诉你,跟舞刀弄枪的事远点!咱已经给汤和下旨了,供着你可以,但是打仗的事,不成!” 朱允熥心中懊恼,开口道,“皇爷爷,您刚才还说父亲在孙儿这么大的时候如何如何,怎么一到孙儿这,您就放不开手呢?” “你爹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俩了。”老爷子把茶碗放在桌上,“你呢?”说着,老爷子皱眉,又道,“等你回来的时候,再给你踅摸几个媳妇,等你儿子生了好几个,咱也不管了!” “您,又看中了谁家闺女?”朱允熥笑问,“模样可还俊俏?” “你爷爷看上的人,还能错了!”老爷子笑骂,“赶紧吃,吃完了和你媳妇去说说话,明日下了旨,你就出京!” 当晚,朱允熥留宿坤宁宫。 小别胜新婚,分前很缠人。对于朱允熥出京,赵宁儿自然是心中有所不愿。这深宫之中,看似尊贵却不快活。如今丈夫要走,心里自是千般不舍。 虽有身孕,可也还是柔情蜜意的伺候,两人耳鬓厮磨一番。 翌日,朝会上老爷子下旨。皇太孙出京,赴东南沿海巡查防务。除皇太孙本部东宫侍卫之外,开国公常升带一千殿前军随行护卫。 皇太孙出京自然是声势浩大,文武官员于码头跪送,上万护军沿途林立,煌煌天家气象。 众臣跪拜之中,朱允熥缓缓登船。此时江面之上,所有官民船只都被远远的隔开,只有皇太孙的船队。 “殿下,进舱吧,外面风大!” 朱允熥矗立船头之时,王八耻低声说道。 “哪有风?”朱允熥笑骂,晴空万里之下,海天一色,即便有风也是微微清爽之风,“传旨,让送行的臣子们都回吧!咱们开船!” “是!”王八耻低声应和。 “等会!”朱允熥忽然叫住他,“孤记得,张善也是今天出京吧!他人呢?” “想必,是在岸上等着官船!”王八耻说道。 “去找来,让他和孤随行!” 岸边,张善正和同年应天府中丞蔡英,凑在一起说话。 若说起来,蔡英以前可不怎么把这位同窗放在心里,他在京中做官,张善不过是地方的知府,身份天差地别。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张善入了皇太孙的法眼,眼看前途无量。 “年兄何必这么早回去,小弟还未尽地主之谊!”蔡英笑道,“本想着你陛见之后,小弟在家中设宴,谁知你竟然这么急?” “公务在身!”张善笑道,“杭州实在是耽搁不得。” 杭州知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说起来让蔡英眼热不已。 “上回和年兄通信,你我两家儿女之事?” 提起这个张善就头疼,对这门亲事他倒是不无不可,可皇太孙那边? 想到此处,更加头疼。 明明是自家的事,可是那日听皇太孙的口气,怎么那么上心?自家的闺女,自己还做不了主,还要听他的?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皇太孙对自己闺女有所图。当日在抚州,他就感觉皇太孙看自己闺女的目光不对。 可这事光他想没用,也不敢多想。 想到这里,心里更气几分。好似自己的闺女,被登徒子给惦记了一般。 “杭州府张善在不在?” 这时,忽然几个卫士走入众官员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的看了过来。 “下官就是!”张善开口说道,“不知.............” 来人正是朱允熥的侍卫统领傅让,他见过张善,温和的一笑,开口道,“殿下旨意,你上御舟随行。”说着,又是一笑,“随行家眷仆人,一并带上!” 第203章 授受不亲 江水潺潺,碧波荡漾海天一色。 阵阵和风之中,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坐在甲板上,头上金龙罗伞替他遮挡阳光,边上几个宫人轻摇羽扇,好不惬意。 “臣............” 不等张善见礼,朱允熥开口说道,“别臣臣的了,又不是在宫中召对,爱卿不必绷着!”说着,拿起一杯茶,继续笑道,“孤的船也正好路过杭州,路上无聊便召卿来随行。” “臣,谢殿下隆恩!”张善在凳子上欠身行礼。 “就你一人吗?”朱允熥喝口茶问道,“你家眷呢?” “都在下层,未得殿下旨,臣不敢让他们随意走动!” 朱允熥笑道,“别看龙舟大,可船舱里还是憋闷的很。无需如此小心,让你上来就是信得过你,家人在下层随意走动就是!” “与殿下同坐御舟,臣已是惶恐,不敢僭越!”张善正色道。 “孤欣赏的,就是你这份谨慎的性子!”朱允熥挥手,宫人们退下,身边只留下王八耻和几个心腹侍卫,继续开口道,“其实这次孤出京,也是皇爷爷一番爱护之情。商税的事,想必你也能猜到几分,京中必定是朝野大哗。孤躲出来,落个耳根子清静!” “既然陛下和殿下有决议,商税之事必定是办的!”张善沉思道,“臣在杭州首当其冲,必雷厉风行,不敢丝毫懈怠!” “你有办事之心,孤甚欣慰!”朱允熥起身,走到船舷边,继续说道,“一旦开始收商税,江南各处必定会设置税课司。届时,你这个杭州知府,还要鼎力相助才好!” “臣份内之事而已!”张善拱手道。 未来的税课司,会有很大的权力,名义上受地方官府的管辖,但实际上是中枢直管。地方官员有过问监督甚至查账的权力,但是没有调用税银直接插手的权力。 相比于老爷子担忧征税遇到的阻力,朱允熥更纠结的是,江南各处各税课司的主官人选问题。 人到用时方恨少,说到底他手下还是缺少精通经济,又能独当一面的人才。铁铉已去了福建,为福建行省布政司的参政,负责海防靖海军的后勤,还有沿海的城池修建等事。 此次随朱允熥出行的解缙,除了文章之事,此时还看不出有多大政务之才。而其他东宫的那些学士们,别说让他们收税了,他们不反对收税,朱允熥都觉得烧高香。 其实也不是人才太少,而是大明现在,在人才上有些断断续续,青黄不接。早年几次大案,老爷子杀的太狠了。不说李胡二人,单说当年的空印案。 老爷子一怒之下,户部到地方各司,精通经济之法的官员,被杀戮一空。 税课司不比别处,不是道德文章就能升任的。说不得还要在国子监各生员,六部之中考核,不拘一格用人才。 “对了,你家和蔡英家的事...........?” 一听朱允熥如此问,张善顿感面皮发紧有些尴尬。 “臣已经回了蔡中丞!” 朱允熥点头道,“这才对嘛,你家女儿如此人才,总要寻个良配........” “殿下!”张善忽然起身,面色涨得通红,“臣有言,请殿下准奏!” 看他模样,有些咬牙切齿苦大仇深,朱允熥心中不解,开口道,“孤已说了,这不是朝堂,你我君臣随意些,你说便是!” “殿下是君,臣是臣。”张善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豁出去了,大声说道,“哪有君主,问臣女的道理?殿下三番五次说到小女,言婚配大事,于理不合。臣之女,待字闺中,谨守礼法。殿下无心之言,若是传到旁人口中。臣........臣一家,怎么做人?” 顿时,朱允熥面皮发红,心中讪讪。他也觉察到,所问不妥。别说这个时代,就算后世,也没有整天见面就问人家闺女的道理。 自己的问的是有些多了,管的也是有些多了! 不过,自己也是好心。一想起那如花似玉,比妙云还美的小姐姐,要嫁给他人,自己心里就不舒服。 “莫非,自己...........?” 朱允熥心中一动,再看看张善,心中思量起来。 张家蓉儿当日在抚州一见,女子鲜活的容貌,让他久久不能忘却。他朱允熥不是圣人,好看的姑娘自然是要记在心里的。可他也不是色中恶鬼,见一个就要娶一个。 他的身份,也不能按照后世的想法约束。身为皇储,自然是要为国家繁衍子嗣,媳妇自然是越多越好。说句矫情的话,这辈子就算他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都不可得。 “这事,确实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 朱允熥心中说道,“几次三番问人家闺女,还干涉人家的婚姻大事,要是传出去,人家姑娘一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可是,那么好的姑娘,做饭的手艺比赵宁儿还好,长的也好,身材也好,真嫁给别人,自己心里怎么那么难受!” “莫非,我有做昏君的潜质?” 见朱允熥不说话,张善心中忐忑,别他看面上正色凌然,可是后背已经被凌寒湿透。 可是再见到朱允熥长久不说话,心中不知为何,又有了几分生气。 “殿下,臣斗胆直言!”张善继续拱手道,“少年慕艾本属寻常,臣非迂腐之人。若殿下有意小女,臣之福也,臣不敢抗旨。可..........殿下不顾礼法,言语轻薄问之,叫臣如何自处?” “且不说臣,此事传到外间,于殿下清名也有碍,贻笑耳!” “大胆!”朱允熥还没说话,王八耻大声喝问,“杭州府,你敢这么和殿下说话?来人.........” “滚一边去!”朱允熥一脚踹出去,王八耻应声而倒。 “奴婢该死!” 张善也请罪道,“是臣失礼孟浪,不过请殿下体谅臣,为人父之心!” “是孤不对!”朱允熥开口说道,“是孤孟浪了,君问臣女本就是有失君纲,孤的错!”说着,朱允熥又道,“不过,孤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抚州一见,蓉儿样貌太过鲜活,孤总会想起。尤其是她做的那道羹,孤回宫之后找人做过,宫里数百御厨师,竟然都做不出她的味道!” 张善眼角抽动两下,开口说道,“当日在堤上,殿下身体力行干了重活,自然是吃什么都香甜!” “呀,你还来劲了!” 朱允熥让张善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顶出火来了。自己已经说了软话,对方不但不领情。听口气,好像还挺埋怨。 “今日风景甚好!”朱允熥重新坐下,开口说道,“不如叫蓉儿上来,再给孤做一回那道羹。”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她变了没有?” 张善七窍生烟,怒道,“臣不敢领旨!” “为何?”朱允熥问。 “男女授受不亲!” 第204章 殿下赏的 “爹,您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已是傍晚十分,御舟下层船舱之中,张蓉儿给父亲摆上饭菜。 江南水土养人,不到一年的光景,当初在抚州时还有些小家碧玉的张蓉儿,已经出落的格外水润。鹅蛋脸白皙光泽,似乎吹弹可破。一双眸子,更是百转千回仿佛会说话一样。 张善看着俏丽的女儿,欲言又止,拿起筷子说道,“吃饭吧!” “爹,您喝汤!”张蓉给父亲盛了碗汤说道,“您看这鱼汤多白!多稠!御厨做出来的,确实不一样呢!” 皇太孙出行,除了随行的护军之外,光是伺候饮食起居的宫人连同御医厨子等,就有上百人。 鱼汤鲜香,张善却有些食不知味,看看女儿,心中更是歉意。 “闺女,蔡家的事,让爹给推了!”张善开口说道,“蔡家的公子,不是良配!” 张善在京中时,确是在私底下打听过蔡家公子的名声。那人读书做人都是平平,可是偏爱摆官宦子弟的架子,风评不甚好。自己的女儿嫁过去,还真是有些委屈了。 张蓉儿脸上一红,低头小口的吃着米饭,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她那些手帕交的姐妹,早就成婚为人母了,只有她还待字闺中,眼看就成了老闺女。 只是这事,她一个姑娘家急也急不来,只能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来京城之前,听说父亲欲和一书香门第结亲,心中羞涩的同时也有些偷偷的欢喜。可是现在,听父亲说不是良配,就知道那人没入父亲的眼。 见女儿难受,张善心里也不好受,给女儿夹了一箸菜,开口道,“哎,委屈你了,是爹不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守孝是人伦大礼,怎能怪到爹的身上!”张蓉儿强颜欢笑。花季少女正是成婚论嫁的年纪,可是家中有长辈故去,作为晚辈必须要守孝,等孝期过了,她也大了。 “婚姻乃是终身大事,爹只有你一个女儿,自要给你找一位可以举案齐眉的夫君。不然,随便找了一个人家,你若是过得不好,爹将来死都不瞑目!”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张蓉儿急道。 女儿的关切,张善心中发暖,同时也生出几分自责。早些年自己仕途不顺,不想自己当珍宝一样的女儿,随便嫁了小门小户。可等自己官路开始顺畅的时候,女儿也大了。 女大成愁,就这么一个女儿,姑爷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人品,相貌,才学,德行,家世,为人样样都必须要好。但选来选去,似乎越是选越是没有满意的。 其实朱允熥说的那话,正说到了张善的心里。把女儿随便找个人嫁了,岂不是误了孩子的终身! 脑中,忽然浮现起皇太孙说教自己的样子,张善脸上浮出笑容。 挑,还要继续挑下去。我女儿这样的好姑娘,连皇太孙看了都过目不忘,可不能随便便宜了谁家的混小子。 “闺女,爹还没问过你!”张善笑着说道,“你自己心里,想没想过,想找一位什么样的夫君?说来听听,爹顺着你的想法给你相看!” 大明开国之初,礼仪效仿盛唐,所以此时的风气还不保守。又是没有外人,所以张善才有此一问。 饶是如此,张蓉儿也羞得脸色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低头蚊子一样的发声,“爹,哪有您这么问的?婚姻大事,女儿自然都是听您的!” “这有什么好羞的?你我父女连心,你说就是。”张善又笑道,“闺女,我记得你早年可不是如此。胆子大着呢,怎么在杭州待了些日子,学会了浙地女子的忸怩?” 张蓉儿又是一笑,看看父亲,咬下嘴唇说道,“其实女儿想,什么家世,相貌都不重要!家世好,可能为人骄纵。相貌好,可能为人轻浮。才学好,也不见得人品就好。看着人品好的,也未见得就表里如一。 男儿郎,最要紧的是心怀坦荡,为人沉稳厚道,有仁义之心,有担当,知道上进。女儿小时候和祖母在乡下长大,从小就知道........过日子的道理。只要人好,日子就好.........” 说着,她低下头去,声音已是细不可闻。 张善赞许的点头,“此,谓德也!我女儿,是有德,明理的女子!”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一个有些阴柔的嗓子响起,“张大人在吗,杂家是王八耻!” 他怎么来了? 张善心中一惊,赶紧站起来,亲自打开房门,“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王八耻虽然没有品级,只是一青衣宦官。但却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假以时日绝对是宫内的大总管,如当今万岁身边的朴公公一般。 张善虽然是读书人,也有些刚直迂腐,可根本不敢轻视于他。话说回来,即便是大明朝太监不是人,可又有几人如凌汉,刘三吾等人那样,敢对这些太监没好脸的。 “殿下说,让杂家来看看你!” 王八耻笑了笑,随意的往船舱里看了几眼,正看到了张蓉儿。 当下继续笑道,“这位就是贵府的千金?” 张善忙回头道,“女儿,快见过王公公!” 张蓉儿落落大方的对王八耻福礼,岂料后者在她行礼之时微微侧身,把礼避过,没有全受。 这可是极高的尊重,不受礼即表示恭敬谦让。 王八耻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杂家算什么牌位上的,当不得大礼!”随后,笑道,“张大人,正吃饭呢?” “是,正准备吃!”张善心中不解,脸上笑道,“您这是..........” “殿下有赏赐!”王八耻一拍手,几个宫人端着几品瓷碗悄悄过来,随后他继续开口,“殿下说了,不要你行礼谢恩,这是赏给你家姑娘的!” “啊?” “我?” 张家父女顿时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殿下口谕!”王八耻笑道,“当日在抚河河堤上,吃了姑娘一餐饭,还没回报。今日,回报姑娘些许饮食,请勿推辞!” 在他说话之时,几个宫人捧着瓷碗连番进舱,放在桌上。 “殿下送的这几道菜,一是燕窝,二是银耳羹,最为滋补养颜!”王八耻继续笑道,“还有两斤琉球进贡的霜糖,这可是好东西,宫里贵妃娘娘也不过是一日三两的份例。仅此一项,足见殿下对姑娘的看重!” 说着,又是一笑,拱手走开,回到了御舟的上层。 舱中,张家父女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相互看了半晌,都是一头雾水。 “殿下,为何赏女儿这么多东西?”张蓉儿纳闷的问道。 张善脑中想到一个可能,却又有几分不敢置信,脸上慢慢的挂上几分愁苦。 这种情形放在旁人身上,肯定是欢天喜地,恨不得马上去谢恩,再探探殿下的口风。甚至有那不要脸的,兴许把自己的女儿打扮好,然后送去。 可他是正牌的科举读书人出身,以士大夫自居。而士大夫最不愿意的就是和皇家结亲,无论是尚驸马,还是嫁女,在他们看来都不是正途。 所以大明开国以来,从故太子到各藩王,妻子都是勋贵之女,少有出身文官之家。 但若真有恩旨,臣子也不敢抗拒。可是此时皇太孙态度不明,偏偏这么来,还真让人头疼。 “这...........”张善心中长叹,“殿下,你可是给臣出了一道难题呀!” 第205章 曲与词 “老匹夫,不让我见你闺女,我就给你添堵!” 船舱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拿着本书装模作样的看着,心里却在坏笑。 说起来,他这人其实有些小肚鸡肠。张善跟防贼似的态度,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爽。 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一个葡萄,然后伸手翻开书页。 忽然,一张绢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朱允熥有些纳闷的拿起一看,顿时面红耳赤。 这正是他大婚时李景隆送新奇玩意,为了怕放在书桌中被人看到,便分成若干张藏在书中,闲时解闷,没成想这次出京竟然带了出来。 一时间朱允熥的视线,居然被绢帕上奇怪的画面所吸引了,目光久久没有挪开。 画中一舟,船头立着鱼竿,船上两人纠缠,船下水花荡漾,格外逼真传神。 看着看着,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苦闷。 “早先,自己最羡慕那些,开游艇带嫩模出海的老板们。茫茫大海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比基尼小姐姐,各个笑颜如花百媚千娇。” “当时想,若是过上那样的日子,给皇帝都不换!” “现在,他娘的自己和皇帝也差不多了。土豪不过是开游艇,自己这边是带着一个加强营,当世最大,最为珍贵的御舟,可却要靠看这玩意,浮想联翩!” 想到此处,朱允熥悲愤交加,把画卷捏在掌心。 老爷子总是说自己子嗣不多,让自己多生儿子,可是你不给人咋生?出京身边带了一堆人,可连个好看点的宫女都没给派。 “造化弄人!”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外面传来王八耻的声音,“殿下,东西送去了!” 朱允熥把绢帕塞在袖子里,继续装着看书。身边人看似可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回去打小报告。万一老爷子知道,自己挑灯夜看东瀛画,岂不是......... “那边怎么说?张善什么脸色?”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轻回,“奴婢看张大人脸色有些难看,跟吃了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呵呵,好!”朱允熥继续说道,“船上有丝绸吾的吗?” “有些蜀锦,是给您预备好,以备您赏人的!” “明日挑一些给张善送去,就说是孤给他闺女做衣服的!”朱允熥又道。 “奴婢遵旨!” “下去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歪着,“孤,看会书!” “天都黑了,殿下小心眼睛!”王八耻又命人送上几分烛火,随后隐于门后。 啪,朱允熥把书往软榻上一扔,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躺在塌上,看着船舱的顶。 “无聊!” 要是在宫里,自己还能去宁儿那,或者叫妙云来自己寝宫,可是这船上......... 随后他一骨碌起身,随意的踩上鞋,朝外走去。 “都别跟着,孤自己出去溜达!” 一声令下,宫人都远远的小心跟随,不敢上前。 出了船舱,顿时心胸开阔起来。江风阵阵送爽,繁星之下,江面波光微微泛起,数不清的涟漪荡漾。 朱允熥背着手,踩着布鞋走上甲板,甲板上灯火通明,无数的小虫儿围着灯笼,欲飞蛾扑火。 渐渐的,朱允熥在上层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溜达到了下层。不知不觉之中,走到了张善的船舱口。 “人呢?”见舱中毫无灯火,朱允熥对门外的侍卫开口问道。 侍卫跪地垂首,“回千岁,张知府去如厕了!” “哦!”朱允熥随意的点头,背着手,继续前行。 忽然,他脚步更加的迟缓起来,并且侧耳倾听起来。离张善船舱不远的房间中,隐隐传出了琴声。那琴声似乎是琵琶,如珠落玉盘,辗转缓缓轻轻慢慢,如泣如诉又嗔又怨。 渐渐的琵琶声有些大了,曲调于婉转之中,带了些自爱自怜。像是少女在默默的倾诉心事,带着委屈带着期盼种种情绪。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站在窗外,静静的听了起来。 “这............” 朱允熥身后,那侍卫刚想说话,就被一只手抓住。回头,只见王八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顿时心有所悟的点头,然后一摆手,甲板上肃立的侍卫们,都无声的退下。 那琵琶声,引得朱允熥全神投入。那琵琶声,似乎活了一样,婉转诉说。 曲调时而欢快,像是少女对镜梳妆打扮。时而低沉,似少女顾影自怜。时而高亢,像少女的骄傲。时而有几分落寞,像少女在无人时,心中的萧索。 渐渐的一曲终了,房中人发出一声让人跟着心酸的怅然。 “你的琴声,为何带着些许愁绪?你有什么不开心吗?”朱允熥贴着窗户,轻声问道。 “啊?”房里人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不敢开口,只有瑟瑟人影靠着窗棂。 朱允熥笑了下,柔声道,“你是蓉儿吧?别怕,是孤!咱们见过,孤吃过你的饭,今日孤还差人给你送了燕窝。对了,琉球国进贡的糖,你吃了没有,可甜了!” 房里人再次低呼,似乎不可置信一般捂住了嘴巴。房里,张蓉儿已经愣住了,她万万想不到窗外倾听的,居然是皇太孙殿下。此时只觉得胸口有小鹿乱撞,一颗心跳的十分厉害。 随后,听张蓉儿隔着窗户,幽幽的说道,“民女技艺不精,有辱殿下视听!” “你若是技艺不精,就没人会弹琵琶了!”朱允熥笑道,“在孤看来,你弹的是曲子,说的却是故事,娓娓道来让人痴迷沉醉!” 舱内,张蓉儿低下头,手抓着手帕,心中说不出的羞涩,又说不出的有些欣喜。 “不过,在孤看来,你的曲子中,有些自艾自怜的意思!”朱允熥站在窗外,继续说道,“你我年纪相当,十七八岁正是大好年华,如花岁月,本应朝气蓬勃之时,何必顾影自怜?” “孤第一次见你,你是个落落大方的女子,好像风中小花,迎风开放。怎么现在,心中却充满愁绪?” 窗子内,张蓉儿已是听得呆了。她自是心中有愁绪,才会弹出这样的曲子。大好年华,如花岁月又如何?自己已算是老姑娘了,这大好年华,都白白浪费眼睁睁溜走。 “是谁欺负你了?说给孤听,孤帮你出气!”朱允熥见对方不说话,继续笑道,“不过,在孤看来,你好歹也是知府的女儿,谁敢欺负你。你曲中之意,不过是少女情怀,患得患失罢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想得多,有些事自怨自怜又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你不高兴也是一天,高高兴兴也是一天。人生苦短,何必让自己不快活!” 说着,见窗里人还是没有说话,朱允熥按耐不住,直接推窗。 吱呀一声,伴随着张蓉儿的惊呼,窗户推开,露出朱允熥那张温和的笑脸。 “民女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张蓉儿隔窗行礼。 朱允熥靠在窗户框子上,笑着说道,“真让孤猜着了,你有心事!你看你眼眶,红红的,好似要哭一样!” 张蓉儿大窘,别过头去,擦拭脸庞。 “孤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何有愁苦,可是孤告诉你,你现在可没有当日那般好看了?”朱允熥轻笑道,“当日的你落落大方,现在的你有些...........有些矫情了!” “女人要自信优雅才美,你才多大,就暗地里如此哀怨!” 张蓉儿涨红了脸,低下头。 这一低头,满是娇羞。 朱允熥看着对方,目光不肯挪开,开口道,“你再弹一曲,孤听听!” “既然民女曲中有愁苦,殿下何必再听?莫非殿下,喜欢听如此的曲调?”张蓉儿忽然胆大起来,“早先见殿下,满是锐气。今日的殿下,却有些老气横秋!” 她虽在笑,但是眼底的那丝心事,还是被朱允熥收入眼底。 张蓉抬头,目光和朱允熥相对,顿时心中一颤,又忙低下头。随后,不敢再看朱允熥的目光,又慢慢的拿起边上琵琶弹奏起来。 缓缓的,如少女情怀一般的曲调,再次在窗边萦绕。 朱允熥闭上眼睛,手指跟着节拍慢慢的击打窗棂。 忽然,他睁开眼睛,笑道,“你弹琴,孤有一词相送,或许可为你解忧!”说完,从窗口探进去小半个身子,到处寻找纸笔。 只有笔墨,纸张太远够不着,朱允熥刚一伸手,一方绢帕从袖中掉落。 就用这个吧,朱允熥把绢帕铺好。 提笔写道,“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虽然不应景,但是这首词,正可以开解人心,排除忧苦。而且虽看着通俗易懂,却包含了许多人生的大道理。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张蓉儿眼中满是惊奇,舱内外只有微弱灯光,灯光下朱允熥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莫非,殿下还是个才子?” 心有所想,手指一歪,曲子弹错了。 正要道歉,就听外边,传来一声怒愤,“殿下!” “谁?老子刚............” 朱允熥回头,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只见张善不知何时从另一边出现,正对着自己这边,好似怒目而视。 “他娘的,被人抓现行了!这老张可不像赵思礼那般会做人,得赶紧走!” 朱允熥心里叫苦,转身就走,“天色不早了,张爱卿早些歇息了吧!” “殿下,臣有言奏!” “明日再说,孤困了!” 朱允熥落荒而逃,张善穷追不舍之际,张蓉儿赶紧关上窗户,把皇太孙所写的词抓在手里。 随后,又点燃了舱内的灯火,一字一句的开始默读。 “原来,殿下的字,写得这般好!” 看着,看着,张蓉儿感觉有些不对,手里的绢帕似乎有些重影儿。 “后面有字?” 纳闷的反过来,顿时当场杏目圆睁。 “啊!”一声尖叫,张蓉捂住眼睛,手中绢帕落地。 第206章 边关 北地的夏日,与南方的夏日也是截然不同。 江南之地,是和风细雨循序渐进的郁郁葱葱。而豪迈壮阔的北地,则是烈日当空,阳光普照大地,骄阳似火。 傅友德带领的大军已到边境雄关大同,和边塞的明军汇合。这座千百年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又一次变成了金戈铁马的兵营,对北方草原露出了中原男儿的獠牙。 外面,晴空万里无云,阳光直射之下,热得让人额上生汗,甲胄发烫。可是大同临时大营,中军帅帐内的气氛,却有些冰冷。 傅友德临行之前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从他带着大军进入山西境内开始,围困大同城外的北元铁骑开始缓缓撤退。 此时大同周围,晋藩张家口朔州的兵马已经支援过来,埋伏在大同对面北元军队的侧面,呈一个钳子形。 表面看上,北元突破了大同的外围防线,进驻丰镇气势汹汹。但是暗地里,大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傅友德的大军到了大同为中军主力,三面合围元军必遭重创。 可是,谁也想不到的是,元军在撤退的时候,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跳出了两边的包围圈,撤退了黑土台一边。近乎四万人,一下转移到了明军的右翼。 从傅友德到大同开始,双方小规模的交战几次,互有死伤。但北元有着机动和地理优势,明军尽管兵力一倍有余,却不敢轻易的妄动。 大帐之中,傅友德冷冷的看了边塞众将一眼,冷声开口,“对面北元的领军之人乌合齐,本是咱大明的手下败将,洪武十八年二十一年两次远征,打得他抱头鼠窜。” “可才过去几年,你们这些人,就让他在大明的地界撒野,还让他跑了出去?真是越活越回去!” 边塞的诸将的脸色难看至极,又羞又臊恨不得把头夹进裤裆里,尤其是大同卫总兵张冠英,副将乃儿不花,更是脸上青红交加好似开了染色铺一般。 张冠英也是老行伍了,他是战死的东胜侯之子,十几岁就随父兄在军中效力。副将乃尔不花,是降明的蒙元宗王扎木赤之侄,是个身材魁梧面容憨厚的蒙古汉子,军中也有万夫不当之勇。 本来大同有马步军并三万四千人,还有两卫屯田兵驻守。所有战事太原卫,朔州卫等援兵,朝发夕至,号称天下雄城。 可是听闻北元来犯,年少轻狂的代王执意集合大军出击,却不想中了对方的埋伏,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只能向朝廷告急。 本想着各路兵马到了,一雪前耻,但是对面的北元却滑不溜手,直接从他们的布置好的圈子中,跳了出去。 真是,奇耻大辱。国朝近三十年,未尝有此败绩! 傅友德眯着眼睛,看着众将,怒道,“说话呀,都哑巴了?” 不怪他生气,他已经压制着怒火。若是按照他以前的脾气,早先斩了几个作战不利的将领,用人头祭旗。 “本帅不是恼你们让北元跑了出去,而是恼你们居然没有快马告知本帅军情。早知道他跑了,本帅就不必来大同!”傅友德继续怒道,“国家劳师远征,耗费何止百万?现在让贼人跑了,茫茫草原去哪里追击?” “不追击和贼人僵持,数万人马每日的花费,你们可曾算过?” 帐中的诸将,更感羞愧。傅友德的威望在这,这些人根本不敢开口分辨。莫说他们,即便是代王之尊,傅友德进城那天,都请了圣旨抽了一顿。羞愧得不愿参加军议。大帅发火,他们这些将领,又算得上什么。 “从来都是咱打别人,别人杀了咱们一人,咱们必百倍偿之!可是现在,别人打了咱们的城池,毁了那么多边寨,居然还大摇大摆的走了?”傅友德双眼喷火,“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傅公!”大同卫总兵张冠英羞愧的跪下,拱手道,“让末将为先锋,率军直扑黑土台,一定咬住那鸟乌合齐。若不成,俺也不回来啦!” 说着,昂然抬头,“大帅,给末将一个机会,一雪前耻!” 嗤!突然之间,帅帐中响起一声嗤笑,格外的引人注意。 “堂中议事,何人喧哗?”傅友德大怒,顺着声音看过去,硬压着心里的诺怒气开口,“曹国公为何发笑?莫非,曹公心中已有良策?” 面对傅友德刀子一样的目光,坐在角落的李景隆浑然不惧,随意的拱手说道,“傅大帅,李某不过一随军参赞,不敢妄言!” 他娘的,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上染坊了。按照老子以前的脾气,管你是谁,定先军法伺候! 傅友德心中大骂,但是他为人沉稳,知道此时当以战局为重。这次大战,和以前皆为不同,处处透着蹊跷。 北元明明可以攻打大同,为何不打? 北元为何在大军到来之前,能准确的跳出包围圈? 跳出之后,北元没有逃往草原,而是在黑土太重新集,为的是什么? 用兵当稳,开战当狠。 没打仗之前,要把能想到的危险都想一遍,打起来之后却什么都不用想。事出反常必有妖,北元四万多人马不打也不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准备继续僵持,还是准备接应后续的部队。还在大同一线佯装经过,吸引了大明的注意之后,从其他关隘入寇。 “既是参赞,就有参赞军务的职责。曹国公有话就说,何必婆婆妈妈,不过!”傅友德眼皮跳了两下,“若说的不是正事,军法伺候!” 话音落下,李景隆直接起身,不屑的看着帐中诸将,笑着开口说道,“北元骑兵集合在黑土台,你压过去他就跑了。他若跑了,我大明岂不是扑个空?若被他们扬长而去,我大明颜面何在,陛下和皇太孙颜面何在?” 中军大帐之中,李景隆声若春雷,满是雷霆之意,“他既然来打咱们,咱们也去打他们?” 这话看似是空话,可是听在傅友德这样百战之将的耳中,却别有意味。脸上表情转为郑重,看着李景隆的眼神不觉之中满是期待。 “说的轻松,怎么打?”张冠英脸上挂不住,开口反问。 “诸位且看!”李景隆大步走到帅帐挂着的硕大题图之下,抽出腰刀作为指引,开口说道,“大同前面,是乌兰察布,乃北元巢穴。乌兰察布周围都是北元部族之地,又北元的后北兵马,粮草牛羊等!” “此时,北元大军集合在我方侧翼,老家必定空虚。一队精骑绕后,抄他老窝,毁他根基。现在是六月,抄了他的老窝,到了冬天他们就要挨饿受冻,不敢再来。” “另一边,再有精锐骑绕过黑土台,堵在他们去黄旗海子取水的必经之路。” “如此一来,北元老巢危急,又有断水之忧,定然会回兵夺取水源重地。届时,中军随后掩上。虽看似没有合围,但北元大军已无可逃之路!” 人才! 傅友德心中喝彩,李景隆寥寥数语把战争形势逆转,大明再次占据了主动,有此谋划,此战北元必定元气大伤。 李景隆的想法,和傅友德心中预先的设想,有几分不谋而合。可是李景隆的想法,却更为激进。 而此时,军帐中最末尾的飞熊营指挥张天保却脸色精彩。 “他娘的,这不是蓝帅的主意吗?怎么,曹国公和蓝帅想到一块去了?” “到底是将门虎子,眼界不凡!”傅友德看着意气风发的李景隆,心中暗道,“虽然平日纨绔了一些,喜欢夸夸其谈,但毕竟还是有几分见识的。若是在我身边好好历练一番,大明未尝不能多一员名将!” 纸上谈兵,也需要本事。若没学识,没见识,没胆量也谈不出来。 “此计甚好,只是长途奔袭北元巢穴,是险之又险,孤悬在外犹如弃子。”傅友德沉吟道,“草原之地,无论男女老幼皆弓马娴熟,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傅帅!”李景隆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末将本大明国戚,将门之子,当为君上解忧,为天下苍生。况且大同此城,乃是当年我父所铸,子承父志。此任,末将当仁不让。” “请予三千精骑,无需重甲,快马轻刀即可。踏破贺兰山缺,为国朝除此顽疾。” “男儿大丈夫,生逢盛世,上有明主,当建不世功业!快马轻骑,一击即中,乃北元战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快哉!” “末将不才,长于京城之中。可末将亦有满腔热血,愿效仿冠军侯,敌后纵横三千里,扬我大明军威!” “好!” 傅友德击掌赞叹,“国朝有此佳儿,大明武人后继有人!” 此刻,傅友德心中已把朱允熥之前的交代,放在脑后。 出行之前,朱允熥曾暗中委婉的说过,打仗这事让李景隆远点。傅友德虽然看不上李景隆,但是因为人品胆量,而是不是其他。还以为是皇太孙,怕自己的表哥吃亏,所以才有此交代。 现在见李景隆主动请缨,大喜之下,朗声道,“好,本帅就给你三千兵,以你为主将。你看,谁可为副将?” 李景隆起身,傲然一笑,看着帐中的将领们,“京里来的爷们,谁愿意跟我,去干这卖命的活儿?” 军中,那些作为中生代将领跟着大军前来的将领们,纷纷站起,“同去,同去!” 第207章 海疆 金子真不真,只有火知道。 但是,没经过真火的冶炼之前,真金未必发光,假金却格外亮。 这种表象的事,众生世人眼,谁也看不穿。 若是朱允熥知道李景隆三言两语,就让傅友德对他刮目相看,肯定大跌眼镜。 一直以来,朱允熥心中也不是看不起曹国公,相反某些方面还比较欣赏。可是由于历史上李景隆的功绩太突出了,所以不得不防着。 但是没想到,千算万算,没算到李景隆的内心,也有着当仁不让,建功立业的心思。 也不怪李景隆,生于这个时代,长于大明百战百胜的神话之中,武人的子弟总是会骄傲一些。 北方的战事,由傅友德统领,不必上奏。尽管老爷子私底下对这些老兄弟一万个防备,但是关键时刻,依然选择放手,让老兄弟自己去打。 就在北地战火即将在草原上燃起的时候,皇太孙朱允熥的船队已经出河入海,走海路进入闽地,直奔靖海军的驻地,霞浦。 此时的大明沿海之地,大多一片荒芜,远没有后世的繁华景象。霞浦靠海,周围大小岛屿无数,周围人烟稀少,但却是闽浙要冲之地,海港面积更是闽地最大,历来为倭寇入侵的前沿,所以选为靖海军驻地。 皇太孙船队驶入霞浦,码头上福建行省布政司使张机和信国公汤和,携数十闽地官员,跪地恭迎。 “臣等参见皇太孙,太孙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一身龙袍,在侍卫的簇拥下从船上下来,直接走到汤和面前,亲手扶起。 “老国公别来无恙,身子还好?”说着,朱允熥眼神有些愧疚。 汤和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虽然精神看着还好,可是已经拄了拐杖。如此老人本该在家养老,却被自己选到了海疆之上。 “谢殿下惦记,臣酒也喝得,肉也吃得,一切都好!”汤和朗声笑道。 “上次见你,还还健步如飞,现在却拄拐了!”朱允熥歉意的说道。 汤和不在乎的大笑,“海边潮湿,臣这把老骨头带着老伤,见风就疼。不过殿下不必挂怀,就算老臣一条腿,也能操刀子砍人,寻常后生三五个不是咱的对手。”说着,笑容去了,变成郑重,“再说,臣为大明武臣,死于战阵好过死于家中。殿下简拔之恩,臣感激五内。” 朱允熥拉着他的手,用力拍拍,“海疆事,有赖老国公,待扫平倭寇,孤在京中给老国公亲手把酒。” “往年这时候,倭寇正闹的邪乎,去年开始殿下筹建靖海军,专门剿灭海盗倭寇。那些贼厮鸟,来了一次之后,被闽地的儿郎们一顿砍,吓怕了,再也不敢来!”汤和咧嘴大笑。 他身后,那些面目黢黑,身材干瘦却满是精肉的闽地汉子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朱允熥放眼望去,这些人每人的身上都带着烈日灼伤的痕迹,想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海上游荡冲杀。 “你们的功劳,孤记在心里。前些日子听说你们打了胜仗,孤是甚为欢喜。”朱允熥开口勉励道,“不过,海防一日未平,就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说着,顿了顿,“今日,孤先见见地方官员,明日登船,检阅你们靖海军!” 闻听此言,这些淳朴木讷的海边汉子们神情振奋。皇太孙亲自检阅,这可是天大的恩德。 与汤和说完话,朱允熥转头看向福建行省的文官们。 布政司张机俯首道,“臣,见过太孙殿下!” “有劳你们来接孤,大热天的!”朱允熥笑道,“都别在太阳底下站着了,咱们进城!”说着,看看张机身后一官员,开口道,“你是闽地按察使,鲁闻吧?” 官员都是按照品级大小站立的,布政司的身后就是按察使。 鲁闻见朱允熥认出他,动容的说道,“不想,殿下居然知道臣的薄名,臣惶恐!” “有什么惶恐的,你这样能干的官员,孤当然要格外留心!”朱允熥笑道,“这几日先在霞浦停留,过几日孤路过龙溪等地,还要去祭奠三忠祠,给你祖父,上一柱香火!” 顿时,鲁闻哽咽,跪地道,“臣,叩谢殿下天恩。” 朱允熥之所以格外留心此人,因为此人不单出身书香门第,而且极有清名,官声极佳,乃是最为传统的儒家子弟。朝廷刚刚颁布的限制僧人庙产的政策中,这人在地方上实行的最为彻底,比杭州的张善还有过之,闽地的大小寺庙一律重入官产,上交户部的田地账目最为清楚。 另外,朱允熥留心此人的另一个原因,也和他的出身有关,鲁闻不是汉人。 他是个回回,祖上乃是蒙元的贵胄,官居大都路治中。他的祖父,在蒙元末年,任职漳州路达鲁花赤。 但是和其他蒙元贵胄不同,他家世代以读书为荣,为官清廉爱民,为乡民敬爱。蒙元末年天下大乱,福建也不能幸免。鲁闻的祖父迭里弥实组织乡勇民军,平定作乱的色目军队。轻徭薄役,组织农耕,保证地方安稳。 (元朝末年,在泉州居住几百年的色目人蒲家私兵作乱,祸及整个福建。后在福建平章燕只不花,陈友定,迭里弥实等人的打击下,平定了福建。作乱的色目兵号称胡兵,和传统的反抗暴政,截然不同。迭里弥实此人,极为忠义,侍母至孝,堪称读书人的楷模。) 后洪武帝派兵横扫福建,迭里弥实虽拒不做官,但亦不愿生灵涂炭,开城投降之后,自尽而死。后乡民念其忠义,建忠祠,与陈友定,柏帖木儿并称为闽中三忠。 老爷子感念其忠烈,召其后人入朝为官。等到大明建立,胡人不得用胡姓穿胡服,剃发易服之后,迭里弥实子孙因祖上乃是蒙古合鲁温氏,改姓鲁。 “你是读书人,别动动不动就跪!”朱允熥虚扶一把,笑道,“祭奠你祖父,是应有之义。虽不同属,但亦是忠臣孝子,当史书铭记!” 板荡识忠臣,蒙元失德天下大乱之际,涌现出无数的英雄豪杰。但更有许多人,恪守着心中保境安民的本份。 迭里弥实虽然祖上是胡人,但以汉家儒生自居,顾全大局爱惜百姓,又不负自己的臣子之道,称之为忠烈,丝毫不为过。 中华文化最为包容,海纳百川。 而中华文化最为特殊之处,之所以能传承千年的原因。乃是因为这种文化,是集天下所有种族,最高道德标准之大成。 随后,朱允熥进驻霞浦。 霞浦城小,但却是按照军镇的标准筑造,完全能容纳上万军队。等朱允熥安顿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海面上半边红日格外漂亮。 驻地之中,朱允熥下令设宴,与闽地的文武官员,一同用饭。 朱允熥坐在上首,汤和在右,张机在左。正准备上酒的时候,一员参将快步走入,贴在汤和的耳边轻语。 “怎么了?”朱允熥见汤和脸色不对,开口问道,“有事?” 君主与臣子宴席,乃是分桌制。汤和在左手边站起,脸上有些愧色,“殿下,海上急报,有倭寇!” 其实此刻汤和心中已经满是懊恼,若不是朱允熥在此,怕是当场就要破口大骂。倭寇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吗? “在哪?多少?”朱允熥收敛笑容,正色问道,“可曾登陆?” “若是让倭寇登陆,臣干脆撒泼尿沁死算球!”汤和情急之下,脏话脱口而出,“是海上的儿郎侦得的,倭寇大小战船四十余艘,怕是有两三千人,看样子是要直接进犯霞关镇!” 说着,赶紧继续道,“殿下无需担心,臣这就让儿郎们迎战,把那些倭寇宰了喂鱼!” 靖海军还是规模太小,不足以保卫整个大明海疆。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海里杀没什么意思,不能全歼来犯之敌,他们不是想上岸吗?让他们上,用他们的头颅筑成京观,看以后谁还敢来?” 说着,凌然起身,“老国公,孤和你一道去霞关,杀倭寇!” “不可!” 汤和大惊失色,并闽地文武跪在地上,急道,“殿下万金之躯,何必冒险。不过是些许小贼,坐镇此地看臣等杀贼就是.........” “老国公!”朱允熥开口打断,正色道,“孤虽为皇储,但也是大明儿郎,为国杀贼,责无旁贷!” 说着,昂然大步朝外走,对身后一众宿卫道,“跟孤去霞关,杀倭寇!” “喏!”众人轰然答应。 眼看朱允熥拦不住,已经出去,汤和大急,对后面的开国公常升说道,“你不赶紧劝劝!” 常升咧嘴一笑,“殿下骨子里,流的是咱们武人的血,这事拦不住!”说着,摇头晃脑的跟上,笑道,“娘的,在京里闲得蛋都疼了,终于能活动活动。听说,那些鸟倭寇还没武大郎高,也不知真假!” 第208章 接战 太阳,从碧绿的海面上泛起。海滨的村庄,格外宁静安详。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海边的村庄像是被蓝色的天,绿色的海包裹其中,美得像一幅画。 村庄中袅袅炊烟升起,好似一朵朵从天空飘落的云朵。深吸一口,那是米粥混合着咸鱼的味道,异常美味,让人垂涎三尺。 忽然,远处海面上,出现几艘挂着奇怪图案的战船,破坏了这份让人沉醉的美景。渐渐的,那些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靠在了岸边的浅水区。 “倭寇的船!” 村庄边的一座的山上,朱允熥用手遮着眼帘,盯着海面上,那些挂着巨大旗帜的战舰,冷声说道。 他身后,数百铁甲卫士皆冷冷的注视前方,面上带着瘆人的冷笑。 在他们的目光中,倭寇的战船停住,船头不断有人下饺子一样跳下来,朝着岸上蜂拥而来。 “殿下!”信国公汤和在朱允熥身边,急道,“打吗?” “急什么?”朱允熥冷笑道,“再等等,总要全歼来犯之敌,才算圆满!” 他面上浮现的是猫抓老鼠的笑容,而汤和却是心中暗暗叫苦。 这位皇太孙,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若按他之意,直接让靖海军的儿郎们在海上把这些倭寇杀散了就是,可皇太孙却执意等倭寇上岸再杀。 霞关没有多少守军,岸上抵挡的部队都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地方部队。这些军队都是半农半兵,远算不上精锐。倭寇虽然是寇,但战斗力不容小觑,人人持刀披甲,打起仗来悍不畏死。 若真是万一,万一出点什么差错,他汤和可担当不起。 随即,汤和不动声色的对边上一位千户打了个眼色,一旦村庄里埋伏的卫所官兵,挡不住倭寇的第一番冲击。海上埋伏的靖海军,要赶紧过来。 视线中,上岸的倭寇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朱允熥的眼神越来越冷,如果说对高丽他只是厌恶,那对倭国就是憎恨。这个国家,受中华教化千年之久,可是从不知恩图报,随时都在做着大东亚的美梦。 这个梦其实高丽人也做过,只不过他们是偷偷的做。而这些倭寇,不但做了,还要用发指的残忍手段,付诸现实。 千年的历史中,我们给你们的衣食文字,礼仪教化。而你们回馈我们的,却是野兽一般的兽行。 “哼!”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变成狰狞。 这一世,老子让你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 ~~~ “斯国一!” 冲上陆地的倭寇中,最前面一个带队的小头目,深吸一口带着饭香的空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他标准的武士打扮,半新的皮甲,腰间插着两把武士刀,肩膀上扛着比他真整个人还长的大刀,身材虽然矮小,可是奔跑的脚步极快。 这些倭寇,都是真正的武士,在岛国内战之中失去领主的落魄武士。武士没有了领主,就只能变成强盗。而大明的土地,正是他们的目标。 大明,比他的家乡富裕太多。在他的家乡,只有武士才能吃到珍珠一般雪白的稻米和风干咸鱼。可是在这里,随便一户农人家中,都有堆积如山的粮食,珍贵的猪牛。 牲畜,女人,鲜艳的布料,精美的首饰财宝,还有金银铜钱........... 想到这些,这个带队武士的血,似乎都沸腾起来。 “快,冲过去,占领那个村子,让武士们饱餐一顿!”他的嘴里,发出不像人声的吼叫。 这声音像是会传染一样,周围的倭寇们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发足狂奔。 “小鸟君,有些不对!” 另一个武士,对带队的武士的喊道,“这村子太安静了!” 大明沿海的村落,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倭寇,村寨中都设有瞭望塔,一旦发现倭寇,就会敲钟预警。可是从他们这数千人上岸开始,眼前的村庄,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是那么的安静。 但此刻,带队的武士已经被冲昏了头脑。不顾同伴的劝阻,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嘴里发出大叫,“冲进去,冲!” ~~ “呸!干你娘!” 村庄中,藏在篱笆之后的官军头目狠狠的啐了一口,随手眯着的眼睛中,放射出两道寒冷的目光。 “准备!” 一声令下,埋伏在村庄中的闽地男儿们,缓缓的拉开了手里的弓箭,瞄准前方。 近了,近了。近到已经能看清,那些野兽狰狞的面容,猩红的眼珠子。耳中,也满是这些野兽,瘆人的叫喊。 “放!” 军官挥舞手臂,霎那间漫天箭雨带着破空的呼啸,如星辰坠落。 嗖嗖嗖,冲锋的倭寇之中,顿时有几人一头栽倒在水田之中,鲜血染红了稻田中,清澈的流水。 “有埋伏?” 倭寇冲锋的队形出现短暂的慌乱,可是下一秒,这些在岛国内战中磨练出来的武士们,不退反进。 “继续冲,跑起来弓箭才射不到!” 名叫小鸟的武士头目,歇斯底里的呐喊,扛着长刀冲在第一线。 数千倭寇,在明军的箭雨之中,快速的冲锋起来,像是漫天飞舞的蝗虫一般。 嗖嗖嗖,又是两轮箭雨。稻田之中,清澈的流水彻底变成了血红。 “平射!” 官军的军官,看着冲锋而来的倭寇,大声呼唤,“长枪手在前,刀斧手在后!” 嗖嗖嗖,弓箭手不必瞄准,手中的弓箭对着冲锋而来的倭寇,放平了急射。刹那间,冲在最前的一层倭寇,割麦子一样的倒下。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职业军人,面对野兽一样的敌人。承平日久的他们,手难免有些抖,心中难免有些惊恐。 “大明!” 带队的军官在倭寇冲入深浅的一刻,大声呐喊,“万胜!” 轰的一声巨响,村寨的篱笆倒下,露出埋伏的官军阵容。两个整齐的千人队,长枪如林,对着冲锋而来的倭寇,不住的刺杀。 天地之间,双方如同两道洪流,交织在了一起。明军是堤岸,倭寇是海潮。 山上,朱允熥看着山脚下村庄的战况,面容冷峻。 “国朝开国不过三十年,沿海地方的武备,居然松弛至此,怪不得这些年倭寇横行!” 对于村寨中官军的表现,他极为不满。带队的军官太过死板,士兵们虽然谨守军法,可是由于胆略或者是训练不足的原因。整齐的队形前后有些脱节,临阵不懂变通,要宽度没有宽度,要纵深没有纵深。 可能这些地方军队和后世大明的乞丐军相比,还要强一些,起码临阵站得住。但是和京营还有边塞的百战强军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边军或者京营在此,三轮箭雨之后,明军早就抽刀子冲过去乱剁了,哪能让敌人先冲到面前。 汤和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殿下,不怨这些儿郎。大明之敌在北,南方鱼米之乡承平日久。再者,臣组建靖海军,已把各卫所的精锐抽调一空。臣听说,倭国那边打了许多年的内战,这些倭寇都是打老仗的兵士.........” 正说着,山脚下战局骤然突变。 明军如林的长枪中,身材矮小的武士们辗转腾挪,冲入明军近身处,高高跃起。 手中一人长的长刀凌空劈落,顿时漫天残肢热血。 与此同时,官军两个千人队的侧翼,数百手持一人高弓箭的武士停止脚步,对着整齐的队形,拉弓平射。 猝不及防间,明军倒下一片。 就在这瞬息万变的瞬间,更多的倭寇,沿着这个缺口,狠狠的冲上来和明军纠缠在一起。 “倭寇两千多人,卫军也有两千多人。双方人数相当,可你看打成了什么样?” 朱允熥脸上挂着一层寒霜,“承平日久,不是武备松弛的理由。大明之军,灭敌当摧枯拉朽!” 战况愈发的激烈,天地之间,喊杀声,金铁交加之声,惨叫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震撼天地。 倭寇中不断有人倒下,明军中也有人不断的倒下。冷兵器战争,从来就是这么残酷。 “带队的军官会不会打仗?占据地利,居然让人给挤在一起?” 朱允熥的骂声中,官军的两个千人队,已经让倭寇全部挤压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前面的人死命抵挡,后面的人却帮不上忙。阵型渐渐有些乱了,而那些倭寇却越打越有章法。 正面牵扯,侧面突击,更有弓箭手爬到了高处,对着明军的后阵不住放箭。 汤和一张老脸羞愧难当,脏话脱口而出,“日他亲娘的,这帮熊兵,丢人现眼!” 唰的抽出腰间长刀,“臣亲自去督战!”说罢,对自己的亲兵统领说道,“整队,跟老子杀下去!” 可是,朱允熥却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 ps,这时的倭国正在南北内战末期,战力很强的,人家打仗并不如某些人所说的几个乡械斗,而是真刀真枪的打。 而大明沿海地区,从朱元璋建国称帝开始,几乎就没打过仗了,卫所会稍微的弱一些。 大家再想想,万历年间倭国能组织近十几万军队,入侵朝鲜,其国家的战争能力可见一斑。 第209章 摧枯拉朽 推荐一本书,大宋好武夫,绝对精品,大家移步去看看。 但是,请不要移情别恋。 ~~~ 杀声震天,生死只在瞬间。 山脚下的杀声中,明军处于劣势。 朱允熥冷冷看着,缓缓向前。在信国公汤和,还有他的一众卫士不解的目光中,朱允熥慢慢的底下身子,抓了一把山间的泥土,在掌心揉搓几下,放在鼻尖轻嗅。 “这是哪儿?”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众人似乎愣住了,彼此诧异的看了下对方,没人敢胡乱开口。 突然,朱允熥抓着泥土站直了身体,对着众人怒吼,“这是哪儿?” “大明!” 亲卫统领傅让率先开口,敲打自己的胸膛,“这是大明!” “这是咱们大明!”朱允熥当着众人的面,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泥土。随后一指山下正在冲杀的倭寇,“他们是谁?” 山上,数百亲卫将官齐声呐喊,震撼天地,“倭寇!” 朱允熥看着众人,“犯大明者!” 众人齐声怒吼,“虽远必诛!” “东宫宿卫,乃孤之肱骨。”朱允熥仰天大吼,“儿郎们,把那些倭寇赶出大明的土地,杀!” “杀!杀!杀!” 三声怒吼,天地变色。随后山间满是铁甲轰然之声,由大明功勋子弟,边塞老兵组成的东宫宿卫,杀气冲天。 “代孤,灭了此他们!”朱允熥看着山下,低吼。 “喏!” 傅让大声答应,随后振臂高呼,“诸宿卫,为太孙殿下灭了此等倭寇!大明,万胜!” “杀呀!” 如雷震天的杀声中,山上朱允熥的宿卫们如同洪流一般,杀了下去。 天地之间,满是大明男儿的怒吼,满是盔甲兵器闪耀的光泽,满是他们凌厉的杀气。 与此同时,朱允熥这边对着另一座山上的伏兵,摇动战旗。 “牵马来!”朱允熥朗声道,“孤亲自压阵!” “殿下不可!”汤和急道,“有老臣在...........” “老国公,我虽是皇储,但亦是大明男儿。”朱允熥翻身上马,一手拉着降缰绳,一首握着马鞭,“孤知道你担心孤的安危,此战,与皇祖当日带你等征伐天下相比,不过是一盘小菜。身为朱家子孙,若是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治国安邦?” “前方将士浴血,身为皇储岂有坐视之理?今日孤为他们压阵,来日孤还要带着他们,传承大明铁血军威!” 说着,朱允熥一夹马腹,大声喊道,“孤不能亲手杀贼,但是孤要看着儿郎们,杀犯我大明之贼!驾!” “好小子!”汤和心中赞叹,“有志气!”说着,对亲卫一挥手,“上去,保护好殿下!” ~~~ “杀呀!” 山上,朱允熥的亲卫们仿佛决堤的洪水,呼啸而下。 正占据上风的倭寇们发现敌情之后,马上分兵抵挡。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的,正是大明最为悍勇的精锐。 冲锋的队伍中,朱允熥的卫士三虎冲在最前。他和其他卫士一样,都是重甲步兵,全身都包裹在厚厚的铁甲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本是军中的悍卒,被选为宿卫之后,许久不曾杀人。如今见到了敌人,就像是猛虎闻到了血腥。 “着家伙!” 冲锋之中的三虎,如神兵天降,凌空跳下。手中几十斤的铁锏,对准一个倭寇的脑袋,狠狠砸落。 乒地一声脆响,那倭寇武士手中的武士刀,直接被砸成了片片碎片。 三虎手中的铁撒锏余势不停,又砰的一下砸在那倭寇的脑袋上。顿时,好大头颅,如西瓜一样四分五裂,白红相间的液体四处飞溅。 紧随三虎身后,数百虎贲虎入羊群。倭寇的武士刀,根本挡不住他们手中的铁斧,铁锏,铁骨朵等重器。 他们刀砍在这些虎贲的铁甲上,不过是一道白印。而朱允熥亲卫们手里的钝器,每一下都能带起阵阵飞溅的雪雨。 “小嘎奔而儿死地!” 三虎一锏一个,如入无人之境,双手拔萝卜一样的抓着一个倭寇,对准对方的脑门,低头猛地一磕。 随后,放开身子软软,脸部塌陷的尸体,再次寻找下一个目标。 数千倭寇,顿时让这几百人冲的四分五裂,不成样子。等他们想组队反击之时,却发现这些全身都穿着铁甲的怪物,数百人如同一人,肩膀靠着肩膀,像血肉磨坊一样,碾碎了他们能见到的一切东西。 他们所过之处,倒下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身上的战甲满是倭寇的血肉,鲜血如水线一样,在他们盔甲的缝隙中不住的滴落。 “退!撤退!” 倭寇中带队的武士们,惊恐的大喊。 冷兵器战争中,这样数百的精锐只要出现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往往能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决定胜利的最终归属。 “撤退,回船上去!” 带队的武士歇斯底里的指挥着倭寇们,可是下一秒却再也喊不出来,仿佛石化了一般。 轰轰轰,霎那间大地开始猛烈的震颤,仿佛天空的太阳,大海的海面都在跟着颤抖。 另一边的山上,数百铁甲骑兵,轰然而来。 明军骑兵的最前头,开国公常升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指,“儿郎们,踩死这些杂碎!” “万胜!” 遮天蔽日的呐喊声中,明军骑兵的速度又骤然加快,中间是数十位手持丈八长枪的枪骑兵,两侧是站在马蹬上挺直身体的弓骑兵。 “不要乱!不要乱!” 倭寇中,一穿着红色盔甲,戴着牛角盔的武士头目大声呼喝,想要稳住阵型。 可是一下秒,嗖地一声,一道白虹贯过,一枝粗大的箭枝穿透了他的身体。 在倒下之前,他见到呼啸而来的骑兵,放箭之后弃弓抽刀,灼热的刀锋划过他的喉咙。 “凿穿!凿穿!” 张辅的战马撞飞一个倭寇,他带着一队骑兵在倭寇的队伍中划了一个圈子,马蹄远去留下一地尸体。冲出倭寇的人群之后,再次调转马头,加速冲击过来。 “跑啊!跑啊!” 此时的倭寇,完全吓破了胆,根本没有反抗之心,只想着跑回船上远离此地。什么粮食,布匹,金银,女人,他们想都不敢再想。 可是,就在他们夺路狂奔的时候。海面上数十艘战舰踏浪而来,留守在倭寇船上的倭寇们,来不及操控战船。就被明军的战舰,狠狠的撞上。 咣的一声,震撼四野。 倭寇的一艘小船,居然直接被明军大舰撞翻。 而后,无数身材干瘦的明军汉子,咬着刀跳上倭寇的战船,大砍大杀起来。 “这才是打仗的样子!” 站马上,朱允熥看着眼前的战况放声大笑,“传令下去,不得割抢贼人首级,战后一块论功行赏!” 明军军功首看敌人首级,此时的战场上,漫山遍野都是狼狈逃窜的倭寇,明军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抓到一个就地剁了脑袋,别在腰里之后继续作战。 骑兵冲锋把倭寇切割开,随后步兵上前刀枪齐下,倭寇身首异处。 在倭寇眼中,这些神兵天降的明军哪里是人,他们手里拿着重器,腰间别着人头,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简直就是一群索命的罗刹。 不知是谁带头,有些倭寇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用半生不熟的汉话大喊,“投降!投降了!” ~~ “呸!真他妈不经打!” 三虎抖落着铁甲上的碎肉,不屑的说道,“俺们在边关,仗一打起来就是厮杀数天,老子这他娘的还没活动开呢,这帮杂碎就投降了!” 正要再继续破口大骂,感觉有人轻轻的在他身后抽了一下。大怒之下回头,只见皇太孙正在马上,笑呵呵的看着他。 “臣.........参见千岁!”三虎行礼道。 朱允熥在马上微微附身,笑道,“不过瘾?别急,以后有你过瘾的时候!”说着,看着已经平静的战场,笑容变成了冷笑,“等以后,孤带着你们,杀到这些倭寇的老家去!” 战场归于宁静,明军驱赶着侥幸活下来的倭寇,在战场上翻捡着尸首。 几个穿着盔甲的武士,被押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跪下!”傅让一个手刀,一个倭寇武士狼狈的跪在了稻田里。 朱允熥本以为,这些武士会秉承武士道精神叽里呱啦一顿乱叫。没想到这些人,不住的磕头,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求饶之语。 “问问他,叫什么?老巢在哪儿?”朱允熥依旧骑在马上,淡淡的问道。 话音落下,身边的宿卫们大眼瞪小眼。 “殿下,咱们谁也不会说他们的话呀?”傅让小声道。 这时,押到朱允熥面前的武士中,一个身材略微高大些的俘虏急忙开口,“天朝大将军,小人会汉语,小人帮您问!” “你这汉话倒是利索!”朱允熥冷笑两声,“你在哪学的汉话!” 那人手被捆着,在稻田里不住磕头说道,“小人从小仰慕天朝文化,熟读汉家书籍,会说汉语写汉字!” “你叫什么?”朱允熥来了兴趣,继续问道。 “小人朴国昌!”那人喊道。 高丽人? 顿时,朱允熥拉下脸,怒道,“倭寇中,竟然有高丽人?” “小人是被逼的!”朴国昌求饶大喊,“小人本是渔民,被他们抓来,不得不跟着他们当倭寇!可是小人心怀天朝,每次都是做样子,从没杀过天朝人,抢过天朝一粒米!” “哼!”朱允熥轻轻摇着手里的马鞭,对这话根本没信。 倭寇之中,只有头领能穿着华丽的盔甲带着兽盔。这高丽人身上,穿着带铁片的甲,一看就不是普通倭寇。 他说没杀过,没抢,根本不可能。甚至,他杀的抢的,比真倭寇还要多。 不过,现在还不是杀的他的时候,朱允熥用马鞭指着倭寇的武士头目,“他们是谁?” “他们是小鸟家的武士,倭国内战失了领主,在倭国混不下去,只能来大明抢劫!”朴国昌赶紧说道,“领头的叫小鸟不长,已经战死了。您面前的人是倭寇头领的弟弟,叫小鸟不毛。” 不长?不毛? 这都什么名儿!他们的父母,真是起名天才! 正说着,突然之间,战场上响起数声绝望的惨叫。 只见堆满俘虏的空地上,常升正带着自家的亲兵家丁,熟练的割着脑袋! 常家的家风如此,别人都是割死人的,他们是活着割。朱允熥那位战神一样的外公活着的时候,最爱干的就只有两件事。 一是冲锋陷阵,二是杀俘。 顿时,朱允熥面前的俘虏们,面无人色。 朱允熥也没了继续问的兴趣,随意的摆摆手,“拉下去吧!” “喏!”几个宿卫领命,拽着这些俘虏就往外拖。 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几个武士头目开始剧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叫喊,“亚美,亚美鲁!”(不要,不要!) 接着,他们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几个宿卫手中的刀,已经扎进了他们的腔子里。 ~~~ 大地恢复平静,只有凌乱的稻田,红色的水流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惨烈。 两千六百倭寇的尸体,一具具的被抛入海中。大明的土地,不会埋葬这些外来者。 可是他们的头颅,却永远的留在了大明的土地上。 就在倭寇登陆的地方,一个临时搭建的土山之上。两千多颗死不瞑目,脸上还带着惊恐的头颅,堆积成一个巨大的京观,遥看大海。 ~~~前两天为了骗钱,水了两章,道歉。 第210章 水军 两千多的倭寇海盗,在如今的大明,动辄歼敌几万的强大军威之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像样的军功。 况且这一仗,地方卫所打的多少有些灰头土脸,脸上无光。不过在朱允熥看来,这不是基层军官士卒的问题,此战地方卫所虽然不出彩,但敢战能战,不怕见血。 问题出在地方的上层官员身上,南方承平日久,武备多少有些松弛。所以大胜之后,对于基层的军官士卒,朱允熥好言勉励,抚恤伤亡。而福建布政司,还有福州,宁德,漳州几位卫军指挥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福建和广东这两个地方,在朱允熥未来的规划中,是大明向海外武力输出,征服海洋的最前沿。断不容地方上,歌舞升平武备松弛。 一直憋着劲想在皇太孙面前表现的靖海军,这次也没露上脸。 对于海军,朱允熥看重的不是近海作战的能力。他要的是可以跨国远洋的海军,可以从大明任何一个港口出发,有能力直接在周边任何国家登陆的海军。 此战过后,皇太孙的仪仗进驻靖海军的驻地。 墙上挂着硕大的海图,大厅之中还摆着一个有别于陆战的水战沙盘。信国公汤和携靖海军核心将领们,有些忐忑的看着在大厅中,左顾右看的皇太孙。 朱允熥在水战沙盘前停住,拿起一根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平日,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的?遇敌都是怎么打的,说来孤听听?” “水战也还是老一套!”汤和笑道,“无非是两军交战,船只互撞之后,敢死之士跳船近战。”说着,又笑道,“现在还是大船微微少了些,若都是大船直接撞过去,就能把倭寇的船撞翻!” 朱允熥皱眉听着,心中暗道,“汤和的军事能力,在老一代中还是比徐达,常遇春,傅友德等人稍微差了一些。可能也是年纪大了,想法还停留在过去水战的基础上。” 靖海军用汤和,一是因为此军需要老将统领,二来是因为洪武初年,汤和就率军在沿海驱逐海盗倭寇,修筑城池,颇有成效。 不过现在看来,在守的方面,汤和可以胜任,但是打出去,他可能做不到。 “孤记得,老国公参与过当年的鄱阳湖水战吧?”朱允熥继续笑问。 鄱阳湖水战,乃是当年老爷子和最大的劲敌陈友谅的生死之战,一战奠定了大明一统一南方的格局,同时也尽收湖广之地。 “当日一战,老臣与陛下同船!”汤和开口笑道,“老臣随陛下戎马一生,那次的水战最为凶险。贼囚张定边的战舰,直接杀到了陛下的御舟面前。若不是常兄弟,一箭于万军中射伤了张定边,恐怕还真是凶多吉少。” “孤听说陈贼汉军的战船,数倍高于我军,而且战船之外都镶着铁皮,船头设置了火炮!”朱允熥又笑道,“两军交战时,双方火炮直射,江水都震得翻涌起来,可有其事?” “主要是咱们轰!”汤和笑道,“当时咱们虽然船小,可是火炮多,炮手多。陈贼的火炮不但少,而且铸造粗糙,打不远也打不准..........”说着,汤和似乎明白了什么,老脸一红,低下了头。 “大明开国以来,火炮为军中利器,朝廷花费重金,让工匠苦心钻研,威力远胜从前。”朱允熥依旧用手里的长棍,推着沙盘中的战舰模型,开口说道,“靖海军从成军以来,孤给拨付的火炮都是最好的,甚至前番为了给你们火炮,孤还要去和工部打官司!” 说着,朱允熥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既然有这种远程利器,你们为什么不用呢?昨日倭寇的战舰停在海上,远远发炮轰击就是,何必要撞船短兵相接?” 这就是朱允熥对靖海军最不中意的地方,此时火炮在水战中的运用已经很多年了,并不是新生事物。但空有这种利器,靖海军装备了却不用,打仗依然是直接撞击跳船。 先用大炮轰懵敌人,然后再操刀子砍,不比直接动刀更有胜算? “臣,有愧!”汤和俯首道,“有负殿下重托!” “孤没有怪你的意思!”朱允熥摆摆手,“靖海军是孤力排众议建起来的,是孤的心血,将来要有大用。之所以不计成本的给你们打造战船,配备火炮,也是为了你们打仗的时候,少死一些人!” 此时,靖海军将官之中,记名统领王景略忽然开口说道,“殿下,臣等不是不知道火炮的好处,也不是不想用,而是............” “而是什么,如实道来!”朱允熥笑道,“有什么难处,孤给你们做主!” “炮手太少!”王景略腼腆一笑,开口道,“炮在地上跟在船上是两回事,大海上摇摇晃晃的不好瞄准。往往瞄的真真的,可是一开炮就差到姥姥家去了!船上不缺敢死近战的兄弟,缺少熟练的炮手。” “缺多少炮手,回头统计一下报上来,孤从京营中给你们挑!”朱允熥沉思,“不过你也说了,海上大炮跟在地上是两码事。归根到底,还是要多操练。熟能生巧的道理你们也都懂,打得多了,自然就能打准。” “殿下明鉴,海上操练时射击火炮,花费太大!”王景略又说道,“弹丸火药都是京中运来的,看着挺多,可消耗起来几次就见底了。还有那些火炮,海上风浪大,兄弟们不善保养,打了许多次之后要么炸膛,要么哑火..........” 听着他的话,朱允熥默默沉思。 现在的火炮铸造工艺,确实没有那么好。即便是千挑万选,也难免良莠不齐,出现质量问题。 火炮本就是消耗品,大明军力强盛的根本,在于老爷子舍得花钱。工部不计成本的打造,五军都督府快速补充军需。 “哎,当年上学的时候,多读些书好了。什么物理化学,几何数学之类的都学上,也不至于现在一点金手指都没有!” 想到此处,朱允熥懊恼的一拍额头。 随即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在福州的铁铉曾上折子说过。福州还有当年闽地军头陈友定,创办的火炮火药局,民间残留许多匠人。 是不是可以找个由头,直接在福建设立火炮铸造厂呢?此地产出的火炮,专门供应水军,省去了京师长途运送的麻烦。更能省去,和工部,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口舌之争。 “殿下!”他一个无心之举,靖海军的军官们都吓坏了,赶紧请罪,“臣等有负殿下期望,臣等有罪!” “你们有什么罪!”朱允熥苦笑一声,“孤是想起一些事,心中懊恼!”说着,微微沉吟片刻,“往后每月操练所需的火药弹丸,还有配备的火炮,孤给你们加倍,再给调拨精锐炮手过来。” 说着,朱允熥环视一圈,“靖海军,不但要靖大明的海疆,还要起帆远航,茫茫大海,亦是咱们大明之海。不容外人,肆意而来,肆意航行!” “你们要什么孤都答应,孤只希望你们能练出一只,强横的水军出来,明白吗?” 众将皆动容,俯首道,“喏!” “殿下,臣有奏!”王景略又开口朗声道,“此次虽然歼灭的来犯倭寇,但其他岛屿上,定有倭寇余孽藏身。臣请殿下谕旨,靖海军启航,沿着倭寇来的海路,逐个扫荡!” “这才是孤说的水军!主动出击,正当如此!”朱允熥笑道,“歼灭倭寇的报功奏折还在孤的手里,孤还没批复。说实话,这两千人的战功实在是不够看,也实在是不够分!” “孤还要在闽地停留月余,尔等放手去打,沿海诸岛的海盗倭寇,随你们去杀。你们杀的越多,功劳簿上的功劳越多。只要有战功,孤自然不吝赏赐!” “喏!”众将轰然答道。 看着面前,战意高昂的将领们,朱允熥满意的笑了。不过随即,他心中忽然想起了北方。 也不知,大同那边的战事如何。 第211章 战机 茫茫草原一望无垠,天地之间唯有看不到头的绿色。草原的草,都有半人多高。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不现牛羊。 别说牛羊,连风都没有。天空中那毫无遮拦的烈日,尽情的把炙热宣泄在草原上,连野草都是烫的。 沙沙,沙沙。 一队队骑兵,艰难的在野草中跋涉着。每当战马趟过野草,雾气一样的蚊虫如影随形。 这些骑兵似乎已经跋涉了许久,魁梧的身躯有些消瘦,精神有些萎靡,双眼通红。他们的身上,为了防备烈日的炙热,铁甲换成了朴素的棉甲。棉甲上,灰尘已经遮挡住其原来的颜色,看着灰扑扑一片。 啪! 战马上,李景隆狠狠的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把,然后把拍死的蚊虫,搓成一个泥土。 此时的曹国公李景隆,再不复往日气宇轩昂的样子,棉甲松垮的披着,铁盔背在脑后,额头上全是汗水,头发凌乱。 他带队绕行乌兰察布草原寻找北元军的后方部族已经很多天了,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现如今的身心俱疲。一路上,别说是北元部族,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白天烈日猛晒,晚上无处不在的蚊虫撕咬,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草原的蚊子,比中原的爬虫都大,三个蚊子就能做一盘菜,咬一口浑身又痒又肿。 “家主,喝口水吧!”边上的家丁老兵,给李景隆递上水壶。 李景隆舔下干瘪的嘴唇,抓过来刚想灌进嘴里,手却忽然停住了。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省着点喝水!”李景隆把水壶扔回去,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他娘的,这地鬼地方比江南还热!”说着,再看看士气有些低落的队伍,低声说道,“咱们走的对吗?别他娘的走错了!” 李家的心腹家丁从行囊中掏出罗盘,仔细的核对一番之后开口道,“家主没错,这就是通往乌兰察布的路!” 他娘的,自己好端端的逞什么英雄呢? 看着茫茫草原,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好好的大同城不呆,非跑草原上喂蚊子来?偏偏出发前自己来立了军令状,他娘的现在想反悔回去都不成! 知易行难,任何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从小到大的曹国公,一肚子墨水,可是哪里吃过这种苦头? “哎!”李景隆在战马上无奈的叹口气,刚想挪动下身体,就感觉大腿内侧,火烧火燎的难受。 在马上胡乱的扭曲几下,这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难受到了骨头缝里。 数日以来都在马背上奔波,皮肉早就被马鞍磨坏了。这些天来甲不下身,每天又被蚊虫蜇咬,又出汗水,身上到处都黏糊糊的。信手手一搓,就是黑乎乎一团。 他还是好的,每晚有亲兵偷偷的给他擦擦,跟着他的三千骑兵,哪还有半点大明儿郎的样子! 走着走着,太阳越来越大,晒得人昏昏欲睡,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半点精神。 “停!”李景隆再也忍受不住了,开口道,“传令,下马休息!” 身边的亲兵中,有人忙挥舞旗语,有人搀扶着李景隆下马,有人抽刀在半人高的荒草中,割出可以容人休息的地方。 “哎呀!”李景隆呲牙咧嘴的坐在草地上,不住的用手,拽着自己的裤子。 瘙痒难耐之下,心火旺盛,三两下把身上的甲胄脱下,胡乱的抓着。周围茂密高大的野草,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没有了火热的感觉,倒也舒爽。 “怎么不走了?” 跟着李景隆的都是精锐骑兵,令行禁止。不消片刻之后,全部下马休息。 副将瞿能从前方纵马过来,皱眉道,“主将,不能歇着。弟兄们本来就没劲儿,下马容易起来难呀!” “那就晚上走!”李景隆正在抓着自己的后背,闻言怒道。 说完,脑中灵光一动,继续说道,“走了这么多天,应该快到地方了。草原是北元人的天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咱们昼伏夜出!” “晚上走?”瞿能原来在四川卫当过指挥使,也是老行伍,急道,“主将,晚上行军乃是军中大忌,茫茫草原上,儿郎们走丢了都不知道!这荒郊野岭的,万一落单,就是死路!” “不会打火把?”李景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白天太阳晒,兄弟们哪有力气赶路?本来就晒得半死,晚上被虫子咬的一晚上都不能合眼。再这么下去,没等到地方,兄弟们刀都拎不起来了!怎么打仗?” 瞿能转念一想,也对! “暗哨放出去,撒远点,注意接应咱们的探马!”李景隆脱了衣衫,露出身体,用湿毛巾不住的擦着,嘴里说道。 “喏!”瞿能答应一声,调转马头。 但是,他刚准备策马,就见前方草原之中,几匹战马飞驰而来。 “咱们的斥候回来了!” ~~ “主将!” 几个脸上已经晒得爆皮,嘴唇开裂的斥候下马跑到李景隆面前,一开口声音如石头摩擦一样沙哑。 “先别说话!”李景隆伸手拿过一个水囊,扔过去道,“润润嗓子!” 咕噜咕噜,几个斥候牛饮一般,一个水囊顷刻间就瘪了,等最后一滴水进肚。斥候一擦嘴唇,低声说道,“前面发现了北元军的毡包,牧场!” “真的?”李景隆大惊,直接抓着斥候的脖领子,连声问道,“真的?你没看错?有多少人?” “末将没看错!”骑兵的斥候是精锐中的精锐,开口说道,“毡包延绵数里,怕是有上万人。而且不全是老幼,末将在那盯了一天,能骑马射箭的军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依末将之见,不是普通的部族。那处,是北元前军的老巢,藏着无数的粮草牛羊,还有北元贵人坐镇!” “当真?”李景隆颤抖的问道。 “当真,末将看到了北元贵人的大纛!” 纛,旗也! 北元的军阵之中,只有宗王和太尉一样的贵人,才有权力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景隆默默的喘着粗气,脑中的念头不停转换。 那边不算老幼有敌一千,自己这边可以战的精锐三千。三千对一千,又是出其不意。这仗,有的打。 若真胜了,抢到了北元贵人的大纛,或者说抓了什么小王子,鸟太尉。那以后........... 想到此处,李景隆脑中的画面顿时鲜活起来。 立下如此战功,他李景隆就是一代名将。说不定,将来追赠他父祖的郡王帽子,也会落在他的头上。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早就习惯了。可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武将勋贵的家主,生平以没有军功为遗憾! 现在,军功就要来了! “主将!怎么打?”副将瞿能在一边急问。 李景隆回过神来,又对斥候问道,“距离咱们到底多远?敌人没发现你们?他们马厩在何处?营地哪边是风口?” 斥候赶紧一一道来,并且再掏出一张事先画好的图,讲述起来。 “既然敌人没发现咱们,不知道咱们来了,咱们就往上打!”李景隆召集将领,在他身边围坐,小声说道,“下半夜动手,人在下半夜是睡的最死的时候!” “这边是风口,咱们就从这边冲进去,进去之后一队直扑大纛所在,一小队直奔马厩不让他们上马,另外人的人从风口进去,沿途放火!” “既要马踏连营,又要火烧连营!”李景隆看着众将,“兄弟们,男儿大丈夫,为国尽忠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重振汉家冠军侯功业,正当此时!” “此战得胜,我李景隆必在皇爷和殿下那,给你们请功!” “再告诉手下兄弟们,北元的大帐那边,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此战得胜之后,任凭弟兄们拿!” “喏!”军中的悍将们都红着眼珠子答应。 “既如此,先睡觉!睡醒了,跟老子砍人去!”李景隆狰狞的笑道。 ~~~ 第212章 夜袭 月光如水,草原之上一片白月光。 没到过这里的人,可能认为这里的黑夜,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而亲身到了这里之后才会发现,草原的夜远比中原的明亮。 夜色中有风,吹动半人高的野草,野草摇摆的沙沙声听起来和中原的稻田,有几分类似。无论是草还是稻麦,其实都一样。本质上它们都是上天赋予人间,养育万生的源泉之一。 草原人需要草喂食牛羊,中原人需要稻麦食物。它们就像是一对兄弟,看着有些许的不同,其实有着相同的根源。 呜! 远处,挂在高岗上的半弯新月之下,传来了苍狼的嚎叫。 沙!沙! 摇动的野草之中,一个面如沉水的战士,露出坚毅的面容。 数千人,都在牵着马缓缓前行。草原上半人高的野草,成了他们天然的掩护。皎洁的月光之下,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发出半点的喧哗,如果不是他们在动着,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雕像。 草丛之中,萤火虫翩翩飞舞。一位年轻的战士轻轻的伸出手,把几只萤火虫抓进掌心,然后看着手指的缝隙中,那跳动的光芒,露出孩童一般的微笑。 他的家乡,也有萤火虫。他很久,没有回过家了。 突然,前进的战士们停住脚步。年轻的战士松开掌心,目送几只萤火虫飞走,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声,飞吧! 然后,和所有人一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们队伍的最前方。 黑夜中,豁然间似乎有光华绽放,一杆大旗在前方突然矗立。尽管大家分辨出他的颜色,可是每个人都知道,那是他们大明的战旗,是他们一直为之骄傲,甚至用鲜血渲染的,大明红。 李景隆抬头看看天边的月亮,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回头仔细并且缓慢的看了下身后跟随他的人影,无声的咧嘴笑笑。 “爹!爷!保佑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心里默念一句之后,李景隆直接翻身上马。霎那之间,在他身后的草地上,响起一片沉默的棉甲摩擦之声。 唰啦,李景隆缓缓的抽出腰间的马刀。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把马刀扛在了肩膀。双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战马鼻腔中发出细微鸣声之后,缓缓向前。 数千明军精锐骑兵,骑在马上缓缓前行。 月下兵戈如流水,正待鲜血染战袍! 轰,轰,草原大地开始了震动。马蹄如鼓,震得草原,月色,还有远处的高岗,似乎都开始晃荡起来。 渐渐的这种晃荡从微微变成了剧烈,仿佛天塌地陷,乾坤倒转一般。视线中所有的画面,包括仅仅数里之外敌人的营地,都跟着马蹄的节奏,震颤起来。 草原上奔驰的战马,变成了一道道残影。马上的骑士,举起了手里雪亮的马刀。 轰隆,轰隆。 如雷的震颤中,李景隆死命的用战靴的马刺贴打马腹,右手的马刀,指着前方的营地。 脸上的肌肉狰狞的凸起着,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呐喊,“天佑大明!” 回应他的,是几乎将天上残月震碎的,三千男儿从胸膛发出的呐喊,“万胜!” “杀!” ~~ 马蹄踩踏大地的震颤声中,一个精壮的战士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颤抖的挑开毡房的帘子,顿时眼中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那强壮的身体,开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与此同时,同样在梦中惊醒,赤裸着上身的汉子们,大呼小叫的拿着兵器从毡包中冲了出来。 “敌袭!” 一个年老的汉子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句,举起了手中的牛角号。 可是,还不等号角吹响。一道冷冽的刀光劈练而过,鲜血如喷泉一般,开始在皎洁的月光下,猛烈的绽放。 “大明!” 嚎叫声中,李景隆的战马高高跃起,越过了敌人营地简单的屏障,手中的马刀,顺畅的切开一个敌人的身体,然后继续高叫着,带人冲进了大营深处,敌人旗帜所在的地方。 副将瞿能紧随其后,带着健儿们不住的把手中的火把,扔在容易燃烧的毡房之上。 另一边,廖家兄弟为首的枪骑兵,夹着丈八长枪从侧面撞进了敌人的大营。长枪挑开面前的敌人,挑翻敌人的营帐,马踏连营就是如此。 他们也是大明的将门虎子,血液中天生就带着建功立业的狂热。 “杀!” 营地中满是大明骑兵的杀声,几乎在眨眼之间,沉寂的元军营地就崩了。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打夜战,而这些敌人也想不到,他们的老巢之地,会有神兵天降。 明军骑兵在敌人的大营中,如入无人之境。长枪刺杀,马刀劈砍,马蹄踩踏,尽情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护住中军大帐!上马!” 燃烧的营地中,敌人仓惶的大喊。在头领的呼声中,精锐的武士们用胸膛抵挡着明军的冲撞,为其他伙伴争取时间。 “冲过去,不要停!” 敌人的中军大帐就在眼前,李景隆已经杀红了眼,手中马刀不知切开了多少具身体,悍勇的率军直突。 突然,冲锋的战马上,李景隆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来不及多想,于战马冲锋之中,狠狠的拽起了缰绳。 律律律~~~ 战马嘴里发出一阵鸣叫,撞飞一个敌人之后,前蹄腾空。 嗖地一声,视线中一道箭光骤然而来。直接射入了战马的脖颈,战马哀鸣一声。紧接着数根长矛在斜刺中杀出,噗噗几声,全刺进了战马流汗的身体之中。 “家主!” “主将!” 家丁和士卒的惊呼声中,战马马失前蹄,马上的李景隆直接被甩出了马背。同时,几个嚎叫的敌人,已经操刀冲了过去。 噌地一声龙吟,被甩落之后,李景隆在地上滚了几圈。直接抽出了腰间另一把宝刀,双手紧握,对着当先一个敌人,力劈华山。 然后刀锋横转,直接扎入第二个敌人的心窝。 伴随着火光铛地一声脆响,那是另一个敌人的弯刀,砍在他左边虎头护肩上。 肩膀一阵酸麻,一条手臂顿时再无力气。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李景隆右手成拳。包裹着锁子甲的拳套,狠狠的砸在敌人的面上。 紧接着抽出扎在敌人身上的宝刀,倒转刀锋直接扎入对方的脖颈。 噗,热血喷了李景隆全身。此刻的他,在火光中,像是一个地狱中走出的杀神。 “家主威武!” 李家的老兵们赞叹一声,纵马冲到李景隆身边,“家主上马!” “不管我,冲过去,活捉他们的中军贵人!”李景隆持刀,上马之后,继续大声指挥。 “杀呀!” 这一路明军骑兵在他的带领下,像是一把热刀子,插进了冷冻的荤油里。直接让敌人的营地,天翻地覆。 ~~ 第213章 差一哆嗦 元军的营地已经崩溃。 古往今来,野战最为凶险难测。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例大多都出自夜间,更别说现在的元军营地中,看似有近万人,可真正能打的只有不到千数。 在战兵上明军有人数优势,又打了元军一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火光,刀光,受到惊吓四处奔腾的战马,和夺路而逃的士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 茫茫夜色中,元军不知敌人有多少,更不知从哪里来,惊恐绝望之下肝胆欲裂。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甚至因为明军的突袭而引发的营啸,在没起火敌我不明的地方,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相比之下,明军一旦占据上风,优势越发明显,更加的得心应手。一队队骑兵在元军营地中,来回凿穿收割人命,把偌大的营地分割成数个小块。赶羊一样,驱赶着元军和北元部众自相践踏。 从明军冲入营地开始,胜负已分,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冲进去!” 元军竖立大旗的中军大帐之前,李景隆忍着左边臂膀刺骨的疼痛,率先冲入敌人的大帐。 但就在此刻,元军大帐篷中,也冲出数十披甲的武士,双方顿时战在一处。 元军中以一老一少两个穿着华丽丝绸睡衣的贵人为中心,不要命的厮杀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铛地一声,李景隆单手磕飞一敌人的兵器,嘴里大吼道,“贼酋休走!” “你是谁?”年老的北元贵人,指挥着武士奋力厮杀,大声怒问。 “大明,曹国公,李景隆!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微微错愕之后,更加悍勇的厮杀起来。隐约间,李景隆似乎听到了对方元军卫士,在用元语大喊,保护小王子先走! 须知,李景隆自幼名师教导文学武艺,大明开国时军中亦有无数蒙古悍卒效力,他的骑射老师中,就有蒙古人。所以,听得懂几句蒙语。 小王子?闻言,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 “抓活的!” 大喜之下,李景隆快步冲向前,稍微脱离了身边李家卫士的保护。 若是能活抓蒙元小王子,那就是天大的战功! 心头狂热之下,李景隆擒贼先擒王,单手持刀冲向被元军武士保护的年轻贵人。 可就在他靠近的时候,那年老的北元贵人大喝一声,挥舞弯刀上前抵挡。 “滚开!” 对方须发皆白,李景隆根本没看在眼里,挥刀便砍。 可是对方虽然老迈,却极其力大,硬碰硬的同样挥刀。铛地一声,李景隆只觉得右臂发麻,再加上他冲杀依旧一条胳膊无力,手里的宝刀直接被磕飞了。 而对方刀势不减,直接对着他的脖颈,挥砍过来。 “家主!”李家卫士们救援不及,惊慌失措。 李景隆连忙闪身,只觉头上一凉,铁盔已是被对方一刀劈开。不等他再闪,对方反手砰的一下。刀把自己砸在他的鼻梁上,顿时李景隆脑中嗡的一下,身体控制不住的摔倒。 对方的刀锋,顺势而下,李景隆已无处可逃。 “他娘的,完蛋了!”李景隆心中惊呼,“就他娘的不该逞英雄!” 可是对方的刀锋落下之前,一箭飞来比对方的刀更快。不远处,战马疾驰,马上的战将一箭射穿了李景隆对手的脖颈。 再然后,弃了弓箭,扔出马上的绳索,套羊一样直接套住了那正要逃跑的北元王子。 一连串的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精彩绝伦的箭术和骑术,表现的淋漓尽致。即便是草原上最为精锐的武士,也要自叹不如。 “瞿副将好手段!” “瞿将军威武!” 来者正是李景隆的副手瞿能,其人在马上用力的拽扯绳索,魁梧的北元小王子,竟然被他单臂挟在臂下。 “他娘的,竟然被他抢了风头!” 李景隆一抹长流的鼻血,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神色恼怒。 ~~~ 北元的营地里,满是噼里啪啦的篝火之声。篝火声中,到处都是濒死的惨叫,还有明军骑兵们狂笑的声音。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此刻元军的营地,就是明军狂欢的舞台。 咔嚓一下,李景隆的左臂被家丁用力合上,接敌之时他的肩膀被敌人砍脱臼了。他也算硬气,额头上都疼出了冷汗,但是哼都没哼一声。 坐在火堆边,李景隆脸色阴沉的望着周围,表情随着篝火的跳跃不停变换。 “主将!”瞿能大笑着,大步而来,“这可是大功呀,末将刚才抓的那个,可是北元皇帝的侄儿,射杀的是北元太尉托花帖木儿,正是这次领兵进犯大同的乌合齐之叔!” “啧啧,斩杀太尉,活捉王子,瞿将军好大的功劳!”李景隆眼角抽搐,冷笑道,“等回了京中论功欣赏,说不得官职还要在某家之上了!” 他心中能痛快才怪,袭击北元后方的计谋是他出的,仗是他指挥打的,第一波冲击是他亲自带人冲的。七十二拜都拜了,他娘的就差一哆嗦了。可是,最圆满的生擒北元王子的功劳,居然被旁人夺了! 在朱允熥面前,他是唯唯诺诺之人,在京中他是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可是到了战场上,在军功面前,他李景隆谁都不在乎。 想到此处,一擦依旧在流的鼻血,揉揉肿胀的鼻子,心中更加恼怒。生擒王子之功没到手也就罢了,还让对方打了一个满脸花,也不知破相了没有。 论爵位官职他都在瞿能之上,若是对方知情趣,应该把这份顺手得来的功劳拱手相让。可是对方不但不让,言语中还在他面前显摆。他李景隆,除了在皇爷和太孙面前之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瞿能虽然地位不如李景隆,可也是功臣之后,当过四川卫的指挥使,五军都督府的后起之秀,又是在军中靠军功实打实升上来的将领,也不怕李景隆挑刺儿。 一屁股挨着李景隆坐下,大笑道,“不敢,您是曹国公,末将离您十万八千里呢。不过咱大明最重生擒敌将的功劳,我抓的又是个小王子,说不得等回了京城,皇爷也赏给咱一个爵位!” 说着,眼睛看了看李景隆,又笑道,“曹国公伤无碍吧?幸亏咱快了一步,不然您怕是要被那北元太尉,刺一个透心凉!” “你.............” 打人不打脸,这话等于直接打在了李景隆的脸上。是他带兵冲入了元军的大帐,是他围住了北元的贵人。但也正是他,一个失手差点被人宰了。 瞿能这是摆明了告诉李景隆,我不但有生擒小王子的功劳,还有救你一命的恩情! “哈!” 瞿能说完也有些后悔了,本以为李景隆会大怒,哪知对方突然一笑。 微微诧异之中,只见李景隆抱拳正色道,“方才,是瞿将军救了某一命,大恩不言谢,回京之后某在家中设宴,将军切莫推辞!” 瞿能一怔,他是个直爽的汉子,李景隆这么一说,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方才,是某说话没过心,若惹恼了瞿老哥,莫往心里去!”李景隆又语气亲热了几分,“某第一次领兵,心里总是想着立下天大的功劳,却不想差点阴沟翻船,是老哥救了我!” “某不但没道谢,反而吃了你的闲醋,多少有些丧良心。某在这,给你赔不是。”说完,郑重的行礼。 瞿能顿时唬了一跳,对方是他的领头上司,又是被皇太孙倚重的皇亲,身份比他高出许多,他哪里敢受。 忙回礼,也带着歉意说道,“主将,咱是个粗人,说话也糙了些。”说着,有些惭愧的笑了起来,“咱得了这份功劳,有些得意忘形了。咱从小就在军中,养成了翘尾巴的毛病,您千万包涵!” “大家都是直爽汉子,说这些就外道了!”李景隆扶着对方,笑道。 瞿能更不好意思起来,继续开口道,“这仗是您指挥打的,您又身先士卒,带着兄弟们冲杀,都杀到脱力了。咱看在眼里,心里钦佩得很。跟您的功劳比起来,活捉什么鸟王子,实在不值一提!” “哎,这是哪里话,为国杀敌是李某的本分!”李景隆笑道,“等回了京中,某定在陛下,皇太孙千岁面前,面呈你的功劳。”说着,亲昵的拍拍瞿能肩膀,“这功劳,怎么也能换个爵位。放心,别的不敢说,在皇太孙千岁面前,李某这点薄面还是有的!” “如此,多谢曹国公了!”瞿能抱拳道。 “你比我大几岁,不嫌弃的话,某私下里叫你一声老哥,李某虽然是曹国公,却最敬重有本事的军中好汉。以前在军中,你我二人不怎么来往,往后当成兄弟相处,没事就来我府上坐坐!” “论弓马,李某在京中谁也不服,不过老哥你的功夫是真俊。等回京之后,咱们好好切磋一番。我府中旁的没有,好马好弓有的是!” 见李景隆真情实意,又有并肩作战的情分,瞿能点头笑道,“如此,末将高攀了!” “老哥,赶紧让兄弟们快点折腾。此地不宜久留,一把火烧干净之后就走!”李景隆看看周围,皱眉说道,“传令下去,斩首的敌军数目要记好,都是兄弟们的军功,马虎不得。战死受伤的兄弟都带上。是某带着他们进的草原,某也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喏!”瞿能大声应道。 第214章 再生事端 京师,紫禁城。 御花园中姹紫嫣红一片,盛开的鲜花享受着夏日的骄阳,蝉儿叫蝶儿忙,蜜蜂飞舞满是花香。 可是紧挨着御花园的奉天殿中,气氛却有些冰冷。老爷子坐在龙椅上,面带寒霜,下首六部九卿的臣子们都恭敬的垂首,不敢抬头。 殿外不时的传来臣子的惨叫声,那是几个乱说话的督察御史,学士在受杖刑。 冰冷的气氛之下,同僚的惨叫声中,殿中的大臣们不少人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内心既心悸又惶恐。 皇帝突然说要加征商税,自然是朝野沸腾群臣非议。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士子官员纷纷上书。他们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开始说到了国情民生,无外乎就是商税加不得,朝廷岂能与民争利。 但也有另一派官员,赞同加征商税,站在皇帝的一边。两派官员从打嘴仗开始,变成了相互攻击,朝堂上吵成一片。 他们的吵闹让皇帝觉得烦了,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发配,罢免了许多官员。甚至一些以为自己头铁的,也遭到了处罚。 外边的惨叫声,让殿中的臣子们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伺候的这位,绝对不是一个有耐心,愿意迁就臣子的皇帝。 冰冷寂静的气氛中,吏部尚书凌汉,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加税可行。国朝近三十年来,轻徭薄赋与民休养生息。如今大明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内无忧外无患。轻徭薄赋虽是德政,但长此以往必定国家财政空虚。于天下加收商税,正是百年大计!” 听凌汉如此说,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微微点头,“你说的和咱想的差不多,以前不收税是因为国家初创,民间不易。现在国家安定,民间富而朝廷的花销,连年增多。” “咱听人说过,如果现在不收商税,以后也不收。国朝的财政负担,还是始终在农民头上。到时候德政,可能就变成了弊政!” “陛下!”群臣中,翰林院试讲学士,国子监祭酒胡季安开口说道,“臣以为,还是再等一等。收税毕竟是国家大事,本朝从无前例,自然不能操之过急!” 胡季安是江南官员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话一出口,立刻引得其他官员纷纷赞同。 “还等到什么时候?”老爷子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冷笑道,“大明朝这些,等着等着就没下文了,拖着拖着就成了常例的事,还少吗?国朝没有先例?咱是开国之君,咱做的就是先例!” “咱知道你们心里想的什么,商税一事古已有之。不是咱异想天开,更不是咱穷疯了,要和商人们要钱。远的不说,前朝大元的时候,依赖的就是江南的财税!” “哦,大元朝在江南各路连年征税,加税就行。咱这收税,就不行?” 胡集安额上全是冷汗,连忙俯首道,“臣,绝无此意!” “咱就不明白了,不过是重新收取商税,又不是横征暴敛,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跟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 老爷子斜眼看看江南一派的官员们,冷声道,“收商税,和轻徭薄赋不冲突。朝廷开支连年增加,再不收商税,钱从哪来?若朝廷没钱,轻徭薄赋岂不是一纸空文,成了面子事?” “咱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都出身江南,怕的是收商税到最后,收到你们的身上!” 说着,老爷子又冷笑两声,言语越发的刻薄起来,“咱知道你们出身江浙之地,想要维护乡梓。可你们要知道,你们做的是大明的官员。你们的一切,都是咱这个皇帝给的!” “早先,咱就听人说过,朝中江浙的官员们和地方牵连太深,总是帮着地方的豪族商人说话。以前咱还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哼,还真是如此!” “咱意已决,重新开征商税,谁敢再跟咱聒噪,小心脑袋!”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冷笑几声,“咱这只老虎,才吃了几天素,就有人敢捋咱的须子的?咱决定的事,何时轮到旁人指指点点!” “臣等遵旨!” 这话说的已是极重了,也让反对的臣子们忽然意识到,皇帝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皇帝,还是那个喜欢搞一言堂的皇帝。煌煌天威,他们不敢相抗。 突然,殿外传来几声惨绝人寰,高亢的惨叫。 朴不成快步进来,跪走道,“陛下!” “怎么了?”老爷子冷眼问道。 “几位受刑的大人受不住,死了!” 群臣顿时更加惶恐起来,受刑的几位年轻气盛,仗着头铁顶撞皇帝的御史学士,居然被活活打死了。 再想到皇帝的种种手段,反对加税的官员们,顿时面如土色,心中叫苦。 许多人心中纷纷想道,“再不能和皇帝唱反调了,不然这就是下场!哎,若皇太孙还在京中,此事或许还有缓,可是现在只能听皇帝的圣裁了!” “死了就拉出去,让他家人收尸埋了!”老爷子再次开口,骂道,“咱的宽容,竟然养出这些是非不分,不知死活的东西。看看他们上的折子说了什么,说咱收商税就是隋炀帝,打死都便宜他们了!” 朴不成刚要退下,就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一个头盔上插着羽毛的卫士跪在殿外,高举手中的黄封奏折。 “陛下,大同八百里加急!辽东八百里加急!” 大同应该是战事,辽东是什么事? 老爷子眯着眼睛,“拿上来!” 稍后片刻,奏折送到老爷子手中,看了几眼之后,群臣发现老爷子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呀,这小子有这能耐?” 老爷子看的正是傅友德报功的奏折,大同战事已经收尾,其中功劳最大的竟然是曹国公李景隆。不但长途奔袭,烧了乌兰察布的北元营地,烧毁军械粮草,更难得是,抓了一个北元的宗王,杀了一个太尉。 群臣不知奏折写的什么,见老爷子脸色变幻,兵部尚书沈溍开口道,“陛下,可是战事?” “大同大捷!”老爷子看着奏折笑道,“曹国公抄了北元的后路,魏国公断了北元的水源,傅友德率大军掩杀,三路齐出打破北元。杀敌三万,俘虏八千。大同之外的北元余孽元气大伤,十年之内不敢再北望中原!” “臣等恭贺陛下!” “小打小闹有什么好贺的?”老爷子笑笑,对送奏折的卫士说道,“这奏折,可曾快马送至皇太孙处!” 卫士在殿外朗声回道,“已快马送往福建!” 老爷子点点头,打开辽东的军报,顿时脸色大变。 “狗儿的,真是给他脸了!” 皇帝骂街,不成体统。群臣诧异,不明所以。 “朝鲜李家乱臣贼子,咱已经给足了他脸面,居然敢得寸进尺?”老爷子安拿着奏折,气的须发皆张,“朝鲜以女真犯边为借口,以元降将东胡为先锋,领军一万五,发兵渡鸭绿江。吞了三个女真部族,掠夺女真人口五百户,在鸭绿江边修筑城池!” 说着,老爷子直接把奏折扔在地上,怒道,“来人,给朝鲜李家写信。告诉他们,把掳去的女真全部送还,朝鲜兵马滚回去,不然......哼哼!” (又将昭告上帝,命将东讨,以雪侮觉之两端。若不必师至三韩,将所诱女真之人全家发来,并以往女真大小送回,朕师方不入境。) (朕非不能伐之。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 闻听此言,群臣皆怒。 兵部尚书沈溍附身捡起了奏折,快速的看了几眼,大声道,“邻大邦而无礼,朝鲜乃狡诈之过。臣请奏陛下,发兵灭之!” 第215章 我自己去 收到两份加急奏折之时,朱允熥的御驾已经到了泉州。 如果说苏杭二州,是大明的天上之城。那泉州,就是此时的世界之城。 从宋开始,泉州就是全世界最大的商贸海港,是全世界最为繁华富足的地方。蒙元时期,这座城池更是蒙元皇室的禁脔,为蒙元财税的重中之重,历代达鲁花赤都是元廷贵胄重臣。 泉州的海上商贸最早可以追溯到盛唐,从那时候起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开始在泉州定居,经营生意。这里不单是世界商业的中心,也是各种文明的中心。 从泉州城内的建筑就可见一斑,城中到处充满了异域风情。白色圆顶的建筑,纯石头打造的宅院比比皆是,在朱允熥看来,和后世阿拉伯世界的传统建筑类似,但融合了东方元素更为精美。 除了建筑还有宗教,文化,乃至饮食,衣着,以及百姓的姓氏,样貌等等。街上到处都是金发碧眼,或者须发卷曲的胡人。百姓之中,不少的祖上就是在泉州安家,已经汉化的色目人。 无论是何种人,无论何种文化,都能在这座中华的城池中落地生根。渐渐的,在汉文化的融合下,变成本土文化。 每天港口处都有从异国驶来,载满宝石金银香料的巨大船只。船上的货物,用来和中华交换茶叶,瓷器,丝绸,棉布等各种手工制品。这个时代,中华物产就是奢侈品的代名词,让世界各地的贵族,为之疯狂。 这是世界之城,更是黄金之城,一旦开始征收商税。光是收取每年外来船只的关税,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也是座不夜城,根本没有宵禁一说。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城中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商铺,酒肆,游人,喧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首词,正是这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之城池最好的写照。相比之下,天上的星辰居然都黯淡几分。 朱允熥的住处,位于泉州城毗邻港口之边。是前朝蒙元贵胄福建平章的府邸,他所住的阁楼通体雪白,似乎都是用玉石打造。到处都是繁复精美的花纹,脚下都是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 站在窗边,就能看见灯火盏盏依旧忙碌的港口,就能看见灯火闪耀如天上之城的城区。 可是此刻,他却没有半点心思。而是拿着手中的奏报,目瞪口呆。 李景隆那厮,居然立下大功?还是如同霍去病一般,敌后横行的功劳?这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干啥都行就是打仗不行的李景隆吗? 其实对于这个原本时空的大明战神,朱允熥一开始是看不上眼的,颇有些用他干脏活的意思。但是慢慢的发现,老李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相反还有着许多长处。 出身高贵,接受过良好教育,心机城府手段头脑,文韬武略一样不少。不管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而且体察人意,见微知著。甚至可以说,是大明勋贵后人之中,杰出的佼佼者。 不过这人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景隆一旦有了万一,就是万劫不复的万一。 “胡闹呢!” 朱允熥看着傅友德的奏折,微微皱眉。大军出京之前他特意交代过只是参赞,怎么能让他独自领兵作战呢? 不过朱允熥也不怪傅友德,就李景隆那张嘴,他要是真想忽悠谁,肯定能把对方忽悠瘸了。 随后把大同的奏报放在一边,翻起辽东的奏报,朱允熥越看脸越黑。 朝鲜李家,太不安分了! 站在窗前皱眉想了许久,回身坐到书桌上,提笔写道。 “奏请皇祖,征伐朝鲜折!” “朝鲜小邦,毗中国而居,受天朝教化。国名亦出于皇祖之口,中华于它,福泽深重。皇祖仁厚,不愿刻薄藩国,推行仁义许以怀柔。” “然,其小国有大心,千百年来,每逢中原板荡必侵占领土,逐步蚕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我大明为大国,以大事小,仁德为先。其朝鲜,以小事大,利益为重。”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 “辽东苦寒之地,于当今大明食之无味。所以朝鲜认准了,你不想为那些地方,兴兵远征劳民伤财。” “其国看似恭敬,实则狂悖,表里不一,欺天朝以方..........” 写着写着,朱允熥忽然停笔,直接把写好的奏折撕得粉碎。 自己爷孙,何必用这么文绉绉的说辞。自己写的累,皇爷爷看得也累。 当下提起笔,用大白话重新写道。 “皇爷爷,朝鲜李家给脸不要脸。您总是说番邦外国,非中华之患不可兴兵。现在的朝鲜,已经是中华之患。” “辽东鸭绿江侧,豆满江畔,数千里沃土,山川河流,本为中华旧地,岂容彼等染指。” “今日占一些,明日占一些,若干年后便成了他们的祖宗之地。您仁义对待他们,他们却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每次占了咱们的土地,便会派遣大臣打着进贡的名号,进京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祈求您的原谅。您心怀大度既往不咎,看不上数州之地。可是他们回去之后,依旧这么干!” “这是摆明了拿您当傻子,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给了咱们些珍珠马匹美人之类的,就占据了大片土地。他们朝鲜李家,肯定一边占着便宜,一边背地里骂咱们爷俩,是傻子!” “此等小人行径,记打不记吃!” “不给他来一记狠的,他永远不怕。不打得他满脸桃花开,他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皇爷爷,大明国土虽大,却无一处用武之地!” “为大明声威,为皇爷爷赫赫武功,为大明后世子孙计,孙儿请皇爷征朝鲜,不臣之国!” 写完,吹干墨迹,大声道,“王八耻!” “奴婢在!”外面的王八耻,马上进来。 “叫人八百里快马,送至京师!”朱允熥说道。 “奴婢遵旨!” 王八耻走后,朱允熥再次沉思起来,许久之后,对门外道,“传开国公过来!” 不久之后,开国公常升到来,“臣,参见殿下!” “先别多礼!”朱允熥把奏折扔给常升,“看看这个!” 常升不解的打开奏折,刚看了几眼就眼珠子通红,一边看,一边骂道,“遭娘瘟的玩意,敢太岁头上动土?”骂着骂着,更加的咬牙切齿,大声道,“早先,舅舅就上过书,搂草打兔子,灭了那番邦!可是陛下........” 说着,不敢再说了,忐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他口中的舅舅,不是旁人,正是蓝玉。 “大将军当日所言,是对的!”朱允熥背身,看着窗外繁华的灯火,缓缓开口,“野狗永远养不成家狗,更谈不上忠诚,最好的办法,就是宰了吃肉!”说着,朱允熥回身,看着常升,“二舅,你给三舅写信!” “要臣做什么?”常升俯首,正色道,“殿下吩咐便是!” “让三舅和京中的淮西勋贵们通气,就说是孤的意思,让大家一起上书,征伐朝鲜!” “嘿嘿,这几年大伙正闲的难受呢!”常升笑道。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傅让隔着门小声说道,“殿下,明日泉州的士绅于望海台,恭迎御驾...........” “不见了!”朱允熥开口道,“传旨,孤要回京,明日就走!” 明天出发走海路,等他回到京师,自己的折子已经到了,朝中的武人们也闹起来了。到时候自己再和老爷子陈述利害,就可以发兵远征。 不过,用谁为主帅呢? 傅友德在大同,熟知北方的宋国公冯胜老迈,朝中武人中的金字招牌.......... “老子自己去!” 忽然,朱允熥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后,这种想法更加坚定起来。 他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军功,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那些功劳来装点门面。 而是作为穿越者,断不容毫寸国土,落于外人之手。 豆满江(图们江)本来都是中华的,鸭绿江也是中华的,他们所谓的白头山,也全是中华的。 早在元朝时,朝鲜半岛的大部分土地都是属于辽阳行省。再早一些,那里世代为中华统属。 那里广袤的田野,那里不冻港出海口,那里的物产,本就是我们的祖先,留给后人的处女地。 可是后世,却被他们无耻的窃取! 重来一世,若不能守护祖宗之土。还有何面目,谈什么昭昭中华! 第216章 朝议 数日后,京师。 一向不怎么爱张罗常家,借着常家老三纳妾的由头,在家中摆了几桌宴席。 常家不但是大明一等一的勋贵之家,更是皇太孙的母族,深受储君的器重。而且在蓝玉被贬之后,隐隐重新成为军中这一派武人们的主心骨。 请帖发下去之后,别说和常家亲近有自诩为皇太孙铁杆的侯爷们都来了,就连不怎么过问政事,在家养老的宋国公冯胜都亲自登门。 常府后花园,秘密花厅之中,两桌宴席上,坐的都是大明开国的勋贵,粗略算算,光是侯爷就有十三人之多。这些人虽然手中并无太大的实权,可在军中的影响力匪浅。 大伙都是武人,没那么多规矩,又都不是外人。所以花厅之中,喝酒夹菜都是自己动手,没有任何下人。 “诸位,听说么,曹国公在大同,可是立下惊天的大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常森开口笑道。 景川侯曹震撇撇嘴,“皇爷是没让咱们这些人去,若是咱们去了,哪能轮到他出风头?”说着,看着上首的宋国公冯胜笑道,“老哥,北元那边,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不扛打喽!” 满脸褶子的冯胜微微一笑,“你这杀才,头发都白了,还吃后生的闲醋。李家那后生不错,从小就弓马娴熟,兵书策略张口就来,是个将才坯子!此番出征,也算是经过了历练。”说着,又笑道,“不过,他能立下大功,还是太孙殿下慧眼识才,知人善用!” “殿下自然是英明神武!”桌子上的一群侯爷,顿时开始称颂起来。 他们虽然是武人心眼直,可是不傻。蓝玉一案,当初要不是皇太孙回护他们,他们哪还有机会坐在这喝酒。 本来他们就是朱允熥身后的死忠,现在更加的感恩戴德。 大伙七嘴八舌的说着,冯胜斜眼看看常森,开口道,“老三,你叫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说着,端着酒盅抿了一口,“有什么事,你就大大方方的说,这里又没外人!” 常森笑笑,看看众人,低声道,“诸位,那我就直说了。朝鲜在辽东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吧!” “得寸进尺的玩意,洪武二十一年远征,就该顺手灭了他们!”定远侯王弼破口大骂,“他娘的,吞了好大一块铁岭卫不算,还敢朝辽东伸爪子?真是活腻了!” 顿时,花厅之中这些白发老将纷纷破口大骂,这些人在跟着老皇帝打天下之前,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么土匪要么强盗,要么拦路抢劫占山为王,要么是绿林好汉。 就连看似随和笑面翁一样的宋国公,当年也是和他兄长冯国用拉绺子,干没本钱买卖的。 一时间厅上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喊打喊杀之声震得人耳膜都疼。撸胳膊挽袖子,把朝鲜李家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恨不得现在就抄刀子杀过去。 “上面,来了封信!”等他们骂够了,常森继续说道,“上面有意,征伐朝鲜!” 顿时,花厅中寂静无声。 “你是说,哪个上面?”冯胜想想问道。 “老哥哥,还能有谁?”景川侯曹震急道,“上面,要咱们这些老骨头做什么?” “咱们军中之人,联名给皇爷上书!”常森看看众人的表情,“这事呀,上面一个人说话,声儿太小。老爷子不愿意跟朝鲜一般见识,那些书呆子也断然不容对藩国用兵。所以,这事咱们得先帮着上面发声!” “这还不好办,回头就让府里的师爷上折子!”一干军中侯爷,纷纷嚷嚷道,“别说上折子,就算上面要咱们这些老骨头,咱们也给!” 酒桌上,宋国公冯胜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开口道,“老三,恐怕这事,不这么简单吧?征伐朝鲜虽不是小事,可也用不着上面让我们这些老骨头联名上书。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花厅中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望着常森。 常森站起身,看看外面然后把窗户关好,压着嗓子开口,“上面有意,御驾亲征!” “嘶!” 顿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可是接下来,花厅之中又跟沸水开锅了似的,嚷嚷起来。 “这不行呀,上面什么身份?兵战凶危的,怎么能冒那个险?” “就是,打仗的事,咱们这些老骨头去就成了!” “那千里迢迢的,怎么能让上面吃这份苦?” 这种反应才是一片赤诚之心,皇太孙是大明储君。他们可以为储君出谋划策,甚至出生入死,但绝不能让储君以身犯险。这些人打了一辈子仗,知道打仗这事不是闹着玩的。 “诸位,稍安勿躁!” 常森挨个给他们倒酒,开口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同意。可是你们知道,给上面传话的人,怎么说的吗?” 卖了个关子之后,常森继续笑道,“上面说,诸位当年跟着老皇爷出生入死,才有了今日的富贵。现在,轮到他,带着诸位,再谋几十年的富贵!” “诸位现在虽然都是侯爵,可都一大家子人,若没有军功,家中的儿子们,谈什么前程?咱们武人不比文官,若没军功,还有什么好日子?” “朝鲜小国不自量力,必须揍它。不揍他则已,一揍就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上面说御驾亲征,其实就是想趁着诸位还能动弹,家中的儿子们也算英武,多捞些军功!” “诸位想想,上面好不容易开口了。咱们要是不给办的妥当,多寒他的心?” 常森说完,众人沉默,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惭愧感激之情。皇太孙,时刻都在惦记着他们这些老骨头,真是天恩深重。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就是打仗吗?”宋国公冯胜又喝一口酒,开口说道,“大明雄师百万,还打不赢他小小朝鲜?上面有带着咱们这些老骨头,建功立业为一代雄主的心思,咱们也不能犯熊!”说着,哼了一声,“他娘的,鞑子都被咱们宰了无数,他朝鲜算个鸟毛!咱们这些人拼了老命,也要让上面,出了这口恶气!” ~~ 翌日朝会,说的就是朝鲜再次侵占辽东土地的事。 老爷子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熟知他的人知道,这是老爷子一直在竭力压着心里的怒气。 “都说说,朝鲜的事!”老爷子淡淡的开口。 之所以还在压制自己的怒火,询问臣子的意见。是因为老爷子知道治理国家,不能怒而兴兵。知道自己不是李世民那样文韬武略的皇帝,凡事他都会先倾听臣子的意见,斟酌再三再做决定。 “陛下,臣以为当先下旨申斥朝鲜,让他速派使臣来京说明。”群臣之中,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说道,“随即令辽东兵马,巡逻辽东鸭绿江畔,震慑朝鲜野心,勒令朝鲜退兵,交还土地人口..........” 这是老生常谈,没有什么新意。 “文臣们不愿意打仗,自有他们的道理。朝鲜虽小,却有地利之优,亦能凑出十万兵马!再者,北元尚在,若再打了朝鲜,大明北境战火重开,国家财政又要不堪重负。万一朝鲜倒向北元,辽东恐怕再无安宁。” 老爷子在宝座上沉思,心中的思绪忽然飘到了朱允熥出京之前,和他说的重新设置铁岭卫上。 “本想着软刀子慢慢磨,可没想到那边如此的贪得无厌。还真是让咱大孙说中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定有三!” 再想起朱允熥那封信,老爷子缓缓开口,“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前番也曾申斥过,可朝鲜李家撂下爪子就忘。咱不在乎那点不毛之地,可是他这么三番五次的,是不是打咱的脸呢?” “陛下!”刘三吾顿时大急,开口说道,“朝鲜非大明之患,些许不毛之地,蛮夷野人,不值得陛下大动干戈。诸藩国之中,朝鲜最为谦恭............” “谦恭还敢占咱们的地?” 忽然,武臣之中,站在最前面的宋国公冯胜开口说道,“朝鲜的毛病,就是你们这些文臣惯出来的。不毛之地也是大明的地盘,凭啥给他?” “他朝鲜李家,算摸准了咱大明的脉,知道咱们讲大国气度,不愿意跟他他计较,所以才蹬鼻子上脸。” 说着,冯胜对老爷子拜道,“陛下,老臣以为,以德服人要分人。有人天生不知道好歹,就是欠揍。”说着,豁然加大声音,“臣,奏请陛下,征伐朝鲜,以振大明国威!” 随后,武臣们跟演练过似的,齐声呐喊,“臣等请陛下,征伐朝鲜!” 文臣那边,短暂的失神之后,顿时喧哗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须知隋唐前车之鉴。” “陛下,大明刚刚国泰民安,万不可一怒兴兵!” “朝鲜远在千里之外,劳师远征,若稍有不慎,就是有辱国体!” 老爷子刚要开口,就见朴不成从殿外匆匆进来,跪地奏道。 “皇爷,太孙殿下回来了!” ~~~~~ 第217章 亚洲一条街 朱允熥一路疾驰,风尘仆仆回京。进了宫城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走入奉天殿中。 “孙儿见过皇爷爷!” 看着跪在下面行礼,虽然神色疲倦但却英气勃发的孙儿,老爷子微微一笑,“为朝鲜的事,特意回来的?” 朱允熥起身道,“正是!”说着,看看群臣,“孙在泉州看了辽东朝鲜的奏报,便昼夜疾驰赶回京中。” 说完,朱允熥提着衣角,昂首走到龙椅边,平日他坐的地方的站好,俯视群臣。 文臣们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们一手教导的储君似乎不是穷兵黩武之人。而武将们更为精神振奋,皇太孙已然回京。只要他说服皇帝征伐朝鲜,这些武将个个甘愿做他的马前卒,上阵厮杀。 “朝鲜之事,你如何看?”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再次看看群臣,回身道,“孙儿只有一个字,打!” 此言,老爷子并不意外,一直以来他这个孙子,就是外柔内刚睚眦必报的性子。 “为何?”老爷子问道。 朱允熥傲然一笑,“小兄弟不听话,该打!” “殿下,朝鲜乃是藩国.............”殿中的文臣们,准备开口劝诫。 “既是藩国就该恪守本分,可是朝鲜有吗?”朱允熥面对群臣,大声说道,“逢年过节上供一些天朝用不到的东西,就算做藩国了吗?说些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好话,就算藩国了吗?若是那样,我大明的天朝,也太不值钱了吧!” 大殿之中,满是朱允熥洪亮的声音回荡着。 “诸位算算,从大明建国以来,趁着中原板荡,朝鲜吞了多少土地?他们占了铁岭卫数千里土地,还不满足。一边上表称臣,一边发兵图们江占了辽东的领土。他们一边请皇爷爷赐予王印王号,又发兵侵占鸭绿江。这是藩国的作为吗?这是拿咱们大明不识数!” “可能在你们心里,辽东那些苦寒之地,是无用之地,即便给与藩国,换取北地安宁也没什么。可是,不问即取就是偷。我大明堂堂天朝,却被下国小邦,行强盗偷窃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贼一日不除,大明边境永无宁日。百年以后,他们不会感恩是天朝赠与土地,还会世世代代的认为,天朝软弱可欺。以为说几句好话,磕几个头,就能在咱们这予取予求!” “若让朝鲜把那些辽东旧土吞下去,以后如何面对子孙后人?后人如何评说我等?” “即便是无用之地,那也是大明之土!” 殿中鸦雀无声,朱允熥一番话说得众武将热血沸腾。若不是在殿中,只怕马上就要大声叫好,连番请战。 可是文臣们,却陷入了沉思。甚至有人,偷偷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御阶上的皇太孙。待看到他那和老皇爷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之后,心中才恍然大悟。 “这位,其实和老爷子一样,都是活阎王的性子,只不过平时不显罢了!” 这时,朱允熥看着群臣,再次开口说道,“孤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大国仁德,中华礼仪,可仁德不是软弱,礼仪更不是忍让!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一味的宽容,只会养出白眼狼来!” “现在,朝鲜侵犯辽东之土,咱们大明怀柔。以后,若是其他藩国学得有模有样,又该如何待之?有多少土地可以给?皇爷爷打下的大明江山,不是让我们当败家子的!” “此战,不但要打。而且要彻底打服他们,让他们知道。大明的东西,别说碰,就是想都不行。这一仗,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几斤几两!” 正所谓亚洲一条街,大明才是爹!在朱允熥心中,他从来没想过如大多数帝王,对外采取什么天朝风范,告诉外人大明物华天宝有的是好东西,不在乎你们家那点零碎儿。 他要的是丛林法则,他要大明做一头雄狮,做一头不容外人窥视领地的狮子。 ~~~ 朝会暂且散去,爷俩在御花园中一前一后,默默走着。 老爷子在前,朱允熥微微落后半步。 “你呀,还是要打!”老爷子背着手说道,“其实咱也不是不想打,只是这仗不大好打。朝鲜虽然国小,但是十万能战之兵还是有的。一旦不能速战速决,势必生出祸端来!” “一直以来,咱以为给他点用不着的地方,让他感恩戴德跟着咱们大明走。你这么一打,只怕将来,两国之间必生嫌隙。” 嫌隙就是仇恨,可是朱允熥根本不在乎这玩意。国与国之间就好比人与人,恨一个人往往就代表着干不掉,甚至干不过别人。恨,是最无能的表现。 这时,老爷子的脚步忽然停住,回头狐疑的看着朱允熥,“咱跟你说话呢,你在后边干啥?” 朱允熥又微微后退,看看老爷子的大脚,眼神有些飘。 “呵!”老爷子顿时明白,笑出声说道,“放心,今天不抽你!”说着,苦笑一声,“你是快当爹的人了,咱们多少要给你点颜面,不能和以前一样,说抽就抽!” “皇爷爷圣明,孙儿都大了!”朱允熥笑道,“时不时的挨一顿您老的鞋底子,也说不过去!” 老爷子继续往前走,开口道,“打朝鲜,也不是不行,但是要慎重。你觉得是从辽东出兵好,还是京营出兵好?” “辽东!兵贵神速,若是从京营出兵,就给了朝鲜缓冲的时间。他们一旦听到信儿,跑到您面前又哭又嚎的,保不齐您心一软,又不打了!”朱允熥心中早就想好了预案,开口说道,“辽东那边有四叔的兵马,还有十四叔的兵马,抽出七八万不是难事。” “大同那边在战事也已了结,让傅友德带兵从大同赶往辽东,路程也不甚太远!这只是陆上,孙儿还想着,让信国公汤和带靖海军及山东沿海诸卫水军,从海上登陆朝鲜,两路夹击!” “哦?”老爷子停步,回头道,“你胆子真不小,两线作战?” “是,一正一奇,就是让他防无可防!”朱允熥握拳道,“孙儿看过朝鲜周围的海图,消灭朝鲜水军,大军从树州登陆(仁川)之后,就能长驱直入,直入朝鲜开京。” “别的不说,你这想法倒是可行!” 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微微琢磨之后,就明白了朱允熥的战略意图。打仗没有不冒险的,但双方都习惯的正面碰撞,突然从海上来那么一下,说不定还真能建奇功。 “让傅友德带兵去?你的意思是傅友德为主帅?”老爷子随后又道,“嗯,老傅倒是个稳当人,他也数次征伐过辽东,了解地理人情。”说着,老爷子笑道,“总比今天在殿上那些嚷嚷开战的杀才好,那些贼厮鸟。只是将才,打仗就靠不怕死,光着膀子爬城墙的愣货,不是帅才!” 朱允熥悄悄的后退两步,“孙儿想,让傅友德为副帅。” “他当副帅?谁是主帅?”老爷子忽然回头。 “孙儿请皇爷爷恩准,亲征朝鲜!”朱允熥大声道,“皇爷爷当年不避箭矢,九死一生才建立大明。到了孙儿这,孙儿不想做一个不通军事的皇帝。朱家的儿郎,要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朱允熥正说到激昂处,忽然一个黑影飞来,忙下意识的避身闪过。 只见老爷子先是扔了一只飞鞋,随后脱下另一只,劈头盖脸的抽来,“安你奶奶个爪儿,一天到晚想着打仗?那是你该干的事吗?父母在不远游,你爷爷还有几天活头,你要上阵打仗.............” 抽两下,老爷子却抽不下去了。往常自己这边还没上手,这臭小子就已经开始告饶了。可是今天不但不求饶,而且连躲都不躲。 朱允熥在老爷子停手之时,缓缓跪下,看着老爷子,郑重的说道,“皇爷爷,玉不琢不成器。孙儿大了,怎能总是在您的羽翼庇护之下?” “此战,乃是国战,孙儿身为储君当亲赴前线,为三军将士壮我大明军威。”说着,朱允熥又微微一笑,“皇爷爷,灭国之战,就让孙儿去吧!” “哎,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你呀,犟种一个!”老爷子把鞋穿好,随意的在花园中坐下,无奈的开口道,“你说的对,你长大了,咱不能总管着你,更不能总看着你。你想去,就去吧。不过,咱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以去。但是不能亲上一线,军略大事还要靠军中老将,不得胡乱指挥。” “大胜了一切好说,若是打败了,回来看咱怎么抽你!” 朱允熥大喜,磕头道,“孙儿谢恩!”说着,犹豫下,再次开口,“皇爷爷,孙儿想,再跟您讨个人!” “朝中的武将,你觉得谁行,尽可以带去。反正那些杀才,也认你这个储君。”老爷子没好气的骂道。 “孙儿想要蓝玉!” 第1章 宣战 “蓝玉?” 夜色已经,燃着通明灯火的寝宫之中,老爷子独自一人,斜靠在躺椅上。看着门外,御案上架着的宝刀,默默出神。 自己的大孙要出去打仗了,还跟他要一个人,蓝玉。 其实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已经算不得威胁了,准确的说他从来算不得威胁,不过是大明朝堂中那么一丝,似乎要超脱他控制的不确定因素。他对蓝玉的憎恨,除了蓝玉做的那些破事之外,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不放心。 现在,这份不放心,似乎也渐渐的淡了。他寄予厚望的大孙,不存在镇不住这些人,使唤不动这些人。 如今的大明王朝,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做乱臣贼子,更不会有人动摇他们朱家的统治。 可是在老爷子的心中,蓝玉这个名字还是如一根刺扎在喉咙中那么难受。他老了,蓝玉却还年轻,威望甚高。就好像狼群中老迈的头狼,要时刻提防狼群中的小狼一样。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爷子之所以开始不待见蓝玉,是因为未来。年轻的皇帝不应该有一个过分强大的母族,外戚是一把双刃剑。 “皇爷!”这时,朴不成悄悄的从外面进来,跪地说道,“奴婢都问清楚了!” “说!”老爷子简单的吐出一个字。 “殿下出京时,杭州府张善随行,在船上............” 朴不成对老爷子说的是,朱允熥出京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待听到自己的大孙,几次三番打听人家闺女时,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他娘的臭小子!”老爷子笑骂一声,随后又陷入了沉思。 朱标那辈儿和武人联姻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在自己孙儿这,绝对不能再娶那些武臣勋贵的女儿。但是,坏就坏在当初给朱标选的这门亲事,选的太好,而自己的大孙又是太过看重旧情的人。 外戚不能一家独大,有了勋贵武人世家,也该有文臣,这样才能双方制衡。 老爷子心中暗道,“张善还是官位稍微低了些,在朝中算不得什么!” 不过,想完这些,老爷子又笑了。 儿孙都是孽,大孙都那么大了,自己还要想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说到底,关心则乱。 边上的朴不成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低声道,“皇爷,您叫的人都来了,在外边候着呢!” “叫他们进来吧!” “是!” 稍后,寝宫外传来沉重的脚步,一听就是走路铿锵有声的武将。 接着定远侯王弼领头后面跟着,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永平侯谢成、宜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等十余人。 “臣等参见陛下!” 这些人也都算老头子了,最年轻的都五十多岁了。他们都是当初老爷子羽翼初成的时候,投奔而来在他麾下效力的老兄弟。大多都是淮人,有几个还算是他的同乡。 老爷子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皇太孙要出京打仗,咱心里不踏实,你们都跟着去。” “陛下放心,有臣等在,定然让殿下大胜还朝!”定远侯王弼先开口道。 “都是一辈子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厮杀汉,打个高丽还不能取胜,那不是白活了吗?”老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咱先把话说头里,若是不能好生辅佐,咱摘了你们的脑袋!” 一物降一物,这些杀人无数的开国猛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了皇爷大气都不敢喘。从早年老爷子还没登基开始,只要老爷子一瞪眼,这些人就腿肚子转筋。 “臣等遵旨!”众武将大声说道。 “好生去做,伺候好皇太孙,你们每家都能再有几十年的富贵。若不然.........”说着,老爷子挥挥手,“下去,回家准备去!” “是!”众武臣又恭敬的叩头,慢慢退下。 ~~~~ 小别似新婚,坤宁宫中夫妻二人难得的同床共枕。 赵宁儿的肚子已经大了,整个人的脸上都散发着母性的光泽,如羊脂玉一样温暖滑润。 刚刚,又经过朱允熥的耕耘,白皙的脸上挂着尚未消散的潮红,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朱允熥的怀里。手臂有些眷恋的缠绕在,朱允熥的脖颈。 帝王之家,即便是寻常夫妻那种的恩爱,也是奢求。若是寻常百姓家,丈夫出门了一个多月,呆不上两日又要出远门,媳妇不生气才怪。 可是在帝王之家,妻子只能把所有的惦记藏在心里,面上不能表露半分。 “委屈你了,自己在宫中!”朱允熥揽着妻子,拍拍对方的肩头,“家国天下,孤也想多陪陪你,可是军国大事.......” “殿下不必自责,臣妾明白,国事为重!”赵宁儿又靠近了些,搂紧了点,“殿下在外,不必担心臣妾。平日里,臣妾若是闷了,就去惠妃娘娘那里走动。或是,把母亲和姐姐叫进宫来。” 一入宫城深似海,宫里的日子不好过。赵宁儿明明是笑着说话,可是朱允熥还是看到了她眼底的那一抹愁绪。 “放心,孤去去就回,不会太久的!”朱允熥笑着安慰,伸手在对方圆滑的肚皮上摸摸。继续笑道,“咱们孩儿降生之前,肯定回来!” “嗯!”赵宁儿重重的点头,手臂更加抱紧。 “是不是舍不得我!”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既舍不得我,就好好服侍,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姿势...............?” 赵宁儿羞红了脸,不敢睁眼,嘴里喃喃道,“殿下哪里会的这么多?” “看书!学习!”朱允熥轻轻说道。 坤宁宫中春色一片,东宫那边有佳人在倚窗西盼。 妙云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宫城,整个人一动不动,雕像一样。 “天晚了,您歇吧!”贴身宫女,在身后小声劝道。 “嗯!”妙云淡淡的回应一声,身子却没动。 “朴总管说,殿下在坤宁宫歇着了。您..........别等了!”宫女再次开口,她所说的朴总管,是东宫的副管事,朴无用。 “知道了!”妙云回身,关上窗户,坐到梳妆台前,摘去头上精心布置的头饰,低声道,“你出去吧,不用伺候了!” 宫女忧心的看了一眼,随后低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妙云一人,她哀怨的看了一眼铜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随后又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最终,两滴泪水潸然而下。 ~~~~ 翌日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及各藩国使节立于奉天殿外。 清晨阳光灿烂,可是回荡在大殿内外的声音,却满含杀气。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朗声读着,征伐高丽的圣旨。 “高丽本偏远小邦,蛮夷之地。沐中华之教化,受天朝之遗泽,方能苟全社稷于世。大明天朝,仁爱宽容以贤德治理天下,许其国祚,视为藩篱。” “然,其国虽小,却狼子也!元明交替,中原板荡之时,高丽邻大国不知守礼,且有非份之心,强占中华旧土,掠夺中华化外之民。” “大明顺应天命为中华正统,秉承千年仁德之心,体谅高丽远夷小邦,固宜不与之较。” “熟料高丽诈伪,得辽东数州之地,仍贪得无厌,数次三番于辽东用兵。天地不容,神人共愤!” “朕曾言,周边藩国非中华之患,不征也。” “此不征非不能,乃是不愿。古人有言,不勤兵于远,所以不即兴师者。然高丽上下,视朕言如无物,竟然陈兵鸭绿江畔。” “欺我大明无人耶,欺朕无将耶,抑或是欺朕之宽仁耶!” “朕曾数次告诫,高丽听尔不闻。朕有好生之德,不愿多造杀孽,然高丽自取灭亡也!” “高丽小国,所恃者沧海耳,岂不知沧海与我大明共之。大明乃中华上国,王师所至之处,山海亦为之助也!” “尔高丽,上不敬天命,下不敬中华,无德无礼,无忠无耻。朕已昭告上帝,命师东伐,以雪侮觉之两端。大明舳舻千里,精兵数十万,揭帆东指,必尽灭尔类。” “权知高丽国事李家,原本高丽王室之臣也。世受国恩,却行篡逆之事。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春秋有云,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念到此处,朱允熥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 最后把圣旨一收,看着殿中群臣,继续大声道,“乱臣贼子,岂能为王乎?即日起,高丽李氏为贼也。收回朕御赐之国号,讨回数次册封之诏书,御赐之物。” “命皇明储君允熥代朕,东征高丽,灭其国,焚其庙,诛其国贼,还天下朗朗乾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允熥话音落下的一刻,皇城之中满是臣子们欢呼万岁之声。 “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圣旨的结尾,朱允熥以皇储之身代天子出征,就等于御驾亲征。天下无论文武官员,无论何处兵马,都操于他手。有敢违背者,不请旨,杀之。 “众将何在?”朱允熥看着摩拳擦掌的武人队列,大喝一声。 “臣等在!”众将轰然跪倒。 “各自回营,带好麾下儿郎,与孤灭了那不知尊卑的蛮夷小国!” “喏!”众人轰然,随后此次出征的将领们,昂首阔步走出大殿。 殿外,参加朝会的藩国使臣们已经是面如土色。 尤其是常年在京中的朝鲜使臣,已经烂泥一样的瘫在地上,浑身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丽...........高丽绝没有不臣之心。” 说着,茫然抬头,四处观看,却发现身边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厌恶的看着他。 礼部尚书李原名大步而来,手举圣旨副本,怒斥道,“起来!天朝皇城,尔居然如此失态,成何体统?”说着,把手中的圣旨副本放在高丽使臣的脚边,“拿回去给你家伪王看看,他若还算个人,就自己抹脖子请死,省得大明王师还要费事!” 说完,拂袖而去。 打仗,不单是武人的事,其实也是文臣的事。这些文臣们不想打仗,但是不代表怕了打仗。 大明起于刀兵乱世,以武立国,再迂腐的文臣,也带着三分英气。没打起来之前,他们会稍有微词。但一旦宣战之后,只有一个念头。 揍的就是你! ~~~~ 以后就叫高丽哈。 第2章 老将归队 大军再次出城,十里长街满是神采飞扬观看大明军威的百姓。 皇太孙代老皇爷御驾亲征,去灭了东夷小国,可是千古未见的盛况。朱允熥有着代老爷子出征的名义,又是大明的储君,可以节制并指挥调动天下兵马。而且辽东一向是大明最为庞大的军阵,所以从京营所选的官兵不过才三万之数。 但这三万人,却是大明最为精锐的部队。 四千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中的重骑兵,冲锋陷阵所向睥睨,由驸马都尉李坚带领。三营火铳兵,六营火炮兵,由另一驸马梅殷祖带兵。其他步兵,都是国朝数次远征漠北,和北元草原精锐刺刀见红的老底子。 大军出城,沿途兵丁开道。道路两旁,都是百姓设置的祈福香案。出征将士的胸前,每人都挂着一朵采自郊外的鲜花。 “大明万胜!” 百战百胜的军威之下,数十年战无不胜的功绩之中,是沿途百姓震天的呐喊,还有由衷的祝福。 洪武门城墙上,老爷子看着脚步轰然,前行的大军,看着队伍中黄罗伞下,骑在战马上,那个英气勃勃的身影。眼神中有些自豪,也有些揪心。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怕过。可是到了孙子这,心里却忐忑的不行。 “孩子大了,不听话啦!”老爷子揉揉眼角,“好好的读书做学问不好吗?非要出去打仗!” 边上,唯一能陪在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微微笑道,“皇爷,奴婢有些话,不知...........” “赶紧放!”老爷子不耐烦的说道。 “奴婢刚伺候您那年,正赶上陈友谅那贼子率军来犯。”朴不成笑道,“那年,您也是力排众议亲自领兵出征。当日,走的正是这条路。人如龙,马如虎,势冲天。” “奴婢记得您那时候说过,若是一战能胜,就是万年基业!”顿了顿,票不成继续笑道,“如今皇太孙出征,走的也是同样的路,带的也是咱们大明好儿郎。正是承您的志气,要一战扬我大明天威。” “奴婢没读过书,可是也知道古往今来,没有多少回对番邦用兵,欲灭其国的战事。皇太孙这次去,定能让大明功绩铭记史册,让后世汗颜。陛下和殿下,都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别的朝代能有半个就是烧高香,可咱们大明,现在一出就出俩!” “万年基业加上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咱大明定然万年万万年!” “你这狗东西,总算还能说点人话!” 尽管朴不成刻意拍的马屁,没什么逻辑,辞藻也不甚华美。可是言辞达意,老爷子听进耳中,倒是比别人说的还好听些。 “这小子!”老爷子一指城下那远处的黄罗伞,“像咱!有种!不孬!” 黄罗伞下,一身金盔的朱允熥在马上回头,视线中巍峨的大明城墙如巨龙盘卧于天地间。 “皇爷爷,等着孙儿得胜回朝!” 心里默念一句,抬头看着阳光猛烈的太阳,嘴角挂上一丝笑,“浩荡天地,且看大明男儿逞英豪!” 念完,一拉缰绳,嘴里大声道,“儿郎们,随孤,向北!” 三军齐呼,“向北!向北!” ~~~~ 大军向北,再过淮河。 正值盛夏,淮河旁的稻田郁郁葱葱,风吹麦浪滚滚,与滔滔江水遥相呼应。 淮河边,一条分叉的小河旁,数位农人在田地中忙活着。虽然田长起来了,可是要常看着。看有没有杂草,生没生害虫。 这些农人都身材高大健壮魁梧,可是手上的农活却显得有些不入流。似乎,不是长年累月土里刨食的。 炎炎夏日,汗如雨下。农人中,一头发半百的老翁,从田间地头出来,一屁股坐在大数地下。解开身上的扣子,露出精壮的胸膛,用手里的草帽不住的扇着古铜色的脸。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哪受过这罪?” 边上,一个老妇给他倒上凉茶,笑道,“种地还受罪?你这辈子什么都没怕过,到老了居然怕干活?”说着,抿嘴笑起来,“不过呀,妾身看来,种地的您,可比当将军的您,要踏实多了!” 这老汉不是别人,正是贬为平民,在老家务农的蓝玉。边上的老夫是他结发妻子,田中忙活的是蓝玉的儿子和儿媳妇们。 尽管有些军中故旧相送的金银,可是地方官看着呢,蓝家也要奉旨种地。 “委屈你了,过这种日子!”所谓英雄柔情,私下的蓝玉,面对妻子总是和颜悦色。 “这有什么委屈的!”夫人笑笑,靠着蓝玉坐下,“这日子挺好,以前老爷您高官显贵的,可妾身总觉得不踏实。现在咱们一家人,虽然日子没有以前富贵,可是胜在安稳。”说着,看看蓝玉,“老爷,您也岁数大了,打一辈子仗,总是不着家。现在老了,能跟家里人在一块,儿孙满堂的您还有什么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一辈子的雄心壮志,一辈子的功绩被人活生生的抹杀,心里甘心才怪。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蓝玉自己也深思熟虑一番,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不敢不低头。再说,以往的自己,对功利二字,太过执着了。所以,才招人妒恨,招人猜忌。 吃一堑长一智,人总是能在跌倒之时,看到过去的不足,进行反思。 “你说的对,这样的日子挺好,反正不用操心了!”蓝玉看着田间,跑闹的孙子辈,笑着说道。 “真的?”夫人回头,笑问,“若是朝廷起复您,让您再去打仗...........?” “呸,老子吃撑了,还管那闲事!他娘的,卖了一辈子命,这个鸟下场,老子还不长记性!别说起复,就是让老子再领兵,老子都不鸟他,爱谁谁?”蓝玉骂道。 “呵呵!”夫人笑了起来。 这一笑,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意思。 蓝玉继续说道,“夫人还别不信,我有半句假话,就.........” 突然,懒洋洋坐着的蓝玉一下如豹子一样站起,原本柔和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充满力量,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老爷!”夫人不解。 “嘘!”蓝玉让妻子噤声,竖起了耳朵。 耳中,似乎有阵阵熟悉的韵律。眼中,渐渐泛起了烟尘。 “骑兵!有大队的骑兵过来了!”蓝玉神色郑重,边上放着的锄头,如战刀一样抓在手里,“夫人,带着孩子们躲起来!”随后,又对田间喊道,“老大,老二,过来跟老子结阵!” “骑兵?”蓝夫人不是寻常女子,抓着丈夫的手臂,“老爷是朝廷的人?”说着,眼中满是坚决和凄苦,“还不放过咱们?老爷,若真想斩草除根,咱家谁都跑不掉!” 这时,马蹄如雷,烟尘大起,数百骑兵在眨眼之间,从前面冲来,到了蓝玉的跟前。 “是来抓老子的?”蓝玉挡在蓝家众人之前,厉声喝问。 战马停住,烟尘中,马上一员将领,拉开脸上的面罩,大笑道,“老哥,是我!” “王兄弟?” 蓝玉顿时大喜,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次和他征伐塞外的王弼。 “你怎么来了?”蓝玉大声道,看看对方周围,“他娘的,不打旗号,仪仗队也没有,穿着普通的盔甲,哪还有点侯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把总!”说着,忽然明白了,大声问道,“咱大明又要用兵了?你是要出征?打哪?可是要出塞?” “老哥!”王弼笑笑,“你看谁来了?” 谁? 蓝玉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被骑兵簇拥的中间。一人骑着战马,缓缓而来。 “蓝将军,愿为孤持缰牵马否?” “殿下!”阳光下,那策马而来的少年,不是朱允熥,还能是谁。 蓝玉一声惊呼,顿时眼眶发红,跪在地上,“三爷!您............?”他实在是没想到,朱允熥竟然能来看他,当真是又惊又喜。 朱允熥在马上大笑,微微附身,“当日,你曾言,若孤出征,当为孤牵马,可还记得?” 蓝玉已经愣住了,出征?皇太孙要出征? 见他还在发愣,亲兵统领傅让在边上大声说道,“蓝大叔,殿下代皇爷御驾亲征,征伐高丽!” “蓝某虽老,愿为殿下牵马!”突然之间,蓝玉疯狂呐喊,“不求别的,甘愿为一马前卒,为殿下冲敌闯阵!” “马前卒不是大材小用了吗?奉圣谕,蓝玉为随军参赞,侍奉于皇太孙身侧!”朱允熥念完口谕,一挥马鞭,“来呀,给蓝将军披甲!” “喏!” 两名侍卫翻身下马,分别捧着兵刃和盔甲,大步走来。 “这些,是当日抄家在你家找到的。如今,也算是还君明珠!”朱允熥微微笑道。 蓝玉已经痴了,摸着熟悉的甲胄,强忍着心中的酸楚。 “老大,帮你老子穿甲!” “是!” 蓝玉站得笔直,长子蓝春帮着父亲,扣上甲胄的扣子,拉紧皮绳子。转眼之间,刚才的农夫,又变回百战的将军。 有些人,天生的宿命就是战死沙场! “末将不才,愿跟着父亲,为殿下效死!”蓝春大声说道。 朱允熥在战上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随后拉着缰绳,掉转马头,“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跟上孤,去军中说话!” “喏!” 蓝玉和儿子答应一声,接过旁人送来的战马。 上马时,蓝玉的身体忽然一顿,回首看着在边上,默默擦泪的妻子。 “老爷!” 蓝夫人福安,带着蓝府的女眷们,大声说道,“妾身,祝老爷(夫君)马到功成,得胜还朝!” “走了!” 蓝玉大喝一声,拉动缰绳,策马狂奔,“殿下等等老臣!” 第3章 论战 “香!真他娘香!” 大军在夜间停止行军,营帐延绵数里,灯火通明。 蓝玉坐在朱允熥的大帐之中,把浓油赤酱的炖肉拌在米饭里,呼哧呼哧的狼吞虎咽起来。他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可是饭量比壮年男子还大几分,而且吃的极快,眨眼间连肉带饭一大碗,吃得干干净净。 朱允熥在一旁,捧着一本兵书默默看着。闻言抬头笑笑,又把目光落在书中的文字上。 “怎么,在家连肉都吃不到?” 蓝玉放下碗饭,随后恭敬的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小马扎上,笑道,“不是没肉吃,是家里老婆子做的饭,清汤寡水吃起来没滋味。臣吃了半辈子大营里的饭,还是这种大油大盐的香,带劲!” “就是因为你打了半辈子仗,孤才大胆和皇爷爷求情,让你担任随军参赞!”朱允熥笑道,“你先别谢恩,跟孤说说,若是你为帅,此次讨高丽,该怎么打?” 其实怎么打,朱允熥心中已经有了预案。相问于蓝玉,不过是要兼听则明。 “若臣是主帅,就不该宣战!”蓝玉微微思索之后,开口说道,“高丽国虽小,但也算得上硬骨头。殿下领大军从京师出发,再加上辽东的兵马调动,高丽有了防备,就不好打了!” “兵贵神速,不宣战高丽就不知道,派遣两部精骑为先锋,不用多五千人即可。跨过鸭绿江,不给朝鲜集结的时间和机会,避开坚城,直奔高丽王都。” “五千人就能搅得他天翻地覆,等高丽集合大军之时,紧随骑兵之后的数万步军,直接掩杀高丽后背,只要打破平壤,朝鲜王都就一马平川。届时,或是城下之盟,或是灭其社稷,就看殿下您的心情!” 说起军事,蓝玉两眼放光。战略布置,兵力调动,兵种配合张口就来,似乎早就盘算好了一样。 他说的战法,让朱允熥想起在东宫看过的一本古书。说的是宋大观二年,金国女真征伐高丽的故事。 当时北方局势不稳,辽国大厦将倾露出败亡之相,结果高丽人想趁机把爪子伸到鸭绿江。 还是部族首领的完颜阿骨打,派他的兄长完颜乌雅束,领五百骑兵赴鸭绿江支援。两边女真部族合兵一处,大概有两千五百骑。而高丽那边,则是一万七千人。 完颜女真不宣战,偷偷跨过鸭绿江,追着对方的块两万人砍。而后高丽不堪受辱集合了六万兵马,想吃掉这股女真骑兵。 结果,两千五对六万,女真完胜,高丽求和。 蓝玉所说和当日完颜女真的战法如出一辙,都是密不宣战,直接攻击,等对方大军集合之后,再进行野战。 “咱大明毕竟是大国,对不臣藩国不宣而战,实在说不过去。这次东讨高丽,孤都费了好大口舌。”朱允熥笑道,“若真是直接开打,怕是朝中的老父子们,要炸锅了!” 话他只说了一半,他也想着来个突袭高丽。可比说文臣那,老爷子那都过不去。毕竟大明,是要面子的,这些事以后要写在史书里,不好看。 “那群读书人,臭文官,就会乱叫唤!”蓝玉斜眼骂道,“当兵打仗的不是他们儿子,他们自然不怕死人!什么堂堂王者之师,呸!能抽冷子捅死敌人,为什么要打招呼!” “高丽人很能打吗?”朱允熥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开口问道。 蓝玉顿了顿,“还行吧!”马上又继续道,“比鞑子差不少,不过高丽人善射,高丽军中最好的弓手,能射两百步。早在蒙元的时候,高丽就是天下有名的马场,战马高大,骑兵众多!” 这个是事实,现在高丽的战马其实比中原的战马要好。每年高丽进贡的那些良驹,几乎高达五尺(一米五)。 再者,高丽现在的君主李成桂是武将出身,高丽兵马在他整合之下,数次歼灭侵犯的倭寇,颇有战力。高丽境内,能战之兵不下十万。 “其实要怎么打,孤心里想了许久,现在没外人,孤跟你说说,若是有不对的地方,你给指正!” 朱允熥起身,看着帐中的地图说道,“等咱们大军到了辽东,高丽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信儿了,再调遣兵马!” “以高丽人的性子,肯定会先在鸭绿江退却,一边准备迎敌,一边拼命的给老爷子上表请罪,拖延时间!” “雷霆之势速战速决是不用想了,孤打算派两部骑兵绕后,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同时大军缓缓向前。” 说着,朱允熥抽出宝刀,指着地图一地说道,“大军先进安州,然后直接兵发平壤!” 蓝玉想了片刻,开口道,“高丽断不能容平壤陷落,肯定会调集大军阻挡殿下。届时,更不能速战速决,若是战事拖到秋天..........” “还有另一路!”朱允熥笑着,把手中宝刀指的方向,换个地方,“高丽数州,乃是高丽境内最大的海港。孤已命信国公汤和带福建靖海军,并统领山东卫所兵马,战船三百艘,从海上攻打此地!” “啊?”蓝玉忽然怔了片刻,随即咧嘴大笑,“殿下正面战场吸引高丽主力,然后背后直接捅他们一刀。一旦大军上岸,高丽王都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娘们,咱们想.....”说着,急忙请罪道,“殿下莫怪,臣在军中粗俗惯了.........”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高丽原来的都城是开京,现在已经迁都汉阳。哼,前番李成桂那厮为了拍皇爷爷的马匹,改名汉城。汉城,比开京还好打!只要信国公能上岸,不管能不管打下,高丽必定回师救援。” 说着,朱允熥手中的宝刀再次变换方向,“他们一动就会把后背露给咱们,还有孤派出去作为牵制的骑兵,可以追着他们屁股咬。届时汉城城下,孤要让高丽这点家底儿,全化作一捧黄土!” 看着意气风发的朱允熥,蓝玉心中五味杂陈,久久没能说话。他打了一辈子仗,朱允熥所说的战术搭眼一瞧,就一目了然。只是他没想到,才十几岁的半大小子,居然能想出这种战略。 三爷,再不是那个躲在太子身后,怯怯的孩子了。他真是长大了,不但长大,文韬武略文治武功已超前人。 “你怎么不说话?”朱允熥见蓝玉无言,开口问道。 “臣在想,殿下真是成材了!”蓝玉咧嘴大笑,眼中目光一片晶莹,“等哪天臣去了地下,见了太子见了姐夫,他们问起来,臣有的说!” “臣会告诉他们,皇明后继有人,大明又有圣君!” 说到此处,攥着拳头大声道,“殿下,给臣一队骑兵,臣为殿下冲阵!” “你是帅才,在孤身边比冲锋陷阵要好!”朱允熥坐下笑道,“再说,圣谕,你只是参赞。” 顿时,蓝玉满面失望。不过在生死线上折腾了一遭之后,蓝玉已不复当日的莽撞桀骜,越发的沉稳。 “孤知你心,你我血亲,孤三番五次保全你,除了亲情,还有看重你的才干!”朱允熥笑道,“你身体强健,你我君臣,还会很长久,来日方长!” 闻听此言,蓝玉心中满是感动。 当下朗声笑道,“李成桂好歹也是个高丽王,为了拍皇爷马匹,国都的名都改成了汉城,他怎么不叫明城呢?真没志气!” “明城也不好听!”朱允熥微微一笑,“等咱们踏平高丽之后,再给他改个名儿!就叫,北安,北边长安!” 第4章 野心 鸭绿江蜿蜿蜒蜒,盘旋于辽东山峦之间。 它比不得长江浩大,比不得黄河雄壮。比不得珠江辽阔,也比不得汉江悠长。 可是它千百年来,一直盘踞在辽东大地,从长白山下发源滋养着辽东子弟。这条江,算是辽东的母亲河。更重要的是,它连接着出海口。 若是让历史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那么几百年后,鸭绿江会成为界河,它所接的出海口为别国所用。这里千百年来孕育的一切,都将成为别人的成果。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得到了许多。但同时,也失去了许多。甚至有些失去的东西,让人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盛夏,辽东大地漫天遍野的野花盛开,山川河流在阳光下都泛着光泽。青山之边,是辽东波澜壮阔的黑土地,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豪迈辽阔。 一队骑兵,从茂密的森林中穿行出来,缓缓来到江边,马上的骑士穿着有别于中原的白色服饰。他们信马由缰,任凭战马在江边饮水,目不转睛的看着鸭绿江对面的山川土地。 骑兵之中,一个看起来身份最贵的男子,脚踩仆人的脊背缓缓下马,看着大江对岸,赞叹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辽东路!” 这本是元代诗人张养浩的诗,描写的是千里潼关景象。而此刻,却被这人用在了形容辽东土地,颇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但是这人声音落下,身后数人却齐齐拍手叫好,其中一看起来似乎是文人一样的人开口说道,“靖安君把此诗用在此处,真是应景!” 念诗的男子正是高丽王李成桂第五子,于诸位王子中最为有才干的高丽靖安君,高丽兴亲军卫节制使、三军府中军节制使。 “不过是有感而发!”李芳远依旧看着鸭绿江对面,本就细长的眼睛,越发狭窄起来,用马鞭指着山间若隐若现的堡垒,皱眉道,“那里应该是明国的凤凰堡吧?” 他身后一个卫士打扮的粗犷男子,定睛看看,“是的君上,凤凰堡归明国辽东军卫,有兵六百三十六名!” “其实,那边本是我们的土地!”李芳远看着对岸的目光,变得有些愤恨,“高丽的祖先,在浑河之边建立高丽,全盛之时从浑江开始,西抵辽河,北至开元(吉林市),东到布尔哈图(延边),南道汉江(高丽的汉江)。” “幅员辽阔万里,能与中原争雄。”说着,李芳远愤恨的眼神,越发的愤怒起来,“可是中原自持强盛,以武力压迫,逼得我们高丽从辽东沃土中,迁徙到三韩之地!可恨!” 一番话说完,周围的卫士们,都是目光暗恨,看着江对面神情狰狞。 唯独刚才奉承李芳远的文士,眼神之中暗含腹诽。 这位王子一向勇武,喜欢口出大言,故作豪迈。岂不知这番话,却说得错漏百出。 “高句丽之王朝和现在的高丽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即便是后来迁移到平壤可是那时的高丽半岛,却是王朝并立。而后唐灭高句丽,三韩半岛的中华遗民和土著结合,才有了后来的高丽。” “再说,你李家原是大元的世袭万户,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高丽人呢!” “史侍中,我说的不对吗?”见没人奉承,李芳远的目光顿时凌厉起来。 “靖安君所言,满是豪情壮志,臣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姓史的文人赶紧说道,“哎,可惜明国势大,不然以君上之才,定能率军北上,恢复旧日山河!” “明国!”李芳远咬紧牙关,脸色狰狞。 大明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压在所有高丽人的心上。面对这座大山时,他们只有谦卑恭敬。但是背对这座山时,他们却在暗自诅咒。 “明国虽强,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李芳远继续开口,“大明之敌是北元,对于我们高丽,他们只有怀柔显示天朝大度。辽东之地,中原鞭长莫及,我们高丽可以一边上表称臣,一边暗暗图之!” 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我知道那些明国大官们的心思,辽东苦寒之地,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鸡肋。与其为了这些地方和咱们交恶,还不如默认咱们占了。天朝嘛,就是要大度,就要有气魄。” “不过!”史姓文士斟酌片刻,开口道,“靖安君,此次咱们的动作还是大了些。若是明国怪罪下来..........” “那就请罪便是!”李芳远笑道,“还是老一套,等明国的国书到了,就派人去应天府请罪,并献上珍宝,大明要面子,咱们就给他们面子。他们得了空头面子,咱们落个实惠!”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你记一下,回头帮我给父王上书,进贡明国的礼物,给北平的燕王一份,要格外的厚重。大明燕王是边关的塞王,听说那个人是个骄傲,喜欢别人奉承的人。咱们姿态低一些,请他说说好话。” 史姓文人恭敬地说道,“臣记住了!” 李芳远随即点点头,又叹息一声,“哎,若高丽有控弦之士百万,何必如此低三下四。想那耶律完颜辈,不过是辽东蛮夷,都能成就霸业。我高丽,又差了什么?” “此人非良君!” 史姓文士心中再次腹诽起来,辽金都是虎狼之兵,以一当十,方能于中原裂土封疆。高丽虽有几分战力,可怎能与之相比。这位靖安君,还是太狂妄了。 他是熟读汉书的文人,祖上算得上是中华遗民,所以心中对天朝,远没有那些敌意。只不过在高丽为官,必须要恪守臣子之道而已。 “大明其实对高丽算不错了,当年蒙元天下,历代高丽王子都要进大都为质子,任凭蒙元皇室打骂,如奴隶一般。高丽每年产出粮食布匹等,也要尽数献给蒙元。如今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心生野心?” “一点苦寒之地,占也就占了,可还幻想着江对面的辽东之土。真是不自量力,看来大王没立他为世子是对的!” “走吧!回去看看沿江的堡寨修筑的如何了!”李芳远似乎是看累了,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可是忽然间,来时的路上响起阵阵马蹄之声。密林之中,数匹骑士疾驰而来,口中大声呼唤。 “靖安君可在此处!” “君上在此,来人下马!”卫士大声呵斥道。 几个骑士极为匆忙,头上的帽子都跑没了,下马之后一溜小跑,把手中的书信举过头顶,“君上,王都的信!” 李芳远皱眉道,“慌什么?”说着,伸手接过信件,打开之后,顿时石化。 “西...........巴!” 见他脸色大变,史姓文士赶紧说道,“君上,怎么了?” “明国,对高丽宣战了!”瞬间,李芳远面无血色,呆呆的说道,“大明皇太孙率军,征讨高丽!” “啊?”史姓文士惊愕之后,顿感天塌地陷,肝胆欲裂,六神无主,“怎么会?怎么会?大明天朝上国,仁德为主,怎会对高丽用兵?是不是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说着,又大声道,“君上,赶紧催促王京的使臣出发,去大明请罪!” “都宣战了还请罪?有用吗?”李芳远额上都是冷汗,强做镇定,狐疑的问道,“史侍中,你说父王会怎么做?他会乞怜,还是召集大军?”说着,细长眼眯成一条缝隙,继续说道,“若是我,必要战,以战方能促和!” “西巴!”史姓文士心中骂了一句,“你真敢想?和大明开战?你若是败了还好,若是小胜几阵,才是大事不妙!” 当下开口道,“君上,赶紧上马,还去召集臣子议事,赶紧回王京面见大王!” 说完,心中惊恐之下,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边上的卫士,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珍香大人,小心!” 史珍香一动,便发觉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见李芳远已经上马,再看对岸似乎有人影闪现,赶紧道,“快,扶我上马! ~~~ 李芳远,高丽第三代君主,为人狡诈多端,差点杀父弑兄。 就是他上书给永乐皇帝,可能是拍的太高明了,永乐默许了高丽把国界拓展到鸭绿江边,长白山脚下。 第5章 不斩来使? “征讨高丽?” 北平,燕王府后院议事堂中,朱棣拿着明发过来的廷寄圣旨,表情甚是复杂。 “高丽小国,若真要打,本王提一偏师即可跨江破关,扫荡千里。”朱棣捏着手中的圣旨,表情狰狞,“居然让那黄毛小儿总督天下兵马,行灭国大战?他生长于深宫之中,鸡都没杀过就想上阵指挥十几万兵马,简直就是儿戏!他胡闹,老爷子也跟着胡闹!老爷子宠孙子,还真是宠得没边儿了!” 说着,朱棣气呼呼的站起来,“再说,他以为高丽是软面团子,随便揉捏?兵战凶危,他栽了跟头没啥,可是丧权辱国,丢的是大明的脸面!” 议事厅中,没有几人,除朱棣之外,仅有几个燕藩的军中大将,还有那黑衣和尚姚广孝。 “王爷此言差矣,这可不是胡闹!更不是宠溺!”姚广孝微微笑道,“王爷看看圣旨所说,皇太孙总领天下兵马,节制辽东军卫塞王,副手是郢国公傅友德,军中还有定远侯王弼,景川侯,长兴侯,东山侯等宿将。” 说着,姚广孝又是一笑,“有这些老人辅佐,就算主帅是条狗,都不会败!老爷子这是想,让皇太孙领堂堂正正之王师,建不世之功。老皇爷,这是在给皇太孙铺路!” 听到此话,朱棣的脸色更加阴沉。大明开国以来,从没有过如此多的开国功臣,共同参与远征。这些人中,任何一个提溜出来,都够资格做一军主帅。 军功,皇太孙唯一的短板,就是没有赫赫战功。若此次能在这些老将的辅佐下,扫平高丽,声望必将达到顶点。届时,天下谁敢不服?九边塞王,谁还敢仗着自己的功劳,装老资格。 “圣旨中说,让咱们燕藩调集四万兵马,归他指挥,本王也要听命于帐下!”朱棣气道,“本王戎马半生,居然要听他的?” “京营三万多人,咱们四万,还有十四弟的兵马,再加上辽东军卫,傅友德从大同带过来的兵马,嘿嘿,近乎二十万精兵。老爷子为了他大孙子的战功,还真是舍得下本儿!” 这才是让朱棣最气愤,最妒嫉的地方。他少年从军,从小兵做起,东征西逃这么多年,老爷子可从来没给过他这么大的支持。当年,他以皇子藩王之尊,跟傅友德等人远征辽东,也要作为副手,听军中老将的差遣。 “王爷,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姚广孝走到朱棣身后,微微躬身,“此次征讨高丽,为必胜之战,老皇爷先是给高丽下了国书,又是圣旨明发天下,要的就是在天下士民,还有周边藩国面前,竖立皇太孙的威信。” “不管多大的代价,此战都必胜。一旦胜了,皇太孙在军中的势力,就从京师伸到了辽东边塞。” 朱棣眼睛眯了起来,姚广孝所言甚是。 虽然朱允熥在京中身后有一众武将的支持,可是那些老将大多没有多少实际的权柄,蓝玉已经倒了,常家在军中可做不到一手遮天。 可一旦皇太孙有了代天子御驾亲征的金字招牌,军中是上下谁人不效死?他可是皇储,他勾勾手指头,那些暂时效力他麾下的武将们,就会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靠。 而一战胜之,他在军中的威望更是无人能及。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为什么杀了那么多功臣,没人敢炸刺儿。就是因为在军中有威望,现在老爷子是要把这种威望,再加到他孙子头上。 届时,朱允熥内有朝中一众功勋武将的支持,外有地方上边将的效忠......... “嘶!” 朱棣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等于给他们这些藩王头上,套了一道紧箍咒。想发作你,便能发作你,毫无还手之力。 “王爷,臣有一计!”姚广孝话音落下,眼神扫了扫周围的燕藩将领们。 “都是本王的心腹手足,有什么不能说的?”朱棣皱眉。 姚广孝神色不变,笑而不语。 一边,张玉丘福等人站起来,躬身道,“王爷千岁,臣等先告退!”说完,几人默默的转身出去,只留下朱棣姚广孝二人。 “装神弄鬼!”朱棣笑骂,“快说!” “臣说此战虽是必胜之战,是因为朝廷输不起,皇太孙输不起,陛下也输不起!”姚广孝小声道,“不过,仗还没打起来,万事都没有绝对!” “高丽有几分战力,皇太孙摆明了是灭国之战,他们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几十万人大战之时,战场形势错综复杂,若是高丽能有一只精锐,直捣皇太孙中军,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朱棣豁然回身,眼神如刀,“你是说?” 姚广孝笑着点头,“若皇太孙战死,乃是上上策,若他只是败了,颜面无存是下下策。不过上策也好下策也罢,只要大明没胜,老皇爷也好,皇太孙也罢,都要找人给他太孙殿下背锅!” “打了败仗总要有人负责吧!既然错的不是皇太孙,就只能是臣子了!” “若是佛祖保佑,皇太孙于军中出了什么差池,呵呵!臣想,依老皇爷的性子,这些武将们,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到时候,开国功勋宿将扫荡一空,燕王您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朱棣惊住了,这和尚的计谋还真是歹毒,简直堪称绝户计。若真依他的计谋,到时候大明朝堂之上,武人人头滚滚。那些老家伙,都会被老爷子给宰了。 这计绝对可行,数十万人的战役,战场会拉的极宽,战阵延绵百里。只要有心人,稍微在侧面露出一道缝隙,让高丽兵可以杀进去...... 只是............. 心里正想着,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 “谁?”朱棣不悦冷喝。 “启禀千岁,高丽那边派使臣过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召见!” “您看!”姚广孝对朱棣笑道,“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朱棣脸色变换,“传!” 稍后片刻,一个四旬年纪的文人士子,几乎是爬着进来。 “下国小臣,高丽兵部参判李守银参见燕王千岁。”说完,此人又重重的,惶恐的叩头。 “两国已然宣战,你为何要见本王?”朱棣端坐着,开口问道。 李守银惊恐的抬头,赶紧摆手道,“小国高丽哪敢跟大明开战,都是误会,全是误会!”说着,又向前爬了几步,哭着说道,“女真骚扰高丽新义州边境,高丽是迫于无奈,发兵反击。” “千岁您也知道,女真人最是彪悍难驯,野蛮残暴。为高丽长治久安之计,下国不得已只能多发兵,想把他们驱赶得远一些!” “本王听说,你们的兵都到了鸭绿江了!”朱棣冷笑道,“再远一些,是不是要北平来?” 李守银又是连连叩首,带着哭腔道,“千岁,高丽哪敢!兵至鸭绿江,乃是高丽国内蒙元降将兀赤所为。那厮本是蒙元旧臣,擅自发兵鸭绿江畔,正是为了挑拨大明高丽的关系。” “吾主听闻上国震怒,已经把那小人下狱,要送往大明请上国发落!” “千岁有所不知,大明国书传至高丽,吾主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悔恨交加。言,高丽亦乃大明苗裔也,天朝皇帝震怒,高丽臣子唯死才能豁免其罪也!” “上国大明待高丽,骨肉情深。高丽每有不敬之举,天朝如父母宽容忍耐。我国上下已经知错,国主已下令撤兵,发还抓到的辽东女真人口。选尽国内珍宝,献于天朝,请求恕免!两国永结同心,高丽世世代代为大明北地藩篱,不敢再有造次!” 哭着,这李守银一把抱住朱棣的大腿,嚎啕痛哭道,“千岁殿下,古语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高丽已然知错,为天下生灵计,上国切勿发兵。我高丽小民,亦是人也!” 朱棣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的说道,“晚了,朝廷已经发兵,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你和本王说这些有什么用?” “您是大明塞王,威名赫赫举世皆知。你执掌天朝辽东都司,雄兵十万,乃是天朝最为尊贵之藩王。下臣奉国主之名见您,就是请您说说好话!” 哭着,李守银擦擦眼泪,继续开口道,“若王爷千岁肯帮高丽说话,就是高丽的再生父母。” 第6章 打虎亲兄弟 眼前,高丽的使臣痛哭流涕,涕泪交加,仿佛死了老子一样。 “燕王此时已有辽东,掌握辽东都司,若是再能结恩于高丽,势必再增一个大臂助!按照最坏的打算,将来起兵之时,别的不说。只要掐断了高丽供应给南方的战马,就多了一成胜算!” (朱棣和李芳远的关系很好,李芳远作为使臣觐见朱元璋的时候,在北平停留过。后来朱棣起兵,高丽说的好听,什么乱臣贼子云云,但是朱允炆派人去买战马,结果.......) (李芳远是高丽第三代君主,受朱允炆册封。在朱棣当皇帝之后,马上派人朝贡,并且请求替换原来朱允炆赏赐的印记,朱棣称赞这人识时务,并且再次接受朱棣的册封!我想,这也是历史上,朱棣默认他们拓展边界的原因之一吧。) 想到此处,姚广孝靠近朱棣耳边,“王爷.........” 但朱棣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伸手把他挡在耳外。 朱棣看着鼻涕眼泪成行的李守银,嗤笑一声,“再生父母?本王要是有你们这样没志气的儿子,直接塞粪坑里溺死,省的将来丢人现眼!” “高丽虽小,可也为一国。尔乃国家大臣,如此不顾身份体面,如乡野泼妇一般叫苦连天,做给谁看?” 说着,朱棣再次冷笑,“你是不是还准备和本王说,带来大批的珍宝美人,欲献给本王?” 面对大国,哭求是高丽百试不爽的法宝。李守银正拿出全身的解数求饶,哪想到朱棣说变脸就变脸。 当下,愣愣的不知怎么回答,只有眼中的泪水吧嗒吧嗒的掉落。 朱棣脸上露出几分嫌弃,“堂堂男儿,说哭就哭,你高丽若真都如你这等人,要这国祚何用?”说着,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守银,“可你当本王不知吗?尔等如此面目之后,是何狼子野心!” “真若是待大明如父母,怎么几次三番的忤逆?怎会吞了铁岭卫,还不满足,还要发兵鸭绿江?” “尔等高丽,以为占了便宜之后,哭泣求饶就能得了实惠?拿我大明,当傻子吗?还让本王给你们说清,天下的好事,都他娘的让你们占了!” “本王看你们是,巴掌不打到脸上不知道疼。这次饶了你们,你们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 说着,朱棣勃然大怒,“来呀!” 姚广孝心中大急,“王爷!” “不必再说!”朱棣呵斥一声,对外喊道,“把这高丽的鸟人给本王拉下去,剁了!” “喏!”外面轰然应答,随后几个侍卫进来,拖着李守银就往外走。 “千岁,千岁!”李守银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想不到,朱棣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口中大喊,“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草!”朱棣哼了一声,“你算个鸟来使!”然后,又对卫士们说道,“跟他来的高丽人都砍了,只留下一个,把他们的脑袋给高丽王送回去!” 眼看李守银被拖走,姚广孝脸色大变,大声道,“王爷,您这是为何?” 朱棣淡淡的看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随后开口道,“大明已对高丽宣战,本王身为塞王,岂能为了蝇头小利,置大明于不顾?老爷子圣旨明发天下,征讨其国。本王身为大明藩王,身为大明皇子,若是私通高丽,岂不是不忠不孝之人!” 说着,手中的茶碗重重落下,“吃里爬外的事,老子不屑做!” 姚广孝捶胸顿足,“这怎么是吃里爬外.................?” “说吃里爬外还是轻的!”朱棣哼了一声,“你的计策很好,可是不能用!若用了,本王成什么了?数十万男儿在北地,为国家效死,本王为一己私利置他们于死地?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儿郎!你跟本王这么久,不知道本王的为人?” “况且,大明与高丽,乃是国战!本王心中虽对那黄毛小儿恨之入骨,但国战面前,岂容私心!依你计,本王就是大明的罪人,哪怕日后胜了,也是见不得人!要被人千古咒骂,遗臭万年!” “王爷,无毒不丈夫!”姚广孝争辩道,“您何时,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 “此乃大道,非小仁,这和本王让北元入寇大同不一样!”朱棣叹息一声,“其实,这次大同的事,本王已是做错了。北元入侵大明,杀我士卒,掠我百姓,毁我田地房屋生灵涂炭!”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少年时,本王发誓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驱逐鞑虏于国门之外,震大明天威于海内。可是现在,本王竟如此下作。” “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广孝,若依你之计,使大明战败,将士惨死沙场,有辱国体。本王,还算个人吗?” “千岁!”姚广孝惋惜道,“可.......若不行此计,将来更是难上加难!” “老子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难!”朱棣坐得笔直,眼如明月。 “哎!”姚广孝一拍巴掌,颓然坐下。 这时,外边又传来脚步,侍卫在门外说道,“启禀王爷千岁,辽王千岁到了城外,正准备进城!” “哦!”朱棣顿时起身,惊喜道,“十四弟来了!快,随本王一起出迎!”说完,回头看看姚广孝,轻声道,“男儿有些所为,有所不为。广孝,你知我心,有些事,我实在不愿意做!” 姚广孝忽然莞尔,摇头道,“王爷千般都好,就是这份英雄气,让人又爱又气!” ~~ 北平城外,辽东朱植带着数百亲卫,正在等待城内守军放行。 朱植是皇十四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藩广宁卫,乃是大明九大塞王之一。青年之人,英武不凡,可是面对谦恭却不肯擅自放行的守军,一脸和气。 不但等在规规矩矩的等在城门外,而且还对身边有些气不平的亲卫们笑道,“北平是天下雄城,又是四哥的封地,咱们外来是客,怎能贸然闯入。你们这些杀才,都都本王规矩一些,别叫人笑话咱们广宁卫的儿郎们,不知道规矩!” 身边那些骑在马上,正因为城门军不肯放行,而杀气腾腾的亲卫们,顿时都憨厚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广宁卫深入辽东,乃是北地最前方的军卫,这些北地精锐的桀骜,比燕王的手下们,还要厉害几分。 辽王朱植在诸皇子中算是一个异类,英武不凡但为人却规规矩矩的,从不做什么僭越的事,在老爷子眼中是个难得的老实孩子。 历史上在建文削藩的初期,乖乖听话交了兵权,回到京师。等朱棣登基之后,恨他没有帮自己,颇有冷落。 “北平!啧啧,可比咱们广宁卫,看着威风多了!”朱植打量着北平的城墙,再次笑道。 他就藩的地方,是纯粹的军卫,当兵的比百姓多,和北平根本比不了。 话音落下,身边的亲卫们又笑了起来,眼神中有些羡慕。而队伍中那些扎着发辫,一看就是女真人打扮的武士们,则是看着高大的城墙,合不拢嘴。 广宁卫深入辽东,辽王麾下有女真勇士,也是应有之意。 这时,城门忽然打开,一队骑兵纵马轰然而来。最前面一身杏黄龙袍的男子,远远的下马,大笑道,“十四弟,你怎地突然来了!” “四哥!”朱植也大笑起来,从马上下去,三两步跑过去,就要见礼,微微躬身,“您怎么亲自来了?” 朱棣扶着对方的肩膀,不让对方拜下去,大笑道,“弟弟来了,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出来迎你!”说着,亲昵的搂着肩膀,往城里走,开口说道,“怎么不先派人来个信儿!” “一想到要和四哥并肩作战,弟弟心里急得不行,让手下的兵士先去辽阳集合,自己带亲兵就过来了!”朱植笑道,“再说,皇太孙要经过北平,弟弟当臣子的,总不能在原地等着吧!” 朱棣又笑笑,搂着对方肩膀的手放下,笑道,“你也是皇太孙长辈,哪那么都讲究!年纪轻轻的,就这么规矩,失了少年人的鲜活。你看十七弟,天王老子都不怕!” “那不行!”朱植正色道,“君为臣纲,弟弟不能没了规矩。再说,我母妃来信说,皇太孙在宫中对她老人家多有照应,弟弟不能没良心!” 他生母是韩氏,在宫中更是个本分的女子。除了和郭惠妃有些来往之外,轻易不见外人。朱允熥成亲之后,赵宁儿倒是和惠妃,常去走动。 兄弟二人,并肩进城。 朱植兴高采烈的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次征讨高丽,皇太孙领兵,弟弟和四哥皆在皇太孙麾下效力。咱们朱家儿郎上下一心,定然能灭其国,绝其嗣!”说着,兴奋的大笑道,“除了广宁卫留守了六千兵之外,弟弟把麾下能调动的兵马三万多人,都带了出来。” 随后,又是一笑,“不光是咱们大明男儿,广宁卫那边的女真部族,弟弟都征了几个。等大军在辽阳集合,十万虎狼之师,气吞山河。四哥,弟弟这次一定请命为先锋.........” 见年轻的弟弟,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想着建功立业,朱棣的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可能,是对方那句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刺痛了他。也可能,是因为对方,三句不离朱允熥。 “赶了一路,累了吧,先家里歇歇,见见你嫂子,然后咱们兄弟喝几盅!”朱棣笑道。 “四哥可曾派了军兵出去打探,皇太孙还有多久能到北平!”朱植继续问道。 朱棣想想,随后道,“快了吧,应该就是这几天!” 他话音刚落,身后又是一骑快马飞驰而来。 “王爷千岁,皇太孙殿下的御驾已到北平境内,离北平城只有三十里!” “什么?”朱棣心中一惊,“这么快!”转念一想,沿途都是自己的耳目,怎么皇太孙直接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却没人报信。 第7章 王见皇(上) 朱允熥所带三万多京营精锐行军并不慢,但他是大明皇储,每过一地各地方官都要前来叩拜,聆听圣训,大军的速度变得拖沓起来不说,让他本人也不胜其烦。 索性留定远侯王弼率领大军在后,他自己率一千本部亲卫,快马加鞭朝北平而来。沿路关卡,他都不曾表明身份,都让傅让出面说是征讨高丽的先行军。等进了北平地界之后,才表明身份。又微微放慢了速度,给地方官员准备的时间。 前方就是北平,崇山峻岭之间那古老的长城。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再加上一望无垠的原野,眼前满是北地的磅礴大气。 这种大气不同于应天府,京师虽好,亦是天下雄城,但身处江南温柔乡之中,总感觉缺少了一些铁血。而北平之地,直面北地胡人,数百年来汉胡反复争夺厮杀,又不断的相互融合。 此地是中原的北方屏障,可尽召燕赵男儿供为趋势,堪称国门。 其实北平比应天府更适合做大明的都城,大明立国之后有三北之忧。东北,正北,西北。若有战事,此地首当其冲。 后来,所谓天子守国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殿下!”前方一匹快马来报,“燕王辽王并北平文武官员,出城迎驾,已到了十里之外!”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殿下!”这时,朱允熥身边的蓝玉,忽然郑重的开口,“北平乃是燕藩的老巢,燕王这人.........” “放心!”不用听,朱允熥就知道蓝玉这是要说朱棣的小话,开口笑道,“此次事关国战,四叔心中会有分寸。家大业大,自家人总会有些小心思。可是对外人,还是自家人信得过!” 从决定北上开始,朱允熥心中对燕王朱棣,就从没有猜忌过。征讨高丽,乃是大明的国家大义。朱棣那么骄傲的人,不屑更不愿在这种事上,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其实朱允熥的心中,也隐隐盼着能和这位名垂千古的四叔,并肩作战。 朱允熥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朱棣,我不是你想的那种黄口小儿,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甚至,我可以做的比你更好。 十里的距离,弹指即到。不远处烟尘滚滚,数千骑兵遮天蔽日而来,旗帜鲜明盔甲闪亮,当先是两杆大旗,各写一个燕字,一个辽字。 “皇太孙御驾在此,文武官员下马叩拜!”傅让带着朱允熥的亲卫,在对方的行进路线上挥旗呐喊。 霎那之间,震撼天地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马上健儿纷纷下马,跪在官道两侧。 随后,军阵之中,朱棣朱植在前,带着北平的文武官员们,缓缓上前,行跪拜之礼。 “臣朱棣(朱植)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叩拜之中,一身普通战袄的朱允熥笑着下马,“四叔,十四叔别来无恙啊!” 说着,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走到北平众臣的面前,亲手把朱棣和朱植扶起来,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大礼!” 随后,目光又在二人脸上打量片刻,朱棣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朱植则是双眼发亮,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四叔看着可比上次清减了许多,脸色也有些憔悴,是不是心里有事?”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 朱棣古井不波的脸上眼角暗中抽搐两下,“这黄口小儿,每次见面,都要呲打老子几句!”心中暗骂一声,面上恭敬的拱手附身道,“回太孙殿下,北平乃是辽东重镇,臣掌管辽东都司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懈怠。”说着,忽然一笑,“若是臣每日无所事事,也也不想这么多,可是军国大事,臣不能不想!”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暗中刺来。朱允熥就当没听明白,又笑着说道,“四叔就是放不下,军国大事自由朝廷决断,你想太多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他娘的!” 朱棣心中破口大骂,这小子说话是真损,夹枪带棒不说,还隐隐有些告诫的意味。 他本是心思深沉不动神色之人,可是不知为何,每次见了朱允熥,他就压不住心里的火。 朱允熥也是如此,虽心里不想猜忌朱棣,但从来都是嘴上不饶人。 “十四叔,你也来了?”朱允熥又对朱植说道。 “回殿下,臣算计着大军行进的日子,想着这几日您就该到北平了。所以直接让麾下的儿郎们先去辽阳集结,臣来北平接您!”朱植笑道。 “在广宁卫可还好?广宁卫地处辽东,苦寒之地,远比不上中原内陆。”朱允熥笑道,“孤临出京之前,韩妃娘娘特意托人见孤,让孤好好看看你的身体,是胖了还是瘦了。还让人给你带了些宫里的皮裘,她说你从小就怕冷!又害怕你吃不好,又让孤带了些她亲手做的腌肉等物!” 身为皇子,生长于南方就藩辽东。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南方人突然到北方生活,都不会适应。广宁卫那边的王城,比中原普通县衙都不如,纯粹就是军堡。有没有多少百姓,更无商贾,辽王朱植看着少年英武,其实不知道暗中咬牙吃了多少苦。 听朱允熥提起生母,再想起母亲的容颜,朱植方才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悲切,强忍泪水,哽咽道,“母妃也真是,辽东什么皮裘没有,还值得让您带!”说着,忍耐不住,终于落泪,真情流露道,“其实臣,也常想起母妃,臣有些不值钱的东西,回头也请殿下帮忙给母妃捎回去!” 朱允熥拍拍对方的手臂,笑着道,“孤可不给你带,要带你自己带!”说着,朗声道,“等打完了高丽,孤带你一块回京。别管什么朝廷法度,孤做主让你在京城陪你母妃,多住些日子!” “真的?”辽王少年心情,顿时破涕为笑。他们这些大明的藩王虽然地位尊崇,手握重兵,可是无旨不得轻易离开封地,被朝臣盯得死死的。 “孤还能骗你!”朱允熥虽然是晚辈,但此刻却长辈哄小孩一样。 谁知,辽王只是高兴了片刻,郑重摇头道,“不行!臣不能擅离广宁卫,臣为大明皇子,九边塞王,驻守边关责无旁贷。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岂能因私废公!”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坚决道,“身为大明皇子亲王,这就是臣的责任。” 朱允熥无言,只能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以作勉励。 在老爷子诸子之中,朱允熥仅能看上眼的,除了的朱棣也就是这位十四叔了。看的上朱棣,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朱植,则是因为他的为人。 少年塞王不骄不横,一心为国又没其他的臭毛病,已很是难得。相反,即便是朱允熥两个亲叔叔,秦王晋王私下里的人品行为,还真是有待商榷。 此时朱允熥不免又想起远在淮安的朱允炆,说他是糊涂蛋还真不冤他。历史上这些一心对他,效忠朝廷的藩王,他都找茬给收拾了。反过来,对摆明车马扯旗造反的朱棣,反而说什么勿使朕有伤叔之名。 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边上的朱棣也赞许的看了辽王一眼,竖起大拇指说道,“十四弟,是个爷们!” 见过两位藩王之后,北平的地方官员,上前叩拜。 “臣北平布政司郭资。” “北平按察使吕震。” “都指挥使张信。” 一见此三人,朱允熥刚才满是笑意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无他,这三人在历史上可都是赫赫有名的永乐宠臣。三人都有从龙之功,郭资历经四朝,高官厚禄历代罕见。吕震更是朱棣的宠臣,为人阴险狡诈。 张信更是赫赫有名,他本是广宁卫指挥佥事,后来被提拔为北平的都指挥使。原本时空中,朱允炆颇为信任他,让他暗中监视朱棣,没想到他转头就把朱允炆给卖了。 “这三人留不得!” 看着跪着的三人,朱允熥心中想道,“征讨高丽的战事中,随便找点事让你们背锅,然后撤了,换上我自己的人!” “太孙殿下,进城吧!”辽王朱植在边上说道,“您也一路劳累了,进城好好歇歇。” 朱允熥缓缓摇头,“不,孤不进北平城!” 第8章 王见皇(下) 上至燕辽二王,下至北平百官,俱是怔住。 皇太孙殿下,居然不进北平? “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吗?若是老爷子知道你到了北平而不进,过后定要寻我这当叔叔的不是!” 朱棣心中大怒,他已经能想象到若是朱允熥不进城,老爷子会怎么骂。 “老四,你他娘的谱挺大呀!咱大孙去了你的地方,连门都进不去?你可真是出息了!”想到此处,朱棣顿感头疼,老爷子的脾气是不会听他分辨的,他孙子怎么都好的,是对的。自己这当儿子,怎么做都是错! 不过,老爷子发火那是日后的事。若朱允熥今日真的不进城,等于直接当着北平文武还有辽王的面,打他的脸。 “殿下为何不进城?”情急之下,朱棣说话就没那么客气,大声开口道,“闻听太孙殿下御驾亲至,城内军民士绅翘首以盼。殿下若不进城,岂不是寒了百姓的心?再者,城内军士已集合完毕,正等着殿下当面检阅,随后跟随殿下向北!” 说着,朱棣上前一步,继续大声道,“到北平而不入,殿下莫非有什么顾忌吗?” “大胆!放肆!” 朱允熥还没说话,身后一声爆喝,“燕王,你是在和殿下说话吗?莫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哪个不长眼的!” 朱棣心中大怒,暗骂一声豁然回头,却顿时呆住了。 一个熟悉的面孔,一道熟悉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 “蓝玉!?这老不死的怎么也在这?他不是已经奉旨回家种地了吗?” 一瞬间,朱棣心中百转千回,思绪凌乱。 “莫非,老爷子饶了他?不能啊,老爷子没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想着,朱棣忽然懂了,“蓝玉是这黄口小儿的舅公,征讨朝鲜,老爷子自然是要给这黄口小儿,一道护身符!” 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蓝玉不得无礼,燕王是耿直之人,说话声音大些,不妨事的!”说着,又笑道,“还不给燕王和辽王见礼!” “臣蓝玉,参见燕王,辽王!”蓝玉随意的拱拱手,朱棣被他视为敌人,辽王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 “凉国公也在!”朱棣笑笑,“一别多日,凉国公可是大变样了,孤差点没认出来!” 此时的蓝玉锋芒内敛,再不复往日那般张扬。 闻言只是微微一笑,“这声国公,臣不敢当。”说着,对天拱手道,“臣代罪之身,蒙陛下皇太孙不弃,入军中效力,为太孙殿下随军参赞!”说着,顿了顿,目光再次如刀,大声道,“蓝某已经不是当朝国公了,现在的蓝某,只是太孙殿下身边的一条狗而已!” 蓝玉大名无人不晓,北方文武之中多有见过他面的,此刻听他如此说来,顿时对朱允熥这位皇太孙,更加敬畏起来。 “对对对!”朱棣面上笑着,心中想道,“你这条老狗,呲牙咬人的老狗!” 边上,辽王朱植见到蓝玉,双眼放光,拍掌大笑道,“老将军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有你参赞,咱们更能大胜!”说着,又对朱允熥说道,“太孙殿下,臣最近反复推演国朝几次远征大战,其中有很多不懂之处。不知,闲时可否让臣,受蓝将军,指教一二!” “这有什么不行的!你要是有心,孤让蓝玉收你当徒弟都行!”朱允熥笑道。 蓝玉以前和辽王并无交集,见对方看重自己,也低头说道,“辽王千岁言重了,不敢谈指教二字。” 朱允熥看看朱棣,开口道,“孤不进北平不是有什么顾忌,孤是皇储,一入城势必黄土垫道,惊扰百姓。孤一进城,后面的三万大军要不要进城?如此一来,北平府的花费能小了?若是当兵的再闹出什么事来,谁的脸上好看?” “兵贵神速,孤入城之后一时半会都走不了,前方军情如火,孤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游玩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在北平耽搁!” 朱棣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重了,请罪道,“臣有罪,不能体恤殿下爱民之心。” “孤不进城,就住在城外的北平驿。大同那边的兵马也快到了,等傅国公带兵过来,你和辽王点齐兵马,随孤直接杀向辽东。”朱允熥回身上马,看看北平的文武百官,“都散了吧,回去之后各司其职!” 说着,马鞭轻轻挥舞,“燕王,你前头带路,去驿站!” 北平是边关大镇,驿站极大,占地能有十几亩。各项物资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个小城一般。 朱允熥带着亲卫入住驿站,其中居住的往来官员等人,马上收拾包袱搬了出去。驿站之中,又是一片忙碌嘈杂。 驿站的正房之中,朱允熥换了一身布衣,拿着手巾擦拭面部的灰尘,享受着脸上的清凉,闭目开口,“其他人都退下,孤和燕王有话要说!” 话音落下,傅让带着侍卫们退倒门外,守在门口。屋子中,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 “你方才说孤是不是心中有顾忌?”朱允熥笑着扔掉手里的毛巾,直视朱棣的眼神,“到底是孤心中有顾忌,还是你心中有顾忌?” 朱棣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想不到朱允熥上来,直接就是诛心的话。 “若是旁人,孤不屑于解释。可你毕竟是孤的叔父,孤不愿你心生芥蒂。”朱允熥坐下,继续说道,“孤什么顾忌都没有,之所以不进城,正如孤所言。一旦进城三五日走不脱,而辽阳等地辽东都司的兵马正在集结。前方将士严阵以待,准备建功立业,孤很不得现在就飞过去!”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四叔,我心中没有顾忌,你心中,有吗?” “他............这话什么意思?”顿时,朱棣心中大惊,“莫非,他现在就要发作我?” 现在的朱允熥已是皇储,对他而言就是君。若真想发作他,有一万个理由。 “心长在你自己肚子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有些事,我不愿意说破。”朱允熥语速放慢,“毕竟是骨肉至亲,而你于国有又有大功,我想你,都是往好处想。” “此次征讨高丽,本可以不用你的兵马,可是我还在皇爷爷面前提起你,让你随我北征。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此乃国战,正是咱朱家男儿大展拳脚,建立功勋机会。” 说着,朱允熥站起来,走到朱棣身前,“四叔,你我君臣叔侄,并肩作战,必为千古佳话。我心中对你没有顾忌,不但没有顾忌,我还要重用你!” “傅国公虽然一代名将,但毕竟年纪老迈,打仗失了锐气。所以,孤任你为前军先锋,统领辽东都司兵马,扫荡高丽。” 朱棣心中一震,他万想不到,朱允熥能如此的开诚布公,甚至更没想到,对方对他如此看重。 “四叔!”朱允熥扶着朱棣的手臂,正色道,“男人之间,所谓的顾忌,不过是话没说开,事没说透。你我叔侄各在一边,从未好好相处过,知之甚少。可是我心中,对你一直颇有几分敬重。” “这仗不是三五日就能分出胜负的,往后日子你我二人朝夕相处。你好好看看,孤这个皇太孙,是不是真如你心中所想的那样!” “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对我说过,你诸位皇叔之中,四叔最为英武豪气,最有男子气魄。不过,你四叔也是头倔驴,见了天王老子都不低头。” 朱允熥提起朱标,朱棣的眼神柔和许多。 “孤不是要你低头,而是有些意气之争,实在是犯不上!”朱允熥又道,“就算是你心中有顾忌,可征讨高丽,正是咱们朱家上下一心的时候。四叔,咱爷俩,先揍外鬼!” 见朱允熥说的情真意切,朱棣心中五味杂陈,沉思良久,开口道,“臣,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国战当头,大义当先!” 朱允熥笑笑,说道,“四叔,我远道而来,你还没问我吃饭没有呢?” 他的思路朱棣实在是跟不上,正想着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听朱允熥又道,“这是你的地盘,你叫人张罗一桌,回头把四婶,还有孤的几个堂兄弟都叫来。再叫上十四叔,咱们喝几盅!” “臣遵命!”朱棣起身,往外退去,说道,“只怕北地饮食粗鄙,入不了殿下的口!” 刚说完,心中又有些后悔,自己跟他较什么劲啊! 朱允熥不以为意笑道,“一家人在一起,吃什么都不重要!” 一家人? 朱棣身体微顿,走出门外,心中道,“这..........这小孩!” 驿站变成了一个兵营,来往报信的骑兵络绎不绝,接二连三。文官们朱允熥不见,但是北平的将领们,都汇聚在驿站的大堂之中,等着皇太孙召集将领,询问军事。 这是开国至今,第一次明发天下的灭国之战,这些将领们摩拳擦掌等着表现一番。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坐在大堂之中,这些将领们派系泾渭分明,彼此目光之中,皆有火花闪烁。 等了不知多久,众人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驿站外忽然传来声势浩大的嘈杂之声,听起来似乎数百骑兵呼啸而来。 “皇太孙在此,谁这么大胆子敢纵马?”众武将心中疑惑,走出大堂。 只见,黄昏之中,风尘仆仆的精锐骑兵,利箭一样直射而来。 队伍当先的骑士,在战马冲入驿站的那一刻,直接从马上飞了下来。 “好俊的骑术!”武将们心中大声喝彩。 骑士落马之后,魁梧的身躯借着战马的冲势,向前狂奔,随后直接跪在了驿站庭院之中。 “殿下,臣想死您了!” ~~~ 该来的人都来了,大明将星荟萃,马上开战。 第9章 李家兵法,忠字诀。 朱允熥正在屋里想着事情,外边嗷唠一嗓子,顿时吓一跳。 不过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之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嘴里笑骂,“这杀才!”随后,对侍立的侍卫摆手,“让他进来。” 稍候片刻,一身征尘的曹国公李景隆昂首进来,直接跪地大礼,伏于朱允熥面前,哽咽道,“殿下,臣.........终于见着您了!” 李景隆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可在京中也算得上是气宇轩昂的美男子。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面目白皙,放在后世算得上妥妥的,事业有成举手投足都带着贵气的大叔。 可是现在,在经过了边疆数月的厮杀磨练之后,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嘴唇干裂,脸上手上多有晒伤,满脸络腮胡,再加上长途跋涉犹如风吹日晒的工人一般。 但细细再看,其眉宇间的英气还有整个人的精神,却比在京师之中,更增添了几分雄性气概。 军队是最好的熔炉,铁胚子进去钢出来。 “你这杀才!”朱允熥笑着开口,“要见孤,规规矩矩的让人通传不行吗?非要在众人面前,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挺大个人了,在外边又哭又嚎的,成何体统!” “臣,实在是想殿下想的紧了!”李景隆哽咽道,“自从听说殿下从京师出发,要臣在北平和您汇合之后,臣就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您身边。”说着,抹了把泪水,“臣在傅公那请了帅令,带着亲卫一人三马,日夜疾驰而来。臣在边关军中,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思及殿下圣颜便夜不能寐.........” 饶是知道对方话语有故意夸大之嫌,可是听着,怎么这么他妈的顺耳!再看看对方的真情流露,怎么他妈的就感觉这么贴心! 朱允熥揉揉额头,柔声道,“行了,亏你还是在军中立下大功的将领,哭哭啼啼不怕人笑话!”随后,对边上侍卫说道,“给曹国公看座!” 李景隆欠身坐下,“殿下知道,臣是性情中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朱允熥一笑,继而问道,“孤在泉州时看了大同的战报,你居然率兵抄了北元军的老窝,还抓了一个小王子?”说着,顿了顿,“这仗怎么打的,你跟孤说说!” “无他,唯忠心二字而已!”李景隆起身,正色说道,“敌后横行本是九死一生的活,但若能成功,就等于断了北元一臂,截了他们的后路。” 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孤知道是你献的计,可是和对孤忠心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急道,“当时军中,诸将轰然请命。殿下是知道臣的为人的,虽然臣也算有些勇力,但一向不喜欢干太过凶险吃力的事。可是一想起殿下把臣发往军中的殷切盼望,良苦用心,臣便激动得不能自己,在军中立下军令状!” 朱允熥沉思片刻,别说,还真有理! “臣带精锐骑兵绕行乌兰察布,蚊虫撕咬烈日暴晒,还没见到敌人,十成的力气就去了八成,每日在草原上行军,孤魂野鬼一般。有几日,臣喝了不干净的水,人都拉虚脱了,眼看就熬不住!” 说着,李景隆又揉揉眼眶,继续说道,“好几次臣都坚持不住了,后悔在军中夸下海口。可是一想到殿下您,正盼着边疆的捷报,一想到殿下对臣的深重天恩,想到殿下的殷勤笑颜,臣就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哪怕是死了,臣也要打好这一仗。” “臣是殿下的私臣,臣做得好,殿下才能脸上有光。臣丢人事小,殿下面上无光事大。” “幸亏皇天庇护,托殿下鸿福,臣摸到了乌兰察布元军大营。众将士上下一下,马踏贼营。” “臣本是不中用的人,之所以有此大功,完全是因为心中以殿下为激励,还有臣一片赤诚之心。” 好话人人爱听,即便知道对方是故意巴结说好话,可是听在耳朵里,就两个字,中听! “你打胜仗跟孤有什么关系,是你运气好,是那三千精锐骑兵舍生忘死!”尽管被对方忽悠的心花怒放,但朱允熥心中还是保持着清明,开口道,“不过,你这仗还是太险了点,孤军深入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打仗,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臣出身勋贵之家,大明将门之子,不能未胜先思败。马革裹尸何所惧,唯有热血报君心!” 朱允熥忍不住,虚踢一脚,笑骂,“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殿下!”李景隆笑道,“听说您要亲征高丽,军中的兄弟都疯了。大伙都说,能跟着殿下打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臣不才,愿做大军先锋,为殿下冲锋陷阵!” “你?”朱允熥笑笑。 军事上一次的成功不代表什么,即便是李景隆有些才干,朱允熥也不打算把他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两国交战,双方数十万人马,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你随侍在孤身侧,为孤中军统领,保护孤的中军吧!”朱允熥沉思片刻说道,“护卫中军,让外人干也孤也不放心,你老李把这个担子担起来!” 李景隆大喜,“臣遵旨!” 冲锋陷阵?疯了才去,草原上那一遭直接丢了半条命。这次远征高丽,离殿下越近越好,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时,外边傅让来报。 “殿下,燕王带着家眷到了,辽王千岁也来了,酒宴也准备妥当!” “恩!”朱允熥嗯了一声,起身时看看李景隆,“孤和燕辽二王吃顿家宴,你不算外人,一同来吧!” 李景隆顿时欣喜若狂,先推开门,笑道,“殿下慢点,留神脚下!” 偏厅之中,已是摆好了宴席。说是家里人吃顿便饭,可依然是分餐制,尊卑不可违背。 朱允熥带着李景隆进来,朱棣朱植等人,赶紧俯身行礼。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都说了是家宴,何必这么多礼!”朱允熥笑着,亲手把朱棣的妻子,徐氏搀扶起来,“四婶,你一向可好!” 徐氏是中山王徐达的长女,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当年不知多少武将家盼着迎娶,后来还是马皇后做主,许给了朱棣。现在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几个孩子的母亲,但依旧明媚动人,举手投足满是端庄气质。 “托殿下鸿福,妾身一向安好!”徐氏微微笑道。 “过几日徐辉祖也会随大军前来,到时候你们一家人可以稍作团聚!”朱允熥笑笑,把目光从婶子脸上挪开,看看朱棣的几个儿子。 朱棣三子都在,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大胖墩墩跟个弥勒佛似的,老二老三贼眉鼠眼,小眼睛滴溜溜转。 “你怎么又胖了?”朱允熥笑着,在朱高炽下巴上拍拍,肥肉一颤一颤的。 后者尴尬的咧嘴笑笑,“臣也不知怎么回事,喝凉水都胖!” 朱允熥一笑,随即对朱棣家老二老三点点头,径直坐在了主位上。 那俩小子一呆,当下脸色有些悻悻。感情皇太孙眼里,只有他家老大,浑然没有他们兄弟二人。 “听说你课业不错!”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皇爷爷在京中,也夸赞过你呢。说你是难得的心性纯良,厚道好学的好皇孙!” 听朱允熥如此说,朱棣带着家人赶紧俯身听着,口中谢恩。这下老二老三的脸色更加不好,满是不忿。 “坐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朱允熥又笑道。 这时,李景隆对朱棣,朱植行礼,“臣,参见燕王,辽王千岁!” “家宴,行家礼即可!”朱允熥在主位上笑道。 李景隆马上改口,“侄儿见过四叔,十四叔,四婶儿!”说完,真的按照晚辈的礼节,给几人磕头行礼。 朱棣面皮抽动几下,心中骂道,“你他娘的真会顺竿爬!” 而辽王朱植则满是好奇,有些戏谑的笑道,“来,李家侄儿,坐在本王身边,一会讲讲你在大同立功的事?” 李景隆先看看朱允熥,在对方点头之后,坐在辽王下首,笑道,“十四叔也知道侄儿立功了?” “大同一役,你敌后横行上百里,斩杀北元太尉,擒得北元小王子,天下谁人不知?”辽王朱植笑道,“到底是咱朱家的骨肉至亲,真有两下子!” 李景隆正色道,“十四叔谬赞了,侄儿不过是精忠报国,不敢有负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圣恩而已。吾辈军人,为国杀敌乃是本份!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时臣就想着,哪怕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能丢大明的人!兵法谋略,侄儿自问差了一些。但是对大明的忠心,对陛下和太孙殿下的忠心,天日可表。” “他娘的,真他妈能吹,谁不知道你?小时候老子一只手都能打哭你,揍性!”朱棣实在听不下去,暗中咬牙。 第10章 开拔 一顿家宴,虽不算其乐融融,但也算融洽。 朱允熥对待叔王颇为敬重,神态温和。而燕王朱棣,也暂时按捺住心中的心思,对待皇太孙,甚为恭敬。 正如老爷子所说的那样,平时兄弟子侄之间争归争。别说是天家,就是寻常百姓家微有财产,兄弟之间都是暗藏心思。不过肉只能烂在锅里,自家人再不好也是一个祖宗的。关上门来可以闹,但对待外地,则是要一致对外。 又过了两日,傅友德带领七万大军从大同赶到北平与朱允熥汇合。说是七万大军,其实只有不到六万。大同一役,面对拼命突围的北元铁骑,明军也多有伤亡。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历史记住的都是那些赫赫有名的将领。而那些士卒,不过是纸上的数字罢了。 而后定远侯王弼率领的三万兵马,也已赶到。朱允熥身边,近乎十万兵马,大明开国武将,群英荟萃。 北平城中,燕王朱棣又召集手下将领,选拔军中精锐近四万人。 郊外校场,朱允熥远远观望燕藩集结军队,当真是号令森然。一通鼓,军将集合完毕,二铜鼓马步军定结成方阵,三通鼓之后,四万人已是披甲整装待发。 光凭这种集合的速度,就堪称虎狼之师。而且朱棣军中军卒的成分复杂,最为精锐的重甲骑兵,不但有燕赵男儿,还有许多留着发辫的蒙古人,女真人。 这些精锐都是人马俱装,不但配备的丈长的骑枪,马鞍上还挂着用来破步兵阵地的流星锤,短斧等物,而且是一人双马。 燕王军中,还有大量的火炮,火铳兵。列阵之时,炮兵与步兵在前,骑兵在后。而后是中军,及精锐重甲骑兵。 这样的军队,极其适合大规模的野战。一旦两军摆开阵势交战,火炮先发,侧面骑兵在绕到敌人侧翼后背,展开进攻的同时,步兵推进。随后,在中军的精锐重骑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或是正面突击,或是从另一侧面开始夹攻。 国战当前,朱棣没有藏私,麾下精锐毫无隐藏的展现在朱允熥面前。这样不亚于京营战斗力的军队,让朱允熥的眼皮子很是跳动了几下。 当然,在燕王点兵的时候,蓝玉也少不了歪嘴,说几句什么燕王所图非小,其志绝不只满足于一地藩王等这些话。 除却这十几万兵马,辽王的三万兵马已经开赴辽阳,再加上辽东都司的精锐北军,征讨高丽之战,明军光是战兵就共计二十万人,起于征发的民夫,工匠还不在此列。 大明虎贲集合完毕,只等朱允熥一声令下,就能泰山压顶一般,跨过鸭绿江,直捣高丽的腹心。 按照朱允熥的设想,还有老将们的集思广益。大军过江之后,分兵精锐骑兵于侧翼,避开坚城长驱直入。朱允熥率领大军,沿新义州开始,先攻安州,再取平壤。 ~~ 又是深夜,朱允熥房中的灯火还在跳跃着,明日出兵在即,他却还在看着手中的密报。他这个人,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其实越是大事,心中越是稳重,也越是慎重。 “汤和的水军已经动了!”朱允熥看着手中的奏折,喃喃自语,“靖海军两万人,再加上胶东半岛善于水战的山东卫所官兵,供给五万人,已在胶州整备完毕,随时可以跨海作战。” 放下手中的奏折,朱允熥走到硕大的地图前,先是在平壤那里重重的画了一个圈,而后又在树州(仁川)那里画了一个圈。 高丽,不管怎么消极避战,都不会丢了平壤。一旦平壤陷入危急,汉城的兵马注定来支援。那么高丽的都城,就会成为一座空城。 “殿下!”门外有人呼喊,是蓝玉的声音。 “进来吧!”朱允熥先把汤和的密折放好,随后开口说道。 稍后,蓝玉带着一众军中老将,如王弼,曹震等人依次进来。他们一辈子都是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即便现在蓝玉没有半点官职,也习惯性的走在蓝玉的后面。 “这么晚了,有事?”朱允熥问道。 “殿下,该怎么打,臣等心里没个主意,所以来问问!”定远侯王弼说道。 朱允熥有些纳闷,“军中方略已定,你们都是打了一辈子死战烂战的老人儿,怎么打不知道?” “不是臣等不知道,是臣等不知怎么跟麾下儿郎们说!”景川侯曹震笑道,“这次征讨高丽,儿郎们问臣,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常例!” “什么常例?”朱允熥越发不解,怒道,“你含糊什么?有什么直接说就是!” 这些跟着老爷子一辈子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们,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敢出声。 还是蓝玉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他们的意思是,是不是让儿郎们,放开了...........抢!” “对对对!”鹤庆侯张翼开口道,“儿郎们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咱们不能亏待人家呀,是吧!再说了,出门在外,儿郎们总得给家里带点.........特产回去不是!” 神他妈特产,头一次听说把抢劫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朱允熥心中笑骂,可是面上却郑重几分。这时代,说什么军纪,秋毫无犯都是扯淡。不但如此,主帅往往也纵容属下士卒抢劫等,用来就鼓舞士气。 “孤来的时候,皇爷爷说了。打仗的事,还是多听你们的意见!”朱允熥笑道,“你们都是国朝老将,孤听你们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众位军侯为之一愣。这帮死心眼的一时没明白,还要再问。 “臣等明白了!”蓝玉赶紧开口,同时看来这些老杀才们一眼,众人才恍然大悟。 这事,皇太孙那么贤德的人,实在是不好说。大家心里明白即可,没必要非要千岁说出口。这么低,那儿郎们的待遇,就外甥打灯笼照旧。一边打仗,一边划拉特产,两不耽误。 儿郎们划拉了,自己也要划拉。家里那么多儿孙呢,总是觉得钱不够花。破船还有三分钉呢不是,高丽再穷,散碎银两怎么也有点吧? 见这些老军痞一个个神采飞扬,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就知道这些旁门左道,回去好好研究下遇敌怎么打,才是正事!” “臣正有一事相问!”景川侯曹震又开口道,“殿下,咱们大军前来,高丽人定然不会束手就擒。若是遇到抵抗的城池,如何处理?” 忽然,朱允熥感觉对方话里有话,而且不是好话。 果然,曹震和一众老将继续七嘴八舌的说道,“遇到不知道好歹的城池,咱们屠几遍?” “你说什么?”朱允熥眼角跳动两下,面对这些露出了真实面目的老军痞,脑仁阵阵的疼。 “屠城呀!”永平侯谢成开口,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不听话的怎么屠?是鸡犬不留,还是留下工匠妇女?是烧成白地,还是留着城池。臣等第一次在殿下麾下效力,总要问个明白!” “按照惯例,青壮男子都得宰了,以防后患。老人呢,浪费粮食,也不能活。留下妇女,赏赐儿郎们。工匠随军效力,牛马畜生之类的,要给儿郎们打牙祭..........”会宁侯张温接口道。 “殿下别看臣等说的轻松,其实一遍是屠不干净的,总要弄那么四五天,三四次。这种好事,也不能全让京营的儿郎们干,边军也要给些汤汤水水,辽东东的兵一向没什么油水,都穷疯.......” 啪,朱允熥一拍脑门,怒道,“滚!滚出去!” 见他发怒,蓝玉赶紧连推带骂,把这些老军头都赶了出去。别的还好说,这种事,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朱允熥还真是接受不了。 “蓝大哥,这怎么回事儿?殿下得给个话呀,不然儿郎们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这伤军心呀!” 屋外,一群老杀才还是不依不饶。 “老子都想抽你们!”蓝玉怒道,“这种事,有他妈当着殿下面说的吗?” 景川侯曹震不解道,“当年跟着皇爷打仗,这种事都是当面说清的呀,不然到时候各军为了抢东西,再他妈打起来........那可就控制不住了!” “滚滚滚!”蓝玉怒道,“一群杀才,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 咚咚咚,呜呜呜。 战鼓伴随着牛角号,在幽州大地陡然响起。遮天蔽日如林一般的战旗中,将士们身上的盔甲之光,让天日黯淡无光。 十余万将士布满天地,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边际,视线中满是斗志高昂的大明虎贲。 中军大明龙旗高高挂起,巨大的黄罗伞下,朱允熥一身金甲站在点将台上。 咚,最后一声鼓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按着腰间宝刀,环视肃立在自己面前的藩王诸将,面容威严。 “启禀太孙千岁,各部大军集合完毕!”亲卫统领傅让,走上点将台,跪地大声道。 “孤奉陛下命,代天子征讨高丽,如今各路大军集合完毕,今日又正是出兵的吉时,即日出兵!” “万胜!万胜!” 将领士卒们回应朱允熥的呼喊之声,让山川河流为之震动,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燕王朱棣何在?”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同样一身金甲的朱棣,在台下领命而出。 “率燕藩所部为大军先锋,过辽阳直入鸭绿江,为全军先驱!”喊完,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金色令牌,扔到台下。 朱棣一手接过,“臣,领命!” “定远侯王弼何在?” “老臣在!” “率四千骑兵,在燕王的侧翼掩护,与其遥相呼应。” “喏!” “此战,乃是国战!”朱允熥面对无数骁将,振臂高呼,“大明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呼唤之中,抽出腰间宝刀向天,“随孤灭了那不臣藩国,诸位当铭记史册。全军,出发!” 十余万大军,呼喊回应,“天佑大明!” ~~ 大明开国精锐,都是和北元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老兵。 主帅一声令下,即刻开拔。虽北平一地的明军就有十多万人,可是各部依次向前,有条不紊毫不慌乱。步兵炮兵沿路推进,队队骑兵在侧翼掩护前行。 前方,便是国门。身后的北平雄城之中,是无数大明百姓骄傲的目光。 第11章 前战(上)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初。大明皇储,皇太孙朱允熥,代大明天子征讨不臣高丽。朱允熥总领天下兵马,发京营精锐并辽东都司边军共计二十万人。号称五十万大军,泰山压顶一般从辽东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过鸭绿江。 鸭绿江两岸,本就是中华旧土。蒙元末世以来,高丽暗中蚕食,但尚未大规模的筑城,除了零星的堡寨屯田之外,依旧是一片蛮荒。 闻天朝王师征讨,此地高丽军民已四散奔逃,没逃的也躲进了低矮的堡寨之中。数日之间,燕王朱棣率领麾下精锐,连扫高丽堡寨七十余座。破高丽屯田城,龟城,杀敌一千多人。 定远侯王弼率领四千精骑,在荒野之中来回驰骋,寻找高丽军队的主力动向。但高丽人的兵,却像蒸发了一样,始终不见踪影。 这种情况已经在朱允熥和诸老将的预料之内,这些被高丽人蚕食的土地上,只有蒙元时期修筑的小城,在二十万大军的冲击下,根本不具备抵御的能力。 与其浪费军力,不如逐步收缩,让明军长驱直入,补给线拉长之后,再集合全国兵马,进行反击。 估摸着,王师在行至平壤之前,都不会遇到大规模的抵抗。是以,朱允熥下令,定远侯王弼,燕王朱棣沿着大军侧翼行军,保护中军左侧,其余十几万大军,直扑平壤的屏障,安州。 (为什么是保护左翼呢,因为明军的行军路线中,右侧是大海,左边是广袤的荒野。) 平壤必须拿下,拿下平壤之后,城外海港和津里可以用作王师的后勤基地。高丽人想要拉长战线,殊不知朱允熥根本没想过走陆地运输粮草器械。 和津里属于西高丽湾的海港,对面可达大明辽东或者山东半岛,用海路运输,不但省去了陆地运输漫长的时间,人吃马嚼的浪费,还能避免补给线被高丽的骑兵骚扰。 其实,朱允熥和一众大明老将们,想的着实有些多了。此刻的高丽王都之中,从大明宣战开始就陷入一片混乱。投降派抵抗派争论不休,而投降派中又分出了完全不抵抗,和割地求和两种派系。 大敌当前,几派人脑子都喷出狗脑子了,相互指责谩骂。所以直到明军二十万大军已经在高丽境内摆开阵势,他们都没商量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此时,高丽王都的大殿中,又吵成一片。保守派请高丽王再派遣使者,向大明交出平日国内那些总叫嚷着,拓展领土的臣子。同时,拿出最大的诚意向大明皇帝请罪。 而另一派则是认为,既然明军已经渡江,号称灭国之战。那高丽就要召集臣民,坚决抵抗。大明不仁,高丽亦不义。高丽虽小,但也有军民百万,只需抵挡写时日,挫了大明皇太孙的锐气,再行求和之事,才能让明国重视。 完全仿照中原王朝宫城的高丽景福宫中,高丽士大夫们吵成一团。吵到激昂处,吐沫横飞,声嘶力竭。 (景福宫修建于明洪武二十八年,这里借用一下。) “够了!”王座上的李成桂一声怒喝,“明军已经过江,此刻应该都到了安州城下,你们居然还在这里争吵!难道你们要吵到,明军兵压汉城之下的时候吗?寡人召你们来,是让你们权衡战和的利弊,不是让你们相互攻击!” 李成桂本蒙元世袭大将出身,心计手段都堪称人杰。为人又残暴嗜杀,从他当政以来,打压一直占据高丽朝堂的世家大族,还有僧人阶级,独掌权柄。 此时盛怒之下开口,声音之中竟然隐含金铁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乔娜(高丽语,殿下)。”荣禄大夫郑道传开口说道,“我高丽前几次的使者都被明国拒而不见,此时明军已经过江,又是那少年气盛,一直对高丽心怀敌意的皇太孙领军。臣以为,断无和谈的可能。请殿下,早日召集天下军民,早做准备!” 李成桂暗中点头,他是武人出身,自然懂得人家刀都抽出来了,不可能不见血,就再插回去的道理。 “不可!”臣子中,承政院(大明翰林院),都承旨姬从良出列,朗声说道,“殿下,大明上国百万王师已至,高丽危在旦夕。此时,身为藩国,难道我们不该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过错,才让上国如此震怒吗?” “千年以来,中华上国秉承教化,号称礼仪之邦,历代君主都不愿兴兵远征,即便是藩国有了少许错处,也会宽大原谅。” “明国不见我们的使者,就证明我们认错的态度还不够诚,礼节还不够隆重!” “还怎么不够隆重?”高丽武将之中,领头的青海君李之兰站起来,气愤的怒道。 李之兰为李成桂的义弟,是在他在军中最大的臂膀。此人和李成桂一样,都出身蒙元世袭武将世家。李之兰是女真人,真名叫,佟,豆兰帖木儿。 “珍宝美人,宝马金银全部献了上去,可是明国还不肯罢休,还让我们怎么做?难道要负荆请罪吗?”李之兰大声怒斥道,“若是负荆请罪都不成,难道要殿下,学古人,吃明国皇帝的屎吗?” 殿中群臣俱是一愣,高丽朝堂中不缺少饱学之士,可是谁都想不起来,这个吃屎的典故出自哪里。 唯有文人领袖裴千惑想了许久,开口说道,“青海君所说,可是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的故事?” 李之兰瞪眼道,“老子也不知,反正是听家里的书呆子说书,听来的!”说着,转头对李成桂奏道,“殿下,中国古代时,有个国家被灭之后,落败的国君每日要品尝胜国国君的粪便,此等奇耻大辱..........” “你闭嘴!”李成桂只觉得胸腹之间满是恶心。 而朝堂中,那些文臣们则是厌恶的看着李之兰,“青海君不学无术!中国战国时的典故,怎么能用到此时?再说,勾践那是卧薪尝胆.........” 见朝臣们,为这种事又吵闹起来,李成桂再次大怒,大声道,“让你们说军国大事,你们一个个争吵不休。说这些没用的东西,你们也还争吵不休,寡人要你们有什么用?” 姬从良再次大声道,“殿下,听臣一言,请罪求和方是正途!” “在你心中,我高丽就如此不堪一击吗?”反对派,马上开口质问。 “胜了如何,败了又如何?”姬从良大声道,“大明国力千万倍于高丽,挡的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打走他二十万人,他能叫来两百万人。战火在高丽境内肆虐,死的可都是高丽的百姓,毁的是高丽的根基呀!” 是的,最后这段话,才是这场战争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战火在自己的家门口蔓延肆虐,不管打不打,高丽都要元气大伤。对大明来说,百万大军随时可以补充,但对高丽来说,承受不起任何重大损失。 前方报来的军报中,燕王朱棣率领大军沿路拔除高丽堡垒,那些刚刚长起来的农田,都被明军毁坏。现在是八月,再过一两个月庄稼就会成熟。 到时候,若明军在高丽大地上纵火烧田,即便是高丽能胜,明年也要挨饿。若是战火一直不断,挨饿就会变成饥荒。而且在漫长的战争中,明国封锁了交易,军中铁器还有弓箭等的原材料,只会越来越少。 到时候,百姓无粮,军人手里没有武器,这仗还怎么打? (明初,大明对高丽禁运铁器,水牛角。高丽人善射,但是高丽不产水牛) 对明国的蛮不讲理,李成桂心中是满怀气愤的。一直以来的恭敬,没有换来明国的册封不说。反而因为一些不毛之地,明国就要灭了高丽,灭了他李家。 可是他心中,实在提不起太多的勇气,与大明为敌。当年他奉命率领大军至鸭绿江畔,要和明军为敌。可刚遥见明军威势,就已经吓得胆寒。 当时对面的将军是明国皇帝的兄弟,徐达。连蒙古人都惧怕他,小小的高丽又怎敢太岁头上动土! 但不打,他心中又不甘心。其实死多少人他不在乎,他在乎是宣战的国书中。大明皇帝斥责他是篡位的乱臣贼子,直接否定了李家对高丽统治的合法性。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父王,儿臣以为,求和才是自取灭亡!要想高丽国祚绵长,唯有一战!” 第12章 前战(下) 战字一声,铿锵有力,俨然出自英武男儿之口。 李成桂第五子,高丽靖安君,李芳远一身铁甲,昂首挺胸从殿外走来。一时间,成为殿中众人眼中的焦点。 “父王!”李芳远跪于李成桂御座之前,大声说道,“明国摆明了是要灭了咱们高丽,二十万大军已经开赴高丽境内。再做求和,不过徒增笑柄。” 说着,站起身,环视群臣,继续大声道,“即便是这次,我们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上表请罪,让明国可以暂时退兵,那下次呢?下次他想起来的时候,再次发兵前来,高丽拿什么给?那什么满足他们?” “长此以往,高丽就成了大明案板上的鱼肉,任凭他们下刀。山间野兽,尚知道临死之前奋力一搏,我高丽雄兵十万,就任人宰割?如此奇耻大辱,怎能承受?千百年以后,后人如何评说?” “一旦如此,即便是再过一千年。我高丽人在明国人眼里,也不过是摇尾乞怜的狗!” 一番话,掷地有声,武将们被蛊惑得握紧拳头纷纷附和。而文臣们则是不断摇头,显然很不赞同。 “靖安君,识时务者为俊杰。国力相差悬殊,为高丽百姓计,不可擅自开战!”姬从良急道,“一旦开战,高丽之伤,胜过大明百倍呀!”随后,又急对李成桂说道,“殿下,大明所恼不过是辽东蒙元旧土,铁岭卫一代的土地,还给他们就是了!” “若他们不满足呢?”李成桂皱眉道。 “姬大人是不是要说,平壤也可以给他们?”李芳远接口,冷笑道,“但是我告诉你,明国永远都不会满足,得了平壤他们还会要更多!” “你说打仗,毁的是高丽的根基。可是不打仗,高丽人就会变成奴隶!”李芳远继续说道,“他们的目的是把高丽这个国家抹杀掉,作为高丽的文人领袖,你也太单纯了!” “臣,都是一心为国............” “收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李芳远喝道,随后再次跪倒在李成桂面前,“父王,求和是不可能的,派去燕王那边的使者,已经被斩杀了!” “啊!” 殿中群臣大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李成桂也是一脸惊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 “他们根本没把高丽,没把咱们李家放在眼里!”李芳远抬头,看着父亲,继续说道,“求和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你我父子都将被刻在耻辱柱上。现在,只能应战。打痛他们,打疼他们,让他们长记性,不敢再小瞧咱们,才是唯一的生存之路!” “如此,高丽社稷危矣!”文臣中有人大声喊道,“殿下,起码还要试试,求和吧!” “父亲!”李芳远看看说话的臣子,冷笑一下,“您难道没听过那个典故吗?” 说着,他冷笑的看着那些说求和的臣子们,“他们可以求和,我们李家的君主,不能求和!” 这话,说进了李成桂的心里。臣可以降,王不能降。这些大臣们,有选择的余地,而王没有。 高丽李家只有两条路,要么为王,要么死! “你说,该怎么打?”李成桂沉声问道。 “从明军的进军路线来看,他们一定会攻平壤。平壤乃高丽大城,有守军三万。请父亲再发七万精锐,凑齐十万坚守平壤。” “若平壤久攻不破,明军的耐心肯定会消耗殆尽。”说着,李芳远自信的一笑,“他们的主帅,是大明皇太孙,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却是个没打过仗的年轻人。这种人,性情急躁,缺的就是耐心。” “同时,再请父王调一万五千精锐骑兵,由儿臣亲自统领北上,绕开平壤,直插明军的后背,切断他们的补给,不停的骚扰他们!” “等明军最后的力气耗尽了,父王在起尽全国之兵,给与迎头痛击。”说着,李芳远一拍巴掌,“当年隋炀帝怎么败的,如今就让大明怎么败!” “好!” 李成桂在王座上起身,看着大臣们,肃然说道,“寡人登基一来,侍奉大国诚惶诚恐。可上国无德,视高丽为仇寇,欲除之而后快!” “上国天子一怒兴兵,视高丽百姓生死于不顾。高丽虽小,但也传承千年,礼仪之邦。吾国吾种,源远流长。” “既上国不仁,休怪下国无义。传寡人王命,青海君统领七万兵马,支援平壤。靖安君率两万铁骑,北上迎敌!” “寡人意已决,再敢言求和者,斩立决!” ~~~ 熙熙攘攘中,朝鲜的抵抗方针终于决定。 此时的朱允熥,已经带领中军刚刚攻破高丽安州前,一个叫宁边的小城。 此处原是蒙元吞并的所在,元王之后,里面的蒙元士兵和将领都归降了高丽。明军十几万大军遮天蔽日的压过来,城里的一千多守军,只有放下兵器投降,不敢抵抗。 高丽的原野比中原更为苍凉,盛夏时节的山间,竟然有凉风吹过。 朱允熥被数百数位簇拥着,驻马山边,俯瞰下山已经被明军征服的小城。城池太小没什么油水,只有一部明军在城中搜刮,其余大军依旧朝着安州行进。 风吹过,鼻尖阵阵野花香。但也把歇斯底里的惨叫,吹进了朱允熥的耳中。 小城边,那些跪在地上投降的高丽军,正在等待明军的发落。这个时代,不是投降就就可以保全性命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辽东都司千户,把高丽兵中的军官们提溜出来,就地正法。 刷刷刷,阳光下雪亮刀锋闪过,高丽兵惊恐的眼神中,他们周围的食物,都变成了一片血红。 随后,那明军千户,又拿着一根杆子,开始在上千高丽兵中,开始点查起来。 朱允熥冷眼旁观,开口道,“这是?” 蓝玉在身后笑道,“殿下初次领兵,不知道这些。”说着,顿了顿,“十抽一,杀了用以震慑!”说着,又顿了顿,“本来是五抽一,臣等念及殿下仁德,所以刀下留情!” 李景隆在朱允熥身后另一边,开口赞叹道,“殿下慈悲之心,感天动地!” 野地里,那千户的长杆点到哪个,那高丽兵就会被当头一刀,身首异处。 “哈吉马!哈吉马!”(不要) “彩六出菜哟!”(饶命) 那些高丽兵,颤抖着哀嚎着,泪流满面。 战马上,朱允熥别过头去,回身问道,“离安州还有多远,今日能到吗?” “急行军,前锋可到!”傅让作为传令官,开口说道。 “命景川侯曹震为先锋,火速开往安州城下。”说完,一夹胯下马腹,“走,咱们去前军,攻安州!“ “跟上殿下!”李景隆大喝一声,纵马落后朱允熥半步。 ~~ 大军前军,轻装上阵,速度极快。攻破宁边时正是上午,日落之前三万前军已经兵临安州城下。 “这,也算城?” 朱允熥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城池,开口说道。 眼前的安州也算得上高丽北方有名有姓的城池了,而且因为是平壤的屏障,城中还驻有五千多军队。 可是这座城,看起来哪有城池的样子。城墙是夯土制成,浑然不似大明那样,夯土的城墙外边,还包裹了巨大的青石砖。 不过这城虽然不好看,但是马面墙垛,箭楼瓮城一样不少。城墙上人影晃动,备战的金鼓之声,不绝于耳。 “殿下,给老臣一个时辰,老臣给您攻下此城!”老臣景川侯在阵前大声请战。 在京师时,这老军头平日一身侯爷蟒服,看着有些为老不尊的样子。可是到了前线之后,身披甲胄怒目圆睁,仿佛杀神一样。 朱允熥缓缓开口,“试着攻一下,攻不下来也别逞强,以儿郎们性命为先!” “殿下放心,看老臣的手段!” 曹震咧嘴一笑,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纵马跑向军中,大声呼喝,“儿郎们,太孙殿下把破城的头功交给咱们,拿出本事来,别让人小瞧啦!” “跟在老子身后,冲进去,见人杀人,见神杀神!” “冲进去,可劲儿抢呀!” “万胜!万胜!”曹震部,欢声如潮。 呼声中,朱允熥微微扭头,“这曹震,以前是干什么的?” 蓝玉低笑,“殿下,当年在淮西,曹震是出名的绿林好汉。跟华云龙,并称淮西双匪!” “呵呵!”朱允熥轻笑一声,“怪不得,他嘴里除了抢,杀,就没别的话!” 明军号令森严,各部配合如同机器一般。攻城的命令下达之后,各部开始依次向前。 虽然是前军,军中没有重型的攻城武器。可是士卒们顷刻之间,在距离安州城墙两百步外,开始搭设简单的木梯。 不是攀墙的梯子,可是可以让弓箭手站在上面,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的木台。 此时安州城上的反击也开始了,高丽弓箭手对着明军开始弓箭反击。但是明军都剁在一人高的蒙铁大盾后面,即便是被射中了,也穿不透他们身上的棉甲,铁甲。 朱允熥亲眼看到,有个明军勇士,在安州城下溜达一圈,被射得跟刺猬一样,还活蹦乱跳的。 城下明军一边搭建木台,一边用弩箭等远程武器反击。大明的步兵攻城弩,如长枪一般,卡在弩机的卡槽中。三个壮汉搅动转盘上弦,再用铁锤击发。 霎那间,土城上顿时被巨大的弩箭射出几个缺口,而明军的弓箭手们,发射的弓箭更是铺天盖地,雨点一样洒落城头。 城头一片惨叫,不时有嚎叫的高丽兵,从三四丈高的城墙上跌落。 “传令后军,大炮快点!”朱允熥看着战况,皱眉说道。 “殿下不必心急!”蓝玉笑道,“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说着,又笑了起来,“这是咱大明现在有无数能工巧匠,能供应各种器械。以前啥玩意没有的时候,就是叼着刀子爬城墙。” “大明儿郎,不能用血肉之躯拼命!”朱允熥看着战场,开口道,“咱大明的人,可金贵着呢!” 这时,战场上,明军忽然震天般的欢呼起来。 在弓箭手和攻城弩的掩护下,明军的攻城锤,推到了安州城门之下。 攻城锤,由数百年巨木制成,重达千斤,前头削尖了,在数百力士如撞钟一样的动作中,撞击城门。 咚,咚,城门在攻城锤的撞击下,不住震颤。攻城锤上,是木头的框架,上面包裹着铁皮,弓箭射不穿,即便是擂石滚下来,也只能是一个缺口,还能防备火油。 “兄弟们加把劲呀,嘿呦嘿!” 攻城锤内,带队的军官大声的喊着号子。城墙下的弓箭手,攻城弩拼命的发射,进行火力掩护。不让高丽兵,在城墙上对攻城锤进行打击。 “儿郎们!” 景川侯曹震下马,列于准备冲锋进城的步兵队列最前端,大声喊叫着。 “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破城之后,大索不封刀,金子银子小娘们,任你们享用!放开了杀,放开了抢!” 吼吼吼吼! 受到将领许诺激励的士卒们,激动的如野兽一样嚎叫起来。手中的刀斧不断的敲打盾牌,发出战鼓一样的声音。 空!仿佛地震一样巨响,战场上霎那间安静了一瞬间。 只见安州城门处,烟尘大起。原本高大的城门,在乍起的烟尘中,轰然而倒,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儿郎们!跟老子,杀进去呀!” 景川侯曹震,双手各持铁锏,大声疾呼,“杀呀!” 咚咚咚,后阵的战鼓骤然响起,用作号令前军登城。 可突然之间,就在此刻。 曹震的亲兵统帅,长子曹锐一把拉住了自家老爹,“爹,他奶奶个爪儿的。高丽人投降了,你看!” 高丽城头,数面白旗豁然挂起。 还有高丽兵在城头大喊,“投降了!我们献城投降!” “日他八辈先人!”曹震跳脚大骂,“弓箭手,把举起的高丽蛮子,给老子射死,不许他们投降!” 军功就在眼前,怎么能允许敌人投降呢? 但他话音刚落,一骑骤然而至,傅让在马上笑道,“老侯爷,殿下令,让高丽人出城投降!” 第13章 降人 “他娘的,高丽蛮子真他奶奶的熊,老子的儿郎还没使劲呢,就他娘的投降了!” 大明王师在安州城外扎营,将军们的大帐中,与众人喝酒的景川侯一脸不忿的骂骂咧咧。安州投降,城内文武官员并城中守军,都交出兵器,于城外跪降。 眼看他景川侯到手的军功飞了,军中众将领们都大笑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 “老曹,这事怨不得别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手脚太不麻利!”鹤庆侯张翼笑道,“屁帘大的地方,你弄那么大的阵仗。要是我带兵,看准一面城墙,弓箭手掩护,直接把云梯驾上。举着盾牌的儿郎在前,拿着钩枪的在后,三五下就爬上去了!” 听到老伙计们的嘲讽,景川侯也不生气。反而白了一眼,眼前这些军侯们。 “你们知道个球,殿下说过,咱大明的儿郎,金贵着呢,照你那么不要命的打,得死多少人?”曹震哼了一声,叹道,“殿下仁义呀,爱惜咱们这些当兵的儿郎们!”说着,又是叹息一声,“哎,以前打仗的时候,当兵的都他妈不是人,一片片的死,遭娘瘟的!” 似乎是想起了以往征战岁月的惨烈,帐中的诸位军侯都沉默不语。天下哪有啥万胜之师,还他妈不都是人命堆出来的。 这时,帐外忽然有人挑帘子进来,众人一看正是皇太孙的亲卫统领傅让。 “曹侯爷,殿下令,您带人进城!”傅让抱拳道,“殿下说了,既然安州已经投降了,就别乱杀人。” “明白!”景川侯曹震又马上兴高采烈,那些刚才默不出声的老军侯爷们,又马上一脸的嫉妒。 虽然景川侯所部没有破城之功,可殿下还是把发财的机会给他。明面上是让他进城维持秩序,实际上就是默认他带人进城搜刮。 “老哥几个,我走了,进城发财去了!”景川侯起身,眉飞色舞的笑道。 “滚,老杀才!”众军侯破口大骂。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即便是开城投降了,作为敌国的城池,安州也要付出代价。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新的征服者。不杀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朱允熥的大帐,位于数万前军之中,此时天已经黑了,可依然有后续部队,源源不断的赶来汇合。 外面灯火通明,营中巡逻的甲士们,脚步铿锵有力。朱允熥的帐外,安州的地方官员,大户士绅都惊恐的跪在泥土上,浑身瑟瑟发抖,像是风中的鹌鹑一般。 忽然,一浑身是血的将领从他们身边大步掠过,这些降人们颤抖的把头埋进土里,根本不敢抬头看。 “殿下!”身上带着血腥的三虎,进入朱允熥的营帐,站在门口说道,“老规矩,军官都杀了,剩下的十抽一杀了一遍,还有四千多高丽兵,现在都老老实实的,不敢造次。” 朱允熥正在帐中和蓝玉,傅友德等人说话,闻言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殿下,还有四千多人,放在军中,怕是不大妥当!”蓝玉微微犹豫下,开口说道,“这些兵非我族类,又语言不通,万一有了异心...........!” 朱允熥知道他什么意思,安州城的这些降人,拿起刀就是兵。放在军中,稍微处置不好,就是麻烦。如果按照这个时代正常的思路,就是分成一个个的小队,然后带到没人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 “打了安州之后,还有平壤。若是现在都处理干净,一个不留。等打平壤的时候,谁还敢投降?”朱允熥开口说道。 朱允熥坐着,帐中的诸将都站着。闻言,傅友德和蓝玉等人对视一眼。 傅友德开口说道,“臣等明白殿下的仁德之心,可是这些人和北元兵马还不一样。北元的兵马只要降了,那是真心的出力。可这些人,用着实在是不放心,要是养着,还浪费粮食!” “臣有一个主意!”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看看他,“但说无妨!”如何处理降人,还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李景隆看看众人,继续笑道,“臣听说,平壤城高池深,不亚于咱们中原大城,城中有几万守军,极难攻打!不如到时候,让着四千高丽降兵,为大军攻城先驱!” 朱允熥顿时明白了李景隆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这些降兵,去充当攻城的炮灰。 “嗯,知道了!”朱允熥赞许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对帐外努嘴道,“让那些降人进来吧!” 外面跪着的,都是安州地方大户。高丽虽深受中原教化,但和中原文化又有一些不同。中原王朝讲究的科举出身,世家大族已经消亡在历史中。 而高丽,世家大族和王权共同统治天下。这些世家大族说话,往往比地方官还管用。安州之所以不战即降,就是因为安州的判官串联了城内的望族,暗中杀了高丽守将。 稍候片刻,在亲卫们押送之下,安州城的降人们,忐忑的进来,狗一样跪在门口。头深深的埋着,屁股高高撅起。 不怪他们如此诚惶诚恐,他们现在见的,是大明皇储。若不是两国交战,能面见大明皇储,够他们吹嘘一生了。但此刻,他们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忐忑和惊恐。 “不用怕,尔等既然心怀天朝上国,就是大明顺民。”朱允熥开口笑道,“这一战,你们能弃暗投明,也算有功!” “草民等,叩谢殿下天恩!”这些高丽的士人一开口,都是流利的汉话。 这些人是高丽的基础,对于他们是要拉拢团结,给几个甜枣的。若由他们做带路党,无论是战争,还是以后的善后,乃至于长治久安的统治,都能事半功倍。 “你们都是读书人?”朱允熥笑问。 一年老的高丽士人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熥的脸,说道,“草民等虽是高丽人,但从小熟读汉家书籍。”说着,重重的叩首,“殿下,我等仰慕天朝文化,恨不能生做大明人。所以听闻上国王师至,草民不敢与天朝为敌,开城投降!” “殿下以王师讨伐不臣,草民闻言欢欣鼓舞。那李家乃是乱臣贼子,岂能为高丽国主。草民等不求别的,唯愿做大明圣皇治下,一小民耳!” 朱允熥笑了起来,对左右道,“看看,到底是读书人,多通情达理!” 周围人傅友德,蓝玉,李景隆等人都是冷笑。在他们看来,这些高丽的读书人,也太他妈没有志气了。 “这次征讨高丽,乃是为高丽伐罪掉民!”朱允熥再次开口,“李氏本是高丽王室之臣,行篡逆之事,天理不容。身为高丽上国,大明岂能坐看高丽乾坤颠倒,朝纲崩溃!” “那李氏在高丽倒行逆施,大杀高丽王族,剥夺高丽世家大族的权力,侵占公卿的财产,为贱民张目,霍乱高丽国体。高丽制度仿照中华,传承数百年。身为天朝,大明不能坐视不管!” 朱允熥一番话,顿时让跪着的降人们,眼神中多了几分欣喜。 李家是篡位夺得了高丽的最高权力,上位之后打压高丽的世族,以铁血的手段,清查高丽境内的田人口,早就引得高丽国内许多世族不满。 “诸位须知,孤带大明王师前来,讨伐的乃是李家不臣贼子。灭的是李家高丽,而非欲亡高丽。” 听到这句话,跪着的高丽降人们,顿时痛哭流涕起来。 “上国拨乱反正,乃是下国之福,草民等肝脑涂地,也不能报道上国的恩情!” “听说,你们都是高丽世族的旁支?”朱允熥笑道,“有一事,孤还真要麻烦你们!” 第14章 祥瑞 世上没有单纯的战争,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高瞻远瞩的君王,考虑的永远是战争之外的事。高丽毕竟不同于中原各地,中原各地同根同种,是一家人。而高丽再怎么说,也是外姓人。虽受中华教化,但始终游离于中华之外。 真想要彻底让这片土地,融入大明的版图,非一朝一夕之功能够实现。所以,在战争后如何统治,如何管理的问题,比战争本身,更有难度,也更难执行。 听朱允熥说有事让他们去做,那些高丽降人的眼中,马上又多了几分惊恐还有怀疑。 这些人都是高丽大姓,要么姓金,要么姓朴,要么姓崔。安州虽然地处偏远,不算高丽的大城。但他们和本家之间,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再者说,他们都是高丽的士人,朱允熥希望有些话,通过他们的嘴传出去。 “孤知道,你们在平壤都有亲朋故交!”朱允熥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孤准备派几人,去平壤城中,把孤方才那些话,说给那里的士族说,你们谁去?” 顿时,高丽降人们又把头深埋,颤抖着不敢发声。朱允熥的意思很明显了,放他们去平壤,让他们去当说客。 谁敢去?平壤可不比安州,他们在安州一手遮天,但是在平壤可不够看。万一被发现了,当头就是一刀,脑袋分家! 可是谁敢说不去? 别看大明皇储和和气气的,可是这些人的家眷还有族人,如今都攥在人家的手里。若不去,恐怕直接给戴上一顶李氏忠臣帽子,全家处决! “刚才还说愿为大明小民,受圣天子教化!现在大明需要你们,你们反而不说话了!”朱允熥冷笑道,“莫非,你们刚才说的,都是谎话?” 噌地一声,李景隆拽出半截腰刀,咬牙怒道,“你们狗一样的东西,蒙殿下不弃,拿你们当人看。煌煌天恩,你们居然不思感激?”说着,一摆手,“来呀,拉下去剁了喂狗,妻女充军给弟兄们乐呵!” “草民遵旨!草民遵旨!” 顿时,跪着的高丽士人们惊恐的大喊,连连磕头,大声道,“草民等愿意为大明效力,愿意为殿下效力!” “啧!”朱允熥先是嗔怒的看了李景隆一眼,“你这厮,收敛你的脾气!” “臣有罪!请殿下责罚!”李景隆跪地请罪道。不过,他目光冷冷的扫过高丽降人们,眼神如刀在他们身上刮着。 “他粗人一个,吓着你们了!”朱允熥笑道,“孤不会白使唤你们,你们的家眷,财产孤分文不取。若你们有功劳,传递出消息或者说动了某个平壤的官员,事后孤还有赏赐!” “你们这样知道好歹,明辨事非的读书人,不做官可惜了。等孤灭了李家,高丽朝堂,定然有你们的一席之地!” “草民等叩谢天恩!”这些高丽读书人,没有选择。 说完之后,朱允熥感觉有些乏了,便让他们退下。自会有人安排他们,化作从安州城跑出来的,逃往平壤。 可是高丽降人中,有一中年人,却跪在那里没动。 不但没动,还敢大声开口,“草民崔乳,有祥瑞献与殿下!” 朱允熥大感好奇,开口道,“什么祥瑞?” 崔乳欲膝行前进,却直接被侍卫的钢刀抵在了脖颈,傅让怒道,“哪个让你动了,跪着说话!” 崔乳倒也有几分胆色,朗声开口,“大明王师讨伐高丽李氏,乃是替天行道,上国恩泽。李氏天怒人怨,自寻死路。殿下携堂堂王师,定能横扫乾坤!就在殿下王师来临之前,草民无意间得知有一处祥瑞降世。高丽乃偏僻小邦,物资贫瘠,突然天降祥瑞,想来就是殿下征讨李氏,感动上苍............” “打住!”要说好听的话,京城里那些翰林学士,可说得比这崔乳不知好了多少倍,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什么祥瑞,你直接了当的说!” “草民失礼!”崔乳慢慢的把手伸怀中,摸出一块青色的石头,双手捧着,“草民的堂兄,是两江道惠山判官,惠山发现了一处巨大的铜矿。”说着,手中一空,原来手里的矿石,被人拿走,呈到了朱允熥面前。 “高丽无德小国,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特献与殿下御前,贺天朝大胜!”说完,崔乳已经再次拜倒,重重叩首。 铜矿? 朱允熥端详着手中冰冷的矿石,大明还真缺这玩意儿。铜,就是钱呀! “知道产量多少吗?”朱允熥追问。 “两江道僻远,没有勘探的能力,不过草民堂兄来信说,发现当日,召集了三百多人,挖了一天,挖出来二百多斤!” “嘶!”朱允熥一下站了起来。 相比于高丽,大明的开采冶炼还有勘探的能力,不知道超出了多少倍。而高丽这边,随着战争的胜利将会有无数取之不尽的人力可以使用。 用高丽的人,挖高丽的矿,给大明用!好事! “派人快马送至京师给皇爷爷!给工部练子宁传话,让他速速派通晓采矿的官员工匠过来!” 傅友德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不敢迟疑,连忙亲自去吩咐。 朱允熥缓步走到崔乳面前,鞋尖轻踢对方的肩膀,“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知道如何取悦胜利者。相比于其他高丽士人,他的这个举动,更能表达效忠大明之意。 “若你所言不虚,这可是大功一件!”朱允熥继续笑道,“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草民什么都不要,只想在殿下身边效命!”崔乳重重叩首,说道。 带路党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朱允熥沉思片刻,“曹国公!” “臣在!” “放你军中,做一个书办!”朱允熥笑道,“别亏待他,去吧!” 崔乳大喜,“臣,叩谢殿下天恩!” “你他妈属猴的,给根杆儿就往上爬!”李景隆拽着他往出走,嘴里笑骂,“一个书办,也敢称臣了,真他娘的二皮脸!” ~~ 安州不战而降,短暂停留之后,裹挟着安州降兵还有许多青壮。大军继续前行,直逼高丽重镇平壤。 高丽施行坚壁清野,大军行军途中,路过军寨堡垒空无一人,旷野之中也渺无人烟。 有过一日,大军已到大同江畔,距离平壤咫尺之遥。 但是与此同时,左翼突出的燕王朱棣部,还有率领骑兵深入的王弼都传来信息。前方的探马,发现了高丽大军。数万人马,正在驰援高丽。 现在摆在朱允熥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援兵到来之前不顾一切攻下平壤。但是隔江相望,平壤的城墙堪比中原重镇,攻城势必损失惨重。 而另一个选择则是,围点打援。 大同江畔,一处高山上,朱允熥看着视线中的城池,对傅友德蓝玉等人说道,“孤有意围点打援,诸位以为如何?” “臣带一只兵马,堵住平壤的高丽军出口!”傅友德说道,“殿下防线,老臣在,平壤就是一座死城,匹马不能出城!” “让燕王靠过来,正好两面夹击,来援的高丽兵马!”蓝玉也大声道,“老臣估摸着,来的定然是高丽王京精锐,一战灭了,他高丽再无可战之兵!” “传令给燕王,按原计划,朝孤这边靠拢!”朱允熥下令道,“再给信国公汤和传令,让他准备渡海!” ~~~~ 今天状态不好,吹空调感冒了,打点滴呢! 第15章 攻城(上) 想要围点打援,就必须造成平壤随时都会被攻破的假象。使得从汉城方向,驰援平壤的高丽大军,一头钻进明军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这场战争中,一开始采用消极避战方式的高丽,已经失去了先机。而作为主动进攻一方,明军有着战争的优先权。 攻克安州之后,明军先锋部队马不停蹄,分成两路攻克和津里,平城这两处平壤外围的据点,尤其是平城,城池虽然不大,但却是最为要塞,修建在平壤城外的最高点。 而且平城在地理位置上微微和平壤平行,正好能堵住高丽兵马从侧面进军的路线。 而后,明军大军如潮水一般,兵临平壤城下,阵势延绵数十里,旌旗飞舞呼声震天,随时准备展开攻击。 “这么大的城,连护城河都没有!”高地上,中军之中,朱允熥看着视线里完全仿照中原城池样式,有些汉唐遗风的平壤古城说道。 作为高丽南北重镇,平壤城坐落在高丽大同江的下游,若是中原的城池有这样的地理位置,肯定要引江水成护城河,环绕城池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若有敌军来犯,不死个十万八万,不打上三五年,恐怕连城墙边都摸不到。 可是视线中的平壤城,只有西侧的城墙外有条天然的河流,其他三面都完全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高丽处处学我中华,却不想只学了一个皮毛!”李景隆在朱允熥身侧笑道,“臣少年时,听老师讲古,当年蒙元大军横扫天下,势不可挡。可唯独在襄樊古城前,对引汉水而成的护城河,毫无办法!” “不是高丽不想修,是有心无力!”朱允熥开口,有些说教的意味,“你呀,凡事只看到了表面。修筑城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大明那些天下雄城,哪座不是每年征伐数十万民夫,年年修葺才能最终成型。高丽国小,他养得起数十万的民夫吗?” “再者,高丽国小,面对外敌以防御为主,不像中华城池,既要防御外敌,又要作为屯兵堡垒,以待出击。而且,高丽面对只外地,哪像咱们中华,动辄来犯之军数十万。” 中华浩荡五千年,每隔几百年就会有一场连绵数十年的战火,中华的城池要随着战争形态的转变,武器的进化而不停改善加强。而高丽数百年都不曾有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而他们也更没经历过几十万人的攻防战,所以他们用作防御的城池,还是几百年前的样子。 平壤不但没有护城河,就连城墙也不过是两丈多高。唯一让人感到有些麻烦的,是平壤城墙上,暗藏许多密密麻麻的暗堡。 李景隆在马上微微欠身,“殿下明鉴万里,博通古今,臣这点草包学问,在殿下面前露馅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用马鞭一指平壤城,“给你个好活,叫城去!” “喏!”李景隆大声答应,随后马蹄如雷,带着一对骑兵,呼啸而去。 ~~~~ 平壤城下,人山人海。数不清的明军正在进行着攻城之前最后的准备。明军人数虽然十几万,可是旗号鲜明,丝毫不见混乱。 正前方,硕大的攻城车已经搭建搭建完毕,被军兵推到阵前。攻城车后面,是巨大的投石机,似乎是匠人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测试。只见明军阵地之中,不时有些许的石块,带着刺耳的呼啸飞向天空。 “将军!”城头上,平壤判尹朴昌号,用手帕不住的擦着脸上,雨点一样落下的汉水,对旁边的守城大将说道,“我们,能守住吗?” 平壤守将乃是高丽国主的老部下,禁卫大奖庞光大。此人在高丽军中战功赫赫,悍勇无双。 “一定要守住,国君已经派了援兵过来!”庞光大的眼角抽动几下,对朴昌号说道,“把城中的府库打开,把城里的百姓集中起来。我们与平壤共存亡,决不让明国的军队,踏入高丽城池半步!” 忽然,边上发出一声惊呼,有高丽士兵指着城外大喊,“明军的使者!” 两军对垒,堂堂之师正面交锋之时,必有先锋前去喊话。 此时正值清晨,阳光下,呼啸而来的骑兵们,身上的盔甲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吁!” 曹国公李景隆在平壤城下勒住战马,抬头看着城墙上,中气十足的喊道,“城上可是平壤官员?吾乃大明曹国公,皇太孙殿下中军护军将军李景隆。奉黄太孙殿下之名,传话于尔等!” “皇太孙殿下携五十万大明王师虎贲,非是要灭高丽,除尔等高丽之种。乃是高丽李氏,倒行逆施以下犯上篡位自立。” “大明王师前来,为的是诛灭李氏乱臣贼子,恢复高丽礼法纲常,还高丽朗朗乾坤。重塑高丽君臣纲常,还尔等国泰民安。” “李氏非高丽之主,我大明代天征讨。尔等切莫自误,开城投降迎接王师。不然大军攻城,尔高丽百年名城毁于一旦,城内十数万百姓军民,亦死于非命!” 李景隆大声嘶吼一阵,只觉得嗓子眼里火辣辣的,可是城头上没有任何回应,顿时心中大怒。 “萤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李景隆继续大声吼道,“冥顽不灵乃自取死路。我大明皇太孙乃天下仁德之主,天恩浩荡,投降可免尔等一死............!” “将军小心!” 李景隆正喊得欢,突然身后有人预警。 “有暗箭!”心中大骂一声,猛地一拽缰绳。胯下宝马,迅捷的移动了半分,同时一阵火辣辣的感觉擦脸而过。 “他娘的!” 李景隆低头一看,只见地上正插着一支箭尾还在晃动的箭枝,顿时心头大怒。 同时心中又惊起一身冷汗,摸着脸色有些惊恐的问道,“老子的脸?” “擦破皮了!”几个卫士连忙把李景隆护在中央,戒备的看着城头,以防再次有暗箭过来。 “好好好!”李景隆看着城墙,咬牙大声怒骂,“高丽小儿,暗箭伤人!破城之后,必大索三天不封刀!” 说完,调转马头,“走!” 数十骑兵又呼啸而去,城头上高丽禁卫大奖庞光大放下手中的弓箭,恼怒的骂道,“西巴,射歪了!” ~~~ 却说李景隆脸上带着红肿的伤痕,纵马来到朱允熥驾前,跪地道,“殿下,高丽人不肯投降,还射了臣,一箭!”说着,指指自己的脸,怒道,“殿下,臣请命为先锋,踏平平壤,报一箭之仇!” “你且稍安勿躁!” 朱允熥笑了下,眼神有几分狰狞。方才他看得真切,若不是李景隆反应的快,只怕已经被一箭射进了脖颈之中。 “傅让,传孤军令,前军景川侯曹震,永平侯谢成,鹤庆侯张翼准备攻城!” “喏!”傅让翻身上马,准备传令。 咚咚咚,霎那间,中军之中,数百位健儿手持鼓棒,奋力敲打战鼓。鼓声,震动四野。 十余万大军的目光,都看向升着大明龙旗,还有日月军旗中军。 战鼓声中,朱允熥纵马至军前,手中马鞭一指平壤,“攻城!” 第16章 攻城(下) 皇太孙朱允熥身后,数杆三丈长的大旗迎风舒展,剌剌作响。 最前面一杆大旗,旗杆通体龙身盘旋,旗杆顶端是狰狞的鎏金龙头。龙口出,勾着挂在旗杆上的长方形旗帜,使得飞舞的旗帜上,那些五抓金龙似乎要活了,冲破天际一般。 此为大明龙旗! 而后,是青龙,白虎,玄武,神雀四面大旗。再往后,是黄底红色的日旗,越旗。 咚咚咚,鼓声之中,大旗挥舞,旗号之下,军阵轰然。 大军最前方,四个千人队已经整装待发。可是这些人脸上却没有大明精锐那种狂热,而是神情恐惧瑟瑟发抖。 这些人,是高丽的降兵,充作大军的先头部队。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反而是每个人都扛着沙土袋。 平壤城下虽然没有护城河,但是却被高丽人挖出来无数沟渠,用来阻拦明军的重型攻城器械。 一神色彪悍的明军千户,在四个千人队前,冷漠的大声训话。 “大明军律!” 跟在明军千户的高丽翻译官,中军书办,崔乳用高丽话,大声喊道,“明国律!” “凡军令下达后,行军途中,有一人退却或畏战止步不前者。” “一人不前,一伍全斩!!” “三人不前,一旗全斩!” “五人不前,斩百户!” “十人不前,斩千户!” 明军之所以百战百胜,除了国力之外,更是因为军法严苛。当日老爷子未问鼎天下之前,每逢交战便在自己身前,用宝刀划线。无论任何人,敢退过此线,全部斩首。 一声声斩,带着浓浓的杀气。让本就惊恐的高丽降兵们,更加惊恐起来。 “巴里卡!”(快跑!) 突然,队伍之中,数个高丽士兵扔下肩膀的沙袋,发足狂奔。 但是周围十几万明军虎视眈眈,他们能跑到哪里去,还没跑出千人队,就直接被弓箭射死。仅有几个没被射中的,也被明军壮士跟抓鸡一样拖到队前。 “敢跑?”明军千户冷笑一声,随后看看高丽翻译崔乳。 后者脸色比千户还要狰狞,手里拿着一根铁棒子,对着侥幸活下来的几个逃兵,劈头盖脸砸去。 砰砰,几下之后,满地白浆红汤。 崔乳脸上带着喷溅的血水,咬牙看着即将冲锋的高丽降兵们,大声说道,“敢跑?这就是下场!为大明效力,不死就能富贵,你们这些不知道好歹的泥腿子!” 此时,明军千户咧嘴一笑,挥舞手中战刀,“出发!” 咚咚咚,战鼓再起。 “天佑大明!” “吾军万胜!” 十余万大军的欢呼声声中,四千高丽降兵,歇斯底里的嚎叫着,背着沙袋冲向平壤城下。 与此同时,高丽城墙上万箭齐发。 嗖嗖嗖,箭头遮天蔽日,仿佛暴雨之前的乌云,天地之间满是黑色。 箭雨之下,嘶吼着的高丽降兵,像机器人一样快速把沙包扔进那些沟渠之中,然后再跑回来,再次背起沙袋,再次冲锋。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那无处不在的箭雨,无情的收割着人命。有的高丽兵,在冲锋途中,直接被箭枝射穿身体,钉在地上。当场死去的还好,那还尚未死透的,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痛苦的喊叫。 高丽降兵们前赴后继,地上慢慢布满了一层尸体。殷弘的血,渗透进长满野花的,高丽土地。 大明龙旗之下,朱允熥看着惨烈的战场,微微皱眉,“让投石机准备,压制城头!” “殿下仁德。”李景隆笑道,“除了殿下,谁还关心这些高丽人的死活!” “仁德个屁!”朱允熥骂道,“都死光了,谁去填坑?让咱们的人去?你去?” 李景隆急道,“殿下圣明!”随后,赶紧吩咐旗语兵,对炮兵方阵下令。 旗语上下翻飞,炮兵阵地中,那些调教完成的投石机,露出狰狞的面容。 大明的投石机堪比城墙的高度,每具机器,有数十兵丁操控。接到军令之后,魁梧的士卒们用绞盘旋转拉紧弓弦。 又有士兵把石弹,火弹放在投石机的篮筐之中。 “好!”一光着膀子的明军,装好弹之后大喊。 投石机下,另一个光着膀子的明军,双手举起大锤,“走!” 砰,铁锤击打投石机的扳机,火花四射。 霎那之间,数具投石机呼啸而出,漫天都是带着死亡呼啸的弹丸,射向平壤的城头。 “莫拉古(啥玩意)” 城头的高丽兵一时有些愣神,可是他们守将却是见多识广的老行伍,大声命令道,“散开,散开!” 但是,晚了。 明军对于这种远程武器的使用,已经登峰造极。在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军中的老兵和工匠,就根据双方的距离,测绘出火力覆盖的射程。 空!空!空! 石弹砸在城墙上,顿时地动山摇。一时间城头烟尘大起,砖石四处飞舞。混沌硝烟之中,无数高丽兵被飞溅的石头砸中。石弹在城头反弹,像是铁犁锄过田垄。 只不过铁梨带起的你是泥土,而石弹碾压的是人的血肉。 而除此之外,还有震耳的轰鸣在城头响起,浓郁的白烟呛得人喘不上气。爆炸声中,满是高力士卒的残垣断壁。 火弹,用生铁铸成,里面空心装着火药。射到城头爆炸,铁片此处飞舞,挡这即死。当朱允熥第一次看见这玩意的时候,差点以为这玩意是大号的手榴弹。 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中华五千年文明史,就是一部充满了智慧革新的残酷战争史。 火药用于战争,兴于宋金。当年蒙古人攻破金中都,在仓库中发现了金人从宋人处学来的此物,如获至宝。并且被成吉思汗的子孙,带入西征之路。 号称西方世界黄金之城的撒马尔罕,就是被蒙古人,用这种火弹,加上投石机,火炮攻破。并且把他们的哈里发,包裹在华丽的地毯中,用战马活活踩死。 “走!” 砰地又是一声,刚刚装填完毕的投石机,再次发射。 又是一轮遮天蔽日,带着死亡呼啸的弹丸,射向城头。 “退下去!退下去!” 投石机攻击的范围内,平壤城墙上已经站不住人,高丽士卒纷纷退却。 “快点!继续填,填平了!”明军千户,对那些背着沙包的高丽兵大声催促。 高丽兵更加胆寒,就在刚才,他们亲眼看见最前方的兄弟,被投石机发射,偏离的飞弹直接砸进了泥土中,变成一堆碎渣。 “炮!前!” 投石机后面,穿着战袄没有披铁甲的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大声呐喊。 随后,无数牛马牲畜的拉拽下,一门门黝黑的火炮,缓缓推向阵地前沿。再然后,在士兵们的号子声中,拽上了搭建好的土坡,瞄准平壤城头。 “火炮还是不够厉害,若是有红衣大炮,一炮下去,平壤城墙就塌了!”朱允熥看着火炮方阵,心中暗道。 此时大明的火炮口径不够大,铸造工艺也不够成熟,野战中尚可,但是在攻城战中,还有些威力不足。 突然,就在高丽降兵们填出的通道之后,数个似乎要刺破天穹的怪物,被推了出来。 那是大明的攻城车,说是车其实是移动大楼。攻城车高达三丈,比城墙还高。通体用坚硬的木材组装,外面披着一层铁皮,里面暗藏楼梯阁楼,可以用来藏兵,还有士兵攀登。 每个攻城车下面,都有前后四个两人多高的木轮,用以推动向前。 一旦让这种庞然大物靠近了城墙,上面带着钩子的跳板搭在城墙上,明军就可以从下到上源源不断的爬到城墙上,和高丽兵展开肉搏。 “前面的用力,后面的推起!” “威武!威武!威武!” 前进的攻城车下,是数千奋力推着的大明士卒,攻城车如山,缓缓前行。 渐渐的,为了怕误伤自家兄弟,明军的投石机停了。高丽人的反击,也来了。 又是无数的火箭,射在了前进中的攻城车上,同时平壤城中,为数不多的弩炮,也朝着攻城车狠狠的射击。 转眼间,巨大的攻城车成了刺猬一般。但依旧,缓缓前行。而在箭雨打击之下,推车前进的明军中,也有人不断倒下。 不过,只要有人倒下,立马有明军把受伤的兄弟拖拽到一边。 忽然,在行至距离城墙三百步的位置,几座攻城车上的铁皮罩被推开,露出里面黑黝黝的炮口。 “放!” 砰砰砰,白烟伴随着轰鸣,瞄准城墙直射的火炮,顿时把让平壤城头硝烟四起。 而此时也有弓箭手爬到攻城车的最上端,开始居高临下的射击城墙上的守军。 “殿下,老臣请战。若不能一战登城,老臣愿提头来见!”景川侯曹震,在朱允熥马前,大声请战。 “噎死你老不死的,好事都让你占了,你咋那么能耐呢?”其他老将,纷纷破口大骂。 朱允熥给李景隆一个眼神,后者对众老军侯笑道,“诸位老前辈,稍安勿躁。高丽人还有后手,贸然登城,死的都是咱们的弟兄!”说着,一指战场上,那些劫后余生的高丽降兵们,笑道,“让他们先上,就算杀不了人,让高丽人的刀卷刃了,也是好的嘛!” 此时,朱允熥把目光从战场收回,冷脸对身后人说道,“燕王那边还没军报传来?他那边还没找到高丽援军的大部队?” 第17章 大战(1) 清晨,那在大地上弥漫的,并非是带着微湿的晨雾,而是尚未消散的硝烟。 灰白色的烟雾,带着呛人的味道在天地间久久不散,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城上城下满是残肢断臂,砖石瓦砾。废墟之间,城墙之下,还有一息生机的伤兵,撕心裂肺的嚎叫着,无助的在死人堆里徒劳的,无力的伸手,幻想着有人拉他们一把。 平壤城墙边,冲天般高大的攻城车依旧耸立着,只是上面满是千疮百孔的痕迹,有一具还燃着熊熊大火。 高丽人保卫家园的决心,堪称刚烈。当攻城车搭在城头之后,高丽人直接动用了隐藏的后手,猛火油。 面对冲上城头的高丽降兵,守军们并没有因他们是同胞而手软。精锐的甲士顶在最前面,挡住高丽降兵的冲击。同时死士带着火油罐,直接跳上了明军的攻城车,点燃熊熊大火。 霎那间,攻城车的出口处变成了一片火海,还有更多的火油火把,滚热的金汁粪水,从城头宣泄下来。 被火烧到的士兵,在泥土上不住的翻滚,那些被粪水淋到的士兵,用手一抓,就能抓下身上被烫熟的血肉,露出森人的白骨。 直到现在,经过一夜。天地间飘荡的血腥味中,还夹杂着臭气,和烤肉的味道。 朱允熥带着亲卫,在军营之中漫步。昨天是试探性的攻击,冲锋的都是高丽降兵,用来消耗高丽守军。如果今天要再次攻城,那就要明军上了。 因为四千多高丽降军,已经死伤殆尽。 “咱们的人,死了多少?” 天亮了,大营之中的士卒们在军官的号令下起身。营中也飘起了早饭的炊烟,朱允熥站在一口铁锅旁,用勺子搅动着里面浓稠的热粥,开口问道。 “回殿下,昨日一战,咱们的人死了一百多,伤了四百多号!”傅让在朱允熥身后恭敬的答道。 死的这些人,多是在城下督战时被高丽守军的流矢,滚石击中。战争,就是要死人的。尽管知道这个道理,可朱允熥还是心疼的皱起眉头。 “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蓝玉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小心的说道,“臣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百十人的伤亡,算不得什么!” 朱允熥抬头,看着硝烟中,有人影忙碌晃动的高丽城墙,那两处城墙是昨日明军的重点攻击地点,城墙早已残破不堪。高丽人昨夜彻夜不眠,不停的修筑。 “把战死儿郎们的尸体收敛好,现在天气热,不能把他们囫囵送回去,都火化了吧!”朱允熥的目光,挪到营中的大明虎贲们身上,继续说道,“名字都记好,骨灰装好,送回家去。抚恤按双倍发放。告诉辽东都司,要多给战死的儿郎家里,发放田地。他们给大明卖命,大明不能让他们家中,还有后顾之忧!” “殿下爱兵如子。”李景隆在身后说道,“臣以为,当传阅三军,彰显殿下慈悲。三军上下,必更为效死!” 朱允熥斜眼,冷冷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后者顿时心中一寒,马上觉察到自己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低头闪在一边,不敢再言。 军中老将们,如傅友德等人无声的相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清楚,殿下初次领军,心性还没磨练到铁石心肠的地步。对这些老将来说,别说才死了一百多人,就是死了一万人,只要有战功,他们都当没看见。 不是朱允熥妇人之仁,而是他心中的人性使然,更不是他矫情。毕竟,这死的一百多人,都是大明的士兵。 “今日是否继续攻城?”半晌之后,傅友德开口问道,“殿下,别看昨天高丽人守的凶,其实已是强弩之末。若今日攻城,臣建议三面齐发,先用火炮投石机轰他半天,然后重甲步兵登城。” “只要站住城头,一天之内就能肃清平壤外城,再过两天,就能肃清平壤全城。拿下平壤,高丽门户大开,一马平川!” “孤不担心平壤,破城是早晚的事。”朱允熥再次看向平壤,“孤现在关心的,是高丽的援军到哪了?”说着,微微一笑,“平壤就是高丽援军的诱饵,咱们现在不能着急。” 围点打援,重在一个围字。平壤城现在是惊弓之鸟,围起来就好。 “按理说燕王那边应该来信了,若殿下不放心,给臣一支骑兵,臣亲自去!”蓝玉沉思下,开口说道,“平壤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制高点平城也在咱们手中,高丽援兵若来,桧仓是必经之路。无需阻拦他,只需放一些探马,远远盯着,放他们进来,然后再与燕王合兵。最好是他们行军途中,咱们两面同时发兵,殿下在前,燕王在侧,拦腰而击...........” 姜还是老的辣,尽管围点打援经过了诸位老将们的推敲。但是很少有人,没能像蓝玉这样,说起高丽的地形头头是道。更没人能像他这样,把战争精算到时间差。 就这时,忽然一员将领,在朱允熥的侍卫指引下,大步跑来。 “臣张玉,参见太孙殿下!” 来的,是朱棣的心腹大将,定然是发现高丽援军的踪迹。 “可是遇到了高丽人?”朱允熥急问道。 “回殿下,高丽北上大军,已过遂安,距离桧仓只有三十里。大概有骑兵四千,步兵五万余人。打的是高丽王京兴义军的旗号。燕王千岁率军驻在长星里,随时能攻高丽军之侧翼。” (地图上看,平城,长星里,桧仓是一个三角形。) “好!”朱允熥一拍手掌,“先灭援军,再破平壤!”说着,凛然对众将说道,“傅国公继续摆出要强攻平壤的姿态,其他人随我与燕王合兵!”又对张玉说道,“速去回复燕王,让他一定看死高丽援军,若对方察觉有异,定要咬住,不能走脱!” “喏!”众将轰然答应。 明军十几万军的战线,从平壤城外的高地平成延伸至平壤城下,呈阶状。高丽援军到来,明军无需在长途行军,只需前军渡过浅浅的大同江,便可到达高丽援军的必经之路桧仓。 军情如火,平壤城下,明军继续摆出强攻的姿态,累积土墙声势浩大。其实暗地里,大部队已调转枪头。 ~~~ 山林之中,燕王朱棣注阴藏其中,注视着山脚下急行军的高丽援军,眼中露出几分赞许之意。他是百战的藩王,从基层做起,最重视第一手的军情。即便深入漠北作战时,也常常亲自为探马先锋。 “你们看,急行军而不乱,骑兵串联首尾,弓箭手居中,长枪手在外。若遇得敌,马上能就地结阵!”朱棣小声对身边诸将说道,“高丽的领兵之人,是个知兵的大将!” 他虽然说的郑重,但是麾下那些骄兵悍将的眼中,还是有些轻视。 燕藩麾下大将,丘福开口道,“千岁,臣有一事不明!高丽援军为何不走松林道,直接进平壤,反而要走侧面。这不是直接送上门来了?” “你呀,是打大仗打惯了,脑子没转过来!”朱棣笑道,“高丽国小,倾全国之力不过十几万兵马。援军进了平壤,固然能确保平壤不失,但却于全局没有半点好处!” “高丽的兵马都囤积在平壤一带,若我大明再调二十万兵马过来,团团围住,随后再征十万大军直进汉城,他用什么抵挡?” “想解平壤之围,高丽必须野战,唯一的生路就是从侧面攻击,我大明围平壤大军的侧翼,夺回高地开城,与平壤成犄角之势!” 丘福想了半天,似懂非懂,开口道,“还是千岁圣明,臣这粗人,就知道轮刀子,想不出这些关节来!” “也不是本王想的!”朱棣笑着,叹息一声,“此战,全盘都出自皇太孙的手笔。从一开始,他要打的就是一战灭高丽社稷之战!”说着,微微皱眉,“如此战役,乃是好大的一盘棋。一开始,本王还以为是那些军中老将们给他出的主意,后来才发现,是人家力排众议,说服了那些老将!” 说着,长叹,“还真是,天纵奇才呀!” “他?”丘福等人面上有些轻视,“太孙殿下再怎么英明,也比不过千岁您身经百战。打仗这事,想的再好,打起来也都变样。” 就这时,众人身后的密林中,传来脚步。 众人握紧兵器,只见一探马斥候焦急的过来,“千岁可在?” “怎么了?”朱棣皱眉问道。 “骑兵!”探马喘着粗气,“定远侯王弼来报,川内方向发现高丽骑兵,人数约有两万人,似乎准备包抄咱们的背后!” 第18章 大战(2) 突如其来的军情,让朱棣本来轻松的脸上,郑重起来。进入高丽以来,他一直很防范的,就是高丽的骑兵。 高丽骑兵始终没有冒头,他以为是高丽王犯了小家子气,舍不得下老本。但是没想到,随让居然让骑兵,运作了他们的身后。而且,一出手就是倾尽全力,居然有两万骑兵。 尽管这两万骑兵,不是大明那种身披重甲,一个骑兵需要四五个轻骑服务的重甲骑兵,可也是四条腿的骑兵。而且高丽骑兵本不弱,不但善于在平地作战,山野之间,河流之中,亦能往来纵横。 军帐之中,硕大的地图面前,朱棣和手下诸将死死的盯着地图上的标注点。 现在高丽骑兵在川内,再往前则是德川,再进一步就是明军后方的交通枢纽安州。 “他娘的,好大的胆子,好大的手笔!”朱棣在帐中,冷笑道。 大将朱能开口说道,“千岁,臣以为高丽兵绕行川内只有一个可能。”说着,用手中腰刀,指着地图继续开口道,“高丽一路援军驰援平壤,寻求与我军野战。而高丽骑兵绕过我军主力,直扑后方,为的就是咱们的粮道!” “高丽援军约有七万人,中军报平壤城内约有三万,近十万人无需野战取胜,只要拖住中军脚步。等后方粮道被断,大军就会乱慌乱。届时高丽首尾夹击,大军危矣!” “想瞎他的心!” 见众将脸上都有忧色,朱棣开口笑道,“攻平壤之前,皇太孙中军已经去了平壤外的海港和津里,咱们二十万大军的粮草军械,直接走海路从山东运过来。他高丽人截咱们的粮道,截个鸟?” 众将恍然大悟,丘福笑道,“千岁深谋远虑........” “别他妈拍老子马屁,是皇太孙想的!”朱棣心里有些发酸,敢情人家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设计好了一个个圈套,把高丽人耍得团团转。 “就算截不了粮道,高丽骑兵绕至大军后面,进行突袭!中军那边,也不好过呀!”朱能沉吟着继续开口,“稍有不慎,万一那边让两万骑兵钻了空子........?”说着,更担忧的说道,“千岁,此战咱们二十万大军中的骑兵,定远侯率一部,剩下的都在咱们这里!” “那就速战速决,在高丽人的骑兵兜过来之前,灭了这七万人!”朱棣环视一圈,“给皇太孙那边去信,本王这边要从高丽援军的侧翼发起攻击,随后他再带大军掩杀!” “咱们先打?”诸将有些迟疑。 燕藩所部不过三万人马出头,而行进的高丽援军却有七万之数。其实也不是不能打,而是归根到底,这些燕藩的大将也都有些小心思,不愿意死伤太多。要知道,燕王手下的这些军队,可是燕藩的本钱。 这些人跟随朱棣日久,都知道他的心思,也有追随之意。若是真死伤惨重,以后还有什么底气和朝廷叫板? “怎么怕了?老子都没怕,你们怕个鸟!” 朱棣怎能不知手下心腹们的心思,朗声笑道,“一群愣货,打鞑子拼光了都没皱眉头,这个节骨眼上,犯什么浑?” 说着,面容转为肃然,“三万多对七万,不过是一打二,一人砍俩脑袋就齐活了。”随后,拳头挥舞,“一打二,揍他狗日的!” 说到此处,忽然又是一笑,“临阵不如变阵,再说皇太孙那边,说不定比咱们想的更快!再说,还有定远侯王弼那边,带着四千铁骑隐在暗中。王老侯爷,四千对两万,打不一定能打过两万,但是咬绝对能咬住!” 嘴上说完,心中道,“小子,你那边,别让老子失望!” ~~~ 朱允熥的中军动作极快,先头部队已经渡过大同江,沿江畔列阵布防。 当先是三个精锐步兵方阵,每阵七千二百人,列于阵前号称三堵墙,而后是中军骑兵,右侧高地是炮兵游动。 此战大明京营火器兵大半随军出征,高地炮阵,有炮兵2604名,配炮车128辆,共载大小256门。 步兵最前还有火铳营,共编官兵3109人,单眼火铳兵512人,散铳兵768人。(虎尊炮的前身) 另有,后军256门大小火炮和512支火铳,以及全副炮车零件备用。 (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借助火炮的烟雾骑兵冲锋,冲退对方步兵的散兵线,然后步兵交替向前冲杀,骑兵分开绕道侧翼夹击,不断的挤压敌人的空间,最后用精锐骑兵解决,这是巅峰明军的常用战法。后来李自成也这么干,瑞典的古斯塔夫也这么干。) 傅友德坐镇开城高地盯着平壤,朱允熥龙旗竖于前线,除此之外另有数万人马,由永平侯谢成带领,列阵于平壤城右侧,大同江湾。整个明军,等待高丽援军的阵地,犹如半弯倒挂明月。 列阵之时,明军骑兵探马已经远远放了出去,所派的都是精锐骑士,用来查探敌情。 此战,明军以逸待劳,等着高丽援军一头扎进来。就算他不来,朱允熥相信,以朱棣的性子,也会忍耐不住,逼着高丽人往钻进这边的口袋。 而高丽人,在即将达到平壤附近的时候,也是侦骑四出,双方大部队还未照面。骑兵已经开始暗中交锋,不过明军的骑兵滑不溜手,往往高丽兵刚看到他们的身影,就消失不见。若是前去追击,便会遇到明军小股骑兵的不断夹击。 ~~~ 盛夏时节,急行的高丽援军,人疲马竭,浑身是汗。 主帅李之兰在战马上擦着脸上的热汗,不断催促麾下人马,继续加快速度。 “报!前方发现明军斥候!” 听了骑兵的汇报之后,李之兰的脸上露出几分凝重,这已经是两天来,第三次发现明军的斥候了。 而且对方的斥候一次比一次多,这说明对方的主力已经不远。 霎那间,李之兰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明军没有继续强攻平壤,而是在等着自己带人前来野战。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李之兰大声下令,对身边传令亲兵说道,“速度慢下来,骑兵为全军先锋,步兵列阵在后,缓缓前进。若发现敌情,不可恋战。” 他这一路援兵,最主要的作用是拖住明军的主力,给带骑兵绕后的靖安君争取时间。 明军不攻城最好,不主动来打他更好,李之兰巴不得能继续拖拉僵持下去。现在高丽人需要的,就是时间。 可是他命令刚刚下达之后,忽然又一骑兵,疾驰而来。 “报,侧翼三十里发现明军大队。数千骑兵打头,后面跟着数不清步兵!” “什么?”李之兰当场愣神,随后用马鞭狠狠的抽打斥候探马,“你们是怎么侦察的,侧面有敌人都不知道?” 说完,大声命令道,“长枪手,结阵!” 明军想不到高丽人,敢于派两万骑兵绕后。而高丽人也想不到,进入高丽的土地之后,明军还会分兵。 更重要的是,燕王朱棣所过之处,为了防止被高丽人发现行踪,根本不留活口。 不过先是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急行军中的高丽兵马赶紧扎营列阵,并且派遣骑兵,快马向平壤通信。 三十里的距离,不过弹指一挥。 就在高丽的阵地刚刚有些样子的时候,远处山岗上忽然露出一骑,鬼魅一般的骑兵。 李之兰看着远方山岗,惊愕道,“一个人!?” 明军只有一人,马上骑士纵马爬上山巅,奔驰之间头盔上的红缨羽毛,随风飘扬。而后,战马在山巅前蹄腾空,大声嘶鸣。 只见马上的骑兵,手中大枪狠狠插进泥土之中,随后用力一拉。 呼啦一下,明字大旗,在高丽山巅随风飘扬。 再往后,天地之间传来阵阵震颤之声,仿佛两边的青山都在晃动。无数步兵在地平线上开始冒头,队列森然数万人犹如一体。 “准备作战!”李之兰大声下令,弓箭手右侧高地,骑兵左侧高地,长枪手在前!” 连绵数里的高丽大军,在大帅的命令下开始调整变阵。 可是此时,大地的震颤更盛几分。正面战场上,明军大队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 “大明!” 马蹄和明军的怒吼,传进高丽大军的耳中。 李之兰死死的盯着冲锋而来的骑兵,面容狰狞。 “大明!” 更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明军骑兵的装备。最中央凸起的骑兵,是手持丈长骑枪的骑兵,两侧是手持弓箭的轻骑兵。 “稳住!”李之兰大声喝道。 “大明!” 轰隆!轰隆!大地开始猛烈的震荡,像是要被明军的铁蹄踏碎。 “万胜!” “杀!” 又是一阵短促却惊天的呐喊,烟尘之中,明军已冲锋到了高丽大军的眼前。 而与此同时,高地上的数千高丽骑兵,也开始了反冲锋。刹那之间,天地中除了马蹄的声音之外,别无他物。 明军军旗火红,高丽服饰尚白,眼看两道洪流就要冲撞在一起。 “举弓!” 尽管知道,骑兵冲锋之时,袍泽们听不到自己的喊声。明军骑兵将领,在挥舞手中战旗的同时,大声嘶吼出来。 眨眼之间,枪骑兵之后的明军骑兵纷纷踩着马镫站直了身体,手中的弓箭拉入满月。 嗡! 遮天蔽日的箭枝漫天飞舞,冲锋的高丽骑兵像是被冰雹击中的秧苗,在前进中一头栽倒。 轰! 一声巨响,明军凸起的重甲骑兵利刃一样的穿透了,反冲锋的高丽骑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挑起高丽的骑士,而对方手中的马刀,却因为长度,伤及不到他们分毫。 高丽骑兵不但要面对明军的骑枪,还要面对弓箭,飞舞而来流星锤。 明军骑兵冲锋之时,手中的带铁链的流星锤不住摇晃,等双方要碰撞的时候,忽然带着呼啸旋转扔出来。 无论人马只要被旋转的,带着冲击力的流星锤碰到,人马俱折! “今日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骑兵!” 山巅,朱棣看着战场,放声大笑,“儿郎们,从高丽人的侧翼,冲进去!”说完,拉紧铁盔的绳索,吼道,“兄弟们,跟着我!为大明,杀呀!” ~~~ 可惜不能发图,就是那种军事路线,还有包围圈的图。 第19章 大战(3) “燕王朱棣?来的竟然是燕王朱棣?” 当燕王朱棣的战旗出现在视线中那一霎那,高丽的主帅李之兰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齿。 那个一直被高丽视为北地最大威胁的燕王,竟然也参与到了这场战争中来。而且,还带着他麾下的燕藩精锐!更让李芝兰想不明白的是,以大明亲王之尊,燕王朱棣居然不坐镇中军。反而作为偏师亲赴第一线,还要干这种,冲锋陷阵浴血厮杀的活! 漫天遍野的马蹄声,震荡天地。所谓千骑卷平冈,声若风雷迅疾不可挡。 “上当了!” 当朱棣带着千余骑兵完全冲锋起来那一刻,李之蓝心中,突然爆发一声大喊,看向战场上那些抵挡燕王骑兵的高丽勇士们,眼眶欲裂。 朱棣用兵看似刚猛无双,实则非常聪明。 先是直接用披甲枪骑兵和弓骑兵进行冲阵,而在穿透高丽迎敌骑兵的那一刻,冲击的燕藩骑兵似乎毫不在意战马的性命一般,马刺无情的踢打马腹,继续冲击高丽步兵方阵。 而那迎敌的高丽骑兵,则需要双方交错之后,重新调整方向,再次列队追击燕藩骑兵的屁股。 但就在此刻,就在高丽骑兵的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就在他们背对着远处山岗的时候。燕王朱棣,带着第二波千余骑兵,如狼似虎的直冲过来。 千余骑兵从山岗呼啸而下,像是决堤的洪水,奔腾不止,有吞并一切之势。 朱棣在这千余人的最前面,骑枪夹在腋窝,口中疯狂的呐喊,“天佑!” 他身后,跟着他的上千精锐,发出整齐且足以让天地变色的呐喊,“大明!” “杀!” 轰地一声爆鸣,朱棣手中的长枪直接把一名惊恐的高丽骑兵挑上天空。而后扔掉破碎的骑枪,反手抽出挂在马鞍上的细长马刀,身体微微倾斜,手中刀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噗! 一颗人头飞向天空,而后如喷泉一样的鲜血,在无头的尸体上,笔直的喷射。 轰轰轰,那是朱棣身后的骑兵们,用战马撞击敌人的声音。 他们以快打慢,战马带着千钧的冲势,直接撞在了还没提起速度的高丽骑兵身上。眨眼之间,无数高丽骑兵在战马的悲鸣中落马,继而又被凌乱的马蹄淹没。 这一千骑兵,都是朱棣的燕藩精锐。这些健儿,还有所用的战马兵器都是万中挑一。自五代十国以来,天下名将就有挑选军中骁勇之士,收为义子,作为军中破敌精锐使用的传统。 朱棣少年从军,长于军中,不但学到了超凡的武略。更知道如何培养,忠诚于自己的,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千人虽不是朱棣的义子,但却被他当成了心尖子,当成真正的自家人。而这些人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杀敌之时所爆发出的威势,竟然胜过上万骑兵。 “杀!” 大明健儿们激昂的呼喊声中,一个处于变声期的稚嫩声音格外刺耳。 朱棣身边,一员身材相对矮小的小将,带着几个卫士直接冲进高丽骑兵指挥官身侧,借着战马的冲势,不但一瞬间就把对方冲乱,而且反手一刀。 咔嚓一声,高丽骑兵的指挥大旗,一刀两断。 “老二,好儿子!”马不停蹄的战马上,朱棣大笑一声,带着骑兵从高丽的骑兵之中,穿凿而出。 “爹!我虽小,亦能杀贼!”那小将不是别人,正是朱棣的二子,刚满十四岁的朱高煦,“诸位袍泽,随我再来!” “哈哈!好儿子,像你老子我!” 燕藩骑兵穿凿过后,高丽骑兵队伍已如同暴雨下的花坛,一片落叶淤泥不堪入目。 朱棣再次高呼,带着手下的骑兵们改变了一个方向,稍微慢速之后,又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杀过去。 高丽中军中,主帅李之兰心头滴血。可是此刻他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自家的骑兵被动挨打。再说,即便他现在有办法,也来不及施展,因为此时第一波冲击的明军骑兵,已经到了步兵方阵的鼻子跟前。 “稳住!别乱!”高丽军官在军阵中,歇斯底里的大喊。 双方的战场在一处一望无垠的平原农田之上,除却远处燕藩兵马冲锋下来的山峦之外,算得上一马平川。 高丽大军是在行进的途中变阵,此时面对燕藩骑兵的步兵阵型,在临时调整之下,还远算不上完整。步兵对骑兵,除了人数和队列之外,还要有纵深,不然被人家一冲就垮了。可是现在仓促之下,高丽兵马只能用人数堆积。 迎敌的步兵方阵之中,近乎两万人挤在一起,其他五万大军则是还在其他军官的调度下,慌乱的变阵。 趁你慢要你命,可以说燕王朱棣发动的突袭,无论是冲击方法,还是时机,还是选择的战场地点,都是万中无一。 “准备!” 高丽人的视线中,满是在战马上拼命打马冲锋的明军骑兵。那些骑兵,快成一道道闪电。快到高丽的弓箭手们,只能盲目的抛射。 就在骑兵快冲到眼前的时候,高丽军中弓箭手军官们,让所有弓箭手瞄准来敌,欲要平射。 可是,就在军官的命令还没下达的时候,因为巨大的精神压力,还有恐慌。高丽弓箭手中,有人率先放箭。 这一箭像是一个信号,蓄势待发的高丽弓箭手们,慌乱的射出了手中的箭枝。 幻想中明军如割麦子一样倒下的情景没有发生,凸起的明军铁骑即便是重了箭,依旧在奋力冲锋。而那些持弓的轻骑,则是在高丽放箭的那一刻,整齐的在战马上附身身子。 有那留着发辫一看就是女真或者蒙古的骑士,干脆直接在奔腾的战马上来了个镫里藏身。 轰轰,脚下的土地上,土壤像沙堆一样缓缓溃散。第一排的高丽士兵们,闭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手中的长枪。 但他却发现想象中,那种足以天塌地陷的冲击却没有到来。一些高丽兵,惊奇的睁开眼睛。突然之间,他们的视线中出现了无数呼啸的黑点。 冲锋的燕藩骑兵之中,轻骑兵已经超在枪骑兵的前面,而后上千骑兵在距离高丽步兵方阵五十步距离之外,犹如改道的江水一般,直接在阵前画了一个弯。 燕藩骑兵敏捷的避开了高丽步兵的正中央,直接冲击对方阵地的边角。同时手中的弓箭拉满,无数箭枝如疾风骤雨,又似漫天的蝗虫,当头落下。 唰啦,天地之中满是尖锐的呼啸。上千支箭狰狞的射进高丽步兵方阵,眨眼之间拥挤的高丽方阵之中,哀嚎着倒下无数高丽士卒。 而就在此时,那些手持长枪明军骑兵,直接从高丽步兵方阵的一角,穿透而过。 一个照面,高丽兵一侧的步兵方阵最前方的兵马,崩了!骑枪所过之处,无坚不摧。 而就在高丽兵准备马上就地补充防线的时候,朱棣率领的千余第二波骑兵,再次奔袭而来。 这一次,这一千人没有直接冲锋,而是在高丽兵的视线里犹如蛇一样前行。一千人成一条长龙,看似反方向冲锋,其实等拉近和步兵的距离之后,像是一把刀子在墙壁上横向刮着。 一千骑兵刮着高丽兵的阵地,疾驰而过。他们手里的弓箭,不住的收割人命。要知道燕藩骑兵所用的都是角弓,射速极快。 这一千人,几乎没人在刮过高丽兵方阵的时候,都射出了五箭。 高丽步兵阵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军官们喊破喉咙,也不能让士兵,用血肉之躯,抵挡明军的骑射。 大明男儿起于两淮百战之地,先灭吴吞汉,后提兵北上二十年间横扫乾坤。而后又数次远征大漠,深入草原。骑兵的运用,不但出神入化。健儿的勇武,更是登峰造极。 “督战队!上去稳住战线!”中军之中,高丽主帅李之兰疯狂的大喊。 但就在此时,一员偏将在阵中,惊恐的大喊,“将军,右侧明国步兵!” 不远处,烟尘滚滚,大地上数不清的明军肩膀挨着肩膀,发出轰然的脚步。 吼!吼!吼!吼! 明军疯狂的用手中的兵器敲打盾牌,和远处的战鼓相互呼应。 随后只见明军步兵之中,几个壮汉高举着的大明战旗凌空劈落。 “大明!万胜!” “杀呀!” 一声让人肝胆俱裂的战吼之后,数不清的明军举着盾牌蜂拥而来。 他们冲锋的速度极快,可是他们的队形极其严整。 嗖嗖嗖,无数弓箭在冲锋的步兵方阵中抛射下来,借着弓箭的掩护,明军已经冲到了高丽步兵的眼前。 “走!” 面对高丽兵仓促举起的长枪,最前排的明军步兵,齐齐扔出手中的短斧。 霎那间,原本还算严丝合缝的阵地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而后,浑身包裹在铁甲中的明军精锐,猛虎一样冲入高丽兵的阵地,开始近身搏杀。 高丽兵的长枪在拥挤地段施展不开,而明军手中全是钝器。铁斧,铁锏,铁锤,铁骨朵,狼牙棒,长柄斧,钉子榔头,勾枪。种种兵器,彼此配合娴熟,冲进去之后,砍瓜切菜一般。 明军的身上都有甲,最前排的勇士披了双层铁甲,后面的士卒身上也是刀砍不破,千锤百炼的棉毡中镶嵌了成排铁片的棉甲。 第20章 大战(4) “进!” “推!” 冲锋的明军步兵之中,大明战旗高高飘扬。 旗帜下无数大明健儿,跟随着大旗的方向,奋力厮杀。所过之处,抵挡他们的高丽兵都被无情的撞倒。或是被他们踩死,或是被他们手中钝器砸在头颅上,脑浆迸裂而死。 高丽兵连连后退,他们的刀砍在对方身上,是一道白印,即便是砍开了也不可能给对方造成致命伤。但是明军手中的兵器,只要挨了一下,就要筋断骨折。 “挡住!挡住!”此时,高丽的军官们,只能盲目的大喊,保持阵线的完整,不让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明军,冲乱他们的阵势。 要知道高丽兵乱不得,朱棣选的进攻角度非常刁钻。虽然高丽兵的兵力是燕藩的一倍。但是此刻战场上,明军攻击的角度上,高丽兵空有人数优势,却发挥不出来。 一旦前方的高丽兵崩了,后面正在整队赶来的高丽兵,也会被冲散。 律律律律,朱棣胯下,四蹄踏雪的宝马不安的挪动脚步,鼻息中喷着疲惫的雾气。 朱棣带着骑兵穿透高丽步兵战线之后,两波骑兵在战场上汇合一处。冲锋虽然短暂,可是无论人马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累了?”朱棣冷眼看着麾下的儿郎们。 “不累!”儿郎们大声叫喊。其中,一些杀得兴起的健儿,直接撕扯下了身上的盔甲,露出精壮,满是伤疤的上身。 “哼!给老子把日娘们的劲儿使出来!”朱棣马鞭一指高丽军阵,前后连接处,大喊道,“跟着老子,冲过去,切开他们!” “杀!” 又是震天的嘶吼,明军骑兵再次蹄声如雷,发起冲锋。 马上的大明儿郎们,像是远古画像中的杀神一样,怒目圆睁,有万夫不挡之勇。 冲锋的途中,他们的马刺上满是战马腹部里流淌出来的鲜血。但是他们的手,却在战马疾驰当中,轻柔的抚摸着战马的脖颈。 甚至有骑兵,在冲锋的那一刻,对着自己的战马,轻柔的一吻。 这次大战,他们或许能和以往一样,胜利凯旋。但是他们胯下的战马,这些跟随他们南征北战,在漠北雪原中相拥而眠,在草原深处相依相伴的伙计们,却要战死沙场。 疲惫的战马,嘴里发出痛苦的悲鸣,可是他们感受到了主人的爱意,清澈的眼神中,满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杀呀!” 朱棣拉着缰绳,大喝之中,战马腾空而起,直接飞入高丽兵稀松的阵线之中。 江河堵塞,大河断流。 高丽步兵方阵中,突然被凿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无数大明健儿跟着朱棣的旗帜,直接冲向高丽军最薄弱的地方。 那里,是高丽人,耷拉在旗杆上的战旗。 狭路相逢勇者胜,明军无论骑兵步兵都在冲锋,不断的挤压着高丽兵的空间。从天空俯瞰,高丽临时列阵的前军已经被明军分割开来,首尾不能相顾,乱成一团。 但是朱棣指挥下的明军也不是什么都不管,只管杀人。他们知道自己人数的劣势,知道不可能全歼对方七万余人。他们三面突击,留下了一面,给高丽军撤退的空间。 可就是这个空间,也是让高丽前军后军相互推攘,能让前军把后军冲散的空间。 此时的高丽大军,前军崩溃了,向后退。后军听到号令,要竭力向前。七万人乱糟糟的成一片,人群淹没了军官们的号令。 “跟着老子,杀过去,斩将夺旗!” 朱棣发现了高丽忠军的旗帜,擦去面甲上,飞溅而来的鲜血,大喊道,“杀过去!杀!” “杀!” 他身后,精锐亲卫亲军,燕藩铁骑等,不要命的朝着对方中军冲去。 “呀以西巴罗马!” 高丽中军中,李芝兰愤怒的大喊。不是他无能,而是面对大明最为战功赫赫的九边塞王,他实在是技不如人。况且明军又出其不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亲卫军随我来!”李之兰在马上抽刀,大喝一声,欲要力挽狂澜。 “将军!您看!”就在这时,身边的亲卫突然拉住李之兰,指向另一个方向。 “还有伏兵?” 李之兰惊恐的眼神中,大概数千步兵出现在他们后军的斜侧,微微高起的地方。 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冲锋,而是推出一具具........... “明国火炮?”李之兰差点从马上坠落,双目泣血,“让后军散开!” 但,为时已晚。 面对拥挤的高丽大军,明军的炮手们根本不用调整,在高丽兵三百步外的距离上,落下炮车的挂钩,狠狠的砸在泥土中,而后迅速而又熟练的装填起来。 整整四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最大如碗,最小如拳头一样的弹丸,被塞进了炮口。 “招呼着!” 明军炮兵千户嘶吼之后,大地上炮声骤然而起。 砰砰砰,白色的烟雾在战场上带着刺鼻的硝烟,肆虐弥漫。一颗颗弹丸,在人群中带起阵阵腥风血雨。 那些炮弹,笔直的穿透高丽大军的人群,往往砸碎了几具身体之后,还不满足。在泥土中跳跃几下之后,才意犹未尽的停住。 弹丸所过之处,像是镰刀收割田地,一条条血色通道,一片片残肢断臂。文字不足以形容的血腥,画面不足以描绘的惨象。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表现出一定的恐惧。当这种未知的事物,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是时候,再坚强的人都要崩溃。 高丽大军的侧翼后军,也开始崩溃了。三轮炮击过来,士兵们蜂拥的朝着更后方逃窜,谁也不愿面对明军的炮兵。 “完了!完了!”李之兰在乱军中喃喃自语,随后大声呼唤道,“撤!!” “将军,往哪撤?”亲卫焦急大喊。 “去平壤,往城里撤!”李之兰的喊声中,高丽大军的旗帜变换。 此时的战场上,高丽军的军,已经被切割成数块。在高丽后军改变方向,壮士断腕一般的逃窜之后,这些被包围的高丽兵,成了弃子。 天地之间,满是高丽兵的惨叫惊呼。 面对杀红了眼,杀疯了的明军,他们再无抵抗之意,纷纷撒开两腿,朝荒野跑去。 “皮卡丘!皮卡丘!”(逃跑) 主将撤退,剩下的高丽兵崩溃了。他们扔掉手中的兵器,开始狼狈逃窜。 他们想跑到高处,可是被后面的明军追上,手中的刀斧直接砸在他们的后脑勺上。 他们想跑进林间,但却被脚下的野草石头绊倒。然后就被追上来的明军,割断了喉咙。 那些被鲜血溅满面容的明军士兵,顺势割下他们的首级,一手持刀,一手拎着敌人死不瞑目的头颅,继续追击。 失去战斗意志的高丽兵,面对的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哈哈哈!”朱棣跳下战马,看着战场朗声大笑,笑容满是嗜血。 再回头,看看战场中,倒在血泊中,壮烈战死的明军的尸体。脸上嗜血的小笑容,变成残忍。 “告诉儿郎们,一个不留!” 顿时,战场上到处都是朱棣亲卫的呐喊,“千岁有令,一个不留!” 得到王爷的默许,明军的屠杀更加卖力。就连那些跪在路边等着投降的高丽兵,也被他们一锤砸死。 呜!!!! 朱棣的身后,传来一声悲鸣,心爱的战马再也坚持不住,倒在地上。明亮的双眼,带着泪痕,看着自己的主人。 “老伙计!”朱棣蹲下,轻轻摸着战马的额头,脸上带着几分悲切,“辛苦你了!” 律!!战马发出温顺的声音,大耳朵闪动两下,随后无助,且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 “睡吧,老伙计!”朱棣用手堵着战马腹部,被铁枪戳刺的伤口,柔声道,“睡着,就不疼了!” “爹!”朱高煦纵马从后面过来,“高丽人逃了,不追吗?” “他们逃不掉,前头有人等着他们呢!”朱棣依旧看着爱马,轻声说道。 第21章 大战(5) 天边,残阳如血。 人间,万道红光。 那些光,不知是晚霞的光,还是士卒身上的血光,似乎是二者交织在一起,把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红色。 血色的大军,在大地上狼狈的朝着平壤城,蜂拥逃窜。一心想进平壤城的高丽兵,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更乱了建制,乱糟糟的像无头苍蝇一样。 其实高丽兵本不弱,若是在战争上和明军拉开阵势,堂堂正正的打,未必会败得这么快。若是凭借天险据守,更不会如此狼狈。 可是他们遇上了燕王朱棣,燕王的军队是大明的狼。而且是大明狼群中,最为凶狠聪明的一只,能背后偷袭你,何必要摆出阵势? 高丽人以为能逃出生天,岂不知前面朱允熥布下的陷阱,能吃得他们渣子都不剩。 “将军,前面有明军阻击!” 狼狈的斥候,疾驰到李之兰面前,大口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 李之兰的双眼已经充血,满是骇人的血丝,“我们中了明军的圈套,他们其实根本没想攻破平壤,而是在这等着我们送上门!” 此时,李之兰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明军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战术,围点打援。更可怕的是,明军的主帅,完全洞察到了高丽的战略意图。 李之兰大声咆哮,“冲过去,冲进平壤城,还有一线生机!” 虽说孤城不能坚守,可眼下这是唯一的机会。进了平壤城之后,还能剩下五六万人马,在平壤坚守,等着靖安君那两万骑兵绕道明军的背后,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冲过去!冲过去!”李之兰的命令,疯狂的在高丽军中回荡。 平壤就在不远处,渡过一道浅浅的大同江分支,就能进入城池。 困兽犹斗,鱼死网破。为了冲过阻击的明军阵地,李之兰派出了此时高丽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并且亲自到一线督战。 夕阳下,浅浅的大同江水,缓缓流动,水流清澈而又明亮,映照出无数倒影。 河边的高地上,被众人簇拥的朱允熥,漠然的看着前方,烟尘中冲锋的高丽兵,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燕王那边,打的还真够狠!” 朱棣决定先动手突袭之前,已经派人快马传递信息。其实蓝玉等人,是不赞同让朱棣先动手的,不是胜不胜的问题。而是大功的归属问题,皇太孙殿下领军出征,你燕王抢什么风头。 但在朱允熥心中,根本没有这个想法。朱棣的功劳,就是他朱允熥的功劳。 “燕王的仗,还是差点火候!” 蓝玉也看着视线中蜂拥而来的败军,开口说道,“若是臣来打,高丽这七万人,一个都别想跑!” 说着,蓝玉用腰刀在地上画出些简单的图形,“臣能想到燕王是怎么打的,燕王打仗,喜欢不留余地,但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于刚烈处,留有后手!” 随后,蓝玉的腰刀在所画的图上一点,继续开口道,“这里是高丽大军逃窜的路线,若是在两侧的高地上架设火炮,再暗中埋伏一队精锐骑兵。等高丽军要夺取高地,以保大军顺利突围之时,突然杀出直捣中军,生擒贼酋,高丽大军不战而溃!” “燕王已经打的不错了,老将军莫再苛责!”朱允熥淡淡的一笑,“其实燕王也有他的苦心,若他那边都杀完了,孤这边不就什么都捞不着了吗?” 说到此处,朱允熥遥指,正在列队前进的高丽残军,“灭了他们!” “喏!”身后诸将答应一声,霎那间令旗飞舞。明军,依令而动。 “各部,向前!” 大明军阵中,步兵阵地里军官们得到了命令之后,大声号令起来。 “大明!大明!大明!” 最前方,三个步兵方阵如山一般缓缓移动起来。三个方阵,每阵有精锐步兵七千两百人,步兵阵线之后是驸马督卫李坚率领的京营重骑。 明军的最右侧凸前,是数千推着炮车的火器兵。 而更远处,还有明军的后队,从其他方向缓缓逼近。 ~~~ “你们,想做人还是想做奴隶?” 高丽主帅李之兰,在阵前来回游走,目光看着将要进行冲锋的高丽排头兵们,大声嘶吼着。 “这里是高丽,是我们世代生长的家园。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后辈都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我们本来有着美好的生活,可是明国人却不让我们好好生活!” “他们要夺走我们的一切,夺走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财富,夺走我们的人格!明国人不单要我们这一带人做奴隶,还要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成为他们的奴隶!”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战阵最前方的高丽士兵们,疯狂的嘶吼着。 这些人,都是高丽王京的精锐,都是出身大家的子弟。他们比那些放下锄头的泥腿子,更容易煽动鼓舞。 “我们没有退路了!” 李之兰继续大声吼叫,“只有杀过去,杀进平壤城,才能为高丽保住最后的有生力量。才能有机会,反败为胜!” “宁做高丽鬼,不做明国奴!为了高丽,为了君上,出击!” “杀呀!” 高丽军阵中一阵冲天的怒吼,随后无数高丽兵,狰狞的冲向缓缓移动的明军阵地。 与高丽人的热血沸腾不同,明军兵马十分冷静。他们冷静得,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就在高丽军冲锋的那一刻,明军的队伍豁然挺住脚步,最前排的步兵把手中丈长的长枪,斜着扎起,枪尖的锋芒隐隐闪动。 侧翼,炮兵们快速的推着跑车进行准备。经验丰富的炮手们,不断算计着敌人的距离,其他炮手飞快并且熟练的装填弹药。 而在步兵之后的骑兵,也开始原地画圈,在做冲锋之前的预热。 “杀呀!”黑压压的高丽兵,在夕阳霞光的映射下,蜂拥而来。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预备!放!” 砰砰砰,三百多门大小火炮齐齐开火,呼啸燃烧的弹丸顿时在冲锋的高丽军前,打出一道钢铁弹幕。 天地之间烟尘乍起,浓郁的白雾,瞬间把两方的人马包裹起来。 就在明军炮火发出的瞬间,藏在步兵身后的骑兵中,一支千人队直接奔袭而出,一道长龙借着火炮的烟雾掩护,直接杀向高丽残军的侧翼。 砰砰砰,火炮的弹幕,如同血肉磨盘,不断的绞杀着冲锋的高丽士兵。 此时的火炮虽然威力远不如后世,但是血淋淋的冲击力更胜几分。那些通红的弹丸,直接落在高丽人的脑袋上,仿佛天降陨石一般,砸碎无数人的头颅,砸断无数的肢体。 “夺了明军的炮阵!” 高丽军中,有悍不畏死的军兵大声叫喊。 随后高丽人仅剩的骑兵,还有精锐的步兵,直接冲着明军的炮阵杀去。 “拦住骑兵,放步兵!” 明军骑兵队伍中,驸马都尉李坚面无表情的下令。 然后一支一直在热身的明军骑兵,呼啸而出。 轰隆轰隆,马蹄和火炮声,声声震耳。明军的骑兵直接冲向了高丽仅存的那些骑兵,同样是骑枪居中,弓骑兵在两侧,双方在战场上骤然相撞。战马悲鸣之中,明军穿透而过,高丽骑兵损失惨重。 “冲!杀!” 高丽的步兵终于冲到了明军炮阵之前,可是冲锋的他们惊恐的发现,明军的阵地中,又出现许多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 第22章 大战(6) 没有任何屏障掩护,明军士兵们排着整齐紧密的队形,如一道墙一样堵在高丽士兵冲击的正前方。 大明,火铳兵。 面对狰狞而来的高丽士兵,明军带队千户的脸上,露出几分淡淡的冷笑。 “弟兄们,给高丽人尝尝咱们的枪子儿!放!” 砰砰砰,如炒豆一样激烈并且延绵不断的爆炸声骤然而起。 冲锋到明军面前的高丽兵,顿时如割麦子一样成排成排的倒下。 “铁炮只能发射一次,继续冲!”高丽后军的李芝兰,泣血呐喊。 但是他错了,明军的火铳兵,使用的火铳是火绳枪的原型,虽然装填慢。可依旧能持续的火力输出,早在沐英征云南的时候。明军对于火铳,就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战法。 最前面的士兵只管射击,后面排着的士兵,装填传递。如此以来,火铳发射连绵不绝。 不只是单眼火铳,那些三眼火铳,还有矮小的散弹火铳在阵前同时开火。冲天的白雾中,呼啸而出的满是收割人命的弹丸。 尤其是那些散弹火铳,像是斜插在地上的铁桶。但发射之时,里面喷涌而出燃烧的铁砂,一打就是一大片,根本没有死角。 “啊!” 距离明军仅有五十步,可这五十步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高丽士兵们惨叫着倒下,嚎叫着在地上翻滚哀嚎。 与此同时,正面战场,明军的步兵也和高丽军正面交战。 丈长的长枪端平,如毒蛇吐信一般,不住刺杀。偶尔有悍勇的高丽兵,在如林的长枪缝隙中穿过来,却被明军阵型中的刀斧手,就地解决。 渐渐的,高丽人的冲锋被遏制了。他们缓缓的后退,而明军缓缓向前。如林的长枪之下,满是千疮百孔的高丽士兵尸体。 夕阳余光之中,明军如浪潮,不断的冲击着高丽人仓促组成的堤坝。每一次明军的冲击,高丽人的军阵外围都会倒下一层。 明军每一步,都是踩着高丽人的尸体前进。 而就在此时,高丽的后军之中,忽然一片人仰马翻。双方接阵之初,分兵绕击侧翼的大明重骑,已经是轰然而入。 这些重甲铁骑,比燕王朱棣的重骑还要凶猛几分,人马都包裹在厚厚的甲胄之中,冲锋起来地动山摇。 高丽人的弓箭,徒劳的的落在他们甲胄上,随即就被无情的弹开。 轰地一声巨响,几个高丽兵直接被奔驰的战马,撞到飞起。大明铁骑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粉碎。 骑兵们在高速冲击中,保持着非常严整的队形,犹如一道巨龙,在江河之中肆意游动。 真正的马踏连营,气象恢弘! 不等高丽中军变阵,方才阻止高丽骑兵冲击炮阵的大明骑兵,也从另一面,狠狠的插进了高丽人的军阵之中,长刀所过之处,血光冲天。 两支骑兵把高丽的军阵,切割成数块,不停的驱赶着惊恐的高丽兵,四散奔逃。 这时,其他方向的明军也围困过来,开始合力绞杀。 明军把战争,打成了艺术。 骑兵分割敌人的阵线,使得对方的军阵,变成一个个孤立无援的孤堡。前方步兵推进绞杀,后方则是用弓箭攻击敌人的后背。而后,火炮又被推到阵前,不住的轰击。 高丽人,大势已去。 野战,大明没有对手。 “高丽人完了!”蓝玉看着战场,狰狞的说道,“让儿郎们歇歇,把他们围困起来,用弓弩和火炮轰他们!” 战场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尸体。高丽中军大旗,还在顽强的竖立着。不过所有人都明白,那面旗帜的倒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问问他们,是否愿降!”朱允熥坐在一张交椅上,面无表情的说道。 蓝玉大急,“殿下,这些高丽人拿起刀就是兵,何必收降?”说着,压低了声音,“若是殿下不忍心,臣替殿下做..........” “蓝大叔!”李景隆在朱允熥身侧笑道,“这些高丽兵放下刀可是好劳力呀!高丽北面发现了铜矿,正好用他们开矿去!”说着,又是一笑,“总不能,让咱们大明的人,去开矿吧!” “劝降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放心,劝降之后,用高丽人管高丽人,出不了乱子!” 数万高丽大军,在数个时辰之内,土崩瓦解。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即将落下,天地间一片黯淡,唯有血光依旧鲜艳明亮。 “投降免死!” 战场上,明军将士们发出震天的嘶吼,被围困的高丽士卒们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 随后有明军上来,娴熟的用麻绳把这些俘虏串成串,把他们一条条的拽开。 可是,高丽中军的旗帜依旧竖立着。最后数千高丽精锐,背靠背聚集在一起,捍卫着代表着高丽王权的战旗。 腾腾腾,一阵轻快的马蹄疾驰而来。 曹国公李景隆带人在被围的高丽中军前停住。 “对面,高丽主帅可在?”李景隆大声问道。 “汝何人?”高丽最后的阵地中,有人用不熟练的汉语大声反问。 “某,大明曹国公,五军都督中军佥事,殿前军指挥使,光禄大夫,左柱国,镇国将军,太子少保,领皇城禁卫军副统领,同知军国事,御赐铁券。故大明曹国长公主,陇西郡王之孙,故大明岐阳王之子,李景隆!” 长长一串官衔出口,那边的高丽残兵阵中,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那些高丽残兵中露出一道缝隙,一个狼狈的身影走出,大声道,“在下,高丽青海君,李之兰!” “幸会!”李景隆在马上拱手。 李之兰,无声回礼。 “天恩浩荡,大明皇太孙殿下有好生之德,尔等大势已去,再做抵抗不过是徒送性命。放下兵器,投降免死!”李景隆淡淡的说道,“你既然是高丽青海君,殿下也不会慢待你,更不会辱没你!投降吧,别再逞强了。”说着,看看那些高丽残兵,又开口道,“不为你想,也为你身边这些人想想。人人都有家,家中都有老少,为国已尽忠,何必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李之兰沉默半晌,满是烟尘的脸上露出几分苦笑,但目光之中却满是坚决,“敢问大明国公大人,若换个位置,被围的是您,您身受国恩,愿意投降吗?” “某不可能被围!”李景隆微微一笑,随后看着对方,“若某是你,就一死以报君恩,以死成全麾下手足,给他们一条活路!为臣为将,唯死方能两全!” 李之兰想了片刻,郑重的对李景隆一礼,“谢,大明国公大人!” 说完,看看手下的士兵们,整理下身上的盔甲,又郑重一礼。然后在士兵们不解且有些惊恐的眼神中,肃然对着南方,俯身叩拜。 “青海君!”副将在李之兰身后惊呼,想要过来。 可是却被李之兰直接横臂制止,“让儿郎们,回家吧!” “将军!” 噗!李之兰一刀,戳进自己的胸口,双目圆瞪颓然倒下。 “将军!” 高丽残兵中,满是士兵们的哭泣声。 “你们降不降?”李景隆再次问道。 高丽副将,擦着眼泪给李之兰合上眼睛,跪倒在地,哭道,“投降!” 第23章 大战(完) 平壤城外,延绵数十里满是明军营帐中的篝火。 闪烁的篝火之中,传出的明军的欢呼之声,即便是远在平壤城头,都清晰可闻。 当然,传入平壤城的,还有那些不甘的,濒死的惨叫。 战场距离平壤城很近,就隔着一条浅浅的江湾,可是从始至终平壤城的守军都在傅友德的监视下,不敢出城作战。他们只能站在城头,看着寄予厚望的援军,被明军活生生歼灭。 白天他们见证了灭亡,晚上他们还要听着惨叫,看着人间惨剧。 高丽驰援平壤的王京主力,也是高丽最为精锐的部队,七万余人,被明军全歼。只剩下一万两千余俘虏,在明军的看押下,瑟瑟发抖。 俘虏,只有身体完好的人,才可以成为有资格活下去的俘虏。 白天的战场上,数队明军带着选出来的高丽俘虏,清理着战场。战死的明军,或被妥善的放在一处,并且专门有人擦去脸上的血痕,仔细的整理好身边的遗物,哪怕随身带着一个铜钱,都会专门的标注好,被军法官封存。 而那些高丽人,明军将士们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只有在从他们搜出了些值钱玩意的时候,才会勉强的笑笑。至于那些哀嚎的,还没死透的伤兵,直接补刀便是。 当然,给高丽伤兵补刀的活,也要高丽降兵来做。 其实这不算残忍,对一些重伤的伤员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只是人类都有求生的欲望,所以他们临死时发出的叫声,才会那么的凄惨。 随后,在战场上,冲天般的火光亮起。那不是篝火,而是高丽降兵们,为明军战死者,搭建的火化场。 大火渲染了天空,黑夜的夜幕中,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还有让人退避三尺的灼热,还有他难以言喻的焦味。 一具具尸体,被火焰吞噬。来时是七尺男儿,回乡时只是一个小罐子。 朱允熥带着军中诸将,包括刚刚和他汇合的燕王朱棣,默默的站在火堆前。他们默不作声的看着,火光照亮了他们带着悲切的脸。 呼啦一声,风吹过,遍地的火星。 朱允熥对着燃烧的火堆,摘下头上的金盔,缓缓低下头。 “让我们,为战死的大明将士默哀!”旁人不解的,甚至有些惊恐的目光中,朱允熥微微弯腰,淡淡的开口,“日月长在,大明英灵不朽。” 大家或许不知道默哀是什么意思,但是朱允熥的举动却是谁都明白。皇太孙万金之身,竟然对这些战死的兄弟而动,简直就是惊世骇俗。 可这种闻所未闻的惊世骇俗之中,却让人感觉格外的激动。 李景隆见皇太孙,夹着金盔,肃然低头,脸上满是肃穆,朗声开口,喊道,“众将士,皇太孙殿下,在为战死的兄弟们送行!” 骤然间,漫山遍野,似乎要把星辰震落的欢呼声,如浪潮一样此起彼伏,“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兵的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没人在乎他们的死。这一刻,无论是京营官兵,还是辽东都司官兵,甚至包括燕藩麾下的官兵。再无派系之分,他们紧紧靠着袍泽的肩膀,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拿酒来!” 风又一次吹过,朱允熥伸手。 一碗清冽的酒,落入他的手中。他双手觉着酒碗,再次对着燃烧的火光之中,微微躬身。 随后酒碗倾斜,来自大明的烈酒,洒在了高丽的土地上。 “酷暑盛夏,孤,不能带着你们的身体回家!”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此刻天地之间,除了火焰的燃烧声之外,就只有他的声音,“但是孤,会把你们的魂带回去!” “诸英灵浩气长存,与大明同在!班师回朝之日,诸位英魂入忠烈祠,与国同休,享受大明香火!春夏秋冬四季,大明朱家子孙,必亲至忠烈祠,祭奠尔等大明英烈。” “诸位大明儿郎,尔等身后事,不必担忧。尔等为国战死,大明必不让尔等父母妻儿受苦!” 说着,朱允熥手中的碗,直接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儿郎们!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夜空下,满是大明将士们,壮怀激烈的呐喊。 然后,朱允熥走到刚刚熄灭的一堆火焰前,蹲下去,轻轻的扫荡着,火堆里还泛着火星热气的骨头。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怕打扰到熟睡的人一般。他的动作很庄重,仿佛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他的面容虔诚,眼中有晶莹的光芒。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高丽七万大军只剩下一万多人。而两次大战,明军的伤亡也近万了。朱允熥可以不在意高丽人,但是不能不在乎这些大明的儿郎们。 见到此举,夜色下,刚停歇下来的呼声,再次激昂而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远处,燕王朱棣看着这一幕,听着周遭将士们的呼声,脸色有些阴郁。 “弄这些虚的干啥?收买军心,哪有给真金白银实在?虚头八脑的!” 朱棣心中默默念着,再看着小心把装着骨灰的坛子,放在大车上的朱允熥的,不觉之间,心里的腹诽变成了有些不是滋味。 似乎是想起了跟他战死的儿郎们,忍不住别过头,竭力的睁着眼睛。 “他娘的,这小子.........这孩子说的真好,做的也不孬!”想着,又扭头看着眼前,“你老子比我厉害,生的儿子也比我儿子厉害!他娘的!” 心里正乱哄哄的想着,忽然觉得身边有人抽泣着。回头一看,自己的儿子正在那偷偷的抽泣着,抹着眼泪。 “你嚎啥?”朱棣怒道。 朱高煦倔强的昂着头,不让眼泪落下,可是发出的声音却带着哭腔,“爹,我有两个侍卫战死了。他们从我还不会骑马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 “憋回去!不许哭!”朱棣摸着儿子的头发,又拍了拍,满口斥责忽然变成了柔情,“走,去帮忙!” 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到朱允熥身边,蹲下身,开始捡骨。 看到他们,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咧嘴一笑,笑容真挚。 过了许久,火焰才全部熄灭。战死的英灵,全部封存起来,命军法官清点,并让军中书办登记造册。 忙完了这些,朱允熥才带着众将,往中军大帐走。 “殿下,高丽人的尸首怎么处理?”李景隆小声开口问道,“天热,若是放几天,可就臭了。到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可是要害病的!” “叫高丽降兵们收到一起,也化了吧!”朱允熥心中想着其他事,随后回道。 “殿下,不用费那个功夫!”武将之中,景川侯曹震开口,笑道,“明日,直接用投石机扔进城去。嘿嘿..........” “你这厮!”朱允熥骂道,“就没憋好下水!” 这群杀才,一个比一个坏,一个比一个狠。人死了连尸体都不放过,还要做成生化武器。若真依了他的计策,高丽大地将瘟疫横行。哪怕再过数百年,人家都会记得这样的深仇大恨。 “一边去!”蓝玉开口呵斥,骂道,“这种缺德的事,你也敢在殿下面前说?口无遮拦,仔细的你的皮!” “以前..........不都这么干吗!”曹震后退几步,嘴里小声嘟囔着。 “殿下可是想着破城的事?”朱棣见朱允熥面色阴沉,开口问道。 朱允熥微微一笑,“孤倒不是担心破城,孤是担心绕在咱们身后那两万高丽骑兵?”说着,微微皱眉,“两万人,哪去了呢?” 目前接到的军报来看,高丽的两万骑兵快到安州了,除此之外再无一点有用的讯息。 “殿下不必担心,高丽骑兵虽然有两万,可是定远侯王弼那边,也带着四千骑兵跟着呢!”蓝玉笑道,“四千对两万,王兄弟未必打得过,可是咬也能咬下来他们一块肉!” 朱允熥在大帐前停下脚步,“孤想的是,如何全歼这两万骑兵!”说着,回头道,“信国公那边,应该在海上了吧?” 第24章 海港(1) 浩瀚大海,在夜色下沉睡。 漆黑的海面上,波涛撞击战船的边缘,使得海上的战舰随浪潮摇晃。 摇晃的战舰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些许的浪花飞溅上甲板,凌厉的海风让瞭望台上的大明战旗,哗啦啦作响。 静谧的海水,泛着战舰上发出的微弱光芒。海面上一支由上百艘战船组成的战舰,跟随着最前方微弱的光芒,如深渊巨兽一般,默默前行。 呼,湿冷的海风吹过,甲板又是一阵猛烈的摇晃。 船头上,无数身披铠甲的男子,死死的盯着前方,努力的辨认着岸边的轮廓。 大明靖海军,正在连夜朝着高丽海岸进发。 “老公爷!您回舱里歇息吧!” 靖海军副将王景略,对抓着栏杆的汤和说道,“外边风大,您回去歇着,我们这些晚辈盯着,出不了乱子!” 汤和年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疲惫,疲倦的开口道,“不行,跨海作战,某实在是放心不下!”说着,拉了下身上被海风吹乱的袍子,“离高丽还有多远?” “按照水手所说,应该快到了!”王景略开口说道。 此次征讨高丽,大明不但水军精锐尽出,还在沿海招募了不少熟悉海道的水手,作为大军的向导。 “前头派出的快船,还没传信回来?”汤和又皱眉问道。 王景略看着漆黑的海面,摇摇头。可是随即,眼中露出浓浓的惊喜,指着远方海面,若隐若现的灯火,“咱们的探路快船!” 瞬间,船头的人都精神振奋起来。 渐渐的,那微弱的灯火和海面上巨大的船队融为一体。船上的人,登上了大大明水军的旗舰。 船舱中,汤和看着大口喝着热汤,浑身带着湿气的水手,焦急的问道,“可是快到高丽了?高丽的水军在哪里?他们可曾察觉!” “老公爷!”水手擦了下嘴,神色激动的说道,“天亮就能到高丽,他们的水军都在港口停着,睡得死着呢?小人怕被他们发现,带人偷偷从水里潜过去,高丽的港口,连条狗都没有!” 顿时,汤和大喜过望,不过随即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高丽,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 “老公爷,您是关心则乱!”王景略笑道,“自古以来,哪有发动水军跨海灭国的?高丽人能想到吗?别说高丽人想不到,就是当初皇太孙下旨的时候,末将等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高丽人没防备更好,咱们直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另一水军副将也激动的开口,“直接冲进他们的港口,焚毁高丽战船,占了海边的城池,咱们这两三万人,能直接杀到他们国都去!” 这可是兵临敌国之都的大功劳,谁能不振奋呢! 汤和浑浊的眼神变得清冽无比,开口道,“传令,准备作战!直接撞进高丽人的海港,挡者,死!”说着,又大声的鼓舞士气,“告诉儿郎们,上岸之后,所取金银等物,老夫分文不取,全发给他们!” “喏!”船舱中,应声如雷。 ~~~ 金色的太阳,刚刚从湛蓝的海水中跃出,就发出万道霞光。海天共一色,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太阳升起,一天的劳作也即将开始。勤劳的渔民们,纷纷上了自家的渔船,解开缰绳,希望今天能有良好的收获。 几个懒洋洋的高丽水军被海岸上的噪杂吵醒,骂骂咧咧的从停泊的战船里出来。走到甲板上,解开裤子,对着湛蓝的海水,就是一泡黄汤。 随后,睡眼惺忪的高丽水军,对着经过的渔船上,那些肤色健康的渔家女,得意洋洋的晃晃裤腰,满脸的龌龊。 若不是明国入侵高丽,其实这些水军都是睡在岸上的。不过即便是睡在战舰上,也不过是面子事而已。明国离这里万里之遥,怎么可能从海上来。 除非,明国人疯了! “等下去岸边,吃点海鲜豆腐汤!”一高丽水兵在甲板上伸着懒腰,对同伴说道,“船上的饭,简直不是人吃的,米饭都是馊的!” “再去买一点狗肉,留着晚上下酒!”另一个高丽水军,一脸的遐想。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同伴说话。诧异的扭头望去,也顿时张大了嘴巴,石化了。 海面上,如山一般的战舰,踩着波浪冲锋而来。视线之中,满是挂着日月战旗的巨舰。那些如山的战舰,冲锋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仿佛风驰电掣一般。 有艘高丽的渔船躲闪不及,直接被碾成了碎片,船上的渔民在海面上徒劳的挣扎几下,就卷入大船的漩涡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明.........明.........” 两个高丽兵竭尽全力的想要呐喊,却发现喊不出任何的声音。 “明国水军,敌袭!” 海港中,遇敌的警戒锣鼓声骤然而起。那些渔民们四散奔逃,开始往岸边那低矮的城池中跑,一头雾水的高丽水军则是手忙脚乱的操控战船,调整风帆。 可是他们,快不过明军的战舰。眨眼之间,黑压压的战舰已经压了过来。 “撞过去!”汤和在旗舰上下令,“先开炮!” 砰砰砰,海面上巨大的爆炸声,平地而起。湛蓝的海水,顿时被白色的烟雾包围。 靖海军当先的几艘战船上,火炮齐齐开火。炮手们根本没有瞄准,只是凭着直觉,对着海港中的高丽水军战舰开始轰击。 爆炸声中,浪花翻涌,仿佛铁锅中沸腾的热水。停泊的高丽战舰,风帆桅杆不时被砸落,在弹丸的打击下,海面上木片横行。 前方炮击,后方站满了穿着盔甲准备跳船接战的勇士。 “抓稳了!” 王景略在最前面的船上,抓着船弦大声喊道。 轰隆,一艘战舰直接撞进了高丽的海港,直接把一艘高丽战船,撞成两段。 “跟着我!杀呀!” 刚刚在战船上平稳住身体,王景略手持双刀大喝一声,然后第一个跳到对方的船头,一刀劈死一个刚爬起来的高丽兵。 瞬间,无数大明虎贲蜂拥的跳到高丽人的战船上,三五成群拼死冲杀起来。 而另一边,轰击的炮舰停止了对高丽水军的打击。横在海面上,对着岸边开始无差别的火力覆盖。 甲板上,明军的炮手们光着膀子,能打多快打多快,朝着高丽人的土地,寻宣泄火力。 就在此时,又有十几艘战舰直接冲向了岸边,手持兵器的大明水军,直接跳到齐腰的海水里,狰狞前行。 几个呼吸之间,高丽的海港变成一片火海,火海之中不断有高丽水军惨叫着倒下。 战况,比汤和预想的还要顺利。 “先别管岸边,直接攻下城池!”汤和在旗舰上大声下令。 海岸边的高地上,有一座只有丈高的小城,城下挤满了想逃进去的百姓。可是守城的高丽兵不但不放行,反而用手中的兵器,砍杀着要进城的百姓。 百姓的咒骂,哭泣声中,城门被高丽兵合上,并且重重的落锁。 “明军怎么会来?怎么办?怎么办?” 城守大人,在几个随从的搀扶下,在城墙上惶恐的不知所措。此时他只觉得浑身没有半点力气,两腿发软站立不住。 “拿起武器,站在城墙上!” 小城的守备军官倒是勇武,抽出腰刀在城头上呐喊,指挥着慌乱的士兵们,“不要慌,弓弩手集合过来............” 可是,嗖地一下。喊话的高丽守备脖颈上,突然射入一支箭头,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小城的城墙下,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明军千户,丢弓抽刀,用山东腔大喊道,“兄弟们,跟着俺的屁股,爬上去呀!” 征讨高丽,水军不但有靖海军,还有山东都司,善于和倭寇海盗作战的水军。 嗖嗖嗖,无数带着铁钩子的绳索,直接挂在了低矮的城墙下。 这种铁钩是专门用来钩城墙的,一旦钩住绳索被拉直,守军只能在城墙上探出身,用刀砍断绳索。 可是城墙下,早有无数的明军弓箭手,等着高丽人露头。 箭雨之中,明军水军叼着腰刀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城头那些高丽兵,只要露头就会被射下城墙。 “杀!” 山东都司的水军千户,魁梧的身躯出现在城头,手中斩马刀横扫,顿时扫倒一片。他刚站住脚,身后的缺口上,更多的明军蜂拥而来。 “弟兄们快点!别让功劳都让那些山东佬占了呀!” 眼看山东都司已经登城,靖海军的军官们急红眼的大喊。 “兄弟们,跟俺杀呀!” 城头,那山东千户的斩马刀,舞成了风车一般,带着登城的士兵们,沿着城墙台架,从上至下的冲杀着,不一会就到了城池的大门处。 “起!” 几个明军壮汉,砍翻了守军,用肩膀扛着巨大门闩,把城池大门推开一道缝隙。 门外,潮水一样的明军,瞬间涌入。 ~~~ 这两章水了,对不住。这几天写打仗,太费脑细胞。 第25章 海港(完) 树州,只是高丽一个偏僻的海港小城。 当城门被打开的瞬间,这座风景如画的安逸小城,瞬间被明军的铁火包围。到处是血,到处是火,到处是慌乱的惨叫。 明军如潮水一般涌入,如风暴一样猛烈,却极为井井有条。先占据城中的制高点,然后化为数队沿着街道快速的推进。只要拿着兵器的高丽人,都被明军杀掉。随后城中的兵营,粮库,迅速被占领。 老迈的信国公汤和在几个亲卫的搀扶保卫下,随明军大队进城。 “可要了老子的老命了!” 汤和看着在明军铁蹄下哀嚎的城池,拄着拐杖说道,“抓着这地方当官儿的没有?” 王景略一身是血,铁甲的缝隙中还挂着敌人的血肉,大声道,“公爷,儿郎们把高丽府衙围住了,正准备往里冲呢!” “能不杀他就别杀他!”汤和冷眼,看着沿街踹门,抢劫放火的明军士卒说道,“传令下去,城里有名望的大户人家,能不动就别动,咱们还要靠人家维持地面呢!” 王景略一怔,问道,“那.......弟兄们的出息?” 汤和骂道,“府库的东西还不够你们分吗?肃清全城之后,把城里人有钱人都集合起来,让他们捐饷,不比你们去抢好?再说,人家钱都藏着呢,除非你挖地三尺,不然哪那么容易找到?” 王景略想了半晌,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笑道,“公爷,高!真高!” 当兵的放开了抢,也不过抢一堆穷人家的零碎。有钱人家里的钱财都藏着呢,这人地不熟的番邦,兄弟们哪找去? “走,去府衙!”汤和匀口气,开口道,“打仗的事,你们还得学。当年老夫跟皇爷打天下的时候,可没有见到东西就抢的事。都是占了城池之后,用刀逼着大户,乖乖的交钱交粮!一个大户,比抢一百户穷人还肥!” 正走着,突然前边砰地一声炮响,紧接着是明军士卒们的欢呼。 “破了!破了!冲进去杀呀!” 汤和带人赶紧加快速度赶过去,眼前一个比外围城池还要坚固,通体用砖石砌成的堡垒,中门大开,烟雾弥漫。 高丽当官的府邸,比外城修筑的还要坚固,圆形的院墙上满是可以射出暗箭的小孔,墙上还有各种暗堡,箭楼。 想必是明军进城之后,一时攻不下来,直接推来了小炮,一炮掀了大门。 与城中那些低矮的草房相比,这处府宅算得上富丽堂皇,此时院落中满是高丽人的惊呼惨叫,还有明军士兵狰狞的喊杀声。 “信国公有令,活捉高丽城主!” 汤和进了这处宅院之后,跟在身边的亲卫们大声喊道。 可是杀红眼的明军,依旧在宅院中肆虐。洁白的窗纸上,全是带着热气的鲜血。 汤和眼角猛的抽动几分,忽然手中拐杖指向一边,“抓那杀才过来!” 宅院长长的连廊里,一个千户打扮的明军,正把一个高丽女子按在身下,铁扇一样的大手,几下就把对方身上的裙子,撕扯的粉碎,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 “过来!”汤和的亲兵上前,直接扯开那名千户。 “操,别他妈急,老子先来!”那千户还以为要和他抢这女儿,可是随即被汤和几个亲兵打醒,被拽到汤和的面前。 “你带队?没听到老子的军令?”汤和眯着眼睛,攥紧了拐杖问道。 那千户跪着,有些惶恐的说道,“末将真是没听到,末将这就去约束兄弟们!”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嘴里大喊着,“都他娘的别抢了,赶紧把高丽城主给老子找出来!” 汤和脸上怒气不减,嘴里骂道,“他娘的,按老子以前的脾气,直接砍了他这狗日的!” 王景略见他脸色不好,小心的说道,“公爷,弟兄们不过是想乐呵乐呵,你何必生这么大气!再说,开战之前您也说了,城中的财物都分给兄弟们!” “老子说分财物,说让他们杀人放火糟践女人了?”汤和眉毛立了起来,“现在,是干这些事的时候吗?当务之急,是肃清全城,让这海港小城,为大明所用。肃清之后,大军集合,直接开进高丽王京。晚一会弄这些事儿,能他娘的少块肉?” “皇太孙征讨高丽,讨的是高丽逆臣李氏。”汤和继续怒道,“灭其国,不是灭其种,咱们是攻城的,不是来屠城的!” 王景略被骂得不敢抬头,不过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明军登陆的海港,在后世就是大名鼎鼎的仁川港。朱允熥在给汤和的信中,格外郑重的交代过,以后这地方是大明要驻军的地方,更是控制高丽的咽喉,能怀柔就不要滥杀。 不然,杀没人了,以后谁来干活? 杀出仇来了,人家以后怎么真心效忠大明? 对高丽之战,最难的不在打仗,而在于如何统治。团结高丽的士绅,许他们一些特权。怀柔当地的百姓,使他们记得大明的恩义。 绝对的铁血,只能换来对方无休止的反抗。 绝对铁血之中,若是带着些怀柔恩义,给些甜头。不但能让敌人停止抵抗,还能培养出无数的奴才。 若干年后,在这个港口被大明建设得繁华似锦之时,这里的人会骄傲的以明人自居。 “传本公的帅令,各部士卒不得在城中烧杀奸淫!”汤和咬牙道,“违者,斩!” “喏!”周围亲兵肃然答应,随后跑出宅院,沿路喊话约束军纪。 这时,宅院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欢呼,“抓着啦!” 随后,一队明军拽着一个涕泪交加满脸血泪的胖子,跑到汤和跟前,“公爷,这胖子就是此地的大官!” “饶命!饶命!”穿着白色服饰的高丽胖子,不停的跪地求饶,瑟瑟发抖。 “哎,这位大人不必如此。本帅奉大明皇命带王师前来,是要征讨高丽李家贼子,还高丽朗朗乾坤的。不是来杀人放火,做强盗的!” 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汤和一脸笑意的把白胖的高丽官员亲手扶持,好言说道,“在下是大明信国公汤和,大人你贵姓?” 高丽的官员都通晓汉字,会说些汉语,白胖子高丽官员,满身的肥肉晃动着,断断续续的说道,“下官........下官金........鼎顺.........小名,金三!” 他实在是吓坏了,明军神兵天降,直接占了他们这海港小城,而且带兵的还是一位国公。对方一声令下,自己这两百多斤,就能血溅当场。 汤和慈眉善目一笑,口气更加温和,“老兄不必如此惶恐,王师来高丽,是为高丽百姓请命,非是要做恶人!”说着,又笑道,“王师已占城池,此地已属大明。仁兄可愿弃暗投明,不为乱臣贼子李家效力,为大明之臣?” 骤然的喜从天降,让金三欢喜得眼泪都下来了,哭道,“为大明效力,乃是下官三生修来的福气!” “如此就好!”汤和拍拍他的手,“本公已下令,肃清全城之后,王师就地扎营。所需的后勤等物,还需要老兄你来张罗。另外,贴安民告示,平息百姓民心,都需要你来做呀!” “下官,这就去办!”金三虽胖,但却不是蠢笨之人,马上开口道,“待城内战火平息,下官马上召集衙役,维持城中秩序,供国公您差遣!” “金大人,真乃国之良臣,此间事了,本公一定上奏大明天子,皇太孙,提及你的功劳!”汤和再次笑道。 瞬间,金三的心中不但不怕了,反而有些高兴。 他一个番邦小国不入流的官员,若是贱名能直达大明皇帝的圣听,那以后i岂不是要青云直上? 大明征讨高丽,都已经打到这了,以后就肯定不会走了。有了大明,谁还稀罕做李家的官? “公爷放心!”金三一擦脸上的泪水鼻涕,“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好好!”汤和笑笑,“那就请老兄速速召集衙役办公,本公派一队亲兵保护你!”说着,又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有一事,老兄你要把城内的财主大户也都召集起来,王师突然而至,他们定是受惊了,本公爷给他们宽宽心!” ~~ 这章有些晦涩哈。 第26章 最毒读书人 就在信国公汤和,占据高丽海港树州,要给当地的财主大户宽心之时,重兵屯集的中路军,已开始对平壤发动最后的攻击。 朱允熥拒绝了麾下诸将,让高丽降兵为先锋登城的建议。而是命令投石机,炮兵对着平壤北面,已经很是残破的城墙,一刻不停的轰击。 漫天飞舞带着死亡呼啸的各种弹丸,疯狂的在平壤城头宣泄,平壤古城好似一座被洪水不断冲击的古城,风雨飘摇,随时都能倾倒。 平壤城墙外围,那些包裹的青砖已经损失殆尽,露出里面黄色的夯土。每次弹丸的打击下,尘土飞扬漫天黄沙。 明军中军,巨大的黄罗伞下,朱允熥看着飘摇晃动的城墙,缓缓开口,“估摸着,再有半天这边城墙就会塌!城墙塌陷之后,以弓弩手为先,永平侯谢成和景川侯曹震,带麾下儿郎杀进去城去!” “喏!” 朱允熥身后数十位战将中,两位被点到名字的老侯爷,一阵眉开眼笑。 殿下仁厚,从没忘记过他们这些老家伙,发财的活都留给他们干。 就在他们得意洋洋,正想着要大发横财的时候,朱允熥回头,看着他们正色说道,“进城之后,若高丽百姓不予抵抗,则各部不得滥杀无辜,奸淫掳掠。儿郎们的赏钱,从平壤府库中出。”说着,又正色交代,“记住,只要他们不抵抗,不得擅自行屠杀之事,违者斩!” 两位老侯爷面面相觑,不杀人放火抢劫,打仗打得什么劲呢?可是皇太孙之命不敢违抗,只得低头答应。 在这些老军头们看来,面对不肯投降的城池,必须要屠上那么三五次,才能有效的震慑人心。 可是对朱允熥来说,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他不能这么做。 “去准备吧!”朱允熥再次看向,已经残破不堪,岌岌可危的平壤城墙,“孤估摸着,平壤城中,其实抵抗决心也不怎么坚决了!” ~~ 平壤城的抵抗之心,不只是不坚决,而是已经深深的动摇了。 七万王京精锐援军,被明军在平壤城外围歼。大同江的水都染红了,那些火化尸体,彻夜不灭的大火,还有人肉的味道,早就让城内的百姓官绅们,惊恐不已。 平壤城判尹的官衙中,兵曹,判官,参军等平壤官员汇聚一堂。耳中满是城头上轰然的爆炸之声,面上愁云满面,魂不守舍。 “诸位,平壤已成一座孤城!可用之兵不过三万!”平壤官位最高,相当于大明布政司使的判尹,朴昌号阴沉着脸,缓缓开口,“明军日夜用火炮轰击,破城已成定局。我们该何去何从呀?” 诸位属官,彼此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去。判尹大人说的话,很有些其他的意味。他不是说平壤城该何去何从,而是说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破城已是定局了,若忠臣孝子,自当为国尽忠。 可是................ 众人都听出了判尹大人的言外之意,也都心中明了。当下,抵抗不过是死路一条。可是不抵抗投降的话,谁都不敢说出口。 许久之后,判尹的心腹兵曹开口说道,“大人,其实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全城百姓何去何从!” 顿时,朴昌号的眼睛一亮,急道,“说下去!” “外面明军乃虎狼之师!”兵曹继续说道,“下官听说,此次领军前来的,都是和明朝皇帝一同打天下那些老臣,动辄屠城,鸡犬不留,最是凶狠。一旦城破,全城百姓则都成了明军的刀下鬼呀!” “我等读书做官,为的是效忠君王,更为的是高丽苍生!”兵曹看看众人,继续说道,“其实我等死则死矣,不过是成全君臣大义罢了。但全城百姓,何其无辜!” “汝之言,深得吾心。吾等可以以身报国,但不能因为我等为了些许的忠名,而让全城百姓,葬身明军刀下,沦为鱼肉。”朴昌号叹息一声,哽咽道,“若平壤化作鬼蜮,我等在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以忠臣自居!?” “大人爱民之心,吾等深以为然!”一众官员纷纷开口,“我等读圣贤书,为的是造福百姓,不能造福也就罢了,还连累百姓死难,才是真的不忠不孝!” 霎那间,堂上哭声一片。这些人,都是心怀百姓,怕明军屠城,使百姓死伤惨重。所谓忧国忧民,不过如此。 其实他们打的什么心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古往今来的达官贵人,无论是哪朝哪代,无论是什么地方,德行都是一样的。在他们想做什么龌龊事之前,都会给自己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和理由,并且冠以义正言辞的说辞,为自己开脱。 这时,平壤的户曹参军忽然开口说道,“大人,下官有个亲戚从安州城逃过来的,他对下官说过些话!” “快快说来!”朴昌号急道。 “明国皇太孙率大军征讨高丽,是因为我们的国君,得位不正!”户曹参军看看众人,继续说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国君确实是兵谏得了王位,又没有善待前朝王室。” 若是以往,这话肯定是轩然大波。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是赞同的点头。李家本是高丽大将,篡位自立天下皆知。 “而且李氏上位之后,破坏了咱们高丽千年以来,世家掌政的规则。打压世家,剥夺世家大姓的权力。把许多世代官宦人家的田地,都分给了泥腿子。这不是乾坤颠倒,礼仪丧尽吗?” “再者,明国震怒,是因为李家屡次在辽东挑起事端,侵占辽东土地。” 说着,户曹参军又环视一圈,“临大国而挑衅,此乃取死之道。如今高丽遭此大难,生灵涂炭,全因李氏不守德行引起!” “嗯,虽然身为臣子不该说这话,可你也是为民之言!”朴昌号点头道。 “下官在安州逃来的亲戚说,大明征讨高丽,为的就是李氏,与高丽官民无关。李氏既然已经失德,我们何必还要为了李氏,葬送高丽无辜的百姓性命呢?” “大明还高丽朗朗乾坤,我等依旧可以为高丽百姓谋福祉。若是做了愚忠之人,让全城百姓死于非难,不但不会被史书铭记,恐怕还要被后人唾弃呀!” “说得好!”朴昌号一拍大腿,“此言甚是!” 众人也随即连连点头,仿佛户曹参军所说的,是至理名言一般。 “不过,全城的兵权都在庞光大手中,我们有爱惜百姓之心,他却没有此意呀?”平壤兵曹也开口说道,“而且,此人乃是李氏死忠,怕是...........” 众人又垂头丧气,唉声叹气起来。 “下官倒是有个办法!”户曹参军起身,缓缓走到朴昌号身边,一阵低语。 朴昌号的眼神,越听越亮,但也充满了惊恐。 “能行吗?”朴昌号惊道。 “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庞光大手下也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人人都蠢到想战死的!”户曹参军继续说道,“再说,只要此计成,对大人而言就是天大的功劳。明国皇太孙就在城外,大人立下此等大功,皇太孙御驾之前,必有大人的一席之地!” 朴昌号犹豫再三,一咬牙,“好,就依你之计!” ~~~ 轰,轰! 城中爆炸四起,不断有明军的弹丸落在城内的民居中,造成百姓伤亡。北面城墙里,那几条街,早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废墟之下,更不知埋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这时候找我喝酒?”庞光大带着亲兵在城墙上督战,听了手下人禀告,瞪目怒道,“城池危在旦夕,他们还有心思喝酒?” “将军,判尹大人说,他们是要和将军喝诀别酒!”传话的军官,在爆炸声中,嘶吼道,“诸位大人,都已萌生死志,誓要和平壤共存亡。他们设下酒宴,是要和将军您,喝最后一杯告别酒!” 与平壤共存亡,以身报国! 想到此处,庞光大狰狞的脸上露出几分钦佩。 “没想到这些软骨头,也能这么硬气!”庞光大看看城下,“好,那如此本将军就去送他们一程!”说着,对城头其他军官下令道,“守好,若城墙破了,就用人堆上去!” 随后,带着几个亲兵,快速朝判尹府走去。 ~~~ 进了判尹府,庞光大却有些惊奇,不但是他自己到了,被他分派到其他城头上督战的几个副手部下,也都到了。 “你们敢擅离职守?”庞光大怒道。 “将军,我们是来送送诸位大人!”一副将开口,“武人死战,文官殉国,我们送诸位大人,最后一程!” 庞光大没有再言,而是带着副将们,直接进了大厅。 厅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地上还有几口箱子,可是却空无一人。 “人呢?”庞光大顿时心中感觉有异。 话音刚落下,外面忽然传来噪杂的脚步,还有压抑的痛呼之声。顷刻之间,数十个官员们养着的家丁门客,手持弓弩,把这些武人们团团围住。 “朴昌号!”庞光大凛然不惧,“给老子滚出来,你设的是鸿门宴吗?你要干什么?是要杀了我,率军投降吗?” 他虽然是武将,但不是傻子,稍一思索就明白,是中了别人的计了。 “你们这些文臣,还真是阴险歹毒!”庞光大继续骂道。 “将军说的没错!判尹大人却是要带着全城百姓,投降天朝王师!”平壤户曹参军,挑开帘子,从后面出来,冷笑着说道,“你若是识抬举,下令让士兵们放下兵器。若是不.......今日休想走出这里!” “呵呵!”庞光大冷笑,直接坐下,咧嘴大声道,“老子来之前,已经下了命令。敢言投降者,斩!你们就算杀了老子,老子手下的人,也不会听你们的号令!” 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除了他之外,军中的二把手还做镇城头指挥,掌管军队。 说着,庞光大眯起眼睛,“你这书生,敢杀我?” “我不杀,有人杀!”户曹参军慢慢打开一口箱子,顿时室内金光灿灿,箱子中装的都是满满的沙金。 “谁杀了庞光大,这些金子就是谁的!” “谁敢?”庞光大看看身边几个手下,冷笑道,“我的人,谁敢杀我?” “杀了他,出去再杀了他的副手,你们不但能得到金子,判尹大人还会在明国皇太孙面前,给你们说好话,保举提拔你们!”户曹参军继续朗声道,“实不相瞒,判尹大人已经和明国皇太孙殿下通过信了,要做大明的功臣,还是做一个死人,你们自己选!” 诸将半信半疑,眼神犹豫不定。 谁都不想死,谁都想活。 “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让外面的人,射死你们。然后带人,混到城门处,杀了守门的军兵,打开城门!”户曹参军继续冷笑道,“到时候,你们这些不愿意为天朝效力的人,家眷都将沦为奴隶!” “是不明不白的死,还是享受大明的荣华富贵,你们自己选!” “哈哈哈!”庞光大仰天大笑,“若你敢带人混到城门处,早就去了,何必在这..............” 砰,突然之间,庞光大魁梧的身躯晃了晃。 随后一抹鲜血从额头流下,他惊恐的回头,只见一个部下,手里拿着带雪的铁锤,慌张的看着他,手都在抖。 “你.............” 砰砰,瞬间三五个高丽军官,围着庞光大就是一顿铁锤。眨眼之间,庞光大的头颅血肉模糊,粉碎成渣。 “户曹大人,我们听判尹大人的!”一副将擦去脸上的血迹,开口说道,“我这就去杀了他的副手,让人开城门投降!” 第27章 北昌 湛蓝晴空下,烟尘滚滚。整个平壤城,笼罩在明军的炮火硝烟之中。 巨大的爆炸轰鸣声中,千疮百孔的平壤城,摇摇欲坠。明军重点轰击的城墙下,数万明军虎贲,已经整装待发。就等着,城墙塌陷的那一刻,呼啸而入。 砰,又是一声巨响。 平壤的城墙猛的震颤两下,随后传出哗啦啦的砖石碎裂之声。紧接着,又是一阵仿若地龙翻身,天塌地陷一般的涌动。平壤的城墙,在肉眼可见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先是外墙的青砖掉落,而后是里面的夯土成块成块的倾倒。等到升腾的烟雾散去,坍塌的城墙直接在平壤城墙的缺口处,形成一道凌乱的斜坡。 “城破了!” 数万明军,骤然发出惊天的呐喊。 景川侯曹震位于军前,振臂高呼,“儿郎们,跟老子杀进去!杀呀!” 刹那之间,城外的数万明军虎贲,如同洪流一般,朝着平壤城墙的缺口开始冲锋。 可是刚冲了几步,当先的人就诧异的停住脚步。 数杆白旗从城墙缺口上挂了起来,几个浑身尘土,在硝烟中站不稳身形的高丽军官,站在白旗下呐喊。 “王师在上,我们降了,我们降了!” 而后,大门紧闭的平壤城门缓缓开了一条缝隙。许多高丽达官贵人,捧着平壤成的户籍民册等物,谦卑的跪在门外。 高丽人投降了! “殿下有令,停止攻城!” 皇太孙的亲卫,马上纵马上前,在进攻的明军中,大声呼喊着。 “娘的!”景川侯曹震气得咬牙切齿,冷眼看着跪在城门外的降人们,嘴里大骂道,“早不降,晚不降,一到老子要攻城的时候就投降!日你娘的!” 高丽人的突然投降,让朱允熥也有些意外。不过细细想想,此时投降倒也古符合高丽人的脾性。 巴掌不打在他们脸上,永远不知道疼。就是这么一种,记打不记吃的揍性! “去,把平壤城的判尹等人,押到孤跟前来!”朱允熥开口说道。 边上李景隆答应一声,带着数十个亲卫,纵马而去。稍候片刻,赶羊一般,把一群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押到朱允熥面前。 “大明皇太孙御驾在此,还不跪下!”李景隆大声怒斥。 平壤城的官员们,早已抖得筛糠一样,根本不敢看黄罗伞下的朱允熥,惶恐的跪倒,口中不住喊着殿下千岁。 朱允熥坐在伞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平壤判尹,上前几步!” 平壤判尹朴昌号手脚并用,几乎是匍匐着爬到朱允熥的脚下。 “下国罪臣朴昌号,见过大明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开口问道,“为何不早降?” “殿下!”朴昌号惊恐的大声道,“罪臣等早就想降了,高丽小邦如何敢挡大明的堂皇之师。可是罪臣等只是文官,城里的军权都在李家心腹庞光大手里,罪臣等根本无法调度!” “哦?那怎么,现在忽然又能降了?”朱允熥戏谑的问道。 “回殿下,殿下率大明王师,征讨李氏不臣,庞光大不自量力,妄想螳臂挡车,人神共愤..............” 当下,朴昌号把平壤城内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述一遍。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脸上露出几分厌恶。这些人明明自己贪生怕死,却偏能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过这些人,用来给大明做狗,倒也不错! 这时,站在朱允熥身后的朱棣,低身冷声开口,“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殿下何必跟他们多言!直接杀了,留他们在世上也是祸害!” 闻言,那朴昌号惊骇欲绝,几乎当场吓昏过去,连连磕头不停的求饶。 “孤也不喜这些人,可要是一刀杀了,也说不过去,毕竟人家对大明有效忠之意!”朱允熥微微一笑,继续开口,“设计杀庞光大的那户曹参军在哪?上前来让孤看看!” 话音落下,高丽降臣中,一三旬男子,同样匍匐在朱允熥脚下,“下国罪臣,崔民哲叩见大明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打量几眼,这人倒也算得上仪表堂堂,而且脸色还算镇静。 “崔,可是高丽的大姓!”朱允熥开口笑道。 “回殿下,罪臣的祖上,乃山东崔氏,五代十国时因战乱从中原迁入高丽。”崔民哲再次叩首,一脸正色道,“臣,乃中华遗民,与高丽崔氏绝不相同。家中祖训。中华血脉,世代不忘!” 山东崔氏,最早可以追溯到姜太公,南北朝隋唐之时,也是中原数得上的世家大族。 “原来是名门之后!”朱允熥态度稍显温和,问道,“孤问问你,平壤已献城投降,该如何善后?” “罪臣以为,让城内官员各司其职,稳定地方即可!”崔民哲不假思索的说道,“百姓们,其实不在意李家是不是高丽王,在意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小日子而已!”说着,顿了顿,有些犹豫的开口,“若殿下想平壤长治久安,须善待高丽士绅大族,约束天朝大军军纪,不滥杀无辜...........” “放肆!”李景隆大声呵斥道,“殿下面前,哪有你说教的份?来呀,拉下去.........” 朱允熥一摆手,李景隆顿时无声。 “你说的对!”朱允熥看看崔民哲,露出几分笑容,“不过,有些话你也说错了。孤要的可不是长治久安,而是让平壤重归华夏版图。” “平壤原为箕子朝鲜之都,(商纣王的叔叔)而后又属卫满朝鲜。(卫满,战国燕国人)至汉武帝时,中国灭卫满,设汉四郡,平壤为乐浪郡!”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中华之土。孤只不过是,让乐浪郡完璧归赵,认祖归宗而已!” “殿下圣明,罪臣祖上,亦因此地乃是中华旧地,方才迁移至此!”崔民哲马上明白朱允熥的用意,开口说道,“高丽小邦,窃中华旧土,论罪当诛!” 朱允熥一笑,指着已对明军敞开城门的平壤,朗声道,“往后,再没有平壤城,只有大明的北昌府。” 北昌,北方昌盛之意。 说着,朱允熥看看崔民哲,“孤,任你为北昌府安置使,待高丽战事了结。孤再让吏部,授你大明官印袍服等物!” 崔民哲大喜,叩首道,“臣,带平.......北昌府十万百姓,叩谢殿下赐名之恩!”说着,嚎啕大哭道,“北昌被高丽窃占千年,如今回归中华版图,我等中华遗民,死而无憾。” “殿下千古圣君,北地遗民,必将万世称颂!” 朱允熥淡淡一笑,起身道,“进城!” 这时,不远处数匹战马,疾驰而来。 “殿下,有军报!”李景隆在旁提醒。 随后,几个风尘仆仆的骑士,大步而来。当先的,正是在定远侯王弼军中,随骑兵作战的张辅。 张辅到了朱允熥身前,跪地叩首,忽然瞥见朱允熥身后的燕王朱棣,脸上露出几分尴尬。 “可是定远侯有军情?”朱允熥问道。 “回殿下,定远侯率四千骑兵一直缠着高丽人的两万骑兵。”张辅开口道,“双方厮杀了几次各有胜负,高丽骑兵到了安州城,本想截咱们的粮道,可是却扑个空。” “高丽人恼羞成怒,追着定远侯不肯撒口,现在正朝平壤这边而来!” “来的好!”朱允熥一笑,“省着孤还要去找他们,传令下去,全歼这两万骑兵!” 第28章 野种 高丽王之子,靖安君李芳远,早不负当日出征时的意气风发,而是颇有些气急败坏。 带兵北上,绕过明军大军截断粮道,再和高丽王京援军两面夹击明国主力,多好的设想啊。可是谁能想到,却失算得一塌糊涂。 两万骑兵气势高涨的绕过明军主力,却在安州城下吃了个闭门羹,不但根本没有发现明军的粮道不说,反而根本进不去已经挂着大明日月旗的城池。 进不去城池就意味着两万骑兵难有补给,正准备掉头直插平壤后背的时候,又被明军的数千骑兵咬住。 两万对四千,怎么打都不会输。可是对方的四千骑兵,却仿佛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你打,他就跑。你停,他就扰。每到夜晚,便化为无数小队,彻夜不停的如狼群追逐猎物一般,一口口的咬着。 若不是对方打着明军的旗号,李芳远都以为他们是北元皇帝的精锐亲卫。他们一人双马,来去如风。而且就地以战养战,只需要微弱的补给。两军交战之时,高丽骑兵更是不占优势。明军骑兵手中的弓箭,带给他们巨大的伤亡。 李芳远的判断是正确的,定远侯王弼所率领的四千精骑,其中大部分都是归顺大明的蒙古勇士。别说他高丽的骑兵,即便是漠北北元铁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找不到明军的粮道,只能按照原计划,向明军的背部发动攻击。 盛夏时节,天气酷热,行进的骑兵之中,许多战士在马背上神情恍惚,摇摇晃晃。 李芳远舔了下干瘪的嘴唇,眼中满是忧虑。从今早开始,往日那些如影随形的明军骑兵居然一个都不见了。自己这边斥候派出去数百人,可是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 “他们去哪了?” 此刻已经距离平壤城越来越近,不知那边战事如何了。青海君是否按照事先的预定,和明军在平壤城外僵持。 忽然,李芳远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万一,万一青海君那边败了,那自己这边的两万骑兵,不就是孤军了吗?这些天来,那些缠着自己的明军骑兵,肯定把自己的方位,兵力都查探清楚了,若是前方有陷阱............... “君上!”一个高丽斥候,拼命的打马而来。到了李芳远马前,一骨碌从马上落下,跪地惊恐的说道,“前面........明国.......” “可是明国大军?”李芳远急问。 “明国大军,明国皇太孙的龙旗!”斥候面如土色,大声说道,“是明国皇太孙,带人堵在我们前进的路上!” ~~~~ 眼前的原野,一马平川。 坦荡的原野上,明军旌旗招展,数万虎贲阵型森严,气势恢宏。 朱允熥立马于军前,看着远方出现的高丽兵旗帜,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看看,来了!”朱允熥马鞭一指,“李家小儿姗姗来迟呀!” “殿下,不过是跳梁小丑,有臣等在,您等着看那李家小儿的头颅便是,何必亲自上阵!”蓝玉开口劝道,“您是万金之躯,臣等..........”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胆小了!”朱允熥拉下缰绳,笑着开口,“李家小儿带着骑兵,若不想跟咱们正面冲突,还真拿他没办法。现在孤的龙旗就立在这,看他还怎么忍?” 有道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舍不得媳妇,抓不住色狼。 这两万骑兵应该就是高丽最后的有生力量,趁对方尚不知道七万大军已被明军歼灭,正是全歼他们的好时机。若是他们知道平壤已破,李之兰身死,只怕这些人会拼命逃回汉城去。 所以朱允熥不顾臣子们的劝阻,亲自带五万人马在高丽骑兵的必经之路上列阵,吸引他们来攻。 “这高丽的鸟王子,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蒙殿下如此看重!”李景隆在人群中笑道,“就怕他是个没种的,远远看着殿下的旗帜,一溜烟跑了!” 朱允熥笑了笑,回头道,“老李,对面的高丽王子也姓李。你们都姓李,保不齐五百年前你们是一家呀!” 李景隆一怔,咧嘴笑道,“殿下这么一说,臣还想起来了。臣李家祖上也阔过,这高丽李家,说不定是臣哪个祖上太爷,在外边生的野种。生下来没名分,就死皮赖脸的给自己冠了个李姓!” “哈哈哈哈!”周围的将领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等抓到高丽王,你亲口问问!”朱允熥笑着打趣,随后用马鞭遥指视线中的大队高丽骑兵,朗声道,“告诉他们,孤在此,有种就来,没种速速请降!”说着,又是一笑,“看他们是李家野种的份上,饶他们不死!” ~~~ 稍后,就在高丽骑兵的队伍,在远处集结的时候。 明军阵中,数骑精锐骑士,打着日月战旗,行至高丽骑兵军前。 “前方领兵人,可是高丽王子靖安君?” 到高丽军前喊话的将领,正是朱允熥亲卫统领,傅友德之子傅让。 李芳远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缓缓纵马前行,朗声道,“正是,你是何人?” 傅让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大声道,“皇太孙殿下有话问你,你是来投降的吗?” “嗯?”李芳远顿时大怒。 “既是来投降的,为何不下马自缚?”傅让继续喊道,“殿下口谕,若你降,便留你一条性命。若不降,待活捉之后,阉了送与大明勋贵之家为奴!”喊完,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欺人太甚!” 李芳远怒发冲冠,恨不得当场带人追上去,把傅让斩于马下。 “君上,现在怎么办?明国人在前面堵着,咱们去不了平壤!”骑兵副将,在李芳远身边说道。 “可能平壤已经破了!”李芳远指着明军的大阵说,“不然,明军不会如此从容的出现在必经之路上。更不会一路走来,咱们连个报信的人都看不到!” 随后,李芳远仔细的看着明军阵地。正前方三个步兵方阵,后队有骑兵驻扎。粗略算算,怕是有五万之数。 “要不,咱们绕开?”副将想了想,开口说道。 李芳远想了许久,摇头道,“不能绕!咱么也绕不开,平壤若真是破了,那明军其他的军队在哪里?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人,说不定正在别的地方暗中埋伏咱们!”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明国人,还真是骄狂!五万人,就敢在平地列阵,堵我的两万骑兵!平壤破了,青海君的大军应该已经退了回去。现在我们唯一的路,就是冲破明军的防线,和青海君的大军汇合!” “大明皇太孙,呵呵!”李芳远死死的盯着朱允熥的战旗,“狂妄自大之辈,今日我冲破你的阵地,定叫你颜面扫地!” 说到此处,大声下令,“传我的帅令,全军从明军侧翼冲击,穿过去!若谁能斩落明国皇太孙的龙旗,加封万户侯!” ~~ 轰隆,轰隆! 原野,在马蹄下开始震颤。 朱允熥悠哉的坐在一把交椅上,看着冲锋而来的高丽骑兵,脸上满是嘲弄。 以步对骑,本是下下策。可大明的步兵,生来就是为了对抗骑兵的。莫说他高丽人的骑兵,即便是北元铁骑,都不曾穿透过明军的方阵。 “传孤令,活捉李芳远!”朱允熥下令。 “皇太孙殿下口谕,活捉李芳远!”军中,到处是军官们的呼喊声。 “殿下,您要他干啥?”李景隆凑趣道,“难不成只要阉了?” “嗯,阉了!赏给你家!”朱允熥笑笑,“你曹国公家里两代都追封郡王了,孤赏个太监给你家,不算逾制!” 第29章 无知者无畏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许多遥不可及,却又风云激荡,慷慨激昂的梦想。 为了这些梦想,男人可以奋不顾身,赌上一切。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人会对生活和命运低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藏在心里,顺着命运的轨迹,平庸前行。然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些悲伤的独自一人畅想。 但对于一些,自认出身高贵,自认出类拔萃,自认是天之骄子,自认是万中无一的人,会不顾一切的追逐这些梦想,甚至粉身碎骨。 他们中有的人成功了,当他们攀到梦想的顶峰,便会成为全天下男人的榜样。 可他们中更多的人失败了,连名字和故事都不曾留下,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自己努力过。 其实,当男人面对梦想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抑或是认清现实,把更多的精力和努力,用在一些通过努力可以达到的地方,都无可指摘。 命运是残酷的,每一个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的男人,都应该被赞扬。 不过,很多人曲解了梦想一词的含义。 梦想,不是做梦和幻想。 显然,李芳远曲解了,而且他曲解的很深。在看到大明皇太孙朱允熥战旗的那一刻,这种白日梦和幻想的双重组合,在他的脑海中炸裂,让他忘记一切,根本没考虑过失败的下场,只想着若是老天保佑,万一成功了。那他李芳远,会成为高丽历史中,永恒的并且唯一的英雄。 “冲过去,战胜他!” 有的人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有的人也会被梦想冲昏头脑。 李芳远看着远处,那湛蓝晴空下,屹立的大明金龙战旗。还有那在黄罗伞上,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五爪金龙,腔子里的血莫名的沸腾起来。 “我可以成为,打破中华不可战胜之神话第一人!” “所有的高丽人,所有中华之外的人,都会视我为英雄!” “我将世代,享受世人的赞颂!” “高丽,会以我为荣。我即高丽,高丽即是我李芳远!!” (历史上,这位朝鲜第三代君王还真是这样的人!) 李芳远死死的盯着朱允熥的大旗,心潮澎湃激昂得不能自己。 “我有两万骑兵,明国皇太孙只有五万步兵。骑兵分成三波,第一波冲击明军步兵的侧翼,打乱他们的阵型。然后第二波穿过他们步兵的缝隙,彻底的搅乱他们。最后,我直接率领最后一波,直接冲击朱允熥的中军!” “若是稍有些运气,能斩将夺旗,甚至运道极好,擒获明国皇太孙朱允熥............!” “从此以后,高丽不再是中华藩属,更不用称臣纳贡...........” “甚至,可以签订兄弟盟约.............& 想到此处,李芳远眼中满是狂热,忍不住放声大笑。 “君上,为何发笑?”正在郑重看着明军阵地的副将,在一旁问道。 李芳远手中马鞭,遥指明军阵地,“吾笑明国,不过土鸡瓦狗尔!” 副将一怔,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是高丽军中的老行伍,算得上身经百战,正在盘算着,为何明军摆出步兵在前,骑兵在后的阵型。却没想到,靖安君能说出这样的话。 下一秒,李芳远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传令,禁卫大将崔出水,率六千骑兵,冲击明军的左方。务必打乱他们的阵型,让明军一侧战阵收缩!” “然后,让大将朴昌富带领六千骑兵,作为第二波,从明军阵地的缝隙中冲进去。告诉他,不计伤亡,务必让明军中军大乱。” “等明军阵脚大乱之时,我率领剩下的骑兵,直接冲击明国皇太孙的方向。此战,必打出高丽千年荣光!” “君上!”副将惊呼一声,“您?” “你怕了?”李芳远看着部将,不屑的一笑,“你以为不可能?哈哈,夏虫不可语冰!”说着,傲然道,“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懂,什么是君王的梦想,你们也不需要懂!去吧,传令!违令者,全家斩首!” 副将犹豫下,终于应声道,“是!” 随后,高丽军中旌旗变换,刚刚停歇下来的马蹄,再次震撼天地。 ~~ 轰隆,轰隆! 马蹄如雷,震撼山川。 大地开始有韵律的颤抖起来,在明军摇晃的目光中,数千骑兵黑压压的从高丽人的阵地中,如漫天蝗虫一般,席卷而来。 “还真来了!”朱允熥对身边诸将笑道,“李家小儿,还真是胆气不小!” “无知者无畏!”李景隆凑趣笑道,“等一会,他哭都找不着调!”说着,又故作叹息的摇头,怅然道,“臣听说,这高丽王的儿子,也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呀!” 朱允熥微微错愕,看看李景隆,“这又是什么典故?” 李景隆一笑,“他长的不好,可是想的挺美!” “哈哈哈!”朱允熥差点眼泪都笑出来了,咳嗽着说道,“老李,你这张嘴呀!你这样的人在军中有些屈才了,等打下高丽,封你做朝鲜总督!” 李景隆吓一跳,差点跪下,赶紧开口,“臣哪都不去,臣就守在殿下身边,臣一日都离不开殿下!” 朱允熥又是一笑,目光转为严肃,看向战场。 而李景隆则是偷偷的擦了一把冷汗,“他娘的,幸好老子反应快。不然真给扔到这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可遭大罪了!” 就在他们君臣说笑的时候,高丽人的骑兵已经冲了过来,距离明军不过五百步的距离。 “呸!” 明军右翼最前方,带队的辽东都司千户狠狠的吐出一口黄痰。 “娘的,长心了吗?这么直挺挺的冲过来,当老子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还是你们他娘的都吃了仙药,刀枪不入?” 大骂一阵之后,就在高丽骑兵进入四百步距离的时候,大喝一声,“变阵!” 随后,右翼的明军震天的呐喊,“大明!” 呼声之中,明军右翼的阵地骤然变换,原本肃立的步兵队伍中,如林的长枪霎那间竖起,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炮车,也迅速被推到了阵前。 “那是............铁炮?” 看到明军阵地中,露出许多泛着寒光的铁家伙,带兵冲锋队的高丽大将崔出水顿时大惊失色,可是骑兵的速度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根本来不及调整。 砰砰砰,数道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在明军的阵地中冲天而起。无数燃烧的弹丸,对着冲锋的高丽骑兵,就是一阵齐射。 崔出水下意识的趴在马背上,可是下一秒就感觉到身边一阵热浪,似乎被热血飞溅了一身。转头,只见身边几个高丽骑士,在瞬间变成了两段。上身被弹丸砸得粉碎,只剩下两条腿,还挂在疾驰的战马上。 不等他从惊恐中回神,明军阵地中如暴雨一样的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嗖嗖嗖,弓箭,弩箭,床弩等等的覆盖之下,高丽骑兵的队伍中,顿时倒下一片。 “继续冲!” 崔出水摇着手中的帅旗,大声嘶吼。 战马的速度不能慢,更不能停下,一旦他们放慢了速度,就更成了明军的活靶子。骑兵对步兵,只要冲过去,骑兵就胜利了。 “再放!” 高丽骑兵已进一百步的距离,明军阵地中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大喊。 火炮,弓弩,在高丽骑兵冲击的路线上,打出一道道钢铁交织的死亡弹幕。 弹幕中,不断有高丽骑兵落马,但是更多的高丽骑兵,不顾一切的冲击过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冲破如林的长枪阵地。 “为了高丽!” 已经可以看清明军的脸了,敌人就在眼前,崔出水摇动战旗,大喝一声。 而高丽中军中,李芳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上去,上去,上去!” 第30章 无知源于自卑 高丽骑兵,已经冲至明军阵前。 骑兵冲锋之时,有雷霆之威,天地为之颤动。仿佛能无坚不摧,马蹄所过之处,皆为齑粉(ji)。 但是大明步兵,从扛起日月战旗的那天,就是为了对抗骑兵而生。从大明开国明军北上开始,数十次同蒙元铁骑死战之中。统一天下,明军十三次深入漠北远征的战役当中,明军早就在骑兵的铁骑冲击之下,练出了一身的钢筋铁骨。 而与蒙元铁骑相比,高丽人还有个最为致命的弱点。高丽虽然盛产战马,但是他们的骑兵兵员却良莠不齐,养殖战马是国家行为,不是百姓的个人行为。 高丽人善射,但他们的骑兵却大多不会骑射。而一向标榜是重骑兵作战的高丽骑兵,又缺少真正的人马重装。 总之,未开战之前,他们却是在数据上会给明军造成威胁。但是开战之后,他们就是四不像。 咔嚓咔嚓,连绵的长枪爆裂声中,当先的高丽骑兵撞上了明军的枪阵。战马哀嚎,骑士惨叫。 明军的步兵阵地,看似出现了几个巨大的缺口,但其实这是明军的一贯之计。在与骑兵交战之时,他们会故意露出缝隙,让骑兵冲进来后,延缓他们的速度,让他们陷入步兵的泥潭,失去高速的机动性。 明军方阵,外方内圆。 六千高丽骑兵,先头部队直接扎进了明军的侧翼,用战马和人命,冲出了一条血路。 但是冲进明军阵地的高丽骑兵惊恐的发现,敌人并没有转身逃跑,把后背留给他们。他们在冲进去之后,手中的马刀还没来得及挥舞几下,就被四面而来的钩枪,长柄斧砸到。 “钩马腿!” 明军的士卒们喊叫着,冲锋中的高丽战马,直接被钩枪割断马腿,马上的骑士飞入明军的人群中,被铁锤等砸碎头颅。 可是,六千多的骑兵实在太过数量巨大,若是被他们连绵不断的冲进来,明军的阵地肯定会垮。 所以在双方正面交战的瞬间,挨着明军右翼的方阵,开始快速的朝着高丽的骑兵部队,靠拢过来。而弓箭和火炮,不断朝着高丽骑兵的后方,进行火力覆盖。 似乎明军是打算用人数优势,缠住即将失去机动性的高丽骑兵。但就在他们动作的瞬间,原本严丝合缝的明军阵地,出现了一个缝隙。 “朴昌富!带人冲过去!” 机会就在眼前,稍纵即逝,李芳远大声下令,“冲进明军的缝隙!” 眨眼之间,第二波攻击的高丽骑兵,直接从另一方向,猛扑明军的阵地缝隙之中。 李芳远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二波六千人不计伤亡的冲进去,明军的阵地就会被分割开来,形成数块。到时候,他们就首尾不能相顾,必然陷入慌乱。 “呵!”明军中军之中,看着蜂拥而来的高丽骑兵,朱允熥再次冷笑,“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够他妈头铁的!”说着,一挥手,“想死?成全他们!” 肃立一旁的蓝玉,无声的勒紧腰间玉带。而后板着脸,直接纵马来到军前。 “六百步!” “五百步!” “四百步!” 瞭望的士卒,在瞭望塔上拼命的呐喊。地面的明军士卒们,脸上的表情和临阵指挥的蓝玉,一模一样,都是古井不波,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样子。 “三百步!” 就在这一瞬间,蓝玉忽然在马上大喊,“放!” 呜呜,天地之间骤然响起一片诡异的,像是传说中鬼魂厉声尖叫的声音。极其尖锐,格外刺耳。 只见明军阵地中,上百架许多管子组成,方方正正的炮车里,狰狞的火箭带着呛人的白烟,直接冲向蜂拥而来的高丽骑兵。 那些燃烧的火箭,在空气中不规则的,如同蛇一般的左右窜动着。在它们尾部的引信上,火光消失的时候,骤然的在空气中爆炸。 冲锋的高丽骑兵,面对明军突如其来的秘密武器,心中惊骇无比。可是下一秒他们发现,这些火箭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远没有弓箭和火炮的杀伤力。 可就在此时,他们更惊恐的发现,他们胯下的战马不安分了。 战马最怕噪音,最怕这种他们没听过的尖锐之声,冲锋的高丽骑兵阵型,顿时有些慌乱了。 就在这一刻,明军阵地中,那些本应该竖立在地上的长枪,却也突然而动。前排的明军分开一条路,无数带着尖锐倒刺的大车,被推了出来,推着他们的明军,竟然对冲锋的高丽骑兵,迎面而来。 数千明军推着大车反向前行,后方连天的箭雨,火箭,还有火铳如江河倒灌一般,席卷而来。 骑士操控着惊恐的战马,想要避过明军阵前,那些突然出现的大车,不得已不放慢速度。 明军阵地中,一千六百多火铳手,对着前方进行不间断的射击。 硝烟,四处弥漫。 火光,不断闪现。 鲜血,已然成河。 但是,高丽骑兵的死命令,是不计伤亡必须要冲进去。 于是,轻骑当成重骑用的高丽骑兵,在付出许多的伤亡之后,终于冲进了明军的阵地。 但是当他们冲进去之后却惊骇的发现,他们冲进来的是个陷阱。 明军这处阵地,是一个巨大的空心阵,阵地之中,到处都是事先挖好的,一层层盘旋着的,里面插着竹签和木刺的壕沟。 “啊!” 高丽人一连串绝望的惊呼之中,无数骑兵连人带马栽进壕沟之中。就像是,一根竹签上,插了许多大肉块。 同时,就在高丽骑兵冲入的瞬间,蓝玉再次变阵。 后军中,那些一直在热身的骑兵,忽然从旁边的侧翼呼啸而出,直接冲击第二波高丽骑兵的队伍,直接把他们拦腰折断。 骑兵们往来综合,纠缠在一起。明军的步兵,直接把冲入的高丽骑兵淹没。 人群之中,长柄斧高高举起狠狠落下,明军的弓弩手弃掉手里的武器,抽出短家伙,开始近身搏杀。 不但是大明军中,历代中原王朝中,最精锐的士卒就是这些披甲的弓弩手。 从盛唐开始,凡战阵,弓弩手列于阵前,临阵射箭之后,抽刀向前。 若是从天空俯瞰,明军的士兵已经化作潮水,把高丽骑兵吞噬。 蓝玉在站马上回望中军金龙大旗,回望金龙黄罗伞下的朱允熥,脑中回想起昨日夜晚,朱允熥和他说的话。 “汝为大明马前卒,此战若作壁上观,定然会留下遗憾。” “孤许你临战指挥权,放手去打,朝中有非议,皇帝有微辞,孤一力承担!” “殿下!” 蓝玉喃喃自语,眼中隐有泪花。 他蓝玉,宁战死,不愿做在家耕田的废人老翁!天下,唯有殿下,知他之心,明他所想。只有殿下,仍视他蓝玉为大明国士。 唰地一声龙吟,蓝玉抽出腰间宝刀。 “众将士,随我围上去!” “大明!万胜!” 霎那间,呼声再起。此处明军方阵的两万步兵,跟随着主帅的方向,竟然直接对那些被明军纠缠住的高丽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杀呀!” 激荡天地的喊杀声中,明军如潮,高丽军如卵石。日月战旗高高飘扬,这杆大旗,在大明辽东,在敌国西北,在中原正北竖立之时,这些大明男儿喊过同样的口号。 在面对北元,面对吐蕃,面对其他胡人之时,这些大明男儿,做过同样的事。 明军,从不怕骑兵,只怕敌人太少,不够他们杀! ~~ 可是,明军的敌人,没见识过明军的手段。就像李景隆所说,无知者无畏。 蓝玉率步兵反冲锋的时候,李芳远大喜过望。 “明军中军空了!” 此刻他就像一个红眼的赌徒,抓到一手好牌一样,狂喜的呐喊。 朱允熥只带了五万多步兵拦他,第一波骑兵在右翼正浴血厮杀,蓝玉带兵反包围他们的第二波,那在朱允熥身边,就仅有万人而已。 万人步兵,面对李芳远手下的近八千骑兵,毫无胜算。只要高丽骑兵冲过去,明军必败。 等那面金龙旗倒下,漫山遍野都会是逃窜的明军。高丽勇士要做的,就是用马刀豁开他们的后背,切断他们的喉咙。 似乎是预想到那个场面,似乎闻到明军鲜血的味,李芳远疯狂起来。 “高丽的勇士们,打败中国就在今日!诸军,随我杀过去,生擒朱允熥!” 李芳远在战马上疯狂的咆哮,势若癫狂。 但是,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他胯下的战马突然开始不安的惊恐张望。而同时,他也感到大地上,那些青草植被,开始如发抖一样的震颤。 “君上!明国骑兵!” 副将歇斯底里的呐喊中,李芳远的侧翼,无数明军骑兵,如狼群一样冲了过来。 当先,一杆燕字大旗,高高飘扬。 马上魁梧的骑士,高举右手,“天佑!” 后方,如龙的骑士,举刀呐喊,“大明!” “天佑大明!” “杀蛮子呀!” 第31章 敢骂老子? 高丽王子,靖安君李芳远所率领的骑兵,瞬间被大明骑兵如浪潮吞噬一样,淹没! 明军的骑兵数量未见得比高丽骑兵多,甚至还有些劣势,但呼啸而来的明军骑兵,一浪高过一浪。让高丽人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骑兵冲锋。 海啸般的,骑兵冲锋! 当先阵型凸起之中,近千骑枪重骑兵为先锋,仿佛移动的堡垒。两侧全是拉满弓箭的轻骑。 不等李芳远调整好本部骑兵队形,明军的箭雨已经铺天盖地的宣泄下来。马背上的明军,看似都没有瞄准。每个骑士在战马疾驰时,四蹄腾空的那一刻,微微在马背上翘起,手中的弓箭借着自身脊背还有手臂的力量,加上战马的冲击力,如流星一般砸落。 瞬息之间,仓惶之中的高丽骑兵已经倒下一片。但是紧接着,明军的弓箭再次如倾盆暴雨一样席卷而来。 与蒙古骑兵的轻弓快马还不相同,明军在马上所用的重剑,从天空坠落之时带着强烈的旋转,能轻而易举的洞穿高丽人身上的甲胄,挨上一箭当场就会落马。 “先绕开!” 李芳远声嘶力竭的大喊,可是他的喊声,在喧天的马蹄和杀声之中,是那么弱小无力。 “杀蛮子!” 中华之外,夷狄为蛮。 明军的呼喊声中,重骑兵一头撞进了正在慌乱打马转变队形的高丽骑兵当中,轰轰巨响之下,高丽战马哀嚎,人影向天。原本排着密集队形,面向明军正前方的高丽骑兵队伍,直接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几乎是一个照面之下,高丽骑兵的队伍就被冲得七零八落。而不等他们调整过来,又一波次的明军骑兵,几乎是踩着前方袍泽的步点,挥舞马刀蜂拥而上。 明军不动如山,动则碾压一切。 眼看明军把自己的本部骑兵冲乱,自己根本无法再次指挥军队集结,李芳远心中大急却无计可施。 “殿下,先撤!先拉开距离,才能再次集结!”副将在李芳远耳边,大声急道。 李芳远不甘心的一抽战马,“传令,往后撤!” 但是,明军怎么会给他们撤出战场,重新集合的机会。 “追上去!” 当李芳远的旗帜刚一挥舞,朱棣身后的战旗,也猛烈的摆动起来。冲锋中的明军骑兵,分出一部,直接冲向李芳远的方向。 而就在此时,另一方面又是一阵大地震荡之声,又有近千骑兵,出现在了李芳远撤退的方向上。 原来,在他幻想着冲破明军步兵阵地的时候,神出鬼没的明军骑兵,已经在暗中合围,四面埋伏。 “大明!万胜!” 冲锋的明军嚎叫着,近千人的摆出一个穿透力极强的锥子形,毫无花哨近乎硬碰硬一般,直接冲向李芳远。 “杀!” 两军交错,明军蛮不讲理的直接轰然撞入,数不清的高丽骑兵惨叫落马。他们没有高速的冲击力,手中的战刀根本切不开明军的盔甲,而明军骑兵甚至无须在战马上动作,只有端平手中的兵器,就能收割人命。 明军骑兵骤然而来,短短瞬间,无论是个人技战术,还是整体的配合,还是整个骑兵使用的方略,都完全的压着高丽骑兵。 历史上,高丽王朝素来以骑兵闻名。但是他们的舞台太小,眼界太小。现在,只能沦为被明军骑兵肆意耍弄的对象。 “吹号!集合!集合!和明军决战!” 见自己的精锐骑兵被明军蹂躏,撤退的路又被堵死,李芳远已经陷入疯狂。 “殿下,快跑!”忠心的副将大声喊道,“到处都是明军,我们被包围了,先撤出去!” “滚开!”李芳远一推拉扯他的骑兵,后者顿时软绵绵的倒下。 他惊愕的看去,只见副将的背后,不知何时已经插了两根明军带着倒刺的重箭。 “啊!” 李芳远仰天呐喊,带着亲卫,策马狂喊,“向我靠拢,向我靠拢!和明军拼了!” 喊声之中,李芳远挥舞腰刀,疯狂的朝着追击他的明军冲去。 两万高丽骑兵,本部剩下八千,可是在短短时间内却被明军骑兵冲击切割,心在聚集在李芳远身边,能够听他号令,跟随他的不过五百人。 这五百人,带着必死的决绝,冲向明军。 这股气势,让带亲卫追着李芳远的燕王朱棣有些意外。 “这人,是不是二?” “不想着怎么撤出战场,反而要给老子送人头?” 意外之下就是狂喜,朱棣在站马上狂笑,“儿郎们!活捉李芳远,赏世袭千户!” 一边是高丽王子的精锐亲卫,一边是燕王的百战强兵,就这么毫无遮拦的在荒野之中,当头撞上。 可是,就在双方即将要撞上,血肉横飞的时候。燕王的骑兵漂亮的一分为二,直接从高丽骑兵的侧面滑过。与此同时,弓箭拉满,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五珠连射。 律律律,战马悲鸣的倒下。仔细看看,明军的弓箭竟然不是射人,而是在射马。面对拼命的敌人,这些燕王的辽东骑兵竟然还如同猫逗耗子一样,有闲情雅致的折磨敌人。 “哼!” 马背上的李芳远一声闷哼,腿上传来刺骨的疼痛,一支箭射入他的小腿,让他差点落马。 就在他刚刚在战马上稳住身体的时候,侧面一阵大力袭来。连人带马,被明军一个重甲骑士,直接撞翻。 扑通,李芳远重重的落地地上,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紧跟着他那面高丽帅旗,也被敌人挥刀砍断。 “呼,呼,呼!” 李芳远被战马压着腿,喘着粗气挣扎着,可是下一秒,一柄骑枪顺着他的面颊,直接插在地上。 若是对方有心,恐怕这一下他直接就被扎了个透心凉。 “就你?还指挥两万骑兵?” 燕王朱棣缓缓策动着流汗的战马,拉开面甲,不屑的大笑,“你这排兵布阵,是跟你师娘学的吧!” “你.................” 李芳远气急,有心破口大骂。可是目光落在嘈杂的战场上,看着那些被明军分割失去机动性,犹如靶子一样的高丽骑兵。却被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而后,突然之间,两行泪水抑制不住的从眼角滑落。 “哟!我操!”朱棣一怔,“你他娘的,哭了?”说着,又大笑的对身边卫士们喊道,“来看看,他哭了!” “以西巴剋贼恰!”(他妈的狗杂种!) 李芳远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咒骂。 但下一秒,砰地一声,剧痛袭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燕王朱棣在马上冷漠的皱眉,“刚才他最后一句骂的什么?” 周围卫士中,有懂得高丽话的卫士不敢开口。只有一留着发辫,似乎女真人的勇士,开口说道。 “千岁,他骂您是杂碎!” “呀哈!”朱棣大笑,“好几十年没人敢骂老子了!” 第32章 梦想破灭 当李芳远睁开眼睛之时,天已经黑了。 周围满是明军的影子,延绵的篝火,还有饭菜的香味。 他环视一周,发现自己正靠在一辆装着粮草的马车上。周围的明军,都对他视而不见,根本没人看他。 李芳远虚弱的挣扎一下,发现手脚竟然没有被捆绑住。然后让惊喜的想站起来,撒腿就跑。 但一下秒,他的身子石化了。 一条铁链,竟然拴在他的脖颈上,他根本无法站直了身体。他被明军,像拴狗一样,拴在了马车上。 “哎,那小子!” 一个端着饭碗,吃得满嘴流油的明军小旗,蹲在他面前,笑呵呵的说,“叫一声?”随后,从碗里夹起一块还带着肉丝的骨头,“叫一声,爷爷赏你一块骨头!叫!”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明国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我是高丽王的儿子,是高丽的靖安君,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李芳远疯狂的大喊。 “哈哈哈哈!”明军小旗和袍泽们大笑起来,“大元的皇子,亲王,老子们都拴过。你一高丽王子,多鸡毛?” 李芳远心中悲愤欲绝,疯狂的挣扎着,铁链被他拽的吱嘎吱嘎响。 可是马上,他又不动了。他在夜风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些声音,在绝望的咒骂,在哭泣着求饶,在无助的祈祷。 是他手下的骑兵,发出的声音! “那边在干什么?”李芳远竭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惊恐的问道。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边上响起,“你想去看?”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燕王千岁!”吃饭的士卒们,赶紧正色行礼。 “吃的什么?”朱棣看看士卒们的饭碗,里面不过是些汤泡饭,皱眉道,“先委屈委屈,将就几天,等打破高丽王都,让你们吃香喝辣的!” 大军出征一切从俭,能有肉汤泡饭已经不错了。这肉,还多是用高丽人的战马炖的。 “还是燕王千岁知道咱们的心!” 这些士卒都是辽东都司的兵马,咧嘴笑道,“这仗打得痛快,唯独就兜里落不下实惠,有点糟心!” “揍性!”朱棣知道这些辽东的兵,都跟土匪一个样,就指望着打仗发财,开口笑骂一句,“老子什么时候短了你们好处!?” 然后,看看李芳远,冷酷的一笑,对左右道,“牵着他,去看看!” “你们干什么?”李芳远忽然恐惧起来,在几个朱棣亲卫的拖拽下大声喊道,“燕王殿下,您不能这么对我,我是高丽王的儿子,是高丽的靖安君,士可杀不可辱!” “哦,你他妈骂老子的时候,可骂的挺痛快!”朱棣嘿然一笑,“老子活了几十年,敢骂老子的人,不超过五个。你他娘的也敢骂?” 能骂他的人,最有资格的就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然后是他已故的大哥。再往后故中山王徐达既是他半个老师,又是他老丈人,可以骂几嗓子。 还有当年教他用刀的常大将军,也算一个。 天下,除了这些人,没任何人可以骂他朱棣。 谁骂,谁死!杀他全家! 李芳远被拽狗一样,拖到了明军营地的边缘,本来奋力挣扎的他,吓傻了。 眼前,是个巨大的空地,地上挖出巨大的深坑。 被俘虏后手绑着的高丽骑兵,被明军士兵们,狰狞的揣进坑里。 “明国人,要坑杀!” 周围满是叫骂和求饶哭泣,可是李芳远的耳中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嗡嗡的声音。 似乎是推累了,明军中一个将官,对那些刚挖了坑,正瑟瑟发抖的其他高丽降兵们说道,“你们来,揣进去填土。活干好了,爷爷饶你们不死,还给你们饭吃!” 翻译把话转述,那些被选出来挖坑的高丽兵们,越发的惊恐了。 “娘的,不干是吧,那就他们一块去!” 明军将官话音落下,一脚把一个挖坑的高丽降兵踹进土坑中。 “啊!” 那高丽降兵手脚并用的马上来,拼命的用手往坑里刨土,嘴里大声哭喊,“我干,我干,别杀我!” 紧接着那些挖坑的高丽降兵们,不约而同的拿起工具,哭泣着朝满是同袍的土坑中填土。 霎那间,尘土飞扬,慢慢的,骂声越来越微弱,只有人影在土中徒劳的翻滚,挣扎着。 李芳远如筛糠一样颤抖着,默默的流泪,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双眼渐渐无神。 不知怎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他忽然想起少年读诗时,老师教过他的一个故事。 “唐贞观十九年,太宗率兵攻高句丽安市城。” “高句丽引十五万大军,欲绕唐军粮道而不得,只能正面迎敌。” “此战,唐军三万,唐太宗率四千精骑为中军,长孙无忌带一万一千人埋伏,李勣率一万五千步骑军攻高句丽大军右翼。” “高句丽惨败,唐缴获马五万匹、牛万头、铁甲上万副。高句丽三万六千人残兵,投降!” “后,李勣奏请唐太宗,将安市城军民百姓,悉数坑杀!” 忽然,李芳远打了一个冷颤,浑身发冷,冷到了骨子里。 “高句丽前车之鉴,对于中华大国,我们高丽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逢迎,莫要招惹。可能在他衰弱的时候,我们会占到一些便宜。但当他大一统的时候,随便一口,就能把高丽吃的渣子都不剩!对中国,要心存敬畏!” 老师的这句话,开始在李芳远的脑中萦绕。 “呜!” 李芳远发出压抑的嚎哭声,泪流满面。 此时他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多么的可笑,更是多么的无知。 “以为是个横的,谁知是个娘们唧唧的!” 听到哭声,朱棣不耐烦的皱眉,直接从卫士手中夺过链子,拽着李芳远朝大营走去。 一路上,见到这场景的士卒们,都咧嘴大笑。 朱棣趾高气昂,意气风发,不时的拽拽链子,很是得意。 渐渐的,快走到中军大帐了。在他前方的卫士,忽然跪地叩拜。 只见前方,刚刚巡视完伤兵,脸上带着几分阴沉的朱允熥,在众人的簇拥下露出身影。 见到朱棣,朱允熥因为明军将士伤亡而有些不悦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四叔,大晚上的,还没歇着!” 平壤歼灭高丽十万主力之战,是他们叔侄联手打的,两人暂且抛去了心中的小心思,齐心协力之下,倒也相处融洽。 “殿下也没还歇着!”朱棣笑道。 朱允熥看看朱棣手中的铁链子,“大晚上的,你这是..........遛狗呢?”说完,却发现不对,原来朱棣的铁链上,拴的竟然是个人。 “这是?” 朱棣回道,“殿下,这就是高丽的靖安君,白日被臣活捉了!” 这个燕王,还真是胆大包天。本来朱允熥心中那点对朱棣的好感,顿时不翼而飞。 因为从始至终,朱棣都没有禀报过,他生擒了李芳远。 见朱允熥恼怒,朱棣心中一虚,有些辩解的说道,“殿下,不是臣不报于您,而是这厮骂臣是杂碎!”说着,更恼怒的道,“他骂臣,不就是骂咱们朱家吗?” “把高丽王子当狗栓,燕王好手段,会玩!”朱允熥身后的蓝玉笑道,“臣当年,怎么没想到这招!” 朱棣眼神一冷,面色不悦。 蓝玉话里有话,身为一国藩王,如此对待敌国王子,本就是大谬,荒唐,残暴。若是被御史等参上一本,有辱国体,怕他朱棣就吃不了兜着走。 礼仪之邦可以杀人,但是这种高丽的王族,要押送京城,诏告天地之后明正典刑,放为正途。像如此的私下折辱,只会留下骂名。 大明横扫天下,往前数次远征,俘虏的王子不知凡几。可都被老爷子好吃好喝的养起来了,这才是高明的手段和远见。 没人说话,场面一时有些冷场。 朱允熥沉思片刻,语气不善,“燕王,你往日颇为稳重,怎么今日如此的孟浪?” 叫燕王,就是正式的君臣问话。朱棣心中不耐有气,却没有办法。只能低头,俯首聆听。 “明国皇太孙殿下!罪臣请降,罪臣回王京,让父亲上表称臣,出城跪降!” 李芳远此刻心中再无壮志,他这样的人,一旦梦想破灭之后,就会陷入另一个极端,那就是怕到了骨子里。 “高丽小国有罪,全凭皇太孙殿下发落!”李芳远涕泪交加,“只求留罪臣一命,罪臣必感念天恩浩荡,再也不敢与大明为敌。高丽上下,当视大明为父.......” “这厮,恁地一点骨气都没有!”朱棣松开铁链子,冷笑道。 李芳远求饶声中,朱允熥也是冷冷一笑,“孤,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不珍惜!”说着,慢慢走上前,戏谑的笑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是对手吗?” “千岁殿下,殿下千岁...........”李芳远哭着叩头。 朱允熥收敛笑容,转身道,“砍了,脑袋给他爹送回去,让他们父子团聚!” “殿下!”李芳远惨叫着,被傅让等人拖走。 “信国公那边已经到了汉城,明日一早大军出发,两路合围高丽王都!”朱允熥看着身边的武将臣子们,微微一笑,“这破敌国之都,擒王灭国的功劳,你们谁想要?” 第33章 捷报至京师 明,洪武二十六年九月,明军中路军攻破高丽重镇平壤,全歼高丽十万精锐精锐。以和津里海港为后勤基地,调整数日之后,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 原高丽王京开城(板门店附近),判尹郑再镐开城跪迎王师,并且发表檄文,李氏逆贼篡位自立,大明王师,代天诛之,高丽士民箪食壶浆,为大明先驱。 而此时,大明另一路偏师,信国公汤和带领的大明水军,攻破树州登录,直接攻破汉城后方屏障城南府,高丽王都汉城,已在明军两路夹攻之中,危在旦夕。 皇太孙捷报传至京城,大明朝堂振奋。须知,历朝历代不乏武功赫赫之帝王,但未曾有过,为储君时便亲率大军,行灭国之事的浩大的武功。 即便英明神武如大唐太宗皇帝,灭辽东高句丽等国,也兴举国之力,耗费数年。 而皇太孙带军出征不过月旬,灭高丽就已成定局。即便是不灭高丽,与那番邦小国签城下之盟,也足以震烁史册。 即便是那些一开始不赞叹皇太孙出征的文臣们,此刻也要心悦诚服的说,如此功绩,当泰山封禅! 大明上下欣喜,而那些常驻京城内的各番邦使节等,如安南等国,则是惶恐不安。大明军力如此浩大,若是哪日他们朱家爷俩吹胡子瞪眼,看其他这些小国不顺眼了,也发兵打那么一遭.......... 于是,不但是大明的臣子们上贺表,各番邦使节也连连上书,称呼天朝为父母之邦,同时每年进贡的贡品等物,又加了一倍。 不过,皇太孙毕竟是皇储,还不是皇帝。群臣再怎么称颂也要有个限度,所以朝堂上下,纷纷再次上表,开始对皇帝老爷子歌功颂德起来。 “古往今来,圣明君王不知凡己,然未有如我大明者,明君之道,薪火相传!” “皇太孙乃是皇明嫡子嫡孙,陛下殷勤教导,敦敦教诲,使其更胜于蓝也......” 群臣们的贺折狠狠的拍了老爷子一记马屁,大意是说,古往今来很少有我大明这般祖慈孙孝,子孙们各个都整齐的朝代。而皇太孙经过陛下的苦心培养教育,小小年纪已经展露出千古明君的威仪。 拍老爷子马匹,未必好使。 但你要说他教孙有方,把皇太孙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归功于老爷子的教育,他面上不说,却能欢喜得胡子都翘起来。 捷报传来这几日,最近因为江南税法而有些暴戾的老爷子,还真是态度柔和不少,让朝中臣子们松了一口气。 不出朱允熥所料,新税法一出,天下大哗! 尤其是江南文风盛行之地,民间士绅言谈之中,已经把老皇爷和横征暴敛的隋炀帝画等号。而朝中那些来自江南的士子,国子监生,翰林院清贵等,更是拼命上书,让老皇爷收回成命。 可老皇爷何等样人,你若是嘀咕几句,然后低头办事去了,老头也不和你计较。 若你不但不干活,反而唧唧歪歪喋喋不休,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那就别怪老头掏刀子捅人了。 从皇太孙出征算起,老爷子已经罢免官员八十七人,斩首四十二人,抓了乱说话的江南文人二百有八十,以雷霆之势派锦衣卫及户部税课司官员,于各地构置税司衙门。 又有不服朝廷王法的地方大户,抄家灭族者数不胜数。但凡阻挠税法者,家产一律充公。一时间天下皆惊,天下士绅这才想起来,当今这位可是靠着刀把子起来的。不杀人的时候是佛,杀人的时候可是佛见了都怕。 可是,总会有人不识时务。今日朝会,又有几个督察院青年御史,上了洋洋洒洒的六千字奏折,痛陈税法弊端,字里行间直指皇帝,见利忘义,取民间之财。 啪啪啪,酷热阳光之下,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几个太监举着手里的板子,狠狠的朝官员们的下身打去,每次落下之时,都是血光飞溅,血肉横飞。养尊处优的官员们,挨了几下之后,就面如金纸,有出气没进气。 殿中,群臣低头,默不作声,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拿着奏折冷笑,“瞧瞧,好文笔呀,什么秦皇不知抚民,二世而亡。隋炀帝好高骛远,天下皆乱,前元不兴教化..............” “商税之法,乃国家对百姓之盘剥,千古弊政,民怨沸腾............” 砰,老爷子一拍御案,骂道,“哦,咱要收商税,就成了暴君了?收了商税,大明就要亡国?收了商税,老百姓就没好日子过?” “书都他娘的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咱行的商税,只有关税,河道税,城门税。交了钱靠邮政运输,不管去哪出具票据就可畅通无阻。这不比他娘的,以前被那些黑心官吏盘剥强?” “还与民争利?商人算民吗?商税收了,国库有钱了,才能少在农人身上搜刮。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敢跟咱大言不惭?” 越说越气,再一指外头,喊道,“朴不成,叫人给咱狠狠的打!这些四六不懂,就知道颠倒黑白瞎叫唤的玩意,大明朝养他们干什么?” 随后,目光转向群臣,“最反对新税法的,就是这些有读书人说话的地方大户豪商。读书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对吧?他们一个个富得沟满壕平,抖两下都能漏油,他们兼济天下了吗?” “不但不兼济天下,还要指责朝廷,指责咱收税,是弊政?咱兴薄税的时候,不见有人说咱好。稍微管一下,就说三道四,是不是以为咱好说话?” “发了家了,有了钱了,成了有读书人帮着说话的豪门了,开始得瑟了,对吧?” “以为咱不知道他们那些腌臜事,不知道他们怎么坐地起价,盘剥百姓的是吧?以为咱不知道,那些开丝场的,开布场的,拿人当牲口使是吧?” “国家给他们好处,他们不领情,拿这种好处当天经地义。” “缴税是才是天经地义,取之于民用之民。” “自从咱大孙提出天下驿站改邮以来,河道清了二十三段,官道修了四十八处,累计征发民夫二十余万。” “这钱哪来的?都让朝廷找种地的百姓要吗?种地的百姓,一辈子都不离开家门口三十里。哦,他娘的,朝廷修了水旱路,你们商人得礼了,还让种地的掏钱,好事都让他们占了?丧良心不?” 殿中,满是老爷子的咆哮。群臣低下头,谁都不敢开口。 “咱大孙跟咱说过,商税,农税是大明的两条腿,少一条,这大明早晚要瘸!”老爷子几分愤怒的说道,“才开国不到三十年,就这样了。要是三百年,恐怕皇帝都指使不动了!” 这时,朴不成从殿外进来,跪奏道,“皇爷,几位大人受刑的大人受不住,已经去了!” “死的好!”老爷子端起茶喝一口,“吏部!” 吏部尚书凌汉出列,“老臣在!” “外边那几个,屁股歪心不正的玩意儿,夺了他们的恩科!” 众臣心中惊骇,人被打死了不算,还要剥夺官身,日后下葬连官面文书都不许有,以百姓下葬。 “臣,遵旨!”凌汉以头铁闻名,但不是傻子,知道这个当口老皇爷说什么听什么就是,万不能顶着来。 可是随即,老爷子又有些生气的摆手,“算了,算了!那啥,拉下去好生安葬,家里给些抚恤银子,该立碑给立碑,活着时候糊涂蛋,别让他们死了,还连累自己家的名声!” “哎!”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叹息一声,拄着额头,“咱这暴君的名声,挨他妈落就落吧!可是这些人,他们傻不傻?寒窗苦读十年,祖宗保佑高中恩科,才能入朝为官。” “做了大明的官,还要帮那些商人们说话。不但说话,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傻不傻?还以为自己是忠直之臣,其实是被人家拿着当枪使?娘的!” 随后,老爷子怒气不减,皱眉问道,“刘三吾,外边那几个,是你们浙东出身的官员吧?” 中书舍人刘三吾出列,“回陛下,是。”说着,顿了顿,“他们几人,平日才学兼优...........” “咱听说他们也都出身地方大族,家里都有产业是吧?”老爷子打断刘三吾,继续问道。 刘三吾微顿,“是!” “查查!”老爷子大声道,“传旨,让锦衣卫去查。若是他们几人上书,是有人撺掇。背后之人,全部就地正法,家产充公,妻女发配。财产中取一成,分给外边死那几个!” 群臣沉默半晌,齐声道,“陛下圣明!” “商税,必须收,谁反对咱就砍谁的头!咱是粗人出身,不懂那么多弯弯绕。讲不清道理,咱就动刀子,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咱的刀子利!” 老爷子杀气腾腾,“咱宁可落下骂名,也不能把大明财源,都强加在普通百姓农人头上。” 说着,一挥袖子,“散朝!” 群臣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冷汗,在金砖上发亮。 老爷子疲惫的往后一仰,靠在龙椅上,自言自语道,“都他娘的指望不上!一群瞪眼吃干食的杀头货!” 说着,又坐直了身体,看着御案上,单独放着的,朱允熥的问候折子,脸上露出些笑摸样。 “还是咱大孙好,外头带兵打仗呢,还知道惦记咱这老骨头!” 心里想着打开奏折,朱允熥那熟悉的笔迹,让老爷子有些心酸。再看上面,对自己的关心,想念之情溢于言表,顿时心中一酸。 “傻小子,啥时候回来呀!” 打开奏折,一边想一边再细细的看了起来,“爷爷,孙儿没给您丢脸,打得高丽人溃不成军。” “大明儿郎们都是好样的,四叔也是好样的。孙儿记着您的话,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孙儿坐镇中军,四叔冲锋陷阵,您的一儿一孙,给咱朱家扬名立万!” 老爷子笑着点头,嘴中自语,“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孙儿在外,不能每天侍奉爷爷,心里十分惦记。天热,您别总穿粗布衣裳了,换丝绸的吧。穿着凉快,不黏身。您一辈子简朴,到老了别再苛待了自己。咱朱家家大业大,穿点丝绸,穷不了!” “顿顿还喝酒吗?少喝点,伤身体。要真想喝,等孙儿打完了仗,回去陪您喝!” 老爷子脸上带着些感受到儿孙孝意的满足,笑道,“傻小子,就知道问咱,也不知道问问你那大肚子的媳妇!” 然后,老爷子接着往下看,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爷爷,等孙儿得胜回朝之后,请您泰山封禅可好?” “您布衣提剑起淮西,扫平南方兵乱,提军北上。推翻蒙元暴政,还天下百姓朗朗河山。” “又出兵远征,拒胡人刀兵于国门之外!” “收复燕云十六州,打得胡人闻风丧胆。” “轻徭薄役,与民休息。” “现在又有了孙儿为您灭了高丽的功劳,这些事桩桩件件,咱都写在泰山,昭告天地,可好?” “呵呵!”老爷子笑容更胜,看着信摇头道,“不行不行!咱可没那厚脸皮!再说,那得花多少钱呀!” 第34章 父子之盟 就在大明京师,因为实行税法而纷乱之时,高丽境内,明军长驱直入,直达汉城最后一道屏障,汉江分支,临津江。 这条江距离汉城以北,只有一百多里。 明军沿江扎营,营垒数不胜数,望不到尽头,漫山遍野都是大明的日月战旗。平壤城下歼灭高丽主力之后,高丽再无可以和明军野战的精锐。 即便是高丽王京中还有四五万精锐之师,可以召集十几万高丽军民,但是面对大明的大军,他们只能选择退守。最重要的是,平壤一战,高丽打光了手中的骑兵,现在在汉城附近,呼啸疾驰的,皆是大明男儿。 朱允熥驻马江畔,看着江波荡漾,再看漫山遍野,满是矫健的大明男儿,不禁有些心怀激荡。 此江临津,从北到南,贯穿高丽,也堪称壮丽。可在其他人的心中,没什么印象。在他心中,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在后世那场堪称中华儿女站起来的伟大战争中,英勇的中华战士们,就是在这里,沿着这条江,攻占了汉城。 而后在敌人的强大炮火之下,汉城几度易手。但英勇的中华儿女,无数次的顶着敌人的飞机,巨炮。沿着这条江,不断的向前冲击。 伟大的中华儿女,让狂妄的麦克阿瑟喊出了这是联军的生死阵线,绝不退让的口号。 那些华夏儿女,就沿这条江,一次次的冲锋,厮杀。直到完全打碎了,敌人以汉城为根据地,整兵再战的作战意图。 更让不可一世,称霸世界的敌人意识到,眼前的中华的儿女,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模样。昔日,他们一条军舰,几门火炮,就能让我们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被他们予取予求的时代,已经他妈的过去了。 他们打不下去了,不但不敢再打,还要在谈判桌上签字,在停火协议上盖印。 积贫积弱的中华,百年血泪屈之后,华夏儿女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新生。 更让那些洋鬼子,再不敢犯我半寸国土! 谁敢再说我们是东亚病夫,尝尝我们的刺刀! 但是,那种壮烈,那种牺牲,那种种的种种,都是鲜红的,华夏儿女的热血呀! 战马信马由缰,走到江畔,俯下头颅,饮着清澈的江水,眼睛有些发红。 这一世,这里不会再成为华夏儿女,挥洒热血的战场。只会成为,乐土! “殿下!”亲卫统领傅让,小跑着到了朱允熥身后,轻声道,“有高丽豪族来投!” 明军一路南下,眼看李氏高丽大势已去,高丽的豪族纷纷前来劳军,表达归顺之意。高丽士绅百姓,还真有些喜迎王师的样子。 “李景隆!”朱允熥依旧看着江水,淡淡的说道。 “臣在!”李景隆小跑着过来,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见见,好言安抚一下。不过,告诉他们,王师耗费巨大,他们也要表表孝心!”朱允熥一笑,“让他们知道,大明这个爹,不是那么好认的!” 李景隆拍胸脯答应,“殿下放心,臣晓得分寸!” 而傅让的脸色有些怪异,继续开口,“殿下,不但有高丽的豪族大户,还有几个自称是原高丽王族的后裔,求见!” 高丽的国祚从高丽太祖王建开始,历经数百年,子孙繁多。虽然被李成桂取而代之,但在国内依旧有着大量的支持者。李氏上位之后,对高丽王家的子孙,更是大加屠戮。 不过,朱允熥对王家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蒙元时,高丽王就是蒙元的狗,不但要和蒙元和亲,历代的世子也都要进大都为质子,为蒙元皇室充当宿卫。 当初天下尚未一统之时,高丽王不但直接派兵,帮着蒙元镇压中原各路义军,更是当大明北上之时,出兵阻挠。 不过嘛,王家现在还是可以拿出来,当个贞节牌坊用用。 “都让曹国公去见!”朱允熥沉思下说道,“孤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 “殿下说的是!”李景隆笑道,“殿下何等身份?臣也不着急见他们,晾晾再说!” “反正这些事都你来做,何时见他们,说什么话,你自己看着办!”朱允熥拉下缰绳,马蹄带起些许的水花,“孤只有一条,要让他们心悦诚服!” 几人说话之时,朱棣,蓝玉,傅友德,王弼等人从远处下马,大步过来。 “殿下,臣探清了!” 王弼先开口说道,“臣带着斥候,周边百里都勘察过。高丽王都坚壁清野,城门都用石头堵死了。” 傅友德也开口道,“臣听闻高丽王京内,尚有可战之兵五万余人,十万百姓。看来高丽李家,是打算据城死守!” 朱允熥的神色有些凝重,战争并不一定看对手的兵力多少。汉城是李氏的大本营,若真拼命的死守,占据天时地利,只怕明军的伤亡也不会小。 “殿下可是要派人劝降?”傅友德顿了顿,继续问道。 “不行!”朱允熥说的斩钉截铁,“此战,必破城!” “对!”朱棣开口大笑,“灭国之战就在眼前,不破城算什么灭国!” “报!” 朱允熥刚要开口,又一亲卫快马而来。 “殿下,高丽王派了求和使者,在营外捧着国书印玺求见!”亲兵跪地奏道。 “曹国公!”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你去!”说罢,跳下马,拉着蓝玉等人到一边,“来,几位给孤说道说道汉城的城防,咱们研究下怎么打!” 见朱允熥让自己去见高丽使者,李景隆心中有些失落。灭国大战在即,他哪有心思见那些高丽使者。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殿下爱护我呀! 高丽人求和,肯定少不了金银之物,我去见的话,怎么不落下一些! 于是,李景隆眉开眼笑的带着亲兵,打马回营。 进入营中,李景隆命人擦亮自己的铠甲,在帐中端坐。稍候片刻,一个垂头丧气的高丽使节,在亲兵冷冽的目光中,低头进来。 李景隆一看,不禁莞尔,来者还是熟人。当日在京师,给他送过金票的高丽大臣,朴半城。 后者,显然也认出了李景隆,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小国下臣朴半城,参见天朝公爵!” 说着,就是大礼相拜,谦恭的跪下。 “老朴,是你呀!”李景隆微微一笑,也没搀扶对方,坐着说道,“咱俩也算故交了,你起来好好说话!”说着,又是一笑,“你这人,虽然是个高丽人,不过在本公心中,也是个知道礼数的。就是嘛,你这名儿不好!” “朴半城!”李景隆已经笑出声,“半城?你老兄得多好的肾?” 明明是取笑,但后者也不恼,反而正色道,“身体发肤名字乃是父母所赐,下官不敢妄言!”说着,又抬头看看李景隆的脸,“正如高丽与大明,小国视大国为父母,高丽犯错,大明惩罚乃是应有之义。” “嗯!你还算明白些道理!棍棒之下出孝子!”李景隆点头道。 “不过,父母即便是对儿女恨之入骨,也不会伤其性命!”朴半城又跪下道,“高丽错了,大明出手惩戒,乃是天朝的怜爱教育之心。如今小国已经知错,请天朝高抬贵手,莫真的伤及高丽的性命!” 说着,重重的磕头,“此后,高丽再不敢做忤逆天朝的逆子,唯有全心全意的侍奉!曹国公,您是天朝贵戚,是皇太孙身边的重臣,请您代为斡旋。高丽上下,必感恩戴德!” “哎!”李景隆叹息一声,“早干啥了!现在才知道错,不觉得晚了吗?五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么回去,你让皇太孙的脸往哪放?” 朴半城似乎听出了言外之意,赶紧道,“下官出城时,王上有交待。请曹国公转呈皇太孙殿下,高丽愿以儿邦侍大明为君父,高丽世世代代永为大明之子!” “不好办!”李景隆摇头,托着下巴说道,“你们的心,我信,可别人信吗?你知道打你们高丽来了多少人?蓝玉来了,傅友德,王弼,曹震..........公爵来了好几个,侯爵更是十几个。” “别和我说你不认识这些人,我不相信你这出使过大明的人,没背过我大明的英雄谱。如今眼看破城在即,都眼巴巴盯着这些军功呢?再说,还有那些真金白银............” “高丽府库,尽数献上!”朴半城大声道,“只要皇太孙殿下宽恕高丽之罪,高丽愿拿出所有金银宝物,献于大明!” “心,是真诚!”李景隆把对方扶起来,“可是,我身为大明的国公,不能因私废公呀!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我怎么帮你们说话!” “下官带来十车金沙,还有一块狗头金!”朴半城小声道,“本是劳军的礼物,现在全献与曹国公。若曹国公肯帮着说话,下官这就命人回城,禀告王上,再打开国库,全部运送出城,运至军中,作为赔礼!!” “只要曹国公转呈皇太孙殿下,高丽的悔意,您帮着高丽说几句好话。哪怕是城下之盟,父子之约,高丽都认!” 狗头金? 李景隆眼睛一亮,嘴里道,“这不好!不好,如今两国交战,收你们的钱,算怎么回事!” 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差点惹祸了! 李景隆心中惊醒,皇太孙让他见这些高丽人,可不是让自己收钱的。自己若真是收了,恐怕就要大祸临头。 再说,高丽的国库,破城之后,还不全是大明的?太孙仁德,怎么会少了自己的一份! 当下,板着脸,怒道,“你拿本公当什么人?区区金银,就想让大军撤军,真是妄想?尔国库放在那儿,我大明王师自会取来,要你送?” 朴半城当场傻眼,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景隆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曹国公,下官真心相求,高丽必不敢忘了您的大恩。”朴半城哭道,“我高丽王上,愿意世代称大明为父,只求天朝仁德,让汉城古城,免去战火之灾!” 到手的金子,飞了! 李景隆心中正在恼怒,越发不耐烦,开口道,“降也可以,让你们高丽王,带全体王族,赤膊出城,奉上国书地图人口图册,跪地请降!” 朴半城咬牙道,“曹国公,大明真要灭了高丽吗?如今城内尚有十万能战之兵,军民数十万,若真厮杀,大明不过也是徒增伤亡而已!” “吓唬我!” 李景隆大怒,“本公看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朴半城说完就后悔了,忙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下官不是.............” 李景隆不听他的辩解,大声道,“来人,东西拿过来!” 顷刻之间,一个木匣送了进来。 “这东西是给你们高丽王的回礼!告诉他,要么赤膊牵羊出城请降,要么等着受死!”李景隆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35章 枭雄 两天之后,明军开始攻城。 明军炮兵阵地占据了汉城西侧的三角山,投石机火炮等物一刻不停的开始朝汉城射击。 李氏苦心经营的高丽国都,顿时笼罩在硝烟和爆炸声中。为了抵御明军,李成桂几乎是动员了城内所有男人,一场血战似乎一触即发。明军除了弹丸之外,还用投石机,弓弩朝城内抛射,大明征讨李氏逆贼的讨贼檄文。 内容不过是旧调重弹,对高丽军民诉说大明征讨者,乃是李氏。和普通高丽百姓无关,李氏篡位自立,天怒人怨等等。望高丽军民,切勿做了李家的替死鬼。 不要小看这些东西,或许在某些时候,就是这些东西会动摇那些守城的高丽军民的决心。 高丽王宫景福殿中,李成桂在明军的炮火喊杀声中,再次召集群臣。 不过月旬的时间,高丽王似乎苍老了二十岁一般,两鬓满是白发,容颜恍惚憔悴,像是什么精神,什么斗志都没有了,竟然在几个内侍的搀扶下,才能站起来。 “明国大军在外,高丽危如鹅卵!”李成桂的声音也是极其虚弱,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社稷将倾,到底该如何?”说着,他浑浊的眼里,流出几滴老泪。 想他李成桂出身蒙元世袭万户之家,以勇武受到高丽王的赏识,屡次替高丽征讨倭寇海盗,平息叛乱。 蒙元末年,中原红巾贼西路军,先是攻破元上都,后又流窜至辽东,几乎将高丽灭国。那时也是他李成桂站出来,和元军合力打败了中原关先生领头的红巾贼,才力挽狂澜,保住了高丽。 赫赫武功,让他在高丽上下有了莫大的人望和权力,让他最终取高丽王而代之。 他,堪称一代枭雄。 可是现在,这位枭雄,已经末路。 汉城正面是大明皇太孙的大军,后面还有大明水军拦截,四面合围,插翅难逃。 “王上!”高丽大臣郑道传缓缓开口,“还是,投降吧!汉城守不住的!” “守不住也要守!城内还有十几万军民,我们占据地利优势,明国没那么容易破城!”李成桂的次子李芳果叫嚣道。 “闭嘴!”李城桂呵斥自己的儿子一声,又看看群臣,“我知道守不住,我早就派了使者去明军那请降,可是明国人的条件,是让我赤膊出城,跪地请降!” 说着,浑浊的双眼游动一圈,声音沙哑的开口,“外面的明国皇太孙,不单是要灭了我李家社稷,更是要我李家死!我若出城,你们不会想不到什么下场!” “会被送去大明的京城,被如牲畜一样捆绑着,当成他们大明皇帝祭天炫耀的礼品。” 群臣沉默了,从战争开始,他们就知道,明国是要给高丽换一个新主人,听话的主人。一直以来,明国皇帝都没有真正承认过李家的正统性。虽然御赐了国名,但没有王号王印和册封诏书。 “王上!”高丽另一大臣,姬从良开口说道,“其实臣以为,王上不必如此忧虑!明国毕竟是礼仪之邦,若王上出降,明国定会妥善安置王族。臣听说,明国俘虏了许多大元的王室,不但没有杀戮,还都许以爵位厚禄。” “事已至此,这已是最好的选择!外面号称大军五十万,即便是他们现在攻不下,可明国还有无数个五十万大军。” “王上,汉城又有多少可战之人?孤行下去,怕高丽不但要亡国,还要灭种!” “况且,如今汉城已是孤城,城中军心不振!臣,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城中有军兵厌战,万一私下打开城门,或者作乱造反,抓了王上您去和大明请功。届时,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有待,因为您是他们的战俘!” “王上,降吧!只有这样,您才有被优待的机会,高丽也才会有生机!” 李成桂沉默着,看了群臣许久,漠然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心里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不降,我知道后果。可是降,我也怕!所以,请诸位爱卿帮我定下来。”说着,他虚弱的一指,再次开口,“要降的站在左边,不降的站在右边,那边人多,我就听谁的!” 说完,捂着嘴,猛烈的咳嗽起来。。 高丽臣子们相互看了几眼之后,在郑道传和姬从良的带领下开始站队。文官们,几乎都站到了左边,只有一些忠心李家的将领们,站在右边。 “看来还是投降的人多呀!”李成桂叹息一声,手缓缓松开,一块带血的帕子,落在地上。 血是那么鲜红,而在这一瞬间,李成桂那满是浑浊的眼睛,却变得格外明亮,周身那种虚弱尽数褪去。 他像猛虎一样盯着要投降的臣子们,脸上满是嘲弄和冷酷,还带着几分狰狞。 一代枭雄,怎么可能会软弱成那样? 一代枭雄,怎么可能不战而降。 之所以装出软弱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辨别臣子们的忠心而已。 “那日在殿上,靖安君说的没错!”李成桂缓缓从王座下面,捧出一个匣子,眯着眼睛开口,“你们这些人,只要换一个主人,还是一样的做官。你们可以降,可是我李家不能降!” “王上..............啊!” 群臣惊呼之中,李成桂打开匣子,李芳远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滚落出来。 “高丽是李家的高丽,你们既不愿意和李家共生死,留着你们何用?”李成桂脸上,泛出瘆人的冷笑。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不清的持刀甲士从外面杀进来,围着主张投降的官员们,劈头就砍。 金碧辉煌的宫殿,瞬间变成了修罗场。殷弘的血,残肢断臂,在视线中凌乱的飞舞。 “哈哈哈哈!” 惨叫声中,李成桂疯狂的笑。 随后双手扶着玉带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大喊,“登基以来,寡人奉行事大政策,奉明国为上国,谦恭卑微丝唯恐对明国皇帝不敬,可换来的是什么?” “明国皇帝不止一次说寡人是篡位小人,不止一次下旨申斥!” “寡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明国大军,是他们要灭了高丽,灭了寡人的野心!” 惨叫停了,殿中血流成河,尸首满地。 李成桂看着那些尸首,漠然道,“不让寡人活,那就一起死!汉城,必成为明国人的坟墓!”说着,又一指地上的大臣尸首,“这些人的财产都抄没,家中的妻女都送到城墙上,赏赐给守城的军民享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打开国库,告诉城中军民,杀一明军,赏一匹布布,五两银!” 疯狂的呐喊声中,李成桂把战刀挂在玉带上。 “寡人,就是高丽!” “明国要灭寡人,就是要灭高丽!若战败,世上再无高丽人,亦再无高丽种!” 李成桂对殿中,那些忠心的臣子们咆哮着,“诸君,随寡人死战!” 第36章 万事俱备 砰砰,明军炮火之下,汉城城墙砖石碎裂,山摇地动。 明军极其善用火炮,这种在高地构筑炮兵阵地,对固定的目标进行火力打击,更是他们的拿手活。 (汤和打四川夏政权的时候,夏政权在江两侧的山上设置火炮,用来打击明军的战舰。) 大明以武立国,老爷子曾亲口说过,铁炮乃国之利器。京师设有常备炮局三处,光是用来制造火炮的工匠,就多达九千二百余人。 而此时轰击汉城城墙的火炮,也不再是那些小口径的铁炮,都是通过海港运输来的大型火炮。按朱允熥心中的换算,每门炮几乎都是九磅炮大小。射程更是高达二十里,军中称大将军炮,无坚不摧。 (弹丸的重量,九磅就是八斤多,弹丸重八斤多,那时代算重炮了) 这些重炮发射时声势骇人,发射时仿佛地都在颤抖。每门炮都因为体型巨大笨重,而装载在四轮炮车上。 除却这些重炮,还有百字连珠炮,飞云霹雳炮,轰天霹雳炮,毒药神药炮等等。 近乎四百门火炮,在三角山高地,对着汉城的城墙延绵轰击。 其中,最让朱允熥感兴趣的是迅雷炮,此炮只有四百多斤重,斜靠在地上,发射出的弹丸呈弧线弹道。此炮用铁橛钉子尾部,固定在浅坑中。 此炮装药二两,若是发射八两重的弹丸,炮口垫高一寸,射程高达六里地。若是装满了三钱重的铁砂,三里射程之内,杀伤力覆盖五十步之内。 这简直就是明代版的霰弹迫击炮! 炮兵阵地中,朱允熥看着那些火炮,心中感叹还真是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后人所有的创造,都建立在祖先的探索发明之上。 “口径还是有些小!” 朱允熥心道,等回了京师,要好好去炮局看看,怎么能铸些更大口径的火炮。 心里正想着,边上远处砰地一声,紧接着一根炮管崩到天空,又重重落下。 “殿下小心!”李景隆在瞬间,把朱允熥压在身下。 “一边去,离孤二里地呢!”朱允熥甩开对方,不顾身边人的劝阻,径直走去。 炮兵阵地内,烟尘之中,几个明军士卒哀嚎着被袍泽抬下去。一门火炮,在连续不断的发射之下,炸膛了。 “传令军中郎中,马上救治!”朱允熥大声道,“一定要救活!” 看着那些浑身是血的炮手,朱允熥心中阵阵心疼。炮手,可是军中的精锐呀!这些炮手,都是百战老兵。 “这炮打了多少发?”傅友德拽着一个军官的脖领子怒问。 “七七.........七发!”那军官苦着脸,“殿下,大帅,小的没敢多撞药呀,一次就是三两多,谁想到才打几下就炸了!” 傅友德黑着脸,“记住炮上的铭文,报给军法官,回头找工部的麻烦。” 只怕,这门炮的铸造工匠,要掉脑袋了。大明不但军法严苛,对于军用兵械等物的要求更为严苛。铸造火炮的工匠,都要把名字刻在炮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朱允熥一开口,诸将赶紧俯首,恭敬的倾听,“挖到哪儿了?” 蓝玉在身后开口,“去,把张老狗叫来,殿下有话问他!” 轰鸣的炮声中,人说话都要大声嘶吼。 稍后片刻,一个枯瘦矮小的汉子,被带到朱允熥面前。 “你就是张老狗?地道挖到哪儿了?”朱允熥开口问道。 张老狗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回千岁爷,挖了一半了,再有一天,兄弟们就能挖到城墙地下!” “这么快?你可比糊弄孤!”朱允熥有些意外,开口道。 汉城城高池深,而且高丽人铁了心的死守,攻城方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所以他想了一个办法,能不能挖地道,挖到汉城的城墙下,用火药炸塌汉城的城墙。 这个法子,后世太平天国就是这么破的南京城,如今被朱允熥信手拈来。选出军中善于挖掘,或者有过矿工经历的士卒,在炮火的掩护下进行偷偷挖掘。 只是没想到,挖掘的进展竟然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 “小人长几个胆子,敢骗太孙千岁!”张老狗磕头道,“北边的的土不黏,兄弟们一榔头下去一大片..............” “走,带孤去看看!”朱允熥觉得,还是眼见为实好的。 随后,一行人来到山下明军阵地之中,外表看是明军的营地,实则藏着数个地道。 一个方正的洞口出现在视线中,洞口笔直宽大在地下成一个直勾形,通向远方。地道两边都夯实了用木方顶着,防止塌方。 地道之中,无数光着膀子的士卒推着独轮车,一车车的往出带土。 “殿下,不能往里面去了!”见朱允熥好奇的要钻进去,李景隆等人赶紧上前拦着。 “这样的地道一共挖了三条?进展都这么快?”朱允熥点点头,随口问道。 “回殿下,都一样的,小人算距离,刘老四带人挖。咱们人多,前头兄弟挖,后头兄弟夯土顶上方子,三两天的功夫就挖出来了!”张老狗在一旁,畏畏缩缩的说道。 “刘老四?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军中还真是藏龙卧虎,朱允熥看着笔直的地道,开口笑问。 “他以前是挖矿的!”张老狗回道。 “怪不得!”朱允熥随口问,“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张老狗忽然跪下,不敢说话。 “殿下问你话呢,哑巴了?”李景隆骂道。 “小人,小人以前是挖.........盗墓的!”张老狗脑袋埋进土里,颤声道,“后来被官府抓了,充军!” “便宜你了!”朱允熥笑道。 还真是便宜张老狗了,大明律盗墓者不分首众皆凌迟处死,而且还要处死盗墓者的妻子,兄弟等。 “这厮也是命大!”蓝玉在一旁笑道,“他被抓时,正赶上洪武二十一年北征漠北。他自知必死,在堂上大喊,狗死了还能吃肉,杀他等于糟践东西,他还有两膀子力气,不如发配军中,去边关杀鞑子!” 说着,又是一笑,“谁知他这厮,还真是当兵的料子,几次大战下来,不但没死还立了,现在是个小旗!” 真他娘的人才! 朱允熥轻踢一下张老狗,“你盗掘了多少坟呀?” “小人也记不清了,不过被抓那回,小人是挖了前朝一个王爷的坟!”张老狗不敢不说,越说声越小,“那墓都被人洗了好多回了,也没盗着什么好东西!” “好好干!”这种事,朱允熥也是一笑置之,开口道,“好好干,若是能炸塌城墙,战后孤给你请功,赏你个官做,也算光宗耀祖!” “千岁爷放心,小的别的不成,找死穴一找一个准!当初那王爷墓地,前几个人的盗洞都离墓室远着呢,小人一下,就点在那王爷的棺材上了。从盗洞下去的时候,正落在棺材脑瓜顶,抹黑就开始摸,拳头大的金锭...........” 说着,张老狗顿时语塞,他娘的说露馅了。 蓝玉眼角不住跳动,脸色铁青。 朱允熥又是一笑,“继续干吧!”笑罢,转身离去。 ~~~~ 从地道出来,走入兵营。 此处兵营,属于等城墙塌陷之后,第一波攻城的景川侯曹震部。 朱允熥走到曹震大帐之外,顿感有些奇怪。外面一个肃立的卫士都没有,帐里还不时传来什么保佑,什么在上的声音,还有些许的烟火气。 “里面干什么呢?”朱允熥直接挑开帘子进去。 里面正带着一群人跪着的曹震,一下窜起身,“臣等,见过太孙殿下!” “你这是.........拜关二爷?” 朱允熥定睛一看,原来是景川侯曹震,带着一群手下,在帐篷里拜关二爷。 元末明初民间演艺话本十分兴盛,三国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而关羽以忠义,及其受到民间和军中的推崇的。 “臣拜拜二爷,求个好彩头!”曹震躬身笑道。 “什么好彩头?”朱允熥坐下,“保佑你再升官发财!” “臣求二爷保佑,汉城别再投降喽!”曹震有些窘迫的说道,“臣十来岁跟着老皇爷杀人打仗,打下的城池没有一百都有八十,可从没有连着两个城池投降的!” “这就好比,推牌九,连抓两手憋十!得拜拜二爷,去去晦气!” ~~ 第37章 城破 破晓,微有雾。 清晨的阳光下,漫山遍野的金达莱竞相开放,于弥漫的晓烟之中,带上些让人沉醉的花香。 明军的轰击终于停止,天地间荡漾着久违的安逸。 几个高丽兵抱着兵器,麻木的蜷缩在城墙一角,空洞的眼神看着湛蓝的天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汉城的城墙早已残破不堪,在明军火炮和投石机的打击下,原本还算壮丽的城墙上,碉堡箭楼都变成堆堆瓦砾,城头残肢断臂,尸体交错。 虽然明军还没有大规模的攻城,但是经久不息的远程攻击,已经把这些高丽兵,折磨得身心俱疲。 “好想吃一碗妈妈做的海带汤呀!” 一个高丽兵喉咙动一下,眼神中焕发出些神采,喃喃的说道,“泡了米饭,加上家里的泡菜!”咕噜,他喉咙又动了下,“妈妈做的饭,永远最好吃了!” 这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靠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想吃你母亲做的饭,就守住我们的汉城!王上的谕旨里说,明国人攻下汉城之后,要屠城,要把我们都杀光!” 想念母亲味道的高丽兵,依旧看着天空,“可是,我看明国人发的告示上说,他们不杀普通高丽人!” 啪地一下,话还没说完就被军官狠狠的敲打。 “明国人的鬼话你也信?他们来高丽,不就是为了抢劫杀人吗?他们进城之后,我们所有东西都会被他们抢走!” “我们本就什么都没有!”高丽兵低头小声嘟囔。 “那你的家人呢!你的兄弟姐妹,父母都在城里,你愿意他们被明军杀死吗....................?” 突然,咆哮的高丽军官竖起耳朵,然后惊恐的在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 刚看到了些什么,身体马上石化,满脸的惊骇。 “明.......明........明国要攻城啦!” 军官的喊声在汉城城头响起,残破的城墙上瞬间满是示警之声。 ~~ 汉城城外,明军大营中,数不清的虎贲战士,在军官的号令下集合。 弓弩手列于阵前,而后是身披重甲的精锐步兵,放眼望去,似乎有数万人。这样的万人阵,在明军阵前排出三个。万人阵中,每百人设一小旗,每千人设一大旗。队列之中,旌旗招展。 众多旗帜之中,大明皇太孙的金龙战旗,巨大的黄罗伞格外耀眼。 朱允熥一身金盔,立于伞下,面如沉水的看着面前,跪着请战的几位将领,开口说道,“尔等随孤远征数月,如今乃是灭高丽之最后一战。尔等既请命,务必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若不破城,臣等提头来见!” “好,酒来!” 朱允熥一伸手,边上一只金杯落入他的手心。杯中荡漾的,是中原的烈酒,酒香清冽。 “孤,敬诸位将军一杯。破城之后,孤为诸位在高丽王城中,设庆功宴。明高丽王女,为尔等歌舞尽兴!” 呼啦一阵铁甲叶子作响,攻城先锋曹震,张翼等人仰头饮干烈酒。 “且去!”朱允熥也一口饮尽,朗声道,“孤,为你们擂鼓以壮军威!” 几位军侯返回本部军阵,均是站在队列第一排,日月战旗之下。 咚咚咚咚,疾风骤雨一般的战鼓在天地间骤然而起。二十万大军看着中军点将台方向,高台上,一身金色甲胄的皇太孙,正挥舞双臂,用力的捶打战鼓。而后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友德,蓝玉等人也纷纷走到鼓下,敲打战鼓。 刹那间,三军沸腾。 “万胜!万胜!万胜!” 忽然,在震撼天地的鼓声之中,第一波冲锋的军阵中,响起嘹亮的歌声。 大明,开国礼乐,飞龙引。 “千载中华生圣主,王气成龙湖。提剑起淮西,将勇师雄,百战收强虏。驱驰鞍马经函数,将士共甘苦,次第静风尘,除暴安民,功业如汤武!” 咚咚咚,将士们的歌声中,战鼓再次加快。 手臂粗细的鼓棒在朱允熥的手中,犹如风车一般,一下下的击打的鼓面上。 “玉磊瞰江城,风云绕帝营。驾楼船龙虎邹恒,飞炮发机驱六甲,降虏将,胜胡兵。” “谈笑擎长鲸,三军勇气增,一戎衣,宇宙清宁。从此华夷归一统,开帝业。庆,中华升平!” 咚,最后一声鼓声落下。 朱允熥一手中鼓棒做刀,指向汉城,大吼道,“攻城!” 二十万人齐呐喊,“攻城!” 如此壮怀激烈之声,让山川颤动,江河倒流。 城头的高丽人,惊恐地望着明军的阵地,手中的兵器已是有些抓不稳。 就在此刻,他们似乎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微微的颤抖一下。 轰!轰! 突然之间,地下传来阵阵犹如暴风雨之前,压抑的雷声。但是这雷声的威势,却前所未见。 眨眼之间,天地开始猛烈的颤抖,汉城宏伟的城墙在这些延绵不断的雷声中,剧烈的摇晃起来。 而后,众人的视线中,汉城城墙下,大地爆裂,泥土翻滚。仿若有一条蛟龙,要破土而出。 “地龙翻身?”惊恐的高丽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地震,疯狂的呐喊起来。 轰隆! 天地间,冲天的烟雾乍起,汉城的城墙猛的膨胀之后,再度扭曲。随着火光和爆炸之声,无数砖石飞溅,汉城城墙出现了坍塌。 “破城,破城!” 二十万明军举着兵器,对着烟雾中的汉城,疯狂呐喊。 轰隆,轰隆,那是砖石倒塌的声音。 烟尘被风吹散,汉城城墙上豁然出现三个巨大的缺口。 破碎的砖石夯土,恰好形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斜面,给严阵以待的明军,铺就了一条进城的道路。 “灭了此獠!”朱允熥大声下令,中军令旗飞舞。 “天佑大明!杀呀!” 明军队列最前,须发半白的老将景川侯嘶吼一声,带着子侄等如猛虎一般当先冲了出去。他身后,数万明军潮水一样的冲向汉城城墙坍塌的缺口。 “兄弟们,杀进去抢呀!” 老将们激励士卒的方法,简单粗暴,却最直接有效。 数万士卒,气吞山河如虎! 而此时,头晕目眩的高丽兵,虚弱的从废墟中站起,茫然的寻找着同伴和军官。城墙塌陷的一刻,不知多少人被砸死,被砖石掩埋。可是此刻他们来不及拉扯自己的袍泽,明军已经沿着那条斜坡,开始了冲锋。 “儿郎们,守住!射!” 就在此时,高丽王次子李芳果,带着一队精锐甲士赶到。立于最宽的一处缺口上,对着冲锋的明军,居高临下就是一轮箭雨。 “冲!” 明军在箭雨之中呐喊,最前方竖立如墙一般的铁盾,弓箭射中之时,火星四溅。 嗖嗖嗖,明军的弓弩手也开始反击。 箭雨之中,双方不断的有人倒下,城墙虽然塌了,但是明军仰攻,稍稍处于下风。但狭路相逢勇者胜,而且明军都是重甲步兵,就这样直接顶着高丽人的箭雨,向上攀爬。 咔嚓一声,曹震斩断铁甲腰间插着的弓箭,单手举着铁盾,一把飞斧扔出。 城墙的高丽人队列中,一人惨叫着倒下。 见主帅如此英勇,冲锋的明军更加士气如虹。 临阵不过三箭,而且仓促之中,高丽人的弓箭手数量不足以对数万人进行压制。明军的先锋,已经冲到他们鼻子跟前。 两道洪流,轰然相撞。 乱军之中,老将曹震,直接抓住高丽人刺来的长矛,铁臂一拉扯,对方直接被他拉到明军之中。而后顷刻之间,那高丽兵就被他身边的亲兵乱刀砍死。 “破城!” 曹震大喝一声,带着子侄等,用铁盾开路,直接冲了进去。 第38章 插上大明的旗帜 “景川侯居然如此悍勇?” 城下,观战的朱允熥见景川侯如此,不禁开口感叹。 他身边,傅友德微微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这厮早先在军中有个诨号,叫曹愣子,天生的不怕死傻大胆。而且生性嗜杀,早年间一天不杀人就浑身不痛快!” 其实不单是曹震,明军这些老军侯大多如此。在另一个缺口处,鹤庆侯张翼等人也是如此。这些老杀才,平日撒泼耍赖贪赃枉法,但是一到战阵上,都豁出命身先士卒。 他们不但自己拼命,每战都必须带着自己的子侄晚辈亲赴一线。 “今日方知,当年故太子为何要如此回护这些人。今日也才深刻的明白,自己到底继承了多少无形却有力的政治遗产!” 朱允熥心说一句,大声道,“此战后,孤当为几位老侯爷请功!”说着,眼看第一波明军,已经如潮水一样冲上高丽的城头,大喝道,“让第二波准备!” 第一波都是渴望功绩世袭的老侯爷,这些老杀才在军中跋扈惯了,那些青年将领们明着不敢争破城头功,暗中早就憋着一肚子气。 军令下达之后,西凉侯濮玙,瞿能等人双眼通红,立于军前摩拳擦掌。 ~~~ 城头缺口处的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当先的明军铁甲精锐,面对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高丽兵,徐徐推进。 明军的重甲步兵,都身披双层铁甲,第一层是棉甲,甲胄中还有链子甲。这样的组合不但在防御上不怕刀砍枪戳,而且重量也比全部精铁铠甲要轻便一些。 “推过去!” 曹震在子侄的掩护中,舞刀大喊。 “杀!” 跟随他的明军大吼一声,外围举着铁盾奋力推着,后面的用短剑拼命在缝隙中捅刺,还有长柄铁斧对着高丽人,当头劈砍。 渐渐的,明军在城头的战士越来越多,高丽人的阵型中,露出一个豁大的缺口。更多的明军,沿着这个缺口,迎着两侧高丽的弓箭,嚎叫着冲锋。 此时城墙下,明军也把箭楼搭了起来,弓箭手爬上箭楼,对着城头开始射击。从天空俯瞰下去,双方弓箭你来我往,地面上黑色甲胄的明军,狠狠的和高丽兵绞杀在一起。 “前头的兄弟闪开!” 明军之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喊。 就在明军缓缓向前,推着高丽兵退后的时候。明军中,几十个士兵扛着黑黝黝的小炮冲了上去。 轰!砰! 小炮在瞬间开火,明军抬着的是几百斤的小炮,里面装满了三钱重的铁砂。 “啊啊啊!” 城头一片惨叫,血肉纵横,高丽士兵嚎叫翻滚,惨绝人寰。 火光喷射之中,周围三十步内,高丽兵纷纷惨叫着倒下。如此放了几炮,明军不但在城头彻底的立足,而且高丽人拼死守住的战线隐隐有崩溃之势。 战机稍纵即逝,明军趁着高丽人的慌乱,继续向前。那些炮手,在同袍的背后,快速的装填。 砰砰,轰轰! 一声声爆炸在城头响起,密集的高丽人割麦子一样倒下。 第一波冲锋的数万明军,全部上去了,并且已经把城墙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第二波,上去!”中军中,朱允熥大声下令。 话音落下,又是数万虎贲,喊着大明万胜,昂然杀上。 这一波都是大明的壮年将领,各个都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冲锋起来,比第一波还要猛烈循迹。 他们这些生力军上去之后,高丽人的阵线马上再次后退,并且在城墙上,被明军如铁闸一样,死死分开。 “把炮架上!” 瞿能和西凉侯带人冲上城墙,指着高丽援兵疾驰的城墙斜梯方向大喊。 第二波冲锋之中,有更多的小炮,在瞬间这些小炮就被布置完毕。 轰轰,又是一阵火炮的嘶鸣。弹丸在高丽兵的人群中肆虐,如江河决堤,一泻千里。 “杀过去!” 瞿能大吼一声,一马当先冲着高丽人的援兵,发动冲锋。 前方冲,后方抬着火炮,在侧翼开火。明军的仗打得极为聪明,动用了手中一切武器,对高丽人进行杀戮。 后面,更有顺着塌陷的城墙,源源不断抬着火炮等物上来的明军,还有精锐的弓弩手,抢占了城墙上的高处,对着高丽兵不断放箭。 “外城,肯定是拿下了!”蓝玉在朱允熥耳边说道,“上去的的兄弟,沿路前进,不消半天,高丽人就会崩溃。现在就看兄弟们,能不能一鼓作气,冲进内王城!要不,臣带人再上?” 城墙上满是厮杀的人影,不断有士兵惨叫的从城墙上跌落,重重的落在地上。同时在那些爆炸声中,明军的队伍奋勇冲锋。 朱允熥看着战场,缓缓开口,“拿下外城,高丽的王城就是纸糊的,急什么?”说着,又是一笑,“各部已在城头立足,让火铳兵上去!” 压死高丽人的最后一捆稻草,上去了。 明军的精锐火铳兵,冲上城墙。明军步兵往两侧运动,让火铳兵的枪管,对准了还在顽抗的高丽人。 砰砰砰,城头白烟四起,人的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钢铁。 两轮齐射之后,密集的高丽人直接崩了。 “打不过,跑呀!” “明国人会妖法!” “去找黑狗血!” 高丽前军蜂拥逃窜,直接冲到后面的援军之中,一边想跑一边想冲上去堵住缺口,双方纠缠在一起。而后面的明军,则是追着他们的屁股,弓箭,火铳,火炮不住的轰击。 鲜血早就流成河,顺着城墙的缝隙,不住的滴落。从城下往上看,战况最激烈的一面城墙,已经全变成了血色。 “守住!守住!不许跑!谁跑了杀谁全家!” 高丽王次子李芳果挥刀疯狂的呐喊,连斩了几个逃兵,可是马上也被溃逃的高丽兵把他和亲卫冲散,淹没。 “西巴!没用的东西!不守住,高丽就要亡国灭种!” 李芳果疯子一样劈砍着冲锋的明军,嘴里疯狂的呐喊。 铛地一声,手中的钢刀砍到一个明军的肩甲上,让对方一个趔趄。可是对方悍勇无比,不但不退反而反手一刀。 噗,李芳果感觉小腹一热。 视线中,那个他砍的面容有些老迈的明军,一只手把他按在城墙上,另一只手中的刀,如同杀猪似的,一下下往他身子上扎着,而且嘴里还在嘶吼。 “谁他妈给你的勇气,敢砍你曹爷爷!爷爷告诉你,砍人是砍不死的,只有捅!” 噗,刀拔出来,带了老迈明军一脸的鲜血。 李芳果捂着肚子,缓缓滑倒,双眼空洞的看着天空,身下一片血河。 “爹,没事吧!” 捅死李芳果的正是景川侯曹震,他喘着粗气一屁股坐下,他的长子捅死一个高丽兵后,焦急的问道。 “老子能有啥事,就他娘的...........累了!” 曹震毕竟不比年轻人,杀得有些脱力,随即对子侄们瞪眼骂道,“你们继续杀,谁他娘的砍不够十个脑袋,谁就没饭吃!”说完,摘下头上的铁盔,急促的喘着气,胸口跟风箱一般。 这时,更多的明军冲了上来,压着高丽人不断的后撤。 人群中,西凉侯濮玙伸出手臂,“曹大叔,要是累了,您下去歇着吧!” “滚你娘的蛋,老子会累?”曹震扶着墙站起来,斜眼道,“这面城墙是老子打下来的,你他娘的别过来抢功!” “晚辈怎么敢!”濮玙咧嘴大笑,“再说,晚辈也不稀罕这面城墙,晚辈要带人冲高丽的王宫!” 曹震一愣,跳脚大骂,“你们捡便宜?没老子你们谁上的来?”说着,对着还在厮杀的子侄亲兵们大喊,“儿郎们,跟老子去高丽王的王宫!里面都是好东西,跟老子去抢呀!” 吼完之后,直接跑到正在捅人的儿子身边,上去就是一脚,“耳朵里塞鸡毛了?老子说让你跟老子去抢东西!” 曹安被老子踢得一个趔趄,开口道,“爹,太孙殿下可没说让抢?” “当年破应天的时候老皇爷也没说让抢,你老子还不是把你娘抢回家了,不然哪来的你?” ~~~ 战局已定,现在沿着城墙缺口冲上去的明军,起码有将近十万人。城内到处都是厮杀声,爆炸声,火光,惨叫声还有硝烟。 朱允熥紧了紧盔甲上的绳子,在龙旗下说道,“诸位,随孤进城!” “殿下!” 周围马上跪倒了一片,“殿下万金之躯,前方战事仍在,不可轻举妄动!” 他是储君,没人敢在城头还在厮杀的时候,让他登城。 朱允熥微微一笑,“天命在大明,天命在孤,怕什么?”说着,大声道,“李景隆,傅让,前头开路!” “喏!” 东宫亲卫们早就按耐不住,听到命令之后,脚步轰然的前去开路。 朱允熥踩着斜坡的砖石,缓缓登上满是血肉的城墙。 “太孙千岁,亲至城头督战,诸军务必摧枯拉朽,奋勇当先!” 天地间,满是亲卫们的大吼,还有明军战士们的回应。 朱允熥缓缓向前,在一面残破的高丽战旗前停住脚步。 唰的一声抽出腰刀,挥刀横扫,高丽战旗应声而落,无助的飞下城头。 朱允熥一指这处,大声道,“把大明的旗帜,插在这里!” ~~~ 广州加油,我去做核酸了! 第39章 再无高丽(1) 大明的旗帜,在汉城城头高高飘扬。 旗帜上的金龙,狰狞鲜活,目视北方。 随着明军大军攻入汉城,高丽人的抵抗越发的微弱。这个时代,一旦破城之后,守军就会失去坚守的信心,迅速崩溃。进城的明军以千人队为编制,沿着汉城的主要街道推进,汉城变成了血城。 大火在城中肆虐,无论是寺院还是官府衙门,还是那些低矮的茅草民房,皆在大火中哀嚎。倾覆之下,焉有完卵,整个汉城都成了明军的战利品。 皇太孙朱允熥被一众亲卫,将领们紧紧的簇拥在中间,纵马沿着汉城最宽阔的主大街,朝高丽王城而去。 高丽王城还在坚守当中,李成桂武将世家出身,身边自然有些死忠的百战精锐。 “炮呢!推炮来!这仗让你们打的,都他娘的叫人笑话!两炮给墙轰个窟窿出来,就他妈往里边冲呗,里面的金子银子娘们,你们他娘的不想要?” 朱允熥刚刚纵马到王宫之前,就听到了前面传来曹震的大嗓门,而在曹震之后,年轻将领西凉侯璞玙和瞿能等人,则是一脸不忿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 “臣等参见殿下!” 皇太孙仪仗一到,围攻王城的军队,顿时全跪伏一地。 “怎么回事?”朱允熥对璞玙等人笑问。 璞玙有些委屈的开口道,“曹老侯爷,抢了臣的差事。攻王城,本该是臣的事,可是..........” 他没说完朱允熥已是笑起来,定是曹震等老杀才,一见有人的油水比他们大,马上不要脸的用身份压人,要横刀夺爱。军中这种事多了去了,早年间因为战利品的问题,各部动刀子的都有。 “嗨,你小子还跑殿下这告状来了?”景川侯带着几个老杀才,一票侯爷在前面跑来,跪地道,“臣等参见殿下,臣等不是要抢别人的功劳,而是这种事,他们年轻人没经验。当年臣跟着常大将军破了大都,第一个进大元皇宫的就是臣..........” 若往日,朱允熥听了这话也就是微微一笑。 但是现在,不但没有笑,并且眼神严肃,看着这些老将的目光,有些让人心悸的阴冷。 “景川侯,你要破城头功,孤给你了!” “孤的军令是你与鹤庆侯,长平侯等人攻破城墙之后,带兵入城,可曾说过让你私自带人进攻高丽王城?” “王城的事,孤已交给别人来攻,你为何又要抢到前头?” “孤给你军令是什么?” 此话说得极重,曹震等人一时有些愣神。 “臣..................” “孤念尔等是国朝勋贵老臣,一再宽容,也格外优渥。征讨高丽以来,数次大功都给了尔等,现在还不满足,还要破城之后争那高丽王城?”朱允熥厉声喝道。 呼啦,一群老军侯全都伏下身子,口称不敢,连连请罪。 城中战火纷飞,正在酣战之时。不是朱允熥此刻要发作这些人,而是这些人因为要争战功,做的有些过火了。 为将者可以贪功,可以抢功,但不能出格!连番大胜之下,这些老杀才们,必须要敲打一下。 这些人,还真是不省心,稍微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稍微放纵一些,就露出了天王老子都不怕的强盗本性。 “殿下息怒!”傅友德在朱允熥身边开口说道,“这些杀才,一向如此,都是些只进不出的货,生怕别人得的好处比他们多!” 朱允熥看似怒气未消,用马鞭指着那些老杀才们说道,“若不是看在,你们都是看着孤长大的心腹老臣,今日非要发作你们不可!” “臣等有罪,请殿下责罚!” 跟皇太孙出征以来这些老将们得意洋洋,除了京城就有些飘。今日被朱允熥当头棒喝一番,心里才后怕起来。 “把几位老军侯扶起来!”朱允熥语气柔和一些,让亲卫把众人搀扶起来,叹口气继续说道,“孤知道你们的心,知道你们心里在意什么?可你们是跟孤打仗,你们的有五分功劳,孤都会给你们七分。” “好比,你曹震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孤是看在眼里的。孤能亏待你们吗?破城之后得了些财物之类的,能少的了你们的?” “不过是一个高丽王城,让军中小辈去打就是了,何必把所有功劳都要揽在自己怀里?” “臣等知罪!”曹震等人一身冷汗,赶紧附身说道。 “哎,罢了!”战马上,朱允熥微叹,“来来来,到孤跟前来,且看那些军中小辈,破高丽王城!”说着,指下西凉侯璞玙,“过来!” 后者不明所以,躬身上前。 “你这厮!”朱允熥在对方肩甲上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让你攻王城,你居然能让让人抢了差事!你是侯爷,曹震也是侯爷,你怕啥?” “臣!”璞玙脸上一红,偷看看瞪他的曹震,“臣少年丧父,都是诸老侯爷关照爱护才能有今日,臣不敢争..........” “也算厚道之人,知道念着旧情!”朱允熥点头道,“但军中只有军令,没有私情,你不知道吗?去,给你一炷香时间,破了高丽王城!一炷香破不了,回家抱孩子去!” “喏!”璞玙面容狰狞,带着亲卫对边上的军丁喊道,“老子的兵,跟上来!” 随后,数千人冲到高丽王城第一线,准备强攻。 “是个厚道人,带兵打仗都不错,就是性子嘛!”朱允熥看着身边的老杀才们笑道,“跟你们比,还少了那么几分野性,少了那么几分当仁不让,谁与争锋!” “嘿嘿!”一众杀才咧嘴笑起来,“臣等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浑不吝惯了。他们这些小辈,再怎么也都是深宅大院长起来的,少几分血性!” “所以呀,这些小事,就让他们去做,孤这次出征带了许多勋贵子弟也是为了历练他们!”朱允熥笑道。 前方,攻王城的阵势已经摆开。数门小炮被推了过来,长梯架好,弓箭手就位,就等着主帅一声令下。 璞玙站在第一线,冷冷看着王城上的高丽守军。 “准备,听老子的号令...............” 忽然,城头上出现一杆高丽王族,李字大旗,一个金甲武士大声道,“寡人是高丽王李成桂,求大明皇太孙殿下,现身说话!” 真是要拼命了,李成桂都到了王城的城楼上。 “说个鸟!”璞玙跳脚大骂,“射死狗日的!” 嗖嗖嗖,明军的弓箭手朝着上面,一阵箭雨。但那李成桂也有几分胆气,在卫士的铁盾护卫之下,纹丝未动。 “堂堂天朝,无故伐我小邦。” “大明欲灭高丽国祚,竟然连寡人这将死之人,都不愿意见吗?” “若大明如此行事,如何能安天下各藩国之心?谈何天朝上国?” “世人都说大明皇太孙乃仁德之君,可是薄情寡性至此,在寡人看来,与隋炀帝何异?” 说着,王城上骤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呐喊,“高丽王,请大明皇太孙现身说话!” “妈的!反了他了!”朱允熥身边,蓝玉等人面色大变,大吼道,“璞玙,你是聋子吗?主辱臣死,速速破了此王城,鸡犬不留!” “慢!” 朱允熥一摆手,看着高丽最后的顽抗,高丽王城,冷笑道,“跟我玩激将法?” “殿下切不可中了他的激将!您是何等身份,小心暗箭.............” “孤早就防着他们呢!”朱允熥打断蓝玉等人的话,似乎是自言自语的笑道,“明的来不过就要来阴的,古往今来,你们还真都是一个德行!” 第40章 再无高丽(完) 在这世上,若说对高丽人的了解,朱允熥自认无人可以出其左右。 这个国家,最擅长玩阴的,最不择手段。在种种场合的神操作,总是能让膛目结舌,甚至让人大声疾呼,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样子。 他们不全是坏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用在他们身上,再贴切不过。 此时,高丽王城中,又传来阵阵呐喊,“莫非,大明皇太孙连面见寡人的勇气都没有吗?以大国欺小国,若不是仗着大明百万精兵,十倍于高丽的国力,殿下与寡人堂堂交手,只怕未必能胜!” “哈!”朱允熥听了,大笑起来,“还真是他娘的,会挑衅呀!” “无耻小人,臣定将他碎尸万段!”曹国公李景隆气到咬牙切齿,“殿下,不若让臣前去,训斥那无耻小人一番!” 朱允熥摇头道,“跟死人置什么气?说不定此刻高丽王身边,已经架好了强弩,一你去...........” “就算是死,臣也不能堕了殿下的威风!让那高丽贱种,口无遮拦!”李景隆躬身,正色说道。 “那你小心!”朱允熥想了想,笑道,“骂他几句,气死他!” “喏!”李景隆大声应道。 ~~~ 王城城楼之中,李成桂手心都是汗水,看着外面的明军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城楼中的气氛,一片冰冷。谁也想不到,明军居然能炸塌汉城的城墙,而且一日之内,就能攻入内城。原本打算据城死守,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身边,几具床弩已经准备完毕,只要明国皇太孙现身,马上能发射。 高丽要亡了,儿子也都死了,他辛苦奋斗了一生的东西,都将化为乌有。现在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拉着一个垫背的。若是能一箭,射死那大明皇储,他李成桂,也算死而无憾。 这时,王城外的明军之中,忽然数十骑疾驰而来。 随后,一人高的铁盾大车,挡在了一个银盔将领的身前,严丝合缝。 “明国人如此狡诈!” 眼看对方藏身在铁盾大车的护卫下,李成桂心中大怒。 “呔,城上的高丽贼子听着。” “尔何德何能敢自称高丽王?李家本高丽之臣也,乱世中擅行篡位之事,弑主杀王,乃天下第一丧心病狂,寡廉鲜耻之人!” “尔自称高丽王?可有天朝册封诏书,可有天子御赐之印?不过一篡位之贼尔,安敢如此大言不惭!” “春秋云,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如今大明替天行道,杀的就是你这个篡位的小人,灭的就是你这个不义之国!” “篡位乃是不忠,尔家世代受高丽之恩,尔父也是高丽大臣,篡位为贼,有辱门楣,乃是不孝。大明天兵临城,尔不知悔改,不思悔过,妄图与天兵相抗,乃是不义。不顾全城百姓死活,驱百姓于刀兵之下,乃是不义!” “李成桂,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你登基以来,处处以高丽人自居标榜身份。天下谁人不知,你李家本是化外野人。受前元册封为万户,寄居于高丽,才有今天!” “你不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是一个来历不明,血脉不清的杂种!” 城楼上,李成桂七窍生烟,面色铁青。 城下人的话,可谓杀人不见血,字字句句都骂在了他的痛脚之上。 “汝何人?”李成桂大喊。此时,他也认识到来人不可能是皇太孙朱允熥,一国储君,再怎么样也不会骂人是杂种。 李景隆躲在一人高的铁皮盾车之后,傲然道,“你家爷爷,大明皇太孙帐下大将,李景隆!” ~~ “这厮!还真是人才!” 不远处,朱允熥旁观,把城头骂的没有声音的李景隆心道。 “外交是把好手,干脏活是把好手,兵法谋略也不是一无是处,就连骂人也如此口若悬河。” “将来,怎么安排他呢,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当弄臣吧!” “但是打仗,实在是不能放心的用他!放在高丽这,他自己又心中不甚愿意,毕竟这算得上蛮荒之地!” 想着,朱允熥脑中又想起一个问题,“高丽必须要建行省,而且以平壤为界,一分为二。仗已经快打完了,到时候用谁来管理这片土地呢?” “辽东都司的势力已经够大了!” “不能让燕王的手再插到高丽来!” “不过,若是此地封几个王爷..............?” 脑中正在想着,视线里忽然一阵寒光闪过。 呼地一声,城头一阵呼啸,紧接着李景隆身前的铁皮大盾轰然作响,在床弩的轰击下,两三个铁盾大车四分五裂。 大车后的李景隆,快速的退后两步,见王城没有再射箭下来,推开身前的亲卫,不屑道,“就这?”说着,对一旁的璞玙拱手道,“老弟,哥哥讨个人情!” 西凉侯璞玙是个厚道人,赶紧回礼道,“什么讨不讨的,您说!” “告诉他!什么叫大炮!”李景隆一指城头,傲然说道。 ~~~~ 砰砰,明军的火炮对着高丽王城直接开火。 弹丸打击之下,砖墙四分五裂满是细纹,砖石横飞烟尘乍起。 王城上,高丽王李成桂抽出腰刀,用决死之志看着准备在城门破开,冲入内城的明军,对身边亲卫说道,“去,告诉李银剑,把王宫,大库一把火都烧了。所有的王女,全部杀死!” 边上亲卫含泪道,“是,王上!” “儿郎们!为高丽,死战!”李成桂大喝一声,扑向一个顺着梯子爬上王城的明军。 皇太孙在后面督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璞玙使出全身解数。火炮轰击之中,他让步兵踩着炮点架起来长梯,而后让炮兵调整炮口,对着城门猛轰,步兵沿梯而上。 王城本就不高,三五下之后,明军士兵就爬了上去。但是上面的高丽士兵,都是高丽王李家的死士,人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时间杀得有些难分难解。 但是随着明军越来越多的人爬上城墙,又都是重甲步兵,高丽人渐渐抵挡不住。 轰隆一声巨响,高丽王城直接被明军的火炮,轰出一个窟窿来。 就在城内高丽长枪手准备用长枪堵住城门的时候,明军居然临阵,把火炮推到了最前面,对着城门的缺口,又是一阵火炮。 轰轰,弹丸直接在空中打出一条血色通道。悠长的王城城门洞里,血肉模糊一片。 “璞玙这仗打得巧!” 朱允熥在战马上,对众将说道,“把火炮推到最前方,当作攻坚的利器,而不是在城破之时让步兵直接上去,不但巧而且很有威力。你们看,那些堵在门里的高丽兵,已经崩了!” 血肉之躯,不可能和钢铁抗衡。城门内的高丽守军,在几轮火炮的直射之下,已经承受不住了。 众将之中,一直在朱允熥身旁没有说话的朱棣皱眉沉思。 一直以来,他心中对这个侄子也没太看得起,认为对方不过是借着老爷子的宠爱罢了。而这次征讨高丽,所表现出的文韬武略,乃至战场上的排兵布阵,都让人刮目相看。 尤其是攻击汉城,用火药炸塌城墙,冲锋时各部交替向前,把火器用在了步兵之中,还真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想着想着,他看向朱允熥侧脸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起来。 生平第一次,脑中对于那个宝座,变得有些畏惧起来! ~~~~ “王上有令!” 李成桂的亲卫,跑步进入王宫,跑到王宫守卫处,对守将喊道,“李将军,王上有令!” 王宫守将是李成桂的远亲,带着几个心腹手下急问道,“王上有何旨意?” “王城挡不住明国大军,王上令你,烧毁王宫,大库,杀掉宫内所有王女!”李成桂亲卫道,“杀完之后,再随我杀到城头,和王上死在一起!” “终于,还是挡不住明军!”守将李银剑怅然道,“当初,就不该和大明为敌!” “你这话什么意思?赶紧动手,动手之后速速与我上...........” 噗,李成桂亲卫面上一僵,背后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袭来。 一个李银剑的心腹,手中的短刀从他肋骨的缝隙,狠狠的插了进来,连刀柄都入肉三分。 “我们对得起李家了,也对得起高丽了!”李银剑看着宫城开口说道,“王上自寻死路,我们只能自求生路!” 嚓,带着金属摩擦骨头的声音,那短刀缓缓抽出。李成桂亲卫的身体软软栽倒,但愤恨的眼神,还是盯着这些王宫的守卫们。 “王上在杀掉那些大臣们的那天,我的心就已经凉了。” “他若是想跑,作为臣子,我或许还能忠心到底。但是他想让所有人和他一起死,让所有人给他陪葬。他不是王上,他是疯子!” 李银剑帮死不瞑目的李成桂亲卫合上眼睛,对身边人说道,“告诉兄弟们,守好王宫,不许任何人出入!我们在这,跪迎明国皇太孙,给他一个完好的高丽王宫!” ~~ “杀!” 明军登上王城,城门也已经告破,高丽最后屏障,已然成了泡影。 厮杀之中,李成桂奋力推开面前的一个明军,可是下一秒后背一阵大力袭来。 他是高丽王,自然是明军生擒的目标。 几个明军甲士,乱军之中手中的铁骨朵不住的落在他的背上,直接把他砸得躺下,后背的骨头都碎了,再无反抗之力。 “让我死!”他愤怒的大喊,可是却被人狠狠的按住手脚,再也动不了。 一炷香之内,高丽王城已破。 朱允熥纵马缓缓向前,西凉侯璞玉等人拖着一个满身是血,虚弱的人大步而来。 “殿下,高丽伪王!” 听到殿下两个字,血人一样被扔在地上的李成桂猛然抬头,死死盯着朱允熥。 “你............” 他嘴里含糊不清的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他仔细的想看清楚朱允熥的样子,可是眼睛却被鲜血模糊住。 “我是高丽王.............” 好不容他嗓子中,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几个字,却发现。大明的皇太孙,对他居然视而不见,直接纵马从他身边过去了。 从始至终不但没有看他,甚至一句话都没和他说。 最大的羞辱,就是无视! 一下秒,一只铁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颅扬起来。 李成桂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狰狞的脸。 “他娘的,你敢射我?” 李景隆残忍的笑笑,抽出腰间短刀在李成桂的喉咙上一划。 刺啦,鲜血骤然而出。 朱允熥根本没去看身后的场景,而是看着高丽王城上的三个大字,承恩门! 这是李成桂为了讨好老爷子,可以名人书写的,表示对天朝的感激。 可是私底下呢,他却不断蚕食辽东土地,对大明阳奉阴违。 在历史上,若干年后,承恩门外,高丽人的后代会虔诚的立上大清皇帝圣德碑,用来纪念大清两次踏平高丽,使得他们俯首称臣的功勋。 现在,他们不用再立碑了,也不用讨好谁了。 因为世上,再无高丽。 第41章 分封 高丽亡了。 胜利者,有权利剥夺并且享受失败者的一切。 整个汉城,都成了明军的盛宴,欢乐场。他们在城中,酣畅淋漓的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军队不需要仁义,他们需要激励,需要赏赐,更需要发泄。 人类社会是残酷的,尤其是这个时代。一个国家每一次扩张,都伴随着别国人的血泪。 高丽的府库打开,里面的金银粮布用来犒赏三军。而高丽王宫中的东西,则是用来赏赐远征的诸将。 李成桂往日上朝的大殿,变成明军将领放浪形骸的场所。不敢哭泣的高丽王女们,犹如卑贱的歌女一样,轻歌曼舞笑脸相迎。 那些投降的高丽大臣们,则是惶恐的跪在宫门外,等着新主人决定他们的命运。 这样的场合,朱允熥没有惨叫。而是在华丽李成桂的书房中,悄悄的和几个人说着话。 燕王朱棣,颍国公傅友德,蓝玉等人,恭敬的坐在朱允熥面前,微微俯首倾听。 “高丽灭了,现在说说以后的事!”朱允熥转动着手里的银杯,里面的美酒微微荡漾,开口说道,“诸位以为,高丽日后该当如何?” “殿下,高丽小国身处苦寒之地,大明中枢鞭长莫及。臣以为,不如另立新王!”傅友德沉思下,缓缓说道,“既然我大明打的是征讨高丽逆臣的旗号,不若在前朝王族后裔中,选一个心像大明之人,为高丽的新王。如此以来,不但高丽上下感恩戴德,大明也能得一心悦诚服之邦!” 蓝玉也开口道,“臣附议,殿下,高丽苦寒之地,若是大明占了,每年还要倒贴粮食,得不偿失!干脆,选个王出来,让他每年进贡就是了!” “一派胡言!”朱允熥还没开口,朱棣咬牙怒道,“大明将士打下来的土地,岂能拱手相让。若再选出个什么高丽王来,对得起战死的将士吗?国家耗费百万之数,劳师远征,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若就这么把高丽给了别人,百年之后,子孙要骂我们是糊涂蛋!” 朱棣说话之时,怒发冲冠,声若猛虎。 “燕王!”蓝玉眼神冰冷,“皇太孙驾前,你敢如此失仪?” “臣,说的乃是肺腑之言,并非不敬.........” 朱允熥一摆手,打断朱棣,“孤心中所想和四叔一样,高丽不能再为一国,为大明北地长治九安之计,孤要在此处设立行省!” “孤知你们心中顾及什么,高丽非华夏之种,语言文字皆有不同,贸然设省,恐怕十数念,百姓都未必归心。届时反叛络绎不绝,朝廷还要倒贴此地的财政,还要驻军,还要选拔官员等等!” 说着,朱允熥轻轻饮一口银杯中酒,“可是,正因如此,才更要设置行省,使其彻底为大明行省,永绝后患!” “设行省,施教化,兴科举。灭其衣冠语言文字,不消数年,此地变为大明之土!” 高丽本就是中华闻名的受益者,以中华强大的同化能力,改变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别小看这片苦寒之地,数百万高丽百姓,在此地繁衍数百年,自然有他的生存之道,物产虽比不得我天朝,但也不能小瞧。暂时看中枢是要补贴点,费点心,但是长期来看,稳赚不亏!” 朱允熥继续笑道,“别的不说,高丽挨着辽东都司,光是每年高丽发运辽东的军粮,就让中枢省下一大块。而且辽东地广人稀,可以征伐高丽百姓,筑城屯田,兴修水利,道路等。” “如此建设几十年,大明多一塞外江南!” 闻听此言,朱棣心中一动,眼神中有几分惊喜。 高丽距离辽东太近,而且盛产战马,若高丽为大明之土,那就是辽东的后勤保障。取之不尽的粮草布匹,高大的战马,还有数以百万的民夫............. “至于你们担心的高丽反叛之事,不用担心。孤在未打高丽之前,就和皇爷爷说过,要恢复铁岭卫。”朱允熥看看众人,继续说道,“辽东都司分一部分兵出来,在发些中原罪囚,于铁铃驻军,震慑高丽腹心之地。” “数州海港,可以再练一只水军常驻于此,以来可以确保胶东等地和高丽的海路畅通,而来此地距离倭国甚近,以后打击倭寇,大明不必舍近求远!” 朱棣默默的听着,渐渐感觉有些不对。似乎,朱允熥所说种种,似乎和他的燕藩都没有关系。设置铁岭卫,等于隔绝了燕藩和高丽的联系,再有一支水军,更是对燕藩多了几分牵制。 若真按照朱允熥的规划,燕藩不但在高丽占不到好处,反而会在侧翼,多了一份威胁。 “说什么叔侄一心,刚打了仗,就要防备我?” 朱棣心中恼怒,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银杯。 “为高丽长治久安之计,孤打算奏请皇爷爷分封。宫里那些小皇叔们,也到了就藩的年纪,与其花费巨大,让他们为内藩,不如为国家屏障,成为四叔等人这样的塞王。”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平壤千年古城,树州乃高丽第一大港,封在这也穷不了。不但是这些小皇叔,各成年藩王家的皇孙,过几年也都长大了。按大明的礼法,又要分城分地,大明土地就那么多,藩王多给一些,百姓就少一些。” “若是都封在国内,子子孙孙无穷尽,大明岂不是封无可封?好男儿志在四方,朱家子为塞王,上马治军下马治民,此地才能长治久安,早日与大明归为一统!” 事关皇家藩王分封之事,众人不敢言语。而且心里还有些奇怪,此等事皇太孙怎么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出来。天下是他朱家的,想怎么封是他们朱家的事,为何要让这些臣子知道。 可是朱棣心中却透明雪亮! 好一招推恩令,这不就是汉武帝削藩的手段吗?防止各地藩王做大,把藩王的子孙分封到高丽各地。而平壤数州等军事重地,则是封给他朱允熥一块长大的小皇子们,届时这些分封的王爷,就是瓮中之鳖。 “不要相差了!”朱允熥话有所指,“此时分封远比朝廷选派官吏到此地治民更好。”说着,微微叹息一声,“再者,这边天高皇帝远,总比在中原做藩王要快活。亲王只有一个世子,其他儿子,不过养猪一样养猪,谈什么人生乐趣?分封此地,不但能亲掌权柄,还能减少朝廷负担,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众臣更加的默不作声,这种事,他们更不愿意也不能插嘴。 良久之后,朱棣缓缓开口,“殿下的心,臣明白。按理说分封给皇子皇孙,确有好处。可是高丽和中原不同,高丽千百年来,游离中华之外,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即便是分封了,也是面和心不和............” 就在他说话的当口,傅让轻轻从外面进来,跪地说道,“殿下,高丽降臣,崔民哲闹着要见您!” 平壤那个献计的户曹参军,朱允熥对这人倒是有几分印象。 朱棣恼怒道,“一介卑微小吏,不知天高地厚,拉下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帮孤做主?”朱允熥眼神一冷,朱棣赶紧闭嘴,“带上来!” 不过心中又马上生出些愤怒,“老子怕他干什么?什么时候,他能这么跟老子说话了?” 稍后片刻,崔民哲进来,大礼参拜,张口就是,“殿下欲高丽为中华之土否?” 第42章 震虎 这人,或许有几分不同的见解。 朱允熥看着卑微跪着的崔民哲说道,“你且说来!” “高丽虽沐中华教化,但与中原又截然不同。我中原天朝,自唐以来,兴科举畅言路,废世家,尊皇权,使圣主独掌乾坤,而百姓亦有晋身之路。” 这话是对的,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要让下面的百姓,有可以向上的通道。不让固有特权阶级,长期把持国家权柄。 唐,是华夏闻名的分水岭。唐之前,华夏是贵族统治。唐之后,科举大行其道,使得百姓家的子弟也能走入统治阶层,改善了各阶层的矛盾,化解了国家的不稳定。 蒙元不开科举,不让普通百姓有向上的通道,所以享国不到百年。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老爷子在登基之后,格外重视科举,重视改善百姓的地位。 “大明寒门学子,乃是美谈。官员从百姓中来,方知百姓的疾苦。”崔民哲继续说道,“可高丽却截然不同,百姓如猪狗,世家大族和高丽王族共治高丽。学堂等地,收的都是大家子弟,普通百姓不能读书识字。” “高丽土地十之七八都在世家手中,号令凌然于官府之上。若无他们相助,则政令不能通达,上下不能一心。而此辈贪婪,毫无忠心之心。面上归化大明,实则暗藏私心。” “和他们相比,天朝毕竟是外人,做的再好,百姓在他们教唆下,也只会认他们,而不认大明!长此以往,高丽余孽必将死灰复燃,为大明之乱也!” 不能小看这些世家豪门的力量,高丽国内崔,郑,朴等姓源远流长,在民间有着莫大的人望。而且这几个姓氏,子孙繁多,彼此同气连枝不可小觑。 莫说是这些如汉时世家一样的高丽的大族,就算是大明那些乡野士绅,都有着极高的号召力。这个时代,皇权不下乡,这些人就是国家的基础柱石。 后世清军入关,以少民临大国,能顺利的统治中原。就因为多尔衮听从了洪承畴等人的计谋,大明各官员官复原职,各司其职。士绅财产一应保全,安抚百姓。 中华历代帝王打压之下,士绅还有如此的能力。更别说,传承了数百年的高丽名门望族!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微微一笑,“高丽若为大明之土,即行大明之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王不与世家共天下,更不容他们做大。拉拢抚慰是有限度的,既然满足不了这些高丽的世家,那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说着,喝口酒,冷冷道,“杀?” “不但要杀,还要大杀特杀!” 崔民哲朗声道,“逆贼李成桂在位时,就已经开始打压世家大族,清查他们的田地人口。如今臣叩请皇太孙,继续行之。” “把世家大族之田,分与百姓,陈明他们的罪状,必能换得百姓拥护!除恶却世家大族,还有寺庙,旧勋贵等财产矿山,一应收归中枢,还利于百姓。” “世家大族,无须大明杀之。殿下拉拢高丽内落魄小族,寒门学子等,许已重用,给与权柄。他们自会对旧世家大族动刀,殿下只需坐观幕后,看他们相斗。” “以忠心大明之人为刀,杀尽高丽旧人。不但杀旧臣,旧勋贵,世家大族等。高丽王族,王姓李姓一并诛杀殆尽,彻底让高丽,摆脱旧日国情!” 拉一帮,打一帮,看他们自相残杀。这事,历史上的例子数不胜数。更是作为统治者,最有效,也最简单的手段。 “殿下若在高丽境内行科举,建学校,势必高丽寒门学子,众志归心。再给予百姓恩德,轻徭薄役,行大明富足之策。不消数年,高丽必成大明疆土,世代不可分离也!” “再加以分封,事半功倍!”朱允熥补充一句,沉思一会,淡淡的说道,“你下去吧,在外面等着。” 崔民哲微感失望,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有野心的人,此次冒死求见,就是为了谋得皇太孙的赏识。但是现在看来,皇太孙的态度,似乎并未如他想的那般。 可他也不敢多言,重重叩首之后,跪着退了出去。 “这人倒是个人才!”他出去后,朱允熥对众人笑道,“有几分见识!” “臣也觉得此人有几分见解,能当一把好刀!”蓝玉笑道,“只是,殿下既然赏识他,为何不赏赐他!” “恩出于上,不可轻予!”朱允熥露出几分坏笑,“再说,给狗骨头之前,都要让狗儿坐下,听话!” “殿下圣明!”众臣笑着称颂。 这些高丽的臣子们,在他们心中,其实和狗也没有半点分别。 “皇爷爷早就许了孤专断之权,高丽的事孤说了算!”朱允熥转头对傅友德说道,“孤这几日就要回朝,和皇爷爷商议下高丽以后的事,汉城这边,还要瀛国公带兵坐镇。” “给你五万兵马,暂为汉城都督。信国公汤和,带一万五千人,坐镇树州,辽王十四叔,留一万兵马,镇守平壤。” 高丽全境还有一些尚未归顺的地方,需要军队。而且这么大的地方,也不能让一个人,带着十几万大军驻守。 “切记!”朱允熥正色道,“如今高丽为大明之土,不可再放纵士卒,烧杀抢掠,奸淫女子等事。” “臣遵旨!”傅友德说完,微顿道,“那,高丽的政事?” “高丽降臣之中,有些可用之人,孤留给你,组成临时行省参政班子,他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处置之权,更不得有兵权!”朱允熥开口道,“那个崔民哲,留给你做一个参军,帮你参赞出主意!”说着,话音转冷,“如今大明大胜之威,相比没人敢造次,又不听话的,你不必请旨,直接杀了!” “臣尽力而为,只是臣一介武夫,脑力都是杀人放火,治民这事,还望陛下和殿下早日决断,派遣能员干臣前来!”傅友德笑道。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李景隆忽然开口道,“殿下,既高丽已为大明之土,高丽这名不能再用了吧?不如,殿下御赐一个?” “高丽之名确实不妥!高丽高丽,高大壮丽,哼!国不大,口气不小!”朱允熥笑笑,沉思片刻,“以后,就叫大明辽北行省!” 众臣赞道,“殿下仁德,辽北百姓之幸也!” “没事,就退下吧!忙了这么多天,也出去乐呵乐呵!”朱允熥微微一笑,“蓝玉!” “臣在!”蓝玉俯首。 “宫中任何财物,只要不带龙凤的,你们尽可以取了去!另外嘛!”说着,朱允熥狭促的一笑,“逆贼李成桂美人众多,你就别打人老婆的主意了,毕竟也是一国之母。” 蓝玉顿时大窘,身边众人都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不怪朱允熥格外交代一句,他曾有过这样的前科。当年若不是奸污了人家蒙元皇帝的老婆,也不会有那么多罪状。 “臣,早就过了那个岁数!”蓝玉面红耳赤,“不会如此孟浪!” 朱允熥笑着摆手,却在众人出门之时,再次开口,“燕王留下!” 朱棣身影一顿,慢慢站住。 屋内只剩下他们叔侄二人,朱棣心中揣测,朱允熥到底要说什么。 “坐!”朱允熥抬手,让朱棣坐下。 而后,竟然亲自给朱棣满上一杯酒,神色温和至极,一时让朱棣有些惶恐。 “打了一个多月,还没好好和四叔喝一杯,唠唠家常!”朱允熥笑道,“方才我说的分封,四叔心中是不是些非议?” 朱棣硬邦邦的说道,“臣不敢!” “其实,高丽的善后问题,建行省,兴科举,清查田亩等事,我就早秘折呈给了皇爷爷,相比此时中枢已经有了决断。” 这是实情,朱允熥做事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建立辽北行省等事,不是三五日就能定下的。他早就给老爷子去信,阐明自己的态度,陈述利弊。 “可是分封的事,我没和老爷子说!” 朱棣心中冷笑,“你敢说,老爷子就得抽你!把他儿孙都分到这苦寒之地,你看他恼不恼?” “四叔,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朱允熥又道,“我可以不当着你面说,甚至当作没这么想过。等回京之后,直接让皇爷爷下分封圣旨就是。那时候,你才是........措手不及!” 朱棣顿时心惊,“他什么意思?” 就听朱允熥又道,“之所以当你面说,一是这场打仗你我叔侄连心,我不想瞒你。二来,我敬你,所以当着你面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三嘛,我不想做,你心里骂的阴险小人!” “分封是国策,不是我为了削藩,更不是为了给你添堵!” 朱棣一时哑然,他万想不到,朱允熥居然直接把这些问题,摆到了台上。 “臣不敢!” “你我叔侄二人,还要说假话?”朱允熥一笑,“说实话,你在我心中,并不是威胁,我敬你,用你之心,远大于要削弱你之心!” 说着,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眼睛,“是你心中,总是以孤为威胁罢了!” “臣不敢!”朱棣赶紧站起身,请罪道。 朱允熥一句话,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孤也不能事事都和你解释。现在孤是君,你是臣。这次,孤念你征讨高丽有功的份上,能和你解释几句,安抚于你。可是下次呢?难道孤,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和你燕王解释?” 朱棣瞬间汗如雨下。 “你去吧!今日事,今日话,孤说了就算!日后如何,你自己琢磨!千万别,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 说完,举杯饮酒,竟再也没有看朱棣一眼。 而朱棣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仿佛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第43章 堂堂朱棣,岂能被人唾弃。 “皇太孙这些话,不只是在点着王爷您,更是堂堂的阳谋!!” 深夜的汉城中,依旧有火光汹涌的闪现。朱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灯火,耳中能不时的传来,明军狰狞且狂野的笑声。 城内的火光,映亮了朱棣半张阴冷的脸,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冷峻的雕像,周身冰冷。 他身后,穿着一身普通士兵战袄的道衍和尚,正低头撕咬着什么,满手的汤汁,同时那颗光头,也被外面的光映得格外发亮。 “高丽狗肉真是不错!”姚广孝丢了手里的骨头,随意用袖子擦擦嘴,笑道,“提心吊胆这么多天,总算吃了一顿可口的!” 朱棣带军出征,这位谋士黑衣僧,居然乔装打扮藏身朱棣的军营之中,谁都没有发现。 “你说他是阳谋?”朱棣回身,靠着窗户,开口说道,“什么阳谋?” “皇太孙以储君之尊,又有灭国之战的赫赫武功,对王爷您敲打告诫,就是阳谋!” “于番邦高丽地,分封藩王,行汉武帝推恩令一般的手段,拆分化解各藩王的势力,就是阳谋!” 说着,姚广孝微微一笑,“王爷家中几位小王爷也年纪渐长了,若一旦皇太孙说动了老皇爷,行分封之事,几个小王爷也不能再呆在王爷身边了。说不定,给分封到那个穷乡僻壤去!” 分封,不但是分封诸位皇子亲王,而且也还要分封皇子亲王们的儿子。 “他敢!”朱棣勃然大怒,低声咆哮。 “他有什么不敢!他现如今是皇太孙,国家储君。而如今皇帝老迈,他即位登基不过转眼之事。况且如今,他心中对王爷您的心思已经猜到了许多,今日直接了当的挑明,不让您做咬人的猛虎!” “皇太孙的言外之意,您还听不明白吗?” “小僧说句不中听的,现在的皇太孙,已经把您给拿捏死了。您就是他案板上面团,他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就算您暂且没有夺位的心思,想真正做个贤王,他将来能让您如愿吗?” “既然他知道您的心思,心里就有了一根刺。换做您,您能容?” 说到此处,姚广孝起身,走到朱棣身边,阴恻恻的说道,“其实,皇太孙才是那只,想要吃人的猛虎!” 朱棣沉默,默默的转动手里的金杯,金杯上那硕大的红宝石,在灯火映照下,异常妖艳。 仰头喝干杯中酒,朱棣沉声道,“一直以来,本王都小看了他。征讨高丽数月相处下来,本王对他倒也刮目相看。”说着,忽然一笑,“本以为你这和尚是智多近妖,那小子才是真的妖,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凭借着皇太孙的身份,说话行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走一步看三步,似乎能看穿人心。本王在他这个岁数,不如他!他爹在他这个岁数,也不如他!而且,这小子有时候,还能找准别人的软肋。” “说什么叔侄连心,说什么上阵父子兵,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有那么几次,本王都让他说心软了!” 朱棣的神情恼怒,他是一个骄傲且敏感的。这种性格的人,自尊心极强。朱允熥的告诫,只能让他害怕一时,更多的是激起了心中的反感,还有好斗之心。 还有那份,从不隐藏的不甘之心。 “征讨高丽他要用到王爷您,自然是要说些好话,放下身段,以叔侄之情拉拢您。但是现在他功勋在手,自然不用再对您客气。不但不客气,反而以君臣之礼约束王爷。”姚广孝笑道,“王爷,还记得当日臣说的话吗?无论您夺不夺,将来这位皇太孙,都必将削藩。而您,诸藩之中,最兵强马壮者,必是他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 “您,是他唯一的敌人!”姚广孝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皇太孙说要分封藩王于番邦之土,意思就是不愿意看着皇子亲王等在中原之地碍眼,要权皆操于上。” “其日后的目地,他一旦登上九五之位,昔日老爷子所有的封赏都会收回,然后把藩王们都远远打发出去。” “诸王之中,秦晋二王是他的亲叔叔,自然站在他这一头。而其他藩王中,以王爷您,身份战功最为显赫。拿您开刀,事半功倍!” 朱棣不置可否,开口道,“你说这些,本王都明白。莫说本王本就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没有,凭以往本王对他颇为桀骜的作为,他登基之后,也不可能放过本王!” “你知道,本王一向自负,自认百折不挠心智坚毅之人。可是实不相瞒,现在本王心中,颇有些踌躇不定。不是本王怕了,而是那小儿,已在暗中,给本王布下了一张网。” 姚广孝晒然一笑,“王爷,所担心的,臣明白,亦能看透。”说着,挠挠光头,“如今皇太孙,布了一个局。燕藩孤悬北平,身前有深入辽东的辽王,日后还有侧翼,沈王就藩的锦州,这两个藩王,就把王爷您给钳住了!” “远些,还有即将恢复的铁岭卫,可以囤积大军和粮草的平壤。毗邻辽东海岸的树州,也在皇太孙谋划之内。只要燕藩有所异动,他们就能合围而来。届时都不要中枢出兵,就能堵死王爷的路!” “算来算去,本王成了瓮中之鳖。”朱棣冷笑,“暗中谋划了许久,被人家一招,就给封死了!” “其实,王爷是关心则乱,在小僧看来,未必没有转机!” 朱棣眼神豁然发亮,沉吟道,“何以教我?” “阿弥陀佛!”姚广孝唱了句佛号,面上却阴冷得骇人,“只要皇太孙死了,这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你?”朱棣大惊,勃然变色。 “古往今来,凡天资聪慧者,英年早逝不知凡几。”姚广孝微笑道,“皇太孙也是人,如今劳师远征数月,沾染风寒恶疾不治而亡,也不是什么怪事!” “也不必让他死在辽东,他若是死在辽东,殿下您不免要吃瓜落,受无妄之灾。” “小僧手中有一种药,源自前朝大元宫中秘方。服下去之后,与常人无异。但两三个月后,药效发作,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说着,姚广笑阴森森的笑起来,“前朝大元时候,好几个皇子亲王,就是这么被权臣太师毒死的!” “皇太孙死了,老爷子还立谁.................?” “秦王,晋王?那二位才智都不如殿下您,不过是身份稍长而已。” “再说,这些年小僧奉命掌管殿下手下的谍报,于那两位藩王府中,也买通了些人。这药,给皇太孙下得,给他们也下..........” “混账!” 突然间朱棣暴怒如虎,手中金杯砰的一声砸在姚广孝的头上。后者一个利趔趄,顿时栽倒。鲜红的血,顺着明亮的脑门,河一般涌出。 “你..........安敢如此?”朱棣双目圆瞪,“我视你为肱骨心腹,你竟然出此毒计?” “王爷,无毒不丈夫!”姚广孝捂着伤口,依旧微笑道。 “是无度不丈夫!”朱棣低声咆哮,双眼充血,“如此阴险毒辣之事,你居然也说得出口。若依你计,本王成什么了?本王即便不是龙,也不是毒蛇!” “王爷,您变了!” 姚广孝站起身,冷笑道,“才和皇太孙相处了多少日子,原来那个杀伐果断,对天下当仁不让的燕王哪里去了?” “天下有德者居之,您本身就有皇者之相,天下谁能与你相争?” “可是现在,你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婆妈?如此迟疑?难道,我们数年之功,都要前功尽弃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您既已谋划数年,若半途而废。我等这些追随您的臣子们,怎么办?” “若您不争,焉知手下没有人翌日会告发您当年的不臣之心?” “届时,您是俯首就戮,还是徒劳挣扎?” “本王从未变!”朱棣攥紧手中金杯,沉声道,“本王更从没怀疑过!从本王就藩北平,执掌辽东兵马大权的那天,本王就知道,将来和自家人反目,是本王的命!” “在大哥故去,老爷子另立储君之后,本王就知道,未来的皇帝,绝不会允许本王在北平做大!” “但是,那江山本王若想要,自会真刀真枪去夺过来!即便做乱臣贼子,也要做一个磊落的逆臣。本王宁可死,也不做你说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咔嚓,嘴里说着,朱棣手中用力。镶嵌着宝石的金杯,竟然被他生生攥扁。随着他手上用力,金杯又变成了一团。 “王爷...........”姚广孝重重叹息,“妇人之仁!” “大丈夫有可为,更有所不可为!”朱棣扔掉手中一团,转身看着窗外火光,“我宁愿叫天下人恨我,厌我,怕我,畏我。但不能,让人唾弃我!更不能,让天下人,后世人,耻笑我!” ~~~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经纠错了,怎么还有错别字? 是不是我瞎? 第44章 李大聪明 洪武二十六年九月,高丽战事已定,留颍国公傅友德,信国公汤和等人镇守高丽,皇太孙朱允熥摆驾返程。 其实高丽战事还有许多首尾没有处置,中枢关于建立行省的旨意还没送至辽东,战后的各种问题也没有妥善解决。 但那些事急不得,都要一步步来。而作为储君,朱允熥不能常驻此地,也不可能事必躬亲。如何统治打下来的土地,大明轻车熟路,也闹不出什么乱子。 不过,朱允熥回程,却不是直接回京城。而是要先去晋藩所在,太原古城,奉圣命巡视关陕,然后再去西安秦藩。 当年,朱标在世时,最后一次巡视天下,巡视的就是秦晋二藩。说是巡视,其实是奉旨去修理两个藩王弟弟。 两位藩王都是朱允熥的嫡亲叔叔,往日对他这个皇太孙实在是恭敬中带着亲热,当日老爷子立朱允熥为储君时,不但率先叩拜,而且每年的年礼节礼一样不少,每月都会上书问安,说些家常。 这两位藩王中,三叔晋王还好,二叔秦王则真是一言难尽。在人前,这位是大明的贤王,而在人后,他做那些混帐事,说起来都丢人。 秦王为人有军事才干,统军有方。但是私德上,却不堪入目。为人残暴不堪,在府中稍不如意,动辄打杀奴仆下人,而且还是虐杀,以杀人取乐。 早在朱标在世的时候,老爷子就被秦王这些混帐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秦藩之外,西北之地有十八番民。对于这些心向中原的胡人,老爷子一向是好言安抚,视为大明之民。可是秦王朱樉却在出征西番之时,抓了番人男女童,各一百五十个人,男童全部阉割,女童为奴。 更骇人听闻的是,他还抓了许多番人怀孕的妇女,使得人家骨肉分离。此事,差点引起西北诸族反叛。 那一次老爷子一气之下,就要削了他的王爵。多亏朱标跪在老爷子面前求情,并且帮他来回遮掩,才躲过一劫。 但是,他死性不改,才消停了一两年,又闹出事来。 闹的还是家丑,秦王朱樉宠妾灭妻! 朱樉的正妃,是老爷子和马皇后亲手挑选的,前朝天煌贵胄之后,一代名将河南王,王保保之妹。王保保一族,出身蒙古贵胄,入主中原之后,传承百年以汉家儒生自居,家族彻底的汉化。 王保保的养父(舅舅),就是元末第一能臣,忠襄王察罕帖木儿。亲生父亲,乃是大元的翰林学士,督察御史。祖父更是一代贤臣,多次上书元帝,当善待南人,对天下臣民,不因出身要一视同仁,轻徭薄赋施行德政,所以官声名满天下。 他们虽是蒙古人,可在天下士人心中,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他家的女儿也是大家闺秀。 无论是老爷子还是已故马皇后,对这位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的儿媳妇都是满意得不得了,但是朱樉不知哪根筋不对,不喜欢这个妻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人家给圈禁起来。 锦衣卫报,秦王正妃被圈禁小院之中,饮食用度如同奴婢,住所犹如牢笼。 而秦王则是每日带着侧妃,在府中饮酒作乐。不但如此,成婚这些年,为了不让正妃有子,竟然不同房。而且前几日,还大言不惭的上书,要立庶子为秦王世子。 旁的事都能忍,这种事,老爷子不能忍。在他心中,嫡庶之分乃是天理王法。藩王正室妻子,更是断然不容如此羞辱。须知,即便是在民间,一家主妇,对内宅女人,妾和丫头等,等有生死大权。 怎么到了皇家,竟然让妾爬到了正妃的头上?简直是贻笑天下! 在老爷子传给朱允熥的秘折中,都用上了,大孙你去西安,看看那畜生做了什么好事!给咱,用家法狠狠的修理他!他娘的,老子一辈子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尽了,败光了等等,这些字眼。 老爷子说,朱家几辈子人,都没出过这么一个,宠妾灭妻,丧尽天良的玩意! 这不是小事,皇家乃天下表率。古往今来,哪个皇室家族,敢这么对待正妃?即便是皇族亲王,再怎么看不上正妃,都要以礼相待。 古语云,糟糠之妻不下堂! 若天下人都学得如此,都宠爱小妾,那还谈什么伦理纲常?他朱樉若是个普通百姓,当官的能直接判他充军三千里,百姓们还要拍手叫好! 老爷子是真的怒了,在给朱允熥的密信中写道。 “大孙,若你二叔所作属实,你以储君之名,赐死他的小妾。王府长吏,教谕等人,未能尽到规劝之责,一并凌迟处死!” 虽有君臣名分,但让侄儿去杀叔叔的枕边人,老爷子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若是让大臣去,那就天下皆知这种丑事,他朱家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家丑不能外扬! 而朱允熥则是看到了另一点! 朱樉欲立庶子为世子,已经触犯了老爷子的逆鳞。皇族之中,往后这种宠爱庶子的事,可能越来越多。那么,为了防微杜渐,分封各王庶子于番邦,也就顺理成章了。 朱允熥先返回北平,随行五千护军,由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率领。在北平稍作停留之后,要先去太原。 不过,去太原之前,要先分别! 北平,长亭外,古道边。 所有侍卫都离得远远的,只有朱允熥和蓝玉父子三人。 “孤,本奏请皇爷爷,让你为一偏将,驻守高丽。”朱允熥负手站在柳树下,看着北地波澜壮阔的景色,开口道,“没想到,老爷子给否了,还让你回家务农!” 言语之中,无尽的感伤。朱允熥多次提及这次大战,蓝玉的功劳,可是老爷子对蓝玉成见极深,半点不为所动。 蓝玉倒是豁达,脸上半点情绪没有,朗声笑道,“做不做官的,臣已不当回事了!今生,能侍奉殿下身侧,灭国之战中,彰显大明男儿风范,臣已是死而无憾了!” 说着,笑容微显苦涩,继续开口,“殿下不必再和陛下,为臣求什么了。若是求的多了,反而不美!” 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蓝玉曾经那么桀骜不驯的人,现在也变得心思沉稳了。他话中之意,是怕朱允熥为他求什么,惹得老爷子不快。那对他来说,反而是祸而不是福。 “你能如此想,孤很高兴!”朱允熥摘下一片柳叶,笑道,“做儿孙的,不能说老家的不是,更不能非议。不过,你的功劳,都在孤心里。”说着,又是一笑,“孤,心中有你蓝玉!” “殿下!”蓝玉眼角动了几下,带着儿子俯身叩首,“得殿下看重,臣此生足矣!”随后,起身道,“臣,先去了!” “好!”朱允熥缓缓点头,正色道,“虽是让你回家务农,但孤已经和地方官打了招呼了,不再暗中监视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会怪罪你!” “谢殿下!”蓝玉低头片刻,随后翻身上马,拱手道,“殿下,臣走了,您多保重!” “你也保重,你我君臣,还有来日!”朱允熥微微摆手。 “当日,臣说过,若殿下出征,臣甘愿为殿下牵马!”蓝玉忽然哽咽,“现在,殿下已经长成,英姿非凡,牵马之人不知凡几,不再需要老臣了!” 说着,蓝玉倔强的抿着嘴角,大声说道,“不过,若殿下再有要用到老臣的地方,只需一句话。老臣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蓝家上下男丁,以死供殿下驱驰!” 朱允熥心中感动,眼前这位老人,对他可谓情深意重。 “舅姥爷!”朱允熥低声道,“慢点走!我不送了!” “殿下保重!”蓝玉挥舞马鞭,“今日与殿下灭了高丽,来日臣等着和殿下,扬鞭草原大漠!驾!” 鞭声中,蓝玉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直到消失不见,也翻身上马,回首道,“走,去太原!” ~~~ 五千护军,犹如长龙。 策马在朱允熥身后,李景隆见皇太孙脸色有些不好,开口笑道,“殿下可是有心事!” 朱允熥瞟他一眼,在马上道,“孤以为,此次出征,蓝玉能有起复的机会。谁知,他还是要回家务农!” 李景隆一笑,策马靠近些,小声道,“殿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您是当局者迷!” 朱允熥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您想呀,蓝玉在皇爷心中,跟死人差不多了。而且,要说他心里对皇爷没有怨言,那是假话!” 李景隆看看左右小声说道,“皇爷现在,给他多大的恩典,蓝玉也不能如曾经那般,感恩戴德。但若是将来,殿下施恩于蓝玉,您想想,那是多大的恩典?” “原来如此!” 朱允熥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孤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多亏你提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为殿下谏言,不过臣份内之事!”李景隆笑道。 “你呀!”朱允熥用马鞭点点他,“旁的事,你未必聪慧,这些人和人之间的弯弯绕,你门清!” “臣,都是些小聪明!” 朱允熥大笑,“你不是小聪明,是你大聪明,以后,你就叫李大聪明吧!”说罢,一扬马鞭,策马道,“快点!加快速度,这要走到什么时候!” 第45章 不寒而栗 半月之后,朱允熥已到晋藩所在,太原城下。 太原古城,源远流长,传承数千年。所在山西行省,更是华夏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其地不但是阻挡胡人南下的华夏屏障,更是华夏文明人璀璨的文荟萃之地。 与北平和辽东的豪迈略有不同,千年古城太原,在豪迈大气中,多了许多端庄和从容,更有着几分优雅。远远望去,那数千年一直屹立在平原上的城池,满是岁月的沧桑痕迹,不像北平辽东那般锋芒毕露,更像是一个睿智的老者。 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 太原,还有一个名字,龙城! 这座古城,见惯了太多的王朝兴衰,无数君王霸业发源于此。 这座古城,见证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一次次坐看华夏大地风云再起。 这座古城,见了太多的荣辱兴衰,但是不管天下如何变幻,太原依旧是太原。 就如同我们灿烂悠久的文化,它无须去刻意的彰显着什么,却始终豪情万丈的存在于天地之间。 所谓表里山河,晋善晋美。山西在后世似乎没什么存在感,而在这个时代,山西乃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与塞外通商,商贾络绎不绝,南来北方的客商都聚集在此城,城中商号比比皆是。 地下看陕西,地上看山西。 山西古迹冠绝华夏,这里能找到历朝历代的文化古迹。不管世道如何变,无论是战火还是天灾,是入侵还是人祸。淳朴的山西人,始终一代代,恪守着自己的信条,执着并谨慎的守护着,他们的先祖创造出的一切。 (有时间大家去山西旅游看看名胜古迹,真的非常好) 晋王朱棡已经收到皇太孙驾临的消息,带嫡长子朱济嬉与太原文武百官出城,十里之外跪迎。 经高丽一战,朱允熥的东宫亲卫越发彪悍,麾下五千护军更是带气势如虹。招展旌旗之中,来往骑兵簇拥之下,朱允熥快马行至太原城外。 “臣等,参见太孙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晋王朱棡在首,带着文武官员们,山呼海啸之中叩拜。 “三叔,快快请起!” 面对自己的嫡亲叔叔,朱允熥不愿摆皇太孙的架子,直接从马上跳下,亲昵的把对方扶起来。 朱棡在诸皇子之中,面容最为俊美,茂密长须及脐,又黑又长,有美髯公之称。 作为大明塞王,朱棡于军事上自然有独到之处,治下民生也甚是清明。不过,此人早年间脾气不好,因为厨子做饭不好吃,差点把厨师给车裂了。因为这事,老爷子气得暴跳如雷,后来还是朱标从中斡旋,晋王才能逃过一劫。 晋王,也是最忠诚的太子党。 “殿下瘦了,也壮了!”晋王朱棡上下打量朱允熥一番,面上真情流露,“当日听说殿下征讨高丽,臣曾上书,请老爷子许臣带着三晋子弟随军出征,但是让老爷子给否了!” “月旬来,臣始终夜不能寐,惦记殿下。皇天保佑,殿下一战灭国,建立不世功勋,臣这颗心才放肚子里。” 说着,又上下看了朱允熥几眼,感慨道,“殿下长大了,成才了,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大哥大嫂有子如此,当欣慰不已。” 到底是自己的亲叔叔,说话之中,带着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太孙殿下!”一旁的朱棡长子,朱济嬉开口笑道,“听闻您出征高丽,父王急得跟什么似的。把太原的骑兵都集合起来了,说若是万一您那边不顺当,就算拼着王爵不要,也要发兵高丽,助您一臂之力!” 朱允熥大笑起来,而朱棡则是勃然大怒。 “小畜生,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说罢,咣几一脚把儿子踹出去好几米远,骂道,“滚过来!” 随后,咣几又是一脚,又是好几米开外。 “三叔,三叔!”朱允熥赶紧拉住,生怕踹出个好歹来。 不过,看来朱济嬉是被踹惯了,无所谓的拍打下身上的脚印,面不改色。 不但晋王是太子党,朱济嬉这位未来的晋王,也是太子党。永乐年间,因为有人告发他私下怀念建文,被永乐剥了王爵,圈禁了十几年。 晋王其实一直算是燕王的心腹大患,晋藩和燕藩不怎么对付,天下皆知。而晋藩对燕藩也一直有监视之意,若非晋王朱棡早死,朱棣起兵,实难成功。 此时是洪武二十六年,这位王叔去世于洪武三十一年。 还有五年! 朱允熥心中微叹,生老病死非人力可为! “高丽不过是牛刀小试,三叔若是想和侄儿并肩作战,将来咱们爷俩,拿塞外北元开刀!”朱允熥拉着朱棡的手笑道。 “三晋男儿,为殿下马首是瞻!”朱棡大笑,“进城,进城!”说着,又道,“殿下此来,就屈尊住在臣家里。” “到了三叔的地头,自然是要住三叔家!哪有住外边的道理!”朱允熥笑道,“三婶可好!” 朱棡之妻,乃是此次跟随朱允熥出征的,永平侯谢成的女儿。 若非有了朱允熥这个变故,历史上这个时候,这些开国的功勋老将,都会被老爷子诛杀殆尽。 晋王府雕梁画栋,气势恢弘。 进府之后,朱允熥又和晋王妃寒暄几句,随后王府内大摆宴席,为朱允熥接风。 山西民风淳朴,菜肴也是大碗大盆的上来,浓油赤酱。朱允熥面前的方桌之上,竟然摆着一大盆煮好的羊肉,小山一样堆着。 “这羊是右玉羊,和南边的羊不同,肥瘦相间。瘦肉嫩而不柴,肥肉滑而不腻,不加佐料,用泉水煮了,最是鲜美。!”朱棡亲手帮朱允熥切了几块肥瘦相间的羊肉,笑道,“再配上咱这的汾酒,百吃不厌!” 说着,又举杯道,“殿下尝尝这汾酒,和往日进贡的不同,这可是老酒!” 朱允熥不甚喜酒,可饮了一口之后,也觉得回味悠长,绵长醇厚。 可是举杯的朱棡却是一饮而尽,又美美的切了一大块羊尾油,似乎嚼都没嚼,直接吸引嘴里。 “三叔,慢点喝!”朱允熥笑道,“那一杯差不多一两多酒,你一口就给干了?” “这点酒算啥,臣一日三顿酒,一天不喝上两三斤,饭都吃不下!”朱棡大笑道。 一天两三斤,神仙也扛不住呀! 而且,听说晋王喜食肥肉,光是每天给他做饭的大油,都要用上两斤。 这又是酒,又是肉,人到中年,这么吃可真是受不住! “三叔身体如何?”朱允熥沉思着,慢慢问道。 “能吃能睡!”晋王朱棡笑道。 “是吃了就睡!”晋王妃谢氏在边上笑道,“每天吃饱喝足,不到半刻钟,倒头就睡!”说罢,笑看晋王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口蘑,嗔道,“王爷少吃些肉食!” “喝酒吃肉,倒头就睡,会不会血压有问题?” 稍微有些医学常识的朱允熥心说一句,随后再次开口,“三叔,酒是穿肠药,要少喝一些。肉也少吃些,你这个岁数,要养生了!” “说起养生,臣就脑仁疼。”朱棡笑笑,一指他妻子,说道,“前些日子她不知在哪里看的方子,说是延年益寿的,青菜米粥给了喝了半个月,喝得嘴里啥味都没有!” 说着,又笑道,“殿下放心,臣正壮年,王府了十几个御医围着臣一人打转,头疼脑热都没有!” 出事,就是出在壮年! 晋王洪武三十一年病死。 秦王死于洪武二十八年。 不过,秦王是被人毒死。 等等!朱允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秦王是被人毒死的,那一向身子强健的晋王,会真的是病死的吗? 晋王死于洪武三十一年三月,而老爷子驾崩是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史书记载,其实从三十年起,老爷子就不理朝政,身子极差了。已经由皇太孙处理朝政,行皇帝的职责。 儿子的突然病故,对已经是弥留之际的老爷子是个沉重的打击。 但是,一向身体强健的儿子,怎么就忽然暴毙而亡!又没说什么病呢? 这些种种,未免有些太巧合了一些! 第46章 再有疑团 洪武二十八年,秦王被府中仆人老妇毒死。 洪武三十一年,晋王突然急病身亡。 两个大明朝最年长的,故马皇后所出之嫡子,相继去世。 表面上看,是生老病死,凡人无能为力的事。可是死亡背后,北地边塞少了两位年长的,战功卓著之塞王。 作为上位者,要用在最谨慎的态度,对待所谓的平常事。也就是说,上位者不能没有疑心。 秦王被毒死,本就充满了荒谬。堂堂大明亲王,居然被几个老妇下毒毒死。须知,王府犹如大内,宫人根本没机会出宫,外面进来的人,更是恨不得把皮都剥下来看穿心肝肺一样的搜查。 毒药哪里来的? 别说是古代的宫人,就是一个现代人,你给他毒药,他知道怎么用吗? 再说,亲王的饮食何其周密!说毒死就给毒死? 细细想想,两位藩王去世,天下谁的收益最大? 顿时,朱允熥不寒而栗。 燕王? 可是尽管心中对燕王一直有所防备,但朱允熥实不愿意,把那个英武不凡,战功赫赫,豪情万丈的燕王,和这些事联系在一起。 朱棣不是光辉伟岸的伟丈夫,但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蛇蝎小人。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是朱允熥观朱棣所作所为,也算得上光明磊落。 有些事,他朱棣那么骄傲自负敏感的人,是不屑为之的。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应该是自己想多! 一顿饭,朱允熥有些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酒宴散去,已经夜深。 朱允熥的住处,在晋王府花园之中,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茶房内,一壶茶,一盏檀香,叔侄二人相对而作,说着家常。 “殿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太原多住些日子!太原城可是有很多风景名胜好去处,尤其是那些千年古刹,比京师的庙还要好看!”朱棡兴致极高,笑着说道,“这边的和尚,也多是得道高僧,比江南那些骗吃骗喝的玩意,不知强了多少!” 朱允熥淡淡的听着,鼻尖涌入淡淡的檀香,再看看精美的香炉,问道,“这香的味道倒是好闻,既香又不刺鼻!” 朱棡笑笑,“这是上个月,淮王在臣生辰时候,差人特意送来的!” 淮王,朱允炆! 朱允熥微微皱眉,一直以来朱允炆在封地都很老实,据说每日就是读书写字,游山玩水。怎么忽然,和晋王这边扯上关系了。 见朱允熥神色微变,朱棡不免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开口辩解道,“臣也不想要,可淮王说,臣乃是王叔。这些香不值钱,全是他一个晚辈的孝心!”说着,又一顿,“臣想,毕竟也是大哥的儿子,臣这当叔叔的,不能不近人情。香,臣收下了,也派人给淮王送了几匹口外好马,十来张上好的皮子.........” “叔侄之间,礼物来往实属寻常。别说送礼,就算是侄子到叔叔家串门,不也是天经地义吗!”朱允熥微微一笑,喝口茶又问道,“他只给三叔送了吗?” 朱棡沉吟下,“好像是二哥那边也送了吧?” 朱允炆在淮安,一向不怎么和宗室来往。而且早不送晚不送,偏上个月自己在高丽打仗的时候送。 “宫里,淮王没送?”朱棡迟疑片刻,开口问。 朱允熥一笑,“孤这几个月先是在福建巡视海防,又征讨高丽,哪顾得上这些事!” “国事虽重,但殿下也要爱惜身体。天下的事不是一天就能办得成的,殿下别太急了。”朱棡缓缓说道,“当初大哥,就是太在意这些,年纪轻轻的就忙出一身病,您..........” “哎,国事无妨!”朱允熥话有所指,“家事恼人呀!” 朱棡顿了顿,“殿下去西安,可是二哥那边...............?” 朱允熥也不瞒他,秦晋二藩异母同胞,来往密切,开口说道,“秦王那边,有些头疼事。”说着,端着茶杯喝一口,慢慢说道,“有人在老爷子那告状了,二叔宠妾灭妻,残暴寡德。” “那邓氏,不是个好东西!”朱棡骂道,“二哥也是瞎了眼,二嫂那么好的女子,他不善待,反而把一个狐媚子宠到没边!” 说着,又气哄哄的说道,“自古以来,哪有让妾,爬到自己结发妻子头上的!” 显然,朱棡是知道一些事的。 他口中的邓氏,就是秦王的侧妃。其实也出身名门,已故宁河王邓愈的女儿。说起来,还是曹国公李景隆的妻妹,俗称小姨子。 李景隆和朱允熥同辈,若是较真的话,他要叫秦王朱樉一声叔叔,叫他小姨子,一声婶子。 其实按照汉家礼法,结亲都要看双方的辈分。但老爷子和那些开国武人们,都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儿女结亲只看年纪,谁看其他的东西。再者,这些人结亲,也是一定程度上的政治联姻。 “说起来,孤有些为难!”朱允熥面有难色,“老爷子让孤去秦王那看看,三叔你也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可那边毕竟是孤的亲叔叔,做侄儿的,真要是下手狠了,难免伤了二叔的脸面!” 朱棡沉吟道,“殿下不必如此想,二哥这些年,却是有些过了。您教训一番,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若是拎不清,臣去和他计较。”说着,又骂道,“您去,总比老爷子下旨强,这点他不会想不明白!” “就怕伤了叔侄情分!”朱允熥继续说道,“孤,只有二位叔叔是至亲,实在不愿意,有什么嫌隙!”说着,又叹气,“可是,国家有法度,人间有纲常伦理。二叔所作所为,若不处置,伤的可都是咱朱家的脸面呀!” “殿下放心,这些话,臣会转告二哥。他那么大的人了,这些道理会想明白的!”朱棡闷声道。 朱允熥心中发笑,这三叔还真是实在的可以。有些事,你传话就是,何必当我的面说出来,好像我故意让你传的似的。 “二哥,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上回大哥巡视关陕就是去骂他,这才消停几年,又犯病!”朱棡露出几分坏笑,“不过,这回是殿下去骂他,看他以后脸往哪里搁!臊不臊!” 朱允熥亲手给晋王满茶,岔开话题,“这几年,晋地倒是消停,没见北元来犯!” “他敢!”朱棡道,“他敢来,臣都不用打,直接卡死了那些商人,茶,药,布等物没人卖给他们,他们就得喝西北风去!” 大明对北元实行经济封锁,但不是什么都不卖。只卖你生活的必需品,但绝不卖国家管制的违禁品。 “这话有些大了!”朱允熥笑道,“人家不从太原买,也能从别的地方买!” “哪儿?辽东,老四?”朱棡嗤笑一声,“这回殿下把高丽灭了,辽东铁岭卫一恢复,他燕藩也就不吃香了!” 朱允熥开口说道,“这回打高丽,四叔居功甚伟。”说着,问道,“三叔,孤有一事不明。你是堂堂好汉子,四叔也算磊落好男儿,还都是喜欢马上取功名的塞王,怎么你俩就不对眼呢!” 朱棡寻思片刻,“也不是不对眼,臣就是有点瞧不上,瞧不上他那股傲劲儿。这些兄弟,我们几人年纪相当。可是除了大哥,他老四,也没把我和二哥,放在眼里过!” 说到此处,脸上露出几分追忆,感慨道,“小时候,我和二哥,因为他,可没少被大哥揍!有时候,气不过找娘去告状,还要被娘再揍一次!娘对他,比我们这些亲生的还好几分!” 第47章 训斥 上一辈的恩怨,与朱允熥不相干。相反,若是诸王都关系匪浅,彼此同气连枝,他这个储君皇太孙,反而会睡不着觉。 藩王之间,不大和睦是好事。 是夜,窗外寂静无声。房中的朱允熥却没有睡,而是仰望星空,暗暗的想着心事。 许久之后,坐回桌边,摊开纸笔,奋笔疾书。 两封信一撮而就,吹干墨迹之后,对门外呼唤,“传开国公来见孤!” 不久之后,常升一边整理衣衫,一边来到门外,“殿下,您找臣?” 朱允熥推开门,对侍卫摆手,让对方退下。而后转身,常升跟在他的身后进屋。 “这有两封信!”朱允熥把信装进信封,正色嘱咐道,“找两人个,快马送回京师,一刻不得拖延!” 见朱允熥神色郑重,而且没让东宫侍卫去办,反而让常家人出面,常升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低声道,“殿下放心,臣身边的人都是常家老人,生死都仰仗着常家,最是忠心可靠!” “信,都交给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一封给他,一封让他转交东宫总管,王八耻!”朱允熥把信递过去,说道,“让传信的人告诉何广义,此事务必尽心尽力。他若是办不好,他的官也就不要当了!” “是!臣这就去办!”常升谨慎的收好信件,欲转身离去,但刚走两步,回首关切的问道,“殿下,可是京中有什么变故?要不,臣连夜赶回去,驻军之中...........” “二舅,没事!”朱允熥微微一笑,“一点私事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私事,未雨绸缪的私事。 权力从没有和平交接的的,和平背后是无数的暗中交锋,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看不见的次次杀机。 朱允熥有一种预感,有些事绝不是他胡思乱想。有些事,更不是所谓的巧合。 当晚,几匹快马连夜出了太原城,连晋王朱棡都不知道。 常升拿了信之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太原卫都指挥使,怀庆侯韩勋。此人原先,是常遇春手下的裨将,后因功升任指挥使,镇守太原。有他帮忙,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 接下来几日,朱允熥在晋王朱棡陪同之下,仔细巡视了太原卫,晋藩部队的情况。又纵马巡视太原外的各个关隘堡垒,牧场等处。 尤其是牧场,大明边塞之卒,多畜牧养殖牲畜,充作口粮。又游牧放马,消仿胡人生活,锻炼士卒尚武能战之风。 太原外,东胜至宣府,共设十八卫,皆由晋王统领。十八卫官兵,召之能战,来去如风。 说来有趣,早年间,晋王刚就藩之时,老爷子手把手的教他,他老人家早些年给地主家当牧童的经验。让晋王知道如何在口放羊放牧,如何给战马羊羔看病,如何给各军卫分配,又如何调教小马驹等。 而后,又让边卫之军,学胡人的样子,喝羊奶,用羊毛保暖等等。 不过想来那些事,朱棡并没往心里去,他一个亲王怎么可能亲自去养羊羔子。 太原诸卫之中,有着大量的胡人的士卒,这些人闲时负责牲畜放牧,战时为精锐骑兵。晋王,也颇以此为豪。 胡人效忠,是中原王朝强大的象征。正如大明开国礼乐中所说,从此华夷归一统。普天之下,皆是大明之民也。 只待了数日,朱允熥就要启程,去往西安。晋王再三挽留,但朱允熥心意已定。 皇太孙出城,晋王携太原文武官员送出城外三十里。 分别之际,皇太孙赏晋王,高丽美女五人,阉人五人,皆从京师大内挑选。 ~~ 向西,秋意渐浓。 十数日后,皇太孙御驾已进关中。 关中千里沃野,北临渭河,南依秦岭,乃是帝王之基。 此地乃先秦之地,更是十三朝古都,所谓南方的才子北方的相,陕西的黄土埋皇上。古之圣君,多立都于此。手握关中沃土,征召老秦男儿,雄视天下。 秦王封地在西安府,古号长安,更是千古雄都。比太原,更加的浑厚豪迈,于天地间巍峨耸立。 须知,此时的西安府远比后世的西安大出数倍。秦藩西安府,管着六州,十四直辖县,十七州辖县,人口何止百万。 秦人看似木讷淳朴,其实最尚武尊强,秦藩之中精兵猛将无数。其实若以实力论,天下诸藩之中,秦藩实力最强。 闻朱允熥御驾已进关中,秦王朱樉亲率藩王精锐骑兵,出城三十里相迎。又名城中百官,跪侯于城门前,设置香案,黄土垫道。沿途军兵警戒,普通百姓不得靠近。 远远见到朱允熥大旗,朱樉快速下马,小跑着迎上去,唤道,“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吁!”朱允熥勒住战马,在马上微微俯身,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亲近的神情,开口道,“有劳秦王出城相迎,进城吧!孤有话问你!” 见朱允熥神色不对,朱樉心里咯噔一下,他早收到风声传话,皇太孙是奉了老爷子的旨意,来西安府修理他的。 朱樉少年英武,在诸皇子之中,出类拔萃。可成年之后,却不知怎地,反而变得行事荒唐起来。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些事更变本加厉,丝毫不知收敛。 面上露出些讪讪,朱樉没有多言,翻身上马,跟在朱允熥的身后,朝西安府而去。 还未到城门处,视线中满是跪地的文武官员,声势浩大。因为迎接他,城门附近的百姓被驱赶一空,路上更是行人断绝。 朱允熥神色微微不悦,“怎么回事?孤不是说了一些从简吗?” “闻殿下驾临西安府,全城官绅,欣喜若狂!”朱樉笑道,“他们都等着沐浴天恩呢!” “天恩?孤看是劳民伤财!”朱允熥不悦道,“这么大的阵仗,黄土垫道,净水泼街,何必做这些出来?给谁看?” 朱樉心中顿时气恼,暗道,“老子是你二叔,你还摆上谱了!当日老爷子立你的时候,老子第一个跪下挺你,你这.........小没良心的!” 朱允熥知道对方肯定因为自己的重话,而不痛快,在马上小声叹息道,“二叔,你知道我是干嘛来了!你弄这么隆重,是不怕丢人吗?”说着,摆手道,“让他们散了,各自回官衙办公,让城内百姓自由活动,该干活干活,该做买卖做买卖!” 朱樉恍然大悟,皇太孙是奉老爷子的意思来修理他的。皇太孙不愿意张扬,是给自己留脸呢。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当下,心中那些恼怒尽去,反而多了些感激。 “到底是自己的侄子,知道为自己脸面着想!” “告诉他们,散了散了,殿下远道而来,身体乏累,改日再见他们!”朱樉在马上吩咐,自有亲卫上前,传话给其他官员。 御驾进城,径直向秦王府而去。 进了秦王府,即便是朱允熥也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须知西安府古城,乃是十三朝古都,乃天下翘楚。而眼前的秦王之宫,则比西安城,更加恢弘巍峨。 燕王府也好,晋王府也罢,在秦王府面前,简直都不够瞧。就算是紫禁城,也未必如此处这般富丽堂皇。 “这位二叔,还真是...........” 朱允熥心中微叹,停在王府前殿与后院交接的二门前,开口道,“秦王,孤早听闻你宫室精美,却没想到能精美至此。皇爷爷住的地方,都被你比下去了!” 朱樉微微躬身,头上已经溢出冷汗。 朱允熥一个眼神,傅让赶着周边的人,远远退下,门亭前,只有他们叔侄二人。 “洪武十一年,你就藩西安的时候,皇爷爷特意嘱咐过。” “关内百姓,自元朝失政以来,不胜疲惫。如今咱平定天下,又有运粮纳税之劳,百姓仍未休养生息。你到藩地之后,如果宫殿已修完了,别管好坏,住进去就是了,千万不能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给百姓增加负担!” “可是你看看,你这王宫,都不止劳民伤财,大兴土木那么简单了!” “如此宫殿,没有数年之功,根本不能建成!” 说着,朱允熥看了朱樉一眼,“二叔,以前父亲在,他总是帮你遮掩,现在父亲故去,你还依然我行我素,做这些让皇爷爷生气的事,莫非,你真以为你的王爵,老爷子舍不得削了吗?” 第48章 家丑 秦王朱樉惶恐,跪地奏道,“殿下,臣当日一时糊涂,大兴土木。洪武二十四年,大哥来关陕巡视军务,已经把臣骂了一遍,臣知道错了!” 洪武二十四年! 朱允熥负手长叹,“父亲从陕西回京,不久之后就一病不起,二十五年撒手人寰。” 闻听,朱允熥提及朱标,朱樉已是泣不成声。 其实,他也不是毫无良心之人,一直以来心中对朱标的突然病故,心中都有几分愧疚之情。当年,若不是自己犯错,惹老爷子暴怒。大哥也不至于千里迢迢,从京师前来。 那一次因为大哥的斥责,他心中还有些不舒服。可想不到,没过多久,自己兄弟二人,却阴阳永隔。 若非心中这份愧疚,当日去京城给老爷子做寿,他也不会处处维护朱允熥。 “二叔,父亲于诸位皇叔中,最看重你。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帮你。现在父亲走了,你一些小错,侄儿也能帮你。可你,若是犯下大错,国法纲常面前,让孤怎么做呢?” “孤为何而来,想必你很清楚。孤为何要在三叔那里停留,就是给你留了面子,你要好自为之!” 朱樉叩首道,“殿下回护之情,臣不胜感激!” “起来吧!”朱允熥把他扶起,朝王府后宅走去。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老爷子英雄一辈子,天下谁能骗过他,谁敢敷衍他。偏偏到了自己儿子这,被糊弄被气个七窍生烟。 其实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别看老爷子嘴里喊打喊杀的,可真要让他老人家下手,他定是下不去。毕竟,秦王可是马皇后所出的嫡子,少年时也是老爷子的心尖子。 进了后宅,经过精美的长廊,后宅花园旁,两位妇人当先,带着一群女子并孩童,迎面跪下。 朱允熥定睛看去,两位女子,一位身着简朴,面色苍白隐有病意。另一位则是华丽异常,面色红润,举手投足之间满是贵气,一头点翠的首饰,精美绝伦。 不用想,朱允熥就知道眼前这两个女人是谁了。当下,脸上露出几分怒气。 而朱樉更是脸色大变,对那身着简朴的女子呵斥道,“本王不是告诉你,要你穿礼服吗?殿下面前,你怎敢如此无礼?” 那女子面对呵斥,浑然不惧,反而直挺挺的开口道,“往日穿什么,今日就穿什么,用的得着做给殿下千岁看吗?再说,臣妾当日嫁给王爷,就是这么一简朴的性子。若非是这种性子,高皇后也不会把臣妾指给王爷!” “你!”朱樉大怒。 朱允熥开口道,“可是秦王妃王氏?” “臣妾王氏,叩见太孙千岁!”王氏举手投足,满是大家风范,行礼一丝不苟,让人心生好感。 这位,在历史上堪称贤妃。 出身高贵,却受尽屈辱。而在丈夫死后,明明可以独掌王府大权的情况下,却依然为丈夫殉葬。虽有些迂腐乃至愚蠢,但也真是刚烈。 “二婶,私下里,咱们家礼即可,无须大礼!”朱允熥柔声道。 “天家无小事,君臣之礼不可废!”王氏依旧恭敬的说道,“二婶的称呼,臣妾万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二婶和我母亲,都是皇祖母亲自选定的贤良女子,孤心怀敬意,这声二婶,你是当得的!”说罢,王氏动容,已是红了眼圈。 朱允熥这声二婶,是对她身份的最好肯定,一时间心中酸楚喜悦全部涌上心头。 再看看她简朴的衣着,朱允熥继续说道,“二婶,平日皇爷爷对你,也是赞不绝口的。” “臣妾!”王氏抽泣道,“叩谢天恩!” 这句话话,是对她最好的褒奖! 此时,朱允熥发现,边上那衣着华丽的女子,面有微妒之色。这女子身材丰腴,精心打扮之下,还真是美艳动人。 不用问,这必是朱樉宠爱的侧妃,在王府呼风唤雨的邓氏。 朱允熥因为往日吕氏的所作所为,对这些不安分守己的侧妃,心中半点好感都没有。 当下,也不顾众人在旁,开口道,“汝何人?” 邓氏被喊的一愣,怯怯的看了下朱樉,随后仿佛眼中有泪,满是委屈的跪奏道,“臣妾,秦王侧妃邓氏,参见.............” “一个侧妃,华服之美远超正妃,是何道理?”朱允熥怒道,“侧妃如妾,今日孤入秦王府,你一个侧妃,未经召见,谁让你在这的?再者,孤入府,陪驾者王叔王婶,你一妇人,浓妆艳抹,不知礼吗?” 以皇太孙之尊说出这话,朱允熥对邓氏的厌恶,已经溢于言表。 “王爷!”邓氏抽泣一声,直接抱住朱樉的大腿,哭道,“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殿下厌烦,臣妾死罪!王爷,您..........救救臣妾!” 朱樉显然是爱这个侧妃,爱到了骨头里,被邓氏这么一哭,浑身骨头都酥了,心都麻了。 对朱允熥开口,急道,“殿下,真不给臣留颜面吗?” “你在质问谁?若不给你留颜面,孤就不会进你的王府!”朱允熥冷哼一声。 这秦王,简直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都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朱樉这个秦王,现在简直就是昏聩。亏得当日京城寿宴之上,朱允熥还对这位二叔,颇有好感,赋予重望。 这样的人,哪还能指望的上? 怪不得燕王提起这位二哥,都颇为不屑。 朱允熥继续怒斥道,“你明知孤为何而来?明知皇爷爷什么意思,这时不但不知收敛,还让这妇人堂而皇之,和正妃并列。又身着华服,满头紫翠。你看她身上衣服,还绣着龙凤,这是她的身份,可以穿的吗?” 龙,非皇子皇孙不能用。凤,非皇女王妃不能用。邓氏,不过是侧妃,如此重重已是僭越。别说老爷子那么刻板的人,朱允熥都看不下去。 在他心中,甚至因为这个邓氏,想起了那个蛇蝎女子,吕氏。 而且一想到,朱樉上奏老爷子,要立侧妃所出的庶子,为王世子,他心中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朱允熥盛怒之下,周围人无论男女,无论主仆全部跪倒。 这时,王氏忽然开口,“太孙殿下,君子之厌不出恶言,殿下为一国储君,何必和女子斤斤计较!”说着,叩首道,“臣妾知殿下心中恼怒,但是请给我家王爷,留些颜面!” 朱允熥强压心里的怒火,说来也怪,自从进了西安府他的心里就满是无名业火。 “这才是贤妻,孤盛怒之下,敢出言维护你!”朱允熥看看朱樉,拂袖道,“旁人退下,秦王,王妃随孤来,奉旨问话!” 随后,朱允熥迈步入了王府一间雅堂,站立中央。 秦王夫妇二人,跟着进来。 “跪下!”朱允熥冷声道,“秦王,皇爷爷有话问你!” 朱樉面色发窘,跪下道,“儿臣,恭听圣训!” “皇爷爷问,你宠妾灭妻,视邓氏为珍宝,却视结发妻子为糟糠。圈禁于王府内院,饮食粗鄙,用度苛刻,动辄喝骂,可尤其事?” 这是皇太孙带皇帝问话,朱樉的额上已经冒出冷汗。 他虽不喜王氏,视邓氏为心尖儿。但也并不是要刻意羞辱正妻,而是因为王氏屡次硬邦邦的劝他,不要为了邓氏,行骄奢之事而心中恼怒。 把王氏单独分出住,也是邓氏的意思。王氏受了些委屈,他也没往心里去。 “儿臣........儿臣............”朱樉已是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老爹的性子,在他爹的心里,只有结发妻子算老婆,其他女子不过是生育工具。若自己认了,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就在他心中惶恐之时,忽然感觉后心被人轻抚一下,转头见自己的正妃对他眨眨眼。 王氏抢着开口说道,“不是王爷把臣妾圈禁,臣妾性子喜静,不爱喧哗,所以住在偏院图清净。至于饮食用度等物,臣妾虽出身贵胄之家,但从小学的是汉家礼法,以简朴为美,不喜靡费!” 朱樉心中长出一口气。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问道,“皇爷爷问你,听闻你为了讨邓氏欢心,在王府营造亭台水榭,每日歌曲取乐。邓氏为人跋扈,王府下人稍不如意,动则打杀,可尤其事?” 完了,朱樉心中惶恐再起。 家里这些事,怎么都传到老爷子耳里了。 邓氏乃公爵之女,自幼骄横惯了,受秦王宠爱,更是跋扈异常,执掌王府的生杀大权。 王氏再次开口,“殿下,看戏听曲是有的,下人们不听话,自然要责罚。臣妾,秦王正妃,没有尽到规劝职责,甘愿替王爷受罚!” 朱樉感激的看看正妃,忽然发现原来正妃王氏是这般的体贴。他之所以厌弃王氏,一来是对方颜色不美,二来是王氏自持身份,平日说话做事冷冰冰的,不知道逢迎他。 他是马皇后嫡出之子,马皇后其人,虽千古贤后,可也是直性。甚至有时候和老爷子吵架,都敢抄鞋底子比量。平日说话时,也不大给丈夫颜面。 小时候见的多了,长大后他自然不愿再娶那样的女子为妻。 王氏也是如此,所以柔情小意,百媚千娇的邓氏,就被他视为珍宝。 “二婶,这不是小事!国家礼法,世俗纲常,你怎么帮他掩盖!” 说了一声,朱允熥又继续问道,“秦王,皇爷爷问你,你是否差人去沿海苏杭等地,为邓氏购置金玉珠宝,讨其欢心?” 说着,语气豁然加重,“有人奏报皇爷爷,你给邓氏制作皇后服饰,私下里邓氏着皇后袍服,戴皇后珠冠!” “臣.........臣............” 朱樉惊骇欲绝,眼神不由得飘向王氏。 而后者,也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这可是僭越的大罪!非臣子能为呀! “不认!?”朱允熥冷笑一声,“方才孤都看见了,那邓氏的衣服上,绣着凤凰!” “皇后的衣服,她都敢穿。你私底下,是不是穿了五爪金龙袍服?” 连番喝问之下,朱樉已经冷汗淋漓,面色苍白。因为朱允熥所问的桩桩件件,都确有其事。 “这只是家事,还有公事孤都没问!” “你在府中,擅杀奴仆,属官,于民间搜罗金银,供自己挥霍!”朱允熥痛心疾首到,“二叔,原来那个少年英武的马上皇子,哪里去了?才几年,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臣,有负圣恩!”朱樉急道,“殿下,且看在............” “若不是看着父亲的面,若不是想着你是孤的亲二叔,你以为孤会这么和你说话!若不念着往日,孤召集山西布政,都司,巡查御史,按察司使,你这张脸,往哪里搁?” 说着,朱允熥咬牙道,“孤此次前来,有圣命!” “皇爷爷说,邓氏等人,一并绞杀!” ~~~ 水几句哈。 高考过去了,年少的孩子们长大了。 有人说高考是人生的分水岭,高考就是和过去的艰难告别,再也不用案牍苦读,悬梁刺股,也不用早早起床,夏三伏冬三九。 其实在我这个过来人看来,高考是通往成人世界的大门。 进入校园还好,还有那么几年的青春岁月可以挥霍。找个女朋友,啪啪啪啪。吃点烤串,哈哈哈哈。 若是提早进入社会,会有很大的压力。 你们即将进入成人世界,体会人间百态,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开始。 渐渐的,你们的责任会越来越重,会看到这世界所有残酷的一切。而且,有时,还会有无能为力的感觉。 人生苦短,并不灿烂。 我们唯有在一切苦难中,自信傲然前行,方能堪称好男儿。 但人生也很美好,成人的世界也很精彩。 有机会,有挑战,有成就,有财富。 高考是人生的另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 愿所有的年轻人,都能乘风破浪,仗剑远航。 ~~ 再水几句哈。 本书一百万字了,一不小心,神偷就水了一百万。 一路走来,感谢所有支持的朋友们。 真的,你们一句鼓励,我能兴奋。 同时,你们一句嫌弃,我就蔫巴了。 神偷会继续努力,给大家呈现一个好的作品。 爱你们,摸摸大。 哦耶! 第49章 台阶 绞杀邓氏? 秦王朱樉瞬息之间,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腿上发软连跪都跪不住了。 她可是他最钟爱的女人,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死,唯独她不能死!秦王年已中年,此生再无何求,唯有对邓氏之温柔乡,抛不开放不下。有邓氏,他方知男人之乐。 当下,不顾失仪,不顾僭越,直接大声道,“殿下,不行,不行。邓氏不过是一妇人,所作所为都是臣的错。怎么打怎么罚都行,就是不能要她的性命!”说着,恳求道,“殿下,你我乃亲叔侄,何至于此?就不能网开一面吗?” 见朱樉的样子,朱允熥心中长叹。温柔乡是英雄冢,秦王已经失了锐气,再不是当年那个英气勃发的大明塞王了。 男人,难过情关!可能他与邓氏有真情,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 朱允熥没去看对方,沉声道,“二叔,这是老爷子的意思,皇命难违。你是大明塞王,别在孤面前做小儿女姿态了。若真舍不得,趁现在还有时间,去和她说说话吧!” “不行不行!”朱樉大叫道,“殿下,我知道您有办法。我求您,我是你亲叔叔,我求求您!”说着,重重叩首,“殿下,老爷子最听您的,您说什么,老爷子都答应。您说句话,老爷子一定收回成命,您和老爷子说句话...........” “昏聩!”朱允熥顿时大怒,“你昏聩到说话都不过心了吗?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出口的。什么叫皇爷爷最听我的?皇命,孤能改吗?” 说着,又痛心疾首道,“你本是少年时就上阵杀敌,保边疆平安的骄傲皇子。怎么现在,被那女人迷成了这个样子?若是皇爷爷见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被你气死!” 朱樉噌的站起来,咆哮道,“既然殿下不愿意给臣说话,那臣就请殿下稍等几日。”说着,又拱手道,“殿下,我是你亲叔叔,亲叔叔这么求你还不成吗?你不愿意帮我在老爷子那说话,我自己快马去京城,自己当老爷子面说..........” 朱允熥怒火升腾,几欲抽刀。堂堂一个藩王,皇明嫡子,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这秦王不但现在是没了男儿本色,心里更是一个大草包,甚至是一个大混蛋。 他若去了京城,老爷子能被他气死。 当下,朱允熥厉声喝道,“你,为了个女人,连皇爷爷都要忤逆吗?早知道你这样,父亲在世时,就不该三番五次的保你!” 朱樉梗着脖子,“若大哥还在,定然也不会如此对我!” “你...............”朱允熥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若此人不是他亲叔叔,不是秦王,朱允熥现在根本不用和他废话,直接下旨,让人勒死邓氏就是。 那邓氏,死不足惜! 老爷子给他的密报中说,秦王每日和邓氏在宫中,以折磨宫人为乐。有王府属官,以邓氏身份说事。竟然被他们两个,命人埋在雪里,活活冻死。 王府官员乃是朝廷命官,一些邓氏看不过眼,使唤不动的王府官员,都被秦王问罪。 问罪之后,这些人该交到京师大理寺刑部受审。可秦王为了避免这些人进京告状,说他胡作非为,竟然把这些人私下里都杀了。 这些事,朱允熥没说是给他留着脸面。 甚至这些事,朱允熥都觉得说出来,脏了自己的嘴。从进了西安府,他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似的那么恶心。 “此等残暴愚昧之人,怎能当大明的秦王,执掌百万人口军民。本还想念着旧情,给你一些体面,现在也怪不得我!” 朱允熥等着秦王朱樉,心中暗道,“秦藩无嫡子,日后正是直接削了的借口。你自己不争气,倒也省了我的力气!” 心里想着,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 “当年,朱标是不是看穿了自己这个弟弟的本性,所以才刻意的维护。毕竟,一个沉迷酒色,无德无志的藩王,可好过雄心勃勃,品德贤能的藩王。尤其,秦藩还是大明强藩!” 眼看朱允熥气得脸都变色了,眼中杀机毕现。 秦王正妃王氏急忙开口,“王爷,您少说几句!”随即,对朱允熥叩首道,“殿下,我家王爷是个急脾气,性子轴,不会拐弯。看在他是您嫡亲叔叔的份上,您担待则个。” “若他不是孤亲叔叔,还能站在这?”朱允熥冷笑。 “我家王爷就是耳朵软,平日被人家用好话哄住了,一时想不开。他不是故意顶撞殿下,更不敢违背圣命。”王氏继续说道,“他说的都是气话,绝没有忤逆的心思。” 朱允熥心中怒火稍平,谁知朱樉却忽然对妻子王氏怒道,“谁用你说好话...........” “王爷!”王氏不顾身份,一把捂住朱樉的嘴,哭道,“臣妾求您了,先别说话,别说话!”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好汉无好妻,癞汉娶花枝! 秦王朱樉有妻如此,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雅堂中,渐渐安静下来。秦王朱樉也不再说话,朱允熥负手而立,也没有再言。 半晌后,王氏俯首道,“殿下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还没用膳吧!臣妾是河南人,又在西安这边活了这些年,别的不会,就会做一手面食。殿下净面洗手,休息片刻,让臣妾给您做碗面鱼儿吃,再拌几个小菜,你们叔侄喝上两盅,可好?” 朱允熥对这个婶子,态度柔和一些,放缓语气说道,“这些烂事儿,孤哪还有心思吃!若二叔知道晓事,孤巴不得和他把酒长谈,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孤没吃喝的心情,也没多呆的心情,赶紧把事办完,是你秦王府来做,还是孤叫人来做,左右一条绫子的事,速办速决!” “不............” 朱樉嘴里那个不行两字还没说出口,马上被王氏堵了回去。而且,王氏还恨铁不成钢的在朱樉肩膀上捶了两下,怒道,“王爷,你连臣子的本分都忘了吗?” 随后再次叩首,开口道,“殿下,臣妾知道您说的也是气话。你和故太子一样,都是慈悲心肠之人,最是包容亲族。臣妾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王爷糊涂,您今天也有些心急了!” 朱允熥大奇,怎么还能怪到自己身上。 “毕竟王爷是您的王叔,嫡亲的王叔。这些家丑的事,何必方才当着府里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抛开您太孙的身份不提,您是晚辈,即便是有皇命,咱们一家人,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商量,也比您这么直接说出来要强!” “您一点台阶都没给王爷,王爷心里自然别扭。臣妾这些年虽然不得王爷宠爱,但也知道,每年您生辰之时,王爷都尽心给您张罗寿礼。总是说,您是他亲侄子,怕您在宫里受了委屈。” 有一说一,这个王叔,对朱允熥还是不错的。即便是当初朱允熥还是个顽劣的皇孙时,还是个在吕氏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孩童时。这位秦王,始终对他关爱有加。 “臣妾知道老爷子定下的事,谁都不敢变!可你们毕竟是叔侄,毕竟是爷俩。你俩好好合计着说,才是说话的样子。这么大吵百嚷的,心里都动了肝火。那不是伤了叔侄的情分,伤了彼此的心吗?” 说着,又对朱樉道,“王爷,殿下不是不给您台阶,他心中有您,你千万别怨。这也就是您,是亲王叔。若换了其他藩王,太孙殿下何必亲自来。即便是来了,只需一道旨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再犟,能犟过君吗?” “我........就是不甘心!”朱樉叹气道。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朱允熥说道,“二婶的话,你没听明白?老爷子让孤来的意思,你想不明白?若是换了朝廷大臣前来,六亲不认,到时候直接当你的面,绞杀你的爱妾。你秦王,还要留一辈子的骂名!皇爷爷恨你不争气,还是想要保全你。孤恨你糊涂,可还是想着,你毕竟是王叔...........家事就是国事,就是天下事,皇族为天下表率.........” 朱樉嘴唇动动,最终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王氏强笑道,“殿下到后面花厅中歇歇,臣妾去整治下饭菜。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千里迢迢的,多少年都难得和王爷叔侄共饮。要杀要打,吃了饭再说。” 朱允熥沉思良久,“好吧,不过孤丑话说在前头,该死的人,必须死!” 第50章 蛇蝎美人,蠢笨如狗 随后,朱允熥和朱樉,移步王府后花园。 亭台楼阁,假山池塘,水榭奇石美不胜收。可是叔侄二人,谁都没有心思欣赏美景,更没有说话的心思。 两人身旁,都是朱允熥的亲卫,王府的下人都被赶得远远的。朱樉心里有小打算,可却只能干着急。 他的样子,朱允熥看在眼里,心中更气。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若此事发生在朱棣身上,燕王都不用他说,直接一刀就砍了小妾。哪怕她是天仙,也不容她。而且朱棣,绝做不出朱樉这些混账事来。 再者说,人家燕王朱棣,堂堂男子,岂会被女色蒙蔽! 要说那邓氏,也是名门出身。怎么进了王府之后,如此歹毒蛇蝎。身为女子,不规劝丈夫也就罢了。还迷惑丈夫,行那些残暴之事。 “老爷子绞了邓氏,只怕京城中邓家也要吃瓜落!” 朱允熥心中暗道,“邓愈早死,邓家的儿子们都在军中,官位不甚显。老爷子随便找个由头,就发作了他们。” 想了这些,脑中又想起其他的事。 “无论如何,秦王以后是不能大用了。西安这边的卫所总兵指挥使,镇将等人,是不是要换换?高丽一战,瞿能表现不错,可以提拔。西凉侯璞玙外放做总兵官,也合情合理!” “秦藩百万军民,一定要自己心腹之人,拿捏在手里才好!” 花厅之中,暂且不提。 却说王氏抹去脸上眼泪,整理下衣服,款款走向厨房那边。沿途,府中仆妇都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之心对待。王府之人,最会察言观色。皇太孙对邓氏大声斥责,但对王氏却一口一个二婶。 二者之间,高下立判! 王氏进了厨房,几个婆子上前帮忙,王氏也不阻拦,系上围裙说道,“去,把桃红叫来!” 边上几个下人婆子俱是一愣,那桃红可是邓氏的陪嫁丫头,往日在府里也是眼高于顶的,王妃怎么忽然叫她? 不过也不敢怠慢,小跑着去禀告。 稍候片刻,一个穿着艳丽,容貌娇媚的女子快步而来,福安道,“王妃,您叫奴婢!” 见她知礼,王氏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往日在府中,她这王妃被王爷厌弃,连带着这些奴婢都敢给她脸色看。今日皇太孙叫了几声二婶,这些奴婢马上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过,王氏面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还如同往日一般和蔼说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桃红不解,还是上前。 王氏环视一周,周围人识趣的退下,随后小声开口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往日在府中做那些事,有人告诉老皇爷了。皇太孙这次来,奉旨训斥王爷,而且...........” 说着,再次看看周围,更小声几分,“皇太孙奉旨,要绞死你主子!” “啊!”桃红一声惊呼,差点站不稳,软在地上。 “起来!”王氏呵斥道,“遇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王妃,这.......如何是好!!??”桃红惊慌失措,泣不成声。 王氏心中更加快意,但是脸上依旧没有显露,低声道,“还能如何?皇帝谁死,谁敢不死!不过,现在太孙殿下被我劝住了,你快回去禀告你的主子,想办法!” 桃红哭出声,“您都说了,是皇命,哪有办法呀?” “笨!”王氏压低声音,开口说道,“不会跑?不会躲?非要傻乎乎的等着白绫绞死!” 桃红被说的一个冷颤,眼睛眨眨似乎明白了。连礼都不行,转头就跑。 “哼!” 看着她跑远,王氏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蛇蝎心肠,蠢笨如狗,说的就是邓氏。告诉你,就是为了让你跑。到时候皇太孙一怒之下,直接绞死了她。 至于王爷那儿,爱妾私奔出王宫,还有什么脸,什么胆气跟皇太孙顶牛!一个狐媚子,闹得家宅不宁。早就该死,绞死她都便宜了她。 想到此处,王氏捋下头发,狠狠的揉搓起手里的面团来。 ~~ 邓氏住处,俨然是王府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巨大琉璃镜子前,邓氏正在描眉。 方才被皇太孙开口斥责了,她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惶恐。不过正因如此,更要刻意打扮。只要晚上王爷回来,自己浓情蜜意伺候一番。别看皇太孙叫那贱人二婶,只要自己笼络住王爷,就是叫她妈,也没什么用。 正描着,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 邓氏顿时不悦,怒道,“谁活得不耐烦了,赶着投胎?跑什么?” “姑娘!”桃红是邓氏的陪嫁丫头,从小一块长大的,称呼还是娘家时候的称呼,“不好了!” 邓氏一惊,手中的眉笔都歪了,问道,“怎么了这是!” 桃红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把其他仆人赶出去,贴耳细语。 啪嗒一声,邓氏手里的眉笔落在梳妆台上,整个人的脸色骇人,没有一点血色。 “哪个杀千刀的,把我告到皇帝那里去了!要绞死我?”邓氏尖叫一声,哭喊道,“我为朱家生儿育女,怎么就碍了别人眼了?天底下,哪有公公绞死儿媳的事儿!” “姑娘!”桃红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您小点声吧,旁人还不知道呢!” “现在怎么办?”邓氏抓紧桃红的手,两含泪冲乱了妆容,哭道,“怎么办?”说着,似乎找到了主心骨,“不行,我要去求王爷,只有王爷能救我!” “姑娘,您糊涂呀!”桃红急道,“皇命,王爷有什么办法?再说,皇太孙还在府里呢,见着您,只怕当场.............” “他们,怎么那么狠心呢?”邓氏六神无主,痛哭道,“我哪里就该死了!我也是功臣之后,我父亲为大明朝出生入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桃红急的不行,“姑娘,得赶紧想办法,不能等死!” 邓氏也急道,“对对,我不能死!我死了王爷怎么办,我儿子怎么办!我就是死,也要看着我儿子当了王爷再死!” “奴婢跟您说!”桃红继续小声,“皇命要您死,王爷不想您死。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邓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走!先离开,暂避风头!”桃红压低嗓子,话中带着寒气,“趁现在,旨意还没来,您一走了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往哪里走?到哪不给抓回来!” “那就先来狸猫换太子!”桃红咬牙道,“先找一个年纪和您差不多的女人,然后穿上您的衣服,自裁而死..............”说着,仔细想想,“割花她的脸,奴婢就对人说,是您自己羞愧,觉得无颜面对族宗,所以花了自己的脸。” “王爷是王叔,皇太孙应该会给几分薄面。人死为大,未必能细细察看。然后,等皇太孙走了,您再悄悄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好!就这么办!”邓氏眼中闪过狠辣,“王爷去年收的哪个丫头,身材和我差不多,你去办。你去找王府的太监管事,告诉他,事成之后我亏不了他,办得漂亮些。” “奴婢晓得!”桃红正色道。 “不过,我怎么走呢?能去哪呢?”邓氏又急道,“这王府,没有王爷的手令,苍蝇都飞不出去。进出的人,都要严格搜身,而且府外,都是皇太孙的护君军!” 桃红也犯难,咬着嘴唇想了半晌,眼睛一亮,“姑娘,有个人或许能带您出去!” “谁?”邓氏问。 “大姑爷呀!外面那些皇太孙护军,不正是他管着吗?” 第51章 李·大聪明·导演·景隆 秦王府外长安街,长安街上春风楼。 春风楼,取自盛唐诗人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诗。 西安本就是盛唐故地,源远流长。而城中最大的酒楼,又用盛唐诗歌为匾,颇为应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我曹,好水) 酒楼二楼的雅间里,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西安卫所指挥使高阳侯韩兴,定远侯王弼等人,围坐在一张马吊桌前,边打牌边说笑。 朱允熥来西安,表面上是巡视关陕军务,看看自己的亲叔叔,实际的目地没有对任何人说。 所以这些军侯们,趁着皇太孙跟叔王家宴的时候,也在外边小聚片刻。打打小马吊,根本算不得赌。而牌桌,从古到今,都是男人之间联络感情的最佳方式。 马吊桌上,曹国公李景隆的运气特好。什么牌都能胡,还专胡大的。三圈下来饶是打的数目不大,其他三人也都面有土色,忍不住要拍桌子骂娘。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生不了这份气。 “四筒!”坐在李景隆上家的常升打了一张牌,瞥一眼李景隆,“你今儿吃什么了,胡的这么厉害?” “鸿运当头挡不住呀!”李景隆笑笑,“我也想送点散碎银子,给几位当府里的胭脂钱,可这手,不听使唤!”说着,手指一漏,“四筒是吧!碰!” 李景隆手里全是筒子,就一张条子,碰了之后打出去,正好清一色,胡夹二筒。 “碰!” 本该是西安卫指挥使摸牌了,谁料常升叫了一句,眉开眼笑的碰牌了。 常升下家的王弼,打了好大一会还没看清自己都什么牌呢,恼怒的问道,“听了?” “听!”常升高兴的喊了一嗓子,得意道,“就给你们一圈的机会嗷,你们都胡不上,我就自摸了!” 高阳郡侯韩兴怒道,“你,吊鬼儿了?” 鬼就是马吊中的万能拍,所谓吊鬼儿,就是抓什么都胡。 常升傲然道,“我手里三个鬼!也就是和哥几个熟人打,要是跟外人,我说什么都得憋着摸四个鬼,翻他十翻!” “有没有人要!”李景隆斜眼看看其他人,“没人要我摸牌了!”说着,伸手一模,“好像谁没听牌似的,上碰下自摸............哎!”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面上松了一口气,李景隆没胡上。 但是,就在下一秒,几人顿时要破口骂娘,只见李景隆把抓的牌,往碰的四筒后面一放,“杠!” 他抓了四个四筒,要是被他杠后开胡,那............. 几人的眼神,都狠狠盯着李景隆的手。单手后者,在抓到那颗牌的时候,仿佛呆住了。 仔细用手搓搓,圆圆的,滑滑的,两团! 瞬间,李景隆的思绪飘远了。 “可怜见了,出来小半年了,别说这两团了,连个双眼皮的娘们都没见着过!”脑中想着,李景隆咽口唾沫,“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老子那些丫头,美妾,是不是让母老虎给撵出去了?母老虎和儿子,好不好?” 大明武将彪悍,武将之妻也不是善茬。 只要是男人出兵放马了,家里那些得宠的丫头,小妾之类的,一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等男人打完仗回来了,还不敢对在家里伺候老人,照顾孩子,支撑门面的老婆发火。 他这边愣神,常升怒道,“想啥呢?快点!” 李景隆回过神来,憨厚的一笑,“对不住了各位,胡了!奶子!”说罢,二筒往桌上那么一放,推开牌,得意的说道,“清一色,门清,杀鬼,杠后开,夹二筒。诸位,给钱吧!” “奶奶的,老子三个鬼!”常升恼怒大叫,“没法完了,三个鬼胡不过你,让你自摸夹儿!!”说完,哗啦一推牌。 定远侯王弼斜眼瞪了下李景隆,开口道,“要不,推牌九吧!那玩意痛快!马吊,娘们打的!” 这时,李景隆的亲兵家丁,李福忽然出现在门外,对李景隆悄悄摆手。 “失陪片刻!” 李景隆先收了钱,然后笑笑,走到门外,“怎么回事?没见着忙公务呢吗?” 李福躬身道,“家主,秦王府的桃红姑娘求见!” “谁是桃红?”李景隆微微迟疑,不悦道,“王府的女眷,见我干什么?疯了?” “这姑娘不是外人,是夫人娘家二姑娘的陪嫁丫头.............” 李福这么一说,李景隆想起来了。 邓家一共两个女儿,一个给了他当正妻,一个给秦王当了侧妃。他和秦王,既是表叔侄,又是连襟的关系。 一想起秦王这个侧妃,自己这个小姨子兼表婶儿,李景隆没来由的咽口唾沫。 这位邓府二姑娘,当年可是颜动京城,从小就是美人坯子。走起路来摇曳生风,前凸后翘,丰腴水......... 当年,在邓家见到她之后,李景隆还埋怨自己老爹,怎么不把儿姑娘许给她。邓家大姑娘,可差远了。 可后来才知道,邓家二姑娘虽是养在嫡母名下,但却是庶女。李家爵位比邓家还高呢,怎么可能娶他家的庶女。 “人呢?见我干什么?”李景隆开口道,“她是王府的女眷,私下见我,这不是给找事吗?” “说是夫人的妹子,邓家儿姑娘,给您送了点特产。”李福道。 这个理由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李景隆点头,“带旁边的雅间去,我马上过去!”说着,转身回了雅间,对几位洗好牌,等着开牌的几人笑道,“不好意思诸位,我先失陪一会儿,有点事要办!” 说着,把抽屉里的钱票等揣进袖子里,笑着出去。 屋里三位军侯,面露杀气。 李景隆这是,赢了钱就跑呀! 另一雅间中,桃红正攥着手绢,来回不安的踱步,面色因为紧张,而一片潮红。听到身后脚步声,猛的回头,眼睛一亮。 “奴婢,见过大姑爷!” 见到桃红,李景隆也是眼睛一亮。早年间他见过这女子,还是豆芽菜一般。现在却出落得如此窈,满满的女人味儿。 鹅蛋脸色潮红,眼神流转,鬓带香汗,俯身下去的时候,微微颤动。 李景隆笑道,“二筒..........不是,桃红!有些年没见你了,你们主子还好?” “托大姑爷的福,我们主子一切都好!”说着,桃红嫣然一笑,“我们主子听说您来了西安,想着跟王爷讨个人情,让您家里坐坐呢!” 李景隆靠窗坐下,笑道,“虽是至亲,但毕竟君臣有别,我一个外臣,怎能进王府的内宅!转告你们主子,心意我领了,等随殿下回京之前,我再送拜帖进府问好!” “大姑爷说哪里话,什么君臣内外的,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桃红掩嘴一笑。 这一笑,让李景隆看呆了。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他娘的,秦王倒是好运道,不但侧妃美,就连陪嫁丫头,也这么明艳动人。老子结婚的时候,邓府陪嫁的,居然是十来个护卫!” 心里想着,李景隆嘴上笑道,“你这嘴,真会说话!” 他是曹国公,只比宗室子弟低,而且因为是国戚、父祖都封了王的,品级地位可比一个王府侧妃,高多了。所以和桃红说话,也就十分的随意。 “既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主子,有事求大姑爷办!”桃红上前一步,贴着李景隆说道。 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香粉气,李景隆却豁然清醒,往后仰仰身子,脸上没了笑模样,“这话说的,你们主子是王府的侧妃,有什么事能求到我头上!” 桃红忽然跪下,抓着李景隆的大腿,“大姑爷,救命!” “坏了!”李景隆心中一惊,“他娘的要沾包儿!” 他是十个心眼的人,一见对方的架势,就知道肯定是天大的事。而且这种事,只要沾上了,就要坏菜。 桃红抓着他的裤子,语气急促,“我们主子在府里独得王爷宠爱,不知就碍了谁的眼................” 听了对方的话,李景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操你娘的小贱人,害我!” 心里破口大骂,皇帝要杀邓家儿姑娘,你他娘的等着死就是了,找老子搭救你干什么?你当老子是谁?当你自己是谁? 皇帝为什么要杀人,李景隆一点不关心,他现在想的是,如何甩脱。 再看眼前喋喋不休的女人,越看越是来气,恨不得一刀捅死个球的,二筒给他戳成三筒。 “这些娘们真是蠢笨如狗,平日在女人堆里咋咋呼呼,争权夺利,明争暗斗。一有了正事,就他娘的乱拜佛,什么昏招都想得出来。” “先别说你出不出得了王府,就算出来了,只要老子和你们沾边,老爷子回头就剁碎了老子!” 李景隆心中大怒,怒道,“这事,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大姑爷!”桃红哭道,“就您能帮忙了呀!不和您说,和谁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您要是不帮忙,我们主子真是叫天天不灵了!” 长在深宅之中的女人就是如此,平日看着精明,可遇事就慌,没了主意。也不管能不能行,看谁都像救命稻草。根本没有深思远虑,更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关系。 “等会!”李景隆忽然眼珠一转,计上下心头,脸上又有了笑容,“来,你和爷说说,你们主子怎么打算的?” ~~~ 有人说,邓氏写的太蠢了,历史上她就是这么蠢的人呀。 这个邓氏的事,是真的。邓氏真的是被朱元璋赐死的。 邓氏死后,朱樉更加残暴,后被人毒死。按理说,儿子被毒死了,朱元璋的阎王性子,不弄死个千把人陪葬都说不过去。 但是朱元璋就说了一句话,死有余辜! 第52章 夫妻之友皇太孙。 桃红大喜,以为李景隆有意相帮,赶紧擦去眼泪。 “我们主子的意思是,找一个人,花了脸....................狸猫换太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黑,又这么蠢的娘们,幸好当年我娶的是她姐姐,不然家宅不宁!” 李景隆托着下巴,心里不停暗骂。 “还狸猫换太子,我看你们是他妈的鲤鱼甩籽!压根不可能成的事儿,你们以为戏台唱戏呢,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皇命杀人,杀完之后必须要验明正身。” “就算你能成,以后呢?以后要是老爷子发现了,就不是绞死这么痛快的事了,连秦王都得夺爵圈禁了!” “再者说,这是欺君大罪,诛九族的!” 见李景隆不说话,桃红急道,“大姑爷!” “这事,难呀!”李景隆迟疑的说道,心里却不断的琢磨。 “大姑爷,您是曹国公,又是皇爷的亲外甥孙子,更是皇太孙驾前的大红人。你抬抬手,搭救我们主子一回。”说着,攀着李景隆大腿的手,向上三寸,求道,“大姑爷,您不能见死不救呀!” “嗯!”李景隆舒服的一伸腿,挠挠头说道,“其实,只要你们主子能出王府,外面避开护军的事,就我一句话。不过,你们这计策,不周全呀!” 桃红急道,“就知道您是有远见的,您说!” “这事,你们王爷知道吗?他要是不知道,这事就得露馅!”李景隆沉思道,“这么着,等皇太孙和王爷吃饭的时候,你跑过去大喊,王爷了不得了,我们主子自裁了!” 桃红不住点头,眼神里都是期望。 “你们王爷一听这个,还不赶紧就往出事的地方跑。等他抱着你们主子的尸首,要开始嚎的时候,你趴在他耳边,把事说明白。” “你们王爷心里明白了,自然知道怎么演戏了。到时候你们王爷装着悲痛万分,你再帮腔说你们主子,知道大限已到,为了不让王爷难做,自己了断。想必,皇太孙心一软,看在你们王爷面上,就让你们直接收敛了!” “现在天气还热,只要埋下去三两天,人就没法看了。到时候死无对证,你们主子才算逃出升天!” “大姑爷,还是您有办法!”桃红喜道。 “赶紧回去安排吧!”李景隆摆手,“记住,越真越好!也别割脸,那不是欲盖弥彰吗?你想呀,哪个女人活着的时候,有那么大的胆气,往自己脸上动刀子。干脆,直接放火,就说一把火烧死了,到时候成骨头渣子了,上哪找去?” “放火会吗?这事,不用我教吧?” 桃红大喜过望,“怪不得以前在家中,老主人们都说,曹国公是智勇双全的好男儿,果然如此!” “去吧去吧!”李景隆和蔼的笑道。 等桃红走后,李景隆靠着窗户,颓然叹息,“老子这辈子,就没出过这么傻的主意!” “天家的丑事,老子是一点不想沾,可他娘的自己找上门来了!” “帮你们欺君?老子还没活够呢!你们要是傻乎乎的听老子的,到时候杀邓氏,顺理成章。秦王也有了把柄在皇太孙手里,心里更不敢有怨言。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叔侄生分!” “明明是冠军侯的才干,却偏偏是干脏活的命!他娘的!” ~~~~~ 华灯初上,秦王府花园中,数百宫人垂手站在连廊外,距离三人二十步的距离,默默矗立。 花厅中,朱允熥坐在上首,秦王夫妇在下首作陪。 真如王氏所言,不是什么盛宴。只是几个下酒小菜,清淡爽口,一碗面芬芳扑鼻。 朱允熥尝了一口,面鱼儿入口即化,汤汁鲜美,赞道,“二婶,好手艺!赶明儿回京,这面你要给皇爷爷做一次,他老人家保准爱吃!” 王氏笑道,“说来惭愧,臣妾这个做儿媳妇的,还没给伺候过皇爷呢!殿下回京后,请殿下讨个恩典,让臣妾能进京,侍奉皇爷几天,尽尽孝道!” “二婶出身蒙古贵胄,当年选给二叔,很多朝臣还上书反对,还是皇祖母慧眼识珠,亲自发话。现在看来,她老人家还真是没选错人,二婶当得一个贤字!” 听了朱允熥的话,王氏肃然道,“高皇后对臣妾,恩深意重,对王家更是天恩浩荡!”说着,微微一笑,“臣妾王家,祖上虽然出身蒙古乃蛮部。可入主中原之前,就已经熟读汉家经义,以汉学为荣。” “传承百年之后,更是诗书传家,代代以科举为荣,谨遵圣人教诲。我王家世代和汉人士大夫之家通婚,若较真说,臣妾骨子里,汉人的血还多些。” “天下是一家,沐于天恩下。即便是我兄长当年,也不愿别人叫他的蒙古名字,更喜欢自己的汉名!” “大明之志,四海一家,华夷一统。二婶的话,比一些大臣说的还好!”朱允熥笑道。 其实他心里实在想,当年老爷子和祖母,给二叔定下这么一个妻子。大概也是在心理上,绝了二叔继承皇位仅有的一丝可能。 或许,也正是如此,二叔才会如此看不上王氏吧! 朱允熥又喝了一口,看看朱樉,“二叔,怎么不吃?” 朱樉面无表情,“臣,哪有心思吃!” “王爷说什么浑话!”王氏皱眉道,“非要一而再的跟殿下顶牛不成?” 朱允熥一笑,“孤看你不是没心思吃,而是不顺口吧!”说着,又喝了口面汤,正色道,“孤听说,你王府中,光是厨子就有三四百人,每日山珍海味,变着花样的吃!” “皇爷爷不止一次的和咱们朱家子孙说过,家兴于勤,毁于奢。你竟然,一点没往心里去!” 朱樉低头,默不作声,很是倔强。 朱允熥话锋一转,“其实,你吃点就吃点,在孤看来也不算什么大错。可是,你府里养了那么多厨子,饮食材料又来自天南海北,在孤看来,有些凶险!” 朱樉顿时不解,王氏也是满眼惊疑。 朱允熥叹息一声,擦擦嘴,缓缓说道,“其实,杀人,又是杀你心爱之人这种事,孤不必亲自来,一张旨意就可。可是孤顶着被二叔埋怨,还是来了,你们可知为何?” 朱樉夫妇越发迷惑,眼神却庄重许多。 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孤,之前做了一个梦,父亲托梦!” 看在这位二婶的份上,朱允熥还是不愿,直接让秦王心生不满,随口扯谎道,“父亲在梦里对孤说,你二叔,会死在洪武二十八年!” “啊!?”王氏一声惊呼。 朱樉也双目圆睁,急问道,“大哥?二十八年?” 朱允熥点点头,“确是父亲托梦给孤。”说着,看了朱樉一眼,“他和孤说,你是被人毒死的!” “大哥还说什么了?”朱樉急道,涉及到他的生死,他必要问个明白。 “父亲说,因为你后来有了嫡子,按照大明的规矩,不能立庶子为世子。所以有人,暗中下毒,毒杀了你和秦王嫡子!” 这回,王氏已经尖声问道,“殿下梦中,下毒之人是谁?” 她脸上那种庄重的气质尽去,取而代之的,满是狰狞的杀气。嫡子,秦王府,只有她生的才是嫡子。 朱允熥看看他们,正色道,“邓氏!” “不可能!”朱樉怒道,“她怎么会毒死我!不可能的!” “哼!为了她儿子,她什么干不出来!”王氏冷笑道,“只有儿子当了世子,她才不是妾,才能做妻!” “你一派胡言!”朱樉大怒,“你这个妒妇!” “二叔!”朱允熥冷喝,“孤梦中,父亲还说过,你死之后的事!” 随后,见二人都看着他,叹息开口,“父亲说,你死之后,二婶陪你殉葬了!” “啊?”朱樉一怔,呆住了。 殉葬是什么意思,他一清二楚。他想不到的是,他平日对妻子这样,他死之后,他妻子居然会殉葬下去陪他! 而王氏,则是整理衣冠,对朱允熥拜道,“谢殿下赞臣妾名节!” 说完,看向朱樉,微微一笑,“王爷,您若是先走一步,臣妾定然下去陪您!” 妻子的这一笑,竟然露出些朱樉从没见过的风情。后者顿了顿,开口道,“何苦呢?” “你是我的丈夫,自然生死在一块儿!”王氏正色道,“这辈子,没能讨你欢心,伺候好你,下辈子,臣妾将功补过!” “王爷,您是臣妾的天,也是臣妾的命!” “你!” 看着妻子的侧脸,朱樉一时竟然呆住了。 王氏掩嘴一笑,“呆子!” “原来我这些年竟然没好好看过她,她也挺俊呢!”朱樉心道,“她似乎,也不是冰冷不讲理的女人!” 她俩夫妻之间,难得眉目传情。 而朱允熥则是暗叹,“他娘的,我不但要奉旨杀人,还要缓和人家的家庭矛盾,我图什么?” 这时,忽然护院外,传来侍卫的怒斥,“什么人!?” 紧接着,就听一个女子,尖锐的嘶喊道,“王爷,不好了,我家主子,自焚啦!” “啊!” 朱樉惊呼一声,当场跳起,迈开两腿,就往外跑。 第53章 李大导演第二弹 火光,渲染了整个夜空,仿佛天上的星辰云朵都跟着燃烧起来。 邓氏单独住在王府一处风景极美的绣楼之中,此刻的绣楼已成一片火海。汹涌的火光之中,满是木料噼啪爆裂之声。 阵阵火焰的浪潮,顺风席卷,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烤得人毛发卷曲,皮肤生疼,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娘子!” 秦王朱樉看着眼前的火海,不顾身边宫人的拉扯,对那些束手无策的侍卫奴仆们喊道,“给本王救火呀!” 轰隆一声,火海之中,燃烧的巨木柱子轰然倒塌,无数火星四溅。 “娘子呀!”朱樉捶胸顿足,大声哭喊,“你们这些狗奴婢,不去救火,本王杀了你们,给娘子陪葬!” 这么大的火,真的没办法救!即便是灭了火,里面的人也断无生还的可能!即便不烧死,也早都呛死了。 但王爷发话谁敢不从,王府内的侍卫,宫人等人推着水车等物,顶着热浪开始救火。 跟在朱樉身后的王氏脸色发寒,皱眉看着不成体统的秦王,对王府宫人们呵斥道,“愣着干什么,护好王爷!”说完,似乎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不远处默默看着一切的朱允熥。 而此刻,朱允熥也在看着她。 王府之中,知道邓氏将死的人,只有他们三个。朱樉一直在朱允熥身边,他即便是再混,也不敢当着朱允熥面,让人通风报信。 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氏暗中把要绞死的邓氏的消息,漏了出去。 见朱允熥目光清冷,王氏心中胆寒,上前俯身行礼道,“殿下,臣妾有罪,请殿下责罚!” 朱允熥看了她许久,淡淡地说道,“罢了,你也算好心,也是为秦王着想,也算是为孤着想!” 王氏心中稍安,大着胆子说道,“王爷性子执拗,臣妾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心里埋怨殿下!” 朱允熥又是一笑,王氏的小算盘他不愿意戳破,而是看着眼前纷乱的场景,还有在边上大哭的朱樉道,“你说,邓氏真的会烧死自己吗?” “那狐媚子,哪舍得死?”王氏也看向那边,皱眉道。 “是喽,但凡愚蠢残暴之人,都怕死得紧!”朱允熥冷笑,“若她真想死,有一万种办法,何必选最痛苦的一种。烧死?怕是心里想着毁尸灭迹,死无对证!”说着,又是冷笑,“好蠢的算计,好大的胆子!” 这话似乎有所指,王氏心中一凛,低下头去。 “二叔心中怨不怨,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毕竟是孤的亲二叔,看在父亲面上,孤不会同他一般计较!”看着眼前大火,朱允熥继续开口,“不过,若以后二叔再做那些丧尽天良,有辱国体,触犯皇法之事,孤也不会饶他。人情,在孤这里,可不是没完没了的。” “殿下放心,往后臣妾会规劝王爷!”王氏道,“若王爷再犯错,拿臣妾问罪!” 朱允熥笑了下,没说话。 此时,东宫亲卫统领傅让靠过来,贴在朱允熥身边,轻语几句。后者表情格外精彩,不由得笑出声。 “老李还真是个妙人!去告诉他,带人进来!” 随后,朱允熥看着依旧在带人灭火的朱樉,哼了一声,“叫秦王过来,他的爱妾没死!” 又是一间王府的雅堂,朱樉急不可耐的进来,张嘴就问,“殿下怎知人没死?” 说完,有些发愣。只见曹国公李景隆正跪在地上,不住的对皇太孙请罪。 “二叔,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朱允熥坐在太师椅上,面色不善,“你骗孤不算什么,可连皇爷爷都敢骗,你这是欺君!” 朱樉不明所以,“殿下何意?臣何时欺君了?” “还装!”朱允熥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不是你给李景隆的口信吗?你的爱妃邓氏已经逃到王府外。若不是李景隆留心,多问了孤一句,连孤都要被骗了!” 朱樉更加的迷惑,可听闻爱妃没死,还是有些欣喜,急忙问道,“小李子,怎么回事?人呢?怎么到你那去了?” 他情急之下,李景隆昔日的外号脱口而出。 “千岁,下午的时候,您府上侧妃的丫头桃红,跑到臣的军中找臣!”李景隆开口说道,“她说..........因为犯错惹了皇爷,要绞死邓氏,可是王爷舍不得,可有其事?” 朱樉心急如焚,“是这么回事!人呢?” “然后那桃红又说,您舍不得邓氏,又不敢违抗皇命。所以想了一招假死之计,让她逃出王府,暂避风头。因为怕被外面的护军逮了,所以让臣网开一面。”李景隆快速说道,“她还说,其实这事,您已经和皇太孙说好了。您和太孙殿下,是叔侄连心,皇太孙也不忍心下令绞死您的爱妃。所以你们叔侄,做场戏,给旁人看!” 朱樉瞠目结舌,“本王何时说过这话?” 李景隆一摊手,“可是桃红是这么说的呀,她还说,只要臣网开一面,不让护军盘问出府的人员,日后王爷必有重报!” “昏头了,迷了心!”朱允熥在旁开口怒道,“这样的话都敢说?秦王,天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不但欺君,还私自结交朝臣,还假传孤的谕旨。你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如此昏聩。若是老爷子知道了,你王爵还保得住吗?” 朱樉顿时惶恐,大声道,“殿下,臣没说过这些。臣今日都和殿下在一起,寸步未离。臣一万个不想她死,可是臣哪有机会,给她报信!” 他再糊涂,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再爱邓氏,也比不过他自己的性命。 这些话,这些事,若真的传到老爷子耳中,他就完了!桩桩件件,都是夺爵圈禁,甚至一杯毒酒的十恶不赦之罪。 老爷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骗他。尤其是至亲之人,骗他!况且,他身为大明的藩王,为一个女人,做出如此事来,堪比造反! “王爷,可是桃红是这么说的呀!”李景隆接嘴道,“千真万确!她还说,王爷已经给邓氏安排好了,找个不相干的人,杀了之后放在绣楼里,一把火烧了之后,死无对证!” “放屁,老子没说过!”朱樉本就不是善于言辞之人,情急之下,几欲挽袖子,对李景隆拳打脚踢。 朱允熥冷声道,“既然二叔不承认,孤也无话可说。这等忤逆的欺君之罪,孤也不敢擅专。来人,邓氏和桃红,还有他们的口供,一并送往京城,给老爷子发落!” “殿下!”朱樉大惊失色,大声道,“若父皇知道此事,我命不保也!” 他不是傻子,皇命要绞死邓氏,可是在自己府中却闹了这么一出。不管老爷子信不信他说没说过那些话,他的下场都不会好。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王氏的声音,“定是那贱人,知道自己难逃死罪,胡言乱语打着王爷的旗号,蒙骗曹国公!” 声音落下,王氏进来,跪地说道,“殿下,那贱人一向心思歹毒,想必是知道难逃一死,所以豁出去了,用这么个法子。”说着,又哭道,“殿下,我们王爷虽然糊涂,可是性子直得不能再直了,他怎么会,怎么敢,办出这样的事来?” 然后,又哭着拉着朱樉的袖子,嚎啕大哭道,“王爷,到现在你还没看清那个贱人的面目吗?她为了活命,可曾想过你,可曾想过全家人的性命!若真被她逃出去了,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老爷子能容你?大明国法,涛涛天理能容你?” “她所说的这些,只怕旁人只会相信,不会怀疑。到时候,您,臣妾,还有家里的孩子们,王府上下千余口人,谁还能活命呀!” 第54章 大仇得报 还真就是,没一个善茬儿! 朱允熥先看看李景隆,再看看哭得泪人似的王氏。 李景隆是沾包之后直接反手一将,把邓氏要出逃的罪过,推到秦王头上。而王氏,则是顺着他的话,直接火上浇油,还他妈说的有理有节。 “二叔呀二叔!我们三合起来蒙你,邓氏死的不冤枉了!为了让你心里好受点,我也算对得起你!” 朱允熥心中暗暗想了片刻,脸上露出些故作思量,开口道,“二婶此言有理,孤也觉得二叔做不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 “王爷!”王氏继续对已经完全心乱的朱樉哭道,“您好好想想,她知道呆在府中必死,只有逃出去,才能躲过一劫。为了逃,她自然要假传您的口谕,连带着把太孙殿下的名头都抬出来。” “这贱人为了活命,连您都不顾了。她让您背上欺君的大罪,宁可让您做不忠不孝之人,她还算个人吗?” 秦王朱樉心乱如麻,李景隆言之凿凿,王氏说的言之有物,不由他心中不怀疑。 “她还真是聪明,知道用千岁您的名头拉拢臣,还说太孙殿下也知道此事,是你们叔侄演戏!”李景隆后怕的说道,“若非臣多了个心眼,还真被她骗了!” “她.......不应该呀!”朱樉木然道,“本王怎能看着她死,她何必用这种办法,这不是连我都给害了吗?” 王氏擦下眼泪,在朱樉耳边说道,“王爷可还记得,方才太孙殿下说过的,故太子托梦之事。殿下说,故太子在梦中和他说,您是邓氏毒死的!虽是个梦,可现在就应验了。那贱人为了自己活命,根本没把王爷的性命放在心上!” 有些事,三人成虎! 而且此事干系重大,李景隆不敢平白说谎,皇太孙更不用如此。一切的推断,也都顺理成章。 当下,朱樉阴沉着脸吼道,“带她过来,本王当面问她!” “自己这表叔加妹夫,可够痴情的!” 李景隆心道,“换一般的男人,这时候只要有点眼力见的,都想着怎么撇清。你可倒好,还要再见一次,还要再说道说道。这哪里是秦王千岁呀,这和秦淮河上,那些被姐儿迷得失心疯的傻子,有什么两样?” “带她过来?要不要半路给她一刀!然后再说邓氏心思歹毒,恼怒秦王不救她。要做实了,秦王和她串通,为她主导的欺君之戏?”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王氏直接哭出了声音。 “王爷,您还不清醒吗?”王氏哭道,“现如今,您还要见那狐狸精!也不知道您怎么了,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您现在见她,她定然不认。到时候,这事还要继续查下去。皇太孙殿下做不了主,要皇爷亲自查,您能有好果子吃吗?” 朱樉已经快疯了,“那怎么办?” 王氏忽然放开他,跪在朱允熥面前,“殿下,念在亲叔侄的份上,这事千万不能闹到皇爷耳中。秦王府上下千余口,生死都在您的一念之间。王爷是您的嫡亲叔叔,故太子的亲弟弟,您千万帮着,遮掩一二!” 朱樉也恍然大悟,这种事真要是闹到老爷子那!他横竖都是天大的罪过! “这.............”朱允熥面露难色,咬牙道,“二叔,孤一直以来都想着你的面子,所以才没马上让人绞死邓氏。可是你看........这都什么事呀?孤怎么敢瞒着老爷子?若是瞒不住,孤都要获罪!” “大哥在时,最是维护臣!”朱樉也叩首道,“殿下,看在大哥面上,坎塞往日情分上,您再帮臣一次。”说着,又道,“你我叔侄一体,秦藩从未对殿下,有过不敬之心呀!” 朱允熥依旧故作为难,咬着嘴唇,跺脚道,“罢了!二叔,孤再帮你这次!”说着,把朱樉扶了起来,继续说道,“这事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今日的事,你府中下封口令。孤这边,也当作没看到,不会告诉老爷子。回京之后,老爷子问起来,孤就说您接旨之后,马上派人绞死了邓氏,也知道自己错了!” “只要孤不说,旁人也未必敢多嘴。皇爷爷那,孤帮你担着了!” 王氏急道,“殿下放心,今日王府不过是一时不查,走了水而已!”说完,看看李景隆。 李景隆双眼看着天棚,仿佛什么没听到,又仿佛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 朱允熥又道,“二叔,孤这回担了干系帮你。日后,若孤有什么难处,你这个当叔叔的.............” 朱樉叹息一声,“臣自当鞍前马后!”随后又苦笑道,“就算没这事,殿下您的事,不就是秦藩的事吗?” 等的就是你这话! 朱允熥把着朱樉的臂膀,再次叹道,“走,闹了半天了,咱叔侄二人,找地方静静。其他的事,交给下面人去做吧!” “邓氏!”朱樉长叹一声,“怎么.............我平日对她..........” “二叔也别多想,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这女人不是祥人,是个祸害!”朱允熥领着浑身无力的朱樉往出走,回头道,“曹国公,你去办一下!” 李景隆收回看天的眼神,心里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事最后落我头上!” 可是,等朱允熥和秦王出去之后,王氏却走到李景隆面前,“今日多谢曹国公了!” 秦王正妃,李景隆不敢无礼,赶紧附身道,“娘娘说哪里话,都是臣份内的事!” “这个人情,秦藩不会忘!”王氏正色道。 “这女人,还真是聪明!”李景隆心中盘算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免有些暗自钦佩,笑着开口,“臣先告退!” “且慢!” 谁料,王氏再次开口,“杀人的事,就不劳曹国公了。毕竟,您和邓家有亲!” 见对方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李景隆心中顿时明了。 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想起自己家中,那个对小妾们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母老虎来了! 不过,随即又陷入沉思。 “邓氏被赐死,邓家会不会被牵连?万一日后大舅子小舅子上门求告,自己要不要帮手?” “他娘的,回去以后,老子就大病一场,等风头过了再说!” ~~~ 王氏乃是前朝贵胄出身,虽然亡国之人,但家中也有底蕴。嫁给秦王之时,身边也带着十几个丫头嬷嬷等。 只不过,以前她在府中不受待见,这些人跟着也受尽白眼。 但是现在,王氏已经翻身了。 身后带着长长一串下人,板着脸在王府下人们敬畏的目光中,朝柴房走去。 她身后几个头发全白的年老嬷嬷,当年也是河南王,王保保家中的仆妇,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些许的威严。 王氏在柴房前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纸向里看去。昏暗的房间内,两个堵着嘴,捆绑着的佳人,正惶恐的哭泣。真是梨花带雨,谁见都怜! “小姐!”王氏身边一嬷嬷开口问道,“您要进去吗?” 闻言,王氏顿时不悦,“掌嘴!” “奴婢该死!”那嬷嬷给了自己老脸上一个嘴巴,清脆作响,“娘娘,您要进去吗?” 此刻,嬷嬷不该用旧日在王家时的称呼,而是该用王妃二字。 其实小姐一词,本是贬义。在唐宋之时,用来说青楼女子。后金人蒙人坐了天下,这些人学汉人学差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小姐这词,用来说家中的女儿。 王氏又看了看里面,听到声音更加惶恐的邓氏和桃红,冷笑道,“我进去干什么?”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瓶,淡淡的说道,“灌进去!” “是!” 年老的嬷嬷轻轻接了,带着几个宫人,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表情,推开柴房大门。 王氏看着夜空,双手合十,在房间中压抑的惊呼中,喃喃说道,“皇天保佑,这药,终于不用用在我的身上了!” 房间中,婆子嬷嬷们死死的压着邓氏和桃红,白色的小瓶,对准她们摆开的嘴,冷笑着灌下。 须弥之间,屋内满是腥臭之味,邓氏和桃红两人下身一片腌臜。 再过半盏茶时间,两人跟蛆一样的扭动起来,满脸痛苦。三两下之后,口鼻出血,气绝身亡。 第55章 回家 邓氏身死,此间事了。 而在邓氏死后,据说秦王朱樉暗地里喝了好几次大酒,每次喝醉都坐在邓氏生前所住的绣楼外,愣愣出神。 大丈夫难免儿女情长,好比后世好男人不免遇上海王。 天家之人龙子龙孙,看着是身份尊贵荣华富贵,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从小到大,小到穿衣吃饭,说话行事,大到婚姻大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邓氏固然可恨该死,但秦王心中也不是一时能放下。 而通过此事,朱允熥也想明白为何老爷子,会让他来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甚至有些掉价的活。 作为皇明的储君,朱家的嫡长房嫡孙,未来的大明皇帝。朱允熥对于这个庞大的朱家而言,就是下一任的族长。 一个大家族想要家风优良,想要枝繁叶茂,必须要有人做那个家族之中,嫉恶如仇之人。 族长是要管人,是要得罪人的。而朱允熥以前的身份,是被人宠着,被人逢迎着的。现在,这种身份的突然转变,也意味着他即将要在朱氏家族中,树立起属于他自己的绝对威严。 而后数日,朱允熥亲自巡视了关陕军务,西安内外各驻军卫所,考察士卒训练,屯田筑城等事。又轮番召见地方布政司,按察司,学政等官员。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秋霜乍起之时,朱允熥离开西安,南下回京。 ~~ 北地已寒,江南犹暖。 一别半年,京师应天府繁华依旧,尽显太平景象。 应天府神策门外的官道上,忽然烟尘乍起,数百骑兵策马疾驰而来,蹄声震天。 这处城门,不及几个水关城门繁华,路上也没多少行人进出,但城门口却是戒备森严。忽听得,城外马蹄颤抖,城门军总旗按着腰刀杀气腾腾从门洞里出来。 “哪个不知死的憨货,敢在这纵马!” 不怪他口气大,过了这道城门,里面就是大明京师内城。国朝初皇爷早有圣旨,过此门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使其不得逞官威,扰民也! 可是总旗兵只骂出了一句,下一句还没出口,那队彪悍的骑兵就已冲至眼前。 “来者............”总旗虽然官小,可直属京师驻军,又身负守门重任,等闲外官根本不放在眼里,本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外官进京陛见,但是一见来人,顿时换了副笑脸,“常国公?您老回来了?您不是,跟着皇太孙殿下在高丽打仗吗?” 常升一身便装,在马上笑道,“是你小子当值呀!仗打完了,班师回朝!”说着,马鞭一甩,“把拒马等物搬开,本公要进城!” 城门军忙不迭的开始忙活,给骑兵们整理出一条通道。 这些军兵最有眼力价,开国公常升是谁,那可是皇太孙的亲舅舅,以前更是数万城门军的头儿。什么下马之类的,大伙就当不知道。 “末将等,恭贺常公,得胜回朝!” 大明灭了高丽,举世皆知。城门军的兵丁门,在城门两侧列阵,齐声高喊。 常升微微一笑,引导身后风尘仆仆,但是一身杀气的骑兵,缓缓入城。 那城门军总旗有些奇怪,往日常公手面最大。兄弟们说几句亲热话,银锭子赏钱直接就扔过来了,怎么今儿有点反常呢。 脑袋里寻思着,眼睛在路过的骑兵中打量。 “到底是灭了高丽的精锐,啧啧,这气势!” 正感叹着忽然一愣,那不是曹国公李景隆吗,他居然也在队伍里。 “这可奇怪了,按道理国公们打了胜仗,该是和皇太孙殿下一块回京,接受百官臣民出迎的,怎么都悄没声儿的回来了?” “曹国公身边那后生是谁?怎么曹国公跟他说话时,还要点头哈腰............” “我地个乖乖,老天爷呀!” 这城门军总旗,也是曾远远瞻仰过圣颜的。再加上李景隆那么小心的奉迎,颖国公之子傅让,楚国公家的少爷们护卫,这人是谁,他还猜不到吗? “臣,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洞里嗷唠一嗓子,顿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骑兵们刀子一样,不善的目光射到总旗军官的身上,后者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并且对身边众兄弟喊道,“殿下御驾在此,还不跪下磕头!” 其他士卒们,见自己头如此,也赶紧跪下跟着猛磕。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身猎装,被护卫们簇拥的朱允熥在马上微微一笑,“免礼了,都起来吧!” 朱允熥从西安返程之后,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只带了数百护卫,直奔京师。 不但没有护军,更没有统治沿途的官府。之所以如此,是他实在不愿意太过繁琐。 须知,他此事已有灭国之功劳,班师回朝之时,文武百官要出城三十里相迎,城内更是要披红挂彩,沿途黄土垫道,百姓山呼千岁。甚至,连老爷子都要亲迎出来。 那种阵仗,他是真不愿意见。他既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又不是喜好浮夸之人,那等场面上的事,能免就免。再者,他去西安之际,该返回京师的部队,已经返回,城内已经热闹过了。 所以,他悄悄的进城,谁都没告诉。 “臣等,恭贺殿下灭国之功!煌煌大明,浩大武功,必万年之统。天佑大明,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随着城门军总旗的一嗓子,城门洞里又顿时全是士卒们扯着脖子的呼喊之声。 “煌煌大明,浩大武功!” 朱允熥笑着念了一遍,“难得你一个粗人,说的词儿却不错!”说着,一挥手道,“赏!”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常升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沙金来,扔过去,笑道,“小猴崽子,接着!殿下赏你们的酒钱!” 马蹄远去,等朱允熥带着骑兵进城之后,跪在地上磕头的城门军们,一股脑冲到总旗军官身边。 “头儿,殿下赏了什么?”大伙七嘴八舌的问道。 总旗军官掂量下手里的袋子,皱眉道,“不像是银子!”说着,打开袋子的口,顿时倒吸一口冷,“嘶!”随后,捏着一个金灿灿米粒大小的东西,迎着阳光仔细的看了起来。 “金子,上好的沙金!”总旗大笑道,“兄弟们,这一袋子可比咱们一年的军饷都多呀!” “殿下真是天恩浩荡!”一个士卒凑趣的笑道。 “还是常公的手面宽,殿下说赏,他就赏了咱们一袋金子!” “这沙金哪来的?是不是在高丽抢的?” 眼看手底下人,眉开眼笑的议论,总旗再次掂量着手里的钱袋子,煞有介事的说道,“肯定是在高丽抢的,咱们大明市面上,可没有这么纯的沙金!” “出手就是一袋,这一袋怕是一两斤呀!”边上,一个士卒啧舌道,“这是,抢了多少呀?” “没见识,这算啥!”总旗军官不屑道,“前些日子,出征的将士们回京,各个都是腰包溜鼓。军中那些老杀才.........老军侯们,更是盆满钵满。景川侯曹爷他家,光是装财物的打车,就十三辆。高丽美女,抢了好几十!” “这回打高丽,可是抄上了,咱们怎么没跟着去呢!”许多士卒,懊悔的说道。 凡事由小见大,这次高丽的灭国之战,让大明军中,那种打仗抢东西发家致富的想法,更甚几分。 朱允熥带着护卫亲兵,进神策门,入长安街。数百骑兵一露面,在京师街头格外打眼。 不远处,一队巡街的军兵,已经快步奔了过来,准备盘问。 “回家了!”朱允熥看着熟悉的街景,微微一笑,“去,派人去皇城传信,孤,回来了!” 第56章 麦田 风吹麦浪,遍地金黄。 御花园的一亩三分地里,风吹过,一顶草帽在金色的麦浪中,随着风和麦穗的节奏,上下起伏。 草帽有些残破了,似乎被戴了许多年,上面的颜色被主人的汗水浸染,有些斑驳。随着草帽的起伏,金色的麦田里,一条笔直的田埂显露出来。 镰刀轻快有力,握着刀的手,满是风霜的痕迹。 割下来的麦子,整齐的码放在地上,每堆儿都是一般大小,一边高低。 一滴汗水,落在明亮的镰刀刃上,刚发射出晶莹的光。就跟随着主人的力气,融化在麦田之中。 “呼!” 草帽的主人,在田里直起腰杆,一边用手轻轻捶打已经老迈的身躯,一边欣喜的望着,丰收的麦田。 御花园的主人,只能是皇帝。 皇帝中爱种地的,只有朱元璋。 此时的朱元璋,一身粗布衣裳,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纹不住滴落。往日满是霸气和睿智的眼神,如今变得温柔无比,格外柔和。 他望着麦田,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笑容中,彷佛眼前的麦田,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也彷佛,是他一生挚爱的爱人。 随后,微微低头,轻轻在麦穗上一嗅。 再然后,手中的镰刀再次轻快的动了起来,嘴里轻轻哼着,“每年逢三夏呀,阿爷带全家。老少都下地,割麦忙过冬呀!” “一亩五六车,晒在房檐下,借来老黄牛,辛苦用碾压!” 歌声中,老爷子笑得如同顽童一般纯真,烂漫。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地和粮食,就是他的命!更是,天下人的命! 今年,是个好收成! 百姓家都多三五斗,天下哪里还有饿肚忧! “皇爷!皇爷!” 正干着活,耳听得麦田外,朴不成那厮,扯着脖子喊。 老爷子不悦的抬头,视线中跑向地头的朴不成,忽然脚底一空,栽个跟头。 “你还能干点啥?走道都卡跟头,娘们叽叽地!” 老爷子的笑骂声中,朴不成脑袋上沾着几根麦杆站起来,继续跑着喊,“皇爷!” “敢踩了咱地麦子,扒你地皮!” 老爷子大骂一声,“你跑啥?有狗撵你?” “殿下!”朴不成站在麦田边上,笑着大喊道,“殿下回来了!” 啪嗒,老爷子手里的镰刀落在地上,眼神的欣喜更盛几分。 急匆匆朝外走,两脚快速的越过整齐的麦堆儿,急问,“咱大孙回来了?到哪儿了?” “刚进皇城!”朴不成笑道。 老爷子微微怔下,走到田边,蹲在清澈的水塘边,洗着手上的泥土,有些埋怨的说道,“这孩子,咋回来也没个话呢?” 说着,甩甩手站起来,又展颜笑道,“咱大孙这简朴务实的性子,随咱!知道回京,必定要大阵仗迎他,必定要劳心劳力的经过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事。那些事弄的烈火烹油的,花钱无数,所以直接悄悄的回来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嫡亲的孙子,不随您,随谁?”朴不成虚扶老爷子,笑道。 “给咱更衣,回奉天殿!”老爷子大笑道,“出门饺子,回家面,让徐兴祖那吃货,擀面条,抄大块咸肉!让惠妃带孙媳妇也过去。对了,孙媳妇身子大了,做软轿!” “老奴这就去安排!”朴不成笑道,“皇爷慢点走,留神脚下!” 老爷子背着手,边走边道,“你以为咱跟你这阉货似的,走道都能摔!”说着,又笑道,“你呀,没有儿孙,不知道当爷爷的好。在家的时候,怎么看他都烦,他不在家吧,怎么想到都是他的好!” 朴不成苦笑道,“皇爷,老奴也想有呀!可是老奴,这不早就断了吗?” “下辈子,投个好胎,当回爷们!”老爷子有些怜惜的看了朴不成一眼。 他这么说,朴不成能说什么,只有陪笑。 又走了两步,老爷子忽然停住,琢磨道,“咱是爷爷,哪有爷爷迎孙的理儿!小东西,他娘的悄没声的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先派人送信,不知道咱惦记他?” 说着,又返回麦田,“既然回来了,还不赶紧滚过来,给咱磕头?” 然后,又拿起镰刀,开始不紧不慢的割着稻子。 这时,朱允熥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麦田之外。 他一身猎装还没换,身上风尘仆仆,手里拎着一串纸包,小跑着喊道,“爷爷,孙儿回来了!” 这一声爷爷,老爷子心中一酥,手中的镰刀就挺住了。 不过,随后脸色大变,“大孙,别踩了麦子!” 一别半年,朱允熥心中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老爷子。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是他们祖孙二人每日相伴,从未离开过这么久。 踩着麦堆儿,三两步奔过,一把抱住了老爷子,大叫道,“爷爷,我回来了!” “你干啥??” 孙儿的这种亲昵,让老爷子有些别扭。挣扎几下,发现孙儿的力气,已经比他大了,挣脱不开。 挣不开,就不挣了,老爷子索性在孙儿的背上拍拍,柔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刻,只有爷孙二人,没有什么君臣,更没有什么天下大事,更不是出征凯旋,唯有分别许久的,祖孙相见。 “瘦了,壮了!”老爷子爱怜的打量着大孙子,笑道,“胡茬儿,更多了!” 朱允熥咧嘴傻笑,“爷爷,孙儿想死你了!”说罢,又真情流露,紧紧的抱住老爷子。 “松开!松开,啥样子,人家看了笑话!” “孙子抱爷爷,人间真情,谁敢笑话,掰了他的牙!”朱允熥笑道。 “多大的人了,没个正形!”老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笑得皱纹堆在了一起,看看朱允熥手里的东西,“这啥?” 朱允熥拎起来,“进城的时候,发现新开了一家苏州的点心铺子。孙儿特意称了两斤,给您尝尝!” “嗯!”老爷子直接拿过来,撕开纸,抓了一个桃酥就往嘴里塞,然后一咧嘴,“呀,太甜!咱就不得意甜口的东西!” 说是如此,但手上也没停,一边吃着,一边把镰刀交到朱允熥的手里。 “爷,您这是?”朱允熥拿着镰刀发愣,看着麦田,心里没来由的打个寒蝉,“让我干活?” “你不干?你忍心看你爷爷干?”老爷子嚼着点心,努嘴道,“赶紧的,趁天好,把麦子收了!” 本来一路疾驰,朱允熥就感觉双腿发软,再说他别的都不怵,就怵这些琐碎的农活。 可是,也没得选。 往掌心吐口唾沫,撸起袖子,沿着田埂,开始收割起来。 “哎,这就对了,大小伙子,精装后生,得多干活!多干活,才知道天下疾苦,才知道世道的艰难!” 老爷子在边上吃着点心,嘴里指点,“大点步,对,步子大点!别用手抓,得划拉!你抓能抓多少,一划拉一大把。两只胳膊,要配合好,下刀要准,要快!” “咦,咱一割一大把,你一割麦就这三两根,这架势割明儿去了!” “弯腰,弯下腰!让你弯腰,不是让你驼背。背要直,靠腰劲儿!哎,对喽,就这么干!” 老爷子指点庄稼把式,朱允熥额头见汗。渐渐的,手中的镰刀感觉越来越重。 “男人,光知道打打杀杀不成,家里这些活,也得能拿得起来。咱老了,往后这些活都是你的。小事干不好,怎么干大事。你要是不干,你下一代也不会干。都他娘的不干,就喝西北风了!” “爷爷,您放心,孙儿虽然有了灭国之战的功绩,可是不敢翘尾巴。以后,还是会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治国。”朱允熥抬头,擦了下汗水,“孙儿可不是有点功劳,就好高骛远的人!” “少废话,干活!”老爷子笑骂。 随后,对边上的朴不成喊,“拿点水来,咱吃的嘴都干了!” 朴不成忙端着茶壶过来,小心心的不敢踩了麦子。 咕噜,咕噜,老爷子灌了两口,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咱大孙买的点心,吃着就是香!”老爷子美滋滋的对朴不成道,“看着没,儿孙大了,知道出门带东西孝顺老人了!” 朴不成陪笑两声。 不远处,几个女人的身影,在田边出现。 当先一人,扶着肚子脚步很快,她肚儿有些圆。 ~~~~ 我可能上火了,尿尿疼。 第57章 田边家宴 不好意思,做核酸去了,刚回来。 ~~~ 柔情嗔怨最浓处,正是久别重逢时。 朱允熥趁着弯腰割麦子的功夫,朝田边望了一眼,笑了一下。 那边,爱笑的姑娘,嘴角挂着笑容的同时,眼角已经湿润了。 老爷子看看那头的孙媳妇儿。 再看看,撅着腚,笨手笨脚干活的大孙子。 抬腿,咣地就是一脚。 “爷爷!”朱允熥揉着屁股,“您老踹我干啥?” “别装了!”老爷子笑骂,“去吧,跟你媳妇腻歪去!” “哎!”朱允熥傻小子似的咧嘴一乐,扔了镰刀,嗖嗖往田边上跑。 “别他娘的踩了麦子!”老爷子跳脚大骂。 走到天边,四目相对。 他眼睛里的她,丰腴了许多,圆脸上满是母性的光泽。见他奔来,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欢喜,乌溜溜的眼睛,就在他身上打转。 她眼睛里的他,壮了,瘦了,也黑了,笑容一如从前一般爽朗。 “殿.........” “宁儿!” 不等赵宁儿见礼,她连呼唤都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就被他直接拥入怀中,用胸口,贴着她的额头。 爷们的汗水味儿,瞬间涌入她的鼻尖。脑中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哎呀,他娘的!”田里,老爷子骂一嘴,马上别过头,咧嘴大笑。 田边那些宫人们,惠妃等人,顿时目瞪口呆。 哪有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 “殿下!”宁儿只感觉浑身发烫,伸手去推,声音蚊子一样,“别!!” 朱允熥放开怀中的媳妇,看着她的脸,“辛苦了!” 一句辛苦,道不尽女儿多少相思之意! 本是你浓我浓的少年夫妻,可国事当前,每晚深宫孤灯,多少回梦境中辗转,多少次泪湿枕巾。 忽然,朱允熥再次搂住宁儿,低头......... 众人无声惊呼之中,朱允熥吧唧一下在媳妇的脸庞上亲了一口。 边上的人都石化了,太监们瞪大眼珠子,宫女们满脸通红,就连惠妃娘娘,也有些傻眼。 “嗨,这小子倒是背着点人呀!”老爷子咧嘴笑骂,“真不知羞!”说着,瞅瞅身边。朴不成,正微笑着看着那边,相拥的两个年轻人。 “你瞅啥呢?”老爷子继续问。 朴不成回神,笑道,“老奴看殿下和娘娘,还真是恩爱!” 老爷子撇嘴,“你懂个鸟的恩爱?” 一吻之下,赵宁儿脸上的火烧云,直接延伸到整个脖颈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直接推开朱允熥,后退两步。 慢慢的扶着肚子,福安说道,“臣妾,恭贺殿下,凯旋回朝!” 朱允熥赶紧扶起来,柔声道,“你有身子,不用大礼!”说着,又摸下对方隆起的小腹,“我在外头,时常惦记你们娘俩。”说着,又是一笑,慢慢俯下身,对小腹说道,“傻孩子,你爹回来了!” 赵宁儿掩嘴一笑,眼中尽是浓情。 “殿下,快歇歇吧!”惠妃娘娘上前,笑道,“要说私房话,你们小两口有的是时间,这大白天的,若是被外臣看见,又要多嘴说没规矩,不成体统了!” 老爷子从地里出来,甩着鞋上的泥笑道,“啥规矩?见了媳妇心中欢喜,天经地义!早年间,咱带着兄弟们出门打仗,哪次不是一回来,就拖着婆娘上炕!” 惠妃娘娘嗔怪地说道,“皇爷,孩子们面前...........” 老爷子在竹椅上坐下,一摆手,“他们都大了,怕啥?”说着,一摆手,“上菜,吃饭!” 一声令下,宫人们开始布置起酒菜来。 君王之家的家宴,就在田边支起,空气中饭菜香,麦子香混合在一块,格外清爽。酒菜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些家常便饭。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亲手给老爷子倒酒,嘴里说道,“皇爷爷,高丽的事.......” “你的折子,咱看了。该派的官,也派出去了!”老爷子开口道,“不过,设行省的事,毕竟非同小可。正好你回来了,明日朝会上,再说一说。”说着,手指敲打桌面,“一地好占,民心难归,若想真为大明之土,其中怕是有不少的难事,不是能急得来的!” 朱允熥又道,“那边的驻军............” “先不说这些!”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嘴里边吃边道,“那事办了没有?”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何事,点头道,“办了!” “他那边,没不痛快?”老爷子问道。 “二叔是明事理的人!”朱允熥笑道。 “你少护着他!”老爷子板着脸,“他什么德行,咱还不知道?”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喝口酒叹息一声,“爱子如杀子,有时候咱对他们,也太宽容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早先你要打高丽,咱还有些孤寂,现在看来,还真打对了。”老爷子继续缓缓开口,“自从灭高丽开始,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等藩国,一个劲儿的上表,态度之恭敬谦卑,前所未有!” 朱允熥笑道,“估摸着,是畏惧大明王师,怕惹了您,步高丽的后尘!” “怕的是你小子!”老爷子笑道,“咱一把岁数了,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对他们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没啥想头。他们是怕,你年轻气盛,喜欢军功!” “孙儿喜欢军功不假,但也不会以个人喜好随意发兵!”朱允熥正色道,“高丽是乱臣贼子当道,不断侵占辽东之土,所以发兵灭之。那些藩国,只要恪守本分,孙儿便不与刀兵相加!” 老爷子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咱就放心了,还是那话,打仗是劳民伤财的事,要量力而为。治国,更不是打打杀杀,要以德服人!” 朱允熥起身,俯首道,“孙儿谨记!” “坐,咱爷俩说话,没那么多规矩!”老爷子笑道,“除了这些小国,云南那边的土司们,也都谦恭的上表。前些日子,车里宣慰司,还上表说要给咱送大象!” 说着,老爷子一笑,“那玩意送来干啥?养着还浪费粮食,还他娘的不好吃!” 在老爷子眼中,天下牲口分成两种。能干活的,能吃的。象是国家大礼时的宝物,可在老爷子这样务实的人眼中,不过是不能干活,也不能吃的牲口罢了。 车里宣慰司,大概就是后世的西双版纳。 大明立国之后,沐英平定云南,在云南西南之外,设置了六个宣慰司,封赏给归顺大明的土司们。 这些地方,本是前朝蒙元灭缅甸蒲甘王朝后建立的缅中行省。虽是行省,但境内各邦王公并立,有着极大的自主权。 大明取代蒙元之后,面对这个新兴的大帝国,这些土司也都表达了归顺之意。尤其是在沐英洗了几个不听话的小邦之后,更是不敢与大明为敌。 这些土地大概囊括了,后世缅甸的所有国土,还有泰国清迈的一部分,也包括老挝。 六个宣慰司中,最大的两个,就是缅甸宣慰司,还有老挝宣慰司。 对于这些西南边疆之地,大明的一贯方针是,对这些土司有着绝对控制权,土司们的世袭官位,都在明朝掌握之中,对土司犹如臣子,视为大明一部。但同时对于地方事务,不予太过的干涉,行徐徐图之事。 大明开国之后,西南版图远超汉唐! 不过,此时西南的局势,表面上归顺大明效忠之下,也有些暗流涌动。朝廷对那些土司,也是暗中防备。不然沐家在云南干什么,沐家在云南的作用,可不是做那些土司的爹。 而是盯着他们,看谁不听话,直接给他们一刀。 “好端端的,老爷子怎么提起西南那边来了?” 朱允熥心里想了想,开口问道,“爷爷,可是云南那边不稳?” “那几个土司能闹出什么浪花来!”老爷子不屑道,“他们自己打起来了!” 第58章 祖孙论政 “沐春奏报,孟养宣慰司和缅甸宣慰司打起来了!” 老爷子和朱允熥说着国事,所有人都暂且离得远远的,桌上只有他们爷俩。 “这些土司,哼!”老爷子冷笑道,“表面上归顺咱们大明,暗地里称王。屁帘大的地方,还想弄个王出来!” 云南之外缅甸老挝等地,自前元灭了蒲甘王朝之后,几个实力比较大的土司,都在争夺这些地方的最高统治权。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问道,“爷爷,他们谁赢了?” “都半斤八两,一时半会还比量不出个上下来!”老爷子说道。 “他们打起来对大明是好事!”朱允熥笑道,“让他们打去,咱们看戏。他们谁坚持不住了,肯定要向咱大明求援。咱大明拉拉偏架,不让谁输,也不让谁赢了!” “咱也是这么想的!”老爷子一笑,“最好他们年年打,打上几十年,打个稀巴烂才好呢!” 朱允熥看看老爷子,郑重说道,“不用等几十年,他们既然开始打,就不能让他们停下来。等他们打累了,实力衰弱,大明正好改土归流,永绝后患!” “嗯?”老爷子的目光,豁然凌厉起来。 “西南边疆,土司众多,若不改土归流,将来恐为大明之患呀!”朱允熥继续正色道。 对于西南这些番邦的历史,朱允熥不甚清楚。但是,对于贯穿明朝二百多年的西南兵乱,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且不说后来嘉靖,万历年间的征讨。 光是正统年间,为了确保对西南的统治,大明就对麓川进行了四次征讨。 这四次征讨,大明连续数次发动了十万人以上的大会战,但西南地形天气等因素影响下,明军并未能全功,甚至还有败绩。 数次十万人以上的会战,持续近乎十年。对大明的国力,造成巨大的靡费。使得国力下滑,更因为抽调精锐作战,使得北方对瓦剌的防备空虚。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因为正统年间,对西南用兵太过。土木堡之变,也未必能输得那么惨。 “改土归流是什么意思?”老爷子沉思道。 “废土司,设流官,权收归于中央。”朱允熥开口道,“西南天气炎热,山林众多,番民彪悍时有变故。唯有改土归流,方能长治久安!” “若不如此,一旦西南宣慰司这些土司有了异心,王师要靡费无数,才能讨伐。西南之战,远比漠北草原更加凶险,十万大军中,往往因为水土不服,虫病疫病等,未战便折损半数。” “你想的够远!”老爷子端起酒杯,琢磨着说道,“不过,一旦改土归流,土司必叛!你也说了,西南边疆,鞭长莫及。打起来,咱们不划算。但若坐视土司势大,将来反抗朝廷,更是麻烦!” “皇爷爷,不如召云南沐春进京奏对!”朱允熥说道,“先问问他们这些边将的意思!” “嗯,好!”老爷子点头道,“你下旨吧,召他来!让他把几个幼弟也带来,沐英的儿子们,咱有几个还没见过呢!” “皇爷爷,若真对西南下手,国库............?” 朱允熥试探的问道,须知高丽一战,发动大军二十万,民夫不计其数。暂时看,这些花费,就算把高丽刮地三尺也补不上。 “国库还算充裕,江南夏税以至京师!”老爷子微微一笑,“你那税法颁行之后,咱杀了许多江南大户,现在都乖乖的交税呢!” 说到此处,老爷子笑骂一声,“不收不知道,一收吓一跳。江南的商人们竟然这么有钱,现在一年顶过去几年。而且商人们缴的,可不是杂粮米豆。都是丝绸,棉布,还有真金白银!” “而且,这商税,还细水长流!”朱允熥接嘴笑道,“只要他们做生意,就要交税。城门税,运河税,海关税。往后世道越好,他们交的越多,连绵不绝.........” 说着,朱允熥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站起来。 “皇爷爷,孙儿不敢!” 不但他吓了一跳,远处那些宫人们,都是一脸惊骇。 老爷子,竟然提着酒壶,亲自给朱允熥倒了一杯酒! 莫说皇帝和储君,就算是寻常百姓家,也没有祖父给孙儿倒酒的道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天下奇谈!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之间,怎能如此? “坐坐!”老爷子笑道,“都说了,咱爷俩没那么多规矩!”说着,看看朱允熥,笑道,“这杯酒,爷爷给你倒。算是,对你的嘉奖!” “你的那些法子,让咱大明,受益匪浅!” “孙儿不敢!”朱允熥俯首道,“皇爷爷如此大恩,孙儿惶恐!” “起来,跟咱装啥,这又没外人!”老爷子一笑,把酒盅推过去,“喝喽!” 朱允熥心中诧异,双手捧着杯,一饮而尽。 “驿改邮,铸银币,收商税,让咱大明不再从苦哈哈老百姓身上刮油水,不再算计着过日子。这杯酒,你当得!”老爷子笑道,“你比你爹强,也比咱强!” “孙儿不敢!”朱允熥低头道。 虽然面上装作诚惶诚恐,其实心中还有些得意。 一路走来,自己到底是改变了这个古老国家的一些顽疾。为日后,真正能实行商业主义,打下了基础。 后世人总是感叹,为何有商业主义大明,会败于蛮夷之手。为何商业蒸蒸日上,却最后国库颗粒皆无,穷困潦倒。 有商业主义的萌芽不假,可是大明没有可以让商业主义这颗萌芽,发展壮大的土壤。 官商勾结,谋取私利。肥个人,而损国家。 归根到底,大明没有引导这种商业主义,更没有重视,也没有为其发展提供便利,更没有约束和管理。 邮政,畅通道路。 银币,方便交易。 商税,充足府库,限制官商。 再往后,还有关税,还要开放优良海港,取消禁海。靠种地,永远不会发家致富的。虽以后任重道远,但起码现在有了好的基础和条件。 “现在国库的存银存粮,可供三十万大军,征战两年。若等到年底,收了秋税,盐税,就算是五十万大军,打上三五年,朝廷也无钱粮之忧!” 老爷子继续说道,“不过,钱花起来容易,攒起来难,你小子也别心中得意,见谁都想动刀子。那样,就是有金山,也不够你祸害的!”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允熥说道。 “对了!”老爷子又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说高丽那铜矿,咱让工部的人去看了。嘿嘿,还真他娘的是座金山呀!番邦小国,也不是没有好玩意!” “高丽打下来的,但是如何治理,许多事还要皇爷爷圣裁!”朱允熥想了想,开口道,“孙儿,有几个浅见。” “说来听听!”老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着说道。 “假设高丽建行省,要先兴科举,择寒门学子,为高丽之官,为大明效力!”朱允熥说道,“这些人,原本在高丽大族打压之下,是没有出头之日的。我大明给他们官位前途,他们必然为大明效忠,感恩戴德!” “可!”老爷子点头道,“世家大族不能用,他们心眼太多。高丽不但要开科举,而且选材要多。这样吧,今年秋闱,高丽也开。出题吗,简单一些,务必让高丽读书人,沐浴天恩!” “皇爷爷圣明!” 老爷子这么说,就是建省的事,不会出岔子。 “再有,高丽虽然小,但有几处算得上北地的重镇!”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脸色,“为长治久安之计,孙儿想,请皇爷爷,许皇家子弟,就藩高丽!” 第59章 儿子多了不好办。 夜深人静,偶有虫儿鸣。 寝宫之中,老爷子闭目坐在摇椅上,身体随摇椅轻动,脑中想着白天时,朱允熥和他说的那些话。 “以宗室子弟充实新土,方能使此地,为中华永久之地!” 朱允熥的意思是,大明要在高丽那分封宗室藩王。这可不是小事,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影响大明国运,乃至百年大计的大事。 大明虽然行分封,但和前朝历代不同,不是看哪里好就把子孙封过去享福的。诸王所封之地,皆是天下险要雄胜所在。 外有边塞九王,沿长城之外,正面大明三北,保卫国疆。 内有运河长江一线,即可为塞王背后防线,又可拱卫京师,稳定的地方。 和历代分封不同之二,老爷子也吸取了历代藩国做大,威胁中枢的危害。大明藩王虽有封地,有军权但无政权,藩王治下各布政司,知府,乃至县令都是听命中枢。除却藩王的护军之外,各地还有庞大的军卫指挥所,直接听从五军都督府的指挥调度。 其实,老爷子也有些私心。天下是老爷子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就是他朱家的。嫡长子一枝坐皇位,其他儿子们世代为王,大家伙都世代富贵,这才有一家人的样子。 不过,就在今天,朱允熥话里话外,把老爷子这种分封的隐忧,点了一个透彻。 “皇爷爷,天下是咱朱家的。您的儿子们都是藩王,孙儿辈的也都要做郡王。可是大明就这么大,朱家的子孙却无穷尽,再过几十年,往哪封?” “天下的土地都是有数的,朱家的子孙多占些,百姓就少些。假若几十年后,朱家子孙千万,占尽了大明的膏腴之地,而那些子孙后人又不争气,只知道鱼肉百姓。那大明,和您推翻的大元,有什么两样?” “您提剑起淮西,就是因为吃不上饭。那时候大明百姓吃不上饭,还都要为朱家子孙为奴为婢,百姓焉能不反我朱家?” “田地只是其一,大明每封藩王,朝廷花费无数,田地人口,宫城别苑,金银宝物,丝绸锦缎。这些还都是藩王的花费,那些各王爷所出的,捞不到王爵的皇孙们,是不是也要朝廷养活?” “到时候天下土地都在藩王之手,无赋税交予朝廷。而朝廷还要养活那么多的宗室子弟,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朝廷哪来那么多钱?到时候还不是要在百姓身上打秋风?” “孙儿觉得,与其那样,咱爷俩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 “高丽新占之地,缺天朝教化,分封皇子皇孙于此地,有益无害。试想一下,咱们把高丽境内,变成大明的各个藩国,是不是比派遣官员管理强?” “藩王赴封地,要带去大量的属官,中华文字典籍,这些人就是藩王的帮手。兴教化,行中华之语言文字。每年再发一些罪官,罪囚过去,许他们和高丽人通婚,十数年后,稳如泰山亦!” “现在咱们封皇子,再过些年封皇孙。大明诸藩,嫡子掌藩国,庶子远封,也是皇爷爷您天恩浩荡,爱护子孙之心。” “朱家子孙,中华之民,在高丽之地繁衍生息,华夷一统,归为一体!” 尽管老爷子心里有些不情愿,可也要承认,朱允熥说的有道理。其实以老爷子的眼光,不难看出朱允熥的题外之意。 将宗王各枝,拆散开,行汉时推恩令一般。又远远的打发出去,不占大明之地。 就好比大户人家分家,嫡子继承家业之后,随便给点庶子们点钱,让他们自谋生路是一个道理。 “臭小子!”闭目沉思的老爷子,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心中暗骂,“还没当皇上呢,就开始算计起来了!” 可是,朱允熥话中有两点,也说到了他的心里。 朱家子孙无穷尽,而天下之田有数。 封王是为了朱家的江山稳固,但若要全天下供养他朱家,必适得其反。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最知道穷人的可怕之处。 真的分封出去,让庶孙们,在高丽那边扎根落脚也不是什么坏事。高丽虽然不大,但是封他几十个藩王还是足够的。而且这些藩王,因为出身也绝对搅合不到一起去。 但,若真分封了。偏远边疆之地,异国之土,定要给藩王们极大的权力。到时候这些藩国,就如周天子所封之国一样,是国中之国。 这时,老爷子耳朵动动,边上传来声音。 缓缓的睁开眼睛,视线之中一个穿着锦袍头戴金翠,小腹高高隆起的美人,带着几个宫人,抬着泡脚的木盆慢慢走来。 这美人,就是原在惠妃身边伺候的女官,被老爷子临幸之后,有了身孕的妙玉。 因为容貌甚美,又善解人意,她便始终在老爷子这边伺候,前些日子才给了一个美人的称号。 “皇爷,您泡泡脚吧!” 妙玉扶着肚子,屈膝行礼。 “嗯!”老爷子应了一声。 随后,妙玉扶着肚子,艰难的蹲下身,开始脱老爷子的鞋袜。 “你身子重,这些事让奴婢们做就是了!”老爷子闭目道。 妙玉把老爷子的脚放入木盆,轻揉着笑道,“奴婢才舍不得,把这些恩典让给旁人呢!”说着,又是一笑,“奴婢要永远伺候皇爷!” “呵!”老爷子一笑,睁开眼,“真的?” 妙玉笑道,“奴婢哪敢骗您?” “永远伺候咱,可咱还能活几年,难不成你跟着去,到了那边再伺候?”老爷子笑道。 妙玉心中一颤,忙低下头,继续给老爷子揉着脚底。只是此时,她揉搓的频率,怎样都不协调,力气怎么也用不均匀。 “怕了?”老爷子忽然冷声道。 “没!”伴君如伴虎,妙玉强颜欢笑,“皇爷您万寿无疆呢!”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她几眼,看得她浑身发毛。最后目光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又慢慢的柔和下来。 “你想要男娃,还是女娃?”老爷子问道。 妙玉快速梳理自己的情绪,笑着说道,“奴婢当然要想个男娃,男娃金贵,若能为皇爷开枝散叶,也算奴婢没白来世上一回!” “若是男娃,大明又多了个藩王!” 老爷子扭动下身体,伸下胳膊,喃喃道,“大明这点家底,日后又要分出去一些!” 如此国家大事,妙玉不敢再言,只是低下头,默默的给老爷子擦脚。 而老爷子又闭目沉思起来。 “咱现在有二十六个儿子,将来就是二十六个藩王。一个儿子再生五个儿子,就是...........一百三十个多孙子,大明多了一百三十个藩王。” “这一百三十个孙子,将来一人再生五个儿子...........” 心里算着,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惊愕。 “乖乖,还真他娘的子子孙孙无穷尽,这么下去,了不得了!” 想到此处老爷子豁然睁开眼,目光直接落在御案上,那口架着的,跟随他多年的宝刀。 “地盘........疆土,还是不够大呀!” 随后,眼珠转转,“还是咱大孙想的长远,这么个生法,大明的疆土,还在很是不够给的!” 马上,又有些纠结,“分封出去是好事,可万一日后分封的地方又不够了,怎么办?咱大孙以后,会不会借着分封的由子,再去打的别的藩国?” 第60章 帝王手段 破晓,微亮。 皇城中,钟声轻起,无数宫人起身,开始忙碌。 坤宁宫,昨夜旖旎春光仍在,凤凰帷帐内,佳人脸色潮红,眼带三分迷离。 所谓小别胜新婚,久别似开荤。 昨夜朱允熥就跟从未见过荤腥一般,吃起来没够。赵宁儿虽然有了身孕,但胎位早稳,又数月不见朱允熥,心中对他的莽撞,也有几分欢喜。 朱允熥从温柔乡中起来,刚一撩开帐子,就有几个宫人上前,奉上净口茶水,净面的毛巾。 “殿下要起身了吗?”赵宁儿忙坐起来,问道。 “你躺着!”朱允熥回头笑道,“别动了胎气!”说着,坏坏一笑,“昨晚上,你肚里的孩儿,定是没有睡好!” 赵宁儿顿时满脸通红,如火烧云一样。 “多躺一会,孤晚点再过来!”朱允熥回身,在赵宁儿小腹上,轻轻抚摸两下,笑道。 他要走,赵宁儿如何能躺得住,双手撑着坐起来,“可是有朝会?臣妾伺候殿下更衣!” “今日不上朝,昨儿皇爷爷说了,刚回来先歇一日!” 其实不是要歇,而是因为即将有大事要上朝会,朱允熥需要时间,和属于自己的班底,先通气。况且,回京之后,尚有些杂事需要处理。 这时,刚刚坐起的赵宁儿忽然眉头轻蹙,嘴里哼了一声。 “怎么了?”朱允熥急问,“肚子不舒服?” 赵宁儿嗔怒的看了他一眼,脸上滚烫。 “孤明白了,侍儿扶起娇无力,哈哈!”朱允熥大笑起来。 随后,在赵宁儿羞得不敢抬头的脸上捏了一把,精神抖擞的出门而去。 清晨,微风送爽,东宫景仁宫之外,奴仆们跪迎一地。 领头的,自然是王八耻,后面是朴无用等人。 “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奴婢盼您盼的,都睡不着觉!”一见朱允熥,王八耻就跪地哭道,“您都瘦了!” 朱允熥负手而立,轻笑道,“别拍马屁,过来给孤更衣!”说罢,自顾自的走向正殿。 “殿下回来了,快伺候着!”王八耻对周围低声一句,快步跟上。 远处,红墙一角,有个人影望着朱允熥的背影,潸然落泪。 深宫之中,不只赵宁儿一个女人,盼朱允熥归来,如坐针毡。还有个,地位有些低下,却一心都扑在他身上的女子,妙云! 进殿之后,朱允熥居中坐下,王八耻拿着梳子,小心翼翼的给他梳头。 “殿下,奴婢斗胆,往后您再出门,千万带上奴婢!”王八耻一边梳头,一边哽咽的说道,“军中那些粗汉,笨手笨脚,都不会伺候!” “知道你忠心!”朱允熥闭着眼睛,开口道,“可是军国大事,阉人不得参与!” 王八耻赶紧请罪道,“奴婢多嘴,奴婢知罪!” 这时,朴无用从外面进来,“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大人到了,在外边候着!” “传他进来!”朱允熥睁开眼,摆手道,“你们都下去!” 王八耻带着宫人们,叩拜之后,缓缓退下。同时,锦衣卫指挥何广义,躬身进来。 “臣,参见太孙殿下!”何广义叩首道,“臣,先恭贺殿下,赫赫武功!殿下提王师行灭国之战,必将铭记史册,千古流唱!” “起来吧!”朱允熥一笑,上下打量对方许久,“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好话哄人了?” 何广义拱手笑道,“微臣一向口舌蠢笨,这些话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臣想着,若是殿下听着好,下次出征,也带上微臣!” “你这是看别人立战功眼红了!”朱允熥笑道,“把你锦衣卫的差事做好,不比战功差!” “臣,铭记在心!”何广义正色道。 朱允熥勾勾手指,“让你做的事,都做了吗?” 何广义上前两步,“回殿下,按您的吩咐,秦藩,晋藩,燕藩那边,都已经选送了阉人和宫女。”说着,顿了顿,“淮藩那边,臣亲手挑选的!” 巡视关陕军务之时,有些事让朱允熥心中生疑。有了疑惑,就要查到底,现在查清楚,总好过日后措手不及。 “秦晋二藩那边,不必打探什么消息,更不要记录藩王隐私。”朱允熥开口道,“按照查看一下,二藩府中,是不是有别有用心之人!” “臣明白!” “至于淮王,燕王那边,事无巨细,一并报来。奏呈,经你之后送于孤处,不能有第三人看到!”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圈,“淮藩那边,如何?” 何广义马上说道,“回殿下,下面人奏报。自淮王就藩开始,每日都是读书写字,并无异状,也不和外人来往。就连治下的地方官,都甚少召见。” “淮王也不爱宫室,美人,用度简朴,常救济穷苦士人,普通百姓。六月间淮王请苏州大儒,赴淮安讲学,士子随意旁听,并用他自己的钱,建了一座书院!” “淮王不爱奢侈,不喜铺张,王妃有孕时,下令免去王田三成粮租,又派人兴修水利,于运河边,开垦良田!” “淮安城中,淮王贤德之名,广为传颂!” 朱允炆打小,就在贤字上下功夫。到了封地之后,拉拢人心要做个贤王,也合情合理。可是不知为何,越是合情合理,朱允熥越觉得有些不太合乎情理。 既然表明了不和旁人来往,为何偏给晋藩,秦藩送礼?要知道,他自己的亲兄弟,在宫中住着,他都没送封信,送过东西。 再者说,他朱允熥给秦晋二藩送东西,图什么?那两位绝不是他能拉拢住的,更不会和他亲近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两位巴不得和朱允炆撇清关系。 吕氏突然病死,朱允熥为皇太孙,他这个庶长子被就藩淮安。这些事,还用说吗,哪个皇子不是人精! “你没权没势的,千万别想不开作妖!” 朱允熥心里叹道,“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不是那块料,就别想那些歪歪道儿!” 接着,朱允熥开口继续问道,“燕藩那边呢?” “臣无能!”何广义请罪道,“燕藩那边,内院用的都是跟随燕王的老人,等闲人连进内院的资格都没有。燕王府上下铁板一块,密不透风!” 说着,何广义顿了顿,抬头道,“不过,臣发现,燕藩和京中,书信往来密切!” 朱允熥不假思索,“徐家?” “正是!”何广义道。 徐家是朱棣的外家,往来频繁些,倒也正常。不过,以徐家人谨慎的性子,能和燕王来往频繁的,只有一个人,徐增寿。 “徐增寿现在是五军都督府,右军左都督吧?”朱允熥琢磨下,“右军分管的是山东河北都司,他这个左都督,可是关键得很呢!” “殿下!”何广义犹豫下,开口问道,“要不要臣命人,截获他们的私信..........” “不用!”朱允熥笑了笑,“人家既然光明正大的通信,就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是朱允熥太过多疑,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锦衣卫指挥使是自己的心腹,那这样的力量,能用就要用起来。 话说回来,古往今来哪个君王,不是表面上圣德仁厚,背地里又小心翼翼。为君者,千万不能迂腐,有些手段必然要用。 防患于未然! 此时,朴无用再次出现在门外,“殿下,户部,吏部,工部,还有众翰林学士们都来了,都在外边候着呢!” “你先下去吧,记住,孤让你办事,不是让你监视诸王,记录人家的隐私,更不是让你听风就是雨,胡乱罗织名目的!”朱允熥对何广义告诫道。 “臣,定小心办差!”何广义躬身道。 “好,去吧!”朱允熥摆手,“让王八耻进来,给孤梳头,更衣!” ~~~ 医院的报表,做了一个通宵,脑子都是昏的。 怕中午起来,影响更新,先水了两章。我先睡一会,太困了。 第61章 训臣(1)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换好袍服之后,刚在在景仁宫宝座上做好,以中书舍人刘三吾,吏部尚书凌汉为首,大学士詹同,翰林侍讲方孝孺,翰林学士黄子澄,齐泰。督察院御史,詹事府学士等三十余人,入殿叩拜。 大明中枢六部,文官集团的核心力量人物,都在此列。 文臣之中,朱允熥看到了站在翰林院学士侧的解缙,后者不动声色的对朱允熥使了个眼神。 朱允熥顿时会意,这些文臣们一早就来,可不只是普通议政那么简单。 “平身吧!”朱允熥笑道,“给诸爱卿赐座!” 中书舍人刘三吾带一众翰林学士,肃然再拜道,“臣等,恭贺殿下,提王师扫不臣之国,灭番邦震大明声威。千载已将,兵锋未有如我大明之胜者!” “当日殿下御北征,臣等愚昧鼠目寸光,言兵战凶危,高丽小邦桀骜难驯反复无常。岂料殿下提百万兵,横扫千钧,踏破番邦,为大明永绝北地边患。” “殿下赫赫武功,必名垂青史。大明声威,万世传颂!” 瞧瞧,读书人说的话,就是好听。 “不用好听的话,都往孤身上说!”朱允熥笑道,“一战灭高丽北地大患,是皇爷爷运筹帷幄,前线将士奋勇厮杀之功。再者,我大明国力强盛,方能一鼓作气,恢复汉时旧土!” “殿下仁厚,臣等不及万一。”众臣再拜道。 客套话说了一堆,见这些人还不开口说实事,朱允熥开口道,“诸位一大早,巴巴的赶来,不是为了专门歌功颂德吧?” 文臣中,臣子们眼神碰撞之后,大学士詹同出列,缓缓开口,“殿下,臣有本奏!” “说吧!”朱允熥端起茶碗,轻吹了一口说道。 “殿下北征之时,陛下令,大明征收商税。臣等不是迂腐之人,更不是不通时务之人,商税亦是国家财源,不可废置。可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天下各地百废待兴,轻赋税本是与民休养生息,富民的德政。” “江南百姓本就赋税颇重,此时又再收商税,岂不是前功尽弃?江南地方,许多州府民心生怨,士人官绅纷纷上书。朝廷施峻法,派去的税官都是酷吏,弄得地方民不聊生,大族家破人亡...........” 朱允熥顿时感觉腻歪起来,这些文臣,在老爷子那碰了一头包,还不死心。见自己回来了,马上就跑这诉苦来了。 “昔日,文王问于吕望曰:“为天下若何?” “对曰:王国富民,霸国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道之国,富仓府;是谓上溢而下漏..........” 啪,朱允熥一拍御案,怒斥道,“住嘴!” 詹同说所的,乃是周文王问姜子牙的典故。 天下该如何治理,姜子牙说,行王道的国家百姓富足,称霸天下的国家有军功的人富足,勉强存在的国家大夫富足,无道的国家国库富足。 上面君王和统治集团的财富多得溢出来,下面百姓穷得象竹篮里的水漏得干干净净。 “亏你还是大学士,跟孤在这里强词夺理!你还真是大胆,这些话,你怎么不当皇爷爷面说?” 朱允熥怒斥之下,殿中落针可闻,一片沉静。 “此一时彼一时,你用千年前周文王的故事,比喻我大明天下,还说不是迂腐?” “周文王时天下多少人,如今大明多少人。那时周朝才多大的疆域,大明又有多大的疆域?” “治理天下,就是要富国强民。商税本就是富国之法,国朝的财源良策。怎么到你们这,你们只看到坏处,看不到好处呢?” “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奉养百官,军队,充实国库。兴修水利,赈济灾民,哪样离得开钱?” “按你说的,不收商税,只收农税,那不是诺大的天下都加在农人身上?场你们给孤算算这个账,都从农人身上要。仅凭天下的粮税,长此以往,国家能富吗?百姓能富吗?只怕无论是国家,还是百姓,都越过越穷!吃了上顿没下顿!” 朱允熥越说越气,大声道,“在你詹大学士心中,大明收了商税,就是为了充足国库,富国穷民的无道之国吗?” “臣不敢!”詹同惶恐下拜道,“臣只是说,天下安定之时,不宜行此雷霆之事。为君,当以怀柔为主!” “怀柔?怀柔就是不收税,就是损害国家利益?孤问你,即便是不收这些商人的税,民能富吗?” 朱允熥环视一周,继续开口,“不收税,富者越富,穷者越穷。富者横行法外,穷者肩挑天下,这才是无道之国!” “孤知道,孤早就预料道,商税的事你们回来孤这里闹。认为收的多了,名目多了,收的狠了!” “你们就不能仔细看看,想想,再来找孤说吗?” “商税,收的是城,河,关三税,怎么就危害普通百姓了?再者,你方才也说,江南百姓赋税颇重。为何如此之重,你们不知道吗?收商税,就是为了让江南普通百姓的赋税,少上几分?” “非要拿这些事,跟孤胡搅蛮缠,是认准了孤一定会迁就你们吗?” 江南,从宋时开始就是天下财源的中心。 大明立国时,与江南张士诚激战。而江南士绅,一直不怎么看得起大明开国这些淮西的泥腿子,不但怀念张士诚,甚至还怀念给给他们高度自治,高官厚禄的大元。所以,立国之后,江南田税是天下其他处的两倍。 殿中臣子们,皆低头不言。 不赞同收商税的面如死灰,那些赞同的文臣们,如凌汉等人,则是幸灾乐祸。 “皇太孙变了!” 大多数不赞成收税,或者说不赞成收这么的臣子们,都是昔日朱允熥东宫的文臣学士们。他们一直以为,皇太孙和文臣亲近,又仁厚贤德,往日对他们言听计从。但是没想到今天,上来就是当头一棒。 再看宝座上的朱允熥,许多人心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文臣之中,方孝孺等人看着朱允熥,也是暗中出神。 若说以前的朱允熥是藏拙的宝剑,现在的他,就是锋芒毕露的宝刀。早年在大学堂读书,那个无权无势的皇孙。现在已经是大明储君了,不但深受朝臣爱戴,更被大明淮西勋贵集团效忠。 以前的皇太孙,需要被人称颂,使天下知其贤德之名。那么现在,有军功有人望,又被皇帝视为心尖子的皇太孙,已经开始行使驭下之道,行一言九鼎的君王之事。 洪武皇帝虽一代雄主,但治下太过刻薄,不够宽容。本想着未来皇太孙即位,会如汉时文景之治二位帝王一般。 但是现在看来,这位皇太孙心里的倔强和霸气,其实和老皇爷如出一辙,而且更有朝气,更有锐气。只不过,他不会如老皇帝一般,动辄杀人就是了。 “孤知道,这些日子,为了商税的事,皇爷爷杀了不少江南的官绅,惩治了不少人,让你们心里没底。”朱允熥放慢了语速,缓缓说道,“所以,你们才跑到孤这来,跟孤说这些,想让孤劝老爷子!” “国家政令,岂能朝令夕改。皇帝圣旨,岂容臣子反驳?” “昔大秦变法,方有六国一统。今大明变法,方能富国强民!” “反对的话,孤不想再听。诸臣工且耐心看,再过十年,大明府库如何?” “国富方能民强,若国不富,军不强,民间再富,不过是养肥的羔羊!君不见,历代前车之鉴乎?” 大殿之中,朱允熥的话有若惊雷,滚滚盘旋。 殿外,悄悄站在拐角处,阴沉着脸的老爷子,不禁露出几分笑容,“大孙,说的好!” 再看看殿中的群臣,心里骂道,“他娘的,跑咱大孙这告状来了!收税这事就是他想的,他能帮着你们说话才怪!” 这时,一群鸟儿落在树梢,欢快的鸣叫。 老爷子目光转向那边,看着跳跃叽喳的鸟儿,心里继续道,“一群贼厮鸟,整日乱聒噪。不知天下事,却要到处跳!” 第62章 训臣(2)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堂更是一个充满利益的江湖。 不是说这些臣子们不好,而是人都有私心,都要为自己争取。 江南一系,不愿意收税的官员们,被朱允熥一阵斥责之后,已是抬不起头来。而且看朱允熥的脸色,若是他们再说,恐怕会失了圣心。 此时,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臣以为殿下所言极是,交粮纳税本就是臣民的本分。”说着,哼了一声,“说好听是一群士绅,说不好听的还不是一群白身布衣?国朝德政让他们抖起来了,居然有大臣帮着他们说话。若再迁就下去,嘿嘿.......” “凌尚书,慎言!”刘三吾开口道,“詹学士等,也是一片为国公心。怕激起江南民愤,与国家无益!” “哼!”凌汉又道,“谁敢有怨?欺大明之刃,不利?” “好啦!”朱允熥又喝口茶,“此事不要再说了,孤知道你们的心思,知道你们怕地方有变故。但是孤告诉你们,行政事若前怕狼后怕虎,还行的什么事?” “殿下一言中地!”凌汉先是说句好话,再开口道,“殿下,您北征之前,命臣等清查天下庙产...........” 出征之前,大明的文官集团,就开始对天下僧人们动手了。现在,该是出结果的时候了。 朱允熥道,“天下庙宇僧人可都查清了?” “勒令还俗无度牒之僧尼七万,拘押不法僧人四千,查没田产一千三百万亩,银一百七十二万,铜钱六十万贯,宅院........” 噗,朱允熥差点一口茶水吐出来。 花和尚们,这么多财货?巧了,正好这次打高丽阵亡将士们的抚恤,还差那么一点。 “天下僧人,多行不法,唱佛号敛金银!”朱允熥沉声道,“此后,取消一切僧官之职,各处庙宇之僧人,必须在官府登记造册。僧人度牒之事,也一并交与地方官办理。” “不过,不要矫枉过正。和尚不好,佛好!佛能劝善,净化人心。对于心怀天下苍生疾苦的得道高僧,官府还是要大力嘉奖!” 从此以后,大明将再无不守清规戒律的花和尚。从前朝大元遗传到本朝的僧人特权,也一并取消。官府对于庙宇的掌控,更加严格。 凌汉俯首道,“殿下圣明,臣等亦有此心。”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臣负责清查天下庙产,臣发现苏杭,钱塘,广东等地。有庙宇信众甚多,竟然用纯铜铸造佛像,大的可重达千斤。” “铜也就罢了,还有些庙宇的佛像,干脆就是金身,外面贴着金箔!远远望去,金碧辉煌不似人间!” 这老头,打了花和尚的主意不说,连其他的都不放过。听他的话,大有刮下金箔,融化铜像充实国库的意思。 朱允熥沉思片刻,“仔细甄别,若是流传百年的前人瑰宝,就别动了。若是这些年弄上去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们清查庙产,就是为了斩断这股奢靡之风!” “臣,遵旨!” “说起铜,孤告诉你们,在高丽发现一座大铜矿。”朱允熥笑道,“可解,大明缺铜之忧!” “臣等已派人去接手查看!”工部侍郎练子宁奏道,“从此以后,大明又多一财源!” 说起这个,殿中群臣脸上都带了笑容。这些人虽然不主张打仗,但是对于战利品,却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翰林学士中,解缙开口笑道,“其实番邦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臣爱读杂书,书上说高丽不但有铜,还盛产黑碳,还有金银矿藏。大明西南,那些番邦更是盛产稻米宝石。就连海盗猖獗的倭国,都盛产白银。如今,大明圣天子在位,虎狼之军...........” 说着,顿感到周围的同僚们,都用不善的眼光看他,赶紧把下半句咽回去。 众人眼神的意思很明显。 就你解缙知道,我们都不知道?你显摆啥?你是为了显摆,还是怂恿皇太孙,对其他藩国开刀? 中书舍人刘三吾出列奏道,“殿下,臣听闻,殿下有在高丽建省之心?” “正是!”朱允熥说道,“高丽,汉时乐浪四郡之地,汉家之土,既灭高丽,理当设郡县。” “可,高丽太远,其民又与中原绝然不同,饮食语言,衣冠礼仪,皆有不同......” “大明横跨南北何止万里,南方之地,十里不同音,三十里不同俗!”朱允熥笑道,“但亦都是大明之民!” “臣明白殿下的意思,我中国,乃圣人教化之地,虽不同俗不通音,但血脉有据可循,同根同种。彼高丽,非中华之民..........” “孤意已决,卿勿再言!”朱允熥开口,“设行省,方能长治久安,千年大计,从此始。若不为行省,孤何必劳师远征,杀人无数!” “殿下,若设省,何人为布政司使?”方孝孺忽然开口问道。 朱允熥一笑,“怎么,方师有外放的意思?” “臣不敢,臣做学问还行,治民之能,臣不擅也!”方孝孺拜道,“高丽与中原之地不同,须择一熟知蛮地民政的能臣!” “翰林有举贤之职,但说无妨!”朱允熥道。 一省布政司乃是封疆大吏,任命听从皇权,断没有翰林学士多嘴的道理。朱允熥所说,等于给了方孝孺一个台阶。 其实朱允熥也在好奇,方孝孺从不是多嘴之人,怎么今天忽然开口谈起了政事。 “那臣就僭越了,云南左通政,臣的同年,张紞(dan)。”方孝孺正色道,“臣擅长文事,张紞善于民政。为官以来,始终在云南蛮胡杂居之地,处理民政。” “其人威压蛮夷土司,抚慰边民,开垦军屯建学校,修官道,政绩斐然。” 朱允熥默默沉吟,张紞这人他还真听说过。配合沐家在云南搞的有声有色,须知这个时代,云南那些土司蛮族,可都桀骜不服王化得紧。他能在那干好,足见其能。 “正好,这几日黔国公沐春,要进京陛见,召张紞一同前来!”朱允熥笑道。 听朱允熥提及黔国公的名字,再想想今日云南边境的战报,群臣的脸色有些怪异。 方孝孺朗声道,“殿下可是要对云南用兵?”说着,上前一步,“殿下,云南之地,烟瘴纵横,非人力能及。便是百万大军,也施展不开!” “好了好了!”朱允熥摆手道,“别多想,孤没那个心思!” 随礼说着,心里却在苦笑,这些书生的心思也转的太快了。刚露出一点风声,他们就猜到一二。 “诸位爱卿还有何奏本?”朱允熥问道。 “臣还有奏!”方孝孺继续说道。 “说来!” “殿下!”方孝孺拜倒,肃然道,“臣,请奏殿下,亲文臣,远武人!” 顿时,朱允熥的眉头紧皱起来。 “武人跋扈,以战功为能事,为战不择手段!大明如今,以富国强民为首,战事次之。”方孝孺继续说道,“殿下少年英武,本是江山社稷之幸,可殿下喜爱刀兵,动辄提兵百万,兴师远征!” “虽灭国之功,彪炳史册,然若有不慎,则万劫不复!” “历代圣主,如武功如汉武者,亦是先励精图治,方兴兵北上!” “再者,大明如今武人占据朝堂,此等人本就跋扈嚣张,现在有殿下之爱,更是无法无天!” “前些日子,景川侯曹震,东莞伯,永平侯等人率军回京。逢人便夸耀武功,言抢了多少金银女子,屠了多少城池。言语之中,毫无敬畏之心,满是骄傲自满之意!” “此等事,有伤殿下贤德之名!大明为天下上国,当以仁德善待天下诸邦。臣是怕,殿下少年气盛,听了那些武人的怂恿啊!” 殿中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凌汉自问头铁,但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的多嘴。 不过平心而论,方孝孺所有言,有几分道理。 宝座上,朱允熥沉思良久,忽然一笑,“孤明白你的心,孤也知道打仗对国家的危害。就拿这次征伐高丽开说,国家耗费巨大,大胜背后,是劳民伤财!” 其实,他心中本想和这些人,好好说道一些,什么是战略眼光,什么是御敌于国民之外,什么是拓展国家生存空间。 但这时代,方孝孺所说的是主流。 不过,朱允熥明白他的好意,不代表会认同。 这时,朱允熥缓缓站起身,看着窗外巍峨的青山,一字一句的开口,“你们可知,孤心中比较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群臣茫然,都看着他。 “这句话,不是先贤的话,而是一位蒙古大汗所说。当年,成吉思汗雄起草原时曾说过,太阳升起的地方,都要成为蒙古人的牧场!” “而孤心中!” 朱允熥回头,看着群臣,朗声道,“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孤不愿意,只做一个你们心中的好君主!” “孤要做,为大明子孙后代,谋万世太平的雄主!” 第63章 升官 这话,听着忒狂。 可也,听着真他娘的霸气! 殿中群臣表情精彩,有的皱眉沉思,有的面露惊骇,有的神采飞扬。须知,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个中原王朝的君主,说过这样的话! 江河所至,皆为大明之土! “这不是孤胡吹大气!”朱允熥笑道,“诸位都是熟读史书的贤臣,你们想想,天下可有万年王朝?历朝历代,不过两百多年便要天翻地覆。” “为何?” “除却昏君奸臣,朝纲败坏,天灾人祸之外,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说着,朱允熥看看群臣之中,刘三吾等人,“孤当日在大学堂就说过,就是因为,土地!” “国家一旦承平百年,就会土地兼并。兼并,乃是万恶之始!” “天灾,腐败,土地兼并,国力空虚,若是再出上个昏君,必将民不聊生,乱民四起!”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一直以来,皇爷爷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对天下官员痛下杀手,防的就是吏治败坏。轻徭薄赋,就是为了让百姓家有余粮,不用因为交税或者天灾,贱卖田地。” “孤,比不得秦皇汉武雄才大陆。也不比得皇爷爷,从百姓中来,知道民生疾苦,更知世道苍凉!孤,只有一个笨办法!” “尽量,让大明的土地大些,疆土大了,百姓可以耕种的田地也就多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有些动情,“孤还记得父亲去世之后,第一次出宫便在街上遇到了许多乞丐。回宫之后,皇爷爷问孤,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孤说,盛世,饥饿!” “当时,皇爷爷的脸一下就垮了,几日都没有吃下饭!” “孤,不是要做战功赫赫的君王,更不是要做独一无二的君王。”朱允熥重重的说道,“孤,将来要做的,是让天下百姓,都有地种,不再饿肚子的君王!” “殿下心怀天下苍生,乃是天下臣民的福祉。”吏部尚书凌汉激动的说道,“殿下,仁德至此,大明盛世再望!臣不才,已老迈,且容臣蠢笨之资,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瞬间,殿中群臣全部下拜,“臣等,定当辅佐殿下,建大明伟业!” 朱允熥看着他们,开口道,“话,说来容易。华夏数千年,也没做到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万世,知易行难!” “建此等伟业,更是任重道远!” “此等伟业,更不是孤一人能做到的!” “咱们君臣上下一心,一年做不到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诸爱卿,此路艰难,诸位与孤,勉励前行!” 殿中臣子们,轰然应答。 殿外,听墙根的老爷子,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的笑容里,满是欣慰喜悦。 让天下人,都有地种,有饭吃。不但是君王最难做到的事,更远胜过所谓的浩大武功。 “这话说得,提气!来劲!” 老爷子转身,背手朝外走,心里想道,“咱大孙的志气,高!什么他娘的秦皇汉武李老二,能打仗了不起?他娘的,看看咱大孙,既能打仗,又贤德爱民,还他娘的有志气!” 想着,嘴里美美的哼了一声。 忽然间,老爷子有种想找人炫耀一番,吾家有孙志比天高的想法。可是环顾一周,身边除了朴不成,一个人都没有。 刚走出东宫,余光瞥见夹道中,一人跟在太监的身后,低着头慢慢走来。像是外臣要去东宫拜见,等那人近了,老爷子看清来人,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叫他过来!”老爷子对朴不成努努嘴。 李景隆也看到了老爷子,不等朴总管开口,一溜烟的过来,直接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 “臣李景隆,叩见陛下!”说着,抬头,略有些动情的说道,“臣,半年没见陛下了。陛下您,请减了!”说到此处,揉揉眼睛,“臣听说,陛下您还亲自下地摆弄庄稼。臣斗胆直言,皇爷您千万别累着。如今虽然看着天暖,但毕竟入了秋。” 随后,又絮叨着说道,“臣在外打仗时,缴了些上好的皮货。回头,臣让家里的,给陛下做几件皮袍,皮褥子,给您送来!” 到底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见了面,不像别人似的诚惶诚恐,反而知道关切自己的身子。 老爷子心中一暖,柔声笑道,“宫里啥都不缺,你有这份孝心就行!”说着,大笑起来,“你一大老爷们,又是带兵打仗立下大功的武将,别动不动就哭叽尿嚎的!” 不等李景隆回话,老爷子又道,“你去见咱大孙?他正忙呢,没功夫,你先陪咱走走!” 陪老爷子走走,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李景隆忙不迭的站起来,连膝盖上的尘土都不打扫,悄悄跟在老爷子身后。 “你在草原上那一仗,咱看了军报,打得不错,没堕了你爹的名头,是好样的!”老爷子闲谈一般,开口说道,“咱大孙也没看错人,你小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臣,有死而已!”李景隆回道,“其实臣统兵作战,无甚出彩,就是心中有颗甘愿为大明死战的忠心而已。不怕皇爷笑话,其实大战开始的时候,臣也有些哆嗦。” “嗯!”老爷子点头说道,“这倒是实话,你毕竟在京中长大,缺少厮杀历练。” “可是臣只要一想到皇爷您的圣颜,想到皇太孙殿下的殷勤期盼,再想起臣李家世代都没有孬种,臣就不怕了!”李景隆大声道,“大不了一死,臣战死了,皇爷和殿下,自然会给臣报仇。” “好好好!”老爷子连连点头,“你们这些后辈,都知道上进,都有忠心,咱很欣慰。也不枉咱,高看你一眼!” 此时,老爷子走到一处花坛边,说着就要在石凳上坐下。 “皇爷且慢!”李景隆上前一步,直接脱下身上的袍服,折叠起来放在石凳上,“皇爷,凉,臣给您垫垫!” “胡闹!”老爷子喝叱一声,“大臣朝服,岂能为咱座垫?” 李景隆跪道,“臣先是您的外甥孙儿,然后才是大臣。袍服给你当垫子,是臣的孝心!” 老爷子听了又是一笑,缓缓坐下。 边上,朴不成看看曹国公李景隆,眼角不经意的颤动几下,心道,“曹国公要是宫里的爷们,凭这份机灵劲儿,还有杂家什么事?” “你陪着皇太孙巡视关陕军务,可都顺利?”老爷子随口道。 提起这个,李景隆马上多了几分心眼,秦王那边的事,自己万万不能说。 “回皇爷,一切都顺利。皇太孙视察了口外的马场,各地的军卫!” “咱们闲聊,你不用这么谨慎!”老爷子笑道,“刚才还说是咱晚辈呢,现在就君臣奏对了,随意些!” 说着,顿了顿,“你跟皇太孙走了一路,可有什么趣事儿?” 有还是没有? 李景隆心中思量起来。 想了想,笑道,“臣在北平和皇太孙汇合之后,就是一路打仗,还真没什么趣事!” “秦王府那么大的火,还不算趣事?”老爷子忽然笑道。 咯噔,李景隆心里一抽,差点吓死。 咚咚咚,对着石板就是一顿叩头,额头几下就青了。 “行了,咱也没怪罪你!”老爷子摆手道,“那事,你做的挺对!没错,有功!” “谢陛下隆恩!”李景隆都快吓哭了。 “事,咱都知道了。你,算是成全了太孙和秦王的叔侄之情。”老爷子翘起二郎腿,开口说道。 “臣,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忠心而已!”李景隆继续叩头道。 太吓人了,西安府的事,皇爷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幸好他当日没办啥糊涂事,不然现在老爷子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和他说话。 “殿前亲军指挥使的官职,你继续兼着。”老爷子看看他,再次开口,“你出征有功,你爵位已经到头了,不能再给。咱把京师大营总兵官的位子给你,好好带兵,好好伺候皇太孙!” 瞬间,李景隆狂喜。 京师大营总兵官,负责京师的防务,早先这可是常家的位子,在武将之中炙手可热,如今忽然落在他的头上。 “记住你的话!”老爷子继续说道,“忠心侍主!” 咚咚,李景隆重重磕头。 ~~ 有啥都要有好身体,昨天吃了几个死螃蟹,差点把我吃走了。 从早上开始就拉呀吐呀的,喝水都吐,一点力气都没有。本来和总编说,今天能不能请假,总编也答应了。 可是我一想到这些帅到掉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看山山倒,看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的读者们,我就感到愧疚。 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打击,强码了一章,聊胜于无。一章其间,我拉了三次,吐了四次,太难受了。 昨天番茄采访我,运营官是个声音贼好听的小姐姐。说话那叫一个温柔,笑起来那叫一个好听。啧啧,还是我的老乡。。。。。 第64章 馒头 天上突然掉馅饼,京营总兵官的位子,居然落在了自己脑袋上? 以前此位一直为凉国公蓝玉所有,蓝宇乃是故太子生前的死党,又战功赫赫,占这个位子近乎十年。后来皇太孙入主东宫,这个官职就给了皇太孙的舅舅,开国公常升。 须知,大明京师的兵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光是拉出去就能打硬仗的野战军,就有近二十万众。而且,还掌握着京师内外的防务。 这个位置不但位高权重,更是皇帝的一种信任! 突然而来的狂喜,让李景隆有些飘飘然。去往东宫的路上,他真想仰天长啸,他妈的还有谁? 他李景隆得了这个位子,就意味着是大明勋贵五人之中,第二代的领军人物。等军中那些杀人放火的老杀才们老死了,他李景隆就是新的武将第一人。 不过飘然之后,他又有些发懵。 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他还是知道的。他从未统领过如此兵马,该如何入手,如何马上把这些人抓在手里,还真是有些一筹莫展。 甚至,在发懵之余,心中还隐隐有一丝害怕! 这位子是落脑袋上,干的好了未必有奖,可有蓝玉和常升珠玉在前,他只要稍微干的不好一点点,就会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别说他懵了,朱允熥刚一听到这事,都差点一口茶水呛住。 “咳!”宝座上,朱允熥放下茶碗,看着李景隆,“皇爷爷让你做总兵官?” 李景隆躬身道,“是,方才陛下和臣闲谈了一阵,夸了臣几句之后,就忽然让臣明日凭圣旨去五军都督府领兵符!” 老爷子也太随心所欲了,李景隆虽算得上武人,也立了战功。可从根子上讲,他算不得军中的老行伍,没有多少真正的带兵经验。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朱允熥又马上明白了。 京营兵马总兵官这个位子太过重要,必须让忠心耿耿的臣子担任。但这个人选,还不能太过威名赫赫。 比如常家,他们本就在军中势力根深蒂固,又是第一外戚的身份,真让他们一直管着大明京师的精锐,于公于私,都不甚合理。 李景隆则不同,他虽也算外戚,可他的生死荣辱都操于皇帝一念之间。就算他不会带兵也什么,他对于京营兵马只有管束权,无老爷子的圣旨和虎符,根本没有使用调度权。 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看似有些随意,却另有深意。 其实纵观有明一朝,京师京营的兵马到底交给谁管理,一直都是件难事。前期都是功勋宿将统领,中后期干脆就落在太监手里。 朱允熥又喝口茶,问道,“既然皇爷爷让你去,你去就是了。不过,那可是近二十万的精锐部队,你打算怎么带呀?” 李景隆想了想,回道,“臣,萧规曹随!” 听了此话,朱允熥不禁点头。 光凭这话,就能看出,李景隆还没草包到家。京营精锐兵马的操练,演习,布置,后勤等等早就有了一套严丝合缝的制度,军中的中坚力量都是百战的宿将。 李景隆上任之后,只要按照以前的制度继续带兵就可以了。若他真要是大言不惭,说要在军中大刀阔斧的改革,那才是自不量力。 “你心里有谱就好,好好去做,别辜负了皇爷爷的期望!” 朱允熥随口勉励一句,拿起手边的奏折。今日虽说没有大朝会,可也一点不轻松。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根本看不完。 刚拿起一本,正是苏州知府张善的商税明细折。 朝廷推行税法,由各地税课司的税官收取。但是知府知州等父母官,有监督核查之职。税官报上数之后,当地的父母官也要给皇帝上奏秘折,两相对比,放着有人中饱私囊。 张善? 一想起他,朱允熥脑中就想起他那温柔如水,眼神好似会说话的女儿。顿时,心中有些微微发热。 他正是少年英姿,身子强健的时候,一别大半年不近女色。虽然回京后和赵宁儿缠绵一晚,可媳妇毕竟是有身孕的,很多姿势还是...........要收敛些。 等忙完了政事,去看看妙云,大半年没见,怪想她的! 嘴角刚带上一抹笑容,却发现李景隆还站在自己面前。 “你还有事?”朱允熥皱眉问道。 李景隆扑通下跪下,“殿下,恕臣之罪!” “你做了坏事?”朱允熥盯着他问道。 “没有,没有!臣哪里敢做有违国法的事!”李景隆看看左右,见殿中无人,低声道,“西安府的事,皇爷知道!方才在外面,皇爷....” 朱允熥一笑,“啊!老爷子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吧!” 这事,要是老爷子不知道才见鬼了呢?天下事,只有老爷子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能知道的。 “那臣.............?” “你怕什么?”朱允熥笑道,“老爷子既然让你知道了,就是不想追究你。不但不追究你,还给你升官了。回去好好办差,好好带兵,别东想西想的!” “臣,谢殿下隆恩!” “嗯,知道了!”朱允熥低头看奏折,随意的挥挥手。 可刚看了没几眼,李景隆走后,王八耻又悄悄进来,“殿下,您该用晚膳了?” “晚膳?这么快?”这时,朱允熥才发现,外边已经是红霞漫天,时至黄昏。 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活动下筋骨。 “摆驾,去妙云那!”说完,朱允熥背着手,缓缓朝外走。 秋日的紫禁城中,到处都是花香,沁人心脾。 走过两道门,过了一条长长的夹道,妙云所住的小楼,就在眼前。 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的苗圃更精致一些,似乎是每天都在精心的打理,花坛中万紫千红一片,赏心悦目。 从进了此地之后,王八耻和一众宫人,不但没有通传而且还放慢了脚步。等妙云的婢女发觉他们之后,还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婢女们无声的跪倒,朱允熥笑着缓缓上楼。 待上至二楼,珠帘后一佳人,正坐在床边低头绣着手中的锦袍。 眉头轻皱,似有心事二三件。 倚靠窗前,美目不时向外流转,是望是盼,偶有嗔怒泛其间。 她一身粉色带花的宫装,宽肩细腰,勾勒出身体美好的线条。二十多岁,正是个女子如熟透的果子一样的年纪,让人忍不住要咬一口。 一口下去,定是香甜多汁,脆嫩细腻。 外面,朱允熥再也忍耐不住。哗啦一挑帘子,迈步进去,嘴里说道,“在缝什么?” “啊?” 妙云一声惊呼,见到来人一愣,然后惊喜的站起身,还没说话却嘴中又是一声轻呼,眉头紧皱,楚楚可怜。 原来,就在她欣喜之时,手中的银针,一下扎在了自己雪白的手指肚上。 “怎么这般不小心!”朱允熥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可是扎坏了!” 不知是疼,还是心里欢喜,妙云眼中一层朦胧,嘴里轻唤,“殿下!” 她那雪白的手指肚上,红色的血珠已经冒起。朱允熥抓着她的手指,直接放在手里,感受着温暖咸味,笑道,“怎么这般不小心!” “殿下!”手指被一阵热潮包围,妙云的脸比外面的晚霞还要红润,羞得不敢抬头,大着胆子说道,“您用膳了吗?奴婢给您张罗膳食?” “孤,想吃馒头!”朱允熥坏坏一笑。 妙云眼中闪动不解,“什么馒头!” 朱允熥微微一点,“旺仔,大,馒头!” “殿下!”妙云粉面通红,呢喃呼唤。 随后又是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被朱允熥打横抱起,朝卧房走去。 “天还亮呢?”妙云呼吸急促,话语凌乱。 “孤,就喜欢亮堂!”朱允熥大笑。 可突然,楼下传来一声怒斥,“你个没卵子的狗东西,敢拦本王,滚开!” 第65章 请王入瓮 “本王?” “好大的胆子?东宫之中,居然敢大声喧哗,动辄喝骂?” 朱允熥勃然大怒,放下妙云,“孤去去就来!”说罢,转身下楼。 他倒要看看,哪个王爷这么大胆子,敢在他这撒呀。 一到楼下,却不由得笑了。 王八耻跪着,身上已经带了几个凌乱的脚印。皇二十一子,沈王朱模打头,安王朱盈,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伊王朱彜,还有刚穿上开裆裤的二十六皇子朱楠等,正气哄哄的对他撒气。 (历史上朱楠是早夭的,笔者怕让朱元璋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故此没有按照史书描述,勿怪!) “几位王爷,奴婢不敢拦,可是.......哎呦!” 一声惨叫,朱栋朱彜不等他说完,上去就是两脚。 “你这狗东西,为何拦着我们,不许我们见皇太孙。狗眼看人低的玩意,一会非到父皇那,告你!” 老爷子虽然对成年儿子们严苛约束,但对这些老来子却是宠爱异常。老人都爱幼子,人之常情。所以在宫中,这些小王爷跟小霸王一样,谁都不敢招惹。 若真是被他们到老爷子那告状,王八耻还真吃不了兜着走。 “二十三弟,二十四弟,你俩平日的拳脚功夫可白练了,使点劲!”年纪稍长的沈王,还在旁边起哄。 朱允熥脸色阴沉,“住手!” 随后,他背着手,慢慢从屋里出来。 冷冷看着这些平日无法无天的小王爷们,“东宫之中,擅自殴打奴婢,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看看你们,还有一点皇子亲王的样子吗?莫不是真以为,孤拉不下脸来治你们的罪!” 他乃是皇太孙之尊,一张口自然带着威严,几个小王爷瞬间乖巧,乖乖的站好,看都不敢看他。 “孤本以为,你们在宫中读书做学问,会有些长进。现在看来,不但没长进,还越发的过火了。这里也是你们能胡闹的地方?”朱允熥怒道,“明日,孤再给你们选几个师傅,好好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熥..........太孙殿下勿恼!”年纪最小的朱楠,直接扑到朱允熥的身前,仰着小脸,眼巴巴的说道,“不是我们没规矩,大半年没见你,我们可想哩!一听说你回来了,我们大早上就过来求见。可是您一天都在见大臣,好不容易你忙完了,他王八耻又拦着我们不让见您!” 说着,小脸抽搭几下,“殿下,你出去这么久,可曾想过我们吗?” 瞬间,朱允熥有些心软了。 朱栋一开口,那句没喊出来的熥哥儿,一下唤醒了他心里对这些小王爷的温情。 记忆中,早年被吕氏压得抬不起头,战战兢兢的日子里,正是这些小王叔的陪伴才让他感受到了快乐。重生之后,也正是这些小王爷,一次次的想着法的让他高兴。 当年在大学堂中,他们这些人铁板一块,让朱允炆无可奈何。 “想我就让人通传,你是皇子,谁敢拦你!”朱允熥摸着他的头发说道,“可是,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打又是骂的,哪还有点皇子的样?”说着,又笑道,“你长高了些!” 朱楠甜甜一笑,咧嘴笑道,“您看,我换牙了!”然后手舞足蹈的说起来,“那天我啃肘子,一口下去门牙掉了。后来,太监举着我,我把掉下来的门牙,扔到房顶上去5了!” 朱允熥爱怜的笑笑,准头对其他几个小王爷道,“你们还当自己小孩子?若是二十六叔这么大,孤就不说什么了。也都快成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嗯?你们这样,往小了说是没轻没重,往大了说是残暴无德!” 沈王朱模笑道,“殿下,我们都没使劲。刚动手,这奴才就叫苦连天的。你想想,若我们真要打他,他还能好端端在这吗?” 王八耻大骇,叩头道,“奴婢绝不敢如此!” 要么怎么说,宫里人都是人精子呢! 几个小王爷,打了人,还能倒打一耙。直接给王八耻,扣了一个故意叫惨的罪名。 不过,这时代,太监在这些皇子们眼里,根本不算人。打也就打了,即便是闹到老爷子那,老爷子也是一笑。 说不得,还要夸自己儿子,会看人心。还要说,宫中这些太监,都是狡诈阴险之辈。 “行了!”朱允熥对王八耻说道,“孤知你不是卖惨,身上没事吧!” “没事,没事!”王八耻赶紧说道,“王爷们打奴婢,是奴婢的福分!” “少说巧话,你要是长眼,谁爱打你!”沈王想想,信手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扔过去,“赏你的!” 这小子,还算会做人,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既是沈王给的,你就拿着吧!”说着,朱允熥对几个小王爷道,“诸小王叔,见孤什么事!” “想你哩!”朱栋依旧抓着朱允熥的衣角,笑道。 “殿下,您给我们讲讲,灭高丽之战呗!”唐王朱桱大声道,“自从听说你在高丽打了胜仗,我们几个高兴得睡不着觉。”说着,满是怅然,“怪就怪我们还太小,不然跟在你后头,跟高丽狗贼,大战三百回合!” “三百回合?”朱彜道,“高丽也配!咱们朱家人,一榔头就把他打趴下。”说着,又急不可耐的问,“殿下,我听说辽王十五哥也带兵去了,他手下的兵,威不威风?” 原来是要听故事! “传宴,孤跟几个小王叔热闹热闹!”朱允熥笑着开口,“去,把两位郡主也叫来,一别半年,孤还没来得及去看她们!” 他所说的两位小郡主,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两位幼妹。 随后,东宫之中摆上酒席,诸小王爷兴高采烈的围着朱允熥,一脸期盼。 于是,朱允熥把征高丽之战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如何火炮轰城,如何设置伏兵,如何铁骑出击。 说到高潮处,几个小王爷大声叫好,巴掌都拍红了。 看他们如此模样,朱允熥心中一动,故意沉吟着说道,“哎,高丽是打下来了,可是以后有麻烦了!” “啥麻烦?他们还敢不服?”沈王大声说道。 “不是不服,而是不好管理!”朱允熥沉吟着说道,“毕竟是辽东边疆,朝廷鞭长莫及,派去的地方官不通当地风土人情,两眼一抹黑!” 几个小王爷虽然小,但也是宫中受大儒教导,见识自然不是普通少年可以比拟。 “这倒也是!治国一味求强,也不是办法!” 朱允熥叹息,“若不能让高丽上下和大明归于一体,这仗就是白打了,空欢喜!” “那可不行,殿下,打下来的就是咱们的!”安王朱盈急道,“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天下万物,只要我大明看上的,就是我大明的!” “也不是没有办法!”朱允熥故意卖个关子,又摇头道,“算了算了,不说了,说了麻烦!” “别呀!”几个小王爷,正听到关键的时候,一定要朱允熥说下去。 “办法倒是有一个!”朱允熥看着他们,缓缓说道,“分封!” “嗯?”几个小王爷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 朱允熥端着酒杯笑道,“谁告诉你们那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工部刚在高丽发现了铜矿,那边的河里还有沙金呢。再说,分封亲王,能分到穷地方吗?平壤也算千年古城,不比咱们中原穷!” “还有树州港,不但商贸往来繁盛,而且出海就能扬帆远航!” “再说,真若是封到哪儿,因为是边疆之地,麾下胡军怎么也都要翻倍,而且不但有军权,还有民政权,想干嘛就干嘛,除了皇爷爷,谁的话都不用听!” 几个小王爷,渐渐的双眼发亮。 所谓天高皇帝远,真是那样的话,那不是关起门来自己当皇帝都没人敢说个不字吗? 况且从小时候开始,朱允熥有事没事就给这些小王爷,灌输大明好男儿,当提三尺剑,抢遍天下好东西的想法。 酒桌上,刚喝了半杯酒的唐王朱桱忽然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声说道,“我去!把我封过去,我带上我舅舅还有我表哥,还有他们的家将,谁不听话,就...........就让我舅舅放狗咬他们!” 有一个上钩了,朱允熥端着酒杯,美滋滋的心道。 这些小王爷,都是老爷子宠爱的幼子,看看他们封号就知道了,将来必定是封在膏腴之地,享尽荣华富贵。 与其让他们在国内祸害,还不如打发出去,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其实,高丽跟辽东也没差多远!”沈王也开口说道,“我封地在辽阳,边上有四哥看着,前头还有十五哥管着,肯定不自在。还不如,去高丽那边,关起门来当大王,哈哈!” 又来一个! 朱允熥心里刚喜,突然赶紧站起来。 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老子还没死呢,你们就寻思这些东西了?“ ~~~ 第66章 问子 “父皇!” “皇爷爷!” 老爷子突然而至,朱允熥和诸位小王爷赶紧起身相迎。尤其是后者,方才在酒桌上还手舞足蹈的小王爷们,此刻各个束手而立,小大人一样的规规矩矩。 其中两个年纪最小的朱彜和朱楠,则是小跑着过去,一人抓着老爷子一边的大手,笑呵呵的说道,“父皇,您慢点,天黑,小心脚下!” 朱允熥顿时有些好笑,自己当初这跟老爷子撒娇卖乖巧的绝学,一不小心就让这些小王爷们学了去。 老爷子笑呵呵的过来,看看桌子上的菜肴,鼻子动动,笑道,“吃的比老子还好!” 东宫的饮食其实一向比老爷子那边要好,他是一辈子勤俭的人,每餐两三个小菜即可。可是在儿孙身上,却是要变着法的吃好的喝好的。 随后,老爷子目光又落在了装酒的玉壶上,笑骂道,“咦,老子没喝,你们这群小娃娃,倒是先喝上了!” “皇爷爷您坐!”朱允熥抢在几个小王爷面前说道,“您也没用过呢吧,赏孙儿个脸,让儿孙们跟您老吃餐饭,孙儿和几位王叔,伺候着您!”说着,对左右道,“还愣着干什么,上碗筷来!” 老爷子大马金刀的坐下,看看身边环绕的儿孙们,捋了下半白的胡子笑道,“好,就破例让这些小猴儿,跟咱喝一口。”说着,爽朗的笑起来,“这也算天伦之乐!” 看得出来,老爷子此刻的心情极好。 酒不是烧酒,而是湖南的贡品,入口有些回甘的米酒。如今虽已入秋了,但还有些燥热之气。这酒喝之前,先用井水镇过,再喝时甜中带凉,丝丝舒爽。倒进玉杯之中,清冽透明赏心悦目。 朱允熥倒酒之后,老爷子美美的喝了一口。看着小儿子们憨态可掬的模样,又是一笑。可是随即,对朱允熥这个素来堪称心尖儿的大孙子,却变了脸儿。 “那事,咱爷俩私下说,他们还小,你和他们说这些作甚?” “他们,比孙儿小不了多少。沈王叔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朱允熥笑着说道,其实心里实在腹诽。还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子这是看不惯自己,忽悠他的小儿子们。 “跟你比还是小,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老爷子白他一眼,“没个正形!” 这话,朱允熥总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这些小王爷都是他的王叔吧!他虽然年长了一些,也是晚辈呀!这个没正形,用在此处,是不是有些不恰当! 但是老爷子偏爱幼子,这时候朱允熥也没办法,只能讪笑两声,“孙儿也没说什么!” 岂料,这时喝得有些脸红的沈王朱模,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怎地,居然直接开口,大声道,“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改了儿子的封地。儿子不想去辽阳,要去高丽,做镇守大明新土的亲王!” 朱允熥顿时心中叫苦,这时候提起来,怕是老爷子又要絮叨了。 谁知,老爷子却没张口反对,反是放下筷子,郑重的对沈王说道,“你跟咱说说,为啥要到高丽去。那苦寒之地,又和大明习俗不同,能有辽阳好?” 朱模微顿,眼神看看朱允熥。 后者,马上给了这位小王叔,一个鼓励的眼神。 朱模心中安定不少,缓缓却坚定的开口道,“高丽苦寒,辽阳也是一样。而且儿臣方才听殿下说,其实高丽比辽阳还更要冷些。” 说着,侧头仔细的琢磨,继续说道,“再说,辽阳是军镇,儿臣若是就藩在那,朝廷又要拿出大笔钱财来,给儿臣修建宫室,还要征发民夫开垦田地,如此下来花费定然不小。” “可是以平壤为例,那原本就是古城大城,城中现有宫室稍微修葺一下,儿臣就能入住。而且人口田地众多,足够儿臣在封地自给自足!” “儿臣是大明皇子,若就藩高丽,必能让高丽百姓感念天恩。儿臣到了封地之后,选用贤才,轻徭薄赋,广兴教化。赐民田地,打压高丽豪族大户,言路畅通,建学校,兴中华文字,惩恶扬善,秉公治政。不出十年,高丽人便可和我大明百姓无异!” 说到此处,朱模又想了想,低头补充道,“其实儿臣去辽阳,也没甚大用处。辽东北地,有燕王四哥,还有辽王十五哥,二十哥韩王也马上就藩。儿臣心里合计一下,那边还没有平壤富足!” 最后一句,让朱允熥笑了起来。沈王说了那么多,其实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平心而论,高丽人几百年视为重镇的平壤,自然是比辽阳军卫等地,要更加繁华。 而老爷子则是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脸上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这些小子什么样,老爷子心里最清楚。因为都是他的老来子,又不指望他们将来如同他们的兄长那样,为大明冲锋陷阵的,所以一向是宠着养的。 所以这些小子,在宫里头,打太监揍侍卫,御花园抓鸟去水缸抓金鱼,赛马斗狗样样精通。可是让他们读书做学问,却是一个比一个蔫。怎么今天,忽然说出这么多有道理的话。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老爷子问道。 朱模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皇太孙殿下说给儿臣的。”说着,赶紧又道,“儿臣自己也想着,若是去了辽阳,兵马不过两个卫所数千人,治下百姓不过一两万,那王爷也没什么大意思,若是在平壤,那才叫威风!” 朱允熥又是一笑,这傻小子,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辽阳,开原等地,都是辽东都司新建的卫所。说是城池,其实现在还比不得中原随便一个大点的镇子好,每年全靠朝廷养着。 不过,老爷子似乎没太注意幼子最后的话,又郑重的问道,“话是这么说!可你要知道,辽阳再不好也是大明本来的地方,平壤再好,却不是咱大明的城池!” “百姓和咱们,风俗语言皆不相同。从根上说,就不是一个种儿!你一个少年亲王,咱直接把你封到那去,你不怕人家不服你?你不怕人家暗地里对付你?” 不等沈王说话,唐王朱桱就扯着脖子喊,“父皇,太孙殿下跟儿臣说过。到了一个新地方,一手肥肉片子,一手大刀片子,看他们选哪个?” 沈王也说道,“殿下还和儿臣说了,如今占了高丽,所有高丽人不得为兵,严格控制民间弓箭武器,他们赤手空拳的还敢怎样?儿臣不要多,一万........不,八千兵马,再选几名老将,就能把封地的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老爷子马上回头,看着朱允熥,“你也不知道教他们点好?什么肥肉片子,大刀片子?你当是起绺子拉杆子,要当山大王吃绿林饭吗?” 朱允熥无辜的一摊手,“这不都您老当年起家时的套路吗?” “你!”老爷子大怒,顺手就要脱鞋,但手刚摸到布鞋,骂道,“咱这鞋,是新鞋,抽你都白瞎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看着几个小儿子的眼神,却更加柔和,点头道,“到底是长大了,自己心里头都有主意了。啥事,也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朱允熥见老爷子赞许,赶紧给老爷子满上酒,“皇爷爷,几位王叔虽然小,可也都是您身边长大的,您的言传身教之下,自然天资聪慧远超旁人。胆气谋略,那更不用说,咱朱家就没有不立事的男儿。孙儿看呀,要真是几位小王叔,封到了高丽去,大明又多出几名贤王!” 老爷子捏着酒盅,“你少拍马屁!” 第67章 重赏 老爷子的心情,朱允熥理解。 一边是自己的大孙子,一边是他疼爱的幼子们。 如今大孙子鼓动着幼子们,要改封地,还说得有理有节头头是道。就算是心里明白,分封是现在最直接有效,也是最能牢牢控制那里的计策,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爷子喝口酒,幽然叹息道,“那边,可远呀!真要去了,想回来可都难喽!” 瞬间,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为何心里不是滋味了。远,还是太远了。从小在他跟前的儿子们,一下封出去那么远,舍不得。 但有人不知道老爷子的想法。 沈王朱模顺嘴开口,“远不怕,天高您老远..........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儿臣们在高丽,策马扬鞭为大明镇守边疆,抚育百姓,好过混吃等死!” 朱允熥看到,老爷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大手不住在鞋底上摩挲着。 可最后,老爷子还没动手,反而继续叹息一声,“儿大不由爷,都想往远走!” “皇爷爷,您也别难受!”朱允熥再给老爷子倒上,笑道,“几位小王叔,这是心比天高,要做咱大明的英雄皇子。”说着,笑道,“策马扬鞭于异域,化番邦之土为大明永固。这是让后世子孙称道的美谈,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之意!” 说到此处,微微送出一句马屁,“您看,你当年也是如此豪情万丈,英雄之志。若非如此,您也打不下这大明的万年之统,更不能一扫汉儿百年积弱,收复燕云十六州!” 老爷子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看朱允熥,“咱现在知道了,这几个小子说话越来越油,根子就在你这!” 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摇头道,“哎,大儿子们都打发的远远的,现在小儿子们也都要走了。往后这宫里,还有个啥意思?” 任他何等英雄豪情,壮志凌云。年老后,也不免为儿孙操心奔忙!所求,不过难得的天伦之乐! 让小王叔们远远分封,朱允熥心中也不是一点歉疚都没有。可是国家大计面前,他实在是无法昧心。 不出意外,他将来会做很多年皇帝。 若还是依着老爷子的想法,龙子龙孙何其多也!到时候无论是国家财政,还是国家政事,都不堪重负。那么多亲王郡王宗室子弟,怎么养活呢?到头来,还不是民脂民膏? 老话说,一棵大树要茁壮成长,必要剪掉一些凌乱的枝叶。 世事就是如此,而生在天家,也必须如此。 再者说来,让这些龙子龙孙们以后走出去,未免不是对他们负责,未免不是给了他们一条新路。有大明给他们撑腰,给他们征战,天下各处他们随意可去。 总好过圈在封地之中,一辈子浑浑噩噩庸庸碌碌,还因为吃干饭被世人嫌弃。 朱允熥强笑两声,安慰老爷子说道,“您别这么说,说是就藩,可也不能马上就去。除了二十一叔之外,其他小王叔还小呢,还能在宫里,多陪您几年。” “再说,孙儿的媳妇眼看再有几个月就生了,那可是您的重嫡孙。您身边那位美人妙玉,跟孙儿的媳妇,生产就在前后脚。到时候,您左手重孙子,右手小儿子,多美!” “哈哈!”老爷子顿时又是眉开眼笑,重重的饮了一口,开口笑道,“那可不是一般美!世上男子千千万,有这种福气的,可没几个!” 然后,放下酒盅,笑着道,“行,这事咱知道了,再合计合计!”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知道这事定下来了。老爷子说的合计,就是想着,该怎么让儿子们风风光光的就藩。在他心中,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朱家的子孙。 翌日朝会,朱允熥回京之后的第一次朝会。 朝会上,他们爷俩定了调子,高丽建行省,刻不容缓不容置疑。 大明的臣子们,摩拳擦掌的在地图上把高丽的国土分割成数块。靠近沿海,还有境内的大城,多由大明军队驻守,设置郡县。 而在老爷子说了分封之后,平壤给了沈王朱模,等沈王十五岁大婚之后前去就藩。平壤已改名北昌,辽东皇二十子的韩王改封为沈王,沈王朱模为韩王。 名副其实的韩王! 高丽原树州海港之地,改名为兴州,老爷子大手一挥封给了皇二十三子唐王朱桱。 原高丽旧都开京,改名为新州,封给了皇二十二子安王朱盈。 其余富饶的土地,都封了给其他小王爷,等他们长大之后前去就藩。现在选用吏部官员,配合守军暂且治理,将来交接。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从始至终他们在大明君臣的眼中,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想给谁,想怎么分割,都是大明君臣说了算。 而他们的想法,没人在乎。换句话说,他们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若不是朱允熥不愿多造杀孽,就凭那些老杀才们,屠刀之下,人头滚滚。 议定此事,又封赏此次出征的有功将士。老军侯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爵位已经到顶,而且已经得到了实惠,各个抢了无数。朝堂上言辞恳切不想加官进爵,倒是让老爷子暗中称赞他们知情知趣。 不过,虽未给老军侯们加爵,可是他们的儿子们,老爷子赏了一大堆。 军中,这次受益最多的,是那些新生代将领们。曹国公李景隆自不用说,在大同有阵擒蒙元宗王之功的瞿能,加封庐州伯,官升两级,加总兵官头衔,领五军都督府中军事。 (这个瞿能其实也是军二代,他老子是也一代猛人。按照原本的历史,他此时应该在沐春手下,二十七年平定缅甸叛乱。) 此次北征,灭国之战,大明武人勋贵之中,又多了几位后起之秀。其他因军功升迁的将领,更是不计其数。 封赏一事,朱允熥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默默学着。 帝王心术,不能因为臣子有功,就滥赏名爵。宁可给官职,多许金银田地,多给人口佃户,矿山池塘等物,也不能把地位抬的太高。 现在大明如日初升,以后还有很多仗要打。若是现在赏得多了,重了,狠了。以后就是赏无可赏,必落下怨言。 就在朱允熥一直暗中留心的时候,奉天殿中,老爷子忽然一扭头,“大孙,燕王该如何赏赐?” 大殿上下,群臣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朱允熥站起身,毫不迟疑的说道,“北征高丽灭国之战,四叔居功甚伟,辽东将士,奋勇杀敌。孙儿以为,当重赏!” 老爷子点点头,“那你说说,怎么个重赏法!” 朱棣的确有功,而朱允熥从始至终也没想过要作梗,阻挠日后的封赏。朱棣为国战,动用了手下的精锐。如此豪气,朱允熥自然不能让他小瞧。 “四叔已是亲王,爵位就不能再赏了!” 朱允熥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不如,皇爷爷恩典,赏四叔掌管辽东全部兵事,节制辽东都司诸将,领辽东二十五卫兵马。并有可临时调辽,沈王二藩兵马之权。且,可掌金,复,盖,海,四州港口。” 顿时,群臣大哗。 皇太孙此言,等于让燕王直接统领了大明辽东的所有力量。这一下,燕王手中可以调动的兵马,直接暴涨到近二十万人马。 不但如此,还有海港之权,须知此时,辽东所有的粮草物资,都要走海路运送。往来的商船,也必经此路。皇太孙,居然直接都给了燕王。 情急之下,一些东宫朱允熥一系的官员们,差点当场拼死上奏。 武臣之中,开国公常升等人,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朱允熥则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根本不担心朱棣,现在的朱棣是辽东的定海神针,是大明的利刃。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给他权力给他力量,让他去对付外敌。 再者说,朱允熥根本不担心,朱棣真的变成朝廷掌控不住的巨无霸。 若朱棣真想一意孤行的走下去,切断他的粮草海运,又有铁岭卫,高丽驻军在侧。还有辽王,沈王可用,根本无需怕他。 他燕王,只有对辽王,沈王兵马的临时征调权。那两个人,可未必会听他们四个的。 不但朝臣们想不到,老爷子也想不到。 老爷子目不转睛看了朱允熥许久,忽然一笑,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准!” 说着,又笑道,“老四那个脾气,得了这等赏赐,日后尾巴要上天!”说着,大声道,“他本是朱家子孙,为家国流血卖力,是他的本分!” “赏得太重了,反而不像一家人!” 老爷子想想,继续开口,“传旨,赏燕王朱棣明黄五爪金龙袍服一件!布三十万匹,银二十万,咱去年生辰,他献了一柄宝刀。咱再赏还给他,让他拿着宝刀,为大明镇守国门!” 竟然,赏赐了明黄色龙袍! 大明开国之初,亲王是可以穿五爪金龙袍服的。 但是,无论是朱允熥还是诸位藩王,只能穿金黄色的。明黄色的东西,只有老爷子一个人,才能穿。 这是国法! 可是今天,老爷子却破例了! “皇爷爷,您的心是好的!”朱允熥心中叹道,“用此等物勉励燕王之功,可是只怕,燕王那边会胡思乱想!” 第68章 龙袍 十数日之后,皇帝的赏赐,快马送至北平燕藩之地。 南方秋日依旧炎炎,北地秋色却带寒,江南的百姓依旧单衣,赏天地美景。北方百姓却已开始准备过冬,希望老天爷不要让今年冬天太冷。 燕王府后堂,燕王朱棣坐在太师椅上,脚下放着两口箱子,手里拿着老爷子的亲笔信。原本满是英武豪气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枉然。 他身体微微前倾,死死的盯着一口箱子,手中的信有些颤抖,连带着上面的字,也跟着晃动起来。 那是老爷子给他的亲笔信,信纸上,满是老爷子那并不好看,却横竖撇捺之间,如刀锋一样的字迹。 “仗打得不错,咱很高兴,这些年你很长进,北面有你在,大明无忧!” “按理说打了胜仗该赏你,可你已经是亲王了,再怎么赏也只是亲王。” “只能在其他地方给你找补,多给你银钱,用来赏赐军士!” “除此之外,还有咱穿过的旧五爪龙袍赏你一件,你当日进献的宝刀也还你,拿着它,为国家好好的把守边疆!” “吾儿老四,莫误了爹的期望!” 信上话语只是寥寥,更没有长篇大论,就是告诉你给了你什么东西。可就是这么一封信,让朱棣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准确的说,是信中,老爷子赏赐他那件,明黄色的龙袍。 忽然,坐在椅子上的朱棣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周围的侍卫都远远下去。然后把信件随手放在桌上,有些激动的缓缓蹲下,手放在了箱子的卡扣上。 咔嚓一声脆响,箱子上黄铜的口子被打开。 朱棣那百战之中,冲锋陷阵的手臂竟然在瞬间有些晃动,他稳住心神突然用力。 “嘶!” 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箱子中一件微微有些陈旧,但是代表着天子威仪的明黄袍服,赫然出现。 而那件袍服之上,那双仿佛雄视天下的龙眼,恰好在这一刻和朱棣的双眼相对,让他心中一颤。 五爪团龙袍服他朱棣不稀罕,他稀罕的,是这份只能属于皇帝的明黄色。 伸手,慢慢的在袍服上抚摸,有些发硬的金线在手掌的碰触下,格外清晰。当手掌,摸到龙头之时,朱棣的眼神,顿时变得热烈,敬畏,激动甚至贪婪起来。 呼啦一声响! 明黄色的龙袍被朱棣直接拉出箱子,直接在面前展开。 “燕王是要穿上吗?”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随后,穿着黑色僧衣的道衍和尚姚广孝,笑着进来。他现在虽然活着,但却不能也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只能每日住在燕王的后院佛堂之中。 “父皇赏的,本王当然要穿!”朱棣眼中满是热切,朗声道。 道衍和尚也不辩驳,慢慢走到方才朱棣坐的地方,拿起朱棣放下的信,看了起来。 “本王和父皇的身量差不多,他老人家的衣服,本王穿着也必然合身!”朱棣举着明黄色的龙袍,在旁激动的说道,“这么多年了,父亲总算给了我一些,我喜欢的东西!” “不过是一件旧袍子,有什么好稀奇!”道衍放下老爷子的亲笔信,继续笑道,“小僧听说,皇太孙在朝堂上,要把整个辽东都司的兵马都给您,却被皇帝给拒了!” “他就是不给,现在辽东之地,还不是以我为主?”朱棣笑着,眼神依旧没挪开,放在龙袍上。 “毕竟,只是名义上!”道衍撩开僧袍,随意的坐下笑道,“若真如皇太孙所说所赏,辽东北地,您将再无掣肘!” 朱棣哼了一声,放下龙袍,“那小子聪明得紧,朝堂上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就算父皇能答应,那些大臣们也不能答应。而且就算封赏的圣旨到了北平,本王也要推辞!” 燕藩在京师之中,早有眼线,朝堂上的言语,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道衍赞许的点头,“王爷千岁,明白这些就好!”说着,看看那件龙袍,笑道,“还没被冲昏了头!” 朱棣正在欣赏手中龙袍的绣线,闻言皱眉道,“你这厮,有啥话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说,非要卖关子?” 道衍收敛脸上的笑容,郑重的看着燕王朱棣,逐字逐句开口说道,“若燕王您穿了这件龙袍,就是自取死路!” “这是爹赏我的?”朱棣眼神如刀,铁手紧紧的攥着袍服。 “赏您的没错,可不是赏给您穿的!”道衍又道,“您若是真把持不住穿上了,倒会伤了皇爷的心。”说着,一指老爷子亲笔信的最后一行,“千岁您看,吾儿,莫误了爹的期望!” 燕王朱棣,盯着道衍的脸,冷声道,“这又怎地?” “皇爷在这里用了一个误字,这个误,也是自误的误!”道衍笑道。 “哼,你以为我朱家父子跟你们这些文人一样,稀罕弄这些藏头尾的事?那是咱爹,有话直说,我这当儿子的敢不从?”朱棣冷笑,“这次灭了高丽,我本就有功劳,赏..........” “皇爷在劝你,莫自误!”道衍打断朱棣的话,“您还不懂吗?这是在告诫您!更是在威胁您!” “再者,您想想。如果要赏您明黄色的袍服,为何不赏赐新的,反而给您一件旧的?” 朱棣寻思片刻,开口道,“我和爹,父子连心...........” 道衍再次开口打断朱棣,“非也非也!明黄龙袍代表天子,皇帝穿过的更表带皇帝本人。按您这么说,老黄爷把他穿过的给您,岂不是说要把皇位也给您了吗?” 朱棣顿时语塞,怔了下。这点,他还真的没想到。老爷子,为何偏偏给他一件旧的。 至于什么传承之意,那绝无可能。即便是朱标当年,也没穿过父皇的旧袍服。况且如今皇太孙已立,父皇更没理由,赏他一件旧衣。 道衍的声音再次响起,“王爷千岁,皇爷这件袍服,赏给您,是让您供起来的,不是让您穿的!” “您再想想,为何给您一件老皇爷穿过的?老皇爷的意思,见袍如见父!” 不得不说,道衍的确是聪慧近乎于妖。 老爷子赏给朱棣龙袍的寓意,就在于此。见袍如见父,此龙袍供在燕王府中,代表父子相见。老爷子那人,一辈子都不会对他们这些成年儿子,说软话。 但是,接下来,道衍马上故意的曲解了老爷子的意思。 “这等于皇帝时刻都在王爷千岁您的头上盯着,老皇爷在告诉您,老老实实的,千万不能有非分之想,他随时都在看着你,你敢有僭越之心,不臣之举,马上就能收拾你!” “不可能!”朱棣攥着龙袍,恨声道。 “若非如此,干嘛不给您一件新的?若非如此,老爷子干嘛要拒了皇太孙的封赏,不许王爷千岁您,独占辽东北疆,掌兵马二十万?”道衍继续说道,“抑或是,皇太孙在朝堂上所说的封赏之言,是和老皇爷演的一场戏。他们爷孙二人,一人装着大公无私,一人扮作爱子心切.............” “住嘴!”砰地一下,茶几碎裂,朱棣的手掌发红,站在那里,浑身颤抖。 若真一切都是道衍所言,父皇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太苛刻了! “忠言逆耳,王爷不爱听,也是人之常情!”道衍轻轻笑道,“灭高丽一战,我燕藩兵马之悍勇彪悍,皇太孙都看在眼里。燕王您的谋略决断,他也看在眼里。” “王爷,换而言之,若您是太孙,见到叔叔麾下如此虎狼之师,叔叔本人又是百战之将,麾下更是猛将无数,会怎么想?” 这便是,道衍最毒的地方,他能看准人心!! “是啊,若我和那小孩换个位置,我会怎么想?”朱棣心中暗道,“恐怕再蠢笨之人,都会心生防备吧!毕竟,自古以来,兵强马壮的藩王,都是心头大患!” 第69章 最忙是秋 “燕王千岁,此次灭高丽之战,皇太孙以燕藩为先锋,除却燕藩善战之外,怕也有要一窥燕藩根底的心思!” 道衍的声音,似毒蛇一样继续响起,“而燕王您,为了所谓国战,为了朱家子弟的名声和尊严,起尽燕藩强兵,立功于阵前,正着(zhao)了那小儿的道!” “千岁您再想想,那小儿殿下在京师时,和您的关系可曾和睦?往日种种您忘了吗,他对您的戒备您忘了吗?他对您的羞辱您忘了吗?皇爷寿宴上要走了张辅,派人劳军时还要恶心您,他欲除您而后快,视您为眼中钉。” “现在他已窥到燕藩的全部实力,焉能不算计您!” “朝堂上,他就是以退为进,明知皇帝和大臣不会答应,重重的封赏您。即便是皇帝当时许了,您若是接了这份赏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就是没有敬畏之心。到时候群臣攻燕王您,参劾奏折络绎不绝。可他皇太孙,怎么都能落下仁厚君主的名声!” 朱棣脸色阴寒,“那你说,为何父亲,不许他封给我那么多?” “王爷千岁,您是怎么了,这都看不出来吗?人家爷孙商量好啦!”道衍一拍大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你无话可说!” 说着,一指朱棣手里的龙袍,“而且,这东西也是意味深长!不叙国家之功,以父之物赏赐,看似合理,但其中另一层含义,千岁您想过没有!” 朱棣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龙袍,沉声道,“你继续说!” “恕小僧僭越了!”道衍告罪,说道,“另一层含义就是,你爹,时刻在你身边盯着你。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你心中最想要什么,更知道你的能力。” “他盯着你,让你知道怕!只要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一见到这件龙袍,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此物为告诫,更是警示。” “还有那口当日您献于皇爷的宝刀,如今又赏了回来,为何?” “天下不只有燕王您这一把宝刀,若您致老皇爷的劝诫不顾,不顾这件龙袍的警示,将来想要如何。那天下,会有很多把宝刀,来燕藩,杀您!” 吱嘎,朱棣攥着龙袍关节,不住作响。 “您再想想............” “出去!”朱棣突然吐出两个字。 道衍也不生气,起身行佛号告辞,悄悄出去。 这件龙袍,真不是给自己穿的! 父皇把他给自己的意思,是让自己供起来,见袍如见父,让自己知道怕!让自己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明黄色的五爪金龙袍服给了自己,那意思就是,你小子看看就得了!想想就得了!别他娘不知好歹,往自己身上套!你套上的也是旧的,也是别人不要的! 想到这些,朱棣心中满是悲愤。 “啊呀!”低吼一声,手中龙袍直接掷在地上。 霎那间,伟岸的燕王泪流满面,嘴里不甘的哭道,“爹,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我也是你的儿子!你为何,从没想过我!” 那黄口侄儿太孙防着我也就罢了,我自己的父亲,居然也要这般对我? 既如此,何不直接夺了我的王爵,让我受这种羞辱? 你心中只有你的孙子,根本见不到你儿子的好!我做再多,在你心中,也落不下好! 渐渐的,朱棣擦去眼角之泪,脸上露出往日的刚毅。 他缓缓弯腰,捡起龙袍,平铺在地上。 “爹,既然你要盯着我,那你就好好看着。看将来,你儿子,你这个你没放在心上的儿子,是如何君临天下的!” 正如朱允熥所说,老爷子赏了龙袍,朱棣那边肯定会要胡思乱想。 见袍如见父,你我父子相隔千里,你远在北疆,父亲心中有你。此袍服为父亲旧物,望你睹物思人。 可是现在,朱棣在道衍的曲解之下,完全误会了。 ~~ 时光如流水,缓慢且清澈的过。 任何丰功伟绩,不过都是庞大浩瀚的明帝国中,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绽放过后,帝国依然会按照原先的轨迹,稳重前行。 封赏有功将士,犒赏三军之后,举国皆在忙碌一件事,那就是秋收。 天地生万物,供养百姓。秋收不单是百姓的盼望,更是一种属于国家乃至整个民族的重要仪式。各地关于秋收的奏折,如流水一样的奏报上来,老爷子和朱允熥每日详细御览着各地的田亩情况。 同时钦天监,时刻盯着天气变化。太常寺,奉圣明祭拜天气,祈求老天爷,万不能在秋收之前,下雨下雪。 大明中枢看似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实则从君王到臣子都忙得脚不离地。甚至整个天下的官员,都为秋收忙碌着。老爷子的脾气在那摆着,这种事上敢拉跨,一律杀无赦。 老爷子和朱允熥也不是每日都在宫中待着,处理政事之余,穿着布衣带着两三随从,行走在京师周边乡下,亲自到田间地头,查看秋收情况。 又一日风和日丽,京师南郊的稻田边,风吹过一片金黄。 “这家的庄稼长的好哇!” 一出宫,换做一身布衣的老爷子,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嘴上始终挂着笑。脚步比年轻人还要快,嗓门也大,看任何东西都顺眼了。 刚走过田垄,见到一户人家的农田格外茂盛,直接甩开身后的侍卫。 蹲在别人家的田边,指着人家的稻子,对朱允熥摆手,“大孙,过来看看,这家的稻穗,咋这么大个儿!?” 同样一身百姓衣裳的朱允熥快步过去,他已不是那个五谷不分的现代人了。对于这些种植物,还是能分辨一下的。 仔细看看,这家的稻穗确实比别人家的长得好,饱满的稻穗把杆儿都压弯了。凑近了,满是稻子的芬芳。 “是呀,爷爷!不但比别人家长的好,比您亲自伺候的还好呢!您那一亩三分地,都是用河里的淤泥做肥,精细的伺候!”说着,朱允熥没忍住,伸手拔下一把稻子,抓在手里,继续说道,“你看,这稻穗饱满浑圆,米粒也大...........” “他娘的!哪来的小杂种,敢薅我的家的稻子!” 突然,稻田里直接冲出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大汉,见朱允熥拔了他的稻子,眼珠子都红了。 “薅了这么多!让你咋活?这可是我家的粮食!” 嘴里骂着,甩着长长两条腿,就要奔朱允熥而来。 朱允熥和老头正看麦穗呢,被大汉骂的一愣。只见那大汉过来,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直接挡在两人面前。 “还我家的粮食!” 砰! 那大汉还没喊完,外边直接飞来一脚,那大汉直接被踹到了稻田里,扑通一声,压垮了许多了稻穗。 踹飞汉子的武将,曹国公李景隆弹弹腿,脸上满是狰狞。 那汉子突然出现,对皇太孙破口大骂,他李景隆如何忍得了? “来人,把这种狂妄之辈拿了,送应天府去!”李景隆回身说道。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直接被旁人一脚踹到了稻田里。 老爷子一脚踹出去,还不解恨,骂道,“滚一边去,谁让你踹人家的,你腿那么欠?人家不过一老百姓,能有啥坏心........” 李景隆从稻田里出来,“臣..........护主心切.............” “我地稻子!我地稻子呀!” 这时,那被李景隆踹到稻田里的汉子,也站起来,看着倒了一片的稻子哭道。 “我地稻子呀!都倒了,这可怎么活?” “哎!嚎你老娘!”老爷子转头大骂,“倒了又不是死了,扶起来就完了吗?你七尺高的汉子,淌什么马尿!若你觉得亏,咱补给你银钱就是了!” “谁要你的钱?”汉子弯腰,一边扶着倒下的稻子,一边哭道,“这稻子,是我和婆娘起早贪黑伺候起来的,比对儿子都好!” 汉子用胳膊抹下脸,“你们这些人,随便薅我家的稻子,还要打人,有种别跑!” “犟种!”闻言,老爷子咧嘴笑了起来。 “你家种了多少地?”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笑问。 “六亩!咋了?”汉子依旧在田里,说话很是不客气,眼神跟看仇人似的。 朱允熥不以为意,这时代就是如此。你路过人家田地边,手欠薅人家的庄稼,就该挨揍。 粮食,就是命!粒粒,皆辛苦! “六亩都是水田?”朱允熥又笑问。 “两亩,其他都是坡田!”汉子爱惜的把压倒的稻子扶起来,又骂道,“你们压倒这些,够给我老娘熬几碗浓粥了,杀千刀的!” “你家今年的收成,我都买了!”朱允熥在田埂上说道,“我出双倍的价钱。” 汉子扶着稻穗的手一愣,憨憨地说道,“都卖给你,我自家吃啥?还要留下粮食给皇上交税呢?” “免了!”老爷子大笑着摆手。 汉子大眼珠看看老爷子,“你老头真敢..............” “给你双倍的钱,粮食还都给你!”朱允熥生怕这汉子说啥不好听的,笑道,“压了你点庄稼,我们爷俩赔你六亩地双倍的价钱,这地里的粮食,也还都是你家的。”说着,笑笑,“这回,心里痛快了吧!” 汉子已是愣住了。 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对朱允熥笑道,“大孙,这小子是个傻冒!” “不信?”朱允熥对田里的汉子问。 汉子摇摇头,甩动一地汗珠。 “给他!”朱允熥努努嘴。 李景隆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叮啷乱响,直接扔过去,“你小子祖坟冒烟了,接着!” 嗖,啪唧! 那汉子没接住,直接掉在了稻田里,本就不干净的衣服,溅了一身,泥水飞了一脸。 可他也顾不上,直接弯腰捡起沉甸甸的袋子,打开之后顿时呆住了。整个人石化了一样,好似雕塑一般。 “够不够?”朱允熥笑着大声问。 汉子硕大的头颅,艰难的点点,然后萝卜粗的手指头,伸进袋子里,捏出一块银光闪闪的东西。 狐疑的送到嘴里,狠狠一咬,眼中迸发出别样的光。 “嘿嘿!”汉子张嘴,露出一口黄牙,傻子一样笑着,“朱大头!” 第70章 胡老三(1) 汉子咧着豁牙的大嘴,眯着眼睛,憨厚的大笑,“朱大头?” 顿时,周围一片抽气之声。 老太监朴不成气得浑身打摆子,曹国公李景隆眼皮嗖嗖的跳,一众侍卫大惊失色。 连朱允熥都有些发懵,这汉子忒大胆! 可是他瞧瞧老爷子的脸色,却没发现异样。 老爷子不但不生气,反而背着手站在田埂上,笑呵呵的问道,“你个汉子胡沁啥呢?好好地银元,为啥叫朱大头!” 汉子把沾了口水的银元仔细的擦擦,然后小心的揣进怀里,用手死死的捂着,大声道,“老百姓都这么叫呀!这银元上头是老皇上的像,不叫大头叫啥?” “哈哈哈!”老爷子笑出声,“哦,有皇上的像就叫大头,那以后换皇上呢?” 汉子蒲扇般的大手挠头,憋了半天,“以后换换上,那就是换咱大名皇太孙呀,那就叫.............朱小头?” “好,说得过,有道理!”老爷子大笑,拍拍朱允熥,“大孙,朱小头,哈哈!” 朱允熥看着那汉子,暗中咬牙。 这年月,百姓们说啥,即便是官上听了,也不会较真,大多是听了一笑。民间百姓的言论环境,要多宽松有多宽松。真要是哪个不开眼的官,因为这些给百姓治罪,保不齐就把自己官帽子弄飞了。 在老爷子和一众当权者看来,老百姓说两句闲话,能算啥?说闲话,总比暗地里骂你强。 半晌,朱允熥嘴里冒出一句话,“这名,忒不雅!” “雅管蛋用!”老爷子笑道,“钱是给老百姓用的,爱叫啥叫啥。再说了,别看老百姓叫的粗俗,可是拿钱的模样欢喜呀。若是咱爷俩弄一堆劣钱出来,百姓们面上不敢说,心里都在骂咱爷俩是..........猪八戒?” “爷爷圣明!”朱允熥笑着奉承一句。 心中却说,这是无知百姓这么叫,您老不以为然。要是有哪个当官的,或者读书人敢这么叫,您不杀他全家? “那汉子,钱收好喽!”老爷子又对田里捂着口袋的汉子笑道,“够赔你这田的吧?” “够了够了!”那汉子不停点头。 怀里可是响当当的银元,别说他这几亩地,就是翻十翻,怀里这三十来个银元都够够的。 “您老..........说话算数?”那汉子犹豫下,憨厚的目光中带上些狡黠,问道,“给了钱,真不要我地里的粮食?” 老爷子眼珠转转,笑道,“老子一辈子,唾沫星子落地就是钉,骗你?”说着,指下天上的日头,“不过嘛,眼看到饭点了,你不招待咱们去你家吃一顿?啧啧,钱你拿了,粮咱也不要,吃顿饭不为过吧?”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爱的就是这一口。在民间吃饭,可比在宫里香多了。所以当下也不出言劝阻,任凭老爷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那汉子听了,微微一愣,然后看看朱允熥和老爷子一行七八个壮汉,有点犯难。 “呀,都是壮爷们呢,得吃多少!”汉子咬牙小声嘟囔两句,随后重重一跺脚,“行,今儿我胡老三命好,碰着你们这群贵人了,不就是吃顿饭吗!走,家里去,我让婆娘去买鱼,蒸饭!” 说着,忽然咧嘴笑道,“一看老人家就是富贵的大财主,家财万贯!” 说完,走上田埂,前头带路。 “这汉子,你看他傻,成精了!”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也笑道,“最后一句话是点咱们呢,让咱们不好意思吃完一抹嘴!” 爷俩慢慢的跟在叫胡老三的汉子身后,带着护卫等人,溜溜达达的朝不远处,一个飘着炊烟的小村庄走去。 天高云远,风吹湛蓝,炊烟成线。 村庄边上的田地,都是忙活的农人,一路上打招呼的声音络绎不绝。通往村庄的道路坑坑洼洼,几个穿开裆裤的孩童拿着簸箕,小心的搓着地上的牛粪,鼻涕吸溜吸溜的。 “好哇!好哇!” 老爷子看着周围,不住点头微笑,“这才是人间烟火!” 一群陌生人进了村子,庄子里的都有些惊奇,老太太们在远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孩子们好奇又畏惧的远远跟着,眼神不停的打量。 “老三,家里来客人了?”迎面过来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问道。 胡老三捂着鼓囔囔的胸口,“老婶子,我城里的亲戚!” “你就吹吧!”老太太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你们家祖宗八辈都没出过村儿,哪来的成立亲戚!”说着,在经过老爷子一行人时,还在老爷子身上扫了两眼,笑道,“这老哥,长的倒是敞亮!” “哈哈哈!”老爷子又是眉开眼笑,“妹子,咱年轻时候长的更敞亮!”说着,背着手还往那边凑凑,笑道,“妹子,你年轻时候,肯定是也庄里一枝花!” “那是!”老太太骄傲的一笑,“提亲的人,踏破我家的门槛子!” 老爷子来了兴趣,凑过去,“你今年多大...........” 朱允熥一捂额头,赶紧拉回来,“爷爷,您不是要去吃饭吗?” 这时,前面的胡老三回头笑道,“那是我们村的张大婶子,守寡二十多年了,跟儿子一起过呢!” 老爷子点点头,人家都走远了,他还站在那,背着手回头看,嘴里,“嘿嘿,嘿嘿!” 片刻之后,胡老三家到了。 一个收拾得还算利索的小院儿,三间还算宽敞的稻草房,院里拴了一头无精打采的驴,见来了生人,扯开脖子抑扬顿挫的大叫。 “啊!!!!啊啊啊..........” “叫你娘!”胡老三上去一脚,对院子骂道,“人呢,死哪去了?” “爹回来了!” 呼啦一下,屋里跑出三四个娃子,把他团团围住,紧接着一穿着补丁衣服的妇人快步出来。 见有许多外人,那妇人吓了一跳,“当家的?” “没眼力见的,来客人了!”胡老三大声道,“去,村口买鱼,卖豆腐去!”说着,又咬牙道,“称点酱油,猪油也买点!” 那妇人攥着围裙,“家里哪有钱?再说,不年不节的...........” “让老子没脸是吧!”胡老三大怒,“床底下不是藏着十几个大钱呢吗?去,买去!”说着,回头对老爷子和朱允熥笑道,“老人家,小少爷,让你们看笑话了,乡下女人没见识!” 其实,此刻朱允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大明虽然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农人百姓也不过刚刚能吃个大半饱而已,远远谈不上富足。 任何时代,最后富起来的,始终都是农民。最累的,最不起眼的,也都是农民。 要求最少的,也是农民。 付出最多的........ 最被遗忘的....... 纵观上下千年历史,人间最多的就是这样只有几亩田地,始终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农民。 他们所求的也最少,只要一个安稳的世道,只要老天爷善待,只要轻徭薄赋。 “强国富民之路,任重道远!” 朱允熥再次打量这个京城外,不起眼的小村庄。看着那些虽然清贫,却满怀希望,勤恳耕作的农人们,心中百感交集。 “真正的好君王,不只是所谓的赫赫武功,最重要的是,百姓家中粮,身上衣!” 想到此处,朱允熥握紧拳头。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比刚开国的时候,强了不少。起码百姓们还有余钱,称点酱油常常。以前战乱的时候,盐都吃不起!” 说着,老爷子也叹息一声,“咱老了,有些事力不从心。往后,这天下人,都要指望着你!记住,咱朱家世代都是穷人,座了天下也不能忘本!你曾祖太祖当年过的日子,还不如他们!咱朱家坐了天下,就要善待天下穷人!” 第71章 胡老三(完) “爷爷,孙儿永不忘!”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不但会要永远记住,还要让子孙后代也记住,让他们知道天下人的艰难!” “好孩子!”老爷子赞道。 这时,胡老三打发了婆娘去买鱼之后,回头笑着说道,“老爷子,小少爷,几位,你们随便坐!” 院里有些乱,老爷子也不嫌弃,拉着朱允熥坐在仅有的两个藤椅上。其他人围成了一个圈子,戒备的看着周围。 那胡老三则是捂着胸口,走进草房,对正房那间轻声道,“娘,我回来了!” 里面传出一个老妪的声音,“不在地里干活,这么早就回来。听外面那么大动静,谁来了?” 胡老三推开门进去,随后里面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是老妪骂人声,“你想气死我?无端收人这么些钱财?你当我老糊涂了吗?我是怎么教你的,咱们虽然穷,可是要穷得有志气,要有良心!” 显然,是胡老三要把银元给老娘,他老娘惊吓之余,以为是不义之财。 胡老三辩解声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弯腰老妪推开房门,拄着拐缓步走出,浑浊的双眼看着院里,谦卑的说道,“贵客,我家孩儿少不更事,心眼糊涂。不过是压了些庄稼,怎能收这么多钱!” 说着,拎着钱袋子,颤颤巍巍的说道,“快快拿回去,这钱我们不敢受!” 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老人家,胡三哥没和您说明白,这钱呀不是白给的,你买你们家几亩地粮食的!” 老妪愕然,“那也不用这么多,我家那点地,才有多少粮食!” 朱允熥想想,又道,“不光是买粮食的,您家地里的稻子,种得都比别人家的好,穗比旁人家的大。我家里也有些田地,想着明年请胡三哥也去种种。庄稼把式也是手艺活,他种得好就是有能耐。这钱,就是给他的工钱!” “当真?”老妪还是有些不信,“可这也太多了!” “老姐姐,你收着吧!”老爷子也开口道,“能把庄稼种好,都是不外传的秘方,咱花点小钱得了你家种地的诀窍,咱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有啥秘方......不过是...........” “娘,您放心吧,这钱来得明白,您回屋歇着吧,一会给您炖鱼!”胡老三连忙把母亲又搀扶回去。 等安顿好自己母亲,胡老三出来,又是憨厚的一笑,“让老爷子笑话了!” “有啥笑话的,你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老爷子笑笑,看看他,“你也是个孝顺儿子,有钱了知道先给老娘!” “家里娘最大,不给娘给谁!”胡老三蹲在门槛外,咧嘴笑道。 老爷子也是一笑,随口问,“你爹呢?” “我爹早死了,修城墙时摔死的!”胡老三叹气道,“死了二十多年了!” 顿时,老爷子脸上的笑摸样就没了。 大明立都于应天府,在原来的基础上,历年数次扩建。干活的,都是京畿附近的百姓民夫。 “官上,没给抚恤吗?”老爷子沉声问道。 “给了,家里那两亩水田就是给的抚恤!”胡老三笑道,“咱大明皇上好哇,拿我们这些百姓当人。村里说老人说,以前大元皇上在的时候,人死了就死了,跟死个畜生没分别。托生在大明朝,死了还有田地给。这可是水田,花钱都买不着的!” 说着,又笑起来,“这两亩水田可顶了大用,那时候我小,我娘拉扯我不容易呀。靠着这点米,每年换粗粮,又养活点鸡鸭之类的,才让我没饿着。等我大了,用两担大米做聘礼,给我娶了个媳妇!呵呵!” 老爷子脸色缓和一些,嘴里小声骂道,“狗靠地!” 旁人未必能听到,可朱允熥听了个真切,不过老爷子骂的是谁,只有老爷子自己心里清楚。 农人百姓,既要负担国家赋税,又要负担徭役,一辈子没个闲的时候。 朱允熥看着院中的物件,还有几个躲远的孩子,不愿老爷子心里再难受,开口问道,“胡老三,你家里六亩地,去了皇粮,家里还够吃吗?”说着,指下几个小孩,“再大点,可都能吃得很!” 胡老三看看几个儿子,眉头皱起来,但也还是笑着,“穷人家有穷人家的活法,如今世道太平年景好,河里的小鱼,地里的粮食,山里的野菜混着吃,怎么都饿不死。等他们大些,也是壮劳力,实在不行进城去码头上扛包裹,也能混个肚儿圆!” “虽说吃的多,可没壮劳力不行,人多了才能日子好!”胡老三有着质朴的生活观,继续笑道,“今日又得了老爷子赏的银钱,回头再置办些地,饿不着!” 百姓呀,即便怎么苦,都没放弃过对生活的美好希望! 老爷子又开口问道,“你一年交多少皇粮?” 胡老三一愣,萝卜粗的手指算了半晌,苦着脸,“我也不知道,反正里长和官上说交多少,我就交多少?” 朱允熥笑道,“你这浑人,不怕人家骗你,让你多交?” “谁敢?”胡老三瞪眼道,“咱大明的皇上,杀贪官那叫一个狠呢!他老人家让交多少,谁敢给加码?前些年,隔壁庄子上有个收粮的,大斗换小斗,让皇上他老人家,把全家都给宰了!” 说着,胡老三一咧嘴,“有咱大明皇上在,欺负老百姓可不成,他们长几个脑袋!惹急了,我头上顶着大诰,告状去!” 顿时,老爷子又笑了起来。 大诰,是历经数次由老爷子亲自督促颁布的最高律法。里面详细记载了,对于各种贪官污吏的处置办法。 颁布天下,要人人家中一本,若百姓不识字,地方官还要派夫子去讲解,使百姓明其所以。若地官方施行不到位,罢官免职发配充军。若百姓拒而不受,则全家发往边疆,取消大明民籍。 一旦百姓发现官员残害他们,可手持大诰进京告状,沿途官吏不得阻拦,谁拦谁死。 可能山高皇帝的远的地方,做不到如此。但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当官的丝毫不敢糊弄。 而且由于去年的叩阙案,老爷子再次三令五申,务必使天下百姓知晓大诰。无论城民农民,皆为一体。 同时又在大诰中加了几点,凡城市乡村贤良中正之士,若地方官吏有残民之举,可绑缚京师告状。 说白了,就是告诉百姓,哪个贪官敢欺负你们,直接抓起来送到京城,老子给你们做主。 虽然有些理想化,百姓未必敢如此,但古往今来鼓励民告官,抓官的皇帝,老爷子的确是第一人。 “徭役呢?”老爷子又问,“你家中田地虽少,可也是自耕农,农闲的时候要服徭役的,徭役重不重?” “嘿嘿!”胡老三笑了起来,“我命好,官上给安排的徭役,是好活!” 这让朱允熥有些好奇,徭役就是为国家服务,干的都是体力活,微微能抵偿一些赋税。就好比朱允熥北征高丽,发辽东民夫随军使用。这些人自带粮食,用劳动换取减免赋税。 别人都避之不及,怎么这胡老三还说是好活呢。 “你是啥活?”老爷子笑问。 “收大粪!”胡老三美滋滋的,“到我服徭役的日子,我赶着驴车去京城里沿街受粪!” “这收大粪,怎么是好活呢?”老爷子来了兴趣,问道。 “您老这就不懂了!”胡老三得意的笑道,“粪是宝啊,我家的地能长这么好,就是因为粪!我在城里收了粪,直接拉回自己田里,这叫啥肥水....?” “肥水不流外人田?”老爷子笑道,“你这后生,脑子倒是灵光!粪,可是上好的肥料!” “除了当肥料,还能混到几个钱呢!”胡老三神秘的说道,“我勤快,随身带一个刷子,大户人家的马桶都给刷干净了,隔三岔五能得几个铜钱的赏钱!跟我一块收大粪的,是临镇的几个富户,他们嫌臭,每人给我几斗粗粮,我就把活包圆了!” “怪不得你庄稼种那么好!”朱允熥也笑道,“这么说来,你虽地少,可日子也不比别人差。就算再生两个儿子,也累不着!” “可不敢这么说!” 胡老三连连摆手,“也辛苦呀!您看,我家驴天天拉车,都累廋了。” 朱家爷俩好奇,扭头去看那头驴。那畜生还颇为傲气,一边吃着干草,一边硕大的鼻孔喷气,还给了他们爷俩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畜生!”老爷子笑道。 这时,院子里的孩子们一声欢呼,“娘回来了!” 只见,胡老三媳妇拎着一尾十来斤重的鱼,还有几块豆腐进来。冲老爷子和朱允熥腼腆一笑。 “贵客稍等,给你们炖鱼吃!” 第72章 往事风雨 美味,要会搭配。 民间美食的取材,充满着智慧。 这样大的河鱼,肉质往往失了鲜美滑嫩,用农家简单的方法烹制,往往还会带有些土腥味。 但若是用大油来做,简单的搭配之下,就显得鲜美异常,不但能突出鱼的鲜美,还有油脂的芬芳。 几个孩子蹲在灶台边烧火,然后流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锅台。 胡老三的媳妇热锅之后,两勺如羊脂一般的大油放入锅中,油遇到烧热的铁锅,顿时滋滋的融化,飘出香味。 朱允熥注意到,趁着胡老三眼神没看向那边的时候,他婆娘悄悄的让孩子们,一人舔了一口猪油。 几个孩子,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美的味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灶火映照下,脸上笑容跳动。 等锅里的大油热了,大片的葱姜下锅,炒出香味。随后剁成几大块的大鱼下去煎制,顿时异香扑鼻。 又麻利的把鱼肉反面,待两面煎到变色,加井水覆盖住。放入叠成段的大葱,小心且爱惜的淋上酱油,用小火慢炖,盖上盖子。 这种烹饪方法,和后世朱允熥家乡的炖鱼方法有些类似。 后世人总把菜肴分成南北,把饮食分为粗细。那是因为物质生活有着极大的提升和飞跃,而在此时,物资相对匮乏,一年都不见得吃几次肉的农人们,对待肉食的烹饪手法,几乎是相同的。 先大火烧开,等到开锅了,灶台里的火也就变成大火,然后再放入豆腐等物,大火收汁。 老爷子鼻子动动,看着锅台那边,笑道,“还是大锅饭,香呀!” 胡老三把桌子拿到院子中,小心的擦拭干净,带着缺口的饭碗也擦亮了,摆放在桌面上。 “这位老爷子,我家里可没有酒!”胡老三对朱家爷俩笑道。 老爷子白他一眼,“给你抠的!” 朱允熥微微一笑,转头对李景隆说道,“你走一趟,打些酒,看看有猪头肉没,称几斤!” “那哪行!”胡老三咧嘴一笑,却压根没拒绝。 老爷子再次笑骂,“这抠门地!” 锅开了,掀开锅盖,是带着弄弄咸香的水蒸气,锅台边的孩子们欢呼雀跃。 白色的豆腐切成小块,放入汤汁中,胡老三的媳妇又撕了下白菜等,一并放进去。 这时,胡家老太太拄着拐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布袋子。 “娘,您咋出来了,饭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子给您送去!”胡老三马上起身迎接母亲,“这几日您闹病,儿子让媳妇蒸了米饭,给您泡鱼汤吃可好?” “你个混账!”面对儿子的孝顺,胡家老太太却直接抡起了拐棍,又打又戳,嘴里骂道,“白得了那么多银钱,却不晓得好好招待贵客。就炖鱼?肉呢?酒呢?我在屋里听得真真的,还让人家自己掏钱,胡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子看得眉开眼笑,小声道,“该打!” 朱允熥却站起身,开口道,“老人家,不怪胡三哥,我们人多,这条鱼确实有些不够!” 他不说还好,老太太听了,手里的棍子重重的在儿子的后腚上戳了几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丢人的玩意!” 说着,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晃动手里的袋子,对儿媳妇说道,“过来,把这里面的鸡子儿炒了!” “娘!”胡老三大急,“这可是您老攒着,留着以后换东西的!” 乡下人家,鸡蛋鸭蛋都是好东西,换个盐,换个针头线脑,或者送礼都是拿得出手的东西。 “你得那些银钱,够买多少鸡子的?家中来了贵客,只卖一条鱼,寒不寒蝉?贵客是长者,你可曾叫村中尊长过来作陪?”老太太怒骂,“天降横财,要知道散出去些。这样才不招人恨,才不让人说闲话。不然这钱,你也守不住!招待客人,你抠的连德都没有了,没德行,家能过好吗?” “这老太太,有大智慧!”老爷子对朱允熥小声说道,“治家如蓄水,满则溢。待人要以真以诚,穷不失礼,方为良善人家!” 朱允熥看着那边不敢躲母亲拐杖的胡老三笑道,“胡老三虽然抠,可百善孝为先,方才还说给他母亲蒸了米饭!” 老爷子看了一眼胡家老太太,笑道,“不枉她辛苦拉扯大的儿子,给他成家立业!” 那边胡老太训完了儿子,又开口道,“儿媳妇,把这鸡子炒了,多放油,用葱花炒,炒到金黄,但不能炒老了!” 胡家媳妇看看丈夫,然后在围裙上擦擦手,听话的接了。 农家鸡子,打在粗碗里,黄是红色的,好看极了。一群孩子又流着口水围上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中稍大的那个,看了一会之后,把还带着些蛋液的蛋壳,碾碎了,捧到驴的食槽中,和草料混合在一起。 那头驴,亲昵的在他脸上蹭蹭。 “贵客,让您见笑了!”胡老太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笑道,“小门小户,我儿没见识,失礼了!” “无妨!”老爷子笑道,“过日子嘛,算计着点,错不了!” “您当真是看上他种地的手艺了?”胡家老太太仍不放心的问道,“他种地哪有啥手艺,不过是多施肥,深翻土而已。这些事,庄稼人都会!” 那几十块银元,真是个天文数字。老太太,实在是被吓住了。 老爷子呵呵一笑,“不瞒你说,咱也是庄稼人出身,家里的地,也是精施肥精伺候的。可是跟你儿子种的一比,差了不少。咱想,肯定是有啥咱没做到的地方。等过几日得闲了,让你儿子去咱的地上瞅瞅,按你家的法子,给咱弄弄!” 老太太还不相信,“不过是庄稼把式,能稀奇到哪里去?他不过是肥多........” 老爷子不愿意继续这话题,开口道,“你多大岁数了?” 老太太笑道,“六十七了!” “哟,比咱大几岁,还真是老姐姐!”老爷子笑道,“加把劲,再多活几年,活到七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时代六十多岁的老人,已属长寿了。 “活岁数大了,招人烦!”胡老太笑道,“这也就是赶上了太平世道,皇上体恤咱们小百姓,不然放在前朝,早就死了!”说着,吧唧下嘴,“不病死,也饿死!” “咦,人活多大岁数都是天注定,是寿禄,跟皇上有啥干系?”老爷子眉开眼笑的说道,“他皇上,还能让人长寿!” “这话可不对!”胡老太正色道,“没洪武爷给的太平世道,日子能这么踏实?贵客您岁数比我小几岁,咱都是经过乱世的人,以前啥日子,现在啥日子!” 老爷子点头,“嗯,那倒是!” “以前,咱老百姓起早贪黑的干活,可种下的粮食十成都留不下一成。大都城的皇上要,地方的贪官也要,不给就要杀头,谁管咱们死活!”老太太拄着拐,缓缓说道,“若不是洪武爷做了江山,知道穷人的艰难,咱们能有这好日子!” “有理,有理!”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 这种乡野村夫的话,胜过朝臣歌功颂德百倍。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眼神锃亮,全是得意。 “要说咱们洪武爷,也不容易!”老太太又道,“一介布衣,打下这盛世大明朝,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我虽是个老妇,也知道必然九死一生。” 老爷子笑得胡子在颤,“咱听说,大明的皇上,以前就是个要饭的!” “英雄不问出身!”胡老太太说道,“上天也是再见不得天下百姓受苦,所以才降大任,给了咱们洪武爷!” 朱允熥越听越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太太的言语,浑然不似乡下的老妇,开口问道,“老人家,听您说话,您是不是读过书呀?” “我娘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呢!”胡老三端着炖鱼,放在桌上接口道,“我爹以前也认得字的!” 老爷子奇道,“老姐姐,当真?” “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原来我家也是读书人,后来世道乱,家境败落了!”老太太叹息道。 “怎么败的?”老爷子问。 胡老太沉吟半晌,“我祖籍在淮西,至正年间淮西大乱,义军攻了濠州,又攻了滁县!我随着父亲和丈夫,往这边逃!” “怪不得!”老爷子一拍大腿,“咱听你说话,带着淮音!” 老太太一笑,“您说话,一点淮音都没变!” 老爷子得意一笑,“乡音不能忘,忘了乡音是忘本!”说着,继续道,“老姐姐,你继续说,你咋到了应天府呢?” 第73章 又有人告状? “那些年,那仗打得呀,遍地都是死人!” 饭桌边,老太太叹息着继续说道,“我跟着父亲丈夫家人一路跑,路上遇到溃兵,把我们抢了个干净。后来,好不容易逃到了应天府!” “才过几年消停日子,又赶上洪武爷攻集庆路,带着大军过江!” “洪武爷一来,城里就乱了。守城的大元达鲁花赤抓民夫,搜刮钱财,我父亲兄弟都被抓了去!”胡老太叹息道,“后来,他们都死在了城墙上,做了刀下鬼!”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没有了。 不知为何,朱允熥觉得老爷子的气势,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又过几年,你丈夫也死在了城墙上。这回,是洪武爷下令修城墙,是吧!”老爷子轻声道。 “都是命!”胡老太微微笑笑。 “老姐姐!”老爷子忽然开口,“你家破人亡,家境败落至此,都是大明打仗闹的,你不恨吗?咱听你,说的可都是洪武爷的好哇!” “恨的是世道,不是人!”胡老太继续说道,“要是没洪武爷,天下说不定还有多少人要死。百姓本就是蝼蚁,真乱世的时候没人在乎。洪武爷夺了天下之后,善待百姓,就是大恩!” 朱允熥见老爷子心情不好,“爷爷,大乱才能大治,天下数百年一轮回,非人之过也!” “话是这么说!”老爷子道,“但当年,毕竟是杀人太多了!” 乱世,人不是人。 当年老爷子在淮西濠州从军,攻定远,下滁州,占和县,一路攻城略地,在羽翼未丰之时,手下又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莽夫,有些违心事,也是做了不少。 农民起义,其实最为残酷。这些人一开始,只有杀戮才能活下去,对于世界,更多的是破坏。 而等到羽翼丰满之后,才打出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的口号。(这是刘福通的口号,朱元璋属于北方红巾一脉,也用!)用来安抚人心。 再往后,大明势不可挡,传檄天下,对北方怒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陈纲立纪,救济斯民。 “娘,贵客,吃饭吧!”饭都好了,胡老三在边上喊道。 “贵客,请!”胡老太笑道,“过去的事呀,都过去了。乱世道没了,咱们都好好活。现在世道太平,只要儿孙们勤快认干,家业总能兴旺起来!” 老爷子展颜一笑,“老姐姐,您这话在理,咱听着,比读书人说的都强!” 胡家的小院里,顿时满是欢声笑语。 大块的鱼肉摆在粗陶盆中,炒得金黄的鸡蛋,还有李景隆买来的酒菜。只有一张桌子,朴不成李景隆等人,便和胡家的孩子们,一人捧着一个碗,蹲在地上吃。 见胡家热闹,庄邻们不免好奇,胡老太又让儿子,把庄子里年纪大的,德高望重的老者请来作陪。 这下,朱允熥都没地方坐了。桌子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咧着缺牙的嘴,笑着说话。谁家的收成好,谁家的儿女孝,谁家孙子多,谁家牲口壮。 老爷子被一群老人簇拥在中间,笑得欢畅。朱允熥端着饭菜上尖的饭碗,在院子里找地方。 李景隆这厮,正坐在一个倒扣的木桶上,愁眉苦脸的看着手里显得有些粗鄙的饭食。 “吃不下去?”朱允熥过去,问道。 “还行!”李景隆站起来,微微欠身。 他肯定吃不下去,他李景隆出身尊贵的公子哥,从小锦衣玉食的,这种农家饭,连他家下人吃的都不如。 “起来!”朱允熥用胯一撞,心安理得的占据李景隆那个倒扣的木桶,舒服的坐下,笑道,“吃吧,别有一番风味。再说,我看胡家媳妇是个干净人,做菜的家伙都收拾的干净!” 李景隆站着,正靠着驴的食槽,苦着脸,“可他家的爷们,是收大粪的呀!” “又没让你吃大粪?”朱允熥怒道,“爱吃不吃,不吃饿着!”说完,大口的扒饭起来。 味道,自然不算好,和宫里的比起来不值一提。 可是一见边上,胡家几个恨不得把脑袋埋在饭碗里,大口吃着的孩子。朱允熥感觉,这饭也挺有滋味。尤其是金黄色的鸡蛋,入口喷香。扒及下饭,发现混合了麦豆的粗粮饭中,埋了许多炖入味鱼籽。 他不由得抬头,朝边上望去。 正给孩子们碗中添鱼汤的胡家媳妇,也看向这边,腼腆羞涩的一笑。 李景隆左手拖着饭碗,慢慢蹲下,看看那边,小心的说道,“殿下,您若是爱吃农家饭食,改日赏脸,去臣的庄子上。前日臣吃了一顿鸽子肉丁酱拌饭,滋味顶好,还有酸梅汤..........” “你那是农家饭吗?”朱允熥怒道,“鸽子肉丁?你吃的比孤还好?”说着,忽然一笑,“老李,你吃不吃,你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李景隆一愣,正想着这话什么意思,忽然感觉脸颊上有热气喷来。 一转头,正好遇到一颗硕大的驴头。 妈呀一声,李景隆差点吓得摔倒。原来是边上那头驴,把脑袋从窝棚里伸出来,正大口吃着他碗里的饭。 见李景隆惊呼,那头驴翻个白眼,咧着大嘴,长长的舌头继续卷着。 可怜曹国公一碗饭还没吃,竟然被驴先给用了。 此时,喝得美的老爷子在桌上回头,对蹲着吃饭的侍卫们说道,“都吃了,吃干净!不许剩!” 顿时,李景隆捧着半碗驴吃过的饭,欲哭无泪。 “嘿嘿!”朱允熥在一旁坏笑。 天色已晚,酒足饭饱。 老爷子用草棍剔着牙花子,悠哉的起身,“天不早了,叨扰你们一顿,咱回去了!” “贵客慢走!”胡老三行礼道,“不送了!” “不嫌弃,下回路过,家里坐坐!”胡家老太太笑道。 “一定一定!改日再来看老姐姐!”老爷子说着,手在腰上乱摸起来。 见状,朱允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递过去。 “这东西您留着!”老爷子把玉佩递过去,不等对方拒绝,郑重的继续说道,“咱姓皇,行八,在京城还有些颜面。将来你家里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拿着这块玉,去京城苏州街北巷冲西的甲子号院,找咱便是。” 朱允熥一愣,这是不是李景隆他们家吗? 就听老爷子又道,“那是咱外甥家,姓李,你拿着这块玉佩,没有办不了的事。咱外甥办不了,还有咱。将来咱死了,咱的孙儿也认!” “这................”胡老太一怔,那玉佩已经塞她怀中。灯火之下,玉佩泛着光泽,一看就不是凡物。 等她回过神来,老爷子和朱允熥,已是带人走远了。 “娘!这贵客可真是大气,这东西,怕是值钱得很!”胡老三在母亲身边,小心的问道,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块玉。 “刻龙的玉佩,能不值钱吗?”老太太把玉佩交给儿子,“供好,以后不管家里啥样子,哪怕是饿死人,都不能变卖!” “啊?”拿着玉佩的胡老三愣住,“为啥?” “你过来!”老太太招手,趴着儿子的耳朵边,轻说一句。 “啊?”胡老三又是一声惊呼,双腿一软,竟然跪下,惊呼,“娘,真的?” “小声些!”胡老太看看外边,客人们都走了,小声道,“娘虽老,可不瞎。第一次见他,是滁州破城的时候,第二次见是大军进应天府的时候,第三回是你爹死了娘去收尸,远远的见到他带兵马出城。” 说着,老太太手里露出一枚银元,“你再看这银元的画像,是不是有几分相像?” 胡老三还不相信,愣愣的看着银元。 “苏州街,住的都是当朝国公。国公是他外甥,他姓皇,行八,你说,不是洪武爷,还能是谁?” “天爷!”胡老三这才相信,又是惊呼。 “好好留着吧,将来说不定就是咱们胡家的机缘!”老太太看看远处几个帮母亲洗碗的孙儿,“这些银元,除了买地之外,留出一些让孩子们去读书!” ~~ 夜色下,马车缓缓前行。 老爷子和朱允熥在车厢里,品着香茶。 “爷爷,这农家饭还真是别有风味!”朱允熥笑道。 “别净说好听的,你能吃得下去才怪!”老爷子闭目笑道。 朱允熥也笑笑,“爷爷,您是没看见,李景隆半碗饭,都让驴吃了。您说吃干净,他不敢不吃,只能咬牙把剩下的吃下去!” 他本想逗老爷子开心,但是老爷子却没了。 “若是明年不打仗,国库宽裕。咱想,把淮西那边的赋税再减减!”老爷子忽然叹息说道,“当年,在淮西打仗,杀的太狠了!” “理当如此!”朱允熥说道。 “哎,当年都是穷汉造反,不吃饱哪有力气。”老爷子闭目说着,“走一处抢一路,造孽呀!”说着,忽然睁开眼,“你外公,常遇春那厮,最是恨人,他不但抢,还要杀,杀才!” “当年种种,迫不得已,归根到底都是蒙元无道,天下大乱所致。皇爷爷心怀天下,爱民如子,如今大明天下太平,咱们想着法的弥补就是了!”朱允熥宽慰老爷子。 “也只能如此!”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今日在农家吃饭,孙儿心中有感。百姓的日子,还远算不上富足。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偏远地区,定然更不堪几分!” “哎,慢慢来吧!”老爷子说道。 朱允熥给老爷子倒上茶,“孙儿想,宫里的用度,还是多了些,一年要几十万两。民生艰难,天下万民供养皇室。不若削去一些没必要的开支,积少成多用以民生!” “准了!”老爷子道,“你召光禄寺的人,看着办。一年省五万,就能干不少事!” 朱允熥还要再说,忽然车厢外,有人轻轻敲打。 打开小窗,问道,“怎么了?” 朴不成脸色有些不好,小声说了几句,朱允熥脸色也相当精彩。 “怎了?”老爷子睁眼问道。 “皇爷爷!”朱允熥放下车窗帘子,苦笑,“有个事!” “说!”老爷子不悦。 “又,有人告御状!”说完,朱允熥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回,一群百姓抓了一个官儿!直接送到了京城来!” 第74章 抓官者上殿 一群普通百姓,抓了一个朝廷命官,直接给逮进了京城! 这种事,闻所未闻,历朝历代想都不敢想,偏偏却在大明朝发生了。 车厢里,老爷子明显愣了一下。 官本位的王朝,百姓即便有些许君王给予的权力,但也多用于自保。鲜有人有大勇气,大毅力,真的直接跟官起冲突。 抓一个官,得罪的是一个阶级。 天下没有万年的皇帝,却有万年的官儿。百姓一时威风,但却留下了无尽的祸患。须知日后,行使权力的百姓,一旦行差踏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哪怕即便是可办可不办的事,当官的都能让百姓家破人亡。 所谓民不与官斗,正是如此! “大孙,你咋看?”老爷子微微一笑,问道。 朱允熥想想,“天晚了,先让大理寺收监,锦衣卫协同看管,明日朝会再说吧。这次御状,毕竟比前次不同,必是天下沸沸扬扬,正如此非要更光明正大不可!” 方才他听闻又有人进京告御状,心里也是一惊。可随即听了原委,心中好笑之余,又多了几分郑重。 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世上总有不平事。那些乡民,豁出去身家性命做出在以往,等同造反的事,不能不慎重对之。 “嗯,着大理寺锦衣卫看管!”老爷子淡淡说道,“进京的百姓,不得怠慢,给与茶饭,所住之地务必干净!” “孙儿遵旨!”朱允熥笑道。 其实,做大明的官,还真是个危险活。早些年胡李案,空印案,老爷子屠刀之下杀了无数人,许多朝臣上朝之前,吓得先和家人交代后事。 若不是朱允熥横空出世,使蓝玉案化于无形,又让老爷子知道,他大孙能镇得住这些大臣们,只怕老爷子的屠刀,还会继续挥舞。 不过,老爷子不杀人了,脾气好了,当官的也不敢放肆。去年的杭州叩阙案就是明证,上百官员人头落地,应天府几位主官的人皮,都做成了褥子,披在官椅上。 今儿又来了一出,乡民抓了官员,直接顶着大诰,逮进京城的。若这等事,成了常态,大明的官员还有活路? 北方还好些,天高皇帝远,百姓们微显愚钝,而且敬畏官府。而南方读书人多,百姓们懂得多,当官的颇为头疼。 当初,大诰制定之始,便有大臣上书。 “天下多刁民,若稍有不如意,便进京告状,岂不乱了国法纲常?” “臣子牧天下,任民挟官,易生祸乱。长此以往,君臣百姓如仇寇也!” “乡野刁民,蛮不讲理。陛下信之听之,恐伤天下士子之心!” 对此,老爷子的回答十分直接,“大诰有言,民告官若不属实,家中三代斩首。尔等以为,哪个刁民,会刁到不顾自己全家吃饭的脑袋,也要诬告?” “再者,若天下言路畅通,百姓有伸冤之处,断不能来朕面前!” 天下最知民心,最知官心的人,就是老爷子。 后世有人曾说,洪武皇帝虽是彻头彻尾的独夫,但绝对不是,好大喜功,好称盛世,使百官称颂而百姓受罪的民贼! 这也是,数百年后,文人士大夫们,最痛恨老爷子的一点。 他给了百姓从不曾有过的,制约和限制官员的权力,把百姓反抗不公,变得合法化。让官员不再高高在上,不再权势滔天。 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和老爷子就已经起身。 秋日清晨微凉,有雾萦绕。 谨身殿中,在十二监太监的簇拥下,两人换了朝服。随后奉天殿中,御座缓缓升帐,露出威严的龙椅。老爷子和朱允熥,在大汉将军的甩鞭声中,徐徐落座。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皇太孙千岁!” 御座上,朱允熥注视着从殿中延伸到外面广场的,三跪九叩的群臣们,微微抬手,代老爷子说道,“众爱卿平身!” 平身后的臣子们,都肃然站好,想必他们也听说了又有人进京告状。所以都谨慎的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昨夜,咱听说又有人进京告御状。这次,还是直接抓了祸害百姓的官来!”老爷子的声音低沉,让人后背发凉,“整日里,你们就跟咱报喜不报忧,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咋样,露馅了吧?” 说到此处,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们中,总有人觉得咱对你们太刻薄了,可是即便是咱刻薄到这个地步,天下还是有冤屈!” 老爷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群臣们的头更低了。 而朱允熥则从老爷子的话中,听到些不一样的意思。 虽是民告官,但未经大理寺审查,老爷子就说是冤屈。那必定是昨夜,锦衣卫已经把来龙去脉秘密奏给了老爷子。 “又有人要倒霉了!”朱允熥心中说道。 “应天府府丞何在?”老爷子话音落下,朱允熥开口说道,“把事件来龙去脉,奏上来!” 文臣第三排,应天府府丞蔡英马上出列,跪地奏道,“启禀陛下,太孙殿下。昨日傍晚,城外弓马巡检报,有常熟乡民陈寿等人,捆绑当地县吏,欲进京告状,诉其残民之罪。” “臣,不敢怠慢,马上命弓马兵带陈寿及其子侄外甥等人进城,并奏于陛下和殿下,等待圣裁!” 这人的前任,就是因为阻拦百姓告状,做成了人皮褥子,他现在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大理寺卿,锦衣卫指挥使何在?”朱允熥又问道,“昨夜皇爷爷旨意,看管询问,可有笔录文书!”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双手举着一份卷宗,跪地道,“昨夜,臣简单询问几句,来龙去脉皆在于此。请陛下殿下,圣断!” “呈上来!” 朱允熥说完,朴不成走过去,接了卷宗文书,从御阶侧面,快步送来。 “皇爷爷,您过目!”朱允熥接过,对老爷子说道。 老爷子依旧看着群臣,面色不善,摆手道,“咱看过了,你看。”说着,一指群臣,“念给他们听听!” “是!”朱允熥躬身,打开卷宗念道,“小民陈寿,小名陈六。常熟陈家村人,喜好枪棒,略有勇力,家有田二十八亩,牛两头,为村巡防弓手!” 这人的身份,相当于后世的村联防员。 “去年秋天,常熟涨水。皇上下旨,大水退后,官府组织百姓开荒。所开河边田地,交与出力百姓耕种。” 这事,朱允熥是知道的。官府组织百姓治理河道,但是官府不想出钱粮。所以许诺给出力的百姓大户,河水褪去之后,河滩开垦的土地,交给百姓耕种。并且前五年,不收粮税。 “我陈家村两千人,在河道上玩命干了两个月,按理说该分于水田七百八十六亩。可县里官上的文书,我陈家村只能得一百二十亩,而且还是沿河易涝的田!” 读到此处,朱允熥眉头皱起。 河滩上的地,是好地不假。但是紧挨着河滩,一旦发水,必然会被淹没。 “我陈家村人气愤不过,让草民带头去县衙问个明白。岂料县丞大人说,是邻村许家村的人,出力比我们陈家村多,该当把地给他们!” “可河道上那两个月,许家只出了一百多人了,还都是老弱,哪里有我们陈家人实在。顶风冒雨,实打实干了两月,许多后生都病了,自家的农具不知损了多少。” “草民和乡亲族人,据理力争。但是县里老爷们,说河滩的田本就是无主之地,朝廷给谁都是恩德,哪有不知好歹挑三拣四的道理。还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 “后来,小人花钱托人在县里打听。那许家有个晚辈,和县丞是同年举人,又私下给了县丞大人三百两银子,官上便把本该给陈家的田,给了他许家。” “草民不服,可是官上说,官府所定之事便是王法,断不容改。” “又说我等,若再不服,连那一百多亩地都没有。若是不听官府之名,便是聚众作乱,违抗官府!” “草民一气之下,和侄子外甥等喝了点酒,便顶着皇上的大诰,进了县衙,绑了县丞。” “事后,草民也有些怕!可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陈家村数千乡亲,不能任人欺负,而且,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草民粗人一个,最认死理。若官府不公众,以后谁还为官府出力!” 念完之后,大殿之中鸦雀无声。 可能在这些人看来,不过是芝麻大的事,心中不以为然。历朝历代,官府怎么说,百姓就怎么做。官就是王法,哪管百姓的道理? 朱允熥冷笑一声,晃动着手里的卷宗,缓缓走下御阶,看着群臣,开口说道,“前日皇爷爷还和孤说,让天下百姓都吃饱,任重道远,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爷俩,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给后世打个好底子,让大明政治清明!” “可你们看看这份卷宗?”朱允熥忽然大声道,“好一个官府说的就是王法?好一个给你多少就是多少?真是蛮横霸道,百姓受了委屈,连说都不让人说?说了就是刁民,说了就是有罪?” “百姓流汗开垦出来的田地,他们想给谁就给谁?还真是好大的官威!” “拿百姓的血汗谋私,还真是不怕死!” 忽然,老爷子在龙椅上开口,“带陈寿上来!” (本案,人物故事皆是历史原型!) ~~~~ 看张璐老师解说太可乐了。 哎,哎! 嘿嘿,嘿嘿! c罗!嘿嘿! 洛里扑左边,嘿嘿! 第75章 民情无小事。 老百姓上了金銮殿,戏文里的事,发生在了大明朝。 作乱抓官不服天朝管的老百姓,上了金銮殿,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但是,也偏偏就发生在大明朝。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汉子,头发胡子乱糟糟,眼睛一直看着脚尖的汉子,一步三哆嗦的跟在大汉将军身后,登进了奉天殿。 “启禀陛下,皇太孙殿下,乡民陈寿带到!”大汉将军朗声一句,随后分列陈寿两边。 而殿中群臣们,都在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居然敢抓了官员,顶着大诰进京告状的乡野村夫。 这人岂止是胆大包天,简直是捅破了天,捅破了民不与官斗的千年真理,万年真言! 咚咚,陈寿进殿之后,直挺挺的跪下,也不管东南西北,对着金砖就是一顿猛叩,磕头如敲鼓一般,几下下去,额头已经青紫一片。 “你就是常熟陈家村村民陈寿?”朱允熥走过去,柔声问道。 陈寿脑袋里嗡嗡的,进京城那一刻两腿就开始哆嗦,现在更是哆嗦得跟两腿不是自己的一样。这些日子,其实每每想起自己的莽撞之举,都后悔得不行。 他浑人一个死就死了,可是连累了跟他一块抓人的外甥和侄儿们。就算是不死,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现在他心中,那些被官府欺负的委屈早就没了,只剩下害怕,还有惶恐。 见视线中出现龙袍的裙摆,当下毫不迟疑,大声吼道,“草民陈寿,给皇上万岁爷,太孙千岁爷,磕头了!” 说完,咣咣又是两下。 脑袋一热,也豁出去了,嘴里颤声喊道,“草民今日能见到皇上,就算死也能闭眼了。草民不是乱贼,实在是有委屈,让皇上老爷子做主!” 这人嗓门倒是不小,朱允熥站他面前,耳朵被震得嗡嗡的。 龙椅上的老爷子笑了起来,“这人,看着倒是实在,不像是个奸诈之徒!大孙,你好好问他,莫吓坏了他!” 朱允熥应了一声,继而问道,“陈寿,孤问你,这卷宗上,你说的可句句都是实情!”说着,继续道,“许你抬头回话!” 陈寿战战兢兢的抬头,龙椅上的老爷子看不清楚,眼前朱允熥身上的龙袍,顿时又让他心生畏惧,赶紧低头说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当初官上说治河给地,草民带着亲族,在河堤上玩命干了两个月,顶风冒雨,日夜无休。” 见他语调太急,声音发颤,朱允熥继续柔声道,“你慢慢说,慢慢讲,别怕!” 似乎是这话鼓舞了陈寿,他抬头,眼中带泪大声说道,“为了那些地,我陈家村的人,豁出命的干呀!一连在河水里泡了两个月,腿都泡囊了!谁成想,官上说话不算数,还不许我们吭气,不许我们讲理!” “草民所说,但凡有半个假字儿,出门就让老天爷劈死,一劈两半,死无全尸,让我娘都认不出来!” 尽管朱允熥心中已经信了,可依旧问道,“你说官府该分给你们八百多亩,可有凭证?” “有!”陈寿答应一声,把手伸进怀里,“草民这有官府当初的告示,出工出力的折算方法。这还有我陈家村,出丁的名册,家家耗费多少粮食,出了多少牲口,用了多少农具,都记着账本呢!” 朱允熥拿过来,草草看了几眼。告示上首先确实说了,若百姓出工出力,则退水之后,可开垦出来的的滩地水田,分给百姓。但是要百姓,自备粮牲畜工具,并有折算之法。 按人头,工期,耗费的钱粮等,一一核算,陈家村确实该有八百多亩。 “你又说,你们县丞是收了人家的好处,故意欺压你们,可有实证?”朱允熥又问道。 陈寿哆嗦着,但是语气倔强,“草民是花钱打听的,县衙有个衙役是小人的远亲。但此事草民做的太大,不能说那亲戚的名字,不然就坏了人家前程。若殿下千岁不信,可叫那县丞过来,草民和他对质。” 这人,还没莽到家,知道维护亲戚。 朱允熥心中微微一笑,嘴里问道,“那县丞可到了?带到殿上来!” “不用了!”老爷子忽然在龙椅上开口,“奉天殿,乃是国家重地,岂能容小丑上殿?莫说他没贪赃枉法,就凭他说话不算,出尔反尔,丢了朝廷的脸面,咱都容不得他!” 这话,直接给那县丞定了死罪。 官府说话不算话,就失去了公信力。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以后谁还会信官府,谁还会信朝廷。百姓心中有杆秤,最是公平不过。 “此案已然明了,倒也简单,都是地方官处事不公,独断专行所致!”朱允熥继续说道,“陈寿,你进京告状,所求为何?” 陈寿猛的抬头,“草民啥都不求,只求该给陈家村的地,给我们陈家村。不能让村里老少乡亲,白白吃这么大的亏呀!草民只求该给的,不该给的,草民一点都不要!” “皇爷爷...........” 不等朱允熥说完,龙椅上老爷子开口,“大孙,你看着办就是,不必问咱!” “是!”朱允熥笑笑,转头道,“户部何在?” 户部尚书傅友文出列,“臣在!” “发公文,本次常熟开垦的河滩之地,尽数都给陈家村,免其三年钱粮,陈家村出工出力之丁,免三年徭役!”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 那陈寿似乎欢喜的愣住了,随后赶紧又咣咣磕头,“多谢殿下千岁爷,回去草民就给您立生祠!”说着,赶紧又道,“给皇上万岁老爷子也立,本以为千难万难的事,您二老金口玉言,陈家村的乡亲,有福了!” 这话,说得有些粗鄙,可胜在真情实意,朝堂上都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沉重。 而朱允熥心里则对这陈寿,也有了些别的看法。 这人是憨中带精,莽中带细。 “至于被绑缚京师的县丞,大理寺会审,查明之后,明正典刑!”朱允熥又道,“还有出银贿赂,要坐享其成的许家,一并查办!” 不等刑部,大理寺人的出列,老爷子又大声道,“查,都杀了!那个县太爷,也是个糊涂蛋,一并宰了。身为一地父母,不能体察民情,处事不公,留着何用?浪费粮食吗?” 县丞只是县官的副手,说起来也有连带责任。他罪至死与否,全在老爷子一念之间。 随后,老爷子继续问道,“陈寿,咱问你,你一介草民,哪来的胆子,冲入衙门,捆了官员?” 陈寿想了想,脑袋上的汗水滴答滴答,把心一横,咬牙道,“回皇上万岁老爷子,草民当时和几个晚辈喝酒,越喝心里越生气。您老的大诰说的明白,大明朝是讲理的!” “当官的咋了?当官的权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再说,草民知道皇上万岁老爷子最是爱护百姓,您说过,若有不平事可进京告状,谁都不能拦着!” “一想到村里人,忙了两个月什么都没落下不说。草民等还被官上大骂一通,说我们不知道好歹,得寸进尺,还说要治我们不知尊卑,不服管教的罪名。所以,也豁出去了!” “草民等都是大明的百姓,是皇上万岁老爷子的子民,清清白白的干活务农,可不是给人糟践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你倒是个好汉!”老爷子赞道,“敢为乡亲们出头,敢于直言,大孙,赏他布十匹,五十两大银两个。” “不敢不敢!皇上给的够多了,草民不敢再要!”陈寿连连摆手,“皇上万岁老爷子,给陈家村做主。往后,若朝廷有拆迁,陈家村的百姓,还玩命的给官府干!” 老爷子大笑起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说着,顿了顿,“大孙,公事易断,该杀的杀,该给的给,可是以后,咋办呢?”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话什么意思。 这陈寿,干出了抓官顶着老爷子大诰告状的壮举,怕是日后在家乡少不了麻烦,日子过不大顺畅。 朱允熥想想,开口说道,“传旨给浙江布政司,明发廷寄,昭告浙江上下官员。日后,若这陈寿,但凡有些许麻烦,都算到他们的头上!” “若陈寿将来不是寿终正寝,拿他们是问!” “若陈寿将来家中有任何变故,拿他们是问!” “若陈寿有半点闪失,还是拿他们是问!” “总之就是一句话,陈寿往后只要老实做人,谁敢刁难,孤就拿他的脑袋!” “说得好!”老爷子在龙椅上笑道,“旨意中加上咱的话,浙江布政使也是个混蛋,治下之民有人进京告状,他竟然不知道?若早早的喊陈寿回去,给处理了,也闹不到咱的面前!” 说着,老爷子起身,“传旨,浙江布政司使罢官免职,回京议罪。着杭州知府张善,代浙江布政司一职!” 这锅,有些冤呀! 陈寿进京告状,浙江布政司使若真是叫人拦住他,也是大罪!现在没拦着,也成了大罪! 不过,若张善为之,那浙江全境就尽入朱允熥的囊中。 朱允熥看看跪着的陈寿,“你的事,皇爷爷和孤已经给你处理完了,带着你的侄儿外甥,回去好好过日吧!” “那个..........那个............”陈寿有些犹豫,不敢说话。 “还有事?说来便是!”朱允熥笑道。 “皇上万岁老爷子的大诰上说了,进京告状的路费,朝廷给填补。”陈寿咽口唾沫,“草民这一路上的花费,找谁要钱!” 忽然,朱允熥脑中想起一个画面。 戴着鸭舌帽的老农,唾沫星子横飞,“来前儿的火车票,谁给报了?” 第76章 你羞不羞 两个五十两纯银大锭皇封不受,却在金銮殿上,提他那一路仨瓜俩枣的花费。 提就提吧,还摆弄着水萝卜粗的手指头,在那呲牙咧嘴,愁眉苦脸的计算。 老爷子喜欢的,就是这种憨傻耿直,某方面脑袋不够用,但是心里也拎得清,又有些小心思小聪明的汉子。 当下龙颜大悦,不但报了他一路的花费,还要命人带着陈寿等人,在京城中好生游玩一阵。 岂料,那陈寿又是拒而不受,还在奉天殿中,当着群臣的面,又说了一堆大实话。 “皇上万岁老爷子还了草民等的公道,又多给了田地,还报销了路上的花费。我们这些庄户人,若再占您老的便宜,那不是打秋风了吗?” “庄户人家讲究的就是本分传家,清白做人,勤垦种地。可不敢多贪多占,不然丧良心,传出去也不好听。” “能见着皇爷,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修来的福分,够草民回家吹几辈子的了。再说,马上就秋收了,家里一堆活等着呢。庄户人家,不干活在京城闲溜达,那不成二流子了吗?” 一番话,又说得老爷子眉开眼笑。 当着群臣面,若有所指的再次赞叹,“仗义!仗义!” 言外之意,你们这些大臣们,有时候见识还不如一个庄稼汉。看看人家,还多知道分寸进退。你们到好,给了权还想钱,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 朝会最后,老爷子圣谕。 陈寿案,明发天下各府各县,命城池教谕夫子等人,说给天下百姓听闻。 老爷子,这是要鼓励天下百姓告官。 朱允熥忽然明白了,以前和老爷子说吏治之时,老爷子为何那么淡然。还说他所谓的廉政制度,是脱了裤子放屁,自己查自己。 这种民告官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也不周全。可若是能长久施行,以百姓约束官员,未尝不是治理吏治腐败的良药。 官员们头上时刻悬着一把剑,自然要十二分的小心。 可是,不是哪个皇帝,都如老爷子一样,尸山血海中杀出来,不怕臣子非议的。后世说不定哪个子孙,好的不学,非要学仁君的虚头八脑,对贪官污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历史上,朱允炆继位之后,马上就把老爷子的大诰制给丢在一旁。而得位不正的朱棣,更是提都不提。 朝会散去之后,爷俩脱下朝服,换上便装,在御花园中吃早饭。 八仙桌上,一盆色泽晶莹汤汁浓稠的梗米粥,几味腌制的小菜。还有些烧羊肉,煎豆腐等寻常菜品。 朱允熥殷勤的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粥,笑道,“孙儿原以为又是杭州那样的大案,昨晚上忐忑得都没睡好。” “咱也一样!”老爷子轻轻吹着粥碗,“睡到半夜起来,让锦衣卫连夜审了一番,这才踏实!”说着,老爷子笑笑,“此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天下百姓知道了,也不必再以为告御状,是啥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见老爷子心情畅快,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如此一来,以后告状的百姓,怕是要更多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让百姓告状,是维护世间公道。但也保不齐,有那么几个犟种,非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定要到皇帝老子面前说道说道。也不一定真是什么冤屈,或许就是心里有怨气。 闻言,老爷子想想,咧嘴一笑,“真要那样,咱一个人还见不过来!”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可知咱,为啥要鼓励这些百姓告状?” 这话,就带着几分考较的意思了。 朱允熥站起身,垂首肃立说道,“孙儿想,一是使百姓知晓,大明有说理的地方。二来,震慑天下官员,告诫他们要实心任事,不敢徇私枉法。” 老爷子点点头,一口气吸了半碗粥,顺道吞了个羊肉馅的龙眼包子,吧唧着嘴,继续问道,“更深一点的,想过没有?” “让底层百姓,有向上之路!”朱允熥不假思索,开口道,“让底层百姓,有申诉之权!” “正如皇爷爷最看重科举取士一般,科举的用意是让贫家寒门之子,能登堂入室,鱼跃龙门,不使国家落于贵戚之手,使百姓明白,出身不怕低,只要勤学,总有出头之日。” “许百姓告状,与科举取士殊途同归,都是重视民权。让百姓之家,有直达天听的途径。” “好!”老爷子抚掌笑道,“说到咱心里去了,有见识!”说着,推下桌上的小菜,“吃肉,多吃些!” “都是您老教的好!”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道,“其实,有一点你还没说,或许你想到了,只是不愿意当着咱的面说而已!”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继续说道,“这天下是咱朱家的,天下百姓供养着咱朱家还有百官,锦衣玉食权势滔天。好事都让咱们占了,百姓世代都要当牛做马。” “当皇上就是要给天下人主持公道,大公道咱们给不了,可这些小公道,却一定要端平。不然,咋对得起供养咱们的百姓!” “战功,是给后人看的。公道,是给活人看的!” 朱允熥放下筷子,正色道,“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咱老了,以后的江山都是你的。这话现在咱说给你听,等你老了,也要教给你的儿孙听!”老爷子笑道。 “那可不容易!”朱允熥笑道,“孙儿将来生一大堆儿孙,可没那个功夫,各个都教!”说着,笑道,“皇爷爷,您老长命百岁,到时候您帮孙儿跟您的小孙孙们,说这些治国的道理!” 老爷子随手磕了一个鸡蛋,笑道,“你,就一个媳妇,还生一堆儿孙?”说着,大笑起来,“要想儿子多,就要媳妇多!” 朱允熥心中一喜,问道,“皇爷爷又要给孙儿找媳妇了?” 身为皇储,又是皇明的嫡孙,繁衍子嗣是他的责任,而且是第一大的责任。 “嗯,要不然咱为啥提拔他张善?连翰林没当过,直接点了他的布政司!”老爷子直接把鸡蛋扔嘴里,腮帮子动两下,咽下去了。 朱允熥一怔,“和张善有啥关系?”随即,心中明白了些什么,顿时有些面皮发热起来。 “磨磨唧唧,恁不爽利!”老爷子白他一眼,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你呀,万般都好,怎么女人的事上,这么啰嗦!” “以前怕你年少伤身,不在你身边放女人。现在你都快当爹了,咱都说了,让你放开了随便找,你还扭捏上了!” “孙儿没有呀?” “还犟!”老爷子笑骂道,“你是大明的皇储,看上哪家的女子一句话的事,怎的还拖泥带水呢?你当咱不知道,你心里对人家张善闺女,不清不楚的?” “你当咱不知道,你和他同船时那些事?” 说着,眉毛一立,“人家折子都上到咱这儿了,你要是不想要人家闺女,逗人家作甚?” 张善居然敢暗中告状? 朱允熥顿时心中大怒,想不到呀想不到,表面上老实本分有些迂腐的张善,竟然也会打小报告! “喜欢就要,又不是上不了手,你犹豫啥?”老爷子继续骂道,“爷们爱女子,天经地义。你看上她就是她的福分,她老张家烧高香去吧!” “男子汉大丈夫,女人多多益善。咱早些年打仗的时候..........”说着,老爷子一顿,似乎是想到,和自己大孙子说以往自己的事,有些不成体统,改口道,“赵宁儿是正妃,现在有了身子,你东宫那边的那个叫妙玉的,出身太低,终归上不了台面。” “张善的女儿,怎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嫁入东宫,正好充实宫掖!”老爷子在朱允熥脑袋上拍一下,“这么大的人了,灭国之战都打过,还要咱给你操心这些事,羞不羞?” 第77章 秋收议西南 朱允熥脑袋上挨了一下,差点牙齿磕到饭碗。 可是心里却美滋滋的,甚至脑海中浮现出人家闺女,那未语先笑,贤良淑德的模样。 说起来可笑,两世为人,在感情上他还是一张白纸。上辈子是条件不允许,这辈子是条件允许了,没那个社会环境,还要被礼法约束。 上辈子,他接触的姑娘不是同学就是亲戚。和大多数出身一般的青年人一样,本本份份做人,勤勤恳恳挣钱。没有当渣男的本事,更没有挑三拣四的权力,只等着到了合适的年纪,家里介绍一个良配。 其实若真是那样,倒也不错。就怕在人心险恶的社会,等来的不是良配,男人稀里糊涂当了接盘侠。 就好比一则新闻上说的,男子亲子鉴定,双胞胎儿子,老大不是自己亲生的,老二才是。(好水呀!好水!) 张蓉儿是他这辈子,第一个接触的鲜活女子,动人倩影始终在脑中,要说不动心是假的。 “再笑,大米粒都从鼻孔里出来了!”老爷子嫌弃的骂道,“女人嘛,你说一声就是了,你是咱大孙,天下的女人还不随便你挑?你看你干的事?咱听了都跟着揪心!” “嘿嘿!”朱允熥低头笑笑,“皇爷爷,其实孙儿..........” “放不面皮?”老爷子笑道,“这事你有啥放不下的,你是男人,你不上赶着,还等着人家女方上赶着?找女人这事,就跟打仗杀人一个道理。有杀错,没放过!” “您说的有道理!” 朱允熥嘴上附和,心中暗道,“自己是有点不够霸气,看上谁要谁就是,又不是没那个条件,没那个资本。天下好看的姑娘,只要自己想要...........” 想着,赶紧把这个念头驱散开,“不行,我又不是昏君,怎么能想这些!” 老爷子在边上继续絮叨,“先定下来,等宁儿生了,就让张善的女儿进宫。正好,等你老大周岁,老二也生出来了!”说着,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笑,“备不住到时候还有老三,老四,哈哈!” 朱允熥一时没反应过来,捏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跟着傻乐。 笑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开口问道,“皇爷爷,既如此,你点了张善做一省布政,是不是官位太高了些!” 要知道,当初老爷子为了怕将来外戚做大,所以不在朝中勋贵中挑选,才选了赵宁儿。而若张蓉儿进宫,母族是一省布政,就等于身后......... “你小子,怎么一想到女子就这么笨?”老爷子摇头骂道,“他张善是个文官,不是金榜进士,没做过翰林,他将来怎么都进不了中枢,一个布政司就到头了。” “他在朝中没跟脚,没关系,又是个迂腐的性子,最是安分不过。” 老爷子的话,说得很透彻,一省布政司虽然封疆大吏,位高权重。可毕竟在朝中属于新晋,完全不属于任何派系。 “孙儿又从您老身上学了一招!”朱允熥笑道,“给儿孙选媳妇,也是门学问!” 老爷子得意一笑,翘着腿,“咱呀,就是操心的命!” “皇爷爷!”朱允熥拉着老爷子的手,揉两下,笑道,“孙儿让您操心了!” “吃饭吃饭!”老爷子在他手背上拍拍,祖孙二人相视一笑。 ~~~~ 身为储君,婚姻不过是插曲,女子不过是调剂。 祖孙二人私下里说过之后,又要在案牍之中劳碌,操心天下军国大事。 时光匆匆,半月之后,秋收已至。十月深秋,万物成熟。 华夏自古就是农耕国家,用农耕创造出辉煌的文化,对于天地的赐予,四季的收获,敬畏之心早就融入了血液之中。秋收的繁复礼节,不亚于皇帝祭天,甚至稍有过之。 老爷子年岁大了,这些事都做撒手掌柜的。 朱允熥这个皇太孙被推到台前,任凭礼部的官员们摆布,度过近乎半个月的漫长斋戒,又去天坛祭天,又要祭拜农神,忙得晕头转向。 而六部官员,还唯恐礼仪不够隆重,唯恐仪式太过简单。 等到钦天监选定的正式开镰的日子,朱允熥一身隆重朝服,带着百官,出京城至天坛边,皇家祭田外。 身为皇储要为天下表率,江山社稷无农不稳。 手拿不知传承了多少代,多少君王用过的,有些老旧的镰刀,步入田中,以大明储君之身,收获今年天下第一份收获。 并且,把这份收获隆重的放置在,红色的托盘中,再送往太庙,呈给上天。 别小看这些形式主义,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礼仪。等他正式登基为帝之后,不但每年要带着皇子们入朝,而且在收割完毕之后,皇后嫔妃等,还要亲自下地,拾取散落的粮食。 即便是仪式,不让他干活,可是折腾了这些日子,也是身心俱疲,袍服之中,已是出了一身的汗水。 车辙慢慢,窗外金黄色田地,缓缓成倒影。 朱允熥的车架,正朝着紫禁城而去。 车厢中,朱允熥看着窗外有些愣神。这半个月,比他在高丽打了好几个月仗都要累,整个人跟木偶似的被臣子们摆弄。 “殿下,您擦擦吧!”宽大的车厢里,王八耻跪地,举着一条微微湿润的毛巾说道。 朱允熥接过来,狠狠的擦擦头面,感觉身子舒爽了一些。 虽然有些疲惫,可是心中却是欢喜。近一个月来,各地秋收的奏报中,都是一片风调雨顺之象。没有天灾捣乱,今年大明是个丰年。 “殿下,用茶!”王八耻又奉上温茶。 “你去问问傅让!”朱允熥吹了下茶盏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道,“算算日子,黔国公沐春应该已经到了,这几日忙着秋收,孤还没来得及见他。你让傅让去传,说孤在东宫召见!” 云南太过偏远,交通不便,沐春奉旨进京,奏对西南事宜,一来一去需两月之多。 “西南,西南!” 朱允熥在车厢中缓缓深思,“改土归流!” 有些事,要趁着国力强盛时做。可云南边疆,土司错综盘结,又终年瘴气横行,实在是急不得。而且今年高丽还没稳定下来,北元也始终在关外游弋,朝廷一时间,不能对西南太大用兵。 看似天下太平的大明,其实暗中颇多棘手的地方。 正想着,王八耻重新进了车厢,跪奏道,“殿下,皇爷那边传旨,让您回宫之后,直接去他那边!” 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疑惑,可是回了宫,到老爷子那边之后,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老爷子那一亩三分地里,早已金黄一片,上个月他回宫之时,只收了一半,还剩下一亩地左右,就等待今日皇家祭天之后,再行收割。 (不是说皇帝不祭祀,老百姓就不能收稻子。而是皇家选定的日子,是按照过去汉唐时期的节气,比南方百姓收割的日子较晚!) 以前,马皇后在时,这是朱家人的必修课。 田边,惠妃娘娘等人,包括还顶着肚子的赵宁儿,都一身粗布衣裳,带着宫人忙碌着。 这是,要真干活了! 祭天秋收的仪式是过场,但是老爷子的一亩三分地,是要实打实的干。 “大孙!”老爷子站在田里,扶着半腰高的麦子笑道,“换衣裳,咱爷俩今儿把这地收了!”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脱下袍服,换上衣裳,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把锃亮的镰刀,大步朝农田走去。 “呸!呸!” 老爷子往掌心唾口唾沫,笑道,“咱年轻的时候,这两亩来地,也就半天的事儿。现在上了岁数了,只能带着儿孙一起!”说完,却没动,斜眼看着朱允熥。 后者顿时会意,笑道,“皇爷爷,您先歇歇,这点活交给孙儿!” “你行吗?”老爷子笑问。 “没事!”朱允熥一笑,“男人,不能说不行!” “交给你了!”老爷子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在田边,拿起紫砂壶笑道,“瞅着要起风了,快点!” 朱允熥运了口气,俯首金色的麦田之中,收割起来。心里默念着老爷子上次教的诀窍,腰用力,背挺直,双手相互配合。没几下,沿着原先收割过的田垄,麦子就倒下一片。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喧哗。 一群小王爷们,欢呼着赶来,“父皇,儿臣们来收麦子了!” 老爷子放下茶壶,眉开眼笑的对着最小的幼子喊道,“慢点,别摔了!”说着,看看还在干活的朱允熥,“不用你们捣乱,让他自己干!” 闻言,心里正想着,总算有人帮忙的朱允熥,差点割了自己的手。 “您老,这么偏心吗?” 心中愤愤,化为力量。 这时,在几个太监的引路之下,两位大臣,一文一武,步入后花园。 两人看到这副景象都是一愣,随后穿着公爵莽服的武官,直接脱去了袍服,跑到老爷子身边跪下。 “臣,沐春叩见陛下!” “来啦!” 来者正是黔国公沐春,沐英之子。 老爷子笑笑,又看对方已脱去袍服,笑道,“还算你有眼力见,知道要干活,把衣裳都脱了。去吧,给咱大孙帮忙去!” “哎!”沐春答应一声,赶紧步入麦田。 正收割麦子的朱允熥感觉手上一轻,手中的镰刀被沐春夺去,“殿下歇歇,臣代劳!” 朱允熥直起腰来,笑道,“你几时来京的?” “臣,三天前到的!” “云南那边还算安稳?别你一来京城,那边就乱?” 沐春面容和沐英相近,都是豪爽男儿,笑道,“殿下,臣来之前告诉了那些蛮子,谁敢在臣不在的时候闹事儿,等臣回去,挨个把他们从洞里薅出来,放血!” 这时,坐着的老爷子对那边随沐春来已经愣住的文官招手。 “你是谁呀?” “臣,云南参政张紞叩见武皇陛下.................” “哦,你是皇太孙新点的高丽布政司!”老爷子不耐烦的摆手,“还愣着干啥,你也下去干活呀!” ~~~ 第78章 磨心 黔国公沐春,是打小在军中长大的武人,身材健硕,手长脚长,虎背熊腰。 他打仗杀人是把好手,可是干起农人的把式来,朱允熥这个二把刀,看了都直咧嘴。 忒,不像样。这哪是干农活,整个一刨土呢! 撅着大腚,腰弯成了虾米,手里的镰刀弄的跟流星锤似的,每次收割,带着呼啸的破空声,仿佛那些麦子,是敌人的头颅。看得人不免心惊肉跳,生怕他伤着自己。 眼前整整齐齐的麦田,被他三两下弄得跟狗啃的似的,许多麦子根本不是被割下来的,而是沐春的铁手直接拔萝卜似的拔出来的。 朱允熥回头看看田边的老爷子,偷偷的把沐春拔麦子带起来的土坑踩严实,嘴里说道,“啧啧,你这笨的磁实,七尺高的汉子,割麦子都割不好!” “臣愚钝,殿下恕罪!”沐春回头,给了朱允熥一个憨厚的笑脸。 他看着憨厚,笑起来爽朗豪爽,又浓眉大眼的让人心中舒坦。可朱允熥却知道这位老爷子干儿子的儿子,在云南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腕国公。 凡是不服大明管束,不给大明皇上上贡的外邦野人,抓着就杀,抓不着追着杀! 沐家,是故太子朱标的死党,现在这份忠心,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朱允熥身上。 “这有什么罪?”朱允熥又踩实几个土坑,背着手笑道,“你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干不好农活是应有之义。”说着,朱允熥开始指点起来,“背别弯那么厉害,挺直喽,用腰劲儿。两只手慢点,一只手划拉麦子,另一边镰刀贴着地皮割,哎,对喽!” 沐春在朱允熥二把刀的指导下,渐渐的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孤看你了你在云南的奏报,干的不错,对于那些不服大明管束的土司,是要给些厉害瞧瞧!皇爷爷许了你沐家,永镇云南,你就放手去干,别怕人弹劾你。” “其实在孤心中,你和孤的自家人没分别。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孤还要叫声伯父,我父亲在的时候,也亲口说过,你沐家除了不姓朱,其实跟朱家人没差别。” 听朱允熥提起因病去世的父亲,沐春赶紧停下手里的活,肃然的俯首倾听。 “你别挺呀!继续割!”朱允熥笑道,“田间地头说话,不是朝堂奏对,别那么绷着!” “臣,家父去世之前,特意嘱咐臣和弟弟,不能忘了皇上的天恩,不能忘了故太子的厚爱!”沐春边割麦子边说道,“臣愚钝之人,身居高位,生怕有负皇恩,只能尽心任事。” 朱允熥微微一笑,“方才孤说了,别这么小心翼翼的,都是自家人,你即便日后做错了什么,孤也只有包容,没有怪罪!” 温言软语,便是君恩! 在朱允熥心中,云南边疆,将来有很多事要沐春去做。 这时,朱允熥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回头只见一个肤色微黑,高瘦的文臣走到身后。 “臣,云南左参政张紞叩见皇太孙殿下,臣奉旨割麦!” 朱渝通一笑,老爷子还是心疼自己,又派来一个割麦子的劳力。 “这不是多礼的地方,来了就干活!”朱允熥笑道,“你在云南做的不错,吏部年年的考评都是优等。云南汉胡杂居,山林众多。你掌管民政,能把那些土司番人治理的服服帖帖的,必是有些能耐!” “臣,只不过做好份内之事而已,当不得殿下夸奖!” 张紞说着,顺手把沐春割的麦子摞成堆儿。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看,他就是个干农活的好手,不是沐春那种样子货能比的。 “你也不必过谦,大明朝有功必赏。皇爷爷和孤,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有才干的臣子!”朱允熥依旧背着手,站在田埂上说道,“你在云南组织百姓开垦了十几万亩的良田,又兴教化,建城池,让那些山里番人在城池定居,夷汉风俗不同,本多争端,你却能让他们相安无事。” 说着,朱允熥顿顿,又道,“如今大明刚刚得了高丽之地,要建行省设布政司,孤第一个就想到你。高丽人虽沐中华福泽,但毕竟是化外之人,你去了那儿,不但要安抚好他们,更要管理好他们。” 朱允熥说了一大堆,张紞才开口道,“殿下放心,臣去了高丽,高丽就是大明之土。天下蛮子都是一样,治他们跟养儿子是一个道理,既要给饭吃,又要下手打。” “棍棒之下出孝子,打几次他们也就乖了!” 闻言,朱允熥暗中点头。 能把云南那边捋顺的官员,自然不是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腐儒。这张紞,看着老实,还真有些人狠话不多的意思。 “殿下恕罪,臣替黔国公一会!” 忽然,张紞走到沐春身边,一把抓着镰刀,“咦,公爷!这点活让你干的,下官都没脸看了,你没吃饭,手上咋一点劲儿都没有。下官那不成器的儿子,都比您割的快!” 说着,手上动作,刷刷几下麦子应声而倒,动作娴熟干脆,极具美感。 沐春脸上青筋乍现,却不能发作,只能嘴唇动了两下。 朱允熥不懂唇语,可也看得出来,是你狗日地几个字。 这两人在云南是老搭档了,相交十余年,明着是上下级,其实暗中早就如朋友兄弟一般。 此处又不是朝堂之上,他俩的举动也算不得君前失仪。再说此时大明立国不过三十年,也没那多小题大做,上纲上线的规矩。 不过,张紞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骂人的意思。 朱允熥在边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他这一笑,沐春脸上更挂不住。一屁股把张紞拱开,夺回镰刀,怒道,“一边去!” “下官这是在帮您,好好的田地,您这么一弄,跟进了野猪似的!”张紞嘟囔一句,对朱允熥说道,“殿下,您看黔国公就知道用蛮力。” 说着,又肃然对朱允熥躬身,开口道,“殿下,云南边疆与别地不同,民风彪悍,山民悍不畏死,常不服管束。一味杀之也不可取,臣去高丽之后,请殿下再为云南,选一踏实淳朴之官。一来辅佐黔国公,二来安山民之心!” 朱允熥赞许的点头,对张紞的观感又好了几分。 这人能在升官的同时,还想着云南之地的民情,属实难得。 “孤知道了!”朱允熥说道,“回头,你写一个条陈。把云南的民政难点,要务都据实奏来!” “臣遵旨!” “放松些,不用这么拘束!”朱允熥笑道,“你要割麦子?去田边拿镰刀就是!” “殿下稍等!” 稍后片刻,张紞手拿两把镰刀过来。一把放在朱允熥脚下,另一把他自己拿着,走入麦田之中,干起活来。 朱允熥脸上一僵,看看脚下的镰刀。 “我让你干活,你给我拿把镰刀什么意思,让我也干?” “我只说让你自己拿一把镰刀,什么时候让你给我也拿了?” 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有些恼怒。 这张紞不单是人狠话不多,恐怕将来也是个又臭又硬的大臣。 他拿镰刀给朱允熥的意思明摆着,天下就是田,臣子们辛勤劳作,身为君王,怎能不身体力行。 这时,田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呼喊。 “大孙,看啥呢,干活呀!你们三人,恁磨蹭!咱年轻的时候,一顿饭的功夫,能收三垄地!” 朱允熥无奈,愤愤的掂量下镰刀,加入割麦子的行列。 田边上,老爷子看着这一幕,也笑了起来。 郭惠妃小心的帮老爷子倒上热茶,小声说道,“皇爷,这种粗活,何必让殿下亲自干!” “妇人少插嘴!”老爷子不悦的横眉。 随后,看着田里,若有所思的说道,“咱当年,和大臣们说事,都是在田里边干边说。咱也知道干活累,也想躲清闲。可只要是心里刚有享乐的念头,一模着锄头镰刀,就什么都忘了。” “这是磨心,磨练的是浮躁,心气。啥时候大孙能真的踏踏实实的,不嫌这些小事累赘,才算真的长成了。到时候咱,也该...............” 老爷子说这话时,并未避讳郭惠妃。 他说得轻松,甚至隐隐带着些期许之意。 可是听在惠妃娘娘的耳中,却如遭雷击惊骇欲绝,再看向田中朱允熥的眼神,已是和往日截然不同。 天下,早晚都是皇太孙的,早晚而已! 第79章 风再起 (黔国公其实是在永乐六年,才封在沐家头上,此处小说家言之,读者勿怪。) ~ 又过了一月,京师应天府已有些许的寒气。 天虽寒,但京师依旧人声鼎沸,看不尽的繁花似锦,享不尽的人间富贵。 游走在京师之中,借着深秋初冬的寒气,别有一番风味。 京师外,无论是水路还是旱路,满是各地总往京城的秋税,京师内几个户部的大仓,已经被充实的满满,并且不得不进行扩建。 这个传承数千年的古老国度,只要国家稳定天下太平,无论之前遭受了多大的磨难,都能马上重获新生,再造盛世。 这一月来,朱允熥彻底淹没在浩瀚的文书奏折之中。各地的秋粮储备,钱粮核实,送至京师的赋税核查,还有天下军卫的产出。调拨边关的钱粮数目,各地粮仓的储备等等,让人头昏脑胀。 而且还有边关诸事,沐春奏报的云南边陲土司暗藏野心。边关将士奏报,防备北元趁着中原秋收,放马南下。 还要怀柔吐蕃,承认大喇嘛的地位,与之修好,赐予封号。沿着大明防线建立军卫的同时,更要给予吐蕃钱粮,在边境修建庙宇,以示中国皇帝的恩德。 一个月来,他竟然没有半点时间。看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大臣,开不尽的朝会。 这诺大的国家,做一个昏君挺难。古往今来的昏君,都要先辣手干掉那些忠直的臣子,还要顶着世间的非议咒骂,铁了心的作奸犯科危害天下。但做一个明君更难,做明君等于把人变成了机器,毫无乐趣可言。 饶是朱允熥身强力壮,也累的够呛。 倒是老爷子,六十多岁的高龄,每日起五更爬半夜,君临天下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惫。 老爷子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享受的是指掌天下带来的权力之乐。 这一日,若不是曹国公李景隆,见朱允熥忙得,累得有些没精神,提议出来走走,朱允熥必然还要在宫中,批阅奏折召臣子问对。 说来也怪,在宫中每日案牍劳累,身心俱疲。刚一出宫,闻到鲜活的人间百态,朱允熥不但顿时心情畅快,精神也好了几分。 (不是水,而是洪武二十六的秋天,这些事都发生了。考虑到,若是按照大纲事无巨细的写,读者说墨迹。一些比如叫吐蕃大喇嘛来京,云南平定维摩十一寨叛乱,琉球使臣进贡,归顺的蒙古部族来京的情节,神偷给删了。) “怪不得皇帝都在宫中呆不住,外面的世界,实在比宫里太好!” 视线中,满是热闹,满是喧嚣。 朱允熥秀才打扮,在街上闲逛,身旁若隐若现的跟着数十个卫士,暗中戒备。 “三爷!”同样一身便装的李景隆,在朱允熥身边凑趣道,“臣斗胆多嘴,您要多出来走走。”说着,关切的道,“您这些日子,都清减了!” “你有心了!” 明知对方拍马屁,可是这份关心,朱允熥还是十分受用。 李景隆笑道,“您清减,臣急得跟什么似的。见您有了笑摸样,臣心里才松口气!” 身处繁华闹市,朱允熥心情大好,回头看看身边,板着脸眼神戒备,目光如刀的何广义,傅让等人,笑道,“难得出来一次,都放松些。你看你们,跟瘟神似的,旁人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乔装打扮,可是身上的气质却掩盖不住,再加上外围无数的锦衣卫刻意驱赶,人流如织的街上,他们极为醒目。 “到饭点儿了!” 朱允熥看看天色,正直晌午,笑道,“老李,京城里你熟,找个好馆子,今儿孤.......我做东,大伙好好吃一顿。”说着,笑笑,“吃些宫里没有的!” “怎么能让您花钱,您是臣请出来的,臣也要尽点孝心不是!”李景隆也是一笑,指着前头,开口说道,“三爷,前面转角就是长安街,新开的鼎福楼,做的是地道的扬州菜,大煮干丝最别有风味,您尝尝?” 吃喝玩乐这些事,李景隆是行家里手。 “好!”朱允熥抚掌笑道,“前头开路!” 话音落下,李景隆对身边一摆手,一暗中跟着的李家家丁,马上撒丫子朝边跑去。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后面上前,在朱允熥身边说道,“三爷,那鼎福楼是曹国公家的买卖!” 一句话,李景隆顿时苦脸,“老何,我可没得罪你,你怎么揭我老底儿!” “行啊你!”朱允熥看看李景隆,似笑非笑,“你身上兼着三四分官职,数份俸禄,家里又金山银海的,还私下做买卖?你可要知道,爷爷又圣命,官员不得从商!你这是,顶风干?” “臣哪敢呀?”李景隆陪着笑脸,“您别看臣家里看着富贵,可是家里人口那么多,每年迎来送往的花费,各种开支。光靠俸禄,还有田庄那些出息,怎么能够呢?” 说着,又是赔笑,“家里是有些压箱子底儿的钱,臣这辈子足够了。可怎么也要给子孙后代,留点不是。臣是武人,不比文官,早晚坐吃山空!” 大明律,说是官员不得经商,但对于这些武人勋贵,实在没什么约束力。不过,和文官经商不同,这些武人的产业都在京城,不存在什么与民争利,垄断行市的行为。再加上,这钱来的也算清白,老爷子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转过这条街,马上进了长安街,鼎福楼的牌子触入眼帘。 朱允熥顿时一笑,“老李,手笔不小,这买卖开起来,可花了不少钱吧!” 长安街是京师最繁华的街道,堪称寸土寸金。沿街都是大明最好最大的商号,在这些商铺之中,簇新的鼎福楼,格外打眼。 而且,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酒楼居然占了六间两层门面。这时代,真正的大商铺,没有租房子做买卖的,都是买铺子,一铺养三代嘛。 这就好比,在后世北京王府大街,李景隆一人占了半条街,全是他的私产。 朱允熥又对身边人说道,“来,你们谁算算,这么大的买卖,多少钱能开起来?” 李景隆赶紧笑道,“臣,这不是跟您打高丽,抢.........捞...........您赏了不少吗。臣想着,钱是死的,放家里就吃空了。所以买了门面,以后万一子孙不争气,也有个进钱的路子!” 高丽一战,高丽王的内库,国库朱允熥可是分文没取,全便宜了这些大明的军侯杀才们。 朱允熥看着鼎福楼的牌匾,“话是这么说,可你这也太扎眼了,小心有人参你!”说着,又叹息一声,“哎,前几日光是赏给吐蕃喇嘛修庙的,就赏出去三十万银元,还不算金箔玉器。这才是开头,为了稳定吐蕃,以后的赏赐只会更多,国库虽然充裕,可也架不住这个用法!” 这话,朱允熥是有感而发。大明太大,对于一些暂时不能全部控制的地方,赏赐钱财承认原有的统治阶层,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方法。 “要破财!” 李景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心中懊恼。 “回头找那些老军侯商量一下,大伙各个腰包溜满,抢得钱都没地方放了。可是皇爷和殿下那份,怎么也不能少呀!皇爷和殿下不要是他们的事,但做臣子的,怎么也要有点眼里,凑出份子孝敬孝敬!” 他心里正想着,朱允熥一摆手,“走,进去看看!” 此时正是饭口,鼎福楼中到处都是鲜衣怒马的豪门子弟。 掌柜的早就得了消息,带着机灵的伙计亲自迎到门外,躬身把一行人请进去,上了二楼雅间。 雅间极大,俨然就是个套房,而且正好临街推开窗,就能看到窗外京师繁华景象。 朱允熥刚在饭桌上坐定,就听隔壁房间,忽然传来起哄般的大笑。 一个年轻人,扯着脖子跟人争辩,“信不信,今儿我就能让红袖楼的头牌小云喜,跟着我出局!” 红袖楼一听就是青楼,可是出局这词,用在这,是什么意思呢?肯定不能和现代的出局,是一个意思。 朱允熥眉头一皱,“老李,出局是指什么?” 李景隆正一眼眼狠狠的剜着掌柜的,都说了有贵客,安排个清幽的地方,怎么刚坐下,就听到边的狂言了。 掌柜的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边刚得了东家曹国公要来的消息,那边几位惹不起的公子爷就进来了。他本想说来着,可是曹国公始终跟在那贵气的年轻人之后,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其实掌柜的心里,也在暗中琢磨。 自家老爷,可是当朝曹国公,京城之中谁能让他跟班一样跟着?再看看,首位那些眼神如刀的汉子们,顿时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听朱允熥发问,李景隆忸怩一下,开口道,“三爷,出局就是..........就是姑娘,跟着恩客,回家里.............” 见他说的不爽利,朱允熥接口道,“睡觉?” “你英明!”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朱允熥一笑,还真是古今大不同。后世出局这词,可不是这个意思。 这时,旁边雅间里,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少说大话,那小云喜可是一位翰林老爷的心头好!” “翰林有什么了不起!”那边,说话人似乎在呼唤家奴,“去,把小云喜给爷叫来,陪我喝酒!” 豪门子弟的争风吃醋,各种朝代屡见不鲜。 青楼女子虽然低贱,可男人一旦看对了眼,那就是说不完的想你的夜,还顾什么身份? 不过,朱允熥怎么感觉,那边说话的人,声音那么熟呢? 第80章 皇亲 听声音熟悉,可是想了好一会,却想不起来是谁。 不过,听旁边雅间中传来的声音,那些说话人的年岁都不大。而且,语气中都满是肆无忌惮,趾高气昂。 见朱允熥微微皱眉,李景隆心中慌的不行。又是狠狠的剜了掌柜的一眼,躬身小声说道,“三爷,那边饶了您的清净,这就让人撵走?” “不用!”朱允熥一笑,大度的说道,“人家也是花钱吃饭的,又没犯王法,撵了作甚?再说,咱们出来吃饭,图的不就是热闹吗?不用以势压人!” “您圣明!”李景隆躬身笑道,随后冷脸对掌柜的,“还愣着干嘛?安排去!仔细点!” 掌柜的不敢抬头,垂着手慢慢退出去。 此时,旁边的雅间里又传来些许男人都懂的笑声,不过说话的调门却没那么高了。 少年人,张扬一些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人不轻狂枉少年。再说,豪门大族的子弟,有几个不张扬的。尤其是一群年轻人凑在一块,张扬也是对身份地位的标榜。 这年月,家里有权有势的豪门子弟,只要不触犯王法,不作奸犯科,吃喝玩乐皇上都管不着。 片刻之后,酒席上来。琳琅满目,满满当当一桌。都是上好的景德镇瓷器装饰,里面雕花刻字,摆盘精美极了。 色香味首看色,盘中菜红白相间,青绿点缀,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既出来了,就别拘束!”朱允熥对跟他出来的群臣说道,“都坐吧,这一桌孤一个人也吃不了!” 闻言,众臣都欠身落座。唯有王八耻,一言不发捧着酒壶,站在朱允熥的身后。 “三爷,您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入口即化!”李景隆殷勤的掀开一个瓷碗,笑道,“用陈年的高汤调味,软糯之中,还带着鲜香!”说完,亲手给朱允熥盛了一碗。 白色的碗中,狮子头被清澈的汤汁包裹其中,异香扑鼻。 朱允熥轻轻的咬了一口,顿时唇齿之间满是香味,你说它软它还有些弹。你说它弹,可它入口就化了。 “好,不错!”朱允熥笑道,“比宫里的好!” 宫里确实没这种好手艺,其实皇家的菜,未必比得上民间富贵人家的享受。皇上和皇子嫔妃,每日吃的东西,都有定例和严格的规定。做饭的人丝毫不敢马虎,更是不敢弄什么花样,弄些新奇的东西出来。 见朱允熥吃的香甜,李景隆大喜道,“您用的高兴,臣脸上有光!” 朱允熥看着桌上的菜肴笑道,“味道比宫里的好,做工也比宫里精细。”说着,似开玩笑一般说道,“这么好的菜,皇爷爷可能一辈子都没吃过!” 老爷子虽然贵为帝王,但这些东西,还真未必见过。他老人家,吃了一辈子大锅饭,什么川鲁淮粤一概不知,就知道咸菜炒咸肉,大碗烧羊肉,红烧肘子这些东西。 “改日,皇爷得空,臣整治一席,送进宫去!”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又道,“这一桌多少钱?” 李景隆沉思片刻,不敢撒谎,开口道,“回三爷,这一桌上等席面,要八块银元!” “贵!”朱允熥笑道。 须知,虽京师应天府物价比别的地方要贵些,可一个四口小康之家,一个月的花费,也不过是两块银元。这一桌席面,够四口人活小半年的。 李景隆小心说道,“京师之中有钱人多,能在这花钱的人,要的就是场面........” “孤懂!”朱允熥笑道,“吃,都吃,动筷子!” 这种地方,吃的就是排场,就是面子。 好比后世,随便街边小馆子,辣椒小炒肉也就二十块钱,但是在五星酒店里,摆盘好点,漂亮姑娘端上来,最少翻十倍。 朱允熥让其他人动筷,这几人才浅浅的吃了起来,不过也都是吃自己面前,贴着盘子边夹一点。 就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有些醉醺醺的坏笑声,“哥几个,你们说包那小云喜的翰林,叫什么来着?他娘的这些读书人,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也干这种事!哎,我就纳闷了,他一个当官的,真喜欢小云喜直接买回家,或者赎身给安顿个私宅多好。还把人放在风月场里,这个捅捅,那个抠抠,他也不嫌膈应?” 又一个声音也坏笑道,“二哥,兴许人家翰林老爷,就喜欢这种调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独..........独自乐呵,不如大伙一块乐呵!” “完了,要坏!”话传到这边,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的看着朱允熥的侧脸。 果然,朱允熥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不得出入风月之地。”朱允熥看着如坐针毡的何广义说道,“尔乃天子耳目,锦衣卫有督察百官之责,此等事,为何不上报?孤问你,这种事,多吗?” 刚一问完,朱允熥就觉得自己,多余这么一问。 有一就有二,这种事肯定数不胜数。 想到此处心中一片悲凉,堂堂大明京师,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偏偏就有人暗地里要干朝廷明令禁止之事。但他的悲凉不在于此,老爷子那么恨贪污,都屡禁不绝,根治不了。这种风月的事,更是管不住。 他悲凉的是,朝中那么多的督察,巡察御史,平日里因为政见不合,派系之争,拼了命的上折子弹劾。可是这种事,这种在豪门子弟中都流传开的事,居然没人说。 也对,风月之事在文人中属于雅事。而且别人不过是嫖妓,碍着御史什么事?除非是生死的政敌,不然谁也不会在这种事上面做文章,平白做了恶人。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这种大家都私下里,偷偷做的事! “臣有罪!”何广义急忙起身,随即跪地道,“臣,不是不奏于殿下,而是........” 明白了,这种事,锦衣卫应该已是奏给了老爷子。 只不过老爷子那边,暗中记着,却没发作罢了。 此时,朱允熥忽然想起,以前和老爷子出宫路过秦淮河时,老爷子说的那句话,“皇上管天管地,也管不了人家的裤裆呀!” “起来吧!”朱允熥开口道,“回头,单独奏给孤听!” 何广义如蒙大赦,叩首道,“臣遵旨!” 好好的一顿饭,朱允熥再无半点心情,更不想在这里,继续听旁边雅间里,那些张扬少年们,颇为尖酸的言语。 他本要走,可是旁边雅间里的声音,顿时又尖锐起来。 “什么,不来?”朱允熥熟悉的那个声音,扯着脖子喊道,“爷给她脸了,她一个窑姐,还真拿自己当贞洁烈妇了?是吊老子胃口,还是玩卖艺不卖身,冰清玉洁那一套?学他妈什么不好,学他妈穷酸文人的沽名钓誉?” 随后,旁边雅间里的少年们纷纷叫骂起来。 “爷叫她是看得起她,她一个出来卖的,无非就是觉得钱少了。以为她在京城有些名声,跟爷这漫天要价,要爷给她多花钱,美死她?” “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砸了那青楼去,花了那小喜云的脸,看她还美不美!” “走,跟二哥同去!” “抄家伙,带上家将!” “二哥说砸,兄弟帮您砸碎了他!” 旁边雅间里,满是桌子挪动的声音,人声鼎沸。 “少爷,不成啊!”似乎是仆人在劝阻说道,“奴婢去叫那小喜云的时候,听她身边的人说了,她不是不来,而是下半晌已经走出去了,要陪别人!” “谁?” “奴婢听说是一个翰林院的翰林老爷...............” “什么鸟翰林,咱们家是皇亲,打的就是他翰林。到时候爷我把那鸟翰林裤子扒了,直接送到东宫去!” 朱允熥身边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而此此时,朱允熥终于想起这个张扬的少年,姓氏名谁? 这人,还真有在京师张扬的资格! 第81章 闹剧 朱允熥终于想起,这熟悉的声音是谁。 说起来,这人还跟他是亲戚,而且还是关系很亲的亲戚。 他二舅,开国公常升的次子,也就是朱允熥名义上的表弟,常远。 因为是家中次子,常家军功的世袭爵位根本落不到他头上,也疏于管教,是京师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等朱允熥正位东宫,为大明储君之后,这小子更是成了京城一众功勋豪门中,顽劣子弟的头头。 这时,旁边雅间又传来少年们,大呼小叫的声音,“对,二哥是皇太孙殿下的表弟,还怕谁来?兄弟们,抄家伙,砸了那鸟青楼,把那鸟翰林和窑姐都拖出来!” 豪门子弟,无法无天,又是少年气盛,顷刻之间旁边雅间的人,已全义愤填膺的冲了出去。 “这混蛋!”朱允熥眼角猛的抽搐两下。 听常远在那屋的口气,他一个无爵无权的皇亲,居然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听他的口气,平日定日没少仗着朱允熥皇太孙的名头,在外边耀武扬威。 李景隆趴着窗户看看外面大街,正好看到带着人怒气冲冲的常远。 “三爷!”李景隆小声的说道,“要不,臣去把他提溜回来?”说着,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这小子骄纵惯了,万一真惹出事来,臣怕殿下脸上不好看!” “孤的表亲,即便闹出事来,谁敢追究?”朱允熥冷笑一声,“跟着他的,都什么人?” 傅让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闻言回头道,“都是京中勋贵家的子侄,都是些不学好,不知道上进没出息的!”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好心情荡然无存。先是听到朝廷官员和妓女纠缠不清,而后看到,自己表弟的跋扈和威风。 朱允熥心中,满是怒火。 这些大明的二代们,一旦惹出了事。老爷子的怒火,就会撒到他们老子的头上。他好不容易才让老爷子对这些勋贵们宽容一些,想不到老子们不犯事了,儿子们却顶了上来。 “跟上他们!”朱允熥冷着脸起身,咬牙道,“看他们要干什么!” 一行人,跟在朱允熥的身后,追着常远等一群二代的尾巴,朝红袖楼而去。 应天府本就是江南风月繁华所在,除却让人流连忘返的秦淮河,城中还有几处满是青楼的街道。天下妓院分成几等,一等为楼,二等为院,三等为班。红袖楼自然为一等的青楼,就在挨着长安街不远的王寡妇斜街上。 一群二代带着奴仆,手持棍棒等物,街上行人唯恐避之不及。一群巡街的兵马司士卒刚要上前查看,马上脚步就停住了。 “开国公府办事,差人行个方便!” “沈阳侯小侯爷在此,有啥事以后找你们老爷去说!” “驸马督卫府上三少爷在,不要上来冲撞!” “武定侯..........” “武兴侯............” “太原侯..........” “景川侯........” 豪奴们对着巡街的士卒们,纷纷爆出家门。 那些巡街的士卒带队的不过是个什长,哪敢惹这些豪门子弟。况且这些豪门子弟手面也大方,几个奴仆跑过去,一把银元直接塞了过去。 后面,朱允熥都气笑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真威风呀!他们父兄在战场上拿脑袋换来的功名,竟成了他们打架斗殴出风头的护身符!” 这时,红袖楼已到。楼下这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人。 眼看一堆小侯爷来势汹汹,老鸨子心中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哟,几位爷,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快里面请,奴家叫人给你们上好茶!”老鸨子强颜欢笑,看清了这些二代们手里的棍棒,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掉。 “起开!”二代队伍最前面,常远一脚把老鸨子踹翻,骂道,“还知道我们是爷,啊!知道我们是爷,你们这一个窑姐,还敢给脸不要脸!爷让他出局作陪,她却要陪什么翰林老爷。这是拿我当爷吗,这是抽我的脸!” “二爷!”老鸨子揉着肚子,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喊道,“您消消气,不是不出局,奴家更不敢不给您老脸面。可,小喜云真是走不开呀!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谁都得罪不起呀!” “谁都得罪不起?可你偏偏得罪了你家二爷!”常远怒道,“爷在兄弟们面前夸下海口,你们直接给爷怼回来了!”说着,振臂一呼,“兄弟们,给我砸!” “好嘞!”众二代,直接冲了进去。 女子的尖叫声中,抡起棍棒就砸,噼里啪啦瓷器碎裂,桌椅粉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青楼的姑娘们狼狈哭喊躲避,外面看热闹的闲人们,拍掌叫好。 “二爷,别砸,别砸!”老鸨子抱着常远的腿,哭喊道,“您多少给些颜面,您可知,奴家这院子,有谁的股份?奴家一介女流,能在京师立足,背后也有靠山。您先消消火,找个僻静地方奴家跟您说,若您还是不解气,再砸不迟..........” 不说这个还就罢了,一说这个,常远心中更怒。 “哟,你有靠山?还他妈不能说,你当你二爷是吓大的。”说着,常远喊道,“大明朝,你二爷怕谁?你不打听打听,你二爷表哥是谁?兄弟们,给我砸!” 乒乒乓乓,里面一通乱响。 “走,去把小喜云和那鸟翰林抓出来!” 简直,无法无天。 朱允熥在人群中,脸都气青了。常远那厮,就等于对着满京城的人喊。皇太孙是我亲表哥,老子谁都不在乎了。 “这些人,常这样?”朱允熥眯着眼睛,对傅让问道。 傅让俯首,低声说,“早些年,这些小子也就是打群架。这几年长大了,开始闹腾起来!” 早年间,傅让这个颍国公之子,也是纨绔子弟的一员,所以对这些二代们的作为,一清二楚。 “这些事,你怎么不早点和孤说!”朱允熥咬牙道,“大明朝武人的脸,都让他们都丢尽了!”说着,又怒道,“他们的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这么惯孩子的吗?” 傅让不敢说话,只是低下头去。 这些二代,都是家中次子与爵位无缘的人。按大明律法,家里的爵位财产都是嫡子的,他们什么都捞不到。而他们又没心思,去军中好好打磨,自己挣前程。 空有豪门的名分,却没前程官位。只能在这些事上抖威风,找存在感。而且这些人都是家里的小儿子,往往被老人疼爱,疏于管教。 “把他们名字都记住了,回头让他们老子,滚到孤的宫里来!”朱允熥继续怒道,“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嘴里骂着,心里在想。 “好好收拾下这些人,回头全部往边关效力去!不然在京师里,全是祸患!” 常远的所作所为何止是祸害,说无法无天都是轻的。就因为青楼女子拒了他的局,他就带人要砸场子,顺带着还要人家恩客,一位朝廷命官难堪。 突然,红袖楼里传出一声瘆人的尖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常远扯着头发直接从二楼拖了下来。 他身边,几个纨绔二代,还夹着两个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 朱允熥脸上青气更胜,这两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如今的翰林院编修陈之信。另一个,则是他亲手提拔的,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女婿,户部侍郎赵勉。 “诸位爷们看看哈!这位,咱大明朝的翰林老爷!”常远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咧嘴笑着大声喊道,“你们猜怎么着,光天化日的,这位老爷和红袖楼的头牌小喜云,还有这位,三人玩的不亦乐乎!” 轰,人群顿时大笑起来。 “你胡说!”陈之信在两个二代手里挣扎,大声道,“我们只是在喝茶!” “谁信呀?”常远坏笑道,“不出一个时辰,满京城都知道你陈大人的特殊爱好!” “你...............” 陈之信心中悲愤,竟然哭了出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我要参你常家,参你们!” 翰林编修虽然只有五品,可乃是大明的清贵官职,最是清贵。陈之信何时受过这种侮辱,况且常远这么一闹,他的前途尽毁。而且,还会沦为天下的笑柄。 “你常家,欺人太甚!”陈之信涕泪交加,“我.........”骂着,他突然双眼一白,昏了过去。 “常少爷,你等着被参吧!”捂着脸的赵勉,也跺脚大骂,“羞辱朝廷命官,按律当斩,谁都保不住你!” 常远并不认识他,闻言顿时更加恼怒。 “哼,斩爷爷我?做梦去吧!”说着,坏笑几声,“这位大人,看着面生,在哪当值呀!” 忽然,老鸨子不顾豪奴们的拉扯,直接冲过来,小声哭道,“祖宗啊,你可惹祸了。这是,侍郎大人呀!” 常远顿时一愣,心里马上一哆嗦。 居然是个侍郎?别说他,他爹常升,都不敢轻辱三品侍郎呀!那可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六部堂官! 一听是个侍郎,边上诸纨绔二代也有些傻。 赵勉捂着脸,躲在门口,“若不想连累你们家里,赶紧把人群赶开,把陈大人抬进来!” “快!”常远也没莽到家,还知道个怕字。 可是就在他指挥同伴,准备关门之时,突然石化了。 随后,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彻底呆滞。 人群中,朱允熥正对他似笑非笑的冷笑,眼神冰冷。 忽然,远处传来马蹄疾驰。 人群纷纷避开,开国公常升拎着马鞭从马上跳下来,怒不可遏骂道,“逆子,你干的好事!”他虽是在骂儿子,可是眼神却焦急的在周围寻找。 可是,他看到的,只是朱允熥的背影。 第82章 没那么简单 朱允熥背着手,慢慢消失在街角。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瘦弱的少年,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脊背,走路的时候,像极了老皇爷的影子。 不知为何,常升的心里猛的一颤,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朱允熥是常家的外甥,但常家却不敢再随意称舅,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朱标灵柩之前,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而随着皇太孙之位稳如泰山,又有灭国的浩大武功加持,身上的君威渐重,让人半点小觑的心思都不敢有。 常家,更多的是臣! 其实在常升心中,儿子胡闹一些不算是什么大事。 哪个孩子不胡闹呢?哪个孩子不惹事呢? 豪族有权有势,能用钱解决的用钱解决,能用权的用权解决,哪怕对方是朝廷命官。 若没有皇太孙在此,不过是一个五品的翰林编修腐儒,这等人最是爱面子,这种丑事当然不愿张扬。儿子惹祸了,他这个老子过后找个中人,姿态低一些,这事也就过去了。 谁还能真吃饱撑的,跟常家过不去! 可是,皇太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天大的不同。 别的事,皇太孙可能念及骨肉亲情,包容一二。但闹市聚众多乱,侮辱朝廷命官,这等触犯国法的事,只要较真起来,没人能逃得过。 别看常家在军中势力颇深,可要是失了圣心,什么都不是。 “爹,您怎么来了?”常远见了自己老子的模样,有些畏惧的说道。 常升目光冷冷的扫过,“孽子,你做的好事!真是胆大到没边了!”说着,手里的马鞭狠狠落下。 “爹!” 常远惨叫声中,常升如愤怒的狮子一样,三两下就把自己儿子抽得满地打滚,身上丝绸的衣服变成一缕缕,露出的肌肤满是血痕。 “堂堂京师,光天化日,你明火执仗要干什么?”常升继续挥舞鞭子,毫不留情。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见当朝国公当街打子,更加伸长了脖子,唯恐落下一个画面。 “无法无天,你以为你是谁?平日,老子是怎么教你的!咱们勋贵之家,更要谨守国法,夹着尾巴做人!” “爹呀!爹呀!” 常远嘴里凄厉的惨叫,蜷缩成一团。 其实常升,是骂给旁观的百姓听。 今日的事,皇太孙亲眼所见,他常升必须要有个态度。教子不严这种罪名,可大可小。更重要的是,万一这件事捅到了皇爷那,他现在的态度,尤为重要。 这事,老皇爷一定会知晓的! 皇太孙出宫,身边跟着数不清的锦衣卫。回宫之后,这些人会把皇太孙今日的行程,事无巨细的汇报。 “我打死你这个孽子!打死你这个畜生!” 怒骂声中,常府管家赶紧上前拉住,低声道,“老爷,再打二少爷就没命了!” 常升乃是武人大将,出手不留情,常远哪经得起这样打。几鞭子落下去,已然见了血,人也没了太大的声息。 虎毒不食子,常升心中微微有些心疼,拿着的鞭子,最终被人夺去。 这时,常家的豪奴们,也纷纷上前,直接挡住了妓院的大门,对着看着闹的人群,抱拳行礼。 “诸位,散散,散散,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 外面有家奴驱赶看热闹的百姓,身边又有人直接把妓院的大门关上。 “快,把这位大人搀起来!” 常升看了眼还在昏厥的陈之信说道,“速速去请郎中,快点!” 话音落下自然有人忙不迭的去办,常升环视一圈,妓院的大堂一片狼藉,老鸨子怯懦不敢上前。 可是,怎么有个人,直勾勾的盯着他。 再一看,怎么这人这么面熟! “赵............”常升悚然而惊。 大门关上了,赵勉也不用捂脸了,看着常升冷笑,“嘿嘿,开国公,您真是好家教呀!你们开国公府,真不愧是大明第一勋贵之家。一个什么爵位都没有的儿子,就敢如此侮辱朝廷命官,国法何在?” 顿时,常升把关节捏的作响。恨不得现在,一脚踢死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那可是户部的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六部京堂,是皇帝每日要召见的中枢大臣。而且,赵勉的老丈人,可是文臣之首,中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 “赵大人也在这!”常升回回神,拱手道,“犬子顽劣,冲撞了大人,常某替他赔罪,改日常某一定...........” “等着听参吧!” 赵勉虽是文官,但文官们多看这些武人勋贵不顺眼,而且今日受了犹如杀父之仇的奇耻大辱,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当下,再冷冷笑道,“豪门恶少跋扈如此,真当大明没有国法吗?常家身为国朝外戚,好大的威风呀!视官员如奴仆,随意辱骂,本官倒要看看,这天下是不是任你们为所欲为!” 这话,说得太狠了。 常家虽然是勋贵,但也是外戚,历朝历代,文官最爱整的,就是这样的人家! 一想到那些文官御史们妙笔生花的奏折,常升心中胆寒。 可这时候,他知道不能软。即便是错了,也要扛到底,不然这些文官们无所顾忌。就算皇太孙在皇爷面前求情,老爷子都要处置他常家。 “赵大人,你参我?”常升冷笑道,“堂堂大明户部侍郎,大白天的逛窑子,就不触犯国法了吗?你是侍郎,这陈之信是翰林,你们凑在一起在妓院中私下相会,到底在干什么龌龊的勾当!”说着,冷笑下,“莫不是,你真爱三个人一块的调调?” 常升骤然变成一个兵痞,言语粗鄙不堪,赵勉心中又气又怒,“你...........” “我什么我?老子是当朝超品国公,你一个侍郎见本公居然不行礼,心中还有一点尊卑没有?”常升继续大声道,“本想着看在你岳丈面上,这事轻轻揭过去,你他妈还得寸进尺了。回头,老子就去刘学士府上,问问他,怎么管的姑爷子!” “你..............”赵勉顿时气结,说不出话。 这事,若真闹大,他赵勉大白天的逛窑子,也落不下好。若真是传到岳父耳朵里,那就是前程无望。 他赵勉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有个好丈人! 见赵勉露出些许惧怕的神情,常升换了种口气,开口说道,“赵大人,我们家孩子不懂事,回头我打断他的腿给您赔罪。小孩不懂事,大人要明事理。你若是不计较,我常某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说着,上前几步,高大的身材俯视赵勉,“大明勋贵同气连枝,闹事的孩子中,可不知我家的孩儿。赵大人,这份人情可大得很那!” 常升不是怕赵勉参合,今日的事定会传入老皇爷的耳中。他怕的是,赵勉鱼死网破,发动身边一切文官同僚,往死里参他!到时候他常升未必会死,可若是老爷子动怒,他这儿子,怎么也保不住了! “你大人有大量,小孩胡闹而已,何必真要结仇!”常升继续说道,“再说,您也没受什么委屈,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我跪下给你磕头,今日的事你能翻篇儿,我当朝国公,马上就给你跪!” 说完,目光死死的看着赵勉。 今日的事,皇太孙已经全看见了。 他常升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把这事压下去,大事化小。然后带着孽子,去宫里哭求请罪。 赵勉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真要是参合上去,他面对的是什么。今日这些闹事的少年,背后的老子可都是大明的军功侯爵。 正如常升所说,这些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聪明的人,知道取舍,更不能太过看重一时的得失荣辱。这事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人家武人勋贵有军功附身符,可自己一个文官............ 而且常家还是皇太孙的母族,在未处置他们之前,可能皇帝和皇太孙,已经先处置了他。 大明律,官员不得嫖妓! “都是一场误会!”常升又道,“犬子无意间冲撞了二位,年轻气盛做了些荒唐事。您也是家有儿女的,怎么好意思和小孩一般见识?” 这事,也只能如此了!自己受辱,还要装作误会一般掩饰过去! 赵勉心有不甘,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日后再做计较。 忽然,紧关的大门直接被推开。 常家管家凑到常升身边,“老爷,这家妓院背后不简单?” 京师中的大买卖,若没有达官显贵支撑,根本无法立足。即便是常升家里,都庇护着一些打擦边球的产业。 可是,能让常家管家如此慎重的说出口,这妓院的后面人,定然不简单。 “谁呀?”常升问道。 常管家贴着常升的耳朵,缓缓吐出两个字。 “嘶!”常升倒吸一口气,心中道,“这事,想善了都不行了!皇爷查清了来龙去脉,定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第83章 绝对不是小事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先不说妓院那边如何,朱允熥带着随从穿过繁华热闹的大街,进了一处全是民居的幽静小巷。 “都退远点!”朱允熥走在巷子里,对左右说道,“曹国公跟上!” 随后,傅让何广义等人便指挥侍卫警戒,跟朱允熥拉开距离。而被点名的李景隆,则是满脸惶恐。 皇太孙高兴的时候,一般都叫他老李。 若是不高兴都是时候,只会叫他曹国公。 朱允熥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是你让人给开国公送信的?” 常升来的太巧了,而且看样子也太急了。定是在家中匆匆赶来,要是没有人报信,都见鬼了。 扑通一声,李景隆直接跪下,说道,“殿下恕罪,是臣让家奴,通知的常表舅!” 说话是门艺术,李景隆没说曹国公,而是说了亲戚之间的辈分。 他爹李文忠,本就是比常遇春矮了一辈的人。他和朱允熥是表亲,叫声表舅也合情合理。 “呵,你倒是会攀亲戚!”朱允熥怒极反笑,“谁给你的胆子?让人暗中通信?” “殿下,先听臣说!”李景隆叩头,双眼都带着泪水,“常家老二有万般不是,可也是您的母族亲戚。真要闹大了,外人听了,都会以为他是仗着您的势。” “今日的闹剧若这是闹大了,最终伤的是殿下的贤名!所以,臣才派人通知了常家表舅。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臣是念着殿下的名声,不想让京城百姓,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呀!” “你!”朱允熥语气一顿,骂道,“你这厮,如此口才不去说书,都屈才了!” 仔细想想,李景隆说的也有道理。这场闹剧,只有常升出面收场才最妥当。而且,真要是在百姓中传开,闹事的是皇太孙的表弟,这事可不大好听。 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唯恐说的不够热闹。皇太孙的表弟当街砸妓院,殴打朝廷命官,这事起码能在京城流传几十年。 “臣心中只有殿下,若是殿下贤名有侮,臣当真是罪无可恕!”李景隆再叩头道。 “起来吧!”朱允熥微微叹气,“今日先饶了你!” “殿下圣德,臣铭记五内!”李景隆缓缓站起身,但下一秒,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巷子边,一家民居的大门半开着。 门里面,一个五六岁竖着羊角辫,一只手里拿着咬了一半包子的小丫头,正略带嘲讽的,歪头看他。 见李景隆看到了自己,小丫头先是甜甜一笑,露出满嘴残牙。 随后,居然一只手伸出来,圆润白嫩的手指在她鼻尖划了两下,奶声奶气的说道,“大叔哭鼻子,羞羞!娘打我我都不哭,你居然哭鼻子!” 说完又是甜甜一笑,咬了一口包子。 “羞羞!羞羞!”小女孩又取笑两声,转头跑回屋,消失不见。 李景隆揉揉眼睛,心里骂道,“谁家倒霉孩子!” 看了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回宫吧!” 这大概,是他今天看到的最高兴的事。 朱允熥身后,何广义傅让等人看到这事就过去了,心中对李景隆也生出几分佩服。 须知,陪在皇太孙身边,却暗中和旁人通信,乃是大忌。你是储君近臣,却泄露储君的行迹,就是心怀叵测。 “殿下对曹国公,还真是宽容!”何广义眯着眼睛,嘴里嘟囔一句。 恰好,他身旁的傅让听了一个满耳,笑道,“曹国公这说话的学问,你我是学不来的!” 何广义刚要点头,王八耻笑道,“要么怎么人家是国公呢,您傅统领只是统领呢!” 说完,迈着鸭子步,赶紧追上去。 傅让看他的背影,嘴里笑骂,“你个老王八!” “何广义!”朱允熥忽然在前面开口呼唤。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赶紧上前,微微俯首聆听。 “方才,那妓院的老鸨子,说她背后也有人,对吧?”朱允熥边走边问。 何广义故意矮了朱允熥一头,“回殿下,是有这么一句话!” “知道是谁吗?” “臣,这就让人去查!” “好好查!”朱允熥怒道,“现有江夏侯周家子开赌场,现在又有人开妓院。大明的勋贵儿,怎么都喜欢给人当保护伞?就这么不值钱吗?” 听了这话,何广义没来由的想起,江夏侯周德兴被他亲手毒死后,那张死不瞑目的脸。 心中暗道,“今日的事,未必如李景隆所想,能大事化小!” ~~ 回宫之后,老爷子那边在接见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 现在已是深秋了,眼看就要入冬。琉球安南等国因为距离大明太远,早早的派出使节进献贡品。而且因为今年大明灭了高丽,这些国家的贡品,唯恐不够丰厚,惹得大明皇帝震怒。 吐蕃那边,大喇嘛还有几位土王,将在入冬后,派人入京觐见。 老爷子在忙,所以朱允熥也过去,径自回了东宫,翻阅奏折。 不过,今日心中有事,难免不如往日那般气定神闲。 一个时辰之后,王八耻通报,在宫外就分开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臣............” 景仁宫中,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摆手道,“不必多礼,让你打听的事,问出来了?” 何广义跪奏道,“臣,已派人打听出来了!” “谁家?”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说道。 何广义低头,“徐家!” “谁?”朱允熥愕然抬头。 徐家,京师之中的徐家,只有一家。 那就是已故中山王徐达,现任魏国公徐辉祖他们家。 徐家在大明武人勋贵中,地位超乎寻常。但做人谨小慎微,从不张扬跋扈,和那些淮西武人们,也少有来往。 徐达的三个儿子,徐辉祖,徐膺绪,徐增寿各个都在五军都督府身居要职。虽出身勋贵之家,可这三人根本没什么劣迹。尤其是老大徐辉祖,现在还算得上是朱允熥的近臣,身上还挂着东宫的官职。 “当真?”朱允熥仔细的问道。 “臣不敢撒谎,确是徐家!”何广义说道,“臣让手下人抓了那个老鸨子,据她说那青楼每年的三成进项,都进了徐府,是徐家一个管家接的。”说着,顿了顿,“不是魏国公的徐府,而是徐家三爷的徐府!” 徐家老三,那就是徐增寿了! 他虽然没有魏国公的爵位,可也挂着世袭指挥使的官职,而且徐家家大业大,不至于眼皮子短浅到这个地步。 “是不是徐家家奴,在外边仗着他们家的名头乱来?”朱允熥皱眉问道。 “这臣就不清楚了!”何广义说道,“不过,那老鸨子说,她也没见过徐家三爷,都是徐家的管事和她接触。有些官面上的事,也是那个管事出面!” “再查!”朱允熥一拍御案,“去,你拿孤的手谕,去五军都督府找徐辉祖,让他去旁听!” 徐辉祖为人方正,家中出了这种事,肯定比谁都急! 徐增寿这人,朱允熥只见过两次而已。他是徐达的小儿子,因为他小时候身子骨不好,徐达又子嗣艰难,所以老爷子亲口赐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人没听说有什么太大的才干,但也算不上昏庸。在京师之后,不显山不露水,人缘倒也不错。 从心里,朱允熥不信那红袖楼背后的靠山是徐家,不信是他徐增寿。 他是王爵之子,大哥是超品世袭国公,妹夫是大明燕王,再怎么也不会和那种地方有瓜葛。 就这时,王八耻又进来。 “殿下,开国公带着次子跪在宫外求见!”王八耻看看朱允熥,小心的说道,“奴婢瞧见,常家二爷,让开国公抽得浑身如血葫芦一般,全身没一处好地方!” “怎么不抽死这无法无天的混账!”朱允熥哼了一声,“就知道他们要来求孤,求孤有什么用?让他们去求皇爷爷,哼!闹事行凶,殴打朝廷命官的时候不知道怕,这时候知道了!” 见朱允熥脸色不好,王八耻不敢多说。 刚要下去,亲卫统领傅让在外面跪地奏道,“殿下,开国公抢了臣的佩刀,要杀了他们家老二!” 呼,朱允熥长叹一声。 随后怒道,“还嫌不够丢人?让他们滚进来!” ~~~ 清晨在医院看球,发现很感伤的一面。 葡萄牙国歌的时候,c罗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这是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国际大赛了。不知不觉,他也到了要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那时,我又想起了阿根廷梅西,美洲杯上,梅西奏国歌时的表情眼神,和c罗很是相同。 年华已逝,人生易老。 世间,将再无绝代双骄。 这世上最无奈的事,就是心没老,身老了。好比八十岁老头.......... 第84章 哭求 咚咚咚,景仁宫正殿之中,满是常家父子的叩头声。 金砖之上,已有滴落的血迹。 常升叩头无声落泪,动作格外虔诚。常远面目全非,浑身颤抖涕泪交加。 五步之外的宝座上,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父子,可是心情却有些微妙。 人,孰能无情! 对常远这个表弟,他倒是没什么感情。可常升这个舅舅,却真真的是血肉至亲。 “别磕了!”朱允熥淡淡的开口,“事都做下了,磕头有什么用!”说着,看看常远,冷笑道,“常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混账!” 闹市聚众闹事其实是小事,最多是常家管教不严,常远嚣张跋扈。可涉及到朝廷命官,事情就完全变味了。 “臣教子无方!”常升哭道,“请殿下,念臣子嗣单薄,臣已是知天命之人,膝下只有二子.......” 此时常声声泪俱下,哪有傅让说的,要亲手杀了儿子的样子。 常遇春生三子,长子无后而死。剩下的两个儿子,也都人丁不旺。这年月,一个男人若只有两个儿子,已是家中人丁稀少。 “爱子如杀子!”朱允熥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他今天做出这种事来,全是平日里,你们给惯的!” “养不教父之过,今日这孽子惹下大祸,臣这个做父亲的,唯有一力承担!”常升继续哭道,“臣,甘愿受罚!”说完,又是重重的叩了几下。 舔犊情深,爱子心切,莫过于此! 这事,最好的处理方法,其实就是常升直接叫人打死了这个惹事的不孝子。如此一来,才是最好的交代。 可天下父母,无论是谁,谁能亲手杀子呢! “你呀!”朱允熥微微叹息,“你仗着是孤的舅舅,仗着孤心软,故意让孤为难啊!”说着,一笑,“呵,你们父子,跑到孤面前寻死觅活,哭天抢地,真以为孤不愿大义灭亲?” 说着,忽然发怒,“尔等为孤的母族,做事不知检点。堂堂公爵之子,居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五品的翰林编修,都敢随意侮辱,眼里还有王法吗?” “回宫的路上,孤问了旁人,这京师之中,常家二少爷俨然就是净街虎,任何人都不敢招惹,官民都避讳三分。你当这大明朝,是你家的吗?” 这话,说得极重! 常升大惊失色,膝行上前,再叩首哭道,“殿下,臣有罪,罪该万死!”说着,大哭道,“这孽子有罪,也罪该万死。臣常在军中,疏于管教,这孽子仗着家中无法无天,殿下息怒,臣这就..........臣这就打死这个孽子,以正国法..........” “殿下!”烂泥一样的常远忽然大声说道,“臣有罪,臣喝了几口黄汤,被人一捧就忘乎所以...............” “闭嘴!”朱允熥冷声厉喝,抓起御案上的砚台,直接砸了过去。 砰地一下,砚台擦着常远的额头落地,摔得粉碎,朱允熥怒道,“事到如今你还胆敢狡辩?你若是个有担当的男儿,就该直接死了。省得你父亲被连累获罪,省得孤难做!” “你当孤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在酒楼中和那些恶少们喝酒取乐的时候,孤就在你隔壁,前言后语听个真切。等你恼怒那青楼女子不与你出局,带人故意寻她和她恩客的麻烦时,孤就跟在你的身后!” “嘿嘿,好威风的常二爷,你是皇太孙的表弟,大明朝谁敢治你,你是不是说过这话!” 常升愕然,他知道儿子胆大,却没想这个孽障如此胆大。如此诛心之言,也能随便乱说? 细思极恐,常家必然要因此言获罪! 皇太孙未必会处置常家,可是老皇爷却定然不饶。这话,堪比蓝玉桀骜。甚至,比蓝玉还要更大不敬。人家蓝玉有百战军功在身,你常远有什么? “你这畜生!”常升怒极,浑身气得打摆子,“早知你说了这话,我就该在宫外打死你!” “爹,我错了!”常远哭道,“殿下,臣知错了!” 文官之家,言传身教治下,家中子弟礼仪当先,唯恐行差踏错落下话柄。而武人之家,这些子弟半点本事没有,从小听着父辈的事迹长大。旁的没学到,乖张的本事,却学了十成。 而且又少年气盛,往往脑子一热,什么都做得出来! “畜生!”常升转身,缓缓走向儿子,眼中泛着杀机。 “爹!”常远惊恐的朝后爬,哭道,“儿子知错了,别杀儿子,儿子以后听话,爹!” 大丈夫虽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然儿女孽债,最是难还! “殿下!”常升再次跪下,膝行至朱允熥御阶前,重重叩首,涕泪长流,“臣知道这孽子死罪难逃,可臣就这两个儿子呀。大儿在军中为国效力,每逢冲杀必冲在最前。说不上哪天,就.............为国身死!” “若真那样,臣就绝户了呀!”常升大哭道,“臣知这孽子做下祸事,不罚不足以服众,不罚不足以正国法。可臣..........殿下留他一命吧!臣打断他的腿,让他今后再也不能出家门,殿下!” 咚咚又是两个响头,“看在臣.........念在臣........... 见自己亲舅如此,朱允熥心中哪能好受! “亲情也好,功劳也罢,可都在国法家规之下!”朱允熥看着他,“舅舅,你做差了,也说差了!” 其实,常升就不该来求朱允熥。他应该求的人,是老爷子。 配享太庙的功臣之后,老爷子或许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给他一条活路。毕竟,常遇春早死,对大明有功无过。老爷子对死人,一向比对活人宽容。可求到朱允熥处,只会令他为难。 “殿下,臣不求您还能求谁?”常升重重叩首,御阶上落下血迹,带泪开口,“殿下.........熥哥儿,舅舅求你,还不成吗?常家没多少男丁,舅舅已经年纪大了,再难生养啦!” 这一声舅舅,让朱允熥想起,当日在朱标灵前,他主动对常家兄弟喊的那一声,舅舅! 他仍记得,那一日两个舅舅,握着拳头站在他身边,宽慰他鼓励他。并且,用戒备的眼神看着,那位名义上的太子妃。 他仍记得,那一日他去祭拜生母时,常升在马车中,跟他说过的话。 “对大位,你若不争,常家愿做富贵闲人。你若争,常家愿,家破人亡死于沙场!” 朱允熥的目光柔和许多,“来人,扶开国公坐下!”说着,继续宽慰一声,“你且坐下,好生平复下心情,孤带你去见皇爷爷!” “殿下!”常升眼中升起几分希望。 “活罪难逃,孤可以不计较他说的那句,是皇太孙的表弟如何。但侮辱朝廷命官,国法不容!”朱允熥继续道,“且,你家这个老二,不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日后只怕,还会再犯!” “孤,容得了一时,容不得一世!” “畜生,还不谢恩!”常升见事有缓和,对儿子喝道。 常远自然连连叩头,额头血流如注。 “没出息的样子,你在酒楼里那股趾高气昂,天王老子都怕的劲头哪去了?”朱允熥心中厌烦,嫌弃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真想做谁都惹不起的常二爷,边关军中哪里去不得?偏偏在京师中,窝里横。出了事,还要老父出来求情!” “没有常家,你什么都不是!窝囊废!” 朱允熥骂了几声,眼角瞥见王八耻带着朴不成站在门口。 “去偏殿候着!”朱允熥对常家父子说道。 常家父子赶紧起身退下,常远或许是被他爹打得狠了,抑或是吓的,几下都没站起来,身体虚弱。 朱允熥招手让朴不成进来,“老朴,何事?” “奴婢叩见殿下!”朴不成先是郑重的叩拜,随后说道,“皇爷,有口谕给您!” 第85章 老子英雄,儿子要好汉 老爷子知道的如此之快,也是预料之中。 只是,朱允熥没想到,老爷子没有急着见他,而是让朴不成传话。 “皇爷爷说什么?”朱允熥笑道。 朴不成俯首,笑道,“皇爷说了,常家是大明功臣之后,又是殿下的母族,皇家的亲家。小儿无知,惹了点祸,殿下不必太过严苛!” “嗯?”朱允熥大感意外,“皇爷爷真这么说?” “奴婢哪敢撒谎!”朴不成继续笑道,“皇爷说了,武将家的孩子比旁人野些,又身份尊贵,难免骄横闯祸。不过嘛.......皇爷也说了,这事可大可小,但殿下还是要给他们一个记性。那些勋贵的子弟,若是没记性,以后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爷子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这等事居然还劝自己网开一面? 朱允熥心中诧异,稍一思索便明白了。 归根到底,这些勋贵子弟们虽然胡闹,虽然侮辱了朝廷的命官。但却是没有,做那些无故伤害百姓的事,不算罪无可赦。若这帮坏小子,是欺男霸女,那才是活到头了。 而且,领头闹事的是常家的子弟,若要重手处置常远,其他那些勋贵子弟也好不了。真要是追究起来,就不是一二人获罪那么简单。 刚打完高丽的灭国大战,这些武人军侯们又都知道进退,没有要什么封赏。老爷子这也是,投桃报李。等于是这些功臣子弟闯的祸,抹平了欠下的功劳。 “皇爷爷仁厚,这些人不用掉脑袋了!”朱允熥朗声笑笑,“老朴,皇爷爷那边忙完了吗?” 朴不成开口,“皇爷正跟宁国公主说话呢?” “二姑进宫了?”朱允熥更加诧异,不年不节的这可真是少见。 宁国公主是故马皇后所出的嫡次女,嫁给了汝南侯梅家。驸马梅殷,这次也在北征大军之中,在王弼麾下颇有建树。 “今日闹事的人中,有梅家的子弟?”朱允熥又问道。 朴不成沉吟下,“殿下,没有梅家的子弟。不过,闹事的勋贵子弟中,有太原侯家的孩子。那孩子,是驸马的外甥!” 这就对了,宁国公主是替驸马进宫求情来了!为他丈夫的外甥求情! 怪不得,天下人都说娘亲舅大。出了事,舅舅是真帮忙呀! 若旁人求情,老爷子说不定要狠狠骂一通。但是去年春节时候,长公主和宁国公主等人,一顿她们包的饺子,可让老爷子心软的不行。 “孤知道了,你回去禀告皇爷爷,孤会让那些坏小子,长个记性!”朱允熥笑道。 “奴婢告退!”朴不成施礼,就在马上要退出去的时候,小声说道,“殿下,此事中,去青楼的翰林编修陈之信,还有户部侍郎赵勉,已经下了督察院的牢狱。皇爷方才发火了,说官员读圣贤书,乃是天下人的表率。光天化日不在衙门办公,反而逛窑子,天理不容!” 这事,朱允熥早已想到。对于这些有伤风化的官员,老爷子一向不会手软的。 想必这一次,文官之中定然又要人人自危。尤其是翰林院一群人,还有中书舍人刘三吾,他可是赵勉的岳父。 若赵勉获罪,刘三吾也难身免!或许要一纸诏书,辞官归老! “文官之中,皇爷爷一向很看重刘三吾,当日到底是立皇子还是皇孙,都问过他。怎么现在,老爷子好像颇为不待见他,颇为疏远呢!” 朱允熥心中沉思片刻,“连带着,刘三吾一系的官都渐渐在中枢说不上话了,被老爷子刻意冷落!” “哦,老爷子这手,有些眼熟!”朱允熥想通之后,脸上露出笑容,“老爷子这是,留着他大孙子,将来给这些施恩呢!” 见过朴不成,朱允熥慢慢朝偏殿走去。 常家父子正揣揣不安,见朱允熥进来,忙又跪地。 朱允熥刚要开口,发现王八耻又急忙的过来,皱眉不悦道,“又怎么了?” “殿下!”王八耻小声道,“沈阳侯,太原侯,景川侯等侯爷,都带着家中子弟,在宫外跪哭呢!” “这些混账!”朱允熥咬牙道,“平常不知道好好教儿子,出了事就来孤这里哭。”说着,寻思片刻,“让他们都滚进来,还嫌不够丢人?” 随后朱允熥也不理会常家父子,直接坐在偏殿的正位椅上,阴沉着脸。 片刻之后,哗啦啦一群人,几个老军侯带头,扯着自家已经揍得满脸开花的儿子们,几乎是跪着爬进来。 “殿下,臣等知错了!” 方才还空旷的偏殿里,此刻人声喧哗。放眼望去,满是跪着的人,耳中全是哭声。 “殿下,老臣把这孽子带来给殿下处置!”景川侯曹震在人群最前,老泪纵横,“老臣虽只有三个嫡子,但国法为重。殿下一声令下,臣就亲手结果了这畜生!” “老杀才!”朱允熥骂道,“你儿子犯的是国法,国家自有法度,给孤处置作甚?“ “你要是真有这个觉悟,真有杀子之心,直接在家里就打死了,何必跑到孤面前来!” “你须发皆白的人了,还跟孤耍这些小心思?你们一群人来孤这里哭诉,真以为法不责众?真以为孤会心软?” “事已至此,你们还耍这些小机灵,你们好好想想,你们家中的子弟闹成这个样子,是不是你们惯的!” 连声喝问之下,这些老军侯和家中子弟们,更是哭声动天,不住的磕头。 “尔等身为勋贵子弟,张狂跋扈也就算了,还敢侮辱朝廷命官!”朱允熥继续冷声道,“朝廷命官乃是天子之臣,是你们能轻辱的?再说,尔等只不过生于勋贵之家,无半点功勋建树。此举,乃是以下犯上,等同杀官造反!” “今日,涉及此事的翰林编修和户部侍郎,已经被督察院下狱,下一步就是三司会审。你以为你们这些人,哭几声就能躲过去了?回去,等着死吧!” “殿下,殿下!” 景川侯曹震膝行上前,五体投地的哭道,“臣一生杀人太多,遭了报应,家里妻妾成群,可只有三哥嫡子。我大儿在军中,此次北征跟着臣奋勇杀敌,您也看见了。” “老二是个病秧子药罐子,风吹都能倒。老三从小调皮了些,臣管教无方才有此祸,求殿下恩典,给他留条命!老臣,求殿下了!” 这老杀才声泪俱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真让人有几分恻隐之心。他所言不假,他大儿子是个打仗不要命的主,老二始终窝在家里,不怎么露面....... “等会!”朱允熥想想,“孤怎么记得,你好像十几个儿子呢?这次北征高丽,你身边亲卫中,好几个都是你儿子,你敢骗孤?” “除了老大都是庶子!”景川侯辩解道,“殿下,那些都是丫鬟小妾生的庶子,臣只有三个嫡子,各个都是臣的心头肉!” “老杀才!”朱允熥觉得血压有些高。 军中这些老将都是这样,家中妻妾成群,庶子不当回事,可是嫡子却当成宝。 “殿下,饶了臣等吧!”殿中,满是军侯们的哭声。 “站成两排,父兄在左,今日闯祸的人在右!”朱允熥忽然大声道。 殿中安静片刻,然后赶紧依言分成两列。 “自古以来,子不教父之过。你们这些人,若是好好教孩子,哪会养成他们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朱允熥冷脸,训斥群臣。 教育子女一事上,武人却是比文官们差了不少。这些老杀才,就知道灌输儿子们杀人放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心情好了,宠爱儿子,心情不好棍棒加身。 “他们有罪,你们也有罪!”朱允熥继续斥道,“还有脸来孤这里求情,孤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你们自己说,犯的是不是大罪?” 殿中群臣无言,只是默默挤着眼泪。朱允熥亲眼看见,那太原侯蒲扇般的大手,为了揉眼泪出来,就差把他自己的眼睛哭瞎了。 “按理说,都该杀了,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殿中又全部跪下。 “开国公常升!”朱允熥大声道。 “臣在!”常升出列。 现在他心中,已经恨死这些学着他前来哭求的老军侯们。常远乃是主谋,若皇太孙真要处置这些人,常远更要加倍。 “你,带着其他老军侯,脱了上衣!” “啊?” 众人一愣,不明所以。好端端,怎么让大伙脱去衣衫。 “遵旨!”常升应道,随后直接三两下,扯下身上的衣衫,露出精壮的上身。 一时间,殿中满是撕扯衣服的声音,老杀才们三两下四撤掉衣服,露出满是纵横交错,深浅不一,骇人至极的伤疤。 尤其是那些老杀才们,胸膛上,满是刀斧长枪的痕迹,道道狰狞。有些如翻滚的蜈蚣一样,在胸膛蜿蜒盘绕。 “你们看看,你们父辈身上的伤疤!” 朱允熥忽然起身,对着一群闹事的勋贵子弟喊道,“好好看看,问问他们疼不疼!” “曹老三,你看你爹胸前这处碗大的疤!”朱允熥扯着曹家小三到他老子面前,指着伤疤喊道,“问问,哪来的?” “臣这是,被陈友谅的人,大枪戳的!”曹震开口,低声道,“那次血流了好几斤,差点就死了!” 曹小三则是被自己老子,身上的军功伤疤震住了,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看看,你们老子的伤疤为何都在胸前!”朱允熥环视这些勋贵子弟,“冲锋之士,才有伤疤在胸。你们的老子,上阵打仗,一辈子都没退过。这才是男人,而你们喝点马尿为了个婊子争风吃醋,算什么男子汉?” 众勋贵子弟看着父辈身上的伤疤,若有所思默不作声。而那些老军侯们,本来赤身对着儿子,还有些尴尬。此刻,却都挺起胸膛,展示身上的功勋。 “你们的父辈,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今日的富贵。”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你们这些不孝子,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要给他们招灾惹祸,真是不当人子!” “你们能什么?”朱允熥顶着一众勋贵子弟大声质问,“告诉孤,你们有什么能耐?你们吃的喝的穿的玩的花的,都是你们老子用命换来的。” “若没有你们老子的军功,你们什么都不是!要饭都没地方要去!” 一众勋贵子弟,都羞愧的低头。 “若不是你们老子的军功,你们现在早就脑袋搬家,身首异处!” “曹老三你还是个人?”朱允熥对惹祸的曹家嫡子说道,“你爹你大哥,在高丽带头冲锋,身上的甲被高丽人都射成刺猬了。他那么大岁数了,图啥?还不是为了给你们这些不孝子,再争点家业!” “你们自己不争气就罢了,你们惹祸,你们老子也跟着倒霉,一辈子卖命挣来的爵位官职,都让你们给败了!” “爹!”曹老三看看自己的父亲,哭道,“儿子错了!” 曹震看看儿子,忽然扬起大手,啪地一个耳光,抽得他儿子陀螺一般,口鼻喷血。 “真想都把你们交有司论处!”朱允熥哼了一声,“可杀了你们,你们的老子就丢了魂!” 说着,看看一众老军侯们,开口道,“孤,再饶你们一次!” “谢殿下!”众人喜出望外,马上跪倒。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允熥大声道,“开国公常升!” “臣在!” “今日事常远是主谋,抽五十鞭子,削名除籍,发往云南黔国公沐春军中效力!” 常升一滞,打鞭子发往军中都是小事,削名除籍却是天打雷劈一般。 削名除籍,就是把常远从常家家谱中剔出去,就当从没有过这个人。从此以后,常远就是孤魂野鬼一般。 “舍不得?”朱允熥皱眉道,“玉不琢不成器,削名除籍,发往军中效力。他若真是男子汉,自己挣了前程回来告诉孤。他配得上常家的姓氏了,他配得上开平王子孙的名头了,孤再让他重新入籍!” “遵旨!”常升一咬牙,“畜生,听到殿下说什么了吗?你要是我常家的种儿,就自己去军中挣前程。男儿功名,马上取!” “你们!”朱允熥看着众位老军侯,“教子无方没人罚俸一年,这些祸害每人抽三十鞭子,你们亲自动手抽。抽完之后,一样削名除籍,发往云南效力!” ~~ 第86章 训女 景仁殿前空旷的广场上,满是鞭打皮肉的声音。 一条条皮鞭飞舞,碎布和血肉横飞。那些一辈子拎刀捅人的老杀才们,此刻拿着鞭子的手,居然有些抖。可是皇太孙在侧,他们根本不敢徇私,只能闭着眼狠狠的抽去。 奇怪的是,挨鞭子那些勋贵子弟们,往日里只要老爹的鞭子棍棒抄起来,就哭天抢地。可现在,却都紧咬牙关,哪怕手指扣进了地砖的缝隙中,都没有大声喊叫。 “儿呀!”景川侯啪地一鞭子,打的小儿子肩膀皮开肉绽,大声喊道,“好样的,有种,像你老子我!” 两边,那些观刑的,从军中精锐选出的羽林宿卫,看向那些他们素来瞧不起的二代们,眼中都带上些欣赏带上些敬佩。 “打在儿身,疼在父心!” 大殿门口,要往鞭刑场面的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但愿他们能明白,他们父兄的爵位,得来不易。到底能不能成人,往后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等会,你去传孤的旨意。诸功臣子弟,养伤十天后出京。任何人不得带家兵家奴,每人只准有一副甲,一匹马,一杆枪一口刀一副弓。发往云南军中,从小兵做起。有违孤令者,以欺军罪论处!” “奴婢遵旨!”王八耻躬身应完,夹着拂尘小跑着过去。 朱允熥转身,再不看眼前的场景,带着宫人朝老爷子的寝宫走去。 深秋的午后,阳光微暖。 落叶,在秋日的阳光中或是慢慢落下,或是在枝头萧索的晃动。风吹过长长的夹道,那些落叶沙沙作响。 朱允熥刚走到老爷子的寝宫外,就听里面传来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显得心情很是不错。 见皇太孙前来,门外的太监赶紧进去禀报。 “大孙来了!快进来!”老爷子在寝宫里大声道。 朱允熥大步进去,“皇爷爷,什么事这么高兴,孙儿在外边都听到您的笑声了!” 迈步进殿,一眼就看见老爷子正坐在圆桌上,笑呵呵的吃着水饺。他身边,宁国公主正笑着给老爷子剥蒜。 “见过皇太孙殿下!”宁国公主四十许,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容像极了马皇后的圆脸,蹲下福安说道,“刚才,父皇还念叨您呢!” 朱允熥侧开半身,没受全礼,笑道,“二姑,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多礼!” “我可不敢怠慢!”宁国公主笑道,“若是礼数不周全,父皇又要说,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在咱大孙面前摆什么臭架子?” “瞎说八道!”老爷子一个饺子落肚,吐着热气,笑道,“咱啥时候那么说过!”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正好,刚要叫人喊你。你二姑亲手包的水饺,羊肉大葱的刚出锅,快过来吃!” 朱允熥笑着坐下,自有太监送上餐具。 而宁国公主捂嘴一笑,“父皇,女儿又给您包,又给您煮,还给您剥蒜讲笑话。您都没说让您闺女吃一个,反过来,您却生怕您大孙子吃不着似的!” “就你爱挑理!”老爷子又是滚烫的饺子进嘴,额头冒汗,笑着说道,“你还缺一口饺子?四十来的人了,还跟咱大孙犯酸!小心眼!” 宁国公主是马皇后所出的嫡次女,从小深得老爷子的喜爱,诸皇女之中,也就是她,敢在老爷子面前说这些。 朱允熥知道,她这话其实是在逗老爷子开心。 “我今日借皇爷爷的光,也尝尝二姑的手艺!”朱允熥拿起筷子,笑道,“二姑,我这才想起来,这么多年,我好像都没登过你家的门!”说着,美美的夹了一个饺子。 “巴不得殿下您去呢!”宁国公主笑道,“当年您还小的时候,老太太经常抱着您各家转。现在您大了,又君臣有别,我们想请,也不大敢!” 她口中的老太太,就是朱允熥的祖母,故马皇后。当年马皇后在的时候,是没少抱着年幼的孙子,去闺女家串门。 “有啥敢不敢的?自家人要常来往!”老爷子塞嘴里两瓣蒜,跟饺子一块嚼着,吃得香甜。 见老爷子额头都是汗水,朱允熥劝道,“皇爷爷,您别吃太烫的东西,不好!” “没那么多说道!”老爷子大口吃着,“饺子就要吃膛的,以前咱守着锅吃,越烫越香!”说着,看看自己的碗,对边上太监说道,“醋呢?给咱再拿点来!” 朱允熥从太监手里接过醋瓶,给老爷子倒上,“这是今年过年时,二叔送来的贺礼吧!您还没吃完呢?” “就这一瓶了,估摸着吃完了,你二叔那头又要送新的来了!”说着,老爷子看看窗外,微微偏沉的日头,“这一年,真快啊!” 人老了,总是时不时的露出些怅然!尤其是,儿子们都不在身边。 见老爷子这样,宁国公主又赶紧笑道,“父皇,您可真是好福气!您看看,闺女包的饺子,儿子送来的老醋,还有大孙子作陪!” “呵呵,就你会说话!”老爷子笑笑,“大孙,事办完啦?”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的意思,笑道,“处理完了,闹事的功臣子弟中,常家老二常远领五十鞭,其他人三十鞭,他们父兄动手抽。给他们些养伤的日子,随后去云南沐春处效力,不得带家奴家兵,让他们从小兵做起!” “嗯,办得好!是得让这帮混小子长点记性!”老爷子说道。 可是,一边的宁国公主却紧紧皱眉,惊呼出声,“三十鞭?那还不抽烂了?还要发往云南当兵?”说着,有些委屈的对朱允熥道,“殿下,我厚脸讨个人情行不行?” “你要给他们求情?”朱允熥放下筷子,正色问道。 “也不是求情!”宁国公主继续说道,“旁人我也管不过来,可是太原郡侯家的小子,能不能别让他去了!那孩子从小就娇生惯养,脸皮细得跟姑娘似的。云南那么远,听说又是闹毒虫,又是瘴气的,对付的还都是那些茹毛饮血的蛮人。” “他从小锦衣玉食的,哪受过那种苦?这千里迢迢的,万一有个什么差错.........” 啪! 朱允熥还没说话,老爷子怒气冲冲,直接把碗筷拍到桌子上,粉碎一片。 “闭嘴!”老爷子对着宁国公主怒斥道,“这事也是你一个女人能说的?军国大事,何时轮到你来插嘴?敢情你今日进宫,不是给咱送饺子尽孝心,是要帮那小混账说情?” “父皇恕罪!”宁国公主赶紧跪下请罪,哭道,“女儿,女儿不是求情,实在是..........那孩子不算旁人!”说着,大哭道,“您也知道,太原郡侯家的小儿子,是驸马的外甥。那孩子自幼丧母,是在女儿的家中养大的,在女儿心中,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分别!” “好好的男娃子,都是让你们这些女子给惯的!”老爷子怒气不减,“武人功勋的子弟,生于豪宅,养于妇人之手,除了不学好仗着家里闹事之外,一点血性都没有!” “还什么细皮嫩肉?咱听了都臊得慌,男人面皮跟娘们似的,还叫男人?” “不杀他们,已经是看在他们是功臣之后的份上了,怎么去云南当兵,就成了吃苦?” “当年,他老子跟着咱后头,死人堆里爬出来都没受过苦!真是他娘的一代不如一代。大明朝,要都是这样的武人子弟,以后还打什么仗?” 老爷子盛怒,朱允熥劝道,“皇爷爷,您先消消气!” “男娃子,爱惹祸不怕,骄横些不服管教也不怕。但要经得起摔打,哪个顶用的男人不是摔打出来的?咱大孙一片苦心,给这些小混账一条出路。你倒好,跑咱跟前来苦诉来了!”老爷子怒道,“别说,不过是你爷们的外甥。就算是你的儿子,咱也不留情面!” “皇爷爷,二姑是女人,心软。她哪能明白,您说的那些!”朱允熥继续劝着老爷子,“她性子随祖母,最是滥好人不过,见不得晚辈受苦!” 听朱允熥提起已故的皇后,再看看跪着哭到泣不成声的女儿,老爷子的脸色缓和一些,“起来吧!这次饶了你,往后这种事,你别到咱跟前来说,也别在咱大孙面前说!” 第87章 武学 宁国公主,让老爷子一顿臭骂,哭着走了。 桌上的饺子还冒着热气,可爷俩都没再吃的心情,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大眼瞪小眼。 “皇爷爷!”朱允熥苦笑一下,吩咐人把拍碎的东西收走,换上新的,笑道,“您这........何必呢?有话好好说,发这么大火,你看把二姑吓得!” 老爷子坐着,阴沉着脸,“净这些胡搅蛮缠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还学会求情了!国法是儿戏吗?” “家国天下,哪能分的那么清楚!”朱允熥笑道。 “那也要能分清好歹!”老爷子闷声道,“若不是看在驸马面上,若不是看在那些混蛋小子的老子面上,这事能这么轻飘飘的过去?咱给足了他们脸面,他们却不理解咱的苦心!” 宁国公主求情这事,朱允熥心里也挺腻歪。皇家又能怎样,也和普通百姓一般,有家长里短,有人情往来,有无法推脱,有不知深浅。 军国大事,能干脆利落杀伐果断,可真若是面对自己亲人的胡搅蛮缠,比处理军国大事还难以决断。 要说决断也容易,主要是烦! “皇爷爷,今日这些功勋子弟惹祸,让孙儿想起一件事!”朱允熥坐下说道。 老爷子又夹了已经凉的饺子,边吃边道,“说,咱听着呢!” “京师里,功勋之家的子弟,嫡子庶子侄子外甥之类的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朱允熥缓缓开口,“这些人吃饱喝足了无所事事,男人嘛,一闲着,一凑堆,就要干坏事!” “孙儿问了问旁人,这些混账小子要么就是赛马,要么就是打群架,要么就横行街市。大错没有,小错不断。所以孙儿想,干脆把他们归拢到一快,好好看管看管!” 老爷子咽下去饺子,“怎么管?他们爹都不管,咱们管什么?” “孙儿想,不若建一个学堂,让他们都读书去!”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一怔,随后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接笑出声来。 “他们家中有私学,朝廷有官学,还有国子监。这些现成的,求着他们的去他们都不稀罕,你给建什么?指他们考秀才?” “孙儿知道他们这些人的德行,然他们念四书五经是糟蹋祖宗的学问,孙儿想建的,是武学!”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的表情,继续说道,“他们都是武人子弟,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武事,又各个从小练武,学习骑射,还多少都通些文墨,都是做武将的好苗子!” “与其这么让他们浪荡着,不如在五军都督府建立武学,您选一铁面老帅坐镇,把大明开国至今,还有历朝历代的战役汇编成册,教这些混账小子如何带兵,如何排兵布阵,行军打仗!” “也不是大帮哄,是在众功勋子弟中择其贤。学堂设置春夏秋冬四考,把考的成绩张贴成榜。考得好了朝廷有赏赐,您老有夸奖。考得不好的,他们家里脸上无光。” “咱大明军中,多的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他们来当讲师,谁不听话就鞭子直接抽!少年人都爱脸面,即便是不能成才,也比在京师闲晃强!” “如此以来,京师少了些横行霸道的恶少,国家多了几分名将种子,一举多得!” 老爷子沉思半晌,“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当年打仗的时候,也用过。咱那些义子们,外甥们都是这么学的,也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正是皇爷爷珠玉在前,所以孙儿才能有此不入流的浅见!”朱允熥笑道,“五军都督府中,空房子多的是,随便整顿个跨院,就够做学堂的了。各家都是功勋子弟,也不用朝廷贴补。” “你的意思,学成之后让他们去军中带兵?”老爷子问到根子上,“可是国家官爵乃是重器,不能轻授!军中那么多骁勇之士得不到升迁,这边随便读几天武学就去当官,谁服?” 朱允熥开口道,“方才孙儿说了,每年四考,取优者。若四考都不优的,那就是不知上进无可救药,也没必要放在军中。优等生也不是直接做官,放到军中再历练一二年,磨练好性子,再做升迁!” 大明中后期,之所以战事艰难,不但是武人断了传承。更重要的是,武人没有向上的途径,完全被文官压制。 “读书人有各地的官学,有科举取士!”朱允熥继续笑道,“武人也该有武学,所谓忘战则危,一文一武就是大明的两只脚,只有两只脚都稳当,咱们大明才能妥当!” “朝廷开科取士,为国求贤。武学培养将领,也是国之栋梁。届时,天下文武都是天子门生,岂不善哉!” 先从功勋子弟收起,随后再收取军中有功的基层将领,培养将校保证大明的军队战斗力经久不衰,保证军队不腐化不松垮。 也不用担心武人们变成如文官一样的集团,武人更重出身,比文官还喜互相瞧不起看不上。 更不用担心武人做大祸乱江山,中下层都是皇帝的天子门生,主帅更难做到在军中只手遮天。而且,还能防止兵为将有,更方便中枢加强管理,调动使用。 再者说,武人重功勋。一旦大明有了大量杰出的将领,他们对军功的渴望,会使得他们主动帮助大明,吞噬所有已知的土地。 这不是朱允熥临时起意,而是在心中谋划许久。中华历代强盛王朝,都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国泰民安之后,便会渐渐的走向衰落。 与其让各种国内矛盾拖垮王朝,不如有百战精兵,以军事的方式转移矛盾。打出去,大明随时准备打出去,方能不断的扩展生活空间。使天下,再不陷入那种崩塌的轮回。 好比大航海时代的西方世界,西方各国军中贵族子弟层出不穷,从军成风建功立业。西方也是嫡长子继承制,而且远比中华要彻底。中华嫡长子继承家业,对其他兄弟,多少会给一些,或者老一辈活着的时候就主持财产分配,分家过活。 而西方则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爵位的贵族子弟想要享受高高在上的特权,唯有在军中往死里出力,给自己挣前程。给帝国打下一块块土地,才能获得帝国的承认。 “法子倒是不错!”老爷子看看朱允熥,正色问道,“若真是那些混账小子中有几个能出息人的,将来放在军中何处?让他们在哪带兵?” 朱允熥一笑,“他们父兄都在京城,而且家中都是豪门勋贵,自然不宜在京中。孙儿以为,这些人,学成之后,可放在大明九边。边关烽火,最是磨练!” 无法继承爵位的勋贵子弟入武学,对他们而言是一条出路,尤其是那些在家中什么都得不到的庶子。 但是,这些勋贵子弟的家族势力,也不可不防。等再过些年,老一派的勋贵渐势微,军中新生代的成长起来,再加上武学出身的军官,让大明的军队换代,走上良性循环。 所以,远远派到边关,才是用人之道。 “你小子,鬼主意真多!”老爷子微微一笑,“天下武人,皆是天子门生,呵!从此以后,只怕秀才要吃味儿喽!” “这也就是您这位圣天子在位,文官们不敢聒噪。不然换了任何一个皇帝,要给天下武人晋身之路,只怕都要被文官骂死!”朱允熥笑道。 “呵呵,圣天子?不敢?”老爷子脸色忽然变得难看,“咱这圣天子在位,他们依然敢逛窑子,贪赃枉法!” 逛窑子朱允熥知道? 贪赃,又是谁? “你提拔的那个赵勉,私下里可贪了不少的钱!”老爷子一脸狰狞,咬牙道。 第88章 文武之争 赵勉之贪赃与别人不同,非是擅取民脂民膏,亦不是截留中饱私囊,而是收了关说银。 所谓关说银,用后世的说法就是公关费用。 自朱允熥提出驿站改邮以来,大明境内各地驿站皆变成仓储护送的中转站,其中运输是最大的问题。所谓要想富先修路,无论是旱路还是水路,都要疏通修建,以保路路畅通。 但大明中枢高度集权,财税皆操于中央。各地修路修河的款项,都是户部工部严格核实之后,再一一下发。 这些款项不过是将将够用而已,发到地方远算不上宽裕,还要地方补贴。而地方上,大明除却江南一带,北方各地的财政都有些吃紧。 所以有人动了歪心思,河南河道官员托与赵勉交好的同年,请托他在核查的时候松松手,歪歪笔头。或者是御前,多替那边叫叫屈,说些好话。暗中先后两次,奉上银元一千五百块。 其实这是朝中千百年来的恶习,大家心照不宣。也不是贪墨民脂民膏,毁坏国家根基的大事,许多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们赶上的,是一个眼里从不揉沙子的天子。是一个,最恨这些蝇营狗苟的皇帝。 况且,你河道官员的关说银子,从哪里来的?不可能是这些人,自掏腰包吧! 此事古已有之,但此风断不能重开。 老爷子震怒,朱允熥失望。 赵勉是他一手提拔,尽管这人的办事能力并不甚强,但胜在听话。 谁知他刚刚坐上六部堂官的位置,就私下里翘尾巴,顶风作案。从下狱开始,赵勉连写了三封请罪折子,用以自辩。可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朱允熥,看都没看。 若他写的认罪折,还就罢了。但自辩折,是错上加错。大概,他想着下的督察院刑部大狱,而不是锦衣卫的诏狱,还在心存侥幸。 老爷子之所以没有马上法办他,正是因为他是朱允熥亲点的侍郎,老爷子是在给他孙子颜面。不然,京中早就锦骑四出,小案变成大案。 三日后,东宫景仁殿小朝会。六部尚书侍郎,都察御史,翰林学士悉数参加。 和大朝会不同,小朝会是老爷子为了锻炼朱允熥的理政能力,让他单独召集臣子议政。军国大事,臣子奏于皇太孙,皇太孙之批阅,等同皇帝。 古往今来,皇帝才是天下的主宰。这等的权力下放,从未有之。 群臣私下感叹,先前太子在时,乃是历朝历代最为得宠之太子。而今皇太孙在位,宠爱更超故太子。 景仁殿中,群臣按照品级端坐。今日小朝会,所说的不过是各地上缴的赋税,天下刑名等事。 不过,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往日皇太孙对诸臣工,温言有加态度和煦。可是今天,却始终眼帘低垂,神色冷淡。再加上近日,户部侍郎赵勉的事,群臣也不免心中揣揣。 “还有事吗?”宝座上朱允熥一言不发,听了六部奏陈之后,淡淡的开口说道,“若无事就退朝吧,如今又快入冬,入冬快过年。尔等仍需尽心任事,万不可大意。” “刑部所奏,问斩之名单。稍慢实行,再甄别一番,真是大奸大恶之徒,必然要正国法。但是有些可酌情甄免的,与其他罪囚一道发往高丽屯田!” “礼部奏给各藩国回礼的事,在孤看来大可不必太过丰厚。他们孝敬大明,是孝心。大明于各藩国犹如父母,儿子孝顺父母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父母不给儿女厚赐,儿女就可以不孝顺了吗?何必还要厚厚的赏赐他们,以示天朝威仪?” “威仪是打出来的,不是赏出来的,前朝大宋危如卵石之际,可见这些藩国进贡来朝?” “除却给予吐蕃的修庙银,赏赐大喇嘛土王的丝绸棉布等,其余藩国,一律减免回赐。” “今年北方无战事,倭寇也没闹什么风浪,大家踏踏实实的过一个太平年。千万别松懈,再闹出些事来。不然,你们也好,孤也罢,脸上都不好看!” 说完,朱允熥疲惫的揉揉太阳穴。 别的事还好,给藩国回礼的事,提起来他就生气。别人不过是送了点芝麻,朝臣们却说什么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要重重百倍回礼,恨不得给人送回去一车西瓜。 臣子之中,礼部尚书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识趣的咽下去。 东宫这位和老皇爷一个秉性,拿人家的天经地义,给人家的不过是仨瓜俩枣。 “退朝吧!”朱允熥挥手。 殿中臣子们纷纷起身,但就在他们还没叩首请辞之时。翰林侍讲学士,方孝孺等人却一掀袍服,肃然跪倒。 “臣,有事奏!” 朱允熥正要拿奏折的手一顿,放眼望去,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国子监祭酒等人跪了一片。 “说!” 方孝孺直对朱允熥的目光,“殿下,臣请奏,缓开武学!” 就知道这些书生,会有这么一出! 越是中直的人,有时候越是迂腐顽固,甚至不讲道理。 “为何?”朱允熥耐着性子问道。 方孝孺叩首,“殿下,国家不能操于武人之手,否则大明必以好战为能事,国虽大,好战必亡!” 朱允熥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无名业火,丝毫不顾及方孝孺等人的脸面,大声质问道,“哦!你这么说,孤开了武学,选拔些武人,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大明就要亡国喽?” “殿下说的气话,您知道臣不是那个意思!”方孝孺毫不惧怕,梗着脖子说道,“殿下正位东宫以来,沉溺于军事。且不说,殿下提议大明于边关又设了多少军卫。殿下先建靖海军,巡视沿海军务。后又力排众议,诛灭高丽!” “回京后,又问及云南边疆军务!殿下,治国之道,非刀兵之道。赫赫武功,不足以使国家强盛。相反,历代皇帝军功之下,百姓负担,何其重也!” “汉武虽雄,可文景之治积攒之国力,一扫而空,为西汉埋下亡国祸端。唐太宗虽伟,但关中赋税累年连加,百姓苦不堪言!” “臣曾问殿下,万乘之国何以治。殿下言,德也!” “赫赫武功,不过是帝王之荣,而于缴税纳粮之百姓,非德也!” “再者,殿下开武学,势必天下武夫汹涌。治大国,不以圣人学说,反倚重武人,将来武人势大,国朝危矣!” “若殿下只从勋贵子弟,军中选拔,臣无话可说。但臣看殿下武学的章程,还要从天下士子读书人中挑选。” “国家取士,科举乃是征途。寒窗苦读十年之学子,非天资卓绝之辈,不能金榜题名。” “可武学一道,无需圣贤书,只需学得如何打仗,就能跻身仕途.........” “够了!” 手中的奏折被朱允熥直接扔在桌上,语气生冷的打断方孝孺。 方孝孺前面所说还是老成持重之言,很有道理。国家打仗,武功归于王侯将相。而百姓,则要出钱出粮甚至出力。在这时代的生产力面前,皇帝的赫赫武功,对百姓而言是一种沉重负担。 数十万大军每日的花费,可都是民脂民膏。 即便是他朱允熥,灭高丽之战。也征用了大批民夫,这些人可不是自愿背井离乡,帮着大军运输粮草军械等物。 所以,高丽战后。凡是参与此战的民夫,尽免了今年的粮税,免了明年的徭役。 但,听到最后,朱允熥却是肝火升腾。 归根到底,这些文官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抑制武人! 第89章 国家昌盛,在于尚武。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目光在这些反对开武学的文臣们身上扫过。 “尔等都是孤的老师,往日在大学堂学习时,从你们身上学会了许多做人,立身,立命的道理!” “等孤做了皇太孙,又是你们不辞辛劳教孤如何治国,治理天下。劝诫孤善待臣民,盼望着孤将来做个好皇帝!” 朱允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尔等饱学之士,虽然刻板一些,却是性格刚毅,品德无双的国之栋梁。” “你们才学,风度,为人,品行都是万中无一。皇爷爷曾亲自告诉孤,你们都是有德之臣,清正之人,堪称士大夫的表率!” 这是极难得的夸奖,殿中群臣再也站不住,全跪下称道,“臣等不敢当太孙夸奖!” 朱允熥一笑,看着方孝孺,“甚至,如方学士这样的臣子,是可以托付江山社稷的人。若大明有难,绝对会身死社稷,以身殉国,是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的明臣!” “臣!” 忽闻这种赞扬,方孝孺激动不已,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皇太孙知其心,信其人。悲的是,皇太孙现在,多亲近武人而疏远他们。当初那个青涩的吴王,已成长为合格的储君。 只是这个储君,和他们心中所想的相去甚远,天差地别! “臣,读圣贤书,为明臣。所求者,上不愧天,中不愧君王,下不负百姓。”方孝孺泣道。 “你的心,你们的心,孤都知道!” 朱允熥缓缓开口,“想必你们心中也有些难过,孤这一年来,多少有些不大和你们亲近了。更没有往日,在学堂中,勤奋好学听从师长的模样,是不是?” “臣等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既然今日有了话头,孤就和你们交交心!” 今时不同往日,当日的朱允熥,要想尽一切办法,博得老爷子的欢心,博取这些臣子们的爱戴。现在的朱允熥,已是大明储君,头顶峥嵘,雄视天下。 这些人的风骨品德他是佩服的,可在治国的道路上,他却不能完全听取这些人。 “孤还记得在学堂读书时,诸位学士如何辛勤教导。天不亮孤就起床,若是赖床,刘学士就会在学堂门口喊,殿下将来要做隋炀帝吗?” 话音落下,殿中的臣子都笑了起来。 “你们对孤,期望甚深。孤起的早,其实你们起的更早。你们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别人酣睡之时,你们已进宫准备教导孤课业。披星戴月,无论寒风酷暑,刮风下雨,丝毫不敢懈怠!” “殿下!”殿中,东宫左春坊学士们,已经泪流满面。 这些人,都是好老师。他们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朱允熥教好!就是让大明帝国,有一位贤德仁厚,心怀万民的君主。 “你们的好,都在孤心里,将来孤有了孩子,也还是要你们来教。” 说着,朱允熥慢慢收敛脸上的笑容,开口说道,“可是,你们可知道,孤终究不会成为你们所希望的皇帝。” “你们希望的,是孤将来成为文景二帝那样仁厚敦和,垂手而治天下的君王。” “你们希望的,是孤对下宽容,对外仁慈,做个谦谦君子一般的帝王。” “但孤,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大明北有强敌,南有海患,西有吐蕃,这些敌人,讲理是没用的。孤不能窝在宫中,闭上眼睛自说自话以德治天下。” “孤要的大明,也不是温文尔雅的大明。大明不能是君子,而是要做一只老虎!” “虎为百兽王,大明为天下之主。” 说到此处,朱允熥在环视群臣。 “大明要,富国强民,也要强军善战,尚武热血!” “你们反对孤开武学,只是看到了一些弊端,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面?孤在说得重些,你们反对开武学,其实不过是反对武人有晋身之阶,反对除了科举之外的取材之道!” “你们心中的大明,是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对不对?” “臣等不敢!”群臣请罪,叩拜。 “你们没罪,你们这么想也是正常!”朱允熥继续说道,“但,你们错了!” 群臣愕然抬头,只见宝座上的朱允熥,不知何时已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大明,不能丢到尚武之风,更不能丢了好战的男儿本性!” “孤这些日子读宋史,读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金兵第一次兵临开封城下之时,大宋一边召集天下兵马勤王一边媾和于金。” “金兵强悍,宋人不能敌所以修国表,递和书让金国罢兵!” “金人得了珍宝,满载而归。一队传令的骑兵,约十七骑,行至河北境内,遇到了大宋的勤王兵马,有两千之数!” “两边对阵,金兵说两国已经言和,我等奉太子郎之命,回上都送信,尔等不要阻拦!” “但宋军的将领见金兵人少,想要一份功劳,却下令交战!” 这时,朱允熥又是一笑,“你们可知战果?金兵十七骑,冲入宋军阵地,驰骋冲杀,竟然无一合之将。金兵只十七人,接过追着两千人漫山遍野的跑!” “是大宋之兵果真无能,还是汉儿怯懦,不敢战?” 朱允熥忽然声音铿锵有力,“若汉儿怯懦,焉有岳武穆,焉有忠武王?” (忠武王,韩世忠,明清两代都配享太庙。尤其清朝皇帝,对这位格外崇拜!) “宋之弱,弱就弱在以文治武,以文抑武!” “孤读宋史,宋初可谓铁血强宋!” “燕云十六州中国屏障尽在胡人之手,北有契丹,西有西夏,更有吐蕃虎视眈眈!” “汉唐之敌,无非是匈奴突厥,这二者都只是部族,不为一统之国,形同散沙,部族之间行野兽之事,谁拳头大就听谁的!更莫论税收耕地,征伐民夫,取才成士,建立法度。” “可宋之敌呢?宋人资治通鉴续篇中写道,契丹得燕畿以北,拓跋得宁夏以西,其地豪杰,无论汉胡皆为其用。仿中国官署,用中国文字,行中国集权,以汉法治胡国,军威之盛远超汉唐胡族。” “契丹,西夏等敌国,和大宋一样,都是高度集权之国,可调动民力军力何止万倍?” “而且北地产马,契丹鼎盛期是军马六十万,大宋开国太祖鼎盛时,不过军马一万之数。且军马之姿,不能和辽人相比!” 群臣有些错愕,不知朱允熥为何把话题扯到了宋朝。 “宋开国之初,为保中原太平,与辽国西夏大战数年,皆是以步抗骑,虽然有败绩,然中国之土未失半分。” “胡人骑兵以一当十,汉家男儿既失长城,以身为墙,以血为河,寸步不让。北拒辽国,西征西夏,此等强兵岂是弱宋,堪称铁血也不为过。” “可后来呢?后来金人攻破开封,两千宋人留不住十七名金军骑兵,何止堕落至此!” “宋之亡,正是因为天下歌舞升平,文人士大夫卖弄文章压制武人。天下男儿,都以文章为先,而丢了汉家尚武善战之风也!” “军人面颊刺字,圈养如猪,待若囚徒!” “上至皇帝,下至臣僚,视武人为洪水猛兽,日夜防备!”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尚武之风,谁还愿作为武人,为国死战!” “等金人起于白山黑水,蒙古起于塞外草原,当初的百战大宋,竟然无可战之兵,无善战之将,谁之过也?” “徽钦二帝被掠,完全是皇帝与百官,重文轻武得来的咎由自取!” 殿中鸦雀无声,朱允熥端起茶碗,狠狠的灌了一口。 “大明,不能走大宋的老路!” “汉家男儿百年屈辱换来的尚武之风,断不能丢!” “孤开武学,为的就是为国养能战之将,为的就是给武人以体面,以军功振奋天下男儿豪情!” “开武学,养将官,除军中弊端,使得大明之兵,不腐败沉沦,不沦为囚徒,不为官吏驱使。” “开武学,使武人明智,使天下士卒感念天恩,明白孤以国士待他们!” “你们以为武学中,只教怎么打仗吗?” “孤的武学,分骑步炮海四科,又有后勤,算术,军垦,牧马等之分科。所出贤才,尽发之军伍,效力于边塞。” “武学,是为了让大明军中,代代都有贤才!上马可战,下马可治民!明事理,不以杀戮为能事。明孝悌忠直,以国家百姓为先!” “至于你们说的武人势大,占据朝堂,大可不必担心!军中将校皆天子门生,谁能反?即便边关大将有反意,可是麾下那些武学出身的将校,他能调动吗?听他指挥吗?” “你们还担心,武学取士,会抢了科举的风头!” “孤问你们,三十老童生,五十老秀才你们没听过吗?” “既然有读书人科举无望,又或是家中无钱支持读书,另辟蹊径投笔从戎又有何不可!” “军中越多识文断字的人越好!倘若天下将官都人人读书明智,知道礼法纲常,大明国本更固!” “这武学,孤开定了!” “武人,也是国士。道德文章之下岂有盛世?国富民强,百战之兵,民间尚武,方能万年昌盛!” 第90章 处置 “这武学,孤开定了!” 大殿中,满是朱允熥铿锵的声音回荡。 而殿中群臣,则是被朱允熥一番话,震得还没缓过神来。 皇太孙所言种种,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太过震慑人心。又另辟蹊径,但细细思索之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武学的生员,不只是勋贵子弟,还要从军中选拔有功的军官,还要从天下,各府,道,县官学中,选拔那些有志功名马上取的读书人。” 朱允熥站在宝座边,一只手握着宝座上那张牙舞爪的龙头,继续大声道,“尔等反对武学,不过是反对除了科举之外的任何取士之道。” “国家选材,当不拘一格。百花齐放,方为人间至美,岂可因噎废食?” 殿下群臣,彻底无声,都在暗中思量皇太孙这话什么意思。 朱允熥心里知道,武学会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非议。但他心中,从来都没想过,将来做一个所谓的贤德仁厚,善于听从臣子意见的皇帝。 为了这天下,为了汉家尚武精神,他朱允熥就算是做个如同老爷子那般,被读书人唾骂数百年的暴君,又有何妨? 男儿,可读圣贤学说,安身立命。但男儿,更应该策马扬鞭,驰骋千里。 一代代的读书人,妄想着把华夏变成一个充满道德文章的国家,文以载道。诺大的帝国变成了一个个满是读书声的书斋,天下男儿都走入书斋,如木偶一般读着千百年的学说,幻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为了这些,一代代的男儿丢失了骨子里的热血。 可待敌人的铁蹄,践踏中原之时,偌大的天下,哪里又有能安心读书的书桌? “武学之事!”朱允熥说的斩钉截铁,“乃军国大事,孤自会召集五军都督府,各勋贵武臣商议。文官,不得擅自妄议。”说完,一挥袖子,转身隐入后殿。 “殿............” 方孝孺还要再言,袖子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回头,只见中枢舍人刘三吾,正无声的对他摇头,目光中满是告诫。 东宫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结伴出宫。 刘三吾和方孝孺走在最后,两人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而且刘三吾,因为女婿下了大狱,更是有些心不在焉。 “刘学士!”方孝孺先开口道,“为何不让学生说话!皇太孙错了,我等臣子,自当死谏!难道,就这么看着皇太孙,行差踏错吗?” “希直(方孝孺字)。”刘三吾微叹道,“皇太孙已然大了,不是当年学堂中的少年了!身为臣子,劝诫君主是本分。但身为臣子,更要辅佐,成全帝王之名!” 方孝孺默然无语。 是的,皇太孙大了。已经大到完全有他自己的主见,大到有人君之资,大到不容臣子们触犯他的决断了。 皇太孙已不是当初那只雏鸟,他羽翼丰满,正待展翅高飞。 “我等读书人,早先教殿下时,都以为殿下会是儒臣心中,最尽善尽美的君王。”刘三吾忽然一笑,摇头道,“可是现在看来,咱们都错了。虎雏渐长,声啸山林,百兽臣服。” “皇太孙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的脾气和老皇爷一模一样。但心中的志向,却远超皇爷。” 方孝孺沉默半晌,缓缓说道,“皇太孙,将来是要做唐太宗吗?” “呵!”刘三吾微微莞尔,“太宗皇帝,只怕还没放在皇太孙的眼里。咱们这位皇储,与历朝历代之君皆不相同。” 随后,二人又是无语。 两人默默前行,堪堪走出左安门,却见东宫总管太监,王八耻已经等在那里。 “奴婢见过两位大人!”此时宫中太监完全没有地位,即便是皇太孙的身边人,也要对这些大臣们,以礼相待。 “有何事?”刘三吾蹙眉问道。 “殿下口谕,要见刘学士!”王八耻笑笑。 “好!” 刘三吾点头,皇太孙为何要在朝会之后单独见他,他大概已猜到了几分。 而且,皇太孙没有当着群臣的面叫他留下,而是让人在这里等他,更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有劳公公,前头带路!” ~~ 东宫后面,有一处小花园,花园最中央是一处波光粼粼的湖泊。 刘三吾随王八耻进入花园,只见连廊之中,皇太孙朱允熥正缓缓拉开一张弓箭,瞄准十步之外的靶子。 他身边,亲卫统领傅让,正小心翼翼的指点着。 “殿下,靶子不甚远,不必拉满弓,也不必紧绷绷的端着。开弓之时用的也不是胳膊的力气,而是后背的力气。” 但朱允熥好似没有听进去,弓弦拉满,吱吱作响。 嗖地一声,箭如流星而出,却直接擦着箭靶子隐入草丛。 朱允熥面上一窘,“这弓箭,孤怎么都射不准!”说着,扔掉手里的弓箭,又说道,“明日去铸炮处,给孤踅摸两杆火铳来。” 当日高丽一战,火器兵大放异彩。朱允熥早就下令给隶属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工匠们,摸索铸造威力更大,更方便携带,射程更远的火铳。 “殿下,火铳声若惊雷,而且带着明火,宫中..........” 傅让有些犹豫,宫中大内是不应该有那些利器存在的,万一出事了,谁都担待不起。 “怕什么,高丽战场孤都去得,怎么玩几杆火铳就坏了规矩?”朱允熥笑道,“孤有意让天下男儿尚武,就要从自身做起。” “臣遵旨!”傅让说道。 这时,朱允熥回身,见到已经前来的刘三吾,摆摆手,边上的侍卫宫人顿时退下。 “给刘学士看座!”朱允熥坐下后说道,“上热茶!” “老臣,谢殿下!” “知道孤为什么叫你回来?”朱允熥小心的吹着碗里的茶叶说道。 “臣想,大概是赵勉坐赃一事!”刘三吾欠身道,“臣谢过殿下回护老臣之恩,臣惭愧!” 朱允熥一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你毕竟是国朝老臣,毕竟是孤的老师,若当着群臣面让你留下,定然有不利你的流言蜚语。而且,有些话,你我君臣,关起门来说更好!” 刘三吾肃然道,“殿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赵勉的事,你以为如何?”朱允熥放下茶碗,问道。 刘三吾苍老的面上纠结片刻,“那混账,该以国法论处!”说着,正色跪下,“臣清国法法办赵勉,臣为赵勉岳父,亦有连带之责。臣老迈不堪重用,请辞归乡!” 朱允熥看着他,没有说话,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心里,真这么想?” “老臣句句实言!”刘三吾叩首道。 “糊涂!”朱允熥哼了声,吩咐道,“王八耻,把刘学士扶起来!” 随后,朱允熥又开口,“你是当朝大学士,是中书舍人,是孤的东宫詹事。你家里出了事,不想着怎么解决,就想着一走了之?” “殿下,这几天来臣彻夜难眠,赵勉所犯之罪,天理难容。陛下和殿下,不追究臣管教无方,臣已经感激涕零,如何还敢身居高位!” “若真是按国法,赵勉当剥皮充草,家中男丁尽诛,女子冲入教坊司为官妓!” 话音落下,刘三吾脑袋里嗡的一下,差点摔倒。他已是七十高龄的人,若真看到女儿外孙等人如此,只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但,皇爷爷和孤,毕竟还是看在你的面上,微微留有余地!”朱允熥继续说道,“赵勉是孤亲点的侍郎,你是孤的老师,孤多少要保全你几分。赵勉下狱,可下的不是锦衣卫的诏狱,更没有捉拿妻女。孤这份心意,你能明白吗?” “老臣!”刘三吾动容道,“不知如何报答殿下大恩!” 皇太孙如此说,就代表赵勉的妻女还有希望。 “皇爷爷已让锦衣卫去河南河道上抓人了,圣谕不必逮捕回京,查明之后就地正法。这也是皇爷爷对你的宽容,想让此事尽快过去!” “赵勉嘛!”朱允熥叹口气,“绞刑,抄没家产,儿子发往云南与边军为佃户。至于他的妻女,看在你面上,你接回家去抚养吧!” “殿下!”刘三吾再次跪下,哽咽道,“臣,无地自容!” 人非圣贤,谁愿意看到自己的晚辈惨死呢? 老皇爷对贪官的手段,堪称历代最狠,而且从来不讲人情。 没想到,终究还是看在他数十年老臣的份上,抬了抬手。当然,刘三吾知道,归根到底,老皇爷看的不是他的颜面,而是皇太孙的颜面。 “你也不必如此!”朱允熥虚扶一下,“有件事,孤一直藏在心中,没有问你!” “臣,洗耳恭听!” “当初,皇爷爷召你议立储君,你为何说要立朱允炆呢?” 第91章 生了 顿时,刘三吾的后背,被冷汗湿透。 此刻,朱允熥缓缓转身,看着花园中的湖泊,面无表情。 “老臣.............”刘三吾稳定心神,沉吟着开口说道,“当日,陛下以皇储之事,问询老臣。”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太子故去当另立贤能,老臣开始并未建议立淮王,而是说立皇孙!” “嗯!”朱允熥点点头,依旧看着水面,“你继续说!” “陛下问询,老臣自当直言,皇储之位该立故太子之子!”刘三吾继续慢慢说道,“一来是太子乃是皇明嫡长子,占有法统。二来是,诸皇子中,无人可为人君。” “秦王性情乖张暴戾,缺少仁和。再者他正妃,乃出身蒙古贵胄,不可为大明之母!” “晋王性不刚强,凡事缺少谋断,而且上有兄长,更不能为储!” “燕王呢?”朱允熥忽然开口问道。 刘三吾看看他的背影,“这话当日陛下也问过,臣说燕王非嫡,非长,更是立储无名。若陛下要立,他百年之后,诸王必然刀兵相向!” 朱允熥默默听着,随手拿起桌上点心盘中一块点心,打水漂一样甩进湖泊之中,带起阵阵涟漪。 “所以,你跟皇爷爷说,立淮王?” “当时陛下相问,老臣只是建议!” 刘三吾心中忐忑,不知朱允熥为何会故事重提。 “立皇孙,淮王年长,圣母在太子妃故去之后..........扶为正妃,虽非真嫡,但子凭母贵,也算是嫡...........” “要说嫡,孤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吧!”朱允熥笑道。 刘三吾顿时无语,半晌之后一咬牙,“只是殿下那时,颇为顽劣,无明主之相。臣等在大学堂奉旨教书,皇子皇孙中,殿下的课业最让人头疼...........” “放心,孤不是怪你,更不是翻后账!”朱允熥转身,露出一张笑脸,“孤小时候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 “其实是老臣等有眼无珠,太子故去之后,殿下发奋图强后来居上..............” “孤若不图强,只怕连王爵都没有!”朱允熥忽然冷笑。 顿时,刘三吾后面的话赶紧咽回去,心中更加揣揣不安。 “一开始,你虽不看好孤。可为孤的老师之后,却能尽心教导。”朱允熥继续道,“后来,孤收敛了以前顽劣,你对孤比谁都上心,更总是在老爷子那,说孤的好话!” “殿下天资聪慧,能教殿下,是老臣的福分!”刘三吾感慨道,“其实,殿下重回学堂读书之后,老臣就知当日在陛下面前,说错了。殿下之才,远胜淮王等。即便是故太子,也不能相比。” “但一开始,你心中是偏向淮王几分的!” 刘三吾大惊失色,赶紧道,“殿下,诸皇孙都是老臣教大。淮王其人,从小宽容温和,聪敏好学,少年老成为人至孝。所以当时臣,才有此一说!” “但当臣与殿下接触渐深,才发现自己是老眼昏花识人不明。殿下英才,性情弘毅.............” “孤说了,不是怪你,只是你我随意说说家常!”朱允熥笑道,“你以前确实更看好淮王几分,但孤知道上进之后,你一颗心都扑在孤的身上,说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孤还记得,那次被皇爷爷打板子,你急得直跳脚,生怕孤被打出好歹来!” 说着,朱允熥看看刘三吾,“正是因为你的好,孤才给给你体面,才在赵勉的事上,留了几分余地。” “其实,不只是赵勉,很多事上,孤都给你,还有你的门生们,留着脸面呢!” 刘三吾心中一惊,更加惶恐。 面对朱允熥,他竟然再无往日那些看待晚辈的心思,而是比面对老皇爷,还要更郑重几分。 如今的皇太孙,喜怒不形于色,心思让臣子们琢磨不定。对待臣下时,也与百战立国的老皇爷不同。老皇爷有时候不讲理,皇太孙虽然讲理,但总是让胆战心惊,诚惶诚恐。 “孤已经大了!” 朱允熥掰碎一块点心,缓缓洒落湖面,顷刻间,涟漪之下,挤满了吃食的鱼儿。 “孤已经大到可以乾纲独断了!”朱允熥继续说道,“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孤,有些事孤和你们考虑的不同,你们要理解孤。不能动不动,就梗着脖子硬顶!” “就拿武学一事来说,你作为文臣的领袖,门生故吏遍天下。应该支持孤,不该反对。即便是反对,也要关起门来悄悄说!在小朝会上来那么一出,孤多被动?而且,孤一番苦心,在某些人眼中,只怕是一意孤行!” 刘三吾又赶紧跪下,急道,“殿下,今日方学士在殿上所奏,臣确实事先不知。而且臣方才也在劝他,殿下已然成人,我等臣子,当体察殿下之心。” 手中点心撒完,朱允熥拍拍手,“对,你们要多理解孤,而是不想着怎么影响孤!”说着,微微一笑,“你回去吧,回去好生安顿家里的事,别多心。以后孤,还有很多地方要借重你!” 刘三吾已是大汗淋漓,“臣告退!” 眼看他的身影走远,朱允熥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 “臣锦衣卫何广义奏,淮安王府送于刘三吾处,十册唐代孤本...........” 朱允熥扫了两眼,随手撕得粉碎,丢进湖中,慢慢与水融为一体。 “拙劣!” 嘴里吐出两个字,轻轻的蹲下,在水边洗手。 “挑拨离间之计,用得真是拙劣!” 这时,另一东宫太监总管,朴无用毫无规矩可言的跑过来。 “殿下,生啦!” “啊?”朱允熥一惊,差点掉水里。 谁生了?赵宁儿? 不能呀!御医说那丫头没到日子呢! “怎么回事?”朱允熥问道。 朴无用喘平了气,笑道,“奴婢给殿下道喜!” “赶紧说!”朱允熥一脚踹过去,“到底谁生了!” “皇爷身边的张美人生了,是个公主!”朴无用笑道。 张美人,就是那位妙玉了。 “走,带路,孤去看看!”朱允熥笑道,“皇爷爷去了吗?” 宫中添丁,怎么说都是好事。而且是老爷子的老来得子,不出意外,这可能就是老爷子最后一个孩子了。 朱允熥带着宫人快步走向老爷子寝宫后殿,宫中女眷有着严格品级之分。但这张没人造化好,一个最低等的没人,竟然被赐住在老爷子寝宫之侧。 他刚一进门,就见不远处,老爷子也带着人风风火火的朝这边来。老爷子脚步极快,大步流星的后面宫人都有些跟不上。 脸上也带着期盼,带着些欣喜,带着些雀跃。 不过,一见朱允熥,老爷子脚步顿时慢了,脸上的表情也都收敛了,又变成往日那副模样。 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走着,对朱允熥问道,“小朝会完了?” 朱允熥行礼,笑道,“孙儿给皇爷爷道喜!” 老爷子面上一窘,斜眼看看左右,“啊!那啥!啊........这有啥喜的!”说着,一板脸,“等咱重孙生出来,那才叫大喜!” 看破不说破,老爷子心里欢喜,但是嘴上硬着呢。 爷孙两人继续往里走,没几步就到了张美人房外。 一到这,老爷子不免有些急切的伸长脖子,似乎在往里探视。 “臣妾见过皇爷!”正好,郭惠妃笑着从里面出来,福礼笑道,“恭喜皇爷,母女平安!” “平安就好!”老爷子故作稳重的点点头,随即又马上蹙眉,“啥,母女平安?是个女娃?不是带把儿的?” “是个公主!”郭惠妃掩嘴笑道。 “是个女娃..............”老爷子嘟囔着,直男那种重男轻女的想法,直接挂在脸上。 “皇爷爷,闺女也好,闺女是爹的小棉袄!”朱允熥笑道,“您看,你这个岁数了,天赐您一个知冷知热的小闺女,不比淘得让人脑仁疼的小子好?” “呵呵,是这么个理儿!”老爷子展颜一笑,不过随即瞪了朱允熥两眼,“臭小子,敢跟咱耍贫嘴!抽你!” 古往今来,皇上老来得子不算少。可是皇上不但老来得子,还让大孙子道喜的,却没几个。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为老不尊! “大喜的日子,孙儿孟浪了!”朱允熥笑笑,又对惠妃问道,“可能看看?” “不成!刚生下来没一会儿,还见不得人呢!”郭惠妃笑道。 老爷子脸上有些失望,却嘴硬得不得了,“不看就不看吧,没啥!” “哪能不看呢!”朱允熥笑道,“惠妃娘娘,您让人掀开帘子,皇爷爷远远的看一眼!” 郭惠妃沉思片刻,再看看老爷子的表情,她跟他过了一辈子,如何不明白他的心。 于是,吩咐人拉开帘子,露出房里的人来。 眼前,光有些暗淡,看不大清楚。 可是摇篮里,一个皱巴巴的小孩,却响亮的哭着。 “这哭声!”朱允熥笑道,“定是身子好!” 老爷子也笑起来,眼睛定在摇篮上,嘴里轻道,“真丑!” 此时的老爷子,就像是一个寻常老来得子的老翁,满是柔情。哪里还有些,百战帝王的模样。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给起个名吧!” 老爷子想想,“女娃,起啥大名!”说着,又是仔细的想想,开口道,“叫福儿吧!希望她平安有福,顺顺当当的长大!” 忽然,朱允熥从老爷子脸上看到几分落寞,几分酸涩。 老爷子老了,老来得一幼女,满腔英雄气尽数化为柔情。 但是,他老了,他未必能看着最小的女儿,平安健康长大! ~~~ 历史上,朱元璋非常疼爱这个幼女。 朱元璋弥留之际,拉着这个小公主的手说,爹病了要走了。 小公主爬到朱元璋的怀里,说女儿给父皇揉揉,揉揉病就走了。 也正是因为这份宠爱,小公主的生母得以免于殉葬。 赵宁儿生孩子你们急什么,她怀的不是哪吒,是葫芦娃! 快了快了,我马上就让她生! 第92章 浅雪 有福就有瑞,小福儿刚刚降生满月,京师就下了浅浅一场雪。 冬日,雪为瑞,寓意瑞雪兆丰年。 皇宫中添丁进喜的好事,彷若让整个京城中因为赵勉坐赃一事,而有些忐忑的愁云,扫荡一空。皇帝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既没有和以往一样,抓出许多同党来。更没有在皇城外,施行骇人听闻的酷刑。 有人心说,是不是皇爷老了,开始心软了。 但更多的人却明白,老皇爷这是把处置朝臣这样的君王大权,慢慢转交给皇太孙。 提剑起淮西,征伐杀戮,执掌天下这么多年,老皇爷累了。 而皇太孙英明果决,有明主之相。如日初生,光耀大明。明眼人都看出来,大明的权力,正在慢慢交接之中。如同初雪,润物细无声。 一场雪,洗去了京城的浮躁,也让京城出落得更加鲜明。 和北方大地的银装素裹不同,南方的雪浅尝辄止。它并不铺天盖地的掩盖着大地的一切,而像是一种纯白的,银色的点缀。挂在万紫千红的冬花枝头,挂在梅花的蓓蕾,挂在山间的古松。 红白交映,与雪花清冷之中带着江南的色彩。江南的初冬,像极了北方的早春。犹如是掩住香肩,露出半张侧脸,欲说还休的妇人,充满韵味。 城外老君观,坐落在栖霞山腰,正是京师左右最美雪景之地。文人墨客,达官显贵。穿着华丽的冬装,好友三五成群,山间赏雪,仰望青松枝头。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女,也在此处游玩雀跃。有那共同出游的青年夫妇,待无人时,便携手相游。男子摘一朵红色冬华,插于女子发间。 再看佳人面,红甚花,衬着雪,让人情不自禁。 此时,便有一对小眷侣,正是新婚燕尔,怎么都看不够对方的模样。男子拉着女子的手,女子低头脸红娇羞。见四下无人,男子的眼神越发热烈。 轻轻的呼出一口热气,忍不住四处看看,然后缓缓上前。 女子面颊的羞涩更甚几分,竟然红过了发间的梅花,仿若桃花满面。 男子慢慢凑近,女子垂手闭眼。 眼看,两人就要紧紧相依,男子微微偏头,向着女子凑了过去。 “干啥呢?” 突然,他二人的身后,隐藏在山石之中的楼亭中,传来一声大喝。 一个穿着皮裘的白胡子老头,在楼亭中探出头来,对着年轻眷侣这边,横眉立眼。 顿时,那年轻人男子吓了一哆嗦。而那年轻女子,则是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脸。 随后电光火石之间,男子拉起女子的手,逃一般的飞奔,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哈哈哈!”楼亭之中穿着皮裘的老汉大笑起来,看着佳人逃跑的方向,大笑道,“这男娃没种,咱一句话就吓跑了!要放在咱年轻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啃下去!” 楼亭中,一包裹在狐狸皮斗篷下,面如暖玉的年轻人,叹息着翻了下白眼,“爷爷,您这可是有些为老不尊!” 老汉回头,笑道,“这算啥为老不尊,这要是当年,你外公见到这种事,直接把那没种的男子拉开,他上去就地..............”说着,老汉也觉得甚为不妥,看看左右,五步之外雕像一样的护卫们说道,“咱要的酒菜咋还没来,这么慢?” 话音落下,边上马上蹦出一个罗圈腿的没胡子老汉,“奴婢这就去催!” 这爷孙二人,正是出来游玩的老爷子朱允熥两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爷子得了个老来女,整个人似乎年轻几十岁一般,私下里谈笑风生满脸欢颜。 若是群臣看到了老爷子这个样子,定然咬掉了舌头,这还是他们心中那个杀伐果断,阎王和玉帝交织一体的皇帝吗? 老爷子恶作剧,吓跑了一对眷侣之后,似乎心中玩心大起,站在楼亭中,不住的朝外打量着。看着覆盖着浅雪的江山,看着如织的游人,看着远处老君观若隐若现的香火。 “爷爷!这天有风呢,您别凉着!”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帮老爷子拉紧皮裘的带子,笑道,“不然咱们找个避风的地方?” 楼亭错落山间,四面透风,而且微显残破。爷俩游山之时,老爷子不知怎么就看上这个地方,要在这歇脚。 老爷子满不在乎的摆手,“无妨,今儿咱爷俩也学学那些读书人,赏雪饮酒!”说着,再看看左右,“酒菜呢?还没来?” 这时,蜿蜒的山道上,朴不成指挥着几个人,肩挑手抬着一堆东西,小跑着过来。稍后片刻,有些残破的楼亭中,开始了忙活。 有宫人侍卫把羊毛织成的毯子围在楼亭上,用来挡风。但是却不能遮挡住两位主子的视线,还需让他们能看到山间美景。 爷俩的当间儿,燃起了黄泥炭炉。火红的炭火上,架着一咕噜冒烟的砂锅。一掀开盖子,沸腾的白色汤汁中,冬瓜和羊肉丸子,芬芳扑鼻。 砂锅边上的矮桌,玉壶温着热酒,其他的盏碟中,放着各种调料,葱花芫荽等物。 朱允熥亲手给老爷子盛了一碗,笑道,“爷爷,小心烫!” 老爷子满不在乎,随意的吹了一口热气,直接就是一大口,然后烫得眉头紧皱。半晌之后,才舒坦的吐出一口气,“舒坦!” 说着,又吃了一口,吧唧着嘴道,“东瓜太软了,没吃头,咋不用萝卜炖羊肉?” 朱允熥又给老爷子倒酒,笑道,“这季节吃冬瓜最好,最滋补!” “呵!”老爷子一笑,“大孙,你这可说错了。老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两东西比人参还补呢。萝卜收了之后,放在窖里,冬天时候吃,又脆又甜,比这冬瓜香多了!” 说完,拿起旁边的酒杯,却没喝,而是斜眼看着朴不成,“这啥玩意?” 朴不成怯怯的看下了朱允熥,开口道,“皇爷,这是给您温的黄酒!” “炒菜的玩意也给咱喝?”老爷子怒道,“咱的烧酒呢?” 朱允熥见状,赶紧说道,“皇爷爷,前几日御医给您瞧过,说您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人老了要注意保养,每隔两个月,朱允熥就会让太医院的人,给老爷子把把脉,看看身子,开些调理的方子。老爷子大毛病没有,但毕竟年老,有些血脉不畅。所以今日老爷子要喝酒,朱允熥便暗中示意,给换成了没那么烈的黄酒。 “没那事!”老爷子有些不满意,可对大孙子又不能发火,嘟囔着说道,“黄酒这玩意,咱喝不惯。别看它淡,可是喝多了头疼。再说,都下雪了,咱喝点烧酒暖暖身,咋了?” “皇爷爷,孙儿是为您身子着想!”朱允熥笑道,“山间风大,您要是喝了烧酒,回去一吹风,容易上头!” 听大孙这么一说,老爷子就算心有不甘,也没言声儿。 嫌弃的看看手里的酒,丢在一边,负气道,“人老了,喝酒也不行了!” “您尝尝这羊肉丸子,里面加了胡椒的!”朱允熥又给老爷子碗中满上笑道,“不是不让您喝,寻常百姓家老翁都讲究养生呢,要饮食清淡,少吃多餐!” 老爷子是苦出身,即便是一把岁数了,仍旧钟爱大油大盐的肉食。而且每餐,必然吃得极饱,碗盘干净半点剩菜都没有。若是个壮年劳力这么吃没问题,但对于老人而言,还是有些不健康。 “你该敢上咱了!”老爷子不悦道,“酒不让喝,肉也不让吃,这日子还有啥意思?” “孙儿是盼着您老身子骨棒棒的!”朱允熥继续笑道,“您老身子好,长命百岁,儿孙们才有福气,也有盼头!” 这话,老爷子听了,默然不语。 似乎是想起了刚满月的幼女,想起了宫中还未成年的小皇子们,脸上的浮现出笑容,拿着汤碗,小口的吃了起来。 老人养生,未必是为了长寿。 而是为了,尽可能多活些,再看看儿孙。 这时,边上伺候的朴不成忽然咦了一声,惊诧道,“那边,曹国公?” 爷俩转头望去,山间的山道上,曹国公李景隆披头散发的朝这边跑着,他身后几个年轻人,正穷追不舍。 “贼厮鸟,站住!” “看老子不敲断你的腿?” 第93章 祥瑞之宝 见这一幕,朱允熥和老爷子不免面面相觑。 堂堂大明世袭国公,居然在栖霞山的山道上,被几个年轻人追着屁股跑! 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两人正在纳闷间,李景隆似乎跑累了,直接在山路上站定,回首路看几个追赶的青年,刹那间周身满是那种战场上打出来的杀气,直吓得几个追赶的青年,脚步放缓。 “刚才谁骂老子贼厮鸟?” 李景隆再怎么说也是见过血的武人,是大明的世袭勋贵,盛怒之下满是威严。 几个追赶的年轻人脚步一顿,为首的说道,“你,为什么抢我们东西?” “谁抢了就是谁的?怎么地?让你们三分,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李景隆怒道,“还真当爷爷我是好脾气!” 骂完,手伸进怀里,在拿来出来拳头上已经套上黄铜的指虎,一个跃身扑入几个青年中间,轮圈便砸。 那几个青年也是身强力壮,但脚步轻浮一看就是没练过的,架势更是不成章法。 李景隆一记直拳打在一人面门,那人惨叫一声鼻血长流。而后又拳肘呼呼带风,专门冲着几人的脸上招呼。 朱允熥也粗通拳脚,知道这等近身混战,拳头的作用远大于腿。以少打多,若是用腿被人抓住,顺势按在身下,就等着挨揍吧。而且,李景隆全力之下,几乎一拳下去,必有一人倒下。 三两下之后,李景隆身前几人全部倒下哀嚎。 他乃是勋贵之家的嫡子,从小各种师傅教着马上马下的功夫。莫说这几个青年,就是军中好手和他单打独斗也都鲜有胜着。这几人还要感谢李景隆没下杀手,否则现在几人已成尸体了。 “本不想揍你们!偏你们不知好歹!”李景隆踢了一下,在一人的后背,骂道,“真当老子吃素的?若不是..........若是往日,就你们几个,都不够我家丁揍的!” 骂完,李景隆又哼了一声,得意洋洋的转身,闲庭信步的往山下走。 但是,就在此刻,却见鬼了一样脚步停住,傻傻的看着前方。 前边,朱允熥和老爷子在他去路上站着,也正诧异的看着他。 “你这是...........?”朱允熥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李景隆赶紧上前,跪地道,“臣...........” “行了!”朱允熥制止他行礼,看着他身后还在地上哀嚎的几个年轻人,无问道,“这怎么回事?” 老爷子更是怒不可遏,骂道,“好哇,你可真是出息!大明的国公,跑到城外当混混来了?” 不怪老爷子震怒,李景隆是世袭的国公,大明最高爵位。出门在外时,身边的随从护卫也有七八十人,闲杂人等根本靠不到身边。 他李景隆代表着大明的体面,却没想到他今日,竟然一个人都不带,还闹了这么一出闹剧。 “皇爷,殿下,容臣自辩!” “过去说!”朱允熥冷声道。 爷俩在前,李景隆在后跟着,忐忑的进了山间楼亭。那边,自有侍卫去检查几个倒下的男子。 “说吧!”坐下之后,朱允熥开口道。 “回皇爷,殿下!”李景隆一头是汗水,“那山上老君观中,有个挂名二十年的老道。他平日给周围百姓看病算命,极其灵验,百姓们都说怕是有些神通的!” 朱允熥皱眉道,“这事你也信?山野妇人信这玩意,你当朝国公............” 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对李景隆道,“你继续说!” “臣是上阵打仗的武将,自然是不信这些。可这老道真不一般,他身上有件宝物,据说是道家仙师,一位百多岁老神仙的遗物,供在老君像前,已经二十年了!” “臣三番五次叫人去买,可老道油盐不进,就是不答应。后来臣亲自前去,可是那老道却说,不与达官贵人低头,就是不给臣!还对臣说,山门清净之地,不容豪门肆虐。臣后来几次带人去,他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所以臣,一气之下,自己一个人进了道观...........”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把人家的宝物抢来了?到底什么玩意,让你这么不顾体统?”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一枚古玉,古玉呈现碧色,上面层层光泽,一看就是传承百年的好东西。 “臣让人打听过了,这枚古玉,真能驱秽避邪,延年益寿,那老道的师傅,带着这枚古玉,没病没灾的活了一百多岁,最后安详离世。” 朱允熥越听越邪乎,心中更加不悦。 此时民间教化未开,莫说凡人百姓就是朝中达官,也多心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其实莫说这个时代,即便是后世,对这种事,人们也都是宁可信其有。 “亏你还是国公!”朱允熥一把抢过那枚古玉,触手软暖滑润,他看了看,转交给老爷子,继续说道,“这些事,都是那些道人忽悠百姓的,听听就算了你还当真!再说了,你是当朝国公,人家不给你,不要就是,何必去抢!抢也就算了,还不带个随从,万一出事,你让朝廷的脸,往哪里放?” “臣要是带人大张旗鼓的抢,不是闹的更大吗?”李景隆说道,“本来臣也没想抢,上次臣来没有报名号,只说是国朝的勋贵。那老道却说,什么不为权贵俯首,只为百姓谋福,硬是不让臣进门!” “后来臣一想,闲云野鹤的人物都有这个毛病,所以让随从在山下等,自己一个人上山。哪知那老杂........道人,还是不让臣进门。臣一怒之下,打翻开门人,直接冲进去,老君像前,抢了这东西就跑..........” 朱允熥怒极,“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 老爷子却掂量着古玉,问道,“你抢这干啥?” 李景隆俯首,“臣听说,太孙妃临盆在即。” “太孙妃怀的,可是大明的嫡重孙,臣想着凡间一般的东西,也配不上他的身份。再者说,天下的好东西都在宫里,什么都不缺。” “这古玉虽然传言有些未必尽实,但胜在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多少沾了些仙气的。不求别的,就求个好彩头。愿皇太孙的龙种,能平平安安长大,无病无灾。” “嫡龙种无灾无难,大明才能江山永固。臣虽行事荒唐了,可也是一片好心!” “其实臣也不是临时起意,皇太孙年幼时身子不好,故皇后当年也是取了佛前供奉的古物,常伴太孙身侧,用以庇护!” “殿下讨厌和尚,臣自然不敢寻什么庙里的,只能打这老君观的主意。这东西,虽说是那挂名道人的,可却是那观里的镇山之宝!” “你............”朱允熥气笑了,随口叹息一声,“你让孤说你什么好?” 一个国公,居然做出如此不成体统的事,犹如小儿胡闹一般。 可是心里,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再看看李景隆,朱允熥真想说一句,活该你李景隆升官发财!就这份另辟蹊径的讨好心思,和大人重生都要甘拜下风! 一想到他出发点是好,朱允熥有心在老爷子面前说句好话。 谁知老爷子反而先开口,笑道,“你有心了!” 四个字,听在李景隆耳中,犹如仙乐,顿时浑身四肢百骸舒服至极。 “乡野老道,不知天高地厚!”老爷子笑笑,把古玉送还朱允熥,“老君像前供奉了二十年,自然不是凡物。咱年轻的时候,啥都不信。可现在这个岁数,却多少有些敬畏之心。” “这东西,还真是个好彩头,拿着吧!要是你媳妇真生个带把儿的,就挂在房里,图个吉祥如意!” “得,李景隆这马屁,直接拍舒服了!” 朱允熥心里对这些东西是不信的,但还是接了过来。其实老爷子未必信,只不过涉及到重孙子那一辈,老人恨不得全天下所有的好彩头,所有的吉祥如意,都伴随重孙左右。 “那边有壶黄酒!”老爷子笑道,“赏你了!” “臣,谢皇爷天恩!” 李景隆感激涕零的拿起酒壶,三两口咕噜噜下肚。 这时,老爷子站起身,笑道,“大孙,跟咱上山,看看那老杂........道,是不是真有本事!” ~~~ 神偷好多水,番茄第一大水枪。 第94章 了尘 老君观就坐落在栖霞山腰间,依山而建,有几分陡峭。 它完全不似寺庙那般恢弘大气,金碧辉煌。更没有极大的殿宇,高大的山门。而是错落有致的镶嵌在半山腰上,整个道观深色的色彩,和山间的山石树木浑然一体。 道观朴实无华,却像极了华夏的传统院落。中间以微微地势高些的正殿为主体,偏殿落于两侧。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无论是院墙还是屋顶,都隐隐有些破旧,散发沧桑之感。 洞开的观门前,没有迎客知客的道人,而是任凭游人出入。 供奉老君的正殿,里面的老君相颇为寒酸,不是铜的更不是金的,反而像是泥做一般,一点神仙的气派都没有,反而更像是家中长者。 朱允熥和老爷子,带着三五随从进去,竟然没人搭理。诺大的院子里,道人不见一个。只有一穿着素衣的俗家子弟,在老君殿门口,给游人信众,逐一发放香火。 每人只给三根香,发了之后,对游人掏出的铜钱,视而不见。 不但不收取香钱,烂木头一样红漆剥落的功德箱,随意的摆设在不起眼的地方。周围散落着一些铜钱,若不是故意去找,还真的找不到。 老爷子环视一周,回头笑笑,“这才像是出家人的地方,幽静,没那么多铜臭味!” 朱允熥也看着着周围点头,这道观中,不知何故能让人心神格外安定,完全不似在寺庙中,那般充满功利。世人佛前许愿,大多有所求,而此处却是宁静致远。 “都是出家人,要是那些和尚来,定然羞死!”老爷子又笑道。 “只怕心里还会笑话这些道人,不懂经营之术,心里还会骂这些人,假清高!”朱允熥笑道。 “哈!”老爷子大笑一声,边走边道,“当年咱在庙里时,长老们就总是私下里笑话那些游方道人,说他们要饭的命。也笑话乡里那些财主,说他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爷爷,这些年,您可没少给龙兴寺拨钱!” 龙兴寺,寓意大明龙起之地。老爷子出生时,家里的老人怕这个儿子将来命薄,用仅有的几个钱,在庙里挂名许愿。 老爷子少年时,也在此处为僧。说是僧,其实不过是打杂的和尚,一点不受待见,不但在庙里毫无地位,还大半时间都在游历天下,各处要........化缘。 大明建国之后,因为老爷子的缘故。马上从一个不知名的寺院,直接到了皇家御寺的高度,而且因为身处凤阳中都,更是地位尊崇。 今年朱允熥让那些文官们清查天下的庙产,天下各地庙宇中,只有龙兴寺得以幸免。 “毕竟是咱待过的地方,毕竟是你祖奶奶烧香许愿的地方!”老爷子微微一笑,“不管咋说,当年没那地方收留,咱未必能有今天。佛家讲因果,人间讲世故!” 人间,讲人情世故。 成大事者,即便当年对某人某地略有不快,也不能计较。否则,就是心胸不够宽容,要被人诟病。 爷孙二人说说笑笑,没进正殿,而是朝着偏院走去。 刚跨过偏院的圆门,一个道袍上打着补丁的中年道人,迎面而来。 “几位居士,后院是本观道人所居之地,外人莫入!” 朱允熥上前一步,笑道,“听说,贵观有一挂名道长,颇有贤名。我们特意从京城中,赶来一见,麻烦你通融则个!” 那道人打量下爷俩,他爷俩虽然微服出游,但气质不凡,身上的服饰一看就是非富则贵。而且,是久居高位,颐指气使的大富大贵之人。再者他们爷俩身边的人,各个身材魁梧,眼神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诸位贵客!”道人口中换了个称呼,“了尘师兄清静无为,不见外客。”说着,顿了顿,“诸位,请回吧。若是寻常百姓,有问疾求药,我们师兄定然会见。但他事先有话,达官贵人一概不见。” 说到此处,又低首道,“富贵与我等如浮云,不见贵人,不媚权贵,不求闻达,只求苍生,求安定之道修清净之为!” 话音落下,周围骤然有一股寒气。莫说那些侍卫,就是朴不成也死死的盯着这道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听在朱允熥耳中,却觉得甚是刻意,有故意卖弄无所求,淡泊名利的嫌疑。 世上真正淡泊名利,只求修行之人,或是隐于名山大川,或是藏于闹世。鲜少露面。 而这老道居于老君观,一边化身为百姓算卦看病,免费送药,装成高人,一边又标榜不事权贵,未免有些画蛇添足了。 再说,这招都是史书上写烂的,即便是后世也是常有的。 无非就是打造一个人设,然后吸引别人的眼球而已。 这一招看似简单,其实百试不爽,尤其在这信息不发达的时代,野鸡郎中都能包装成一代名医,山间道士更能成为德高望重之士。 前朝蒙元时,不禁漫天神佛。大都城内的蒙古贵人也有几分淳朴本性,容易被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无论僧道只要能包成世外高人,就引得那些贵人趋之若鹜。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话,刻薄起来,“到底是不见,还是待价而沽?” 闻言,那道人脸色大变,“贵客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出家之人,没有世俗之心.........” “哼!”朱允熥冷笑,别过头去。 那道人不解,忽然脖颈一紧,被一只铁扇大手,抓小鸡一样拎起来。 抓他那人,瓮声瓮气,眼如铜铃,张着血盆大口,“前头带路,不然拆了你这鸟地方,剁了你的鸟儿,让你当不成道士,当公公!” 这人是老爷子身边的护卫,叫泼驴。平日在宫里看不着人,但若是老爷子出宫,必然身边要带着他。其人五大三粗,跟野人似的,往往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 没想到此时一开口,竟然全是脏话。 老爷子和朱允熥莞尔一笑,不以为意。 朴不成在旁小声训斥道,“你这厮,主人面前,嘴上没个把门的!” 泼驴回头,咧着大嘴,憨厚的一笑。 众人前行,进了道观的后院,听到声音的道人们纷纷从屋里出来,惊诧的观望,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今日刚来了一个贼子,抢走了尘道长的宝物。又来了这么一群恶人,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的议论传入爷俩的耳中,朱允熥笑道,“爷爷,咱俩做了恶客!” 老爷子微微一笑,“啥恶客,有些人就是软的不吃,要吃硬的!”说着,看看左右,“本以为,山野之中兴许真有世外高人。现在看来,这道人不见也罢。哼,故弄玄虚!” 老爷是什么人,一辈子都跟世上最精明的人打交道。朱允熥能看出来的事,他更能看出来。 “爷爷,来都来了,就当逗个乐子!”朱允熥笑道。 “什么逗乐子,咱一把岁数了,还跟你胡闹!”老爷子宠溺的笑笑,背着手,跟在孙子身边,朝前走去。 忽然,前面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里面一个胡子到膝盖,又瘦又小的干巴巴,但是眼神矍铄的道人从里面走出来。 “诸位一看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为难我们这些穷苦出家人!要见我,我已经来了,快放开我师弟!” 第95章 欺世盗名 一见这道人,还真是大失所望。 这道人干巴瘦小,藏身于脏兮兮的道袍在之中,本人也是蓬头垢面,整个人看着就跟掉毛的鸡毛掸子似的。 唯独一双眼睛,溜溜乱转,显得很是精明。 朱允熥在看他,道人也在看着眼前一行人,越看心中越是激动。 这些人,可是真正的贵人。领头的一老一少身上的裘皮价值千金,身边的护卫一看就全是久经沙场之辈。 忽然,了尘藏在道袍中的手,猛的一抖。 对面老人身边,那个罗圈腿的随从,还有那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字,普通的衣服下竟然都搭配了官靴。而且这些人的官靴,一看就不是凡品。 “嘶!” 了尘心中倒吸一口冷气,他居于山中道观,自然不是真的清心寡欲。用周围乡民帮他传播名声,若是能引得真正的京师贵人前来,演一出三顾茅庐,他自然身价暴涨,声名大振。 甚至,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道观,也是易如反掌! “这爷孙二人是谁?”了尘心中快速思索着,“大明当朝,这个岁数的皇亲国戚,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当下,老道稳住心神,开口说道,“敢问贵客贵姓?” 朱允熥对邋遢老道笑道,“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我姓什么?” 了尘心中一噎,脸上笑道,“贵客,修道之人,不能窥探天机!”说着,挺直干瘦的身材,继续开口道,“诸位远道而来,是为求医问药,还是问姻缘,问前程。亦是,要算算运数?” “哈!”老爷子眉飞色舞的笑起来,“你这老道,口气不小呀!” “鄙人一生修道,略有几分道行而已!”了尘神秘的一笑,侧身道,“请,屋里坐。”说着,对旁边道人说道,“去,给诸位贵人,泡几盏云露来?” 爷孙俩带着随从进屋,本就不宽容的屋子,顿时人满为患。屋子里到处都是书籍,而且这些书籍一看就是常看的,经常翻动之下,已经有些毛边儿。 (毛边就是书页旧了,边角没那么整齐) 装,也要三分伪装七分本事。 就凭这些书籍,这老道就比那些肥头大耳,只知道念佛骗钱的秃驴,好上许多。 朱允熥随口问道,“什么是云露!” “朝霞之露!”了尘坐在书桌后笑道,“取日出日落之水,阴阳调和之意,供于老君像前,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待阴阳调和圆满。泡以破晓时采摘的香茶,即是云露!” “云露,延年益寿强身健体。若不是诸位远道而来,等闲人是绝对不能用此物来招待的!” 朱允熥被忽悠的一怔,早晚的露水,放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那他妈都生虫子了吧? 了尘继续卖弄着,“此水,乃是道家秘法,最能洗涤人身的糟粕。喝下之后,有排毒养颜之功............” 排个鸟,那是喝坏肚子窜稀了! 见这老道云山雾罩的,朱允熥心中不喜。他生平最烦的,就是这些自抬身价忽悠人的家伙。 当下伸出手,笑道,“听说给人看相最准,来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无声站在了尘身侧,摸着腰间,盯着老道。 “看这些人紧张之意,眼前这后生定然是家中极其得宠的晚辈,说不定还是爵位的继承人!” 他再看看,对面那富贵的老汉,看向这后生,那极其宠溺的眼神,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当下,伸出干巴的瘦手,捋着胡子,沉吟起来,“敢问贵人生辰八字?” “你不是会算吗...........?” 朱允熥还没说完,老爷子忽然开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初九,寅世三刻。哪天说是有雪,可是阴了一天,却没丁点没下,只是刮风。他生下来之后,第二天是晴天,万里无云!” 听了这话,朱允熥看向老爷子,目光中满是柔情,动情道,“爷爷,您记得这么清楚?” 老爷子也柔声道,“咱要是不记得,还谁..........”说着,又无声一笑。 “命格,贵不可言!”了尘沉吟道,“天该下雪,因你而停。后晴空万里,普照大地,此等命数,贵不可言,非人力能看。”说着,又叹息道,“看相为虚,相人为上。这位贵客,你降生时天有异象,一生注定百神庇护,万金之身。” “你这说了等于没说?”朱允熥笑道。 “不过!”了尘话锋一转,“你父母缘薄,幼年时略有坎坷,身子时常多病。乃是你祖辈,精心教养才有今日。祖辈对你希望甚深,你性子却有些顽劣,少时胡闹,成人后方能成大器。你性格有些执拗,日后未必一帆..........” 话音未落,朱允熥突然把手掌抽了回去。 另一边,朴不成满脸怒气,“道人大胆,胡言乱语!” “说中了!”了尘心中暗道,他从爷俩的对话中敏锐的捕捉到些信息。 眼前这孩子,很可能是父母不在了,被祖父当成了掌上明珠。更是被祖父寄予厚望,盼着成才。 这时,老爷子上前一步,冷着脸问道,“你方才说,他将来未必一帆什么?说清楚!” “鱼儿上钩了!” 了尘心中一笑,开口说道,“这位贵人别急,给你观观如何?” “你............” 老爷子一摆手,制止了着急的朴不成,直接伸出粗糙的大手,笑道,“看吧!” 这双大手上满是老茧,显然这人出身不高。而且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拿刀枪的武夫。不过这些老茧已经慢慢变软,就是说这人已经很多年养尊处优。 “你出身微寒,用刀枪博取身家富贵!” 了尘刚开口,就被老爷子那冰冷的眼神一震,心头慌乱起来。 稳住心神,缓缓再开口,“你乃性格坚毅,百折不挠之人,生平最不服输,无所畏惧!现在,你身居高位,千万人之上。” 说着,又对上老爷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寒。 看相者,用的多是人生阅历。了尘能在周围百姓中,有那么大的名声,自然也有几分本事。 “你也是少年孤苦,家中穷困,受尽世间沧桑!” 老爷子一笑,“你也说了,咱是出身行伍之人。当兵吃粮的,可不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凡有出路的,谁他妈当兵!” “你天命很硬,却有大机缘,总能逢凶化吉!”了尘又道,“不过,你一生杀戮太多.........啧啧!” “说!”老爷子冷声道。 “杀戮太多,恐怕会报在子孙身上.............” “这就是你说的未必一帆风顺?”老爷子笑两声,“可有化解之道?” 了尘放开老爷子的大手,闭目思索,忽然睁开眼睛,“你家中可有供奉?” 老爷子豁然一笑,笑骂,“以为你有啥本事呢,还是绕到这上头来了?你是不是说,若咱家中没有供奉。该施舍钱财,建观供奉老君等等?” 了尘的话,其实很唬人。因为他已经说中了几分,但他遇上的,却偏偏是最不信这些东西的爷孙二人。 倘若老爷子信了,爱孙心切,自然会问道于他。 直接被老爷子说破,了尘也不恼,反而笑道,“这位贵人,你这人性格太过执拗多疑,如此不好!”说着,又问道,“还没请教,贵客姓名?” “这第二次问咱姓啥了?”老爷子斜眼道,“你总问咱姓啥干啥?” “你不留姓名,我以后怎么用来抬高身价?” 了尘心中有些急了,开口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贵客于我有缘,留下姓名,供于道君之前。我朝夕之时,可为贵人祈福!” 老爷子蹙眉道,“道家修身养性,顺其天地万物自然之法。讲的是水到渠成,问心无愧。你这人,穿着道袍却染上了俗气,虽有些小聪明却立身不正!” “啊...........”了尘一时无语,不知为何刚才还好好的,对面富贵老汉却说翻脸就翻脸。 “大孙,今日咱爷俩出来玩,是要看雪吟诗作对!”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你爷爷粗痞一个,半点墨水都没有。可这会却想出来一首诗,咱来念,你来写!” “好嘞!”朱允熥笑道,环顾一周,“哪有笔?” 泼驴铜似的眼睛四处转转,闷声道,“用俺这个吧!”说罢,从怀里竟然掏出一把带血槽的,三刃短刀,倒转刀柄递了过来。 朴不成跳脚道,“你这厮,啥都往出拿,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无妨,挺好!”朱允熥笑道,“爷爷,您念,孙儿就刻在这个墙上!” 老爷子背手,走到门口,看着屋外青山,朗声而言,“杀尽天下胡人兵,腰间宝剑犹血腥。老道不识英雄汉,只知滔滔问姓名!” “好诗!”朱允熥大赞道,手臂用力,把四行字刻在墙壁上。 稍候片刻,在那削铁如泥的短刀之下,墙上字已入三分。 (这诗,是当年朱元璋平陈友谅之后,在一个庙里遇到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和尚后,所做的。) “走!回家!”老爷子大笑,开门而去。 朱允熥回头,看着了尘,“你这人,没什么能耐!以后,别装什么世外高人了!” “这..............”看他二人走远,了尘愣住。 其实他还不知道,他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造化。 爷孙二人,一行人下山而去。 老爷子对朱允熥道,“世间多欺世盗名之辈,以后要小心!” “爷爷!”朱允熥忽然拉住老爷子的手,“谢谢您!” “谢咱干啥?”老爷子不解。 “小时候,其实孙儿心里还怨过,您怎么不正眼看孙儿!”朱允熥低头,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是,今日孙儿才知道,原来您老心里...............” “痴儿!”老爷子拉紧大孙的手,“你是咱的嫡孙,就是咱的命!当爷爷的记着孙子,天经地义。你小时候胡闹不争气,这些事说了也没用,你也未必挂在心上。现在你成才了,能感念咱的心,咱很高兴!” 山间,爷孙携手前行。身后人,落后半步。 忽然,老爷子回头道,“老朴!” “奴婢在!” “回去叫人把宫里老君殿修整一下,给那个.........龙虎山下旨,让他们选几个好道士,进宫来住些日子!”老爷子说道。 “奴婢遵旨!” 朱允熥一笑,老爷子嘴上说啥都不信。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信的。 一行人行至山间方才停留的楼亭,李景隆正带着人等在那里。他抢了人家东西,自然不能再露面上山。 “臣,叩见...........” “起来吧!”朱允熥抬头道,“老李,你说那道人可不灵呀!皇爷爷看了,就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不..........啊?”李景隆怔住。 随后,朱允熥把那枚古玉掏出来,甩给他,笑道,“这玩意,估计也是忽悠人的!还你!” 说罢,爷孙二人带着人,继续前行。 李景隆留在原地,看看手里的古玉,脸色变得非常难堪。 “奶奶的,欺世盗名?老子非得问清楚,这玩意到底是不是宝贝,是不是供奉了二十年的好彩头!” 心里骂着,一挥手对身边家丁们说道,“抄家伙,跟老子上山!” 第96章 论武 忽然一夜冬风来,梅花盛开雪满怀。 与前几日那浅浅的白雪不同,这次的雪纷纷落落寸寸堆叠,直教枝头挂不住。 雪大,寒大。 东宫景仁殿外,王八耻指挥着几个宫人,轻手轻脚的抬着几个银丝罩炭盆,送往殿中,生怕弄出声响,打扰了里面皇太孙和臣子议事。 其实皇太孙的宫里是有地暖的,只是皇太孙生性怕冷。 朱允熥也不是怕冷,他怕的是南方的冷,那种如影随形穿多少都挡不住的寒气,让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武学的事,筹备得如何?校址清理出来没有?” 此时朱允熥召见的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没有在正殿议事,而是在相对较小的寝殿之中。 臣子中,徐辉祖起身道,“殿下,校址,演武场等已经整备完毕,军马器械等也已经就位,就是教授的先生.............” 说着,他有些尴尬的笑笑,“教授的先生如何选定,还要殿下钦点!” 不经意间,朱允熥在徐辉祖的头上,看到几丝白发。这些日子他徐家的日子也不好过,秋天时那些二代闹事砸的青楼,说是他徐家的产业。 虽说最后查明是他弟弟徐增寿家的管事,打着主子的名头在外面敛财。但徐家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老爷子看在已故中山王的面上,看在徐增寿是他亲自赐命的份上,少不得一番处置。 不过饶是如此,也削了徐增寿世袭指挥使的官职,让他在家闭门思过。 其实,此事若发生在朱允熥正为东宫初期,他定然狠狠的给徐家上上眼药,毕竟那徐增寿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二五仔。 但此时他地位稳如泰山,徐辉祖在东宫尽心任事,再者考虑到老爷子对徐达家的偏爱,所以也就轻轻放下了。 “孤还记得上次寿辰时,你送了孤一本故中山王一生征战所整理出来的用兵心得。”朱允熥紧了下身上的狐狸皮斗篷,笑道,“当时孤就说,往后开武学,这些东西用以教授大明的军中后辈!” “你既是徐家的嫡子,又在军中历练了这些年,武学教授的职位,许你一个!”朱允熥沉吟着继续说道,“其他教授先生嘛,就从诸位老将中挑选,他们都打了一辈子仗了,想必也略有心得!” 话音落下,殿中武臣们互相看了一眼。 徐辉祖又沉吟着说道,“殿下,这个........老帅们打仗的本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可是教课嘛..............您也知道老帅们生性,放浪形骸,那个.............” “哈哈,你是怕他们在课堂上抄刀子骂娘?”朱允熥大笑道,“无妨,武学吗?学的就是男儿本色,学的就是男儿的血性。武学不是国子监,也不是官学,可不是培养君子的地方。” “一开始孤也有顾虑,那些老帅大字不识得一个,动辄就要掏刀子捅死谁,怎么教学生。但后来孤想了想,教学生总比带兵容易。军中那些掉脑袋都不吭气的悍卒他们都能带,一些生员有什么教不了的!” 说着,朱允熥再看看殿中的武臣们。 “宋国公!” 老迈的冯胜欠身行礼,“老臣在!” “你是老臣了,这武学的总教习一位,你担着吧!你是开国的老臣,威望甚深,交你管理武学,孤放心!” 冯胜明显有些意外,他虽然是开国六公之一,南征北战功劳匪浅。但这些年,韬光养晦不大爱管事了。 也不是不爱管,所谓人老成精。他是亲眼见过其他开国几公,是如何惨死的,所以这些年战战兢兢的,生怕招了皇帝忌讳。皇帝也明白他的心,给了一大堆虚衔,任其荣养。 可现在,皇太孙忽然点了他一个差事,让他大出所料。 “这..........殿下,臣老迈不堪重压,再者这武学之人乃都是天子门生,臣何德何能.............” “老公爷太过自谦了!”朱允熥笑着接话,“武学是为大明培养将才,你是百战老将,虽老但有余力,就不必推辞了。” 说着,又看看众人,“方才宋国公说,武学生员都是天子门生,这话没错。武学如禁军,直接听从皇爷爷调度差遣,旁人不得插手!” “喏!”武臣们用军礼回应。 这时,曹国公李景隆笑道,“殿下,既是为大明选将才,又是皇爷和您亲惯的,臣以为武学这个名,是不是有些不够气派?”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端起热茶笑道。 李景隆想想,“武学,取天下尚武男儿,为天子门生,翌日都是大明虎贲的中流砥柱。大明文有国子监,不若这武学就叫国武监!” 话音一落,武人们的眼神都炙热起来。 别看现在大明武人在朝堂上,地位不逊于文臣,甚至隐隐高了一头。可是千百年来,一直都是文贵武贱。朝堂上武人勋贵压着文官,但是除却这些勋贵之外,大明的武人们,多在文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文官都出身良家,寒窗苦读十余年也未必登科。一旦选中,是光宗耀祖鱼跃龙门。整个国家,乃至整个民族,对于状元文曲星,举人老爷等都有着莫名的崇拜。 而武人在世人眼里,地位远不如文人。 武人是什么,武人是贼配军,是祸国殃民的屠夫。管他是囚徒,还是大奸大恶之辈,只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人堆里走上那么几回而阎王不收,就成了武臣。 在大多数人心中,武人远算不上国家栋梁,甚至还是国家需要防备的对象。 现在皇太孙建立武学,为的是要给武人晋身之阶,武人也成了国家之士。若是再把武人和国子监那样的国家学府并列,以后那些秀才老爷,谁他妈还敢给武人脸色看? 其实,在这些武人的内心深处,对于国家承认的功名,有着非凡的渴望! “国武监?多绕口!不妥!”朱允熥想想,朗声道,“大明皇家武学,武学之间,冠以皇家二字。大明以武立国,皇统与天下武人,休戚一体!” “殿下圣明!” 群臣称颂之中,忽然一人哽咽着哭了起来。 朱允熥一看,竟然是驸马都尉梅殷。当下问道,“你哭什么?” “殿下!”梅殷擦拭着眼泪,“天下人重文轻武,好似武人都是小娘生的。那些秀才心里,都管咱们叫丘八。军中的兄弟们,即便是做到了参将,也比不得一个县太爷威风!” “殿下圣恩,给了咱们这些武人面子,更给了咱们前程。以后大明的武人,也都是识文断字的了,在那些秀才的面前,也能直起腰杆来!” “好了好了!”朱允熥柔声道,“你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动不动就掉眼泪,不嫌丢人?武人为国家卖命,孤自然要给个好出身。国家一文一武,乃是国家的两条腿。少一条,咱大明都站不稳当!” “办武学,选将才,给武人好出身,是了为了让武人变成国家之士,使国家有尚武之风。使武人不再轻贱,同样是为国效力了,凭甚武人就低人一头?” “殿下!”李景隆朗声道,“若军中将士闻殿下之言,定铭记五内!”说着,继续道,“臣恳请殿下,方才所说之言,容臣抄写,发于军中,让大明士卒,都能沐浴天恩!” “不必如此!”朱允熥笑道,“不要太刻意..............说给旁人听就好,不要抄写出来!”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既立,第一批学员,你们五军都督府从军中挑选,先挑那些压着功劳没有封赏升迁的选来!” 武人不比文官,文官升迁都是实职。而武人嘛,一个萝卜一个坑,即便立下些功劳。但上官未战死,也只能乖乖排资历。 让那些有功未升的武人进京,为天子门生,只要不是傻到家,都知道前途一片光明。 “还有京中勋贵家的子弟!”朱允熥再看看众将,“譬如你们诸位家里的子侄,让他们在京中闲逛,难免生事。都送武学中去,好铁百炼才成钢,明白吗?” “臣等遵旨!” “行了!”朱允熥一摆手,“说了半天,你们也都饿了。今日咱们君臣,就着外面的雪,吃些热乎的!”说着,对王八耻说道,“准备饭菜!” 皇太孙赏宴,这些武臣们个个眉开眼笑。 没一会,宫人鱼跃而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也不是宫里的温火膳。而是每人一个黄铜锅子,两盘切好的羊肉,菌菇干菜等物。 众人对这东西都不陌生,大伙都是跟胡人打了一辈子仗的,而且吃食上,更喜欢这种简单却能大口朵颐的吃法。 “冬天了,就要吃羊肉!”朱允熥笑道,“这是口外,归顺大明的蒙古部,进献的肥羊,都尝尝!” 说完,刚拿起筷子,却又停住。 他桌上,除了锅子羊肉之外,还有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这是?”朱允熥疑问。 王八耻在旁笑道,“殿下,承恩侯夫人进宫,带来的吃食。娘娘那边差人送来的,说是承恩侯夫人亲手做的!” 原来是,丈母娘来了! 第97章 咱要嫡重孙! 坤宁宫中,温暖如春。 赵氏看着女儿鼓囊囊的腮帮子,有些犯愁。 月饼那么大的干菜肉包子,这丫头一连着已经吃了五个了,而且还不罢手。 赵宁儿坐在一张罗汉床上,眼睛亮亮的,拿着包子大口吃着。她已经快到生产的日子了,可肚子却毫无动静。但不知怎地,最近胃口大开。尤其是今天,母亲送来的家常饭,更是合了她的胃口。 “把那腊八蒜拿过来!”赵宁儿对梅良心说道,“夹在小蝶中,多倒些汤汁在里面泡着!” 见自家闺女,那张微胖粉嘟嘟的团脸,赵氏心中又气又笑,开口道,“你少吃些!别撑坏了!” 赵宁儿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拿着包子,笑道,“娘,最近女儿能吃着呢,前儿惠妃娘娘烙的韭菜盒子,我一口气吃了七个,把她吓坏了!当场就传御医过来,非要给我看看!” “御医怎么说?”赵氏急问。 赵宁儿不解,“能怎么说,还是老一套,说我现在能吃是应该的,怀里毕竟还有个小的。不过,还是告诉我,不能多吃,要少吃多餐.............” “娘的意思是,御医说没说到底什么时候生?”赵氏急得不行,“这都多少日子了,你那肚子那么鼓,就没个动静?” 赵宁儿摸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他不出来,女儿有啥办法,等着呗!” “你没心没肺的!”赵氏嗔怪道,“我和你爹,在家急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随后,急着有问,“御医说没说,到底是男是女!” “这事,哪个御医敢乱说!”赵宁儿吃饱了,笑道,“娘,还是您包的包子好吃,宫里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可就是没家里的味道!” 赵氏脸上泛出几分疼爱,“爱吃,以后娘多给你做!”说着,有些感叹道,“只是..............” 见母亲好似有心事的模样,赵宁儿问道,“娘,您有心事?怎么了?” “没,没事!”赵氏慌乱的辩解道。 “不对,您有事瞒着我!”赵宁儿毕竟是东宫正妃,此时板着脸,倒也有几分国母的气势,“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你爹,你爹要纳小的了!”说着,赵氏忽然哭了起来。 赵宁儿一怔,双眉紧蹙。 边上,坤宁宫太监梅良心心里急得不行。 这承恩侯夫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娘娘有身孕呢,她在这说着这些闲话干什么。万一要动了胎气,可怎么是好。 想到此处,梅良心不动声色的对门外另一个小太监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无声的去了。 太孙妃肚子里的可是龙种,若是万一有个好歹。这宫里的人,一个都别想活。老皇爷那边,一日差人三问,御医随时在宫外候着,都盼着呢。 “爹,怎么那么糊涂?一把岁数了还要纳妾?”赵宁儿皱眉道,“他在哪找的女儿?” “也不知是哪的狐媚子,据说还是什么败落官宦人家的小姐!”赵氏哽咽道,“杀千刀的,我跟他过了那么多年,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好日子,靠着我生的女儿抖起来了,他就忘本了!” 被母亲哭的心里烦躁,赵宁儿又道,“接家里去了?” “我死也不让那狐狸精进门!”赵氏骂道,“前些日子吵了一场,你爹把那狐媚子养在外宅了!现在你快临盆了,我不跟他计较。等你生了的,我非砸了............” “娘,您胡闹呢!” 被女儿突然训斥一声,赵氏呆住了。 赵宁儿又道,“大丈夫三妻四妾,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咱家就弟弟一个男丁,爹有心开枝散叶有什么不对!他以前品级不够,纳妾是罪。现在是大明外戚侯爷,就算多娶几个也不违背法度。只要那女子出身清白,又有何不可?” “女儿出嫁从夫,贤良淑德,这都是你教我的。怎么到您这,你就给忘了?就算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吵闹呀!外人看了,怎么说?” “不知道的,说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赵氏哭道,“女儿,你怎么也帮着他!”说着,大哭道,“一想到家里要进个狐媚子,我的心呀,跟刀割似的!男人有钱就变坏,你爹那个王八蛋,死没良心的!” 哭着,似乎预感到什么,对梅良心说道,“公公,我可不是骂你!” 梅良心笑笑,“无妨!无妨!夫人,别哭了,伤身!” “我就是心里不甘!”赵氏擦着眼泪,对女儿说道,“你也不给我做主!你是娘娘,你下令,让你爹不娶不成吗?” “哪有当女儿的,命令爹的道理!”赵宁儿不悦道,“真要那样,别人会说娘你是妒妇,说女儿不孝!” 说着,看着哭泣的母亲,终于不忍心,开口道,“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赵氏不解的抬头。 赵宁儿又道,“您是正室大妇,爹就算娶十个,也都是小妾。大明律怎么说的,大妇管着妾的生杀大权。你不让爹的妾进门,不是正合了她的意吗?” “她在外面宅子,关起门来称夫人,使唤奴婢威风得不得了!” “您呀,就该让她进门,给她立规矩!到时候,她要跪着给您进茶。若是敢忤逆你,打死她还不跟死个小猫小狗似的?” 说着,赶紧摸摸肚子,“哎,孩儿呀,娘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你千万别听,千万别学呀!” 赵氏听了女儿的话,恍然大悟。 她是正室,是朝廷册封的侯爵夫人,丈夫的妾还不是任她手拿把掐? 狐狸精不进门,她就管不着,进了门就跟丫头似的要天天伺候她! 想到此处,赵氏有了笑摸样,不过马上又暗淡下来,“你说的轻松,咱家小门小户出身,哪知道这些!再说她进门来,怎么管呀?家里就我和你姐姐,你姐姐是个柔顺的性子,怕是镇不住那狐狸精!” 赵宁儿扶着肚子叹气道,“梅良心!” “奴婢在!” “去,选几个老成的嬷嬷,派去我娘家使唤一段日子!” “奴婢回头跟敬事房那边打招呼,选几个得力的!”梅良心笑道,“老夫人,您别担心。敬事房的嬷嬷,眼里可不揉沙子!” “这敢情好!”赵氏笑道。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郭惠妃的声音,“呵呵,承恩侯夫人来了!” “娘娘!”赵氏赶紧见礼。 赵宁儿也起身,笑道,“惠妃娘娘...............”说着,脸色突然一僵,身子倒下。 “怎么了?”赵氏急呼。 “我...........好像要生了!” “传太医!” “快点!” 坤宁宫中,顿时忙活起来。 ~~~~ “殿下!” 王八耻飞奔进来,一声叫喊吓得朱允熥筷子差点掉锅里。同时,殿中群臣纷纷侧目。 “咋呼什么?”朱允熥怒道。 “快生了!生了!”王八耻语无伦次,“娘娘要生了!” “哪个娘娘?”说着,朱允熥噌的站起来,就往外跑,“宁儿!” 太孙妃娘娘要生了,殿中的群臣也都定格一般。 不一会,李景隆起身,嗖嗖就往外跑。 “小李子,你干啥去?”宋国公冯胜喊道。 “回家准备贺礼呀!”李景隆头也不回,“这可是老皇爷的重孙辈!”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纷纷起身,都在合计着送什么好。 李景隆心急如焚的往外走,心里不住的琢磨,家里还有什么吉祥如意的好东西。 啪,走着,李景隆忽然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心里道,“听说,当年我老丈人在元大都,抢了一副唐代的观音刺绣,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 老爷子寝宫之中,老爷子正轻手轻脚的猫腰,看着摇篮里,长牙五爪的小闺女。 “哟哟,这呢!这呢!” 蒲扇般的大手,拿着一个棉老虎逗弄着小闺女,老爷子脸上的皱纹笑开了。 摇篮里的小人儿,蹬着小腿,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屋里,太监宫人都走得远远的,低着头不敢看,更不敢听。 “福儿呀,咱的福儿呀!” 老爷子嘴里轻唤,“抬头,看看爹!咱是你爹!嘿嘿!” “呀呀!”婴儿轻轻应和。 皇帝,也爱天伦之乐。这年月更讲究抱孙不抱子,那些成年的孩儿,大小他根本没抱过,更别提逗着玩了。 那些幼子们,他疼爱是疼爱,可也不往心里去。 唯独,一见到这最小的闺女,满腔铁打的心,在小闺女的笑声里,都融化了。 有道是,钢铁直男,更爱小棉袄,古今都是如此。 “皇爷,您歇歇吧!”斜靠在床上的妙玉,柔声说道。本以为生个女儿皇爷会不喜,谁知皇爷爱进了骨头里,天天都要来看。 “你给咱生了个好看的闺女,有功!”老爷子继续逗着闺女,笑道,“从今儿起,晋淑妃位!” 妙玉忽然一呆,然后狂喜,趴在床上叩首,“奴婢........臣妾谢主隆恩!”说着,眉目中透出种种柔情,“臣妾没用,这次是女儿,下次........臣妾定然为皇爷,生个龙种!” “带把的咱不稀罕,家里一堆。”老爷子笑道,“可是小闺女,却就这么一个呀!” 正说着话,外面咚咚咚,一阵脚步。 老爷子大怒,回头只见朴不成跪在地上。 “皇爷,太孙妃娘娘,快生了!” 嗖地一下,老爷子扔了手里的布老虎,飒飒就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嘟囔,“重孙,重孙!咱要重嫡孙!” ~~~ 第98章 生(1) 嗖嗖嗖,通往坤宁宫的夹道中,朱允熥飞一样的跑着。 王八耻在他身后跟着跑,累得直吐舌头。脚下一滑,吧唧一声摔在扫过雪的青砖路上,狗吃屎一样。 朱允熥脚步不停,又窜出几米远,“你快点!” “奴婢来了!”王八耻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跟着。 夹道的另一头,老爷子飒飒飒大步流星而来,走得又快又稳,眼睛贼亮。 他身后,朴不成迈着两条罗圈腿,也是颤颤巍巍的跟着。 然后,爷俩同时在坤宁宫大门前停住脚步,你看我,我看你! “皇爷爷,您也来了?” 到了此地,朱允熥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明明有着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可是心里却砰砰乱跳。这就是嗓子眼细,要是嗓子眼粗些,心都能从嘴里跳出来。 “咱的嫡重孙,能不来吗?” 老爷子也咽口唾沫,不知为何,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凶狠。 就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嘈杂急切的脚步,坤宁宫大太监梅良心打头,身后跟着一串御医和宫里的嬷嬷,女官等。捧着各种用具,各种药箱,急冲冲而来。 “奴婢............” “行了,别行礼了!”眼看这些人又要跪下,朱允熥赶紧道,“赶紧进去!” 梅良心膝盖弯到一半,又忙不迭的站起,指挥众人进去。嬷嬷和宫女们快步进殿,御医等贴着墙根站了一排,随时等候召唤。 老爷子瞅瞅,似乎觉得场面有些小了,转头对朴不成吩咐,“去,把太医院所有御医都给咱提溜来!”说着,又补充道,“万万不能有差错,不然...........” 朴不成会意,叫过一个小太监,吩咐几句,那小太监一溜烟的飞快跑远。 “爷爷!”朱允熥手心都是汗,“咱们进去吧!” “好!”老爷子点头,拉着孙子的手,两人同时迈过坤宁宫的门槛。 “啊!” 突然,一声凄厉,瘆人的惨叫,让爷俩脚步一顿,吓得手都撒开了。 “宁儿!”朱允熥一声惊呼,心中大急。 这时代女子生产,往往都是在生死关上徘徊。即便是天子之家,汇聚天下名医的大内,也有性命之忧。 朱允熥的生母常氏,就是因为生产而死! “千万不能有事!”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直接朝坤宁宫正殿而去。 此时,正赶上郭惠妃出来,指挥着宫人们往屋里送热水。 一见爷俩,郭惠妃赶紧拦了上来。 “皇爷,殿下,可不行。女人生孩子的事,爷们可不能近身!” “我........我在门口看着!”朱允熥急道。 “不行,这时节,万一受了寒气,可不是闹着玩的!”郭惠妃也忙得额头见汗,“听话,你和皇爷在外等着,有我在,出不了差错!” 说着,用厚厚的棉布帘子把殿门挡死,在里面喊道,“梅良心,热毛巾不能断,可也不能太烫!” 朱允熥正急得不行,开口道,“不是说男人不能进去吗,梅良心怎么在里头!” 见孙儿一点不沉稳,老爷子怒道,“他是男人吗?”说着,对朱允熥道,“你稳当点,慌了慌张的,成啥样子?” 老爷子虽然让孙子稳当些,可自己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抖。站在殿外,有些手足无措。两只大手搓了搓,搓了搓。干脆双手插在袖子里,直接蹲了下去。 朱允熥也学着老爷子的样子,双手插进袖子,挨着老爷子蹲下。 “啊!” 突然,里面又是一声惨叫,悠长而凄厉。 爷俩吓得,差点一个屁股蹲都坐石板地上。 “闺女,别怕,娘在这呢!”里面是宁儿的母亲,赵氏的劝慰声。 “啊!疼啊!”赵宁儿的喊声,格外响亮。 听到这些声音,朱允熥脑子里跟满是浆糊似的,乱得不行。旁的东西一点都想不起来,就只剩下担心。 任他两世为人,这事也是头一遭,一点经验没有。 “别慌,别乱!”老爷子在旁劝慰道,“你再急也帮不上忙!” “皇爷爷!孙儿这心里,没着没落的!”说着,朱允熥忽然长叹,“前些日子孙儿做梦都盼着快点当爹,可真到了这一步,孙儿心里还有些怕。” 说到此处,朱允熥有些动情,“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宁儿多刚强的女子,这会疼成这样。当初娘为了生我,遭了多大的罪!” 说完,朱允熥用袖子,擦擦眼泪。 这动情,是在此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总是盼着自己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的父母。 而不知为何,此刻脑海中,父母的笑颜格外清晰。甚至好似,也睁着满是期盼的双眼,殷勤的盼望着。 男人在即将为人父时,感情最为复杂,喜悦悲伤责任担当,感恩眷恋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老爷子抽出大手,在朱允熥脖颈上揉揉,晃晃,开口道,“当初,你爹落生的时候,咱正率军打仗,打的就是这应天府!” “狗日的蛮子海牙,陈野先骨头硬得很,咱折了数千兄弟,连城墙的边都没摸到。” “军中士气低落之时,你祖母派人传信,你爹平安落地!” 说着,老爷子长出一口气,“本来仗打不顺,咱心里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一听说咱有了儿子,啥念头都没有了!” “他娘的,必须把应天府打下来!打下这重镇,咱才算有了基业!咱的儿孙,将来才有真正的富贵!” “那时候你爷爷哪想着将来能当皇帝,就想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儿子挣家底儿!” “知道朱家有后了,咱高兴得了半坛子酒,心里欢喜的啥都说不出来,就对着老天爷,扯着脖子一通喊!” “喊完之后,咱拎着刀子带人冲锋厮杀!” “男人,只有当了爹,才能有担当,才算是真正的爷们!” 说到此处,老爷子重重在朱允熥脖颈上拍打几下,大声道,“大孙,你要当爹了,这是你第一个孩子。往后,你就是真的爷们了。” “咱知道你心里打鼓,别怕,坤宁宫以前是你祖母住的地方,她最疼你。在天之灵,一定能保佑你媳妇母子平安!” 忽然,朱允熥的心里没那么紧张了。 “啊!”又是宁儿痛苦的惨叫。 “娘娘,使劲儿!”嬷嬷们在鼓劲儿。 朱允熥直接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握着拳头,跳脚大喊,“媳妇,别怕,我在这呢!加油!加油!” 看着大孙子上蹿下跳的大喊,老爷子咧嘴一笑。 紫禁城内廷,因为赵宁儿临盆,沸腾起来。 外廷,也把坤宁宫当成焦点。 所有的大明勋贵,六部阁臣们,都穿着隆重的礼服,在奉天殿外的偏殿中,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大明皇太孙正妃子,即将生产。若当真是一个男孩,那就是皇明的嫡重长孙。嫡子继承法统,既嫡又长,更是天经地义的接班人。 这个孩子对于大明帝国而言,重要到了极点。 殿中鸦雀无声,文武官员分成两派,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文臣中,翰林学士一干人等,神色郑重。相反武将那边,却有些不大稳重。 勋贵们纷纷伸长脖子,不住的往殿外望去。 尤其是常家兄弟,作为皇太孙的母族舅家,神色更是紧张忐忑。 天边飘过阵阵云,似乎又要落雪。 常升慢慢走到门口,看着天空,双手合什,心中道,“大妞,你要当奶奶了。你在天之灵,保佑熥哥儿,保佑他媳妇,平平安安。包邮熥哥儿媳妇,生个嫡长子!” 第99章 生(2) 夜色深沉,紫禁城被夜色笼罩,但坤宁宫中却是灯火通明。 一盏盏宫灯点亮,爷俩的周围放了几个炭盆,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爷俩焦急的脸。 里面,宁儿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喊的嗓子都哑了,可是那个小人儿却还是不肯出来。 朱允熥本来已经镇静的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开始担心紧张起来。 老爷子还能稳当的坐着,他却不住的来回的在殿门外走动。 “闺女,再使劲呀!”殿内,赵氏的喊声充满焦急。 “娘,疼呀!”赵宁儿哭喊着,用力着,“啊.............!” 突然,这喊声戛然而止。 朱允熥脚步一顿,老爷子一下从椅子上站起。 紧接着里面传出焦急的呐喊,“御医,快来,娘娘背气了!” “宁儿!”朱允熥不顾阻拦,就要往里进。 “可使得不得,殿下,你别添乱了!” 郭惠妃挡着门口,梅良心直接薅了一个白胡子御医进去。 随后,里面传出御医颤抖的声音,“无碍,就是脱力了!把人参切片给娘娘含在嘴里,把安神丸也用温水化开!” 只一瞬间,朱允熥浑身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全被冷汗湿透了。听到赵宁儿转危为安,浑身再也没有半点力气,靠在窗户边。 “去,扶太孙坐下!”老爷子开口吩咐。 “殿下,您缓缓!”王八耻轻轻的扶着朱允熥,在椅子上坐下。 老爷子看看左右,看看那些贴墙根跪着的御医们,眼角跳动几下,“一群废物!生个孩子,这么久!” 众御医根本不敢多言,都低下头,五体投地一般暗中发抖。 谁都知道老皇爷的脾气,若里面万一真有个好歹,他们这些伺候的御医,就是老皇爷出气的筏子。皇爷一旦动怒,他们谁都活不了。 见这些御医懦弱,老爷子心中更是生气厌烦。 他是过来人,一辈子生儿育女几十个。深知,女子生产时越是折腾得久,越是艰难。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宫里头,因为难产而死的女子,多了去了! 不过,老爷子的担忧不能写在脸上。他若是露出那种表情,他大孙子会更难受。 “日你八辈的!” 老爷子看着阴沉的天空,狠狠的骂了一句,“折腾咱的儿孙?回头他娘的给你捅个窟窿!” 心里刚骂完,脸色却豁然一变。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一句他原本根本不相信的话。 “你这辈子杀人太多,会报在儿孙身上.................” 老爷子低头,看看自己的大手,再看看忙碌的坤宁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是喽,咱这辈子,杀人太多,好人坏人,不相干的人咱杀了太多!” “报在儿孙身上..............?” 忽然,老爷子想起了曾经最最上心的心尖子。 他的嫡长孙,朱允熥的大哥,落生时也这么折腾,可只活了八岁!那可是他的嫡长孙,未来大明帝国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老爷子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从生下来几十个御医围着转,天下最好的药材供应着。 可还是,只活了八岁! 还有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悉心培养的接班人,也是英年早逝!不到四十的年纪,就撒手人寰。 想到这些,一向天王老子都不怕的老爷子,内心有些动摇了。 伸伸手指,把朴不成叫到跟前,低声道,“你说,这世上真有报应吗?” 朴不成伺候了他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所想,犹豫的开口说道,“皇爷,您是真命天子,人间真龙,人间的报应哪敢落在您的身上!” 老爷子脸色缓和一下,但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 “你他娘的,痛快的说!”老爷子怒道。 “不过...................!”朴不成继续道。 老爷子赶紧正色,侧耳倾听。 朴不成小声道,“按理说,奴婢不该说这些。但这个档口,也顾不上这些忌讳,皇爷就当奴婢胡沁.............” 老爷子青筋乍现,耐心半点没有,“你他娘的,找死呢!” “您是天子,宫里的鬼魅自然绕着您走。可龙子龙孙还未成龙,容易被小鬼纠缠。再者,民间有个说法,晚上生孩子,大凶大险............” 皇宫,不但是天下最为庄严的地方,其实也是天下最为阴暗的地方。宫里的人,五根不全最是信奉这些东西。尤其是内廷,私下里流传许多玄乎的传说。 “内廷,阴气太重,奴婢............” 朴不成话还没说完,直接被老爷子拎着脖子拽起来。 “还有这说法?”老爷子一辈子是啥也不信的,但涉及到儿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瞪眼道,“咋弄?” 朴不成被掐得喘不上气,两脚悬空,艰难的说道,“原先大都城那边的传说,是女子生产的时候,要多些阳气。阳刚之辈护法,鬼魅不敢上前............” 老爷子一松手,想想,“去,把那些杀才叫来!披挂,给咱孙媳妇护法!” ~~~~ 内廷焦急,外廷也如热锅上的蚂蚁,再也按耐不住。 忽然,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这位小公公,可是有消息了!?”常升第一个站起来,大声问道。 随后,呼啦一下,上百臣子直接把小太监围在中央。 那小太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咽口唾沫,“皇爷有旨,武臣披挂进宫,给太孙娘娘护法!” “嗯?”众人一愣。 文臣们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根本不信这个。 而武人们,越是杀人多的,其实心里越信。而且这事,在这时代很是常见。即便是他们家中,家里有人重病,或者媳妇难产的时候,都是百战老兵守在门口,寓意邪魔不敢近身。 就算是普通百姓家,也要在亲戚中选出壮小伙子。 其实这事古已有之,大唐时太宗皇帝病重时,就曾选军中骁将,站在殿外护法之用。 宋国公冯胜开口道,“皇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去当门神,用以震慑!” 开国公常胜看看兄弟常森,“老三,走!” ~~~ “宁儿,挺住!” 朱允熥在窗外轻声呼唤,里面传来赵宁儿虚弱且痛苦的呻吟。 灯火之下,殿中满是忙碌的身影。 殿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使的朱允熥,只能跟着干着急。 忽然见到老爷子在边上对着朴不成窃窃私语,眼神不时的往殿中飘着,朱允熥心里更是打鼓。 “闺女,再使劲,抓着娘的手!” “娘娘,大口喘气,大口喘气儿!” 耳中满是焦急的呼唤声,宁儿的呻吟再次微弱下来。 忽然,外头传来阵阵铿锵的脚步,还有铁甲摩擦的声音。 稍后一群军中勋贵们,以冯胜带头,披甲带刀的进来,直接跪在大门口。 “主公,老兄弟们都来了!” 老爷子也是一脸杀气,咬牙道,“咱听说,宫里的阴气重,想着让你们来,给这边增加点阳气,都给咱打起精神来!” “喏!”众人嗷一嗓子,纷纷按着兵器,笔直的站在殿外,把坤宁宫的大门挡住。 这些人,要么身上带着斩马刀。要么挂着流星锤,破甲坠。要么是腰里卡着铁骨朵,要么手持铁锏,杀气腾腾。尤其是几位老将手里的兵器,上面半点光泽都没有,兵器的木把都被血色沁透了,似盘出浆一般。 “这..............”这一幕,真有些啼笑皆非,朱允熥都不知说什么好。 老爷子大手一挥,“有这些人在,他娘的别说小鬼阴气儿,阎王爷过来都是个死!” 突然,里面传出赵氏撕心裂肺的呐喊。 “闺女,别闭眼!” “娘娘,您醒醒!” “怎么了?”朱允熥在外大喊。 “御医,快点,娘娘下身见红了!”嬷嬷在里面大喊。 见红? 朱允熥脑子里嗡的一声,他没注意到,老爷子的身子一个趔趄,也差点软倒。 窗影里,一群人围着赵宁儿,满是呐喊。 窗外,心中预感不好的朱允熥,忽然握着拳头呐喊。 “里面的人听着,无论如何,保宁儿平安!”朱允熥大喊道,“若是生不了,宁可保大人。记住,保护宁儿,保大弃小!” 屋里的人影,被朱允熥的话震得一顿。 便是老爷子,看向孙儿的眼神,也有些不可思议。 ~~~ “闺女!” 赵氏拉着宁儿的手,泣不成声,指尖女儿的鲜血还挂着。 满脸汗水,虚弱至极的赵宁儿,艰难的睁开眼,干瘪的嘴唇还没发出声音。 就听外面传来朱允熥的呐喊,“保住宁儿,保大弃小!” “他心里,有我!” 顿时,一抹幸福的笑容爬上脸颊。 折腾了几个时辰疲惫的身躯之中,不知哪来的力量。 赵宁儿咬碎牙齿,重重的呐喊,“儿呀,出来呀!” “哇!哇!” 忽然,清澈嘹亮的婴儿哭喊之声,响彻大殿。 “生了?” “生了!” 殿内人,欣喜若狂的叫嚷。 “生了!” 片刻愣神之后,朱允熥兴奋的大笑,一把抱住老爷子,“爷爷,生了!毛宁儿生了,孙儿也当爹了!我当爹了!” 老爷子被孙儿晃得骨头都散了,咧着大嘴无声大笑,忽然大声吼道,“是不是个带把的?” 郭惠妃隔着窗户大笑,“皇爷,恭喜您啦,是个嫡重孙,小家伙怕是七八斤重呢!” “带把儿的!” 老爷子一把推开大孙子,站在院子中仰天长笑。 第100章 奎 “哇!哇!哇!” 坤宁宫中,满是刚出生那小家伙,嘹亮至极,震人耳膜的哭声。 “这孩子咋这么能哭?”朱允熥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随口问道。 初为人父,朱允熥心里欢喜得恨不能大叫,扒着窗户,一个劲儿的往里看。可这时候宫里都是厚厚的窗户纸,看到的都是模糊的身影。尽管这样,他还是乐此不疲。 谁知,话音刚落,砰地一下脑袋上挨了一个板栗,疼得朱允熥一缩脖儿。 老爷子站在边上,瞪眼道,“你懂个甚?男娃哭声越大,身子越结实!”说着,胡子眉毛一起抖着,大笑道,“咱的重孙,将来定是个没病没灾的好儿郎!” 朱允熥也跟着傻笑起来,“对,爷爷说的是,平安健康就好!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可怜天下父母心,望子成龙那是孩子成长之后的事。刚降生的婴儿,只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尤其这个时代,一点点小病就能要了孩子的命。 这时,郭惠妃撩开门帘,疲惫却满是笑容的出来,给老爷子福安,笑道,“皇爷,恭喜您了,嫡重孙。大胖小子,六斤三两!” “呀,壮实!”老爷子胡子又抖起来,大笑道,“怪不得这么能折腾!” 朱允熥急问道,“惠妃娘娘,宁儿怎样?” “到底是少年夫妻,第一件事就问媳妇!”惠妃揶揄的笑笑,“放心吧,好着呢!就是身子有些虚,还见不得风!”说着,又捂嘴一笑,“是不是现在跟猴挠心似的,想见见媳妇和儿子,等着吧!等再调养几天再让你见!” “嘿嘿!”朱允熥跟傻小子似的,咧嘴大乐。 他真想,真想进去抱抱自己的媳妇,然后摸摸自己儿子的小手。 “宁儿!”朱允熥兴奋的站在窗子外大喊,“你是我家的大功臣!” “呵呵!” “娘的,傻小子!” 见他这样,老爷子和惠妃娘娘都笑了起来。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朱允熥所说的我家,指的更是他前世之家。此刻他心中欢喜,可却不知为何,又酸得不行。 “皇爷爷!”朱允熥回头笑道,“您给孩子起个名儿吧!” “对呀,皇爷您是祖爷爷了,这名呀非得您老给取不可!”惠妃也笑道。 “嗯!” 老爷子郑重的点点头,然后大手拽了两下胡子,脸上沉思之中,透出浓浓的纠结。 方才还稳稳当当的老爷子,这会却开始搓着手,在地上来回踱步,眉头都皱在一起。 “有了!”老爷子眼睛一亮,开口道,“咱重孙的小名,就叫六斤!”说着,笑道,“生下来六斤,小名叫六斤,好上口还吉利!” 朱允熥也想了想,犹豫的开口道,“爷爷,您小闺女叫福儿,怎么到了重孙这,叫六斤?这也太..............” “你懂个球!”老爷子把脸一板,吹胡子瞪眼道,“苦养男娃,娇养闺女。男娃要取贱名,才好养活!咱小时候还叫狗...........咱的重孙,也不能真取一个贱名字。六斤,既不张扬又吉利,多好!” 看老爷子要抽人一样,朱允熥后退半步,笑道,“您说什么就什么!那,大名呢!” 老爷子再次纠结起来,大手不住的拽着胡子,又开始踱步。他毕竟出身不高,虽然成年后也勤学苦读。但毕竟是武人,不是文人。读书认字都可,却不擅长文绉绉的文字功夫。平日里看奏折等都要求官员务必简洁,现在要起名了,真是有些字不够用。 “皇爷爷!”朱允熥看出老爷子难处,小心的的开口道,“要不,叫翰林学士们..........” “滚!”老爷子大骂一声,伸手就要脱鞋,朱允熥嗖的一下退出好几步。 老爷子骂道,“是人吗你?说的是人话?咱这当老祖的不给孩儿取,让外人取?哎,他娘的刚才老子想到哪了?” 骂完,又憋着脸,想了半天。 “有了!”老爷子再次眼睛一亮,直接蹲在地上,手指头沾了些口水,“过来,咱写给你看!” 朱允熥也蹲在老爷子对面,爷俩脑袋对脑袋。 “你看哈,你是允字辈,按照咱定的规矩,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咱重孙这一辈,是文字辈!” 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这是朱标嫡长子一系的排辈顺序。从这句话的含义中,就不难看出老爷子对于嫡长子一系的偏爱,默认他们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 “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大概是手指上唾沫干了,老爷子又沾了一下,开始在石板上写道,“咱重孙的名儿,要有土字。” 说着,大手直接在石板上,重重的写下一个大字,然后得意的笑道,“咋样?” “奎?”朱允熥一怔,心道,“朱文奎?这不是历史上朱允炆儿子的名字吗?那小子好像只活到七岁,就不知所踪了!这名不行,太不吉利!” 可是不吉利这话,他也不敢当老爷子说。 只能委婉的说道,“皇爷爷,孙儿觉得这名..........” “你看啊!”老爷子打断他,得意的开始拆字解说起来,“生的是咱的嫡重孙,你的嫡长子。这奎字上有个大,就代表是你的大儿子,对不?” 朱允熥点点头。 “你再看这奎字的下面,是个圭字。咱虽没啥墨水,可也知道圭乃是古玉珍宝。寓意,咱的嫡重孙,是咱朱家,是大明的大宝贝,咋样!”老爷子显然对这名字满意至极,大笑着说道。 “那,以后要是有老二呢?”朱允熥下意识的问道。 “老二直接叫文圭不就得了!”老爷子理所当然的说道,“文圭,文中古玉珍宝,他是次子也是咱大明的珍宝,这名多好呀?” 朱允熥眼睛眨眨,竟然难以反驳,开口道,“那,以后老三叫啥?” 老爷子脸一僵,语塞了。 朱允熥看看那个奎字,老大有个大,去掉大老二是圭,那老三? 当下,脱口而出,“老三叫朱文土?” 老爷子一怔,随后暴跳如雷,脱鞋就抡,“你想气死咱?” 郭惠妃赶紧拦住,抿嘴笑道,“姐夫,您可真是的。刚有了重孙,就不待见大孙了!” “看着他就烦!”老爷子瞪眼道。 朱文奎就朱文奎吧,自己已是皇太孙,历史绝不会重演,这名字也不会不吉利。 况且,这名字老爷子寄予厚望,单从字面寓意上来说,确实是登堂入室的上上之选。 奎乃是首,圭乃是古时珍宝。六斤,又是皇明的嫡长重孙。 想到此处,朱允熥跪下,叩首道,“孙儿替六斤,谢过皇爷爷赐名!” 老爷子先是一笑,可随即马上苦脸,背着手嘟囔着,“老三叫啥呢?” 朱允熥站起身,笑道,“皇爷爷,您最好把老四老五老六........都想出来,往后孙儿的儿子多着呢!” “哈!”老爷子展颜一笑,美滋滋的,“也对,也对!” 这时,院子中传来铿锵甲胄之声。 数十开国勋贵武臣,郑重的下拜,“臣等恭贺陛下(殿下),大明后继有人,江山永固!” 武人们嗓门震天,坤宁宫内六斤嘹亮的哭声,顿时被压了一头。 不过马上,里面的六斤不服输的扯着嗓子,哭声更高亢了。 “好,好,好!”老爷子连说三个好字,“今日你们也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记住,满月时都进宫来喝酒来!都回去好好养养肚皮,到时候不喝躺下几个,就不是好样的!” 老爷子这副和蔼的模样,让勋贵老臣中,一些人有些心神恍然。 此刻站在坤宁宫外笑语连连的老皇爷,仿若和当年,那个带着他们南征北战,宽容豁达的主公融合在一起。 第101章 宝 这时代的习俗,女子刚刚生产完,男子不得近身。 一是有秽气,二是出来进去的容易让产妇和孩子受风。 所以爷俩被惠妃娘娘挡了出来,忙了一夜天边渐渐放亮,半边鱼肚儿爬上天空,微微晓白。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一前一后都背着手往外走。老爷子一脸大笑,朱允熥满面傻乐。 勋贵们刚才那句话说的对,后继有人才能江山永固。老爷子虽看不上什么圣人学说,但内心有个固执的道德准则。只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一系,能够子孙昌盛,他卖命打下来的大明,也能万年一统。 爷俩刚出了坤宁宫,王八耻小跑着过来,“陛下,殿下,曹国公李景隆求见!”说着,微微小声道,“奴婢看他挺着急的!” “这时候他来干什么?” 朱允熥疑惑道,方才老爷子叫武人勋贵前来护法,来的都是跟着他打江山的老军侯们。李景隆虽然也算武人勋贵,但无论是资格还是身上的杀气都差了一些,所以不在此列。 “让他过来吧!”朱允熥随口道。 爷俩仍在夹道中走着,李景隆夹着一个长长的卷轴,风风火火的跑来。他身边跟着两个带路的小太监,拼了命也跟不上。 “臣,叩见皇爷殿下!”李景隆跑到跟前,直接双膝跪地,发出刺啦的摩擦声,高举手里重重的卷轴,“恭贺皇爷,喜得皇明嫡重孙。中华浩荡千年,帝王不知凡几,然开国之主未有武功如吾皇昌盛者,更未有如皇爷一般,四世同堂,福寿双全!” 说完,重重的叩首。 “瞧瞧!”老爷子笑道,“到底是读过书的,吉祥话说的可比那些杀才们,说得好听多了!” 朱允熥也笑起来,可是他发现,李景隆的神色有些狼狈,不但披头散发,而且脸上还有几道抓痕。 见皇太孙看着他,李景隆赶紧再次叩首,大声道,“臣恭贺殿下,诞降嫡子,承华少海。玉质龙姿,前星拱极,本支百世,派衍东宫!” “好!”老爷子喝彩一声,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 丫是真能拍呀!真会拍呀!能拍不算什么,会拍也不算什么,关键是李景隆这厮,每次拍的都这么清新脱俗,另辟蹊径,不拘一格,登堂入室。 丫这曹国公,干脆叫拍国公算了!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恭喜朱允熥得了嫡长子,四海同庆,这孩子是人中龙凤,天上的星辰。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拍到了老爷子的痒处,朱家嫡长子一支,东宫国之正统,繁衍百世! “这话说得好呀!说得有学问呀!”老爷子继续赞道。 李景隆心中得意,多亏方才连夜请教了解缙解大才子。得了皇帝的称赞,更不枉他许诺了解缙,秦淮河上的种种好处。 “你这拿的是什么?”朱允熥看李景隆手里高举的东西问道。 “这是是臣献给皇重孙的贺礼,真是个宝贝!” 李景隆小心的把卷轴放下,然后郑重打开。顿时,一股古朴祥和之意扑面而来。 卷轴中原来是一张硕大的,由各种珍贵金丝线,配以各种名贵染料,镶嵌各种宝石组成的观音座像。 这画像的底子不是纸张,而是羊毛和生丝混合而成,卷轴古朴,定是传承了数百年。然后画像却依旧色泽鲜艳,观音栩栩如生。 更难得的是,画中观音,人物飘逸仿若飞天,看着就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且有普渡众生的气质。 而且,此物也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此物,名为千臂观音像,大有来头!”李景隆看着爷俩的神色,开口说道,“您看,这画像的底下有行小字!” 朱允熥眯着眼,借着宫人凑来的灯火,仔细辨认,“大唐贞观十五年,御赐文成公主...........” “殿下好眼力!”李景隆赞道,随后继续说道,“此物是贞观年间,文成公主下嫁吐蕃时,太宗皇帝亲自御赐,命宫廷画师耗费数年所作,集当时天下名家之大成!” “吐蕃国内,一直视为珍宝,置放于历代赞普寝宫之中,奉为祥瑞。后来蒙古崛起,吐蕃萨迦班智达把他献给了窝阔台汗!” “再往后这画被元世祖所得,元世祖钟爱皇太孙铁穆耳,一直放于大都东宫之中。希望观音菩萨,保佑他的皇太孙!” “后,铁穆耳为元成宗,也是一代明主。” 李景隆绕来绕去,朱允熥听得云山雾罩。但他知道,前朝大元皇帝之中,除了忽必烈之外,也就这个元成宗算是个好皇帝,当初宋濂等人修元史,也给了很高的评价。 可是老爷子确实双眼发亮,连连赞道,“嗯,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你有心了!” 尽管元乃外族,但老爷子承认元的正统。 (这一点,朱元璋做的确实很对,因为他敏锐的看到,元代开始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疆域和民族组成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中国更加多元化,华夷一统,四海归心。) 而且他和忽必烈一样,都是在太子死后立皇太孙,并且极其钟爱皇太孙。 李景隆这份礼物,可以说,正好送到了老爷子的心里。有时在嫡重孙诞生之时,更是有着无比的寓意。 “男戴观音,女戴佛!”李景隆笑道,“臣一听说,诞生是皇重孙,就想起这件宝贝。不求别的,只求好彩头!” 饶是知道对方是拍马屁,可相通了这些,朱允熥心里也无比的舒服,笑道,“这等宝物,你在哪里寻来的?” “当年攻破大都时,臣的丈人在大都城抢...........寻来的!”李景隆差点失言。 “这些杀才!”老爷子笑骂,心情大好之下,也不想追究这些陈年往事,“攻破大都之前,咱三令五申不得抢劫,这些杀才一进去见到宝贝眼睛都红了,把咱的令给忘得一干二净!” “徐天德还算老实,知道收敛。你丈人小邓,还有常遇春那厮,在皇宫里整整抢了一天!” 朱允熥心中好笑,跟您老打天下那些人,可不就是土匪吗?您不让抢老百姓,不让抢投降大臣,他们只能找别人发财呀! “那你脸上的伤?你媳妇抓的?”朱允熥笑问。 李景隆脸色一苦,得知皇太孙妃马上临盆,他就回家说这事。媳妇追着挠,差点就是满脸花。好说歹说,才一道去了丈人家。还好几个舅子明事理,得知是送给皇太孙的贺礼,屁都没放。 “这东西来历不凡,也算是个祥瑞,回头挂起来,保佑咱大重孙平平安安!”老爷子笑道,“小李子是个有良心的,大孙你看着赏他点什么。”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疲惫,“咱也折腾一夜了,回去歇歇,你也去睡会!” “孙儿恭送皇爷爷!” “臣恭送陛下!” “你们先走,咱溜达溜达!”老爷子摆手,让朱允熥二人先走,笑看着他们走远,脸上又露出笑容,“混小子!哈哈!” 随后,老爷子就带着朴不成,在宫里溜达起来。 清晨的风很凉,朴不成赶紧给老爷子披上皮裘,送上手炉。 “咱没那么娇气!”老爷子摆摆手,踩着花园中浅浅的白雪,缓缓向前。 朴不成似乎预感到什么,默不作声的后面跟着,雪地上满是主仆二人的脚印。 走着走着,老爷子竟然登上一处高大的假山,遥望紫禁城外,埋葬着他深爱的马皇后,以后也会埋葬他的孝陵方向,虎目微红。 “老婆子,咱们有嫡重孙了!啧啧,六斤三两呢,大胖小子,那哭声可欢实了!” “你在那边好好的,等咱们大重孙能走路了,让大孙带着他,给你磕头去!” 风,吹乱了老爷子的头发。 忽然,他眼圈一红,“你咋就走这么早,把咱一个人扔下了,让咱想找个说高兴话的人都没有!” 说着,一滴泪被风吹走,“标儿,你也当祖父了,你有了个六斤重的嫡孙!爹老了,可爹还要多活几年。把你儿子,孙子都教好。都教养成才!” 第102章 祥瑞之子 (过渡章节,微水,谨慎观看) 国逢喜事精神爽,皇太孙嫡长子降生,乃是大明天大之喜。 翌日朝会,六部及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皆穿着吉服上朝,恭贺皇帝,皇太孙。 “臣等恭贺陛下,喜得重孙,东宫昌盛,大明万年一统!” “臣等恭贺太孙殿下,后继有人!” 群臣叩拜声中,宝座上的老爷子和朱允熥笑容满面,很是受用。 “众爱卿平身!” “这古往今来呀!”群臣起身之后,老爷子在龙椅上朗声开口,“开国帝王都是武功赫赫,但是他们跟咱比,命都没咱好!” 朱允熥笑看老爷子大声说笑,显然老爷子还沉浸在重孙将生的喜悦中。不然,往日这些自夸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咱一介百姓们,既不是前朝的臣子,也不是前朝的勋贵,起兵反抗暴政,只历经十七年,便建立了这煌煌大明!” 老爷子极少夸赞他自己,也很是反感臣子们对他歌功颂德。此时,却骤然说出一番自得的话来,让群臣想接口称赞两句,却有些摸不准方向。 朱允熥在老爷子身边起身,微微俯首道,“皇爷爷乃天选之人,大明上应天意,下应民心。皇爷爷自当问鼎天下,为中华之主!” 他心里清楚,老爷子平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对毕生的功绩,甚为骄傲。 中华历代大一统王朝,汉高祖出身颇低,但也为一地亭长。晋乃篡,隋亦如是。大唐更别说,李家,本就是世代的贵族,还是隋朝杨家的亲戚。 等到前朝大宋,赵家也是篡位而来,而且赵家祖上也是世代官宦,高居刺史。 历代大一统王朝的开国君主,谁都不是白手起家。 只有大明,只有老爷子,从一无所有,到拥有天下!而且在除却创业初期的艰难之外,后期面对北方强敌,几乎是摧枯拉朽。 大孙子的马屁,老爷子很是受用,继续大笑着说道,“而且自古一来,帝王之家多猜忌。你们都是读书人,看看历朝历代,父子兄弟相残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咱大明朝,祖慈孙孝。咱的儿子们,不用为了咱屁股下面的椅子,跟红眼鸡似的内斗,更不敢忤逆咱!他们兄弟之间,也还算和睦,兄友弟恭!” “现在,咱又有了嫡重孙!开国皇帝中,有此等天伦之乐的,可没几个吧?啊?” 群臣再次叩拜,“臣等恭贺陛下!” 文臣们的赞颂还稍微有些矜持,武人之中那些勋贵将领们,却按捺不住了。 曹国公李景隆跪地大声道,“陛下春秋鼎盛,身子康健。依臣看来,四世同堂也不算什么!”说着,大声道,“臣斗胆请陛下给个恩典,再过些年,让臣恭贺陛下,五世同堂,为千古皇帝第一人!” 丫,马屁真是炉火纯青! 朱允熥心中暗笑之时,老爷子已经笑出声,拍着龙椅上的扶手笑道,“好,咱就借你吉言,再加把劲儿,再见一代人!” 老爷子难得如此高兴,文臣们也不甘于人后,开始凑趣儿。 礼部尚书李原名奏道,“皇明嫡系昌盛,大明万世一统,天下该普天同庆,为大明,为陛下与太孙贺!” 老爷爷想想,“应该是咱与民同乐,让天下臣民都沾沾咱朱家的喜气!”说着,沉思片刻,“寻常百姓家有了这种好事,都要请街坊邻居亲朋好友吃个喜,咱也不能落下!” “嗯,传旨!” “京师之中,凡六.......五十以上老人,赏酒半斤,肉一斤。” “六十岁以上者,加米十斗,盐半斤。” “七十岁以上者,加布半匹。” “鳏寡孤独,无儿无女者,此例加倍。着光禄寺,户部礼部办理,即日拨付,不得延误!” “吾皇圣明!”群臣再次称颂。 老爷子又道,“咱当年起兵时,朱家人丁稀少骨肉飘零,数十年来上天庇佑,祖宗有灵,才有人丁兴旺。” “传旨,中都凤阳,定远,滁州三地,免除三年赋税,百姓徭役也一应免除!” “还有刑部,关押人犯可酌情赦免,非大奸大恶之辈,减免刑罚!” “此等圣旨,明发天下各府县!” 老爷子真是高兴坏了,各种恩德赏赐不要钱一般的赏出去。 忽然,朱允熥心里有些吃味起来。老爷子这么宠爱重孙,那将来自己要是动手打孩子,老爷子会不会脱鞋抽自己? 想了一会,朱允熥心中得到一个答案。以后打孩子,不能让老爷子看见! “陛下,皇重孙可有名字?”文臣之中,中书舍人大学士刘三吾出列拜道。 朱允熥一笑,替老爷子回道,“降生之时,皇爷爷已经给取了,朱文奎!奎,首也,大之美玉也。” “陛下圣明!”文臣中,翰林学士方孝孺出列,行礼道,“皇重孙乃陛下嫡重孙,更是皇太孙嫡长子,位列东宫乃是大明正统,国家代代有传人,乃天下百姓之福。臣斗胆,皇重孙殿下,何时授予金册!” 这些读书人,还真是头铁!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嫡长子乃是大明未来的合法继承人,朱文奎刚生下来,就要授予金册,确定他是帝国未来的合法继承人,而且还要和以后朱允熥其他儿子们,在身份上拉开距离。 嫡重孙,儒家礼法之下,无论是民间百姓家,还是天家皇室,都是宝贝中的宝贝。而朱文奎的身份,也注定了他一生下来,就会让这些文臣们认为,是顺理成章的,未来东宫之主。 尤其是老爷子亲手制定的祖训中说道,嫡长子为当仁不让之继承人。谁反对,谁就是乱臣贼子。 但,在朱允熥看来,现在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些,而且有些太不确定了。 “奎儿刚刚降生!”朱允熥开口道,“尚在襁褓之中,说这些还太早。”说着,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继续开口,“怎么,诸位学士这么早就想着以后了?就算要给孤的嫡长子当老师,也要等到他到了开蒙的年岁再说!总不能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教他治国之道吧!” 文官集团的私心,被朱允熥一语点破! 其实也不算什么私心,只是他们都视为帝师是毕生的最高荣誉。若老爷子当真现在就册立了朱文奎,少不得这些人身上又要加封出太子少师,少傅等官职来。准备等孩子大后,交给他们教导。 嫡长子虽然有法统的地位,但朱允熥不想太早立下继承人。 一来是,他将来要当很长时间的皇帝。 二来是,他会有很多儿子。 过早立下继承人,其实对他,对将来其他的孩子们,对朱文奎,都未必是好事。 “咱大孙说的有理!”老爷子也开口道,“刚生下来,眼睛都没睁开呢。咱都没急,你们急啥!”说完,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朴不成。 隐藏的潜台词,皇帝不急太监急。 就这时,殿外忽然有羽林捧着加急的军报呈上。 “哪里的事?”老爷子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殿外羽林宿卫朗声道,“陛下,云南黔国公八百里加急!” “拿上来!”朱允熥站起身,从御阶上走下。 稍后,军报到了手里。本来朱允熥心中还有些紧张,是不是云南边疆有事。但一看战报,满是欢喜。 “皇爷爷,大喜呀!”朱允熥笑道,“缅甸七寨作乱,被黔国公沐春,指挥使何福率兵八千三日平定。斩首蛮兵两千,俘获土司两人,蛮人三千,牛马无数。” 一场边疆小胜,虽放在往常有些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却有着别样的含义。 “双喜临门!”老爷子在龙椅上笑道,“咱刚得了一个重嫡孙,沐春就在云南打了一个胜仗。那些土蛮子,总是不肯安生,一年半载就要闹上几回。癞蛤蟆上脚面,恁地膈应人!” “传旨给沐春,桀骜不服王化的蛮子,不知忠义怎么写的土司,让他处理了。” 老爷子的意思是,让沐春自己看着办,是拿刀子砍了,还是挖坑埋了,随意! 将来要改土归流,蛮族之地王法,道义是讲不通的。谁拳头大谁有理,虽然有些残酷,但最适合的办法就是丛林法则。 殿中文臣们虽有人不忍,但也没有多言。武人们更是纷纷点头,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忽然,武臣中李景隆急忙出列,跪倒道,“陛下,臣有奏!” “说吧!”老爷子道。 “皇重孙刚降世,大明边疆便有胜仗,乃是天赐的祥瑞之兆!”李景隆小心地说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拥有四海,四海之内皆大明臣民。这时候杀戮太过,有伤陛下喜得嫡重孙之喜...........” “嘶!”老爷子咬了下后槽牙,开口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随后,又道,“这当口,是办喜事,不是杀人的时候。传旨沐春,只除首恶,其他的发与官军为奴。” “陛下圣明!”李景隆叩头道。 老爷子从龙椅上起身,笑看李景隆,“你方才那句祥瑞之兆,深得咱心。咱的嫡重孙生下来就给国家带来喜事,命格高贵福报无量。” 说着,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满是柔情,“封,皇嫡重孙朱文奎,为吴王,即日起全套亲王仪仗。加封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保,大学士刘三吾太子太傅,吴王年长后,入詹事府读书!” 吴王,老爷子没当皇帝时的王号。 朱允熥未正位东宫时的王号,大明最珍贵的藩王名号。 此刻,落在朱允熥嫡长子,刚刚出生的朱文奎头上。 含义,不言而喻。 ~~~~~ 第103章 铁打的荣华富贵 朝堂之上,是关于皇嫡重孙朱文奎的诞生。 朝堂之下,也是关于这个仍旧小脸皱巴巴的孩子。 承恩侯府门前,赵宁儿的母亲赵氏,容光焕发的从马车上,敏捷的跳下来。根本不用门房搀扶,快速朝内院而去。 “大妮儿?快点,帮娘收拾下东西,娘要进宫住些日子!” 一进后院赵氏就对着侧房那边喊,她家是小门小户出身,没那么多深宅大院的规矩体统。自从他家鲤鱼跃龙门之后,家里的大闺女也常常能带着孩子回家来住了。帮着赵氏,管理这个诺大的院落。 赵宁儿肚子争气,第一胎就是皇家的嫡重孙。赵氏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走路都带风,嗓门也格外大。 “大妮儿,哪去了?” 赵氏焦急的推开门,却发现大女儿的房里空空的。 吱嘎一声,正房的门推开,露出赵思礼皱眉的脸,“大呼小叫干什么?大闺女回婆家去了!都是侯爵夫人了,还当以前小门小户,这么没章法也不怕人笑话?” 一见到丈夫,赵氏顿时眉毛立了起来,大声道,“我在自己家里喊,惹着谁了?谁笑话我?谁敢笑话我?” 说着,冷笑下,“呵,侯爷!好大的威风呀,你怕是忘了,你今日的侯爵是我肚子里的闺女给你戴上的!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人生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看我这么不顺眼了,就惹了你的厌了!” 说到此处,双手叉腰,“呸!姓赵的,你没良心!当日你一个瘸腿老兵娶不上媳妇,是我嫁了你,给你生儿育女,现在你反倒看不上我了!” “你.............”赵思礼一个头两个大,怒道,“不可理喻!” “呵,说到你痛处了!”赵氏冷笑,不依不饶,“咦,今儿怎么有空在家?没去找你那狐狸精去!” 赵思礼顿时气短,面对妻子他还真是抬不起头来。以前苦日子,难日子都是发妻跟他相濡以沫,没嫌弃过他官小,没嫌弃他一条腿有残疾,家里家外给他张罗得风生水起,让他这个百战余生,从小孤苦的人,有了家的温暖。 可是,现在他发达了,犯了男人都会犯的毛病。 外边那外宅,也不是什么狐狸精。原来的上官,因为叩阙案被剥皮,妻女充入教坊司。他赵思礼一时心软,念在旧情把人家闺女赎了出来。 但坏就坏在,那女子太好看了,而且无依无靠的。赵思礼若是不收了,不是看着那闺女死吗? 再说了,赵思礼心中也有小算盘。家里现在富贵了,可儿子就一个,自己的婆娘岁数大了,也不能再生,总要多几个儿子,才对得起这么大的家业不是! 赵家的祖坟都找不着了,若是再儿子少,万一他娘的出点啥事,自己的坟以后都没人扫! “孩他娘,这事是我不对!”赵思礼大男人,没有认错的习惯,此刻涨红了脸,吭吃瘪肚的说道,“是我对不住你,你打也行,骂也行!可是..........可是那边,有了身孕...........” 嗡! 赵氏脑子里轰地一下。 然后,嗝地一声,翻白眼昏死过去。 “孩他妈!孩他妈!” 赵思礼赶紧上前,扶起妻子死命的掐人中。 慢慢的,赵氏转醒,泪眼婆娑,“姓赵的,你个杀千刀的,你个王八蛋,你个死没良心。”骂着,拳头不住的落在赵四礼的身上,嚎啕大哭,“你个白眼狼呀!一把岁数了,你还干这缺德事!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嫁给你!” “我给你腾地方,家里给你,你和那狐狸精过去吧!明儿我就自己找地方抹脖子去!我到了阴曹地府,变成扑棱蛾子,天天在你们床头晃悠,盯着你们,看你们逍遥快活!我让你有野种,我让你再也支楞不起来!” 小门小户之家的妇人,性子大多泼辣。其实严格说来,也没什么坏心。 赵思礼满脸愧疚,“说什么胡话!你是我的发妻,谁还能越过你去!是我对不住你,你怎么打怎么骂都行,就是别说这些死呀活呀的话!” “没法活了!”赵氏哭天抢地,“列祖列宗再上,看看这个死没良心的吧!” “我家祖坟都没找着,你就别喊祖宗了!”赵思礼扶着妻子起来,耐着性子道,“你听我说,我本可以不告诉你这些,省得你哭天抢地的!” “那你还说!”赵氏狠狠的擦着眼睛,“你故意气我,你要气死我,好跟那个狐狸精过,是不是?” “你是我老婆,我告诉你,总比别人告诉你强,我已经做了,就不想骗你!”赵思礼也冒出些火气,“你这婆娘,现在脾气这么大,能不能听我好好说!” “咱闺女是太孙妃,我这个当爹的纳妾没啥,但要是在外边养着,旁人说闲话。传出去,对咱们闺女不好!” 赵氏怒骂,“你还知道惦记闺女?真惦记,就不会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丑事!” “做都做了,她也怀了我的骨肉!”赵思礼见说不清道理,冒火道,“难道放在外边养?我一辈子艰难,四十岁才有个儿子。现在有这么大的家业,想多要几个儿子有错吗?” “你心里想的啥我清楚,家里这些东西庶子争不走。就算我再有十个儿子,咱嫡子的亲姐是太孙妃,谁敢算计他?谁敢再他头上?我就是觉得一把岁数了,儿子太少了,到死的那天,抬棺材的人都不够!” 说完,放开妻子,直接闷声坐在门槛上,脸色铁青。 看看丈夫,赵氏心里恨极,可是愤恨之中,也生出一股怜惜来。 丈夫一辈子,小心翼翼的。家里有钱藏着用,都给他们娘几个。官家人,也从不在外沾花惹草的。 还记得,当年家里儿子落地时,丈夫高兴得跟孩子似的。 男人,不能没有儿子!正如他所说,就一个儿子,将来他死了,给他穿装老衣裳,抬棺材的人手都不够。儿子多,才算对得起祖宗。可是自己身为正妻,却年纪大,早就不能再生了。 赵氏慢慢凑近丈夫,抓着对方手臂,哽咽道,“那狐狸精就那么好?” “哎!”赵思礼叹息,“我他妈就是喝点酒,人家恩公恩公的叫着,没管住裤裆!可是有了我的骨肉,不能不管呀!传出去,我还做人不?” “那,你把她接家里来吧!既然你的妾,在外边也不像话!” “啊!”赵思礼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妻子。 赵氏一笑,“我闹是闹,骂是骂,可还没糊涂到让你难做,让咱闺女难做的份上!你是家里的老爷,为了你,我难受些又算什么。为了赵家传宗接代,我委屈又能怎地,谁叫我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男娃!” “孩他娘!”赵思礼动容道,“你放心,外边那个是知书达理的,进门之后绝不会忤逆你,她敢半点不敬,我..........我亲手打死她!” “不止如此,她是妾,进门之后要给我跪地奉茶的!”赵氏破涕为笑,“她生下的孩子,要管我叫母亲,管她叫姨娘!” 赵思礼大喜,“孩她娘,你真是通情达理!” “嗨!你呀,要谢谢你闺女,若不是我进宫和她说,她让我宽容些,告诉我怎么拿捏.........怎么应对,我才不答应你!” “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赵思礼脸上挂不住,“你有正事没正事!” “坏了!”赵氏突然着急起来,“光顾着和你说那狐狸精,耽误事了!” “又怎么了?”赵思礼问道。 “我得进宫住些天!”赵氏回到卧房,开始收拾东西,嘴里不停,“二丫头,今儿凌晨生了!” “啊?”赵思礼错愕片刻,大骂道,“你个败家娘们,这事咋不早告诉我?” “你跟狐狸精鬼混,上哪找你去?”赵氏回头骂道。 “是男是女!”赵思礼急得一脑门子汗。 “哼!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就是争气!”赵氏满脸骄傲,“第一胎,皇太孙嫡长子!”说着,情不自禁的打摆子,“当家的,皇太孙嫡长子,老皇爷的嫡重孙。” “天爷!” 赵思礼惊呼一声,双眼冒光,感觉有些脚软,脑袋有些眩晕。 赵家,现在可不是发达一代的事了,最少都是两代人的荣华富贵! 第104章 失宠了 不觉间,京师中浅浅的雪,融复来,再次在城池内外堆叠起来。 京城内外,渐渐的有了年味儿,越发的热闹。 而一向有些沉闷的紫禁城,更因小生命的诞生,变得格外的喜气。 坤宁宫中,满是春日的温暖。赵宁儿斜靠在床头,捧着一碗鸡汤,笑看站在摇篮边,抖动着孩子的朱允熥,满眼的幸福。 “嘿嘿!爹......叫爹!” 朱允熥小心翼翼的抓着六斤肉嘟嘟的手指头,傻小子似的傻乐。 当爹是个啥滋味? 反正就他娘的挺美,美滋滋儿的。 眼前的小人儿,小脸皱巴巴,大脑门,塌鼻子,可却粉嘟嘟的招人爱。骨子里那份血缘天性,让朱允熥怎么看都看不够。 “呀!啊!” 六斤还不认人,四肢在摇篮里不住的踢腾着,嘴里发出悦耳的叫声。 “叫爹!”朱允熥晃下他的小手,笑道。 “殿下,六斤还都不认人呢!”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对老婆也是傻笑一笑,再看看六斤,故意道,“小子,我是你爹,你认识不?” “呵呵!”赵宁儿几乎笑得打滚,“殿下,您越说越不像话了!” “呵呵!就是觉得好玩!” 朱允熥又晃晃六斤的手指,“丑儿子,真丑!” 话音刚落,砰地一下! 后脑勺一阵巨痛,朱允熥一缩脖子,回头一看,却是老爷子。 “皇爷爷!”朱允熥揉着后脑勺,“您老走路怎么没声儿?” 老爷子瞪眼怒道,“你说谁丑呢?”说着,把朱允熥正拉着六斤的手,一巴掌拍落,再看看六斤,“咱重孙多俊?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哪丑?比你刚生下来那时候强多了,你那会,都没眼看!” 说着,不理会朱允熥,直接换了笑脸对着六斤,“六斤呀,咱是你老祖,哈哈!哈哈!” 老爷子笑得美,胡子一翘一翘的。 “得,我算是失宠了!” 朱允熥心里腹诽一句。 这时老爷子大手,小心的窝着六斤软乎的手指头,“哎呀,咱重孙咋就这么可人呢,咋看都看不够哩!” 隔辈特别亲,天下老人大多如此。不但亲,而且爱,孩子在他们眼里怎么都是好的。看着老爷子稀罕六斤的样子,朱允熥没来由想起前世的祖父来。 但凡他老子敢动他半个手指头,他祖父能拎着擀面杖,追他老子二里地! 这时,赵宁儿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起床,行礼道,“皇爷爷,您老坐着看呀!” “咱站会挺好!”老爷子笑起来眉毛的都是弯的,对赵宁儿说道,“不用起来,你正是身子弱的时候,好好呆着!” 按说皇宫之中规矩甚重,即便是老爷子也没有随意来孙媳妇寝宫的道理。可此时大明开国不过三十年,老爷子出身贫寒,从不管这些流传千年所谓的礼法。 再说,他想去哪,谁敢管? “你是咱朱家的功臣,好好养着身子,以后再给咱生几个嫡孙!”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在旁边笑笑,没说话。 但他的笑,却引起了老爷子的注意。 “你还杵在这干啥?”老爷子瞪眼道,“不用看折子,不用理朝政?” “孙儿..........孙儿也是想孩子了,想来看看!”朱允熥讪笑一声,“再说,孙儿每日看的都是小事,大事还都要皇爷爷圣裁!” “呀,你还真会挑轻省的!”老爷子皱眉道,“小事你来,大事推给咱?让你署理朝政,你还分起大小来了!咱辛苦一辈子了,到老了还让咱操心?” 咦,老头不讲理!你跟谁说理去! “皇爷爷教训的是!是孙儿失言!”朱允熥只能笑道。 他话音刚落,摇篮里的六斤忽然咧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你躲开,挡在这干啥?把咱重孙都吓哭了!”老爷子又横眉立眼的。 朱允熥真是............ 看看老爷子,再看看六斤。 “他哭,也能赖在我头上?” “皇爷,太孙殿下,吴王兴许是饿了!” 一边,赵宁儿脸涨得通红,一个年长的嬷嬷行礼说道。 “赶紧喂孩子,可不能饿着!” 老爷子恍然大悟,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转身出去。 见朱允熥还在里面,不由得大怒,“你孩子里面杵着干啥?没听说要喂孩子?” “我...............”朱允熥道,“我不用避嫌..........”说着,对上老爷子凌厉的眼神,赶紧出屋,跟上老爷子。 两人走到外殿,恰好望见梅良心和赵氏,带着承恩侯赵思礼进入坤宁宫大门。 一边走,赵氏还一边数落,“进宫来,就空手来?你可真行!” “你可别絮叨了,这些日子我猴挠心似的,就盼着见闺女和孩子.............”说着,不经意的一瞄,赶紧跪下。 “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太孙殿下!” “来了!”老爷子站在门槛里,笑呵呵的说道。 “皇爷,臣妾当家的天天在家里盼..........臣妾就和闺...........就跟太孙娘娘讨了个恩典,让他进来瞧一眼!”赵氏这些日子破例,奉旨留宿宫中,见了老爷子几次,便大着胆子说道,“您千万别怪罪!” “这有啥的!”老爷子笑道,“你们见见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孩子小,见见无妨。等孩子大了,规矩多了,你们等闲也见不着了!” 现在孩子还小,还可以不用太讲规矩。等以后孩子大了,吴王之尊,尊卑有别。即便是赵家人,也不能说见就见。 “臣明白!”赵思礼看见老爷子就腿肚子抽筋,战战兢兢的回道。 “你刚在外头来,身上带着寒气,先在里面暖和一会再去看!”老爷子又道。 赵氏夫妇,自然是叩头答应。 朱允熥心中笑道,“呵,老爷子这出儿,真好像宣示主权似的!” 此时赵氏夫妇躬身,从侧门进殿。 赵氏见老爷子穿的棉袍上裙摆处毛边都磨出来了,又大着胆子说道,“皇爷,您衣裳那儿都磨坏了!”说着,顿了顿,“您要是不嫌弃,臣妾针脚还成,过几日给您老缝件袍子,让臣妾家也表表孝心!” “那敢情好!”老爷子咧嘴笑道,“咱生儿育女几十年,还没穿过亲家给做的衣裳呢!” “臣妾等也是您的晚辈,孝敬您是臣妾家的福分,更是应该的。!”赵氏笑道。 “这位丈母娘,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朱允熥笑着心道。 “他们好不容易进宫来一次,你跟他们说说话!”老爷子显然心情不错,对朱允熥说道,“一会这边说完了,去咱那边,咱先走!” “孙儿恭送皇爷爷!” 朱允熥躬身行礼,赵家人跪地相送,老爷子渐行渐远。 “平身吧,旁边暖和暖和!”老爷子走后,朱允熥对他们二人说道。 随后朱允熥在前,两人在后,进了温暖的偏殿。 朱允熥自然是坐在主位上,赵家夫妇小心翼翼的在圆凳上,沾了半个屁股。 见他们这副小心的模样,朱允熥本想开口说些家常,却又不知道咋说了。 “家里挺好?”朱允熥喝着热茶随口问道。 “都好!”赵思礼站起来,“托殿下鸿福,一切都好!” “私下里说话,不用这么拘束!”朱允熥笑道。 “是!是!”赵思礼和赵氏又是一笑,点头哈腰的再次坐下。 这时,朱允熥却有些犯难了,跟丈人丈母娘说点啥好呢? “那个.........孤听说!”朱允熥放下茶碗,“你在外头,纳妾了?”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么一句。 其实赵家的事,早就有锦衣卫奏上来了。这等小事,朱允熥就当乐子看,根本没往心里去。 男人么,要是发达之后能管住裤裆,那他娘的就是圣人! 还谁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且不说家有糟糠的,就算是家有天仙的,不也仙人跳了? 扑通,那边赵氏夫妇直接跪下。 “臣有罪!”赵思礼叩头道。 “殿下,不怪我们当家的。”赵氏挡在赵思礼身前,“他..........我们家男丁太少,臣妾岁数大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臣妾让他纳了个身家清白的妾,给赵家传宗接代!” “孤没有怪罪的意思!”朱允熥道,“快起来,坐下说话!” 边上,自然有太监,把胆战心惊的两人扶起来。 “不是什么大事,孤就随口一说!”朱允熥宽慰了一句,“不过,你们毕竟是外戚之家,多少眼睛盯着呢!既然纳妾了就娶回家去,外宅养着,有失观瞻,保准有人说闲话!传到宁儿耳朵里,她难做!” “已经接回去了!”赵氏赶紧说道,“以前放在外边,不是臣妾不容,也不是我们当家的没担当。是...........是家里在给准备住的地方。新人进门,总得拾掇拾掇!” “嗯嗯!” 朱允熥随意的点头,心里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 当姑爷的,说丈人纳妾事,似乎好像应该是不大应该。 再坐下去也是没话,于是起身道,“你们坐吧,身子暖了就去那边看看,孤走了!” 第105章 狗儿咬人,狗娘骂人 出了坤宁宫,走向奉天殿。 朱允熥本是跟老爷子脚前脚后的功夫,但到了奉天殿却被告知老爷子不在,而是在偏殿,淑妃的住处。 于是,朱允熥又差人通报后,再进去。 要说淑妃也是运道好,本是地位低下的宫人,因为给老爷子生了一老来女,直接晋升为淑妃不说,还得依靠着老爷子居住。 不但地位提高了,而且一时风头无两。说起来,后宫中还真有不少人眼红! “皇爷爷,孙儿来了!” 朱允熥进殿之后,站在炭盆边,任热火驱赶身上的寒气。 老爷子在二道门里,似乎弯腰逗弄着摇篮里的小福儿。 “这么快说完话了?”老爷子在里面问道。 “孙儿和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随便问了几句家常!”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在摇篮边直腰,笑道,“你那丈母娘呀,看着是个泼辣没啥见识的女子,其实心挺善。你那丈人,看着老实,其实是个糊涂蛋!” 赵家纳妾的事,老爷子也定是知道了! 朱允熥心知肚明,感觉身上的寒气驱得差不多了,往里走说道,“皇爷爷叫孙儿来何事?” “也没啥大事?”老爷子说着,把一个布老虎放进福儿的摇篮里,笑着晃悠两下。 一见着小福儿,朱允熥心里也稀罕得不行。若不是家里有皇位,他宁可第一胎是个闺女。 闺女多好,六斤丑的不行。福儿却眉清目秀的,尤其是一双大眼睛,乌黑清澈跟会说话的似的。 “这丫头真好!”朱允熥笑着,伸手就要摸小福儿的脸,“将来定是个美人坯子............” 啪,老爷子又是一巴掌,拍落朱允熥的手。 “啥丫头?”老爷子怒道,“这是你小姑!” 朱允熥,“......................”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往后,六斤要叫她姑奶奶!” “对呀!”老爷子笑道,“咱闺女虽然人小,但是辈分大!” 老爷子快成老顽童了! 朱允熥心中一笑,开口说道,“皇爷爷,您叫孙儿来,有事?” “俩事!”老爷子没看他,看着小福儿,“你现在也当爹了,嫡长子落地这是要昭告祖宗的大事。年后你回凤阳老家一趟,去祭祖。” 中都凤阳,朱家祖坟所在。这些年,老爷子没少给那边拨钱,修筑皇陵皇城,听说那边的皇陵比老子自己的孝陵,还要恢弘。 本来朱允熥对在凤阳修筑皇陵皇城的事,颇有些不大上心。 修筑皇陵皇城可不是小工程,从大明开国至今一共大规模修筑了三次,大笔的钱粮投入,皇陵还说得过去,但是皇城就只能干看着,根本用不上。 (凤阳皇城,后来成了朱棣圈禁朱允炆后人,朱允熥和他后代的地方。皇城非常大,洪武时期投入非常多,后来毁于战火) 不过,人总是要有点念想的。老爷子一辈子,就记挂这点事。贵为天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本来你去年就该去!”老爷子不悦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偏偏半路跑回来管闲事!” “过了年,孙儿就去!”朱允熥笑道,“去老祖宗的陵上拜祭一番!” “你是嫡孙,不但要拜,还要修葺!”老爷子又道,“好好看看,别哪弄的不周全,委屈了长辈!” 拜祭修葺都是非常繁琐,甚至可以说是体力活。 祖坟陵寝是按照帝王规模修建,陵寝的宝顶是特殊的填土,使其不能长野草杂树。拜祭的时候,除了焚香祷告跪拜之外,还要沿着陵寝的城墙登上宝顶,用竹筐挑土于宝顶,寓意添土。 “孙儿知道了,您老放心吧!”朱允熥接过话头。 上一次祭祖中途而废,是为了回来救蓝玉。朱允熥知道老爷子一直对这事气不顺,便引开话头。 “还有一件是何事?” “你的喜事呀?”老爷子笑道,“张善进京述职陛见,已经到了!” 原来是这事,老爷子早就说过,张善之女为皇太孙侧妃,并且已经下了旨意。 “这..........”朱允熥犹豫下,“宁儿刚生产,孙儿这边就纳侧妃..........” “两不耽误的事!”老爷子摆手道,“你小子心里明明美的冒泡,跟咱这还装得老实巴交!”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两眼,“你这股假模假式的劲,像谁呢?你不想娶?” “孙儿全凭皇爷爷安排!” “朝政你要署理,孩子也要多生!”老爷子回身坐下,正色道,“趁现在你正是好年纪,放开了给咱生!” ~~~ 张善确实已经到了,已在杭州会馆住了几天。 没有旨意召他进宫,便在京中会会同年,走访下六部阁臣,说些地方上的事。虽然看似无公务,可却也早出晚归,比在江南还要忙碌几分。 张善之女蓉儿,则有时会带着丫鬟,在京师之中走走,观赏一下京师风情。按理说官宦人家的女儿,没有随意逛大街的道理。但张善知道,一旦女儿进宫之后,再想出来就是千难万难,所以也宽容几分。 而且,这位是未来的皇太孙侧妃,锦衣卫也在暗中保护。 京师繁华的长安街上,到处披红挂彩,人流如织车马喧哗。 人群中,一身素衣棉袍的张蓉儿,带着一个留着两辫穿着青色小袄的机灵丫鬟,正走马观花的看着。 张蓉身材窈窕,江南女子自有一番风韵。身边的丫头面容白皙,眼神古灵精怪,走到哪都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小姐,您看那边!” 丫鬟叫小顺子,十四五岁正是最调皮的年纪,又是第一次来京城,看什么都新鲜。 指着前头,一处卖糖人的摊子笑道,“那么大的糖人,咱们杭州可没有呢!” 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张蓉儿宠溺的道,“咱们杭州虽好,可毕竟不能和京师比呀!你喜欢买来就是,大呼小叫的让人笑话!” 两个丫头说说笑笑,走到摊子前。 见是两位姑娘,摊主老大爷笑道,“二位姑娘要点什么?” 小顺子鼓着腮帮子,眼睛一直眨着,指着插着的一根栩栩如生,嫦娥奔月造型的糖人说道,“我要这个!小姐您呢,您要什么?”说着,眼神忽然落在旁边的糖炒栗子摊上,顿时犯难了,“呀,怎么还有栗子呀!都是甜的,这可让我怎么选?” 张蓉儿掩嘴笑道,“你这个馋嘴的猫儿,想吃就都买一些,今日呀,让你吃个够!”说完,摸摸小顺子的头发。 “小姐最好了!”小顺子鼓掌笑道。 先是买了糖人,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小顺子一手一样,走在路上又皱眉发愁,“到底先吃哪个好?小姐,您看这嫦娥跟您似的那么漂亮,我可怎么下嘴呀!” 她天真烂漫的样子,让张蓉儿心中既喜欢又羡慕。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的少女,但现在即将进宫成为人妇。虽说那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可一想到往后,再也不能如今日这般,又有些伤感起来。 “先吃糖人吧,不然一会落的都是灰........哎呀!” 她还没说完话,就感觉身边多了什么东西,还没察觉过来,脚腕就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 身子一跳,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凶巴巴的哈巴狗。那狗儿盯着小顺子手里吃食,嘴里汪汪凶狠的大叫起来。 “小姐,您没事吧?”小顺子急问。 张蓉儿害怕往边上退几步,心有余悸的说道,“没事!就咬了下我的裙子!” “哼,臭狗!”小顺子骂了一声。 “咱们走吧!”张蓉儿说道。 “汪汪!汪汪!” 她俩往前走,但那只哈巴狗却不依不饶,也不知怎么了,追着她们叫。 “谁家的狗呀!怎么不看着哩!”小顺子情急之下,大喊起来。 周围的摊贩行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汪汪!汪汪!” 那狗儿还是围着张蓉儿身边,不住的跳跃鸣叫,很是凶狠。 刺啦一声,那狗儿一下咬住了张蓉儿的裙摆,直接撕扯起来。 “姑娘快走吧!这狗最是讨人嫌,谁从这里过,他都要咬!”边上一个摊贩说着,挥手驱赶,可那狗儿不但不怕,反而叫得更欢了。 “臭狗!” 小顺子也去赶,可那狗儿忽然回身,奔她而来,吓得她手里的糖人和栗子都掉了。 “死狗!” 小顺子大骂一声,飞起一脚,正中狗头。 “呜!” 哈巴哀鸣一声,身子翻了两翻。 突然,边上酒楼正门中,冲出一个体面的妇人,却对着他们主仆,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野种,敢踢我家老儿!” “姑娘!”边上好心的摊主急道,“这妇人不讲理,你们快走!” “哎呀我的心肝!”泼辣的妇人走出来,直接抱起哈巴狗,继续骂道,“你们这些外乡人,得了失心疯吗?这么小的狗儿,你们也下得去脚。瞎了你们的狗眼,我这宝贝儿万一有个好歹,你们赔得起吗?” 当街骂人,行人看热闹瞬间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伸长脖子看着。 张蓉儿面红耳赤,她家教良好,不愿和这种人计较,拉着小顺子说道,“走!” 可那妇人依旧不依不饶,“踢了我的儿,还想跑?贱人!” “你才是贱人!”小顺子忍不住,回嘴骂道,“你不是贱人,你是畜生!” 说着,声音清脆的大喊道,“你若是人,怎能生出一个狗儿子来?我看你是,不折不扣的老母狗!” 第106章 受气要忍着 “你若是人,怎能生养个狗儿子?我看你,是不折不扣的老母狗!” 小顺子声音嘎巴溜脆,清澈嘹亮。再加上长相讨喜,比那青面獠牙的妇人强出太多。这句话一出口,满街哄然大笑。 “好!”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跟着拍手叫好。 见此情景,张蓉儿心中越发焦急。且不说让狗咬了没法咬回去,当街对骂这种事,也最是丢身份招人笑话。 “小顺,走!”蓉儿拉着小顺子,想掉头就走,可里外都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她一个姑娘家只能低着头,小声道,“诸位,劳驾!” 这时,那酒楼中冲出的妇人,被骂得七窍生烟,满脸青紫。 抱着那条哈巴狗,狰狞的骂道,“小蹄子,养汉的玩意儿,满嘴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顺子也大怒,她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张口回骂,“各位街坊,大叔,大爷给评评理。咱俩谁喷粪?你那嘴,何止喷粪呀,简直就是一个臭粪坑!脏死了!” “好!” “好厉害的小丫头!” “牙尖嘴利骂得好!” 周围人又是一阵鼓掌说笑,看热闹不怕事大,都当不要钱的乐子看。 那妇人越发恼怒,尖叫着骂道,“我让你骂我!”说着,一撒手,怀中小狗跳了下来,汪汪的冲着张蓉儿主仆二人而去,她也狰狞的直接抓向小顺子的脸。 “小姐小心!” 汪汪声中,那狗儿直接扑来,小顺子挡在张蓉儿身前。 可挡住了狗,却挡不住人,啪地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小顺子的脸颊马上红肿起来,她被那妇人结结实实的抽了一个大耳刮子。 “你敢..........” 小顺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话都没说完,那妇人抡起胳膊,眼看又要打在小顺子的脸上。 “住手!”张蓉儿忍无可忍,忽然一把推开妇人。 “我连你这小贱人也一起打!”妇人尖叫着,欲再次上来。 “你不怕王法吗?” 张蓉儿大声喝道,她虽穿着普通素衣,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可这么当街一喝,也露出些封疆大吏之女的气势来。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你纵狗咬人在先,骂人在后!”张蓉儿绷着小脸怒道,“身为女子,你蛮不讲理,满嘴污言秽语,成何体统?骂人也就罢了,还要打人,你可有家教?你心中可有道德二字?你可还知廉耻?” 她边说着,还要防备着在她脚下乱窜叫嚷的狗。 那妇人听不出她骂的含义,见张蓉儿没说脏话,还以为张容儿怕了。双手掐腰,歪着脑袋,扯着尖锐的嗓子,继续大骂道,“咬坏了你吗?咬掉你肉了吗?你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那么小的狗,能把你怎么地?装什么千金大小姐!” “告诉你,别说没咬坏你,就是咬死你,把你们俩都咬死了,老娘我也赔得起你。”那妇人继续大声叫骂,回头一指酒楼,会宴楼的招牌,“你们俩外乡丫头,能值多少钱?五十两,一百两?老娘我家里这样的酒楼开了好几个,有的是钱!” “简直丧心病狂,无法无天!”张蓉儿冷笑一声,“一会,我就去衙门告你,看你还猖狂得起来!” 说着,要拉着小顺子在人群中出去。可是看热闹的人,依然是纹丝不动,而且大有看他们愈演愈烈的架势。 “告我?”那妇人继续嚷嚷道,“你告去呀!知道衙门大门往那边开吗?老娘往上几代人都是这京城的坐地户,老娘怕你两个外地的小蹄子!” “看着没?”那妇人一指自己的额头,嚣张道,“老娘这长着通天纹呢!你告哪都没用。我们家宝儿咬你白咬,老娘我抽你白抽,有招想去,没招死去!” 张蓉儿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她何时见过这般恶毒恶心的女子? 而小顺子则是捂着脸,眼里泛着泪花,委屈的骂道,“你等着,回去我们和老爷说,让你好看!” 就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几声喝骂。 “都躲开,围着干嘛呢?” “一边去一边去!” “公差办案,闲杂人闪开!” 人群哗啦出现一条缝隙,几个穿着半新战袄,脑上带着棉帽,挎着腰刀的巡城兵马司士卒,跟着一个头目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那头目三十多岁,瞪着眼凌厉的扫了一圈,“大街上吵吵什么呢?” “差人大哥,她让狗咬我们,还打人!”小顺子开口说道。 那官差还没开口,身后酒楼里马上又冲出一人。四旬的年纪,身材宽大,倒是一张笑呵呵的脸,嗓门高亢中透着热情。 “呦呵,怎么把陈头您惊动了,这怎么话说的!” 汉子从酒楼里出来,自来熟一般,对官差头子笑道,“嗨,也没多大点事,这两外地丫头跟我们家娘子发生点误会。”说着,对其他几个官差点头笑道,“哥几个,屋里有刚熬好的羊汤,一会赏面进来喝一碗,暖和暖和,这大冷天的嗨!” 陈头斜眼看看汉字,“什么误会?你婆娘都动手打人了!” “打仗无好手,骂人无好口,那边那丫头要不牙尖嘴利的,我娘子怎么会动手!”汉字继续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家都有错,陈头您不能帮着外地人说话呀!” 说着,又笑笑,“陈头,放心,这事我不让你难做,现在就打发了他们。真是的,不过是俩不知深浅的外地丫头,我看的真真儿的,他们要不骂人,我媳妇也不能打人。” “我媳妇都是让他们气的,打了他们,自当是替他们长辈教育他们!” 说完,这汉子转头看向张蓉儿和小顺子,“怎么着,姑娘,这事没完了?” “恶人先告状!”张蓉儿也不走了,站在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颠倒是非?” “嗨,还挺哏!”那汉字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朱大头来,“丫头,奉劝你几句话,见好就收!今儿这事但凡你知道好歹,也闹不起来。不过小狗跟你们玩呢,你看你们一惊一乍的。 它都没真咬着你们,你们不依不饶的,那不是欺负它不能说话吗?实话告诉你,我们家宝儿虽是条狗,可在我们家眼里,别人都强! 再说了,你俩那嘴也没吃亏。骂起人来,也挺利索的。 人离乡贱,你俩外地的丫头,吃亏就是福,今这事就当是教训,在京城就要知道京城的规矩!” 说着,大拇指一抖,嗡的一声那朱大头凌空飞起。 “怎么着,这手面不小了!”那汉子拍手笑道,“够你们俩丫头买新衣裳的了!” “哼哼!”张蓉儿看着地上的银元冷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的规矩,就是狗比人尊贵?狗,大于人?” “你们京城的规矩,就是女子可以当街随便污言秽语,什么难听骂什么,对吗?” “嗨,你还来劲了!”那汉子怒道。 陈姓的差官也冷下脸,回头道,“姑娘,见好就收好吧!” 想不到官差如此偏帮,张蓉儿大怒,“你是官差,居然如此说话?” 人群中,几个便衣锦衣卫已是满头大汗,手中被包裹掩盖着的小弩,端平了对准了场中人,只等一声令下。 “头!咱们还不露面!”一锦衣卫对自己家的头目说道。 锦衣卫头目也是额头见汗,左右张望道,“保护好张姑娘,谁敢动她就给老子射死谁!”说着,又望望,“怎么宫里还不来人呢!” 原来,刚刚即将闹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派人火速朝宫内传信。 长安街,距离宫城很近。快步跑不过是半碗茶的功夫,而且锦衣卫有直奏之权,不必被那些门卫宦官刁难。 “头,咱们给宫里报信干什么?”那锦衣卫不解的问道。 “笨的瓷实!”锦衣卫头目骂道,“这种事,咱们出头多没意思?” 第107章 我给你出气 见张蓉儿语气不善,那官差头目陈头也脸耷拉下来。 “姑娘,什么叫我怎么这么说话?我这是在劝你!”陈头道。 “事非公论大家都看见了,明明是他们不对,你为何要帮着他们说话!”小顺子气不过,大声道,“明明是他们狗咬人,人骂人,还打人。你身为官差不但不惩恶,反而拉偏架,你执法不公!” “住口,你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呀?” 陈头怒道,“这么大点儿事,非要过不去是吗?人家主动赔钱给你们,还不行!” 说着,语气放缓,“姑娘,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人生在世,谁能不受委屈呢?别说你,就说我这吃官衣穿官饭的,挨人呲打被人叫骂也是家常便饭。人这一辈子,哪能没电磕磕绊绊,你要是较真,日子就没法过了!” “老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家是有不对,可也没多大罪过吧!人家赔钱了,总不能再让人跪下给你磕几个吧?”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外乡人,在京城无依无靠的,今儿我若是不来,你还得受委屈。就算是再抽你们几个嘴巴,你们不也得受着吗?我来了,人家才肯作罢,还愿意大事化小,赔偿钱财。你怎么现在,连我都怪上了? “这也就是在京城,首善之地。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若是在别的地方,就你们这么硬顶,这么不饶人,被人拉到没人的地方打死都没人知道!” 张蓉儿怒极反笑,“这么说,小女子还要谢谢您这位差爷!谢谢他们手下留情?” “可是!”说着,她脸色一变,“尊驾穿着官衣,是要秉公办事,伸张正理的。这身官衣,不是让你和稀泥的!” “按您的说法,得饶人且饶人,吃亏就自己认了。那这世上,得道的岂不永远都是恶人!” “天下事都离不开道理二字,怎么在您这,道理二字就是吃哑巴亏,就是让老实人憋气,让恶人得意呢!” 一番话,周围鸦雀无声。 京师之中,每日鸡毛蒜皮的事多了。这些巡城兵马司的兵丁差人,没那个闲工夫件件都按理办理。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反正不过是鸡毛蒜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张蓉儿这么说,陈头脸上挂不住,当场掏出腰间锁链,“较真,非要分出个胜负?好,那我就拿了你们,都带到兵马司去!” 说着,晃着手里的铁链,“你一个姑娘家,被带到衙门堂上,这事可好说不好听。若是传扬出去,味儿可就变了。有理也成了无理,有道是唾沫星子淹死人,舌头底下压死人,你一个姑娘,还要不要名声,以后怎么嫁人?” “堂上老爷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两方都有错。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各打八十大板。嘿嘿,姑娘,何必不讨好呢!” “兵马司?我不去,也不劳您!”张蓉儿淡淡一笑。 陈头以为他怕了,笑道,“这就对了!” “我去大理寺!”张蓉儿正色道,“总有说理的地方,当街纵狗咬人,骂人,打人,就是不对!” “行,有本事你去!”陈头无所谓的摆手,“你告大理寺去,爷我还省心呢!”说着,回身朝会宴楼夫妇走去,嘴里教训道,“我说你们公母俩也是,养条狗就不能拴起来?他娘的猪油蒙心了,对狗比人都好?这天子脚下,今儿你家狗咬的,你们打骂的是外地人,不能把你们怎么着。要是咬了谁家的公子,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妇人委屈道,“陈头,我们家宝儿最老实听话了,从没咬过人。定是她们招惹宝儿了,不然也不能!” 张蓉儿听着这话,拉着小顺也不顾边上都是看热闹的陌生人,就往外走。 此时,她心中满是气愤。 她出身官宦之家,从小家教良好,为人恪守本分。即便是父亲已经是封疆大吏,也依然不张扬。 可现在,她却恨自己今日出来的时候,怎么就不张扬几分!多带些家丁,多带些随从,哪能受这种折辱! 想着,眼角有些发热。 “小姐,咱们回去告诉老爷,让他老人家给咱们出气!”小顺子在边上宽慰道,“要不,奴婢叫会馆里杭州同乡读书人出来,好好给咱们评理!” “你呀!”张蓉儿刚破涕为笑,但是下一秒,当场愣住,石化一般。 视线中,一身穿锦裘的翩翩公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随从,正笑容满面的对着她走来。 走到她面前,那公子笑道,“受委屈了?别怕,我给你出气!” 张蓉儿顿时鼻子一酸,心里生出几分欢喜,鼻腔里应了一声,“嗯!” 这少年公子除了朱允熥,还能是谁! 他刚从老爷子那出来,和李景隆,何广义等人说着话。锦衣卫的小纸条,就快速的传了过来。 “张善女,当街遇泼妇,受辱!” 这事,是个男人就忍不了。当下带着人火速出宫,放在人群中的言语,他在外围听了一个真切。 本来,他心中并未有什么真火。但看到这些场景之后,心中已是火冒三丈。 当下,带着几人走入人群中。 “我跟你们俩说啊,往后收敛点,别仗着有俩钱吊腰子,也别仗着是京城人,欺负人家外乡人。”陈头还在对那夫妇说教着,“你们是做买卖的,不是他娘的开黑店的..........” 正说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一个富贵的公子,带着几个膀大腰圆,也是气质不凡的汉子已经站在他身后。 “你们.............” 啪地一声脆响,周围看热闹人眼珠子掉一地。 只见跟在那公子身边的一个汉子,一巴掌就把兵马司的小头目,抽得跟陀螺似的。 陈头昏天暗地,脑子嗡嗡的,碧血长流,牙好像都松了几颗。 “你..............” 抽他耳刮子那人,冷冷的看他,“你看什么呀?” “什么我看什么?” 啪地又是一下,陈头彻底摔倒,碧血飞溅。 “你敢打官差..................啊?” 陈头惊呼声中,几个兵马司的士卒刚要上来,就被人群中几个壮汉直接按倒。 抽他那汉子,俯下身子,看着他,“你看什么呀?”说着,右手举起,里面扣着一枚玉牌。 “嘶,锦衣卫?”陈头懵了。 “你看什么呀?”那人继续问道,忽然冷笑,“你惹得起我吗?按你的逻辑,惹不起就忍着对吗?”说着,直接在陈头大腿根上剁了一脚,“揍性!” 周围鸦雀无声,人们表情格外精彩。 这是谁家的少爷?敢当街殴打官差?这可是天子脚下,有再大的靠山,也不敢这么干。 会宴楼两口子已然傻了,傻傻的看着一行人,虎视眈眈的走到他们面前。方才,他们骂的两个外地丫头,被这些人护在中间。 “不能呀,这些人一看就是豪门出身,那俩丫头穿着打扮,不过是外地普通百姓!” 两人脑中快速思索着,还是那汉子反应快些,强笑道,“几位爷,您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儿给您伺候着!” 朱允熥淡淡一笑,迈步往酒楼里走,“吃饭!” 酒楼里本来有几桌客人,见朱允熥一行人来者不善,赶紧都躲在一边,兴致勃勃你的看热闹。外面更是人山人海,里外三层。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快人一步,用袖子擦擦凳子,然后请朱允熥坐下,他和傅让,直接分列朱允熥两侧。其他随从武士,以何广义为首,面朝众人,眼神戒备。 酒楼老板,那汉子战战兢兢上前,“诸位爷,用点什么?” 朱允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拍拍身边的凳子,对张蓉儿笑道,“过来坐啊!” 张蓉儿脸一红,拉着满脸疑惑的小顺子,躲在侍卫的后面,不敢露头。 “嘿嘿!害羞了!”朱允熥心中一笑。 “您几位..................”那汉子,继续问。 “老李,点菜!”朱允熥头没看他,随口吩咐道。 李景隆看看那老板,“听说你这狗肉不错,咱爷们吃你家的狗肉!” 汉子一怔,低头哈腰道,“几位爷,您误会了。小店做的是正经的私房菜,没有狗肉!” “不对呀!”李景隆冷笑道,“爷听说,你这饭庄子里,可是京城第一狗肉馆。养的狗,都是散养野生。而且,爷还听说,你这的狗,吃的都是五谷杂粮,珍贵药材,喝的是山泉水。吃起来时皮嫩柔滑,入嘴即化!” 汉子已快哭了,“爷,小店真没有!” 这时,朱允熥冲着柜台后,抱着狗呆呆望着的妇人一努嘴,“那不是吗?” “爷,那狗不是吃的狗,那是我家养的宝儿!”汉子咧嘴求饶道,“几位爷,小人哪做错了,您明说,小人改!”说着,看着张蓉儿,“这位姑娘.......” “什么,养的宝儿?”李景隆一声怪叫,“真他妈邪了!我长这么大,听说过把闺女当二子养的,听说过把外甥侄子当二字养的,也听说过买孩子当亲儿养的。” “可是把狗当儿子,还头一回听说!” 说着,上下看看那汉子,“你问过你祖宗没有?你们家祖上起早爬半夜,跪倒爬起,把你生养出来。怎么到你这辈儿,弄了个畜生当儿子?要这么说,你那你们祖上算什么?” 那汉子已经吓傻,说不出话来。 “来呀!”李景隆对周围武士吩咐道,“去,把那狗抓来,今儿爷非要尝尝,这沾了人味儿的狗!” 话音落下,几个武士走了过去。 “哎,哎!”那妇人尖叫几声,眼看狗被抢走,嚎啕大哭道,“没法活了!老天爷,赶快去报官呀!太欺负人了!” 朱允熥被她嚎得心烦意乱,对李景隆说道,“对了,你去问问她,什么叫通天纹?” “通天纹?”李景隆低头,沉吟着说道,“小人倒是听说过,抬头纹!”说着,看看那妇人,“要不,小人去给她刻一个通天纹?” 第108章 说理 会宴楼外,看着热闹的人伸长脖子,眼睛都不眨。 见过霸道的,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若说会宴楼的女子,是仗着自己有俩钱儿,仗着是京师本地人,蛮不讲理欺软怕硬,惹人笑话的假霸道。那朱允熥带着的这群人,就是真的霸道。 霸道得三言两语之间,让人打心里害怕。 “莫杀我的宝儿!” 女子凄厉的尖叫一声,怀中的哈巴狗已经被一个武士抢走。说来也怪,方才那对着张蓉儿主仆二人连声汪汪的恶狗,此刻落在朱允熥护卫手里,那叫一个老实。 任凭人抓着脖颈,四肢蜷缩一动不动,明亮的小眼睛中满是恐惧,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这狗能出二斤肉吗?” 李景隆看看那狗,嫌弃的说道,“让厨子出来,当面整治了。”说着,走到那女子面前,直接一把薅着对方的头发,上下打量着,“什么是通天纹?” 看了半天也没看到,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女子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说道,“既然你没有,我就给你画一个。你这娘们,跟母老虎似的,我就在你脑门上刻个王字,再在你脸蛋两边一边刻画,刻一个八字。碰到爷爷,你这母老虎,就要变成母王...........” “且慢!” 忽然,隐藏在众人身后的张蓉儿大声制止,走到朱允熥身侧,红着脸微微福安,“殿.............这么做不好!” 她不开口,朱允熥也没打算真让李景隆刻下去。最多是吓唬吓唬,哪能真那么暴戾! 不过,还是饶有兴致的问道,“为什么不让刻,她不是欺负你了吗?” “大明有国法,怎能滥用私刑,再说她也罪不至此。况且,若真可刻下去,伤的还不是你的贤名!”张蓉儿低着头,不敢看朱允熥的眼睛,说话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你这是以德报怨呀!”朱允熥笑道。 “不敢当,只是要个公平而已!”张蓉儿再次开口道,“她的狗是咬人了,但毕竟没真咬到,也不是她故意指使。” “人,养不教父之过,畜生养不好人之错!”朱允熥说道,“那狗儿如此凶恶,敢张嘴咬人,就是她的错处。再说她蛮横霸道,满嘴污言秽语,不拿你们这些外乡人当人,不该处罚吗?” “该罚!”张蓉儿说道,“但不该这么罚,而且也太重了!” 说着,张蓉儿顿了顿,“她的狗闹市欲咬人,她不但不赔礼,反而嚣张跋扈,说什么家里有的是钱的话,由此可见平日也不是什么温良恭让的女子。” “双方言语冲突时,我家小顺子被打一耳光。但小顺子其实也有错!” 朱允熥奇怪道,“你家小顺子有什么错?” “错在不能识人,错在不能趋避厉害!”张蓉儿接着说道,“那女子明显就是不讲理的,还何必和她多说,速速快走就是。这种人,越是和她骂,越是麻烦!” 从事上说,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但是从现实来说,这个说法却很恰当。 好比两个人顶牛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明智的一方也不要说什么气话狠话,转头走就是了,不作无谓的争端。一时的气不顺,往往引来更大的气不顺。 就是老话说的,退一步风平浪静! “可是打人了,就是不对!”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她当街打人,不对!” “仗着是京城人士,家有余财,欺负外乡人也不对!” “出了事不赔礼,居高临下用钱砸人,更是不对!” “但种种不对加在一起,也不至于吃了她的狗,在她脸上刻字!”张蓉儿说着,快速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哦,可她毕竟是欺负你了呀!”朱允熥笑道,“你想过没有,若今天你只是个普通女子,她欺负你之后,会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错了吗?恐怕日后,只会更加的变本加厉吧!” “不但会变本加厉,还会以狗儿咬人,欺负外地人为乐,反正别人都不敢把他们怎么样?” 张蓉儿微微一笑,说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若是心无畏惧,说不定哪天遇到硬茬子,一顿大耳刮子直接打醒她!” 朱允熥笑着赞叹,“你还真是通情达理,不愧是书香门第地的姑娘!” 顿时,张蓉儿脸上火辣,不敢再看朱允熥的目光。 “你说的对,她确实罪不至此。今日这一闹,她这生意就算完了,再在她脸上刻字,未免太过暴虐。可她毕竟欺负你了,要给你个说法呀!”说着,朱允熥站起身,慢慢走到张蓉儿面前。 张蓉儿赶紧后退两步,她身旁的小顺子,对着朱允熥大眼睛一眨一眨,皱起鼻子,显得有些戒备。 “其实我也不求什么!”张蓉儿小声道,“给我赔礼就好!” “听到了吗?”朱允熥头都不回,对身后说道。 “耳朵里塞狗毛了?”李景隆怒对惹祸的公母俩。 “姑娘饶命,小人等有眼不识泰山,惹了您老!”会宴楼公母俩人连连叩首,“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给您叩头了!” “谁让你们给我叩头了!你们岁数比我还大,我可受不起!”张蓉儿侧开半个身位,开口说道,“再说,你们今日有此一劫,也不是因为招了我。而是你们不修德行,不检点,心无良善所致。” “你们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的道理应该比谁都明白。可是你们见我是外乡人,就以为好欺负。今日遭此,正是你们德不配财,心术不正!” “是是是,姑娘您说的是!”酒楼老板,诺大的汉子求饶道,“我们知错了,以后一定改!” “你们打了我的丫鬟,也要给她赔礼!”张蓉儿又道。 两人又对着小顺子连连赔礼,好话说尽。 小顺子摸着脸颊,故作凶狠的对他们一瞪眼。再转头看看自家小姐,眼神又是天真烂漫。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中,也有人拍手叫好。 “这位姑娘深明大义!” “好家教!” “好德行!” “巾帼不让须眉呀!” 众人的笑声中,张蓉儿再次不好意思的躲在人后。 朱允熥看着这事的始作俑者,脸上却没甚笑意。 “你们骂人,打人的事,这位姑娘心慈仁厚,不和你们一般计较。但是,怎么也要拿你们往衙门里走一趟!” 朱允熥开口说道,“外乡人就不是人?外乡人就好欺负?你是京城人氏,手里有两个糟钱,就可以随意辱骂外乡人!” “你要这么说,洪武爷也是外乡人,你是不是心里也敢骂?” “不敢!不敢!”听他这么一说,那公母俩差点昏厥过去。 “你以为你们是京师人,就都金贵了。外乡人都要巴着你们?都要让着你们?大明六部官员,在京六品以上官员数千,哪个不是外乡人?” “你有什么资格,欺负辱骂人家外乡人?” “这是大明的京城,便是大明子民的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何以来?” “还不是天下万民赋税的奉养?还不是天下种种好处,都汇聚于此?” “做人须有三分善,莫把刻薄挂嘴边。” “你也不过是布衣小民,谁给你的勇气猖狂至此!” “人家外乡人也没吃你的饭,没花你的钱,你怎么敢如此!” “就是欺负人家不敢打你吗?” 说着,朱允熥一声冷喝,“来人!” “在!” “抓去应天府,交应天府...................” 突然,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躲开,起来!官差办案,闲杂人闪开!”又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差,扒拉开人群进来,对着众人横眉立眼,“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 说着,那带队的头目,看到了一边几个被揍的兵马司士卒,顿时就是一愣。 再看看酒楼里,一个对他冷笑的人,双腿一软。 第109章 啪一巴掌 一时间,带队的差官腿肚子转筋,两腿跟面条似的。 在街面上混,眼神最要紧。别看他穿着官衣儿,可也要知道谁能惹得起谁他惹不起。 酒楼里那些非富即贵,没一个他能惹得起的。最让他害怕的是,冷笑着看他那人,可是京师有名的活阎王。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心中惊骇,再看看死狗一样的同僚,心中大叫不妙。 “你过来干什么?”何广义沉着脸,缓缓从酒楼出来,盯着差官问道。 “卑职.......巡街,发现这边.............” 啪的就是嘎巴一个大嘴巴子,直接把差官的帽子都抽掉了。 何广义厉声喝道,“兵马司就是这么巡街的?出事了不来,有事了不来,等事完了才来?一来就耀武扬威?” 他虽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可对于官府中这些差人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兵马司每天按时按点巡街,小队五人一时辰一趟,大队十人两个时辰一趟。先头那个叫陈头的是小队,这个差官带的是大队。 酒楼这么热闹,隔几条街都能看见,巡街的会不知道? 他们就当是没看到,甚至恨不得事再闹大一点。双方真打起来了,他们才露面,这么着把人一拿,就能吃两头。 官差被抽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 “大.......大人............” “闭嘴!”何广义愤愤道,“把这酒楼的人,抓应天府去。”说着,一指一直装昏的陈头,“具体怎么个事,问他!” 这时,朱允熥已经站起身,朝外走。 路过这些差役的时候,朱允熥小声对李景隆说道,“兵马司这些差役,越来越能糊弄事了!现在谁在管着?可还是宁儿的父亲?” “承恩侯早就不理这些了,就是挂了一个闲职。”李景隆说着,回头也看了那些官差们一眼。 眼看这些人走远,看热闹的人也哄堂大散,被何广义抽了一耳光的官差才敢站直了身体。 “老陈,你他妈醒醒,怎么回事?”官差揣着装昏的老陈。 后者睁开眼睛,摸着心口,“可算走了,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官差急问。 随后老陈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官差不由得大怒。 “兄弟们,把这不晓事的公母俩抓起来,送应天府,交给大人处理!”官差跳脚道,“上锁链,锁链!” 骂完,还是心中有气,一想到此事是一条狗而起,大喊道,“把那狗也锁咯!” “头,您锁它干嘛?”有兄弟不解的问道。 “晚上炖了下酒!”官差骂道,“他娘的,这世道老子惹不起人,还惹不起狗吗?” ~~~ 朱允熥一行人,出了长安街,似乎没有目的一般的,继续朝前走着。只是,选择的道路,都是一些相对僻静的小路。 人群中,李景隆拉了下跟在朱允熥后面的傅让。 傅让回头,皱眉,眼神说道,“干什么?没见我这护驾吗?” 李景隆同样回个眼神,落在张蓉儿身上。 后者恍然大悟,渐渐的人群中变成朱允熥和张蓉儿在前,众人默默在后跟着。 “来京城几天了?”朱允熥随口问道。 “四天!” “待的可还习惯?” “比杭州冷些!” “那你是穿的少,你看你就穿着布衣,连裘皮都不套一件!”朱允熥说着,侧头笑道,“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几套,都是今年辽东贡来的狐狸皮!” 张蓉儿咬着嘴唇,根本不敢看他的目光,“太惹眼了!” 她是清官家的女儿,身份虽然高贵,可家里却没什么好东西。而且,一直以来的家教,也使得她以简朴干净大气为美。 朱允熥就爱看她脸红的样子,当下凑近些,情不自禁的要去拉对方的手,嘴里道,“我给你的,有什么不能穿的!呀,你好像比上次见瘦了些。你的琴带了吗,以后给我弹曲可好!” 一说起这个,张蓉儿顿时满面飞霞,羞臊得不行。 当日,那张画............ 她正心神不定,眼看朱允熥就要握住她柔柔的小手。 啪地脆响,朱允熥手跟碰上烙铁似的,闪电般缩回来。 只见小顺子站在他和张蓉儿中间,掐腰看着他,刚才就是他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朱允熥手背上,狠狠的来了一下。 张蓉儿傻了! 傅让,李景隆,何广义等人,都傻了! 朱允熥看着通红的手背,也傻了! 居然,被打了! 小顺子掐着腰,清脆的嗓门连珠炮一样,“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能对我们小姐上手呢!你要干什么呀?看你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也是不知道羞臊的!” 说着,小丫头清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又道,“若是旁人,我定然不依。看在你方才给我们小姐出气的份上,就饶你这次!” “不过,你千万别有痴心妄想,也别对我们小姐挤眉弄眼的。告诉你,我们小姐你想都不要想,我们小姐已许了人家,说出来吓死你!” 说到此处,再看看朱允熥,小脸上又露出些不忍来,“哎,这位公子,看你仪表堂堂一表人才,也像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大丈夫何患无妻...........” “顺子!”回神的张蓉儿一下掐在小顺子的胳膊上,惊呼道,“你干什么?这..........他是皇太孙!” 小顺子被他一掐,疼得一个激灵,大眼睛扫扫朱允熥。 “黄公子?没听说过呀!”说着,又教训起张蓉儿来,“姑娘,不是奴婢说您。您是什么身份?这要是传扬出去,可就坏了!”随后,小声道,“姑娘,咱们快走吧。奴婢看这黄公子,不像是好人,你看他身边那些人,都贼眉鼠眼的!” “再说,您好事在即。千万不能和外人有牵扯,不然老爷要动家法!” “他是皇太孙!”张蓉儿急道,“殿下!” 小顺子一愣,掰着指头,数着道,“皇太孙殿下..............啊!”忽然,惊得跳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张蓉儿。 张蓉儿无奈的点头,“快给殿下赔礼!” “哎呀!”小顺子跟受惊的小鹿似的,又是磕头又是打自己的脸,“奴婢,奴婢右眼无珠,罪该万死!这.........奴婢早就应该知道,如此英武不凡.......那个.........皇太孙在上,奴婢给你磕头了!” 被这天真烂漫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打了一下,朱允熥心中也不如何生气。 有些逗她一般说道,“你打了孤,怎么办?你看都红了,疼!!” 小顺子直接跳起来,一把握住朱允熥的手,吹气道,“奴婢给您吹吹,吹吹就舒服了!” “哈哈!”朱允熥抽回手,朗声笑道,“上回见你还没这个丫鬟,她是哪来的?” 见朱允熥不计较,张容儿心里松口气。 “她以前都在我祖母身边,被祖母宠坏了!”张蓉儿说道,“殿下恕罪!” “怪不得女孩子起个男孩名,小顺子!呵呵,不知者不罪!”朱允熥大度的说道,“看样子,你心里也没把她当成下人!” “我和她情同姐妹!”张蓉儿说道。 朱允熥看着小顺子怯怯的小脸,笑道,“以后你进宫过来,这丫头去哪?” 小顺子飞快的回答,“殿下,我陪小姐进宫伺候您行不行?” “呵呵!”朱允熥一笑,捏着她肉嘟嘟脸颊,“宫里可不好玩!” “有小姐在,奴婢才有家!”小顺子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 ~~~ 身后,众人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皇太孙,居然对那个小丫头,那么慈眉善目的。那丫头,打了皇太孙一下还能没事,可真是造化。 而人群中,李景隆却在琢磨着。 “张家的礼,怎么个送法?也不知这位侧妃娘娘,喜欢什么?” 想着,心里忽然惊骇起来。 “送个鸟!” “若太孙正妃知道我巴结别人,心里还不恨死我?” “嗯,有礼,还是送给赵家比较好!” ~~ 俺就这个风格呀,怎么能是水呢。 爱你们,摸摸大。 第110章 马上就办 天愈冷,紫禁城中的飘雪,愈发厚重。 今年的雪有些大,今年的喜庆特别浓。紫禁城中,早在数日之前就开始张灯结彩,宫人身着锦瑟,彩绸迎新。 宫中,要添新人。 圣谕,浙江布政司使张善之女,张蓉儿为皇太孙侧妃,将在腊月二十二,正好是小年这天,娶进宫中。 今年,紫禁城中的喜事特别多。大明的喜事,也特别多。 从朱允熥所在的东宫景仁殿,二楼书房阁楼放出去,旁边钟粹宫那边的院落已经整备完毕,窗棂柱子都刷了新漆,盖上也换了新的琉璃瓦。 等张蓉儿进宫后,就要住在此处。虽和赵宁儿的居所坤宁宫无法相提并论,但在紫禁城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 不过,此时的朱允熥没有去欣赏窗外的美景,而是坐在御案之后,表情凝重的看着手中的奏折。 福州左参政铁铉奏报,自大明海关收取关税一来,赋税已是过去数倍之多。且商贾往来越发频繁,甚至有万里之外金发碧眼色目人等,前来中华天朝交易。 但国朝海禁仍在,外来之商,国朝之商,只得在朝廷规定的港口经商。同时,又严令片帆不得下海。 可沿海之地豪商大族,皆有船队在海上航行,而周围百姓见到海贸之利,多有私下结伙出海者。由广东,福建等地乡民,多达数千人在外海诸岛落脚。 海禁,还真是一件头疼的事! 在老爷子那质朴的价值观中,凡是不好好在家种地的,都是败家子! 老爷子的海禁,不禁别人前来贸易,也不禁自家的百姓和外人做买卖。但禁止自家的百姓,扔了田地,跑去做生意,跑去当水手,禁止老百姓出海远航。 大明海禁的最初目的,就是害怕人口流失! 可现在立国几乎三十年,国情于国处大不相同,而且一旦沿海商业兴盛起来,商业绝对会替代掉原始的农业。 而且虽明令禁止不得私自下海,但各商贸海港的官府其实未深究。对地方上大商人,组织船队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说服老爷子呢?” 朱允熥放下奏折,闭目沉思起来。 其实终其大明一朝,虽有郑和下西洋的壮举,但海禁一直都是存在的。明中叶开始,文官掌权,海图封存连造船的图纸都给毁了,国家固步自封。 可这种海禁是矛盾的,一方面不许出海,另一方面全世界的人都在和大明交易,白银疯狂的涌入。 另一方面,因为海禁导致了水军战船成了摆设,盘踞外海的倭寇海盗横行,等后期,荷兰窃居弯湾,葡萄牙窃居澳门。 (明朝的商人和官员很聪明,澳门的葡萄牙人,基本是大明和外界海贸的中间人。但弯湾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被荷兰占据三十八年之久,也反映出明朝末年,国家的衰败。) 虽然那两个地方在现在看来是不毛之地,可它哪怕再不毛,也是大明的地方。 “不开海禁,谈何远洋?” “不远洋,谈何开拓进取?” 想到此处朱允熥摇摇头,睁开眼,在铁铉的奏折最后空白处,开始诛笔批复。 “海禁事,先等等,现在不是时候。” “你在福建,给孤弄清几件事。福建有少大海商,名下有船队几何,水手几多,规模如何?” “甚至,落脚外海诸岛之大明子民详细之树多少?彼等有船多少,何等营生?” “天下事,必有利可图。开放海禁,唯重利放能堵住天天悠悠众口!” 写完之后,吹干墨迹,这封奏折没有放进,要给老爷子看的黄绸匣子中。而是单独放入另一个匣子,那里面都是朱允熥和心腹臣子的往来秘折。 随后,伸手去拿案上的茶碗,端起来一看,里面的茶却空了。 “人呢!”朱允熥又翻开一本奏折,开口道,“上茶来!” 话音落下,王八耻却没马上出现。反而是楼下传来,故意压抑说着的声音。 “怎么了?”朱允熥不悦的问道。 王八耻赶紧从楼梯上来,跪地道,“殿下,妙云姑娘来了!” 朱允熥一笑,“哦,让她进来吧!” 稍后片刻,妙云提着一把缠着雕花的银壶,跪在朱允熥脚下,慢慢的给茶碗加水。 “殿下恕罪!”妙云放下银壶,叩首道,“奴婢不召自来!” 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子,朱允熥总是格外宽容些,说话时也更温和些。 “什么罪不罪的,起来回话!”说着,朱允熥打量下妙云,这些日子没怎么亲近她,她似乎更加的.........圆润了。 穿着红领绣着彩线的束腰宫装,红色的领子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白里透红,美艳不可方物。 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胭脂香,沁人心脾。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揉了揉,坏笑道,“可是想孤了?” 妙云轻咬贝齿,跪在朱允熥脚下,一只手被他拉着,一只手放在朱允熥的膝头。大着胆子抬头,眼神中既有害羞,又有热烈。 她已是鲜花盛开的年纪,一颦一笑都是美,此等风情,自然不是旁人能比。 顿时,朱允熥心中有几分火热。 “这他娘的,还怎么处理朝政?” “哎,媳妇多了也不好!” 心里想着,把她两手都在放在自己腿弯之中夹住,摸着她的额头,笑道,“怎么不说话呀!这么看着孤做什么?你再看,你再看,孤就把你吃掉!” “呵!”妙云笑了一下,由于牡丹绽放,随后把头埋下,声音带着几分凄苦,“殿下,您忘了奴婢这旧人吗?” “傻瓜,这是哪里话!”朱允熥心中对她也有几分歉意,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孤这些日子是太忙了,冷落你了!” 腿上佳人轻轻嗯了一声,瞬间红霞挂满白皙的脖颈,蚊子一样说道,“殿下,可还记得答应过奴婢的事?” 朱允熥手指正渐渐向下,闻言略顿。 “孤事太多,还真的不太记得了!你提醒一下,若是能办的,孤马上就给你办!” 妙云马上抬头,娇羞眼神中满是嗔怒,眼角挂着泪花,“奴婢就知道,殿下给忘记了!” “别哭!”朱允熥手指在她鼻子上点点,笑道,“孤忘了不要紧,但孤说话算话,你说出来,孤马上给你办!” 妙云不敢看他,低声道,“您以前说,要给奴婢一个龙种!” “这事呀!”朱允熥恍然大悟,随后笑了一声,“这事,现在就能办!” “哎呀不行,大白天呢!” “择日不如撞日!” 书房阁楼下,肃立的王八耻无声挥动拂尘,自有宫人去准备毛巾热水等事后所需之物。 楼上楼板微微晃动,些许不可闻之声。 即便是老王等人,早就去了烦恼根,也有些心潮激荡。 这时,殿外东宫另一个管事太监,朴无用快步进来。 “王大哥,您给通报下,浙江布政司使张善求见殿下!” 王八耻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手指下头上,低声道,“小声些!”说着,又开口道,“让他等着,殿下忙着呢.........等等,你说的是张善?” 朴无用点点头,而后听到楼上细微的声响,顿时懂了。 “嘶!”王八耻拉着朴无用走到殿外,埋怨着说道,“他到会挑时间,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 “他毕竟是未来侧妃娘娘的父亲,咱们可不敢怠慢!”朴无用也小声道,“要不,杂家去随便说些说辞,让他继续等着!” “自然是等着。”王八耻小声道,“殿下正兴头上,谁敢上去打扰!” 第111章 新人,旧人。 张善是恭谨的文臣,端坐在偏殿中等待着召见。 他刚从奉天殿中陛见过老爷子,奉旨来皇太孙处问安。 其实就是和皇太孙说说家常,他女儿马上入宫为侧妃,有些话要他和皇太孙,私下里说说。 进来的时候,通传的太监说皇太孙在正在书房,并未召见臣子。可怎么自己一直在这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传话。 正焦急之时,朴无用进来说道,“张大人,跟杂家走吧!” “有劳公公了!”张善虽马上就是皇亲,但不敢托大,恭敬的一礼,随口道,“在下斗胆问一句,皇太孙那边很忙?” 朴无用脸色一僵,赶紧岔开话题,“大人留神脚下!” 穿过偏殿连廊,眼前就是景仁宫正殿。虽然规格小了些,不如奉天殿那般恢弘。但完全是仿照奉天殿而建,只是略小而已。 迈步进殿,张善不禁有些心思恍然。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他一个朝不保夕被同僚架空的五品知州,骤然荣升杭州知府,又位列三品布政。现在女儿也将嫁入皇家,正成皇家外戚。一想到这些,顿时有种人生际遇不可量的感触。 走入大殿,跟着太监的脚步走入后堂,几个端着水盆,捧着毛巾的宫人,从朱允熥的书房中出来。 见此场景,张善微微有些不解,“大冷天的,殿下在沐浴?” “殿下,张大人到了!”朴无用通报一声。 “让他进来吧!” 随后,张善整理下衣冠,缓缓而上。 “臣,张善叩见太孙千岁殿下!” 书房中,张善对着朱允熥叩首,但是抬头之时脸色微微有些怪异起来。 紫禁城大气恢宏,不过皇帝和太孙的寝宫还有书房,都非常小。而且因为是冬日,为了避免冷风灌入,窗户都封着。所以狭小的屋内,稍微有些别的气味,就格外扑鼻。 张善按照抽动下鼻子,怎么感觉屋里有股潮乎乎的腥味?还有香粉味儿? “嗯嗯!”坐在上首的朱允熥不自然的咳了两下,“无需多礼,平身坐吧,给张爱卿上茶。” “谢殿下!”张善坐在圆凳上,抬头之时,忽见朱允熥额头有些许的汗珠,若隐若现,而且面色有些红,气息有些急促,似乎极为劳累。 朱允熥确是有些累了,所谓好菜费饭,好火费炭,好地费牛,好女费............ “殿下可是病了?”张善关切的问道,“臣看殿下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朱允熥面色发窘,他完事之后才知道张善来了。若是早点知道,他定会悬崖勒马,先见过张善,再办那事。 面前这人既是他的臣子,也算是老丈人之一。所以这心里嘛,多少有些无地自容,不好意思。神情窘迫,做贼心虚! “没事!”朱允熥笑笑,随手擦下湿漉的额头,大笑道,“孤方才,觉得精神有些不好,打了一通拳!”说着,笑笑,“你看,这些日子在宫里没活动,才打了一会,就出汗了!” “殿下乃国朝根本,万不能任性随意!”张善绷着脸劝诫道,“冬日发汗,易寒气入体,殿下不可轻视。臣以为,还是叫御医过来为好!”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那个,你来见孤,何事?” 张善起身,俯首道,“臣,来和殿下请辞!” “辞去布政司的差事?”朱允熥马上明白过来,笑问,“你在任上做得好好的,你也是孤的近臣,为何要请辞?” “臣,即将为大明外戚!”张善正色道,“外戚为封疆大吏,非国家之福!一省民生政务,不可交于外戚之手!” 他说得义正言辞,也知道进退,让朱允熥对他的好感再度提升一些。 “你能想到这些,证明你心怀坦荡,不贪恋权势!”朱允熥开口道,“你这样的人,正是国家肱骨,孤信得过你,无需请辞!” “不可,不能为臣开此先例!”张善神色愈发郑重起来,“一地布政一省首官,臣即为外戚,再掌权柄,恐遭人非议............” “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勤勉做事,管别人作甚?”朱允熥笑道,“哦,若孤娶了你女儿,你这样的臣子,就要回家避嫌养老?若你手握权柄,就是不守臣道,别有用心?”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国家用人之时,你自诩为读圣人学说之人,何必在乎这些小节。” “再说,外戚做大,乃是皇家昏庸。你看皇爷爷和孤,哪个是昏的?” “你不过是文官布政司,又不是边关大将,何以小心到这个地步?” “浙江的事,新政也好,税收也罢,刚刚走上正轨,你就要给孤撂挑子??” 这番话,说得极重了。 张善赶紧道,“臣不敢!臣只是............” “没有只是,你放心去做,家事国事孤分得清楚!”朱允熥起身笑道,“不要这么谨小慎微,太过谨小慎微反而不美,明白吗?” 人都不是圣人,谁心里没有权柄之心。 张善请辞是真的,但也有几分隐藏的落寞。此时听朱允熥如此说来,心中感激不已。 “臣,谢殿下隆恩!” ~~~~~ 坤宁宫,寝殿之中。 赵宁儿坐在罗汉床上,笑看着襁褓里熟睡的六斤,眼中满是母性的光泽。 赵氏捧着鸡汤进来,正看到自己的女儿浑圆雍容的侧脸。忽然发现,现在的女儿,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是这种不一样,她这个做娘的,却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就算她是做娘的,可在女儿面前,也要低下不只一头。 “闺.........喝汤了!”赵氏进门笑道。 “都说了,您别忙,宫里什么都有!”赵宁儿让身边的嬷嬷,把汤接过来笑道,“您进来陪女儿已经很好了,这些事自有别人去干,烟熏火燎的,宫里规矩还多。做点吃食,恨不得八百双眼睛盯着,您何必亲自费事呢!” “外人炖的,哪有我炖的好!宫里的厨子也就那么回事,鸡老鸭瘦炖出来的汤也就看着好看,一点都不香。你看我炖的,上面都飘着油花呢!”赵氏低头道,“我这做娘的,伺候自己女儿月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着,又看看赵宁儿,“当年你大姐坐月子的时候,也是我去伺候的!你快趁热喝!” 赵宁儿也看看母亲,神色微微动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家人皆是臣。 轻轻喝了一口鸡汤,赵宁儿心中感伤,岔开话题说道,“咱家老三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要好好请个先生教,可不能教成纨绔子弟来!” 赵家老三,是赵家唯一的嫡子。 赵氏赶紧说道,“我心里正为这事发愁呢,入冬的时候跟你爹说请几个有学问的夫子,可是咱家毕竟没啥人脉,请的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说着,小心的犹豫着说道,“前几日,曹国公去家里了,说你三弟呀,要是愿意可以去他们家里上学。” “曹国公高门大户的,家中夫子好几位都是翰林学士。他的嫡子比你三弟虽然大些,可正好在一起作伴。他还说,他李家和咱们赵家,不是外人...........” “嗨!”赵宁儿微微一笑,“早听殿下说过,这个曹国公是个满身心眼的人,早先我还不信,现在听了,说他满身心眼都是客气的!” 赵氏对有些事一知半解,可赵宁儿却心里清楚。 她的弟弟未来可是正经的国舅爷,要是和他李家的嫡子一块读书长大,那么是什么情分? 她赵宁儿是东宫正妃,诞下东宫的嫡长子,就那么一个亲弟弟。 “你别拒绝,但也别答应!”赵宁儿想想继续说道,“娘,常家跟咱家来往多不多?” “还行,逢年过节的,都有礼数往来!”赵氏说道。 “下回你去串门的时候,把这事提提!”赵宁儿说道。 “怕你生气,我没敢说!”赵氏说道,“常家,要给你弟弟说娃娃亲呢,他们家三爷,有个九岁的嫡女,出落得可漂亮了!” 赵宁儿想想,一笑道,“亲上加亲也是好事!”说着,对身旁嬷嬷说道,“你去传话,改日让开国公夫人,怀远侯夫人进宫来陪本宫说话!” “是,奴婢遵旨!” 见女儿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家气度。赵氏欣喜不已,可是不知为何,她似乎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哀愁。 母女连心! 赵氏小声道,“你........心里不高兴?” 赵宁儿微怔,笑道,“哪有?” 赵氏看看左右。 赵宁儿挥手,众人退下,“娘,你怎么了?” “你跟娘说,是不是因为宫里马上进新人了,你心里不痛快!傻姑娘,可不能那么想.............” “您想哪去了?”赵宁儿笑道,“皇家子孙繁衍的大事,女儿可不会拎不清!”说着,傲然一笑,“再说,女儿是走洪武门,从大明门抬进来的东宫!” ~~~ 我好水呀,我也不想这么水呀,可是控制不住呀。 淹死我算了,哎吆。 第112章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蹦..........嚓......... 烟花,在冬日的夜空绽放,璀璨而又温暖。迸发的火光,把整个浙江会馆都照得亮亮的,火光下那些放烟火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宫里接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张善大人虽然不是浙江人,可把女儿接亲的地方,就选在了在京的浙江会馆。浙江会馆的人,俱有荣焉! 张善虽不是浙江人但却是浙江的父母官,张家的女儿进宫为侧妃,浙江的士子百姓也算她的娘家人。 “哇!” 小顺子趴在窗台上,漆黑的瞳孔中满是烟火的倒影,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呼,欢呼雀跃。 屋内,几个张蓉儿父辈交好之家的女眷,在细心给她打扮。她本就是美人坯子,微施粉黛,略施胭脂之后,已是明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 “小姐!”小顺子回头,看着张蓉儿,由衷的说道,“您比烟火还好看哩!” 张蓉儿浅浅一笑,穿着红色绣着金线嫁衣的她,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忧伤。 嫁给皇太孙她自无不可,甚至还有些欣喜。当年抚州河堤上一见,那爽朗的少年就映入少女心房。 可是,哪个女人愿意做侧房呢! 高贵的侧妃,其实也就是民间的妾罢了。 她张蓉也是个骄傲的女子,自问不比天下任何人差,怎么就............. 听说皇太子娶正妃那天,全城轰动,光是皇家的聘礼就挑了几百台。新娘子被八台大轿抬着,光明正大的从大明门正门进宫。 可到了自己这儿,婚礼要在天黑时分。 没有凤驾,没有乐手,没有礼部唱官,没有圣旨。几十宫人,簇拥着一顶六人软轿,就要把自己送进去宫去! 明知这些事她无能为力,可心里就是堵得不行! “嗯!嗯!”门外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老爷来了!”小顺子从窗台下来,飞快的跑过去开门。 “不要开门,隔着门说话!”外面,张善郑重的开口,“从今日起你是皇宫内眷,为父是大明外臣。你我父女二人,不宜相见!” “爹!”眼泪,吧嗒就下来了,打湿大红嫁衣。 窗子上倒映着张善的身影,“进宫前,有几句话,为父和你唠叨唠叨!” 张蓉在女眷的搀扶下起身,微微福安,“女儿谨听父亲大人教导!” “进宫之后,承恩要顺,不可触犯君上!” “为侧妃,要端庄贤淑,谨守本分,不可僭越!” “受殿下宠爱,更要谨小慎微,不可恃宠而骄!” “谨慎言行,立身要正。” 张蓉儿俯首听了,肃容道,“女儿记住了!” 窗外的张善,语气柔和了一些,“尔往大内,勿记挂为父!” “爹!”屋内人,泣不成声。 “这有一副玉镯,是你娘的遗物,你留着念想吧!”张善掏出一物,慢慢的放在窗台上,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天上的烟火正照亮他的身影。似乎,他的脊背有些弯了。 “爹!”张蓉儿大哭,想推开房门,冲进父亲的怀里好好哭一场。 可突然,外面一个太监扯着尖锐的声音,大声喊道,“吉时到!” 凤轿,落在了房前。 披着盖头的张蓉儿在众人的搀扶下上轿,白皙的双手中,抓着一个装着镯子的小木盒。 轿子,渐行渐远,隐藏在夜色之中。 张善也在角落里露出面容,不舍的看着女儿远去的方向,泪流满面。 人生,很是残忍。 喜悦中会有悲伤,而真正悲伤时,绝无喜悦。 ~ 东宫之中,红烛似火。钟粹宫红色的帷幔之下,张蓉儿端坐在凤床之上。 从进宫开始,她的心就忐忑得不停的跳呀跳,似乎要从腔子里挣脱出来一样。双手的掌心,全部都是汗水,擦了又擦了又来。 殿内静悄悄的,偶尔有火花炸裂的声音。 “小顺子!”寂静之下,张蓉儿实在是忍不住了,张口喊道,“小顺.....” 脚步传来,全然不是小顺子那种欢快蹦跳的脚步,而是颇为沉稳,不急不躁的脚步。 “是谁呢?”一瞬间,张蓉的心,又马上提到了嗓子眼。 “等急了吧!” 一个温和声音响起,霎那间让张蓉空落落的心里,差点哭出声来。 朱允熥站在床边,看着身体微微颤动的佳人,左手从宫人手里接过玉钩,轻轻一带。 若有若无的惊呼之中,两人四目相对。朱允熥眼神如火,张蓉儿不胜娇羞。 朱允熥无声的挥挥手,宫人们都识趣的下去。 随后,张蓉白皙的手,直接被朱允熥拉住。惹得佳人,心中猛颤。 但一秒,她又几乎哭出声来。 “委屈你了!”朱允熥注视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道,“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孤本想着办得隆重些,可规矩如此,只能让你委屈了!” 有这话,就够了。 张蓉儿低声道,“臣妾不委屈!” “不委屈是假的,天下哪个女子不希望婚姻大事,轰轰烈烈的!”朱允熥挨着她坐下,顺手从小几子上拿过水酒,交一杯给张蓉儿,“放心吧,孤会好好待你!” 张蓉儿含泪,和朱允熥交杯饮尽。 “要说咱俩也真有缘分,抚州一见之后总是割舍不断。这世上多大盲婚哑嫁,你我二人婚前还见过彼此,说过笑过,总要比旁人亲切一些!”朱允熥随口笑道,“孤命人在钟粹宫给你准备了一间小厨房,以后你常做些拿手好菜,可好?” 张蓉儿脸色通红,刚刚点头答应,却惊呼一声。 一只大手,扳着她的肩头,把她拥入怀中。 殿中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 ~~ 殿外头,王八耻无可奈何的看着,坐在板凳上守着墙根的小顺子。 小顺子手里捧着个芝麻烧饼,两三口就干净了,然后腮帮子一鼓一鼓,噎得大眼睛直翻。 “你慢点,谁和你抢了?”王八耻是又气又笑。 小顺子好不容易把烧饼咽下去,开口道,“大叔,我都饿了一整天了,从早上起,宫里去的公公就说不许我们吃东西。说什么,吃了东西要如厕,不雅!” 说到此处,眼睛又转转,“大叔,您说这不是废话吗?人不吃东西要挨饿,吃了东西当然要去厕所呀!就因为皇太孙娶我们家小姐当媳妇,就不许人上厕所了吗?” 若别人这么说,王八耻早就一巴掌上去了,但眼前这孩子天真烂漫,任谁听了都只能会心一笑,丁点气都生不起来。 “大叔,你是好人,还给我夹了红糖的芝麻烧饼吃。去我们那迎亲的那些公公,都板着脸,好像谁欠他们钱似的,跟他说话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哼,等一会皇太孙殿下出来,我告诉他,让他去打那些人的板子!” “胡说!”见她说得不像话,王八耻轻声斥责一句,“你进宫了就要守规矩,你当还是外头呢?这一口一个我的,可不成。还有,你这碎嘴的毛病,以后也要改了,不许这么多话!” 小顺子微微吐了下舌头,眼睛弯成新月,“我是看大叔您人好,才和您说!不然,我又不是傻子!” 人和人的缘分,往往就这么奇妙。 他俩人不过刚认识片刻,就心生好感,仿佛认识了多年一般。 “还想吃吗?大叔带你吃点心去?”王八耻笑道。 小顺子犹豫一下,“不行,我要在这守着我们家小姐!” “傻孩子,用不着你守!” “那也不行,进宫之前管家说了,我必须随时都在小姐身边!”小顺子抓着衣襟,“一会皇太孙殿下出来了,她一个人多寂寞呀!” “殿下今晚上都不出来!”王八耻笑着,拉着小顺子的手,“没事,大叔还能害你!走,吃点心去!” 小顺子犹豫再三,可一想到这个公公是皇太孙那边的总管,也不好拒绝。 “你今年多大了?”王八耻问道。 “十二,翻年就十三!” “你爹娘呢?” “不知道,打记事起,我就跟着老太太在乡下过日子!” “哪个老太太?” “就是小姐的祖母呀!她老人家可好了,是活菩萨哩!” “哎,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大叔,你多大了?你爹娘呢?” “大叔我呀,也没爹娘喽!” 第113章 武学生员 转眼,洪武二十年过去,二十七年已到。 去岁,大明武功赫赫,平塞北胡患,皇太孙亲征讨辽东,收复中华千年旧土。天下风调雨顺,府库充足国泰民安。 暗中,有几次朝野风波,老皇爷即将处置功臣之时,皇太孙亲自斡旋之下,终究风平浪静。 今年,正旦朝会之时。皇太孙代天子宣旨,望天下臣工再接再厉,创大明盛世,使天下百姓俱欢颜。 时光匆匆而过,朱允熥来到这个世界已快整整三年。无声之间,他改变了许多,让这个蒸蒸日上的大明王朝,越发的鲜活。 驾! 京城外,一队打着龙旗的银甲骑兵,纵马前行,目标庐龙山。 那地,本是应天城外一处战略高地,大明尚未立国还是朱吴政权之时。老爷子亲自坐镇此处,徐达常遇春埋伏两侧,骁勇善战的淮西男儿,大破陈友谅来犯的几十万大军,重创陈友谅的水军。 庐龙山三年环水,此时山上的堡垒军寨等已经翻修一新。 此时正是冬去春来,些许绿影在山间徘徊,萃意盎然。 大明武将学堂,就坐落在此处山上。远远望去,山上旌旗招展,山脚下不时有骑兵巡逻,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殿下!” 打着龙旗的骑兵中,傅让在边上对朱允熥说道,“前面就到了,宋国公,定远侯等人,已下山出迎!” 朱允熥骑着一匹浑身通体黝黑,毛发油光,四蹄带雪的宝马,微微一笑,“张罗了数月,这武学总算开张了。走,去看看他们建得如何,到底能不能给我大明,多培养出些名将种子来!” 转眼间,骑兵已行至山脚下。 数十位武臣勋贵见龙旗之后,跪地奏道,“臣等,叩见太孙千岁殿下!” “都平身!”朱允熥一身戎装,跳下战马,走到冯胜面前,亲手扶持起来,笑道,“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原本武学是要在京城五军都督府官衙之侧,但京师太过繁华,不是读书之地。而且武学不同于文人官学,更需严加管理,犹如带兵一样。 所以众人和朱允熥商议之后,把武学搬到远离京师繁华,又是当年大明开国大战的战场之地。 朱允熥被人簇拥着,众星捧月一般上山。 此山外边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蜿蜒山路两侧全是暗中的陷阱堡垒,此山完全暗中军事重镇布置。和当年,老爷子在此处坐镇吸引陈友谅主攻时,一模一样。 “年后武学开学,京中勋贵子弟一百二十八人,军中选粗通文墨,有功在身底层武将三百六十,已差不多五百人。”山路上,朱允熥边走边笑道,“如何,现在可稍微有些样子了?” “回殿下,臣就把这些后生,当成兵来带!”宋国公冯胜,落后半步开口说道,“一开始勋贵子弟颇有散漫,抽了几次之后,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看起来,有几分兵样子了!” 武学,其实就是个兵营。 乱世的名将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盛世的名将则是各种规矩打磨出来的。 “要是再让他们见点血,就更踏实了!”另一边,定远侯王弼也开口道,“教的再好,总归是不如真刀真枪杀人放火来的实际!” 众人说话之时,眼前豁然开朗。行至山顶,一个巨大且平整无比的校场映入眼帘。 朱允熥收敛脸上的笑意,走上校场高台,“点将,让孤看看武学的种子们!” 咚咚咚,战鼓声起,响彻山野。 一通鼓还没落下,校场上已是人头林立。一队队穿着紧身贴里,身材健硕的的武学生员,从学堂中,马厩中,沙盘边,演武场中出来,在此处集合。 近五百人分成了五个整齐的方阵,军容肃杀。等这些生员,看清了点将台上,飘扬的龙旗,还有皇太孙的仪仗之后,眼神越发的狂热。 朱允熥目光扫过这些生员,略微满意的点头。 鼓声未落,人员已集合完毕。动静之间丝毫不见慌乱,更没有大声喧哗。队列整齐,错落有致。而且彼此之间里还留有距离,若是配上兵器,已是合格的迎敌方阵,进可攻退可守。 他目光所到处,人人都挺起胸膛。 生员中那些因功选拔的武人不用说,他们都是来自边关,自然是一身杀气。那些稚嫩的勋贵子弟,也与往日大不相同。 军队,是最能磨练男人的地方! 当然,磨练不出来的,就直接成渣子了,外人也看不到。 “孤今日来看看!”朱允熥在点讲台上大声说道,“看看你们这些,未来大明军中的中流砥柱!” 校场上,欢声雷动,“天佑大明,吾国万盛!” “你们中有的是边关从小兵爬上来的豪杰,有的是京城中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在这里,你们都有同一个名字,大明武人学堂的生员,未来将要去军中,为大明开疆拓土,拒敌于国门之外的好儿郎!” “皇爷爷和孤,对你们期望甚深!” “知道孤,为什么把武学,选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吗?” 风剌剌,大旗响。 朱允熥在点将台上大声喊道,“此处,正是当年皇爷爷带着你们的父辈,你们在军中的前辈,埋伏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地方!” “当时淮军刚破应天,于江南立足未稳,左有陈友谅,右有张士诚,实力最弱。” “陈友谅率军六十万沿江而下,欲灭了应天,灭了皇爷爷。” “就在此处,在山下的龙湾,大明的百战强军,把陈友谅杀得落花流水。那水湾的水底,现在还有陈友谅战舰的残骸!” “把武学建立在此,正是为了激励尔等忠义之心。效仿尔等先辈,为国杀敌!” “大明虽国泰民安,但北有蒙元尚在,南有倭寇时不时骚扰海疆。” “今后,还有许多仗要打!许多敌人要杀!” “但尔等父辈老去,身体渐乏。尔等可愿秉承父辈之志,投身军旅!” 军人的子弟,从小被灌输的,就是功名之应马上取。 此时朱允熥连番问话之下,早就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纵马持刀,为国征战。 “愿意!愿意!” 台下,山呼海啸一般,人声鼎沸。人人都是拼命叫喊着,表情狰狞而又狂热。 朱允熥朗声一笑,“诸位儿郎,大明之外,尚有无数富庶国土待尔等取之,国家对待有功之士,从来不吝名爵。” “若干年后,你们可能就是大明的伯爵,侯爵,公爵!配享太庙,名垂青史!” “天佑大明,吾国万盛!” 台下,生员中,不知是谁带头,歌声昂扬而起。 “吾种源远流长,吾国泽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皇万寿无疆!” 朱允熥看着这些意气风发的男儿,朗声大笑。 这些武学的生员,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大明的钢刀,征战四方。 不远处武人勋贵之中,有一老军侯说道,“听殿下说话,咋就这么上头呢?俺都一把岁数了,也想着跟着大喊大叫的,你说怪不?” 宋国公回头一笑,“这就是天威,当年,皇爷不也是如此嘛!喊两嗓子,咱们这些兄弟们,就嗷嗷叫!” 第114章 镩子 燕京,北平。 春日暖阳,打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之上,反射出刺眼灼热的光。 燕王府中,一处登高赏雪台中,热气袅袅。燕王朱棣与一人围坐亭中,二人中间摆着一口宽口铜锅,锅中汤汁沸腾,香味扑鼻。 那人一身黑衣,看似是个儒士的打扮,吃相却不甚儒雅。 滚烫的冻豆腐从铜锅中捞出来,微微挤压下蜂窝中的汁水,然后扔进嘴里,烫得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可依旧是筷子不停,几口下肚之后,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忽然一伸手,把头上的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一边吃,一边笑骂道,“燕王,小僧这日子可没法过了。整日提心吊胆的从,吃顿饭都放不开!” 这人,正是如今需要藏头藏尾的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看看他,微微笑道,“可本王也没见你少吃了?” 姚广孝叹息一声,给自己的碗里加了勺芝麻酱,一边解着一边说道,“就这么点爱好了,不敢出去见人,不能让人知道小僧还活着,每日就指望着吃顿可口的!” 除却他们二人,还有朱棣的心腹家人之外,这世上的人都以为姚广孝已经畏罪而亡。 但从来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却能毫发无伤的活着。 朱棣再看看对方,沉吟下,“锦州有座辽代古寺,你若是在这边呆的烦了,可以去...........” “那我走?”姚广孝停住筷子,歪头道,“撵我?” 朱棣一笑,“你故意拿话恶心我?”说着,站起身,看着亭外假山雪景,“本王只是看你藏在府中,难受而已!” 姚广孝飞快的在锅中涮了一片羊肉,肉片还是红色的就放入口中,然后放下筷子擦擦嘴,定睛看着朱棣,“千岁最近怎么了?小僧看您,有些不大对!” 朱棣吐出一口胸中浊气,开口道,“烦!” 姚广孝沉默片刻,“可是为京师中的那位!” “京师传来密报,我那位侄儿,又捣鼓出个武学出来,让京中勋贵子弟还有军中有功校尉入学。”朱棣背着手,说道,“还说什么天下武人亦是天子门生,武学乃国家兴盛之道,武人亦是国之栋梁,大明干才!” 说到此处,朱棣转身,再次坐下,端着酒杯却没喝,而是看着手中玉杯,“我这个侄子,每每都有惊人之举。这等收敛人心的功夫,他爹,本王,谁都想不到!” 武学给天下武人晋身之阶,朝廷承认的功名,使得这些武人们即便是略低于科举之士,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被人嘲笑是只知道杀人的丘八。 朱允熥忽然来这么一手,短期内或许只能看到,他把京师中的勋贵更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可是放远看,却是收尽天下武人之心。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权术。 朱棣拥有的不过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则是坐拥整个天下。 这种不可逆转的代差,不是靠着雄心壮志就能战胜的。长此以往,朱允熥那边的力量会越强。燕王这边不动还好,一动就是泰山压顶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图大业,本来颇有眉目,但是现在居然到了丝毫胜算没有的地步。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让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千岁心灰意冷?”姚广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说道,“其实,若千岁将来想做个安乐的富贵王爷,就此罢手就是了。”随手,再次满上一杯,“您收敛锋芒,做个安分的顺王。小僧等人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就当曾经心中所想之宏图,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朱棣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起来,眼角狠狠的跳动几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里江山如画,似乎是那么近,那么触手可及。但却又是那么远,那么虚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握着的拳头中,指甲已经嵌入在肉里,朱棣的脸色慢慢变得狰狞。 “我到底差在哪里?为什么,总是要被人压着!大哥在时,父皇不选我,情有可原。大哥不在了,父皇宁可立一个小孩子也不立我。而现在,这个小孩子,蜕变成了吃人的猛虎。如同以前的大哥一样,像一座山压在自己的头上!” 心中百感交集,种种表情汇聚面庞。 万里江山如画,大丈夫谁愿甘居人下? 我朱棣,心中满是为大明开疆拓土,重振中华汉唐雄风的宏图。也自问,必然能超越前贤。创造赫赫武功,开创国朝盛世。使得大明,再无外敌之忧,再无胡人之乱。 可是......... “千岁,您想好了吗?”姚广孝继续说道,“小僧知道您心中现在难以取舍,那就不如不选,顺其自然。您是皇帝亲子,大明塞王,将来无论怎么变,只要您对朝廷恭顺,您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王最恨就是一人之下!”朱棣忽然怒道,“为什么,总要有人在本王头上!” “徒劳的怒火,最为无济于事!”姚广孝微微一笑,“您再怒,也改变不了事实。您乃一代豪杰,到底如何取舍,您比谁都清楚!”说着,又笑笑,“是做安乐王还是做李世民?” 燕王朱棣,举起玉杯一饮而尽。 “不过,还是那话,在小僧看来,您连安乐王都做不成。皇太孙对您成见极深,一旦陛下驾崩,新皇必定削藩。秦晋二王是人家的亲叔叔,那不管如何,虚藩首当其冲的就是你。” “若曾经您心中所图真被他抓到证据。届时,无兵无权的您,就是案板上鱼肉。假设小僧是皇太孙,定会杀了您,用您的人头震慑其他藩王!” “本王早就知道,自从有了那份心思的那天,就没有退路!”朱棣表情变得释然,“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只是,咱们都算错了,那孩子终究不是个纸老虎。而是一只随时随地,都在等着吃人的百兽之王!” “本王空有一身力气,可是却毫无施展之地。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若是再大些,本王..............” “不过是一个武学,千岁就恼成这样?”姚广孝说道,“须知,这世上除了阳谋,还有阴谋。他有阳光道,咱们有独木桥!” “呵!”朱棣一笑,“你这和尚,卖甚官司?”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有些事,怕说出来污了千岁的耳朵!”姚广孝忽然变得郑重,“只要千岁有万岁之志,我等臣僚自当粉碎碎骨。所谓人定胜天,燕藩上下一心,有百战强兵在明,臣等在暗,未必不能成事!” 说着,咧嘴一笑,“即便是败了,真的败了。不过一死,也好过给人家磕头称臣,任凭人家戏耍!” 朱棣的眼神豁然凌厉,盯着对方,许久缓缓说道,“你要做什么?” 姚广孝温和一笑,拿起筷子,“说不得!”说完,再次埋头吃了起来。 “有些事,本王不屑为之..............” “本就不可能是千岁您做的,怎么会赖到您的头上!” “你到底要作甚?和尚!本王可不是宵小之辈?” “千岁怎么了?”姚广孝抬头笑道,“小僧知道您爱惜羽毛,想做雄主帝王,不屑于阴私之事,但............” 说着,他优雅的擦擦嘴,“您不恨皇太孙,只是视他为敌。可这世上,有人既恨他,也视他为敌!” “他只不过挡了您的路,可有人认为,他却抢了别人的东西!” 朱棣恼怒起来,一把夺过对方的筷子,“你这和尚说清楚了?” “哎,天机不可泄露!”姚广孝依旧是笑,拍拍光溜溜的额头,“千岁可知一个词,移花接木!” 说到此处,姚广孝站起身,走到亭边,拿起地上一颗石子。 “千岁,您看这湖面的冰,可还算冻得结实?” 说着,手里的石头骤然扔出,只听砰的一声,看似稳固的冰面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冰碴飞溅。 “若是冬天,这湖面的冰刀斧不能破之。可看似不起眼,完全没有锋刃的铁镩子,却能三两下就镩出个洞来!” “一旦有了洞,整个冰面的冰,就都破了!” “现在千岁需要的,就是一把镩子!” 第115章 阳谋之外 朱棣看着冰面,看了许久。 然后,目光有些凌厉的看着姚广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你背着本王做了什么?” 后者拍拍手上零星的冰雪,“我一个和尚,能做什么?” “说实话,不然别怪本王顾不得你我的交情!” “好人难做呀!”姚广孝挠挠光头,笑道,“千岁,成大事光靠雄心壮志,靠真刀真枪,是绝对不行的。靠您自己,也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您天下无敌,又能杀得了几人?” “一个篱笆三个桩,您这样的好汉要三个帮。小僧不过是,暗中帮您交了一些朋友而已!” 朱棣沉声道,“谁?” “小僧已经说过了,皇太孙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您的朋友!” “您想做的轰轰烈烈,但宏图霸业不单是打仗。您太过骄傲自负,有时候也是坏事!” “你.......” “您别问了!”姚广孝笑道,“从小僧认识您开始,便被您的英雄气度折服。汉家江山颓废数百年,往后需要的正是您这样,超越汉唐的英主。” “历史会记住您的丰功伟绩,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用见不得的光的手段去做!” 说着,他又拿起一个石子,轻轻的丢在湖面上。 “这样的湖面,冻得最结实的时候,比城墙还牢!若是用蛮力,刀斧猛砍,纵然能破冰。但破冰之人,也必将被冰水吞噬,死于水中。” “小僧无用之人,辅佐王爷千岁,能做的,就是给您找来一根镩子,让他破冰!” 朱棣坐在那里,默然无声。 姚广孝再次坐好,捅了下铜锅中有些暗淡的炭火,再下去一盘羊肉,用筷子搅和几下。 “明日,小僧去远游!” “为千岁,寻找那根镩子!” 朱棣慢慢把一个玉杯,推到姚广孝的面前。 “辛苦!” 后者一笑,顽童一般,“咱俩的交情,说这个?” 人间,如同大海。 所有的平静,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 ~~~~ “杀!杀!杀!” 北方依旧寒冷,江南春江水暖。 这一日,朱允熥请老爷子,御驾亲临庐龙山的武学之中。 武学校场上杀声震天,两队生员列成长枪阵,正在捉对厮杀。双方虽然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棉甲,枪头也都包裹了棉花,可是动静之间满是肃杀之气。尘土飞扬之中,满是男儿热血。 “好!”老爷子一身布衣,远远的看着,嘴里笑道,“都是好后生,把式练得不错。” “您看,那边最小那个,就是那个指挥同伴结成圆阵,保护弓箭手那个!”朱允熥手指指演武场中,笑着说道。 场中两方人马,在军官的号令下进退有据。一方准备强突,一方结成原阵,保护对内的弓弩手。 “那是谁?”老爷子使劲的看着,因为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来,爷俩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布衣,带着宋国公等人随便的看着。 “您老没看出来?”朱允熥笑道,“那是七姑的儿子,李让!是您的外孙呀!” 七姑,大明公主,下嫁驸马都尉李坚。李坚功臣之后,骁勇善战为老爷子器重,掌前军都督事。 “啊?那小猴子?”老爷子咧嘴笑道,“往日看跟病秧子似的,今天怎么这么精神!” 大名公主乃郭宁妃所出,郭宁妃已故,生前深受老爷子宠爱。郭宁妃两个兄弟,陕国公郭兴,武定侯郭英都是老爷子手下大将。而且是当年跟着老爷子从郭子兴军中,另立门户的铁杆淮西二十将。 “就是往日太娇惯了!”朱允熥笑道,“前几日驸马找到孙儿,说要把孩子送来武学磨练一番。听说七姑在家都哭了,舍不得宝贝疙瘩!” 老爷子点头,“男娃要摔打着养活,送来挺好,挺好,李坚有正事!” 就这时,演武场内本来微微处在下风的李让一队,忽然在对方的冲击下一分二,露出中间弓弩手来。 弓弩手对着敌人一番急射,而后抽刀猛上,与敌人开始纠缠。而李让则是指挥着其他同伴,用长枪从两侧杀入。 不过是两队演武比试,竟然打出了玉石俱焚拼命的架势。 “到底是身上有咱朱家的血,看看,这劲头跟小老虎似的!” 老爷子护短的表情显露无遗,在他眼中,只要是他的晚辈,那就都是好样的。 朱允熥笑道,“本来是想京中勋贵的子弟入学,现在看来外戚之中,也有不少人要把孩子都送来。”说着,顿了顿,继续道,“武学是锻炼人的好地方,您也说了,男娃就不能养在深宅大院里,不摔得不成气候!” “所以孙儿想,等以后办大了。各地王叔家的孩子,也可以送来。就算不指望他们出兵放马的,强身健体,知晓兵事也是好的!甚至,宫里几个小王叔也可以送来。” “啊!”老爷子微微错愕,然后眯着眼,咧嘴道,“这............再说吧!理是这个理儿,可是咱那些孙子们,安安稳稳的王爷,踏踏实实读书写字,不挺好吗!”说着,又道,“他们也都还小呢,这事以后再说!” “您看看,你老刚才还说男娃还要摔打着养呢!还说李坚有正事,李让不错呢!”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老脸一红,“那不一样,他们.........不是外孙么!” “您说什么都有理!”朱允熥揶揄一句。 这老爷子,外孙子进武学他叫好。轮到他亲孙子了,小儿子了,他就舍不得了。 “哼!”老爷子鼻子哼了声,往另一边走,“谁家孩子,谁不心疼!” 爷俩带着人,出了演武场,走到学堂边。 眼前是一排整齐的屋舍,里面坐满的生员。刚过去,就听到一个破落嗓门扯着脖子叫唤。 朱允熥定睛一看,站在屋舍中一个沙盘面前,长牙五爪跟要杀人似的,正是景川侯曹震那杀才。那厮手里握着一根竹棍,却好似抡着大刀片子似的,正唾沫横飞的叫嚷着。 “打仗,都他娘的是学问!” “洪武三年,老子在潼关外,对上了王保保。” “那狗日有兵三万,老子这边两万七。他来攻,老子守!” “他骑兵多,老子只能且战且退,退到了这处峡谷之中!” 说着,曹震手中的竹棍落在沙盘上,“人少打人多,还他娘的没有多少骑兵,怎么打?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杀才!” 窗户外头,老爷子看着曹震笑骂道,“让他来给生员们讲课,他倒是吹上了!” 屋舍内,所有生员都是眼睛发亮,兴致勃勃的听着。 “不要设伏兵,让追兵以为你正撒丫子跑呢!” “集合所有兵力,堵在对方追击的线路上。看到两侧高地没有,把火炮驾在高地...........” 生员中马上有人问道,“侯爷,为啥放在高地,火炮不都是列在军前吗?” “死心眼子!”曹震跳脚大骂,“人家骑兵冲过来,你能放几炮?”说着,又大骂起来,“架在高地,那不是射得远码?好比你站在你家墙头撒尿,跟站在墙根撒尿,能他娘的一样远吗?” 比喻虽然粗俗,却直接明了,生员们都大笑起来。 “追兵到了,火炮开火。中军主力,就踩着火炮的弹丸冲锋,趁他懵要他命!”曹震继续大喊道,“中军给他们缠住,仅有的骑兵从侧面直接给他们一刀两段..............” “侯爷,踩着咱们火炮的弹丸?”又一个生员问道,“那.........火炮无眼,咱们冲的快了,不等于让自家儿郎,被自己火炮误伤吗?” “你是将!”曹震站在那问话之人面前,大声吼道,“想打胜仗,就别怕死人!想打胜仗,首先就要学会别把人命当回事!” “真是杀才!” 窗外,爷俩看得津津有味。 “打仗,兵有的是,别怕他们死!”曹震依然在里面大吼,“当年在淮西,老子们手底下死的人海了去了!怕死人永远挣不到军功!” 忽然,老爷子脸色有些暗淡。 “大孙,过几日你回中都祭祖的时候。也去咱当年打仗的地方走走,当年死的人,太多啦!”老爷子叹息道。 “是,孙儿知道了!” ~ 不好意思,晚了。 第116章 若有所指 京城春光已是明媚至极,圣旨明发天下,皇太孙代天子回中都祭祖,带巡视两淮龙兴之地。 此次出京,皇太孙仪仗更胜以往。光是随行护军就有六千人,两国公随行,开国公和曹国公。两侯爵掌旗开路,崇安侯李新,越嶲侯俞通渊。驸马都尉李坚,掌骑兵护卫。 圣旨云,沿途官府见皇太孙,如朕亲临。 除却浩大的护军之外,跟随皇太孙的宫人也有数百。若不是赵宁儿刚生产完毕,不易长途劳累,她这个嫡正的孙媳妇也是要回去的。 东宫之中有些忙碌,王八耻指挥着宫人,把平日皇太孙要用的东西,纷纷装好。 出行在即,朱允熥也享受平日难得的温存。 赵宁儿带着六斤,张蓉儿带着小顺子都在景仁殿中,妙云则是远远的肃立一边。几个女子,都含情脉脉的看着朱允熥,尤其是张蓉儿,新婚燕尔正是难舍难分,眼神中无尽的眷恋。 “六斤!” 女人们的眼神,朱允熥就当看不到。抖动着摇篮里的儿子,小家伙眉眼已经长开了,脸型有些像赵宁儿,可眼睛和鼻子却跟朱家人一模一样。尤其是两只大眼睛,贼亮。 “六斤,你爹要走了!你笑一个!” 朱允熥话音落下,赵宁儿在边上嗔怒道,“殿下口不择言,什么要走了?” “是孤失言!”朱允熥笑笑,也不以为意。 宫里说话规矩多,要走了这三个字不能随便说的,不吉利。 见朱允熥不在乎,赵宁儿急道,“您还不改口?” “呸呸,百无禁忌大吉大利!”朱允熥做样笑道。 赵宁儿伸手挽着他的胳膊,柔声道,“这一出门,又要些日子,自己要保重身子。臣妾和六斤,都盼着您呢!” “这丫头今天有点腻人呀!”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不过随后也恍然大悟。 张蓉儿这个侧妃,还有妙云这个美人都在呢,这丫头是在宣示主权地位。 “这什么世道,媳妇多了,老爷们受罪!媳妇少了,老爷们没社会地位!” 心里苦笑一声,朱允熥温和的笑笑,“知道了,你在宫中也保重,若是闷了,就叫你母亲进宫来说话。”说着,看看张蓉儿,笑道,“你也好好的,闲着没事,就去宁儿那走动走动。她这人,其实最是随和!” 张蓉儿何等玲珑心思,当下对赵宁儿福安说道,“娘娘若是不烦臣妾,臣妾怕是以后要常去您那说话呢!” 她知书达理,实在让人生不起讨厌的心思。赵宁儿也是爽朗性子,直接拉着她的手,“我求之不得呢,什么臣妾臣妾的,你几岁了?” “臣妾比娘娘年长!”张蓉儿笑道,“但娘娘就是娘娘,臣妾不敢因年岁大,而不知礼!” 她俩说的火热,好似亲姐妹一般。远处,妙云低着头,始终看着她自己的脚尖。 这个场合,还真没她说话的地方! 这时,太监禀告,郭惠妃到了。 一进殿,郭惠妃就指挥身边的宫人,把一个装着裘皮的箱子放下,笑着说道,“殿下要回中都,可千万不能大意。中都可比京师冷,这毛皮衣裳该穿还要穿。这边有几件,是紫貂的,比狐狸皮轻便多了,回中都穿正好!” 朱允熥笑道,“多谢惠妃娘娘挂怀!” “咱们娘俩用不着说这些!”郭惠妃笑笑,快步走到摇篮边,“唉哟,让我看看咱们的小吴王。瞧瞧,多可人的孩子,一会见不着,我的心里都空落落的!” 赵宁也笑道,“惠妃娘娘,您看,六斤对您笑呢!” 郭惠妃摸摸六金的小脸,笑道,“当年,殿下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副招人稀罕的模样!”说着,微微叹气,“这一晃真快呀,当年我和皇后抱殿下,好像还在昨天似的。一转眼,他都是做爹的人了!” 屋内女眷们,都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花枝招展。 郭惠妃对朱允熥是疼爱有加,但疼爱之后未尝没有为将来打算的意思。尤其是她有三个儿子,蜀王,代王,谷王。蜀王封地富庶,代王大同边关,谷王在上谷边地。 其他两个儿子都好,唯独去年大同的代王,轻敌冒进吃了败仗。老爷子现在一提起这个事来,就是一通恶骂。还削减了他的护军和宫人,在诸王中有些狼狈。 “前日建宁府送来了新的贡茶,宫里用不了许多,分出一些赏给了诸王!”朱允熥看似随意的笑道,“不过,再多的东西分润下去,礼也就薄了。所以孤和皇爷爷说,内藩的王叔们什么都不缺,都赏给边关的塞王吧!尤其是大同那边,平日吃的都是茶砖,没什么好差,多赏代王叔一些!” 话音落下,郭惠妃脸上露出感激的神情,“哎,劳烦殿下心里还念着那个不成器的!” “娘娘见外了!”朱允熥笑道,“您所出三位王叔,虽不是孤的亲叔,但有您在,和亲叔叔有什么两样?” 对于这些藩王,朱允熥一贯的方针就是能示好拉拢的,就拉到自己这边来。尤其是郭惠妃的三个儿子,只要稍微示好就可以站在他这边,再加上他两个亲叔叔,诸王之中谁敢不服帖。 郭惠妃目露感激,她儿子打了败仗,她根本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说好话。 再看看朱允熥,叹气笑道,“老爷子也是真狠心,这才安生了几天,又让你出宫去。上次去一回,回来就瘦了。虽说有人伺候,可外边再好,哪有宫里好!”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朱允熥笑道,“回乡祭祖,也是历练。见见龙兴之地的风土人情,感念皇爷爷创业艰难。孤小时候,父亲他们那一辈皇子回乡祭祖,都是穿着草鞋,走着去!沿途别说官府接待了,连马都不让骑!” 外面,忽然传来老爷子爽朗的声音。 “说得没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还少了一句话!”老爷子从外面进来,在众人叩拜中,对朱允熥说道,“行万里路,更要阅人无数!” “你呀,啥都好,咱对你哪都满意。就是年岁还小,人情世故,世间风俗还有些欠缺!” 朱允熥心里发笑,他其实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另外,你方才说到点子上了,要感念咱创业的艰难!”老爷子走到摇篮边,先是对重孙子咧嘴笑笑,然后背着手说道,“终归,你没吃过苦,没受过罪。去咱起家的地方看看,走走,听听,会大有收获!” 说着,摇头苦笑下,“当年咱让皇子们穿着草鞋回向祭祖,可是他们呢,回来之后,撂下爪子就忘了。脚上的泡还没好呢,就他娘的忘了疼了。回来之后,一问三不知!”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更不会辜负皇爷爷一片苦心。” 回乡祭祖,大概就是这时代,朱家特有的忆苦思甜。儿孙们知道老一代人的辛苦,才能谨慎持家。 “孙儿回中都祭祖,还要代皇爷爷赏赐当年有功将士的后人,巡查安置老兵的军屯,视察田亩水利等事!” 中都凤阳,在大明帝国中举足轻重。 大多数跟随老爷子起家的勋贵们,都是那地方的人。建国之后,更是封了无数勋田在那边。但勋贵们无法无天,常欺压百姓,侵占良田走私私盐等。 老爷子之所以对那些功臣们大杀特杀,其实也是被这些人不知好歹给气到了。 “恩,慢慢来,慢慢看!” 老爷子又逗弄下六斤,看似无意的说道,“回来时候,若不急,可走水路,去淮安看看!” 朱允熥想了片刻,“是!” 第117章 武人之心 老爷子这是,明摆着话里有话。 回乡祭祖,怎么也走不到淮安那边。再说,就算要去淮安,他为什么不说从京师离开时,走水路去淮安。而是说,回来的时候,若是不急,去淮安看看。 淮安,可是朱允炆的封地,淮藩所在。 再联想到,锦衣卫指挥使秘送来的几封,有关淮王的奏报,朱允熥可以肯定,老爷子绝不会心血来潮,无的放矢。 皇太孙车驾缓缓出了京城,富丽堂皇的车厢之中,朱允熥斜靠在软榻上,闭目沉思。 朱允炆自就藩之后,很是低调老实。 淮安靠着运河,虽然不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但也算得上繁华。朱允炆就藩在哪,绝对是老爷子对这个庶长孙格外的优待。 到了封地之后,朱允炆很少抛头露面,据说每日都是在家中读书写字,来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 以他那种有算计却没担当,有想法却没有手腕,而且虎头蛇尾的性格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 但,他和几位藩王的来往是却真有其事。而且,还有一些小疑点。 可是,他就是再傻........... 慢慢的,车厢中朱允熥睁开眼睛,伸手挑开帘子。 “殿下!”马车外,骑兵中紧挨着马车的亲卫统领傅让俯首道,“有何吩咐?” “没事,透透气!”朱允熥随意的一笑,然后目光落在傅让身侧,穿着鱼鳞甲的张辅身上,“文弼(张辅字)!” “臣在!”张辅跳下战马,跟着马车的车辙,行礼说道。 “等祭祖完了,孤放你几天假,让你回北平探亲!”朱允熥笑道。 顿时,张辅喜出望外,“臣,谢殿下隆恩!” “哎,什么隆恩!骨肉团圆乃是天理人伦。你和家人一南一北,分隔两地饱受思亲之苦!”朱允熥笑道,“你是孤的近卫,说起来你跟随孤这么久,也算有些功劳,赏家回家好好团聚一番!” 说着,不等对方谢恩,“对了,你回乡之时,挑一些京师的特产带上。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好,大内多有补药,孤传旨给太医院,随你拿!” “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 张辅面露感激之情,说起来皇太孙对他真是不错。当时把他从燕王麾下要来,在京中赏赐府邸,衣物饮食。又入宫为宿卫,可谓是恩深情重。 别说他一个外臣之子,即便是勋贵家的子弟,也没有这样的恩宠。 只是,他心中.......... ~~~ 皇太孙车驾沿着官道,缓缓前行。官路两旁,已有勤劳的农人,开始翻弄着尚未彻底融化的土地,以备春耕。 这日傍晚时分,车驾再次降临滁洲城。府城大小文武官,及乡绅士子,皆出城跪迎。 上次朱允熥刚走出滁州的地界,就闻听京师巨变,连夜疾驰回京。 这次,再次来到此地,不禁让朱允熥有些感慨。 蓝玉回乡务农,蓝党一系的军侯们在他的保全下算是毫发无伤。但许多人,也都失了圣心。没了统兵作战的权力,在京师中低调度日,夹着尾巴做人。 历来涉及到权力的事,都没有对错。身处权力漩涡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看清呢! 但凡看清的人,急流勇退的人,都有大智慧。 好比滁州城中,老凤翔侯张龙。出生入死几十年,到老了不帮儿女求,不帮孙辈求,一门心思吃喝玩乐,才是大智慧。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城门内外,山呼海啸之声大起。惊得天边落日,迅速低垂下去。 “老侯爷,别来无恙呀!”朱允熥站在马车车辕阶梯处,笑对接驾的老侯爷说道,“赶紧把老侯爷搀起来!” 张龙被几人搀扶起来,气色比上次差了许多,咧嘴道,“哎呀,啥无恙呀!老臣跟您说,殿下呀,您差点就见不到老臣了!” “怎么了?”朱允熥走下马车,拉着老侯爷的手笑道,“可是病了?” “上个月摔了一下,差点没摔死老臣,您看!”老头一指自己的牙,“牙都摔没一个,昏了两天哩!” “当时,儿孙们都以为老臣要完了,寿衣都准备了。” “你这是福大命大!”朱允熥笑道。 “老臣寻思着,一辈子没死在鞑子的刀剑之下,反而摔死了,多窝囊!”老头笑道,“所以,老臣硬着憋着股气,又活了!” 朱允熥也笑道,“你这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啥福呀!现在酒也喝不了,肉也吃不了,玩小娘们也没劲儿,腿都掰不开.............” “爹,爹!”扶着老头,张家大儿子脸上臊得通红,“殿下面前,您多少有些分寸!” 老头也知道失言了,可是脸不红不白,咧嘴笑道,“人老了,就碎嘴。殿下家里请,老臣早就让人安排妥当,您千万要住在老臣家里,不然就是不给老臣脸面!” 随后,朱允熥简言意赅的和滁州知府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住进城中,张家的大宅里。 但进去之后,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张家可谓肉山酒海,弄得人面红耳赤。朱允熥手下那些人,一边玩的不亦乐乎,一边心里腹诽老侯爷是老不羞。 可这次,张家上下透着一股良善人家的质朴之味。 护军先是把张家里外查个干净,而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朱允熥单独住在张家最好的跨院之中,院子里单独有个小厨房、里头张龙的老迈的发妻,带着几个孙女,亲自在厨上忙碌着。 方厅中茶桌上,朱允熥坐在上首,张龙在下首,家中儿子们远远的垂手肃立。 “老侯爷,你这是?”朱允熥笑笑,“今日,招待孤怎么和上次不一样?”说着,鼻子动动,闻到了外边热汤面的味道,笑道,“家常美味,可比你上次的宴席,强了不少!” “呵呵!”老头笑笑,“老臣这不是觉得,要是弄得太张扬了,反而外道了吗?” “哦,这回拿孤不当外人了,上回怎么那样?”朱允熥喝口茶笑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就会吃喝玩乐似的!” 老头也是人精,朱允熥话中的话,就当没听到。 “你是跟着皇爷爷起兵的老臣,孤面前不用那么做作!”朱允熥又道,“更不用做给谁看,你在家容养的人,谁能把你怎么着?” “老臣倒不是为自己!” 他这副做派,骄奢淫逸的作风,其实大部分都是做给别人的看的。至于是给谁看,彼此心知肚明。 “老臣的婆娘,多少年都没亲自下厨了。今日老臣让他下厨,一来是给殿下接风,二来是聊表谢意!” 说着,他挥手让儿孙们走远,低声道,“上次殿下着急忙活的赶回去,救了许多老兄弟...........” 朱允熥不让他说完,拍拍他的手,宽慰道,“过去的事,不提了!” 上一次,老头特意摆出那只知享乐的样子,是因为心中有些防备,生怕被人忌惮。这一次,却是真情实意。 “那些老兄弟,也都是糊涂蛋,不知深浅!”老头拄着拐杖,“殿下英明神武,包容我们这些老朽之人,实乃臣等的福分!” 朱允熥有心逗逗他,开口道,“哦,你这话,可就有点过了,什么叫孤包容?难道别人就不包容了?要不,回头孤把这话,说给..........” “您!”老头大急,“您不是那样的人!” “哈哈!”朱允熥朗声大笑,再拍拍对方的手,“你们一辈子辛苦,老了随意的活着,不要管旁人怎么看。有皇爷爷在,有孤在,谁还能让你们受委屈?” 这时,张龙的老妻,颤颤巍巍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笑道,“上车饺子下车面,俺这也不会揍啥?殿下您将就着吃点,俺再去给您切点酱大肉!” “辛苦了!”朱允熥笑着,挑了一筷子面条。 “殿下,老臣有个事求您!” “你说!”朱允熥含糊不清的说道。 “老陈有几个不成器的孙子,您看看,能不能进您弄那个武学去学学东西,给他们一番前程!” “你张家有多少子孙,送来便是!”朱允熥笑道。 ~~~ 夜深人静,张家内宅。 张家大儿子张乐,小心的对他老子说道,“爹,您不是一直不让咱家人,往朝廷里掺和吗?现在怎么改主义了?” “富不过三代!”老头摆弄着几个骰子,头都不抬,“他娘的,再不趁着老子活着,给你们张罗张罗,等老子死了,你们是个屁?” “可您,不是说,上.............” “老子是说过,可是现在的上不一样!”老头转着骰子,继续道,“天下历来都是同生死,不能同富贵。以前跟着掺和,是等着人家卸磨杀驴!现在老子给你张罗,是因为皇太孙英明神武。” 说着,老头把骰子收起来,“当年,你老子投军的时候,上面那位和我说,乱世中武人就该寻个好主子效忠,用刀枪博取富贵!” “现在是盛世,老子给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也找了一个好主子!” 第118章 祭陵(上) 皇太孙六千护军,过滁州经定远县,已至中都凤阳境内。 沿途官路上,中都各级官吏,文武大臣都出城跪迎。 车驾缓缓驶过气势恢弘的城门,朱允熥第一次回到朱家的老家,大明的中都,凤阳。 凤阳,元代时为濠州。其实不算是什么天下雄城,更远说不上富足。但因为出了个朱皇帝,此地已是天下雄胜之所在。 因为是老爷子的家乡,又是他起兵龙兴的地方,再加上明军中大部分高级文臣,悍将都是凤阳附近人。在帝国创立初期,这里甚至差点成为大明的京城。 洪武二年,大明第一文臣李善长,江阴侯吴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后追封国公),奉旨在中都建淮西总管府,并建中都城。 马车中朱允熥撩开车帘的一脚,在那些铿锵的回荡在城门下的脚步中,注视这座比京师还要豪迈的坚城。 凤阳不但是座城,更是大明朝另一个军事文化中心。 修筑此城时,大明开国气象,百战百胜。所以修筑的城池,也充满了舍我其谁的气魄。 朱允熥的上辈人,太子朱标,秦晋燕王等人在少年时,都曾在此地生活过。尤其那些塞王们,这里就是他们最初的练兵统兵之处。 中都城极大,占地三百多公顷,其中营建的皇城比京师紫禁城还大十几万平方。城中所有规制,如京师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官衙兵营,粮库冶炼所,制造司,历代帝王庙,开国功臣庙等等。 这座雄城的修筑也堪称严格,宏伟的城墙全部由大城砖砌成。每块砖上都有专属的制造编号铭文。城墙由石灰、桐油、糯米汁等材料混合而成。连接的关键地方,甚至用熔化的生铁代替灰浆灌铸。 护城河宽七十余米,城内有一百零四坊,严丝合缝长短有序。 中都,不但是朱家的家乡。更是大明王朝那些开国先烈们,精神上最珍重的宝地。 当初为了修筑此城,一向不喜给百姓强加徭役的老爷子,征伐十几万民夫。因为工程太大,要求太严,洪武八年时,有心怀怨恨的工匠,在铸城的时候,写下诅咒的话语。 老爷子龙颜大怒,数万工匠被老爷子杀得只剩下千人。 但是后来,老爷子反思之下,觉得如此劳民伤财确实不可取。下旨,已经开工的地方继续修建。尚未开工的地方,不再营造。 修筑凤阳中都,如此恢弘之坚城。其实彰显的是帝王功绩,非百姓之福。 建城要人要钱,而为了养活中都庞大的军队和官僚体系,维护皇城皇陵,百姓不堪重负。表面上是天下雄伟中都,暗地中,百姓们却言道。 说凤阳,到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直至后来,老爷子对淮西功臣杀戮殆尽,收回了在凤阳各地给勋贵们的封产,停止了修筑城池,百姓的担子才轻些。 明末之前,中都一直完好无损。后李闯,张献忠攻破此处,烧毁朱家祖坟。再至清咸丰年间,太平军再次焚城。中都之宫阙亭台,十不存一。 尽管如此,后人每每见到此等雄伟遗迹,遥想当年无不扼腕惋惜。 (哎,又水了!) ~~ 朱允熥驾临中都之后,入住中都皇城。 与京师紫禁城不同,中都皇城多了几分肃杀铁血之气。皇城中少见花草,多见古朴大树。有槐、榆、松、柏。茂密如荫,远望如林。 皇城朱允熥住处,正是以前朱标少年时居住过的地方,承天殿。站在窗口,正好能看见中都城中,巍峨的钟楼,鼓楼。 刚刚安顿妥当,梳洗一番却掉身上的疲惫之后。王八耻通传,中都皇城留守苟仁,淮西总管吴忠等官员,在殿外求见。 朱允熥换好衣衫之后,有些乏力的坐在宝座上,“传!” 吱呀,沉重的宫门被推开,泛进些许寒气。 武将以淮西总管海国公吴忠为首,文臣以中都国相,礼部右侍郎朱同为首,百余人整齐的鱼贯而入。 (吴忠是世袭父亲的爵位,他叔是江国公吴良,爹是海国公吴桢。朱同,是开国功臣朱升的小儿子。)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久旷的大殿中,回音格外强烈,甚至有些刺耳。 “诸爱卿平身!”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孤赶路累,你们等着迎着也是身心俱疲。这些虚礼就免了,来人,给诸爱卿赐座!” 殿中群臣坐下,大明王朝还不似后世大清那么上下分明。君臣相见之时,都让臣子坐着说话,而是不是跪着。 不过这些臣子中,有一个驼背老头却依然跪着。 中都留守太监,苟仁! “老奴,磕见皇太孙殿下!”苟仁已是须发皆白,说话时有些气力不足。 “你也起来吧!”朱允熥微微笑道。 苟仁这个留守太监,是中都皇城的大管家。虽然现在大明朝阉人地位低下,但在中都也是号人物。不过此时殿中,他这样身份,能站起来说话已属恩典,座位是想都不敢妄想。 “孤这次来中都,先要祭拜皇祖陵寝,还要再祭功臣庙。”朱允熥看着众人,“各种事宜可已准备妥当?” 礼部右侍郎朱同躬身回道,“殿下,臣等早已奉旨准备妥当。各种祭拜器具,仪仗等事,无一不妥。所用之物,都是万里挑一!” “嗯!”朱允熥应了一声。 人无完人,老爷子自己简朴惯了,也见不得别人奢靡。但是在祭祖这事上,却唯恐不够繁盛,不够浩大。 “你那边呢?”朱允熥又对苟仁问道。 “回殿下,祭拜所需各种牲畜,绸布香烛金纸等,老奴也准备妥当了!”说着,苟仁语气一顿,压抑着嗓子中的咳嗽,继续说道,“钦天监也看过了日子,所需的奴婢们也都布置完毕!” “好!”朱允熥想想,“祭拜皇陵之后,祭功臣庙时,选当年追随皇祖起兵的功臣之后参与。城中,若有伤残老兵,也一并带上,不得怠慢!” 与祭拜祖陵相比,朱允熥更看重的是祭拜功臣庙。 祖陵是家,而功臣则是天下。 “臣等遵旨!”淮西总管吴忠回道,“这些年,有功将士的后人家眷,都养在中都。若殿下有召,顷刻可见!” 朱允熥再点点头,目光看向朱同,忽然话锋一转,“中都民生如何?往年,朝廷都要给中都贴补钱财。今年皇爷爷隆恩,免了中都的赋税,百姓的日子可好些了?” “陛下天恩浩荡,中都百姓今年的日子比往年好了许多!”朱同回道。 “好到什么地步?”朱允熥见他说话有些不务实,心中颇为不喜,“别净说好听的,孤要在中都待些日子,好好看看你们所说的,百姓的好日子!”说到此处,朱允熥脸色不善的哼了一声,“孤来之前,可是听说,中都这边开支,连年剧增!” 殿中臣子们,顿时都低头,大气都不敢出。 归根到底,还是这摆设一样的中都,要养的人太多,有权势的人太多。而凤阳的底子,又太过贫瘠,远不如江南。 另外,先不说勋贵家的田土,凤阳的皇庄也太多了。 天下其实是一人之天下,这也是朱允熥进入中都之后,感觉有些无力的原因。 有些事根子在老爷子这,那些是老爷子的死穴,格外的倔强! 第119章 祭陵(下) 翌日,天不亮,朱允熥就已经起身。 昨夜他睡得极为不踏实,中都恢弘巍峨的皇城太过冷清荒凉。这宫殿是修给人看的,不是给人住的。 今日是吉日,祭拜皇陵就选在今日。 朱允熥梳洗一番,连早饭都没用,便带着中都文武官员,组成一个浩大的队伍。从皇城出发,步行去城外皇陵祭拜。 明皇陵,就叫皇陵。洪武二年先起名英陵,但未被采用。 出中都凤阳西南,十里之外,一处并不平整,有些类似丘陵地貌的土地上,巍峨的皇陵触入眼帘。 皇陵也是座城,甚至比京师的紫禁城,中都的皇城更加富丽堂皇,更加的巍峨壮阔,更加的巧夺天工。 皇祖实训,“凡朱家子孙,祭拜皇陵不得身着华服。务必简朴,以示孝意!” 朱允熥一身粗布素衣,脚下穿着连麻绳都没有的草鞋。已走了水里地,脚指的缝隙中已经开了口子,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用老爷子的话说,疼就对了。后世子孙这点疼,跟朱家先人所受的苦难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只有疼,才能不忘出身。 元朝末年,天下凄苦,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地。 朱家人地道的农民之家,一年辛苦的劳作下来,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他们仅仅是看着像个人而已,活得却完全没个人样。甚至,他们这样的黔首,在当权者的眼里,都算不上人,只是一串数字。 从小忍饥挨饿,但还有个家。 至正三年,淮西先大旱,后虫灾,又闹瘟疫。家中没有隔夜粮,饿的眼睛发红,只能大口的喝凉水,再勒紧裤腰带。 饿就饿吧,但人还在! 岂知天道不公,半月之内老爷子父母还有大哥,都病饿而死。 据老爷子说,当年他抬着母亲的尸体时,他母亲瘦得还没有几个柴火重。 那年,老爷子十五岁。 人,活着要吃饭。死了,要入土为安。 可是这两样,朱家人都做不到。 十五岁骨瘦如柴的他,跟着二哥还有嫂子,侄儿望着家徒四壁的房子,望着只盖着草席连棺材都没有父母,欲哭无泪。 老爷子酒后,曾无力的说道,“咱那时候想,要是有人给咱爹娘大哥一口棺材,咱就算把命给他,都成!” 棺材没有也就罢了,连埋葬父母的坟地,朱家都没有。他们在官府的暴政和天灾中,没有任何财产。 后来,老爷子和他二哥,拼命的给邻居刘姓地主磕头,才换来一块打不出粮食的坡地来,用来埋葬安神。 下葬那天,倾盆大雨,哥俩一边挖坑,还要一边阻止雨水倒灌。长期的饥饿让他们手脚发软,可是兄弟两人却拼命了一样,用工具用双手,在暴雨之中给父母挖着安身之地。 咔嚓一声闪电,照亮了老爷子当时那张稚嫩的脸。 他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父母大哥的尸体,已经浸泡在雨中。 十五岁的他,连给父母兄长,一个干爽的安身的地方都没做到。他们兄弟两人,大哭着把亲人埋葬在水坑之中,倔强的插上一根树枝,然后跪在雨中。 埋葬了亲人之后,天也他妈的晴了。 十五岁的老爷子,他多病的二哥,几乎哭瞎眼睛的大嫂,还有叫唤着肚饿的侄子。这就是朱家,最后的几个人。 隔壁好心的婶子给了半碗米糠,庄子里好心的大爷给了一碗麸子。一家人围坐在一块,跟过年团圆似的。忍着悲伤,熬了一锅。 然后,一家人分着吃了,这些富贵人家喂猪,猪都不吃的玩意。各奔东西! 大嫂,带着侄儿回了娘家。 二哥,拄着树枝,出门讨饭。此生,再没相见。 十五岁的老爷子命最好,进了寺庙当和尚。 这些朱允熥并没有经历过,甚至有些陌生的往日。在他走过两丈高,七十五丈长的皇陵正门之后,在脑海中纷沓而来。画面格外清晰,格外悲伤。 这种悲伤,让他的眼中,不自觉的溢出泪水。 皇太孙落泪,身后跟着的臣子顿时哭声震天。 穿过皇陵的正门,脚踩上长长的神道,遥望那些巍峨的皇陵建筑。朱允熥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老爷子明知修皇陵,皇城是劳民伤财,却又狠着心建了全天最大的,最好的,最壮丽的坟墓。 哪怕这坟,就是用来的看。哪怕这坟里的人,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过! 天下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莫过于当儿子的出息了,而爹娘却一天福没享着。 哪怕他已经贵为天子,哪怕他是九五至尊! 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那两个贫苦农人的儿子。他宁愿,甘愿用天下所有的宝物,换取在父母的膝下承欢。 他视所有的荣华富贵为浮云,只想着,哪怕是在梦里,只想着能亲眼看到父母,家人,吃一顿饱饭。 他修了天下最大的坟,不是为了告诉世人,他有多出息! 而是为了弥补,心中对父母,对兄长的亏欠。 神道很长,朱允熥踩着草鞋的脚,血肉模糊一片,步步都带着血色印记。 道两边,栩栩如生高大的石像生。仿佛是这场祭奠仪式的见证者,这些在朱家人以前看来高不可及的贵人,现在正默默的,尽职尽责的守护着这座地下宫殿。 过神道,走御桥,两边金殿明楼。壮丽森严,豪华雄伟! 昔日百姓冢,今日帝王陵。 皇陵,埋葬着朱允熥的曾祖父母,还埋葬着老爷子的三位兄长,一位嫂嫂,两个侄儿。 再往前走,东西两侧两个巨大的石碑,一是字碑,二是老爷子亲手所书之皇陵碑。 当年李善长建皇陵之后,老爷子却见了碑文勃然大怒。 “皆文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 于是,亲自提笔,一边落泪,一边写就碑文。 站在皇陵碑前,朱允熥抬头仰望。 “不孝子,儿皇帝朱元璋谨述!” “跪!” 旁边礼部官员的唱喝中,朱允熥跪在碑下,大声朗读皇祖亲笔。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彷徨.............” 朱允熥身后,驼背的老太监苟仁忽然站直了身体,大喊道,“殿下,大点声!” “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 朱允熥几乎是嘶吼着,在臣子们的注视下,吼着念出声。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 “我何作为,百无所长,依亲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侣影相将,朝突炊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趍跄,仰穷崖崔嵬而倚碧,听猿啼夜月而凄凉,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佒佯!” (早晨,看到哪里有炊烟我就急匆匆地赶过去化缘,到了晚上,看到古寺就跑过去投宿。有时候,仰望着参天高崖而倚靠在崖壁上,听着猿猴在夜月下哀鸣而觉得无比凄凉。魂魄悠悠,父母不在,失魂落魄,四处徜徉,西风鹤唳,飞霜淅沥。我像飞蓬一样被风吹得飘摇不定,心里就象沸腾的汤水一样难受。) 读着吼着,朱允熥渐渐明白了。年轻时的老爷子也曾迷惘过,问过天地,我的未来在哪里?也曾暗自神伤,也曾哀莫心死! 朱允熥也知道了,老爷子要顶着大不韪,修建中都凤阳的心思。 中都凤阳不是摆设,和皇陵一样,都是为了朱家先人而建立。 明明他不信鬼神,但依旧骄傲的告诉先人。他们后代,那个草木充饥,饿得连挖坟的力气都没有的朱重八。现在是如何的出息,更是在告慰父母亲人,朱家人,以后再不会因为穷困,因为疾病,狼狈而亡。 “亲征荆楚,将平湖湘,三苗尽服,广海入疆。命大将军,东平乎吴越,齐鲁耀乎旌幢,西有乎伊洛崤函,地险河湟,入胡都而市不易,肆虎臣露锋刃而灿若星鋩。” 爹娘,看看你们的儿子朱重八,终成一代豪杰。 兄长,嫂子,看看你们的弟弟,君临天下! “给殿下...........背土!” 苟仁的喊声中,几个宫人把一根挑着两担土,沉重的扁担放在朱允熥,那没干过任何活的肩膀上。 “祭礼,开始!” 朱允熥跪着,脊背被扁担压弯,肩膀传来刺骨的疼痛,咬着牙。一下下,一下下,沿着金刚墙的石梯,跪着向上。 “累不累!”苟仁大声喊道。 “不累!”朱允熥咬牙回着。 “殿下再大点声!” “不累!” 是的,若肩膀连点这点东西都扛不起来。将来,又如何能肩挑天下! 膝盖也破了,满是血水,素衣变成了暗红色。 终于,爬到了宝顶之上。 朱允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上剧痛难忍。但还是坚持着,把新土洒落在皇陵的宝顶。 第120章 悲愤旧事 松软的泥土,浅浅的覆盖在皇陵宝顶的正中央。 包围宝顶的砖墙缝隙中,三五根野草顽强的生长着。它们刚经过冬季的枯黄,焕发出些许的春色,就要被朱允熥亲手拔掉。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都需要跪着,用最虔诚的姿势,小心翼翼的做着。养尊处优的身体,在近乎磨难般的体力活折磨之下,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除却朱允熥是朱家嫡孙的身份不谈。 金刚墙下,还站着两名随扈的史官,默默的记载着。今日,朱允熥的任何举动,都会写进起居注中,甚至未来会写进明史。 忽然,朱允熥颤抖的手一停。在砖墙的缝隙中,他发现了两朵刚开了一半的野花,花瓣上还残存着昨夜的风霜。它们不娇嫩,不美丽,不炫彩,不芬芳。可它们,依然努力的直起枝茎,迎着阳光。 就好像,这世上许多被生活摧残得麻木的人们。尽管人生黯淡,但他们依然坚强的,倔强的,甚至顽强的活着。而且,还尽量的,面对朝阳。 它们艰辛的活着,为的或许是将来,那一丝一缕,终究盛开的希望。 “活着吧!努力!” 微笑,在朱允熥满是汗水的脸上绽放。 这是孝字比天大的年代,挨了两个时辰,仿佛全身的筋骨都不是自己的,才堪堪完成。 朱允熥扶着石阶,缓慢的移动下来。 宝顶下面,早就忍耐不住的王八耻快步上前,一把搀扶住朱允熥,嘴里哭道,“好殿下,快歇歇,让奴婢伺候您!” “放开!”朱允熥还没说话,老太监苟仁已对着王八耻大声怒斥,“皇陵重地,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王八耻不敢争辩,抹着眼泪躲在一旁。 “老苟,他无心的!”朱允熥强笑着说道。 苟仁绷着脸,劝诫道,“阉人六根不全,心思歹毒最会看人脸色,若有权柄便狐假虎威,弄权辱国。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不可太过亲近!” 这话要是大学士说出来,也就罢了。偏偏也从一个太监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些讽刺。 “殿下请入殿休息,老奴叫人准备膳食!” 疲惫的朱允熥,还穿着满是汗水和泥土的素衣,进入金殿休息。说是休息,其实就是坐在一张草席上。 周围的宫人忙碌着,背都直不起来的老太监苟仁,仔细的帮朱允熥拿过一条温柔的湿毛巾。 擦了下头脸,舒爽了许多,朱允熥开口问道,“老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也没听人说过你!” 还真是奇怪的事,京师皇宫中,唯一有品级的太监只是朴不成而已。而中都皇城这边,这个名不经传的老太监,服饰竟然比朴不成还要高级几分,腰间竟然佩戴着玉饰。 “殿下第一次来,没见过老奴。”苟仁亲手在草席上摆着碗筷,开口说道,“说起来,老奴和皇爷乃是同乡!” “既是同乡,当年为何不跟皇爷爷起兵打仗?”朱允熥有些纳闷。 须知当年老爷子在郭子兴处另立门户之时,第一件事就是回乡募兵。徐达,耿君用等人就是在那时投奔的老爷子,还有七百凤阳孤家庄周边子弟。 “老奴少时家穷,被父母送到扬州淮阳王府当下人!”苟仁继续说道,“后来扬州被青衣贼所占,老奴跑了出来,到滁州投奔了皇爷。老奴残缺之人,不算男儿,不能在军中效力。皇爷念着当年的乡情,准老奴回乡,看守皇陵!” 他说的轻松,但朱允熥却知道,当年哪里是送?而是他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蒙元宗王当太监! 这时,朱允熥的饭食被呈了上来。 一碗清水,两颗粗粝的泛黄的盐,两块淡黑的饼子。 朱允熥拿起饼子,端详片刻,咬了一口,顿时只觉得口中好似生出了许多倒刺,嚼得唇舌生疼,根本咽不下去。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小口的吃着。 忆苦,思甜!珍惜今日,一切来之不易。 “当年,故太子第一次来祭陵时,吃的也是这个!” 苟仁在旁说道,“那年,故皇后也在。太子爷当时面露难色,皇后就和他说。皇爷起兵艰难时,三军将士都吃这个。普通士卒连盐都没有,这盐还是带兵的大将吃的!” 朱允熥艰难的咽下口中食物,开口说道,“皇祖创业艰难,今日才知片面。万事知易行难,成人之道,须世间千锤百炼。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吃苦磨练乃是福!” 苟仁的老脸上露出笑意,“殿下聪颖,江山有福!祖宗在天之灵,亦能欣慰!” 说着,又笑道,“说起这个饼子,还有个趣事。当年在和县收服了常大将军,后来军中无粮,大将军就嚷嚷着吃人肉。架起锅来,准备把抓来的俘虏煮了!” “孤外公,还真是...........”朱允熥哑然失笑,甚至有些尴尬。 苟仁继续道,“可大将军带着一群好汉,眼巴巴的瞅了半天,厨子说做不了,因为没有盐。大将军便说,晦气晦气。没盐的人肉,还没树叶子有嚼头!” 朱允熥听得来了兴趣,也忘记了手中食物的难以下咽,边吃着问道,“后来呢!” “全军缺粮,三天无食。皇爷说,在这么下去不用鞑子来杀,自己就要饿得把鸟吃了。若是没鸟,好好汉子就成了老苟那样的不男不女。号令全军,长鸟的汉子随他上船,过江找鞑子拼命去。” “凭啥咱们世代种地,他娘的白面馍都吃不着。那些鸟鞑子躲在大城里,顿顿有馍有肉,还有小娘子唱曲。他们吃的,用的,都是咱爷们爹娘老子,姐妹嫂子供奉的。咱们现在去,把咱们汉儿的东西,他娘的抢回来!” “孤知道那一战,外公常大将军为先锋,第一个登上采石矶,虎入羊群一般。”朱允熥抚掌大笑,随即又道,“可孤听说,大军进城之后,皇爷爷却禁止抢劫,与民秋毫无犯!” 说着,顿了顿,“皇爷爷真乃一代人杰,全军上下饿成那样,硬是能忍住!” 苟仁道,“应天府破城之前,皇爷召集诸将。言道,金陵乃是王者基业。得此东南重镇之前,我等不过是劫皇纲的贼!” “得此基业,我等就是要日前朝娘娘的新朝贵人。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入城之后,官府粮仓敞开了吃。但有不听号令劫掠百姓者,杀无赦!” “皇爷以刀割破手指,写下军令五条,交于黑面鬼先锋官花云,小舍儿文逊!” (小舍儿,旧时尊称,有少爷之意!比如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被人叫朱小舍。朱元璋娶马皇后以后,郭子兴军中也尊称他为朱小舍!) 朱允熥接口笑道,“是东丘郡侯和皇爷爷的养子朱文逊!” “殿下好记性!”苟仁赞了一句,又道,“但是进城之后,有皇爷在淮西收养义子七人,不尊号令,侮辱民女。文逊小舍不忍杀之,几人跑到了马皇后处求饶。” “这事孤知道!”朱允熥苦笑一声,“几人求祖母庇护,是祖母哭着把他们送到军中。皇爷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在午门正法!不过,还是念着父子情分,给他们留了全尸!” 苟仁帮着朱允熥,把最后一颗盐碾碎,洒在饼子上,“远处那边林,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处!” 朱允熥吃着饼子,若有所思道,“皇爷爷总是说,成大事者要心有大善!杀养子安抚百姓,就是心有大善。” 同时他也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祭陵不单是忆苦思甜,更是让后人磨砺心性。这些远去的旧事,远去的苦难,不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对于儿孙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最宝贵的言传身教。 忍着吃完最后一口,一口气喝下碗中带着苦味的清水。 朱允熥看着身边老太监,柔声道,“你年岁也大了,不如等孤回京时你跟着回去。在宫里给你找个僻静的小院养老,闲来无事你多和皇爷爷说说话,说些当年家乡的风土人情!” 这是天大的恩赐! 可老太监却坚决的摇头,遥望远处山丘,“老奴老了,生平最愿死在家乡。那边,是老奴父母的坟地,老奴死后,就葬在他们身旁!” “你...........”朱允熥犹豫下,“老苟,你不怨他们吗?当年,他们把你送到扬州王府...........” 苟仁微微一笑,神色豁达。 “卖老奴得粗米两斗,家中亲属,多活命半年!” ~~~ 注,(有人在书评中说朱文正这人,他是朱元璋大哥的儿子,是朱家的长子长孙,朱元璋对他相当疼爱。 朱元璋打下滁州之后,姐夫李贞带着外甥和侄儿来军中投奔他。对这个侄儿,他视若己出。 而且后来被他刻意提拔,在军中建立功勋,手下也有了自己的班底,威望甚高。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私通敌人的罪名被剥了兵权囚禁。其实在笔者看来,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嫡子还小,侄儿却声望大增,很危险!) 第121章 老兵 卖我得米两斗,父母多活半年! 短短十二字,满是心酸言! 世人看来,老爷子带着一帮穷弟兄,提剑起淮西,转战中原金戈铁马是何等的英雄豪气。 其实细细品来,但使家中尚有过夜粮,谁愿厮杀把命丧! 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愿意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身处恢弘巍峨皇陵之中,些许寒风涌动,窗外婆娑倒影。朱允熥那颗并不安分,一直渴望建功立业的现代人的灵魂之中,似乎被这些前尘往事,还有老爷子的良苦用心,给刻上了两个字。 责任! 身为帝王,全天下供养一人。可以任性随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帝王责任二字不能忘,自己的出身不能忘。 若忘了,天下就有会有无数朱家那样的百姓,造你的反! 这是最质朴的道理,也是最深刻的教训! 皇陵祭拜之后,便是功臣庙。 朱允熥的车驾,比祭拜皇陵时浩大许多。上万军丁沿途境界,队伍中除却中都文武官员之外,竟然有数十残缺之老人。 而到了功臣庙后,看守此处的,也都是些白发苍苍身体残缺的老兵。 大明开国功臣庙,在中都城内英灵坊。大殿并不如何恢弘,但满是肃杀之气。 朱允熥带人迈进功臣庙大门,迎面一块满是镌刻人名的石碑。 与京师中功臣得以配享的太庙不同,功臣庙中多是早早战死,没有等到大明开国的淮西男儿。甚至,这些人直到战死,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石碑上镌刻的,依旧是当年蒙元治下,汉人的数字名。 例如,陈三五,许二六,张三李四.......... 汉儿名授之于父母,生则为名讳,死则为墓碑。而蒙元治下,穷苦百姓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取名要给官府交人头税,要交钱呀。穷苦的百姓,取不起,不敢叫。 走过石碑,进入正殿,周围场景顿时让朱允熥觉得十分熟悉。 原来,五军都督府的中堂,和这个大殿一模一样。京师五军都督府中,有许多功臣铠甲。此大殿之中,除却牌位之外,布满了功臣当年使用的兵器等物。 大殿,名勋阁、 最正面,左右两侧,各供奉一个高大的牌位。牌位后,是栩栩如生的真人画像。 左边,圆脸精目木讷者,大明故中山武宁王徐公。 右边,须发飞扬神采奕奕者,大明故开平武忠武王常公。 两位名将之后,也都满是功臣肖像。 一时间,朱允熥心中百感交集,“都说功过任凭后人评说,可若没有这些大明英烈。怕此时南方汉儿,拥有自己的名字,依然是奢望!” 勋阁中,朱允熥带武臣站定,百战老兵立于阁外。文臣以及阉人,则是远远退开。只留下两个,负责记录的起居官。 “上香!”朱允熥开口说道。 花云落下,身着铠甲之宿卫,点燃牌位前,铜炉中的香火。 众人都脸色郑重,开国公常升走到常遇春画像前,亲手奉上香火,几乎不能自己,泪流满面还压抑着哭声。 “父亲,殿下来看您了!” 他一落泪,周围护卫的朱允熥卫士们,皆暗自垂泪。他们都是功臣子弟,心有戚焉。而阁外,那些肃立的百战老兵,虽然面上依然看不出什么神色,但是眼中悲伤之意,溢于言表。 朱允熥缓缓走到常遇春画像前,“这还是孤,第一次见到故开平王的画像!” “这是洪武六年,皇爷命色目人画师所作。父亲肖像中,最为相像的一张!”常升擦泪说道。 “孤,亲自上祭酒!” 话音落下,周围人顿时动容,大声疾呼,“殿下不可!” “殿下是君,诸位功臣是臣。前来祭功臣庙已是天大的隆恩,怎能让殿下奉酒!”常升大声道。 朱允熥淡淡一笑,环视阁内众臣,以及殿外老兵,开口道,“虽是君臣,但亦是孤前辈先人。若无他们,便无大明。便无这人不再分四等,百姓不再为牛马的清平世界。” “即是来祭,孤虽是皇太孙,但也是这些功臣的晚辈。”说着,朱允熥亲手把酒,一杯放于诸功臣灵前,一杯举在手中,“这一杯,敬大明英烈,敬大明!” 勋阁中,众人稍微错愕之后,呼声震天。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声之中,仿若风起。檀香升腾,画像微动。 一杯水酒洒落在地,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嚎啕。 功臣相后侧,曹国公李景隆跪在他祖父李贞,父亲李文忠的画像下,嚎啕大哭。 “祖父,父亲,殿下给你们敬酒了!” “今日,孤敬酒于诸英灵之前。大明江山永在,汉儿壮志如山!” 随后,勋阁外宰杀牲畜,供奉于灵前。焚烧金纸,诵念祭表。 “元主失德,中华残破。男儿起于草莽,怀志四方。” “羣雄自为乎声教,戈矛天下铿锵;元纲不振乎彼世祖之法,豪杰何有乎仁良。予乃张皇六师,飞旗角亢,勇者效力,智者赞襄。” (羣同群,qun。) “关中即定,市巷笙簧,玄菟乐浪,以归版籍,南藩十有三国而来王。倚金陵而定鼎,托虎踞而仪凤凰,天堑星高而月辉沧海,钟山镇岳而峦接乎银潢。” 朗朗念诵声中,朱允熥看着前人的肖像,心中默道。 “后辈小子在此,敬告诸位先贤。你们打下的锦绣大明,必不会再重蹈覆辙,生灵涂炭,让江河沦丧异族之手。更不会固步自封,使国家丧失汝等英雄豪气。江山或有无光时,中华代代豪杰生。且使夷狄归一统,华夏从来昆仑巅。” 祭表念完,礼成。 而后,朱允熥带人在行至勋阁之外。却发现,那刻着许多名字的石碑下,竟然空无一物。 “此处什么没有祭品?”朱允熥不悦道,“孤来祭拜大明英灵,这石碑上的人,不是大明英灵吗?” 英雄,属于少数人的称号。 大多数人,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能在历史中留下名字,已是万幸! 这次不用官员随从所有行动,几位须发斑白的残疾老兵,已忙乎起来。石碑下摆上贡品,硕大的石炉中,燃起金纸。 “何为功臣?为大明出生入死,即是功臣。即便没有爵号,没有名字,但也是功臣!”朱允熥环视群臣,“这碑上的名字,都是为大明战死的英烈,尔等随孤祭拜功臣庙,不祭拜彼等,便是敷衍了事!” “臣等有罪!”淮西总管吴忠请罪道。 “殿下,不是官人们敷衍!”人群外,百战老兵中,一断手老人开口说道,“功臣庙每年大祭,战死的兄弟们都有香火。今日殿下祭庙,祭的是大明英烈。俺兄弟们,能在这刻名字已经是祖上积德。如何敢,让殿下亲自祭拜!”说着,憨厚一笑,“能在石碑上有个名,知足了。像俺,残废了却没死,将来还落不下这般的恩典呢!” 朱允熥看着对方的断手,温和的说道,“你们为国征战,就是英烈!”随后,顿了顿,“老人家,你叫什么名字?手怎么断了?” “赵二.........”老人想了想,咧嘴笑道,“这是俺阿爷起的,后来打仗时抓了个..........招了个秀才公,给起了个大名,赵守仁!”说着,另一只也缺了两根手指的指头,挠挠头,笑道,“俺不识字,记不住!” 听他说话,满是淮西口音,和老爷子有些相似,朱允熥觉得亲切,开口问,“你老家也是凤阳的?” “就挨着皇爷的庄子三里地,俺们庄里的后生,都跟着皇爷打仗去了!”老兵笑道,“这只手,就是丢在了洛阳,给俺疼的哩!” 见他淳朴,朱允熥大笑起来,“你们日子过得还好?” “好着哩,家里百十亩地,好几头牛,还有骡子驴子,俺孙媳妇养了一大群鸡!”老兵咧嘴大笑,“皇爷恩典,不让俺们交粮纳税,种了多少都是自己的!” 这时,边上又有人插嘴笑道,“你老赵家日子最好,还有个榨油坊呢!殿下,这人是个老抠。这么些年,也没送过俺们这些老兄弟,二两酱油尝尝!” “你咋胡沁呢!”赵二脸上挂不住,“当着殿下面,拆俺的台?”说着,忽然大着胆子,浑然不顾边上淮西总管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不住的打眼色,大着胆子说道,“殿下,俺斗胆讨个人情,您要是不嫌弃,去俺家里坐坐,俺在城里有房!” 说着,环顾一圈,看着周围人,傲然道,“都来,俺........豁出去日子不过了!” “哈哈哈!”朱允熥被这老兵的憨厚,逗得大笑起来。 “放肆!”苟仁在旁边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殿下当面,你这厮口出狂言,还不请罪!”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他也是心直口快!” 赵二又是憨厚的笑笑,随后看看苟仁,嘴唇动动。 分明是在无声的说,“你这没卵子的怂货!” ~~~ 说几句心里话,本书很长,我设定大纲和情节四百万字。 神偷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好好写下去,给大家奉献一本好书。 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看法不同,表示理解。 第122章 羊肉汤 若朱允熥真去了赵二家,以他皇太孙之尊。地方官府和护军,定要把赵二家方圆十里之内,搜地三尺翻个底朝天。 那样一来,就不是亲民,而是扰民。 再者,几日来祭拜祖陵和功臣庙已经身心俱疲,祭奠完成之后,朱允熥便返回皇城休息。 第二日傍晚,将将城中花灯初上之时,朱允熥换上便装带着几个随从,在城中随意的游走。 凤阳城内万家灯火,倒也显现出几分富足。不过与京师那种浑然天成的繁华不同,这里显得有些刻意和不自然。酒楼里没有宾朋满座,商铺里没有流连的客人。 修筑得繁华的街景中,少了几分喧嚣,少了几分热闹。城池富足,但百姓未必,所以才会如此。 待行至城中淮阳坊,才是真正的凤阳城,贩夫走卒汇聚在此街头巷尾可闻童声。 这里,才真正有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殿下,这里人多...............”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苟仁刚开口,就被朱允熥打断。 “人多怕什么?京师里比这人还多,皇爷爷和孤还不是一样随意溜达!”朱允熥书生打扮,背着手看两边的街景,笑道,“皇城里冷冷清清,街面上也冷冷清清,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热闹的地方,你们不要扫兴!” 苟仁不敢再言,默默的站到朱允熥身后,几乎是寸步不离。 一行人又走了片刻,前头街角处一个热气蒸腾的小摊边,传来阵阵葱花伴着热汤的香气。摊位虽小,但人满为患。有人没有座位,干脆就捧着比脸还大的碗,蹲在路边,吃得满头大汗。 “卖什么的?”朱允熥好奇笑道,“去看看!” 须弥,前头开路的侍卫禀报,卖锅盔羊肉汤的。这摊子在淮阳坊中很有名气,只因摊主有个勾人的名儿,徐寡妇! “寡妇?”朱允熥踮脚朝那边张望。 果真,摊子上一个三十出头,身材窈窕的女子在忙碌着。蒸腾的热气,吹得她双脸潮红,粉汗淋漓。 因为要给客人整治吃食,半截袖子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脖颈处也没掩紧,低头时有些许的缝隙。 小家碧玉,如小吃,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朱允熥看得真切,几个对着摊子喝汤的汉子,好几次差点把汤喝进了鼻孔里。 “去,吃几碗!”朱允熥笑道。 刚走到摊子前,正好有几个客人吃完,空出一张矮桌来。边上几个人本想抢先,却直接被朱允熥的侍卫们不动声色的隔开。 朱允熥问道,“老板娘,有什么好吃的?” 这矮桌距离摊子上的热锅最近,刚一坐下,热气和香气顿时围绕周身。 徐寡妇用围裙擦下了手脸,大大方方一笑,“这位少爷,奴家这摊子上就是锅盔和羊汤!”说着,蹲下身子,用围裙把有人用过的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又马上掏出几副干净的筷子放在桌上,嫣然一笑,“您来几碗?” “先来四碗,多放羊肉,多葱花少香菜!” “您且坐,奴家这就给您端来!” 寡妇老板娘自去忙,朱允熥又对身边人说道,“你们也坐吧!” 傅让,常升等人闻言坐下,戒备的看着周围,一股生人勿近的架势。可曹国公李景隆,却好似没听见一般。 “你愣什么呢?”朱允熥用筷子捅了下李景隆,发现对方正愣愣的看着寡妇老板娘,笑道,“你有品没品?看个寡妇,都能看直眼?” “臣....不是!”难得,李景隆脸上一红,辩解道,“臣不是看她,而是臣心中有心事,所以有些愣神,殿下恕罪!” 朱允熥看看他,“这两日你确实有些反常,话也不多说,有何事说来听听?”说着,点点桌子,让对方坐下,“孤倒要看看,是什么事,能把曹国公难住!” 李景隆坐下,脸上神色郑重,“殿下,臣想..........臣想去边关带兵!” 朱允熥顿感意外,“怎么有这个想法?你现在是京营兵马总兵官,掌握京师兵马,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去边关?” “臣,惭愧!”李景隆垂首道,“臣实话实说,往日在京中臣还有些沾沾自喜。出身国朝勋贵之家,身份高贵。陛下和殿下,又对臣恩宠有加。臣又在大同,在高丽立下些战功,这辈子该有的都有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下去!” “可是臣到底有多少斤两,现在才看明白!”李景隆苦笑一下,“以前都是小聪明运道好,可距离真正的名将,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 “哦?”难得他李景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免让朱允熥刮目相看,追问道,“人贵在自省,可你李景隆可不是谦虚的性子,怎么现在一下子这么自谦了?” “不是臣自谦,而是臣...............”说着,李景隆叹口气,缓缓说道,“昨日和殿下祭拜功臣庙,看到臣祖父和父亲的肖像.........”说着,他忽然眼眶一红,“臣少年时,与父亲在府中池塘游水。父亲脱下衣衫,身上简直没有一处好地方,密密麻麻都是伤疤!” “家父曾对臣说,小子,记住了,将来你什么时候身上的疤,有你爹一半多,你才是个合格的将才!” “可是臣愚活了这么大,托陛下和殿下厚爱,祖宗的鸿福,占据高位,却功劳甚少!这几日,臣一想起自己身上的爵位官职,就有些害臊!” “老一辈人的功勋,是拿命换来的。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有臣的今天。臣活到现在,却没干一件值得老辈人骄傲的事儿。臣,白活了这么多年!” 世间男子都有上进心,尤其是武人家的子弟,父辈的功绩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激励。 再说,谁不愿超越父辈,反而一辈子活在父辈的功勋之下呢! 老子英雄儿子更要好汉,虎父不能有犬子。自己成才,是对先人最好的告慰。 看李景隆三十多岁的汉子,在自己面前眼圈发红,神色激动。朱允熥心中也有些欣慰,这个历史上的大明战神,若是能早点认清自己的不足,脚踏实地的认真做事,将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朱允熥柔声道,“你能这么想,皇爷爷也好,孤也好,都很高兴。你是皇家的姻亲,是姑表亲的姻亲。俗话说姑娘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里的姑娘,是姑姑的意思。李景隆他奶,就朱标的姑。) “你有这份心,足见你心中有志气。”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你想去哪里带兵,回京之后,孤和皇爷爷说去!” “哪里都好,只要是边关,能让臣历练的,臣不怕苦!” “嗯!”朱允熥敲着桌面,沉吟起来。 他李景隆肯知道上进,但边关大将可不是小事,他虽然在大同立下战功,可也是侥幸成分居多。以朱允熥对他的了解,他这人做什么事都三分热度,若真是派去边关............ 李景隆眼巴巴的看着,见朱允熥陷入沉思,豁然中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这是,抽什么风?好端端的,跟殿下说这些干什么?” “万一殿下较真,真把我派去?” 想到此处,李景隆打了个哆嗦。刚才所言却是真心话,可事到临头,他又后悔,舍不得京师繁华了。 “千万别去边疆,挨着吐蕃那地方,吃口热乎的都难!” “也千万别去辽东,那地方天冷,我可过不惯!” “西北我也不想去,风沙大,一到秋天浑身都是沙子!” 正想着,徐寡妇端着两碗羊肉汤过来,笑道,“几位,趁热喝!” 李景隆赶紧站起身,“殿.......少爷,先别想了,尝尝这羊肉汤。淮西羊肉汤,可是一绝!” 说着,伸手去接身子侧面徐寡妇的汤,不想却直接握住人家的手腕。 “啊!”徐寡妇大惊失色,虽然她抛头露面的,可毕竟是个清白女子。如何能让陌生男子,这么抓着手。 一声惊呼,后退两步,手中滚热的汤碗一抖。 “嘶!” 李景隆大腿上一热,汗毛都立了起来,烫得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第123章 无田可种 电光火石之间,两碗滚热的汤,不偏不倚全倒在了李景隆大腿根上。 “嘶.......呜...........” 李景隆双手攥拳,站在原地呲牙咧嘴的跳脚,一脸痛不欲生。 “官人对不住,奴家不是刻意的!”客人被烫了,徐寡妇也慌乱起来,抓着围裙就要过去擦去,可烫的那地方,实在是不雅....... “嘶!啊!”李景隆双腿快速抖动,跟暴风中的面条似的,脸色狰狞。 一边,沉默不言的傅让手疾眼快,抄起一瓢热水,呼啦一下泼了上去。 瞬间,朱允熥似乎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白烟。 “啊!嘶!”李景隆大口的喘着气,分开双腿,颓然坐下,裤腿上水滴嗒嗒的落下。 半晌,朱允熥问道,“没事吧,烫坏没有?” 李景隆从裤子上扒拉下两块羊肉,弹开洒落的葱花,“应该是无事!” “喝个汤,你也能闹出事?”朱允熥忽然生气道,“还想着............一把岁数,这么不老成,毛手毛脚的,怎么放心让你外放!”说着,摆摆手,“那事,日后再说!” 李景隆双手拉扯着裤子,不让它黏在皮肤上,心中道,“还好,还好!因祸得福!” 那边徐寡妇已急得哭出声来,桌子上这几位一看就是福贵人,身上的衣衫都是好料子的,自己卖多少羊肉汤,也是不够赔的。 “官人莫怪,奴家有眼无珠!”徐寡妇哭道,“你若不碰奴家的手,奴家怎会烫了您!” “好啦好啦,没人怪你,再煮几碗来,都算钱给你!”朱允熥皱眉道。 “不不不,是奴家的不是,怎能要钱!”说着,徐寡妇又走到摊子边,开始忙活起来。 不知是心里害怕,还是怎地,她越是忙,越是手忙脚乱。 “你是凤阳人?”朱允熥不愿吓着她,柔声问道。 “奴家是嫁到这边来的,奴家命苦,嫁过来刚三年,就死了丈夫,留下五奴家孤儿寡母!”徐寡妇说着,眼圈就是一红,有些楚楚可怜。 “平日生意可还好?家中没地吗?”又一碗汤端上来,朱允熥掰开一个锅盔,浸在汤水里问道。 “要是有地,奴家一个女子,也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徐寡妇继续整治着吃食,开口说道,“听官人口音,不是此间人,也就不知此间的事!” 朱允熥吃了一口软软的锅盔,“听的你意思,凤阳的土地,有别的事?” 徐寡妇小心的把汤放在桌上,擦着手说道,“没有旁的事,这边的地太贵了。奴家一个做小买卖的,一辈子起早贪黑也买不起五亩地!” “一亩地多少钱?”朱允熥问道。 “今年的行市,差一点的坡地都要五个银元,好一点的河滩地要十五个银元!” “这么贵?”朱允熥停下筷子,“京师周边的地,也没这个价的!” “凤阳这,皇庄多,勋贵家的田产也多!”徐寡妇在摊子上收着别人的钱,开口道,“好地就那么多,都在官家手里。百姓手中没有,自然就贵了!” “再说,这是咱大明的中都,洪武爷念着乡情,隔三岔五的免税,地价自然也比别处更高!” 朱允熥默默的放下筷子,凤阳中都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也就是说这地方有着大量没有田地的农人。 “没土地种的人,都靠什么活?”朱允熥沉思下,开口问道。 “也都是在各官家的庄子上当佃户,或是皇庄里当佃户。”徐寡妇捋下头发,“嗨,都是苦巴巴的活着。前些年修城的时候,还有个卖力气的地方。现在城不修了,卖力气都没地方!” “也就是说,国家免税的恩典,其实并未惠及百姓!”朱允熥叹道,“百姓无地,更谈不上免不免了。皇庄和勋贵的田本来就不交税,即便是有自耕地的大户,他们家中的佃户,也还是一点都不能给田主少交!” “不多交就不错了!”徐寡妇在边上又道,“皇庄的地,还有勋贵的地,每年交多少都有定数。他们才不管收成多少,不管老天爷赏不赏脸,少一粒米都不成!早些年,奴家丈夫还在的时候,种一年地,还要倒欠人家的租子!” “凤阳的皇庄,占多少地?”朱允熥冷脸,对苟仁问道。 “一开始是一万三百八十六顷!”苟仁躬身道。 “现在呢!”朱允熥神色更冷几分。 苟仁道,“两万有余!” 原来,凤阳最大的地主,竟然是朱家自己。 朱允熥也没了吃的心思,站起身,“给她钱!”说完,背手就走,身边随从,赶紧快步跟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走着,朱允熥忽然回头,对苟仁问道,“孤看过户部的存档,凤阳的皇庄不是只有三百多顷吗?怎么这么多?” “那是洪武一年的事,一开始定皇庄,为的是养活看皇陵和皇城的人。”苟仁道,“但后来,皇爷抄了许多勋贵的家,连带许多本来赏赐给勋贵的佃户,也成了皇庄的佃户!” 凤阳是淮西旧地,立国之后许多勋贵的封田就在此处。而后李善长,胡惟庸等案发,淮西集团的高级大臣被杀了一波又一波,他们名下的土地也自然充公。 比如李善长,他是挨着凤阳的定远人。国朝初年,他在凤阳一带的封地就有两千顷土地,赏赐的佃户高达五千人。 而且这些犯罪的勋贵生前,也没少侵占民田,所以这些田地,一股脑都成了皇庄。所以当初不过数百顷的庄子,现在膨胀到两万余。 “倒欠租子怎么回事?”朱允熥又怒道,“当佃户种了一年,怎么还能欠债?” 苟仁说道,“皇庄的租子,都是光禄寺各位大人定的,每年的产出核算之后,留下中都皇陵皇城使用的,其余都送至淮西总管府,用作驻扎在中都,四万大军的军粮!” “因为要用作军粮,所以哪怕年份不好,也不会少收,对不对?”朱允熥冷笑道,“皇家的田庄都如此,勋贵家的田庄,恐怕更是变本加厉!”说到此处,怒气溢于言表,“凤阳中都,好地都在皇庄和勋贵手里,还有赏赐给伤残老军的勋田,还有军卫的屯田,还要保证每年大仓的仓储充足。” “为了中都的体面,面面俱到,唯独百姓吃亏!百姓无田就要去当佃户,一年的辛苦,都交了地租!” 苟仁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说道,“殿下,规矩就是如此。凤阳是中都,皇陵所在!” “别说了!”朱允熥冷眼打断,甩手前行。 身后几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 “殿下,臣家在凤阳也有封地,大概七百多顷!”李景隆迈着罗圈步,小心的说道,“殿下怜悯百姓,臣可以献出来,户部核实之后,发给百姓耕种!” “杯水车薪!”朱允熥继续走着,顺嘴说道。 凤阳麻烦就麻烦在,它既是老爷子的故乡,又是当年起兵的地方,更是大明淮西集团的故土。 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一股脑把功臣都封在此处,就会造成今日民无田可耕的局面。 而且由于勋贵太多,官府根据人丁授地,授给百姓的田地,也都不是什么好地。 看出朱允熥心中不顺,回皇城之后,李景隆等四下无人时,又道,“殿下,不若臣在上折子,请朝廷收回封地?” 当初,朱允熥就让李景隆玩过这招,联合一些勋贵,交还了许多矿山田产。 “这次不同!”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揉着太阳穴,“凤阳的封地,都是勋贵们拿命换来,传家的田地。这又是他们的老家,他们若愿意教回来,皇爷爷早就收了!” “而且,这事你来挑头不行,不威望不够,根本说不动那些人!” 李景隆心中一动,“殿下,信国公汤老爷子,以前是在老家荣养的。这事反正也急不得,不如您到时候和汤公通通气?” 汤和是个人选,可凤阳百姓无地可种的最大障碍,其实也还是皇庄。 “根子在老爷子那,怎么说服他?”朱允熥心中想道。 第124章 道静 归根到底,这大明朝是一人的天下。 天下万民供养一人,天下神明先贤都供其一人驱使。 说来有些讽刺,将来朱允熥的改革之中,其实有不少需要仰仗他手中的无上权力,但也有很多,和其相悖冲突。 尤其是让这个古老帝国,走上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让百姓真正能过上好日子。许多东西,都不只是改变那么简单,甚至是要推翻否定。 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先贤看到这一点。古人也曾说过虚君实相之言,也曾想过中枢内阁治国。 但,华夏政权的本质,是至尊就是至强。 而且一旦大权旁落,帝国必然是一阵腥风血雨。 难!难!难! 一夜,朱允熥几乎没睡。 凄冷的皇城殿中,一份请削皇庄,授田与百姓耕种折,怎么写都不满意。撕了写,写了涂,涂了改。到最后面目全非,前言不搭后语。 写不下去之后,朱允熥披着一张紫貂皮的斗篷,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摇曳树影,心中默默沉思。 往远点说,早在还未入主东宫的时候,他就在老爷子及朝工大臣面前提过,取消人丁税,施行类似摊丁入目,给大明创造更多自己自足的自耕农的建议。 当时老爷子大为赞同,可是怎么转眼几年过去了,老爷子却始终不提呢? 而且摊丁入亩,将伴随的是官绅一体纳粮。弱地方而丰中央,消灭种种地方上的弊端。这些事虽不好办,但长期看来,对国家有百益,对民生有益。 官员和勋贵,老爷子是根本不怕的,但为什么还要等呢? 历史上大明之所以衰败,就是凡事都要等,且犹豫不决,以至江山残破。而后清代入关,在汉人谋士辅佐之下,充分吸取了大明朝的国策教训。 以屠刀收税,以武力推行改革,从顺治到雍正。先是取消了丁税,以人头授田,使得被地方大族还有各级官吏隐藏的人口,迅速出现在户籍上。然后再摊丁入亩,取消各级特权,财政皆操于中央。 顺治到雍正,这些种种政策,才使得国家强盛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些政策,满清从顺治开始直到乾隆,才有底气有资本,一次次的扩展疆域。 正是这些,才使得满清有近三百年国运! 正是这些,也才使得国家富强,足够他们不肖子孙,卖国败家近半个世纪!(1) 现在大明如日出升,武功浩大。正是大张旗鼓,放开手脚之时。有些事若现在不做,留到日后,那便成了顽疾。小病成大病,最后无药可医。 “哎!” 想了许久,朱允熥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有着后世的灵魂,可以站在上帝视角。所以注定了,所有事必须亲历亲为。也注定了,许多事要遇到很多的阻力乃至压力。 如此看来,将来的他,必然不会成为老爷子期盼的贤君,更不会成为大臣们期望的仁君。 “但若是,能真的改变这个世界,让他朝着最好的路上的走。就算被骂成暴君,那又如何?千秋功过,任人评说!” 朱允熥心中默念一句,缓缓坐下,伸手去拿御案上的茶盏,却触手冰凉,热茶早就冷透了。 有些事,难也要做。慢慢做,急不得。 提笔,《削皇庄授百姓田地折》,《赎买功臣勋田折》。 前者,是朱允熥给老爷子的奏折,后一份,则是他写好大纲,交给文官润色。并且,落款也会是文臣一系。诸如头铁的刘三吾,方孝孺等人。 而后,再由他们带领文官集团对勋贵特权集团,开火! ~~~ 中都皇城些许姓冷,淮安古刹夜半灯明。 毗邻淮安王城侧,千年幽静古寺中,陋室灯火通明。 外间,两个面容清秀的小沙弥,泥炉翠火煮着香茶。里间,淮王朱允炆和一面容沉寂之老僧,棋盘对坐。 棋盘之上黑白分明,朱允炆夹着一枚白子,举棋不定。视线中,黑子组成了一条大龙,已在白子的绞杀中,头角峥嵘几欲破出。但白子也是不是毫无优势,只差两步也能成龙。只是白子先手不在,到底是堵,还是拼死一搏反败为胜,让人难以取舍。 屋里,檀香萦绕。 朱允炆成熟不少,就藩之后又为人父,举手投足更显稳重。体态也有些微胖了,但面容愈发的儒雅。 “千岁,可是有心事?”对面的老僧,名道静。乃是这座古寺的主持,在淮安一带颇有贤名。不喜抛头露面,善于精修佛法。古寺也不张扬,六七个僧人,不收香火,不做法事,颇有些化外之人之意。 “大师何以得知?”朱允炆微微一笑,手中棋子仍旧未落。 “您的心不静,手不稳!”道静面如沉水,“今日下棋,总是心不在焉,错着满手!往日与老曾手谈,您雷厉风行。可今日,您却步步慢,步步想。” “确有心事!”朱允炆看着老僧,那古井不波的眼神,“心事如棋,难舍难断!” “人还是事?”道静追问。 “都有吧!”朱允炆盯着棋盘,“本王原以为自己,秉清静无为之心,可小看世间事。现在看来,修行的还是不够。一点小事,就乱了阵脚!”说着,自嘲一笑,“心魔呀!” 道静沉思片刻,“可是皇太孙欲驾临淮安事?” “这也你知道?”朱允炆颇为意外。 “圣旨明发天下,淮安府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官民翘首以盼,谁不知道?”道静笑道,“说起来洪武爷还真是疼爱这位皇太孙,如朕亲临!老僧也算通晓古今,但历朝历代未有如这位皇太孙隆恩之盛者!” “哼!”不知是笑声,还是哼声,朱允炆鼻子中发出一个音节,脸上依旧带着些笑意,只是这笑容苦涩极了,一点都不自然。 “不下了!”忽然,手中的棋子随意的落在棋盘上,朱允炆继续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非也非也!”道静看着棋盘,开口道,“千岁,这棋路您分明有一搏之力,还可死中求活,怎么就认输了呢?棋如人生,老僧与千岁您相交日久,千岁千万都好,就是有些.............” 朱允炆眉头动动,“说,你我至交,但说无妨!” “就是太过心软,性情淡泊缺少些狠劲!”道静把棋盘复原,笑道,“那些圣人的道德文章,您呀还是少读一些。道德仁义是给外人看的,是对外人说的,您若是当真了,误的是您自己!” “哈哈哈哈!”朱允炆好似听到了了不得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老和尚,呵呵!你可是看错了!哈哈哈,大错特错!” “或许!但,千岁您,还是缺少孤注一掷的勇气!”道静平静的笑道,“不够心狠!” 忽然,朱允炆止住笑声,盯着对方。 道静不为所动,笑容温和。 “你这话,有人和本王说过。他说本王,有算计无权术,有野心无担当!” “谁?”道静问道。 朱允炆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默然无声。 “这人倒也通透,老僧还真想认识认识!”道静又笑道,“千岁还没说,为何皇太孙殿下要来,您的心却不稳了呢?您是当今皇帝亲孙,皇太孙的兄长,还有何不稳?” “你不懂!”朱允炆放下茶碗,“本王心有忐忑!”说着,又笑笑,“你是心思通透之人,皇家之事很多都说不得,更深究不得。本王在淮安好好的,皇太孙忽然要来,而且还是绕路特意而来,怎能不忐忑!” “千岁多虑了,您身份贵重,当真有事,皇太孙反而不会来了!” “也对!”朱允炆展颜一笑,“关心则乱!”说着,又是一叹,“他是君,我是臣,说起来我兄弟二人从小并不亲近,早些年他养在皇祖母宫中,从小便在宫里混世魔王一般,谁都惹不得,对我这个兄长,也没什么恭敬的!” “本王少年好学,也不大喜欢和他玩在一起。长大后,忽然之间身份天差地别。现在兄弟重逢,该怎么招待他,本王还真心中没底!” “香车宝马,古玩玉器,美女乐师,本王这里都没有。偏偏他还不喜读书,不喜欢儒士,也不喜欢你们这样的和尚!” “皇太孙殿下对天下僧人是苛刻了些,不过那是他未见过真正的佛法!”道静笑道,“若他见到老僧,便会知,天下僧人也不全是浮夸阿谀之辈。” “那倒也是!”朱允炆笑道,“不过佛法这事,你和他说,怕是要弄巧成拙!” “您越这么说,这皇太孙老曾非要斗胆一见!”道静笑道,“还请千岁成全!” 朱允炆忽然大笑,盯着对方良久,“好呀!届时他要在你这清幽庙中,架锅炖肉,可别怪本王事先没说!” “本寺风景正好,正宜饮酒作乐!”道静止笑道。 第125章 要成佛先成魔 两盏纱灯在前,引着朱允炆缓缓出院。 道静目送远去,然后返身走到一间僧舍外,轻敲两下再推门而入。 一进门,道静就皱起眉头,“师弟,又在这偷吃荤!不成体统!”话虽如此,但脸上殊无多少怒意,反倒是有些宠溺一般的责备。 屋里,一黑衣僧人,放下手中的羊蹄,顺便在僧衣上擦擦油腻,咧嘴一笑,“您刚才自己都说了,本寺风景正好...........” “那不是你教的吗?”道静坐在黑衣僧人对面,小声道,“事已成,接下来如何,师弟给我交个底!” 黑衣僧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轻轻放在桌上,“找机会,放入茶中!” 突然,道静的手一抖,“放那人的茶里?” “无色无味,银针都试不出来!”黑衣僧得意的笑道,“当初为了这东西,可费了不少的功夫!” “这.........这是凌迟大罪,若露了,以当今的性子,天下僧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那位登基,以他的性子,咱们这些出家人能有好日过?”黑衣僧冷冷开口,“你且看看如今天下,哪里还有咱们出家人的活路。庙里金身,他都叫人刮去铸钱了。僧官全免,比武宗灭佛还要可恶几分!他眼里,咱们都是贼,都死有余辜!” “不行不行!”道静觉得那药瓶烫手无比,不敢去拿,连连摆手,“事关重大!” “又不是喝下去当场就死!”黑衣僧翻个白眼,“喝下去怎么也要半个月才发作,前朝大元时几个大汗,都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死的!”说着,忽然握住道静的手,“师兄,你方才也说了,凡事要孤注一掷才能死中求活!此事成,您日后便是国师!” “咱们这一宗,在师兄您的带领下发扬光大,天下尽是我佛信徒,人人处处西方乐土。百年之后,你也晋身仙佛之位,庙中也将有您的金身!” 道静的眼中闪出一丝狂热。 黑衣僧继续说道,“大明国师,天下僧人皆俯首称臣。若您愿意,世上再无神道,只有佛法!您的功绩,将堪比佛祖!” “罪过!罪过!”道静呼吸不稳,颤音开口。 “金光大道就在眼前,您还犹豫什么?”黑衣僧笑道,“您也是看过前朝国师气派的人,番僧地位之高,即便是皇族也要俯首叩拜!” “只是..............” “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黑衣僧笑道,“绝不食言,再说你我师兄弟亲如父子,小弟怎么会害你!” 道静沉思良久,“我明你心中所想,只是你说的容易.........你那位不嫡不长,将来如何跻身大宝?” “呵呵,这样的药,师弟我还有两份!”黑衣僧残忍一笑,“太原有,西安也有!” 道静突然一颤,不可思议的看着黑衣僧,“你............” “菩萨心行雷霆事,方为天下正途!”黑衣僧笑道,“富贵,险中求!” “太狠了!”道静讷讷道,“这也太狠了!” “无毒不丈夫!要成佛,先成魔!”黑衣僧人咧嘴一笑,低头再次撕咬起手中的羊蹄,面目狰狞。 “师弟!”道静咽口唾沫,“你所图为何?” “好玩!”黑衣僧抬头,“多好玩呀!”说着,邪魅一笑,“一人挑动天下,群雄玩弄于股掌之中,多好玩!” ~~~ 朱允熥又在中都停留几日,巡视淮西总管府卫所。 淮西是大明起家之地,淮西人又英勇善战,驻扎在中都凤阳,是大明招之可战的有生力量。 还好,此时军卫还未腐败,军丁入则为民,出则为兵,满是肃杀之气。而后又巡视粮仓,视察田亩水利等事。 幸好大明中都,虽有些拘于形式,但总算政治清明。否则万一有百姓顶着大诰告状,那不用老爷子,朱允熥也要在凤阳杀个人头滚滚。 巡查一番之后,皇太孙朱允熥御驾启程,去往淮安。 淮安在凤阳东面,其实相距不远。元朝末年为淮地大镇,乃是北方通往高邮,扬州的屏障。 不出数日,朱允熥已进入淮安境内。淮王朱允炆携淮安知府,知州,军卫指挥使等人出城三十里相迎。 如朕亲临皇命旗牌之下,众臣叩拜呼声震天。 马车车厢中,朱允熥微微睁开双眼,冷冷的向外一瞥,目光落在群臣最前面,身着金龙王袍的朱允炆身上。 “其他人散了,宣淮王进来!” 王八耻领命,站在马车外,“皇太孙有旨,其余臣工且去办差,随后召见,淮王殿下与皇太孙殿下同车进城!” 淮安官员们有些诧异,皇太孙连面都不露,他们也就没有目睹天颜的机会了。 而朱允炆也在微微错愕之后,拎着袍服,跟随王八耻登上马车。 “王爷慢点!”王八耻笑着虚扶。 朱允炆看着这个以前对他毕恭毕敬的奴才,而今的皇太孙贴身太监,微微一笑,“王公公,有劳了!” “您折煞奴婢了!”王八耻虽这么说,但言语之中,并未有多少诚惶诚恐之意。 等朱允炆进入皇太孙马车,王八耻转身,看着只能跪在护军外的淮王奴婢等人,冷冷一哼,颇为快意。 朱允炆小心的进入马车,对正在闭目养神的朱允熥叩拜,“臣,朱允炆,叩见皇太孙殿下!” “来了!”朱允熥睁开双眼,神态温和,“许久未见,二哥倒是胖了!” “臣,无所事事,心宽体胖!” “孤倒是瘦了!” “殿下忙于国事,日理万机!” “呵呵!”朱允熥笑道,“二哥,比以前善于言谈了!”说着,对车辆里的侍卫说道,“给淮王看座!” “殿下面前,哪有臣的座位!” “坐吧!”朱允熥直视他,“你我一父兄弟,此地又没有外人!”说着,微微一笑,“你就藩之前,孤还和你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吃过饭,怎么现在反而生疏了!” “君臣大礼,臣不敢僭越!” 车驾缓缓前行,朱允熥在宝座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开口,“在淮安过得可还好?” “天家子弟,荣华富贵,谈何不好!”朱允炆笑道,“臣,性子喜静不喜动,每日读书写字,游山玩水倒也快活!” 朱允熥点头,“嗯,孤还以为二哥在此地,待得有些寂寞了呢?” 朱允炆心中一紧,肃然道,“殿下,何出此言?” “二哥,你当真无趣,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较真了!”朱允熥笑道,目光转向窗外,“孤也当父亲了,太孙妃给孤生了个嫡长子,皇爷爷取名六斤!” 说着,又叹一声,继续笑道,“你是没看到,皇爷爷那高兴的劲儿。一个劲儿的年到嫡重孙,生下来就封了吴王。呵呵,说起来,孤都感到吃味儿了!” 嫡长子,嫡重孙! 这两个词,听在朱允炆耳中,十分刺耳。 他败就败在,这先天的身份上! 许久不言,后开口,缓缓问道,“殿下,皇祖父,身子可好?” “大体还成,每日酒肉不少不了!”朱允熥笑道,“就是,皇爷爷到底是年岁大了,身上又多是早年旧创。晚上睡得少,也睡不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来朱允炆一眼,“二哥,你也是皇爷爷的孙子,往日种种都过去了。无事,多给皇爷爷上折子,说说话!” 瞬间,朱允炆眼中有泪光闪动,“其实臣,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皇祖父!” “皇爷爷用心良苦,咱们做儿孙的,有孝心就要说出来!”朱允熥开口道,“不然,以后想说.............” 说到此处,朱允熥挑开车帘,话锋一转,“要不,孤讨个特旨,带你回京住些天?” 第126章 水 朱允炆静静的坐着,面容儒雅。 “回京?也好,臣正有些想念两位幼弟,不知他们长高否,也不知他们课业如何?” “若可以,臣还想去母亲........生母的陵上拜祭一番。臣做父亲前几日,总是能梦见她!” 吕氏死后被夺了太子妃,朱允炆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叫他母亲,而是要叫生母。 说到此处,朱允炆微微叹口气,“臣还想去京师的街上走走,从小在宫中长大,却没好好看过大明的京城!” 这样的话,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他转头看着朱允炆,“你回京,就想做这些?” “唯有这些而已!”朱允炆又是微笑,“诸王之中,臣是无用之人。不是守卫边疆的塞王,手中无兵无权。也不爱享乐,不喜奢华、天下大事于我如浮云,只想顺其自然,安稳一生!” “哎!”朱允熥叹息一声,苦笑道,“但,怕是未必能如此了。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越是想求些什么,偏偏越是求不到。越是厌恶什么,越是不想那样,却越会那样。” 说到此处,朱允熥的笑意渐浓,“就好像孤曾听人说过一句话,长大后,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朱允炆想了片刻,“有所求才会如此,无所求,便淡然!” “哈哈!”朱允熥朗笑几声,“你现在说话,怎么有些像和尚?” “臣平日学些佛法,修身养性,以求心安!” “佛法还有这等妙用?” “殿下不信?”朱允炆笑道,“臣认识一老僧,修习宁静致远之道。其人所在之庙,也有几分幽静。若殿下得闲,臣陪您去庙中一坐,尝尝去年雨后新茶!” 朱允熥看他半晌,“好!不如现在就去,赶了一路,孤还真有些累了,想找个清静地方住下。再说,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孤心中有股戾气无处化解!或许,你说的幽静之地,你说的得道之人,能化解一二!” 话音落下,车窗外忽然无风落雨。午后艳阳之中,清冽的涓涓细雨滴落在石板上,勾勒出浅浅的痕迹。 落雨即是春,写意且醉人。杨柳伴风起,午时似黄昏。 皇太孙御驾亲临,偌大的淮安城已经戒严,城市寂静无声。让淮安百官惊讶的是,皇太孙没有直接进驻行在。而是绕过淮王府,径直去了旁边寺院。 闻听皇太孙亲至,庙中几个和尚,早就在道静的带领下飞奔出来,恭敬的匍匐在山门之外。 “小僧等,磕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在前,朱允炆在后,缓缓走下马车。 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光头,朱允熥回头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得道之人?跪得倒是利索!” 朱允炆还未说话,被拦在护军外的道静开口道,“老僧于红尘中,当守世俗法。殿下是君,老僧是民。民叩君天经地义,守礼法方能成大道!” “倒是个明白人!”朱允熥大笑。 清幽古寺马上变得喧闹起来,数百精锐护卫冲进去,搜地三尺,甚至每个和尚都搜了一圈。再三确认之后,才禀明皇太孙。 朱允熥身边带着数十甲士,迈步而入。寺庙中,房舍低矮隐于高林之中,仿若一体,又别有韵味。林间脚下到处青苔野花,浑然天成一副美景。 深吸一口微微清冷的空气,胸腹之间说不出的舒爽。行走在此间,确实能让人内心宁静,眉头舒展。 “可惜了!”朱允熥边走边道。 身侧,朱允炆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这么好的地方,仿若世外桃源。我们这些客人,披坚执锐大煞风景!”说着,碰碰身边傅让的刀柄,“你这杀人的刀,不该在此处!” 道静被破例随行,站在朱允炆身后半步,双手藏在僧衣中抑制不住的颤抖。 “殿下,本寺虽小,却始建于盛唐!庙里建筑,数百年来未曾变动分毫。大唐时佛法昌盛,东西二都城寺院林立..............” “可终究也没保佑大唐国泰民安,崇信佛教的几个皇帝,陵都让人给扒了!”朱允熥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一指前面,山林中有涓涓泉水,“那是山泉?” 道静笑道,“那是一处自冒井,从唐代开始每逢春季,井中清水就会冒出来。此水甘甜,乃是上好的煮茶............” 朱允熥忽然停住脚步,看着道静,“说你是化外高僧,宁静致远。怎么每说起一物,都要刻意说好?” 道静顿时尴尬,强笑几声,“启禀殿下,却是是好!” “既然好,既然尔等又是修佛之人,为何要占据这等好处?此等美景,用来建书院,用来供游人游玩,方是物尽其用。”朱允熥冷笑下,“还是你们心中,存了贪念!” “这............”道静当场无语。 目光连连看向淮王,但是后者始终微笑,好似浑未察觉他的目光。 “心中有道,在哪都是修道。心中无道,便侮了名山大川,沾了铜臭味。比铜臭味还难闻的,是虚伪!”朱允熥继续前行,毫不客气,言语尖酸刻薄。 “这皇太孙还如师弟所言,眼中浑然没有天下出家人。若当真他登基,我等僧人再无活路!”道静面上笑着,心中却在冷笑,“此等暴虐之人,怎堪天下人君?” 寺院依山而建,行至半山腰,山路陡然变窄陡峭起来。 “殿下可是累了,在此处歇息片刻!”朱允炆轻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好罢!”说完,在一处石凳上落座,又道,“孤有些渴了,煮茶来喝!” 闻言,道静大为欣喜,忙到,“殿下稍作,老僧让徒儿去给您取水!” “不用,孤自己带着呢!” 朱允熥话音落下,王八耻已经指挥宫人,拿出简单的泥炉架在旁边,同时又拿出两个装着清水的精美银壶,准备烧水。 道静顿时大感暗恼,心道,“师弟失策了,他是大明储君,随行的宫人把他吃喝拉撒用的东西都带全了,他怎么会喝外边的水?” 就在他心中以为大事无望的时候,朱允熥忽然招手,把太监送到手边的银壶打开,嗅下里面的清水。 “这水,好似有些浑了!”朱允熥皱眉道,“闻着有股污浊之气!” “银壶虽好,但是困水。本寺古井之水,乃是活水!”道静心中一动,赶紧说道,“大明衣冠礼仪传承盛唐,用活水煮茶,正是盛唐遗风。殿下...........” 忽然,道静说不下去了。只见朱允熥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旁边,朱允炆则在把玩着一个银壶,似乎置身事外。 “好!”朱允熥忽然一笑,“用你们的水!孤今日尝尝盛唐风味!” 道静后背都被冷汗湿透,强压心里的紧张,转头对外围两个面容清秀的沙弥说道,“去给殿下取水来,块!” 两个小沙弥转头就跑,但刚迈步就被人抓住肩膀。只见两个冷面卫士,冷冷的看着他们。 “小师傅慢点,我等和你们一起去!” 小沙弥看看他们师傅,然后有些惊恐的点点头。 石亭中,朱允熥转头问向朱允炆,“听说你在淮安,喜欢和文人墨客来往?” “附庸风雅而已,不然岂不是无聊死!”朱允炆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银壶,随口说道。 “既然你爱与文人墨客交往,何不建个书院。咱朱家的王爷都是上马拿刀的,你喜好文事,建书院也算一桩美谈!”朱允熥笑道,“孤看此地风景甚好,古色古香,沁人心脾。不如孤下旨,把这处古寺给你做别院。你每日带人在这,吟诗作对,才是真的雅!” “呵呵!臣多谢殿下厚爱!”朱允炆笑道,“只是此间有主人,臣怎能横刀夺爱!俗话说,强扭的瓜也不甜!” “你这人不老实,心里明明答应了,嘴上却说不要!”朱允熥笑道,“你也生了个儿子,他是孤的侄儿,孤还没有赏他什么,这便算孤的贺礼了!” “如此,臣谢过殿下!”朱允炆坐着拱手,又看看周围景色,开口道,“其实,若殿下真愿赏他。臣斗胆,殿下将来让他边疆牧马如何?”说着,摇摇头,“此等风景虽好,却被树遮住了阳光。那里有万里边疆,策马奔腾来得畅快!” “你还是在淮安待腻了!”朱允熥看看他,笑道。 他们两人说说笑笑,似乎兄弟关系极为亲密,没有什么君臣大礼。周围的人,都垂手听着,面无表情。 “哼!想要这处古寺,怕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道静心中冷笑,他身后两个小沙弥已经拿着一装水的铜壶,从林中出来。 第127章 我招谁了? 似乎是两个小沙弥走得急了,扑棱棱几声,惊起林中些许飞鸟。 沙弥身后的侍卫,对王八耻微微点头。 后者看看朱允熥,却发现皇太孙殿下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那个铜壶上,久久不曾离开。 两个小沙弥都是孩童年纪,面容清秀白皙。径直走在泥路处,放上铜壶后,一个点燃炭火,一个拿着扇子轻扇。 周围静谧无声,只有铜壶受热的声响。 “喝你的,还是喝孤的?”朱允熥随口道。 朱允炆对远处,他淮王府的贴身太监摆手,随后笑道,“还是喝臣的吧!”这时,太监递上来一个鎏金铜罐儿,朱允炆再笑道,“臣这是上好的闽茶,生于崇山峻岭之间,每年只能采摘两三斤。这等茶,宫里是没有的。还是臣,花大价钱托人买的!” “地方官知道皇爷爷不爱茶,也喝不出好坏,所以每年的贡茶都是糊弄!”朱允熥自嘲的笑道,“偏偏老爷子还爱惜得紧,传旨千里迢迢给几位边疆王叔多送一些!” 朱允炆银筷子,挑出两份茶叶,放在茶盏中,笑道,“只怕那些塞王王叔们,也喝不出好坏来!” “这点上,咱们兄弟二人,还是有些相像的!”朱允熥笑道。 朱允炆把茶罐叫还太监,笑道,“殿下少年时,也不喜欢喝茶!” “那孤少年时,喜欢什么?” 朱允炆又是一笑,“殿下少年时,喜欢宫女。皇祖母曾说过,见了漂亮的你就伸手抱,见了年老的你就哭闹。” 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些。就算是有,也早就模糊了。毕竟,那些记忆已经远去,也从不真的属于朱允熥自己。 朱允熥得意一笑,“其实现在,孤也喜欢漂亮宫女!” 这时,铜壶的嘴儿喷出阵阵白雾,水已然开了。 朱允熥身后随从之中,走出一个身材细高,面容削瘦的汉子,端着皇太孙和淮王的茶碗,走到泥炉边上。 一个小沙弥吃力的,小心的抬着铜壶。先是给淮王的杯里倒满,而后又换了只手,给朱允熥的茶碗满水。 随后,两杯芬芳扑鼻的茶放在二人身边。茶汤呈琥珀色,晶莹剔透。 “能喝?”朱允熥对那侍卫问道。 那人眼睛眨眨,“臣以为,还是要试试!” 话音落下,王八耻上前,那只一支尝尝的银针。 “有些毒,这玩意是试不出来的!”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他声音平淡,可是听在道静的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全身上下,控制不住的猛烈颤抖起来。面色惊恐至极,皮肉都有些扭曲。 “他什么意思?他这么说什么意思?试不出来?他知道里面有毒?” 见道静脸色变幻,眼神惊恐,朱允熥戏谑的说道,“咦,你脸怎么红了?” 道静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却直接撞上东宫宿卫的铁甲。 朱允熥埋怨的看了朱允炆一眼,“你怎么不接话?” “臣怎么接?” “孤说,他脸怎么红了,你要说容光焕发!”朱允熥顿感无趣,“当日在大学堂中,孤每日和几位小王叔玩的游戏,你居然都不记得!” 朱允炆揉了下鼻子,“以前,你们不带我玩!” “你也不跟我们玩!哼!你当日若如现在这般有趣,何至于狗都不待见你?” 朱允炆有些恼怒,“殿下重说!” 朱允熥清清嗓子,“咦,你脸怎么又黄了?” “方才,不是这句词儿!”朱允炆皱眉道。 “无趣无趣!怪不得别人不喜欢你!”朱允熥摆摆手,然后站起身,背着手笑看道静,“你帮孤一个忙!” 说着,又笑笑,好似猫见了老鼠一般,“帮孤,把那碗茶喝了!” “他知道了!” 道静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放心,肯定不会当场死!”朱允熥笑道,“孤想,你活着你身后的人,都没那么笨。孤若是死在淮安,你们这些秃驴,一个都别想活。你下的,定然是让孤慢慢发作,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 道静的表情,仿佛见鬼一样,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想要逃跑,却被人抓着臂膀,动弹不得。 “意不意外?呵呵!”朱允熥顽童似的笑笑,“是不是很多不明白?是不是想不通?”又一指朱允炆,“是他告诉孤,你不是好人!” 朱允炆叹息一声,“方才殿下说了,本王在宫中时就不招人待见。从小到大,除了本王的老师和生母,没谁愿意跟本王交心!” “就藩淮安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变相发配。皇帝亲孙,故太子庶长子,封到淮安这么一个地方。兵不过三千,身边的人也都京师派来的,连个心腹都没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偏你这聪明的僧人看不出吗?” “处心积虑往本王身边凑,刻意结交讨好。本王一给不了你名,二给不了你利,你图什么?” “还处心积虑的让本王带殿下来你这寺院,全天下都知皇太孙殿下,对你们这些出家人不假辞色,你还非要上杆子。你是有病,还是贱骨头!” 说着,朱允炆大笑起来,“本王是不招人待见,但不是傻子!”说着,看看朱允熥,“殿下怎知,问题出现在水里?” “你问他咯!”朱允熥又一指那瘦高的侍卫。 “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参见淮王!”何广义行礼道。 说完,走向铜壶边,倒空里面的水,敲打几下,笑道,“这壶看着没问题,可是里面有夹层。小沙弥用左手倒,出来的是无害的井水。用右手,出来的则是事先藏好的水!” 道然那边,已如烂泥一般。 “知道是什么毒吗?”朱允炆问道。 “臣不知,但太孙殿下所说,应该八九不离十。定是慢性的毒药,不然他们这些人,如何能洗脱干系!”何广义冷冷一笑,“这等事,前朝秘档中,记载许多!” 朱允熥厌恶了看了一眼道静,吩咐道,“拉下去,查出来他背后是谁?” 突然,道静身边瑟瑟发抖的小沙弥暴起。僧衣对着道静的咽喉一划,鲜血飞溅。 “呃!呃!”道静眼如死鱼,四肢乱斗,喉咙直接被豁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 “抓他!”朱允熥怒喝一声。 侍卫扑过去,两个小沙弥牙关一紧,也不反抗。 “掰开他们的嘴!”何广义急道。 可是还是晚了半步,两个小沙弥已经闭眼归天。 “呃!呃!”道静无力的抽搐两下,倒在地上,手指在青苔上凌乱的划了几下,一个竖一个横。随后,眼睛一睁,再无声息。 “臣有罪!”何广义跪地请罪。 王八耻拿着拂尘,双腿哆嗦着,死死的挡在朱允熥身前。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朱允熥笑着一摊手,“这么处心积虑要害我,而且还他妈全是死士!哈哈,哈哈!” 朱允炆脸色沉重,一言不发。 “这事,你告诉皇爷爷了?”朱允熥转头问道。 “臣只是说,淮安这边,有人故意接近臣,似乎不怀好意!”朱允炆淡淡的说道,“有次,孤醉酒感叹举世无亲。这僧人便怂恿我说,亲是走出来的,不是登出来的。” “所以,往秦王晋王还有京城大学士那送礼了?”朱允熥问道。 “嗯,送之前,臣问了皇祖父,皇祖说钓鱼,钓着罢!” 朱允熥嫌弃道,“你看这钓的,钩都他妈的都被人咬走了!” 朱允炆也一摊手,“臣又不是殿下您,心思没那么缜密。这些算计人的事,臣一向玩的不好!” 朱允熥沉吟片刻,“你夸我,还是骂我?” 寺庙突逢巨变,无数护军瞬间冲入寺庙,擒拿所有僧人,欲挖地三尺。有人刺杀皇太孙,这可是天大的事。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就是他们的失职。 朱允熥和朱允炆,被护卫们围在当中,缓缓朝寺外走去。 “本以为是场好玩的游戏,没想到虎头蛇尾!”朱允熥叹息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吓了臣一跳!”朱允炆道,“现在心里还在后怕!” 忽然,朱允熥停步,看着对方的眼睛。 “孤在路上时,就接到你的传话,说有人欲对孤不利。”朱允熥小声道,“你为什么帮孤?” “你我是一父所出亲兄弟............” “说实话!” 朱允炆愣了片刻,抬头,目光柔和,“我做父亲了!” “嗯!” “知道我第一次抱孩子那天,想起了什么吗?” “什么?” “想起我母亲,被皇爷爷的人吊死在房梁上!”朱允炆眼中泪光闪动,“我不想有一天,我的孩子,看到我被人吊死在房梁上!” 朱允熥无言,拍拍对方的肩膀。 第128章 美死你 “寺中所有的僧人,臣都已经严审过!” “庙里翻个底朝天,唯独在西院禅房中发现了些,有人吃剩下的酒菜!” “而且那间禅室显示,这几日有人在那里住过。” “臣推断,在禅室中的人,与此案有着莫大的关系。” “有个僧人交待,住在禅室的人,是道静亲自招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所以臣已经传令淮安千户所,所有水路交通严格盘查。只要是僧人,一经发现立即逮捕。不过,锦衣卫毕竟人少。臣斗胆请殿下手谕,调动卫所官兵,沿路盘查搜索!” 淮王府雅堂内,朱允熥和朱允炆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前者,默默的端详着手里半截僧衣,后者缓缓的把清澈的酒水倒入白色的温酒壶中。 地上,何广义惶恐的跪着说话,语气甚为着急。 “这玩意,可不好做呀!” 朱允熥似乎没听到何广义的话一般,惊叹的翻着手里的半截僧衣。 两个杀人的小沙弥,之前经过层层搜身都没有搜到,乃是因为他们在僧衣挨着手掌的袖子里,竟然缝进去一条又短又窄,薄如纸薄如蝉翼,手指一碰还能弯曲的刀片。 就像是,后世男人所用的刮脸刀片一般的金属物。 这小东西藏在袖子里,就算是故意用手捏,都未必能捏得出来。再说,谁能想到这东西,会藏进袖子的针线缝隙中。 朱允熥慢慢把半截刀片从僧衣中抽出来,放在灯火下。短小薄如蝉翼的刀片,在灯火下近乎透明。上面反射出,一层湛蓝的光泽。它甚至,比后世的刮脸刀片还要轻薄上几分,但同样的锋利。 “如此非凡的工艺,竟然用在这个地方,真是暴殄天物!” 别小看这么一个玩意,若不是有超高的金属制造冶炼工业,根本别想做出来。这样的东西,本该是大工业世代的产品,在这个手工业世代,居然能有人做出来,用作杀人利器,真是超乎想象。 “殿下?”何广义轻呼一声。 朱允熥依旧看着手中轻薄的刀片,开口道,“老何,你说京中各制造所,可有能做出此物的工匠?” “京师无论是工部还是内廷造办处,还是五军都督府的工匠,都决计造不出来!”何广义说道,“朝廷的工匠,善于做火炮,火铳,还有各种礼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险东西,只能是民间工匠打造!” “上不得台面,呵呵!这你可错了!” 朱允熥笑着放下刀片,笑道,“高手在民间呀!”说着,看看对方,“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臣请皇太孙手谕,调动卫所兵马,沿途搜索盘查。只要是僧人就抓起来,兴许能找到在庙里住过那人!不但如此,沿途各地驿站,村寨,城池。都要把这一个月内,过路之人的名单拿出来。臣叫人一一核实,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那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朱允熥沉思下,眼神在灯火中显得有些骇人,“想必,在咱们进庙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这庙是道静的庙,他能在道静身边放了两个充做小沙弥的死士,见事不成就杀人灭口。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被抓住吗?狡兔还有三窟,何况是这样的人?” “再说,谁说他就一定是僧人了?他就不可以扮作其他人,乔装打扮?”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了下,“又是锦衣卫,又是动用卫所,生怕天下人不知道,有人要杀孤?” “可事关重大,臣不敢...............” “孤觉得他没走!”朱允熥忽然开口说道,“一般人这时候会想着走得越远越好,你们这些锦衣卫也都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人必然反其道而行之。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大隐隐于市!” 何广义眼睛一亮,“臣,马上抽调精干校尉。锦衣卫千户所,还养着几条上好的猎犬,那禅房中又有那人用过的东西!” “严格控制消息,别闹得人心惶惶!”朱允熥叮嘱一句。 有人要刺杀皇太孙的消息,现在还封锁着,淮安的官府上下还不知情。这等大事一传出去,定然是人人自危。 不过,朱允熥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是不是,官府中也有这些歹人的同党呢?” “若是本地官府中人帮着藏匿,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何广义退去,屋中只剩下朱允熥和朱允炆二人。 朱允炆缓缓倒酒,“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说来!” “今日事,还要殿下在皇祖父那里斡旋一下。不然只怕,淮安上下的官员,都要...............” 是咯,以老爷子的性子,有人要害他的大孙子,他一定是有杀错没放过的。说不得这些淮安的官,都要被摘了脑袋。 “我有分寸!”朱允熥淡淡一笑,“不过,说到底还要看老爷子的心情。估摸着,今日的事,早就有快马往京城报信去了!” 他兄弟二人心知肚明,这等大事,随扈的人绝对不敢怠慢。若不报给老爷子,日后定要被严加惩处。 朱允熥端起酒杯,继续道,“今日的事,还真是凶险!” “是殿下弄险!”朱允炆道,“若是依臣所言,直接拿了那道静,哪有这么麻烦!” “那就不好玩了呀!”朱允熥笑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殿下乃是大明皇储!江山社稷于一身.............” “停!”朱允熥赶紧道,“你怎么跟那些大学士似的!”说着,又是一笑,“这种事,只有亲自把人揪出来,才有成就感!” 朱允炆看了他良久,“可能皇祖父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什么都不怕的浑不吝。相比而言,臣太过循规蹈矩,太过放不开!” “别给自己贴金!”朱允熥笑道,“你是干大事惜身,做小事名!” 朱允炆手一抖,手中的酒差点气洒。顿时想起吕氏死的那一日,朱允熥骂他的那些话来,马上脸色铁青。 “看你,说句玩笑话,小心眼又犯了。难道,要孤给你赔罪?” “臣不敢!” “其实,这次我很感激你帮我。本来你可以装糊涂,置身事外的!”朱允熥又道,“从一开始你发现那个和尚不对,你本不用报给皇爷爷,你也不傻。他利用你,你也可以利用他。我若是你,慢慢查清道静身后是谁,看看能不能联盟。有把握就和他合作,没把握就上秘折,先把自己摘出去!” “臣............” “哎,此地就你我二人,一口一个臣,一口一个孤的,累不累!” 朱允炆把玩手里的酒杯,“我...........我不能不报,万一你将来翻小账,再迁怒于我!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朱允熥面皮一紧,“我是那样的人吗?” 朱允炆低头一笑,“喝酒!” 朱允熥端起酒杯,诚恳道,“多谢!” “其实,我这也是自救!”朱允炆面色坦然,“当日在宫中,我都斗不过你。现在又何必,自找没趣?先不说你,道静背后的人,手眼通天。这种手段,我也是斗不过!” “谁都斗不过,我还争什么?再说国本已定,君臣已分。皇爷爷能对我从轻发落,我已经很满足了,还要自求死路吗?” “小时候,母亲总在我耳边唠叨。你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比顽劣的老三强一百倍,才能更受皇祖父的宠爱,受你父亲的垂青!” “可有些差距,非人力所及!” “我常问自己,假若当初真的被皇爷爷立为皇太孙。对内,我是否能镇住那些功勋宿将。对外,是否能收服那些藩王王叔们?” 说到此处,朱允炆摇摇头,苦笑道,“镇不住,也压不住!” “你还真是活明白了!”朱允熥笑笑,忽然眯着眼睛,冷声道,“估摸着,到底是谁要杀我,你心里应该也有计较了吧?” “不可能是那些和尚,因为我打压僧人心怀不满。他们若是有那个胆子,有那般壮烈的心思,当初就不会做和尚!” “世上,万事都离不开利益二字!” “而且,此人如此谋划。背后,必有大势力大财力才成!” 朱允炆依旧低头,看着酒杯,“我不知道!” “啧啧,不但活明白了,还活得通透了!”朱允熥笑道。 “不能乱说,会死人的!”朱允炆正色道。 他嘴里说着,脑中却在想着道静临死前在青苔上划的那两下。 虽然潦草,虽然没甚结构可言,但也能辨认出来,一竖,一横。 “好吧,我不强人所难!”朱允熥笑笑,“我这人,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二哥,好生在淮安住着吧。将来,或许有风光回京的那一天!” “京城,我是不大想回去的!”朱允炆开口,微笑道,“若有一天殿下能给臣一个恩典,容臣布衣走四方!” 朱允熥顿感意外。 “不穿着老什子的王袍,不带这压脑袋的金冠。扮作一书生,带着书童,丫鬟。行走世间,放浪形骸,百无禁忌,任性而为!” 朱允炆大笑道,“游山玩水,赏花看海,不亦乐乎!美食美酒,天下美人,不亦快哉!” “呀呀呀!”朱允熥翻个白眼,“又美人又丫鬟的,美死你!” 第129章 画蛇添足 人要是活明白了,通透了,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若是活不明白,非自己跟自己较劲。 那他妈的,洗个脸都能把自己淹死。 朱允炆想开了,放下了,心宽了,看清了。对他自己,对朱允熥,都是好事。 对他这样的,没权力没野心之人,许他一世荣华又如何?许他贤王之名应有之事! 豁达是种福气,一辈子闲云野鹤永享富贵,谁都不敢招惹,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当晚,朱允熥的行在就设在了淮王府。 今日事一出,所有的侍卫都是刀出鞘弓上弦,整个王府戒备森严。开国公和曹国公,干脆直接披甲守在朱允熥寝殿之外。 “不用这么紧绷着!”朱允熥坐在床上泡脚,说话带着几分酒气,“歹人只敢暗中作恶,哪里敢明着来!” 开国公常升和李景隆站在门外,“殿下,再谨慎也不为过!” 说着,李景隆道,“国朝近三十年,此等事闻所未闻。若不让臣守着殿下,臣心中也是实在不放心!” “你们跟门神似的,孤怎么睡?” 正说着话,感觉脚下正给他洗脚的王八耻哭了出声,眼泪珠子似的掉落。 朱允炆皱眉道,“你又嚎什么?” “吓死奴婢了!”王八耻哭道,“若是殿下.........奴婢也跟着您一起走,下辈子,也要好好伺候您!” “净说这些不吉利的!”朱允熥笑道,“知道你们忠心!” “今日事太过蹊跷,而且歹人算计极深。臣怕,这次不成,歹人下次谋划,更加难防!”常升正色咬牙道,“贼在暗,殿下在明..........” “都下去,开国公留下!”朱允熥忽然开口。 随后,寝殿之中,只有他们舅甥二人。 朱允熥从水盆中抬脚,常升赶紧上前,要把他擦拭。 “你坐那,孤自己来!”朱允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自己拿着毛巾擦起来,头都不抬的说道,“二舅,你说,会是谁呢?” 常升脸上露出几分狠色,开口道,“谁得利,就是谁?殿下遇害,谁好处最大,就是谁?”说着,牙齿咬得吱嘎吱嘎作响,“还真是歹毒,用慢性药,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就算是事后察觉出来,也已经栽赃到淮王身上。” “殿下万一有个好歹,淮王再获罪,哼哼!到底谁得利,呼之欲出!” “幸得皇天庇佑,淮王也还算有良心,不然..........臣想都不敢想!” “现在一切,也都是死无对证!哼!” 朱允熥冷笑一下,扔了手里的毛巾,直挺挺躺在床上,叹气道,“哎!有些事,不用证据!” 说到此处,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历史书,都是冰冷的文字。那些文字之后的刀光剑影,若不是亲临其中,又怎能窥探一二。 刚才常升说蹊跷,大明朝蹊跷的事还少吗? 历史上大明的第二代,从太子朱标到秦王,晋王,几位马皇后所出的儿子,都正值壮年接二连三的死。天下,哪这么巧的事? “殿下!”常升忽然跪在床前,拉着朱允熥的手,小声开口,“臣可为殿下,做不忍之事!” “什么不忍之事?” “臣家中也有死士,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他们的家眷亲属都在常家,最是忠心不过。”常升面色狰狞,“臣一句话,他们就能...........” “住口!”朱允熥抽回手,冷喝一声,“你疯了?” 说着,双手枕在脑后,幽幽道,“皇爷爷若知道了,该多伤心呀!” “殿下不可妇人之仁!”常升再次开口。 “其实有些时候,谁的嫌疑最大,往往这个人.............”朱允熥说着,闭上眼睛,“很多事,其实都是下面人为了富贵,私自做的。” “您怎么...........” “孤乏了,下去吧!”朱允熥翻个身,“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轻举妄动,皇爷爷看着呢。再说,有些事堂而皇之的办就可,何必用这些下作的手段!孤一句话,别人就吃不了兜着走的事,你何必多此一举!” “臣.......遵旨!”常升默默行礼,缓缓退下。 他退下之后,朱允熥却毫无睡意,又坐了起来。右手在左手掌心,不住的划着道静临死时的涂鸦。 到底是谁,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事一出。朱允熥心中一直刻意维护的,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昏招呀!昏招!” “就那么急不可耐了?” “但愿,你并不知道全情吧!但愿,是别人瞒着你吧!” 脑中,再想到老爷子那张苍老的脸,朱允熥心中顿时烦躁得不行。 常升能想到的,老爷子更能想到。而且老爷子想的,绝对比他还深。 想着想着,昏昏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轻呼唤,“殿下!” 是王八耻的声音,朱允熥撩开帷幔,“什么事?” “殿下,是臣!”外边,传来何广义的声音,“找到了!” “嗯!”朱允熥一个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哪?带孤去!” 随后,房门打开,几个宫人进来,帮着朱允熥开始穿鞋系扣子。 “怎么找到的?”朱允熥大笑道。 “臣用了猎犬,狗子闻着那人的味道,在城里找到!”何广义的脸色有些阴沉,“锦衣卫的狗,都是万中挑一的良犬。嗅着味道,十里地之内都能找着!” “好!”朱允熥站起身,“带孤去!” “不可!”王八耻忽然抱住朱允熥的大腿,哭道,“殿下,主子,您千万不能去呀!您是万金之躯............” “你起来!”朱允熥拉扯他。 “奴婢不放!”王八耻尖声道,“何广义,杂家就不该帮你禀报,你个没脑子的玩意。殿下出事,你担待得起吗? “这...........”何广义顿时语塞,他光顾着报喜了,没想到这些。现在听王八耻这么说,心中也忐忑起来。 “无妨,那么多护军,孤还能伤着!”朱允熥脚下挂着个人,依旧往外走,实在觉得累赘了,一脚踢开,“孤穿上软甲还不成吗?”说着,走到门外,“去,给孤准备软甲!” “你这厮,你是不是把脑子落娘胎里了!”殿中,王八耻看着殿外的朱允熥正在穿甲,小声对何广义骂道,“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呢!你把人拿住就好了,为何还要殿下去看!你唯恐事不大呀,出点事,你可是凌迟的罪过!” 何广义黑着脸,“老王,莫骂了,再骂,我恼了!” “呸!”王八耻直接一口唾沫,“杂家,日你大爷!” “我大爷死了!”何广义被骂出了火,“再说,你有那玩意吗?” 王八耻跳脚,“你...........” 外边,朱允熥已经不耐烦道,“何广义,麻利的带孤去!” 何广义马上跟上,王八耻错愕片刻,看看殿中也没有顺手的家伙。直接抄起浮沉,嗖嗖跟上。 “殿下,让奴婢挡在您身前!” ~~~ 汪汪汪,漆黑的夜里狗叫声一场刺耳。 数十条呲牙凶猛的细狗,在锦衣卫的手里挣扎着,冲着黑暗中一处院落咆哮。 周围灯火通明,仿若白昼一般。 可是所有人都面色沉重,尽管把小院包围起来,却没人冲进去。 走到此处的朱允熥,也黑着脸,神色格外难堪。 这处小院,就挨着淮王府一墙之隔。乃是淮王府中,一名外廷属官的住处。严格说来,这处小院,还是淮王府分隔出来的。 朱允炆也被惊动了,看着眼前的院落,眼神复杂。 汪汪,狗子围着小院,不停的大叫。 “冲进去,抓活的!”朱允熥一声令下,锦衣卫放开手中的细狗。 嗖嗖几下,数条猛犬从窗子中飞进去。紧接着锦衣卫撞开大门,端着军弩冲入。 但是,一切马上又归于平静。 何广义灰头土脸,“殿下,死了!” “孤就知道,没那么容易!”朱允熥笑了笑,推开王八耻,带人上前。 说是王府属官的住所,其实比富贵人家还要富丽几分。 朱允熥迈步而入,只见中堂之中,一个身上血的中年人,已经毫无生机。绝不是自杀而死,而是被人从后面连捅了数刀。而且,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他是臣淮王府掌管书籍人口丁册的书记!”朱允炆也跟了进来,冷声道,“是臣就藩时,在京城跟来的!” 汪汪汪,几条狗围着死人,不住的叫着嗅着。 “这里有字!”一个翻动尸体的锦衣卫喊道。 朱允熥快步上前,只见那死人的身下石板上,用鲜血写着一个歪斜的字。 口! 而这口之下,竟然也有一竖一横! 顿时,朱允炆脸色大变,几乎摔倒。 “上面一个口,下面再一个竖............!”朱允熥笑着,拿过一把刀,顺着死人书写的痕迹,写着念道,“一横,这是要写什么字呢?” 说到此处,手中的刀却不停,一气呵成,“最有可能,就是吕字喽?” “殿下,臣............” “别慌!”朱允熥打断朱允炆,笑着用脚把地上的自己碾散,再冷笑道,“真是拙劣!” “画蛇添足!” “掩耳盗铃!” 说完,用手帕擦擦手,“这等栽赃嫁祸,当孤是傻子?还是办事人,穷途末路之下,忙中出错?” ~~~ 道衍,绝对不会这么傻。 我也不会把朱棣,写得那么坏。 第130章 无心之言 地上那具尸体,死之前,歪斜的在石板上,写下了半个吕字。 一个口,一竖,一横! 朱允炆盯着被朱允熥碾得不成形的文字,双眼充血。 “谁?”他少见的面露凶狠,咬牙道,“到底是谁?” 天下间若说哪个姓吕的和皇太孙有仇,那定然是吕家,他的母族。可他的母族,早就因为吕氏的关系被老爷子杀得几乎灭族了。 而现在,就在今天,这个已经被遗忘的姓氏,却突然又出现了。偏偏,还是关系到皇太孙的惊天大案中。 还是,被一个死人,一个被从背后杀死的死人身下,翻出来! 案情越发的扑朔不说,也越发的诡异。 并且,好大一盆脏水,在无声之间直接泼在了朱允炆的头上。 吕! 光凭这个字,就是一种罪! 忽然,朱允炆只觉得手脚发麻,脑中天旋地转,再也站立不稳。 “王爷!” 锦衣卫的惊呼声中,朱允炆狼狈的跌坐在一张椅子上,随后脸色煞白的看着朱允熥,“殿下,臣...........” “孤不是都说了吗?这么拙劣的栽赃嫁祸,转移视线,你看不出来?”朱允熥脸色也有几分郑重,开口道,“你当孤会信这些,别说吕氏一族,只剩下几个未成年的男子。就算是吕氏全盛之时,他们家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人杀了,刻意留下这么个字来搅乱咱们的心神!” 说到此处,朱允熥眼神凌厉,“不过,这背后之人,知道的倒是多。若是不知道些内情,也不会留这么个字挑拨你我!” “臣,心中已是慌了。”朱允炆颤声道,“臣的王府书记官死于非命,臣真是不敢再想了!” 吕字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死的人是他淮王府的人! 王府周围历来是戒备森严,淮安衙役日夜巡查,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里面的人无论是出还是入,都要经过有严格的盘查。 可现在,一个牵扯进此案的书记官莫名其妙的死了,且无声无息。 到底是那背后之人,随意杀人的障眼法? 还是死的这人,是因为知道什么,被人杀人灭口? 谁都说不准! 不过,从死者的表情和死因看来,应该是后者。 “你王府里不干净!”朱允熥忽然贴着朱允炆的耳朵轻语,“怕是,你府里有内应。这书记官住的小院,紧挨着王府。若是没有内应,谁能悄无声息的进来,又悄无声息的出来。” 说着,朱允熥再次冷笑,“说不定,杀人者此刻,就在你的府中?” “怎么会这样?”朱允炆六神无主,呆滞木讷,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牵扯到我?”说着,忽然咬牙低吼,“我只想做个富贵闲人,招谁惹谁,为什么要害我!” 说到此处,又惊恐的瞪大眼睛,“我府中不干净,怎么办?难道,要把他们.............” “你下得了狠心?”朱允熥微叹一声,“孤是下不了那个狠心!” 一座王府有上千奴婢,怎么查? 最简单的办法,反正人人都有嫌疑,还不如直接换一批........... 朱允熥实在狠不下这个心,他不似老爷子,当年吕氏一案光是宫女几乎就杀了近千人! 可是,不查又绝对不行! “殿下,臣真的没主意了!”朱允炆长叹,一脸颓然,事情不知怎么就突然牵扯到他身上了,短短不过一个时辰之间,已是心力交瘁。 “哈!”朱允熥突然一笑,然后啪啪的拍起了巴掌。 “好!” “妙!” “高,真高!” 屋内的锦衣卫们不敢抬头,依旧在默默的翻找。何广义,王八耻,朱允炆则是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朱允熥笑了半晌,眼泪几乎都出来了,“方才孤还说人家是画蛇添足,还说人家蠢,现在看来孤才是蠢!” “他这栽赃嫁祸或许做得有些过火,但这招祸水东引却是炉火纯青!” “你们想想,种种线索都表明,淮王府里不干净,要么是有幕后人的内应,要么杀人凶手就藏在王府中!” “若当真如此,咱们必然大费波折。到时候,他这个幕后人,谁还顾得上?谁还有精力去查?去找?” “一旦查起来,咱们顾头孤不着腚,那真正的幕后人,不就可以金蝉脱壳了吗?”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思量起来。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锦衣卫是因为寺庙中的线索,找到了淮王府的小院,发现了书记官被杀。 因为书记官的死,又联想到淮王府中不干净。那么接下来,所有的注意力就应该是淮王府。 淮王府光奴婢就是上千人,排查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那么简单。 再者,王府重地,谁敢留下这么一个隐患?哪怕血流成河,也要水落石出! “那.........臣府中就先不查了?”朱允炆问道。 “要查!”朱允熥说道,“不过,不好查!” 不好查,是因为他不想多杀人。 这时,何广义上前,小声说道,“殿下,臣倒是有个办法!” “说,无妨!”朱允熥也没打算避讳朱允炆。 “抓起来,都杀了!”何广义脸色狰狞。 “啊!”朱允炆一声惊呼,“不可,王府中,无辜者何其多也!” “不是真杀,而是告诉他们,锦衣卫要把他们都杀了!”何广义冷冷一笑,面色阴沉。 似乎,朱允熥有些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传消息出去要杀他们。然后,看他们这些人中.........” “所谓做贼心虚!”何广义继续说道,“臣想,先把淮王府所有的奴婢,属官都圈禁起来,把他们分成几堆。然后放出风,说不问青红皂白一股脑都杀了。人人都怕死,看守他们时,臣略微做些手脚.............” “你也知道人人都怕死,万一有清白的,被吓得逃跑怎么办?”朱允炆急问道。 何广义冷笑道,“清白的心里没鬼,就不会先跑!” 的确,清白的人会有侥幸心理,总是会觉得自己是清白的,无愧于心自然不用怕。再说,他们都是奴婢,从小就是被人培养的奴婢,根本不知道跑出王府能去哪里。 但,真正的鬼却不同。 “就依你计!”朱允熥开口道,“做得漂亮些!”说着,转身出去,“孤困了,要睡觉。没有大事,不要叫醒我!” “臣等遵旨!”众人俯身送行。 王八耻夹着拂尘,跟在朱允熥身侧。 行至寝殿时候,王八耻随口笑道,“好殿下,那歹人在地上写的什么字?淮王殿下吓成那样?” 朱允熥迈步进殿,朝寝房走去,笑道,“你不认得?” “全须全尾的奴婢都不认几个,何况是残缺的,殿下脚下慢点,有门槛!” “那是个吕字!”朱允熥笑着坐下,动手解着扣子笑道,“就是吕氏那个吕字!” “背后之人呀,这是栽赃嫁祸.............” 说着,朱允熥却发现王八耻站在那,不知想什么,愣愣出神。 “你想什么呢?过来给孤铺床!”朱允熥不悦道。 “殿下!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王八耻凑近些,低声道,“这等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了,写吕管什么用?若是奴婢,真想嫁祸,直接写淮王的名字不就得了!” “呵呵,你不懂!” 朱允熥一笑,直接躺在床上。 可一下秒,马上陷入沉思。 王八耻一边放下帷幔,一边还在嘟囔,“何广义那厮也不靠谱,若淮王府真有歹人的内应,哪个歹人会找奴婢掺和这种事?找个当官的,有权的不行吗!” 第131章 双喜儿 半夜,风冷月凄。 本来沉寂的淮王府,突然之间变得喧闹起来。不知哪里来的兵马,在王府属官的带领下,挨个房子搜,把里面的宫女阉人全都驱赶出来。 春日寒夜,风冷刺骨。 衣衫单薄的宫人们,又怕又惊,惶惶不安。看一眼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兵,看看他们的兵器,忍不住害怕暗中哭了出来。 王府中,通往各处花园空地,跑马场的路上。宫娥和太监的哭声一片,他们不知道咬去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稍微走得慢些,那些兵丁手中的鞭子,就毫不留情的落在他们身上。 等他们看清了前面押送他们的,竟然是一队队飞鱼服锦衣卫,哭声更是到达了顶点。 大明开国以来,锦衣卫如同皇帝手里的刀,杀人无算,暴行累累,恶名可止小儿也哭。相传,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 “嚎什么?” 数支火把照耀之下,一个面色骇人的锦衣校尉冷声喝道,“王府里混进了刺客,咱们锦衣卫要甄别一番。查清无事,自然会放你们回去!” 一听是混进了刺客,队伍里更加的惶恐,哭声更大。 唰唰,一阵抽刀之声,刀光在火光下闪耀,人群顿时又鸦雀无声。 “再哭,爷爷现在就剁了你们!”锦衣校尉继续大喊,“都那边老实呆着,一会喊到谁,谁过来回话!” 宫娥被圈到王府花园中,凄凄惨惨成一片。 阉人被安置在马场中,众人眼神惶恐四处张望。 渐渐的他们发现,看守他们的不是锦衣卫,而好似是王府的侍卫护军,不安的心慢慢稳定下来。数百人聚集在一起,围成一团,窃窃私语。 马场边,一座三层小楼中。朱允炆冷脸望着窗外,神情被夜色笼罩,让人看不清楚。 他身旁,一个穿着八品太监服饰,十五六岁容貌俊美的小太监,默默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尖。 忽然,从阁楼楼梯处,传来阵阵铿锵的脚步。小太监愕然回头,又马上惊恐的低头。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几个锦衣卫上来,站在楼梯口,行礼道,“王爷!” 朱允炆那张隐在黑暗中的脸,不经意的抽动几下,没回头开口,“怎么?那么多奴婢还不够,连本王身边的也要叫去?”说着,咬牙道,“要不要,本王把王妃身边的人,也让你拿去?” 虽说是计,可何广义做得有些过火。王府内上千的奴婢都翻了出来,听说连淮王世子的嬷嬷,都给揪出来了。 “王爷,您也知道事关重大!”何广义面无表情,“臣也是一片好心,若这心病不除。淮王府,再无宁日!” “呵呵!”朱允炆冷笑两声,“本王这是招惹谁了?哎!”说着,摇摇头,一脸苦涩,对身旁太监道,“双喜,你跟他们去吧!” 叫双喜的小太监一愣,身子不自然的抖两下,低声道,“是!” 低头退步,缓缓退开时,又听朱允炆说道,“别怕,没多大事!有本王在,你安心去!” 双喜微微动容,叩头道,“奴婢晓得!” 随后,朱允炆再转头看着窗外。 那些挤在一起的太监中,有几人被锦衣卫拉出去,拖着带走。顿时,太监中又是一阵喧哗。 “不是说只是问话吗?杂家看这架势不像呀?” “是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刺客?” “有刺客不抓,跟咱们这些苦命人,耍什么威风呀!” “哎,你们看,好像是双喜公公!” 一个太监眼尖,指着前方大声道。 众人看过去,果然是淮王千岁的贴身伴当,双喜公公被几个锦衣卫夹着,然后推到了人群中。 “双喜公公,您老怎么来了!” “公公这边来,小的帮您挡着风!” “谁穿着大衣裳呢,快给公公脱下来!” 双喜人虽小,但却在王府里地位高,所以众人都是巴结。 “好啦,好啦!”双喜绷着脸,“乱七八糟,成什么样子?平日,杂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都坐好了,别大声喧哗,惹人笑话!” 众人又安静下来,一个小头目凑过来,“公公,您都过来了?到底是不是有刺客?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您呀?” 双喜被一众太监围着,看看左右,小声道,“是有刺客,前院有个书记官被人杀了!” “啊!”周围一阵抽气之声。 “若是旁的时候还好说,可正赶上皇太孙行在就在咱们王府,能不查吗?”双喜叹息一声,“各位都老实等着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问问话。诸位锦衣卫的大人,也是例行公事!” 听他这么说,人群又安定不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怕什么?” 这时,一锦衣校尉虎着脸过来,他身后两个人狠狠把一个太监扔在人群里,然后目光凶狠的转转,随意点了几人,“这几个,带走问话!” 被点到的人,惊恐欲绝,周围人瞬间空处一块来,谁都不敢挨着他们,谁都怕受连累。 “小五子,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跟你一块被叫去的人呢?”有人对刚回来的太监问道。 叫小五子的太监年岁也不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似挨揍了一般,咧嘴小声哭道,“小的也不知道呀,被抓了去根本没问话,上来就是一顿打!” “啊!”周遭马上又喧哗起来了,“锦衣卫也太跋扈了,咱们怎么说也是王府的人,是王爷的奴婢,他们真敢!” “有什么他们不敢的!”小五子看看左右,爬到双喜身前,哭道,“公公,奴婢刚才听那些锦衣卫说。他们上头的人说了,审审就是做样子,这么多人要审到什么时候去,等一会趁着皇太孙和王爷睡了,直接把咱们全都...........” “你快说呀!”双喜没急,旁边人急了。 “要把咱们都宰了!”小五子哭道,“他们还说,天下奴婢多的是。出了刺客,就要有错杀没放过!” “天爷!” “这不是滥杀无辜吗?” “杂家是清白的,凭什么抓杂家?” 众人七嘴八舌骂了起来,声势震天。 “吵吵什么?都安静!”一个穿着武官服饰的人走过来怒斥,“都老实点,吵到了皇太孙殿下,你们几个脑袋?” 众太监见这人不是锦衣卫,而是王府护军的小头目,根本不惧怕。有人拱手作揖,有人破口大骂。 “住口!” 双喜一声大喝,在人群中站出来,拱手道,“这位老哥,可认识杂家?” “公公!”武官礼貌的回礼。淮王身边的伴当,谁不认得! “既认得杂家,劳烦老哥给句准话,到底要怎么着?”双喜笑笑,“老哥想必也知道杂家的为人,以后定然不会亏待您!” “不敢当!”武官摆手道,“没什么事,就是等着问话而已,公公安心等会吧!”说着,又笑道,“你是王爷千岁身边的人,谁敢把您怎么着?” 说完,武官转头而去。 而双喜,脸色更加难看。 “公公,您这是怎么了?”身边有太监头目,再次问道。 双喜没有说话,而是给对方用了一个眼色。 宫中的太监都是人精子,顿时会意,“都别吵吵,那武官也说了,就是问话,都别乱想!” 话虽这么说,但是几个王府的太监头目,已经不声不响的凑到了双喜身边。 黑夜中,几只眼睛格外发亮。 双喜压低了声音,“怕是真的!” “嗯!”几人心中一凌,好悬叫出来。 “若要问话,不至于把咱们都叫出来。还有,咱们王爷从始至终都没露面,你们不觉得蹊跷吗?你没听刚才那武官的话吗,杂家是王爷身边人,可能没事。但你们,却未必能活过今晚!” “公公,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您救救小的!” “锦衣卫怎么能滥杀无辜!” “闭嘴!”双喜喝叱一声,“咱们这些人,算命吗?大明朝死的太监少吗?你们怕是不知,当年在京城。王爷身边的人惹怒了皇太孙,老皇爷一怒之下杀了一千多人!” “而今天偏在皇太孙驾临的时候闹刺客,出了人命!” “这可怎么办呀?” “闹刺客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哪像刺客呀?” 周围,几个太监已是小声哭了起来。 “别哭,没出息的!”双喜骂道,“锦衣卫就是怀疑刺客在咱们中间,也懒得问了,所以干脆来个斩草除根,有杀错没放过!” 说着,咬牙道,“不能束手待毙!” 周围的太监头目,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们附耳过来!”双喜话音落下,身边多了几颗脑袋。 夜风,吹动篝火,长夜格外漫长。 坐在空地上的太监们,却眼神发亮。太监是个矛盾的群体,若是有一致的敌人,他们格外团结,格外相信自己人。 双喜的话,通过口口相传,传到他们耳朵里。 忽然,几个太监站了起来,冲那些看守他们的侍卫而去。 “坐下,谁让你起来的?” “屙屎!” “回去!” “杂家都要死了,屎都不让屙吗?” “回去,上前者死!” “兄弟们,冲过去,冲出条活路来呀!” 瞬间,看守的侍卫们被数百太监淹没。王府中,无数的侍卫和锦衣卫,抽刀蜂拥支援过来。 而这些太监中,一个身影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 第132章 最心痛的背叛。 呼哧,呼哧! 双喜头也不回,快速的跑着。掠过花园中的花圃,冲过树林。 再往前,再往前面就是王府马场的围墙,那处有个狗洞! 唰唰唰,脚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刺耳。 平时那些人畜无害的枝叶,现在却刮得他面颊生疼。俊美面容上已经被划出了几条血檩子,可他擦都没擦,依旧快速的超前跑着。 突然,他在经过一处矮小灌木丛时停住脚步,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黑暗。 “曹,你怎么不跑了?” 两个锦衣卫狞笑着从黑暗处现身,手里还拎着两根短棍。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我们兄弟,还等着打你的闷棍呢!” 另一锦衣卫则是警惕的看着双喜,“小公公,听话未必死!站那别动!” 周围出现许多脚步声,两个锦衣卫缓缓却又快速的上前。 “你是怎么知道,这有人守着你的!”先前开口的锦衣卫,边走边道。 双喜不断后退,看着他们,脸上却没什么惧怕,反而是在笑,“杂家幼年进宫,在宫里时没少被人欺负。以前,他们最爱捉弄杂家的办法,就是打杂家的闷棍!” 说着,双喜笑了起来,就在身边出现数十锦衣卫的那一刻。 他突然回头,冲着喧嚣中的王府,大喊,“主子,奴婢先走了!”说完,眼睛一闭,紧咬牙关。 锦衣卫大惊失色,一拥而上,把双喜紧紧抓住。 但是,他们抓的,是一具软绵绵的尸体。 “他也牙里藏了毒!”带头的锦衣卫气急败坏的掰开双喜满是鲜血的嘴。 “抓到没有?”这些人身后,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人,已经赶到,焦急的开口。 “都.........都堂!”带队的锦衣卫羞愧的说道,“属下们失职.........” 何广义已经蹲下身,翻看双喜的尸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废物!”站起身,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何广义大骂,“大明朝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好!居然让他给死了,你让老子如何交差?” 被打的锦衣卫捂着脸,“属下们也没想到,这些人全都是死士!说死就死,一点都不含糊!” “他们犯的是凌迟的罪,自然不怕死!”何广义脸色阴沉,“这事,越闹越大了!” 说着,眼神一凌,“去,把那些闹事的太监中,带头的都抓起来,严刑拷打,撬开他们的嘴!” “喏!”众锦衣卫脸上都带着愤恨的表情,应声而答。 他们是锦衣卫,办案抓人无往不利,可是在这淮安城,他们却颜面尽失。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对付活人,却对死人束手无策。 ~~~~ 天似乎亮了,空气中带着三分水汽。 “殿下!殿下!” 朱允熥在王八耻的轻唤中睁开眼,翻身坐起,“嗯!有结果了?” 王八耻撩开帷幔,“真让殿下说着了,淮王府确实不干净。淮王身边的双喜..........” “人呢?”朱允熥不耐烦的打断。 “死了!”王八耻低声道,“嘴里藏了毒药蜡丸,自己咬碎了!” 朱允熥起床的动作停了片刻,脸上露出几分冷笑。有些讥讽,有些凶狠! “淮王呢!” “刚刚,已经过去了!” “走,过去看看!” 清晨,空气中的水汽不是露水,而是细雨。 王八耻惦着脚尖,举高一把大伞,挡在朱允熥的头顶。 朱允熥披着一件斗篷,尚未梳洗的头发有些凌乱。行走时伸出一只手,任凭雨滴落在掌心。 “淮安的雨,比京师的冷!” 王八耻不懂主子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但凭着他伺候了十几年的经验。皇太孙现在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他还是不说话的好。 不但他没有说话,跟着朱允熥的侍卫们,还有两位国公也是一言不发。 不多时,朱允熥来到事发地。 雨大了,洒落在石板上噼里啪啦。洒落在朱允炆所坐的石亭中,洒在那绿色的琉璃瓦上,发出珠子碎裂的声响。 从侧面望过去,朱允炆一脸凄苦。 他像个失去心爱珍宝的孩子,无助且委屈,又有些不敢发泄的愤怒。默默的看着,地上那用白布盖着的尸体。 似乎,是听到了朱允熥的脚步声。 朱允炆微微转头,颔下凌乱的胡渣格外刺眼。 “是双喜!”朱允炆红着眼圈说道,“鬼,居然是双喜!” “呵呵呵呵!”说着,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袍子,颤声道,“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自从出了那事后,我去了皇子所居住。从小到大,我身边所有相熟的太监,宫女都消失了。” “我带着两个弟弟在皇子所中,揣揣不安!平日,还要对那些皇子所中的奴婢们小心翼翼!” “后来,我遇到了双喜。他没因我失势而势利眼,待我以诚,以忠。不管何时,只要我有事,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 “我就藩淮安,也把他带上。这封地之中,我没有任何心腹之人。只有他,是我的伴当。爱我,容我,顾我,念我.........” “我心中,早已不把他当成奴婢.......” 朱允炆的话语,满是凄苦。 一个一夜之间被打入谷底的皇孙,失去了一切。只有这个小太监,忠心耿耿的侍奉在身边。 那些日子他惶惶不可终日,皇家哪有那么多的真情。除了这双喜送上的东西之外,旁人经手的东西,他一口都不敢吃。 到了淮安,这个陌生的地方。又是这个小太监,陪着他渡过了最难熬的时候。 “可是,双喜居然是鬼!” 忽然,朱允炆的眼睛红的吓人,直接站起身,走到双喜的尸体边。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利用我?”说着,双脚轮流踩踏尸体,嘴里大声的叫骂。 朱允熥没有说话,给边上人一个眼神。 “王爷,王爷息怒!”几个锦衣卫上前,拉开朱允炆。 “苍天!”朱允炆哀嚎一声,推开锦衣卫,站在冷雨中,“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我最亲近的人,反而是要害我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 苍天没有回答他,周围除了雨滴的声音,也寂静无声。 “殿下,臣有罪!”何广义走到朱允熥身前,单膝跪地请罪。 朱允熥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说道,“你有什么罪?人家早就想着死了。哼,全是死士!”说着,朱允熥笑了下,“孤手下,也未必有这么多的死士,还真是小看了他们!” 说着,看看白布盖着的尸体,“这双喜是从京城宫里来淮安的?” “臣已经查清!”何广义开口之后,看了下周围。 “下去!”朱允熥一摆手,周围人除了他心腹的卫士,包括常升和李景隆,都退开十步之外。 “双喜洪武十八年进宫!”何广义低声道,“燕王征塞外所掳,阉割后送往宫中为奴!” “呵!”朱允熥的脸上再次露出讥讽的笑容。 然后,看看雨中的朱允炆。 “他知道吗?” “知道!臣也是看了淮王府人丁名册才查明白!” 朱允熥摆摆手,身边的人闪出一条路,亲手举着伞挡在朱允炆的头顶,“看来,他是四叔的人?” 第133章 你这太危险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 “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安插人手?” 朱允炆忽然回头,眼睛红得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朱允熥从没见过他如此样子,即便是吕氏死的那晚,也未曾如此。那晚,他多是愤怒和不甘,而现在他却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一样。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哪里值得他这般处心积虑?” “我一不挡他的路,二没惹到他的忌讳,他为什么要利用我?” “先是要让和尚害你,然后把脏水泼到我身上。查来查去,我身边最信任的人,竟然是他的人。而且,是宁死也要忠于他的人!” 朱允熥忽然开口道,“事情还没定论!” “殿下,你看臣像是傻子吗?现在一切都清晰明了,背后之人就是你我的四叔!”朱允炆低吼道。 “事发到现在,所有的线索看似合情合理,但却是有些凌乱!”朱允熥声音格外平静,“而且,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也有很多看起来确凿,但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你身边是不是也有他的人?”朱允炆忽然惊恐的开口,“皇祖父身边是不是也有他的人!” 说着,他胡乱在周围踱了几步,“当年父亲在世时,就有人不断的跟父亲说,四叔所图非小。” 说到此处,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直接看着朱允熥的眼睛,“他先害死你,然后把脏水泼在我头上。皇孙之中,就再无可以继位之人。说不定,他燕藩就有了机会!”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国赖长君,你的嫡子尚在襁褓之中,而皇爷爷已风烛残年。二叔和三叔,都不是人君之选,其他藩王羽翼未丰.........” “慎言!”朱允熥再次开口,“你说这些,都是臆断!”说着,返回亭中,再次摆手,让人又退开些,撩起裙摆坐在有些湿冷的石座上。 “这怎么是臆断,这一切不都是明证吗?”朱允炆跟上来,快速的说道,“所有一切,都指向了他。”说着,上前几步,急促的说道,“禀告皇祖父,让他老人家做主!” 朱允熥眼神瞬间凌厉,“你觉得,这等事,要一五一十的全告诉皇爷爷吗?” 朱允炆一呆,随后颓然的坐下,“是,不能说!皇祖父年岁大了,若是他知道了这些,该有多伤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若是其他儿子也就罢了,四叔毕竟也是祖母养大的,在他心中和别的儿子不同,又有大功于国家!” 朱允熥又忽然开口道,“可就算咱们不说,皇爷爷那边也能知道!”说着,叹口气,“你想再多也没用,这等事,还是等着皇爷爷圣裁吧!” “殿下要斡旋一二!”朱允炆急道,“皇祖父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做孙子的,孝为上,不能让皇祖父落下一个......杀子的名声?” “那怎么办,吃这个哑巴亏?”朱允熥一摊手,微笑道。 “那也没办法!”朱允炆沉思道,“不过,既然四叔已经失心疯,这等手段都用了。将来,他必然.........”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说下去!” “臣只是说万一,万一他执迷不悟,一定要自寻死路。请殿下.........”朱允炆俯首道,“请殿下许臣随军,报今日之恨!”说着,又冷声道,“四叔,对殿下和臣,用的是绝户计,想要咱们这一支绝后!” 朱允熥看着他良久,笑着道,“好!倘若真有那一天,孤命你征讨不臣!” “谢殿下.........” “走了!”朱允熥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不在你这淮安待了,本想着尝尝你淮安的名菜,可你这,太危险了!” “殿下多住几日!”朱允炆在身后急道。 “不住了!” “殿下!”朱允炆还要再上前,却被朱允熥的侍卫礼貌的拦住,他只能站在那里,目送走远。 等朱允熥等人走远,朱允炆站直了身体,挥手叫过来一名王府的侍卫。 “去!”朱允炆指着双喜的尸体,“丢乱坟岗子去!” “是!”那侍卫答道。 “等等!”朱允炆又突然开口,终于还是有些不忍,“去买块坟地,好好安葬了吧!” 皇太孙突然驾临淮安,又要突然而去,刚刚驻扎下来的护军,又要马上启程。淮安府的官员们也都慌了手脚,纷纷跑到行在外头请见。 但朱允熥谁都不见,甚至连自己身边人也都没见过。往日如影随形的曹国公等,也都去军营中忙活。 只有王八耻知道,他主子皇太孙和锦衣卫指挥使两人,说了近一个时辰的悄悄话。 翌日,皇太孙御驾启程回京。临行前传旨,淮王及淮安官员不必陛辞,各安其职,更不必相送。 车驾缓缓驶离淮安,朱允熥微微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身后雨中的城墙,眼神比雨水还要冰冷。 此刻,他才明白了老爷子让他来淮安的良苦用心。 有些事,人生中必须经历! 有些人,必须看透! ~~ 淮安有雨,京师也是阴天。 奉天殿里,老爷子捧着一盏温热的茶水,看着天边的阴云。 “也该回来了?” 朴不成在身边说道,“是快了!” “不知他这回呀,长进没有!” “小主子天人之姿.........” “咱说的不是他!”老爷子笑一声,开口道,“咱这一辈子,打打杀杀那些事从没怕过。但是一辈子,都在提防着别人怎么害自己!从来都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世上,最歹毒的,最看不透的,就是人心!常言道鬼话鬼话,谁见过鬼说话?说鬼话的,就是人!” 说着,骤然皱眉,“家贼难防!” “经此事,小主子心中必然有了自己的计较!”朴不成说道。 “那是另说,主要是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老爷子叹息一声,“人呀,为了些执念,啥事都能做得出来!” 说着,老爷子从怀里掏出两封信来。 “你先收着!” “这是?”朴不成不解。 老爷子笑了下,“等咱死了,一封给咱大孙,一封给老四!” “皇爷您这是哪里话!”朴不成急道。 “咱这个岁数,是该要把后事都料理了!”老爷子站起身,“老咯!”然后,慢慢朝后殿走去。 ~~ 今天短了对不住。 我在想这段情节是不是有些烧脑,坑有些深了! 第134章 真相(1) 淮安。 运河码头边,僻静的民居小院。 午后的斜阳,懒洋洋的洒落屋中,在并不很大的堂屋中,形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 这些光柱,落在地上,落在花盆上,落在床榻上,落在一个和尚的光头上。 光头似乎许多天没有刮过了,暗色的戒疤之外,已经有了些许黑色的短茬。 屋里,坐着一个和尚。 和尚,坐在饭桌旁。 桌上,是和这平凡根本不相匹配的精美瓷器,器皿中更是盛放着平常百姓根本吃不到的美味佳肴。 纯白的瓷器中,放着色泽鲜艳泛着油光和酱油色的软兜鳝鱼。 画着花鸟的青瓷中,堆着晶莹剔透的,白袍虾仁。 描彩的瓷器中,是宛如玉脂的平桥豆腐。 还有一份翠绿的开洋蒲菜,一碗钦工肉圆汤。 四菜一汤,各自放在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瓷器中,端的是赏心悦目,色香味俱全。 和尚吃得极为开心,尤其是对软兜鳝鱼那道菜特别钟爱,筷子连番落下,每一口都仔细的回味。 吱呀一声,堂屋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慢进来,端庄的坐在和尚对面。 和尚眼皮抬了一下,笑了一下,又再次低头享受美味。 “你这和尚多智近乎妖,没想到却是一个吃货!”那年轻人温和的笑道,他的语气不疾不徐,说话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和儒雅之意。 和尚拿起帕子擦了嘴,“小僧平生两大爱,美食。” 年轻人接口笑道,“还有毒计!” “您这么说就有失偏颇了!”和尚似乎不悦道,“计,用之能成为计,谋划全局为计。人有好坏,计无好歹!” 年轻人笑着撇嘴,“说不过你!”说着,又问道,“菜肴如何?” “淮扬菜,名不虚传!”和尚继续说道,“尤其是这鳝鱼,本王苦寒之地根本见不到。而且大油大盐之下,这鱼肉还能细腻鲜香,端是难得!”说着,摇头晃脑起来,“鳝鱼虽小,然葱姜料酒酱油米醋,不能夺其鲜也!” “你这和尚倒是比道静那厮,有趣的多!”年轻人笑道。 和尚做个佛号,“哎,可怜的师兄。一辈子只求虚名,何等好处都没享受过,就先走一步!” “还不是你害的!”年轻人又道。 和尚没有反驳,而是一笑,“路,是他自己选的。还是他心有贪念,欲一飞冲天!”说着,忽然坏坏一笑,“就好比男女之事,小僧老家有一俊美少爷,才华无双家境富足貌比潘安,引得无数女子为之心折!” “忽一日有女子告官,说被那少爷骗了身子。一开始民心哗然,你一富贵人家少爷,怎能做出这事。后来又发现,那女子不是被骗,而是心甘情愿...........” “你的意思,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年轻人接口道,“可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干净!”说着,年轻人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我的双喜,倒是干干净净的好孩子!” “忠心为主,当然是好孩子!”和尚笑道,“此间事了,小僧当超度三日,为双喜公公祈福!” “人都死了,你就是超度一万遍,他也听不见!”年轻人叹息道。 “他是为大业而死,死得其所。为主人而死,死于道义!”和尚道。 年轻人沉默半晌,“你这计谋,前前后后我都明白。唯独有此处不懂,为何一定要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死?” “死的,越是您心疼人,您在别人眼中就越可怜,越无害。别人,心中也就对您,会多一分歉疚!”和尚道。 年轻人沉默,没有出声。 “破镜绝无重圆的可能,您与那位虽相安无事,但您心里清楚,他一直对您有所防备。不然,为何您的府中,会有锦衣卫呢?”和尚温和的笑道,“经此一事,他心中对你的防备定然渐去。而且因为小僧的嫁祸,他会不自觉的把你当成自己人!” “是的,我很可怜!”年轻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从小到大,品学兼优德行贤良,无论内外都是交口称赞。又是长子长孙,深得祖父青睐。”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可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而且身败名裂。若不是念及骨血,恐怕已化作黄土。远远的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我是可怜人,可怜人再做摇尾乞怜之相,无欲无求只想安乐。必然会让人放松警惕,心生怜悯。同时,再做出一副深明大义,忠心手足的样子出来,也必然让人心生好感!” “说不得将来有一日,对方念及我的好,我还能翻身!” 听了此话,和尚先是讶然,然后轻轻抚掌。 “您真是心思通透!”和尚笑道,“能想清这些,又有隐忍不发之心,将来何愁大事不成!”说着,和尚一顿,微微疑惑道,“您才智聪慧至此,当年怎么就那么败了?” “吃一堑长一智!”年轻人的表情有些凝重,又有些狰狞,“人这一辈子,有些事若不是亲身经历,绝不会幡然醒悟,更不会大彻大悟。”说着,他表情转为苦涩,“只是,这教训也好,经历也罢,实在是太过痛苦!” “天降大任于斯人,多是如此!”和尚道,“不经人间苦,哪知人间险。不过苍天有眼,你总归是有翻本的机会!” “所以,当你找上我的时候,咱们才会一拍即合!”年轻人笑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懂。我兵不过三千之数,钱不过淮安一地,你们找我,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您请看!”和尚推开残羹,手指沾着菜汤,在桌上画图,“翌日我家主上起兵...........” 年轻人眼神一冷,“现在说这些,不是太早了吗?” “若等到老爷子走的那天再说,就晚了!”和尚道,“老爷子一走,那位必定削藩,到时候他先机在手,您和我家主上,没多少胜算!” “你接着说!”年轻人微微后仰,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将来我家主上起兵,必不会在北方与大军纠缠。这些年,我家主上暗中谋划,朝中许多人都站在我们这面!”和尚画着线,继续说道,“一旦我家主上兴兵,京城那位必定尽发大军征讨。这时,留北平引人耳目,主上亲带大军沿江南下,直抵京师!” “说得轻巧!” “连您,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有什么不轻巧的呢?” 年轻人沉思片刻,“继续说!” “北地骑兵众多,十万大军南下京师。淮安,就是京师最后一道屏障!”和尚的手指,重重落在桌上,“届时,您可以趁机上表,誓死守卫淮安,则必然执掌军权!” 年轻人放下翘着的腿,“可我只有三千护军!” “运河码头,数万河工青壮,拿起刀就是兵!”和尚微微一笑,“再说,现在早做准备,秘密筹划,数年之后,焉知不是几万兵马?” “我一旦有了军权,就可以和你们合兵一处?” “不!”和尚沉声道,“我主大军故作不能攻破淮安,绕路直奔京师..........” “父亲在世时,我无意中看过五军都督府的兵册,中枢京师有战兵十九万。以那人的性子,一旦你家主人兴兵,他必雷霆之势发兵。”年轻人沉思道,“如此一来,你们到了长江边的时候,京师空虚,只能死守!” 然后,年轻人直接趴在桌上盯着和尚,“你家主人做出强攻京师的架势,我则带兵以勤王之名回京。” “即便被察觉,京师也是大势已去!”和尚接口,“两下夹击,京师必破!”说着,和尚邪魅一笑,“况且,京师之中,还有内援!” 第135章 真相(2) “京师中,你们还有内援?” 年轻人讶然问道,“你们,到底有多少后手?” “天机不可泄露!”和尚得意笑笑。 年轻人沉默许久,怅然叹息,“谋定后动,一击毙命!当年,我若是有这等心机手段,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您长于深宫,不知世间人心险恶,又未经过历练。再者说,您当时身份虽然尊贵,可哪有帮手?即便有心,哪有能力?” “东宫那位,一开始还不如我!哼,说没人待见我,宫中那时谁又待见他!”年轻人冷笑道,“不过是小人行径,得了祖父的欢心而已!” “非也,非也!”和尚道,“小僧一开始闻听那位正为东宫,也颇为疑惑!但后来观其行,听其事。东宫那位,可不只是会讨老爷子欢心那么简单!” “那他会什么?”年轻人怒道,“论读书,论学识,论言行,论德行,他哪样比我强?” “治国,看的不是这些,而是.........” 说着,和尚急忙闭口不语。 一个人如果认识不到自己和别人的真正差距,旁观者再说什么,都是伤口上撒盐,只会更刺激他,其他的于事无补。 “这几年,我日思夜想,其实当年最大的错招,是母亲做错了。”年轻人的眼中冒出恨意,“母亲太急了........” 和尚心中道,“她没法不急,东宫出身比你高贵,内有老爷子宠爱,外有勋贵外戚支持。他已然成势,你们拿什么和他斗?” “你所仰仗的不过就是身为太子妃的母亲,长子的名头而已。可那位却是正经八百的嫡子,稍露出王者之相,无论是军中还是朝臣,都有人倾心相投。” “当时人家的舅公执掌京营兵马,亲娘舅掌管九门,后来进入东宫阵营的李景隆,掌着皇城殿前军。你们娘俩,有什么?” 不过,这话只能心里想,不能嘴上说。 而且,和尚心中还在腹诽。 “你说吃一堑长一智,你终究没认识到,你们最大的差距!也没兵败,自己到底败在了哪里。即便你母亲不做错,你们也没有半点机会!” “而且,你母亲最的错,不是那个。而是当着老爷子的面装贤惠,背地里却欺压皇明嫡子!” “这些年,我总是能梦到母亲!”年轻人脸色越发狰狞,“梦见她吊在房梁上,对我说,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尚说道,“您有此孝心,又外有强援,总有大仇得报的那天!” 和尚继续道,“您和我家主上,一主一侧,攻破京师,必扬眉吐气!” 年轻人脸上露出几分狂热,但马上又退去,“如何平天下人心?” “朱家家务事,与天下人何干?”和尚笑道,“京师破,新皇立,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届时,即便是真有想与社稷同生共死之人,也不过是新皇口中的,乱臣贼子!” “新皇,四叔!”年轻人笑道。 “大事若成,追封故太子为皇帝,您的生母为皇后,重铸陵寝昭告天下!”和尚笑道,“如此一来,您也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我能得到什么?”年轻人问道。 “您是聪明人,小僧若说奉您为帝,您也知道不可能!”和尚笑道,“大明吴王,浙江行省奉给您做封地。起居如同东宫,可见皇不跪,手掌浙地兵财大权,朝廷不可干涉。” 说着,和尚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一个行省,给您做大明的国中之国,您看如何?” “哈哈哈哈!” 年轻人忽然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当我是小孩子吗?十万虎贲入京师,新皇登基就之后,你们刀子,随后就会对准我!” 和尚勃然变色。 “可事已至此,我已经上了你们的贼船,又不能反悔!”年轻人继续说道,“我该如何?” “您后悔了?”和尚问道。 年轻人摇头,“后悔?我若后悔了,今日就不会来见你!”说着,目光一凌,“而是让人来,勒死你!” “您终究是来了,您心里放不下,也不过去!” “是的,输给他,我不甘心!母亲惨死,我不甘心!对他摇尾乞怜,我更不甘心!”年轻人低吼,“我,也是有傲气的男儿。乞怜于杀母之仇,等于认贼作父!” “只是!”年轻人语调放缓一些,“你们想的好,算的也好,却忽略了一件事!” “请指点!” “东宫那人,可不是容易被可怜打动的!”年轻人说道。 和尚笑道,“那要看您,最终能在他心中,扮演成什么样子!” 年轻人道,“回去告诉四叔,我会帮他!不过,在他占据上风之前,我不会露面!我一直在暗处,” “这是自然,您是关键的一刀!” “若真能成就大事,我也不要什么虚妄的国中国,王中王。在淮安呆久了,此处风景甚好!” 和尚沉吟片刻,“您只为复仇?” “也不是复仇,而是告诉他们,我不是那么没用!” 说着,年轻人站起身,“明天,我安排人,送你从运河上走。” “小僧自己能回去!” 年轻人走到门口,回头笑道,“我的人送你,我才能安心。” “您是怕小僧被抓了,咬出您来!” “小心,无大错,你说的!”话音落下,年轻人,已经走远。 “哎!”和尚叹息一声,再次拿起筷子,“执念呀!执念!你是人心中的魔!” 出了此处民居,年轻人信步江边,最终在一处酒楼雅间坐了下来。点了几个小菜,看着窗外的忙碌的江景,微微出神。 只是,他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充满了讥讽的冷笑。 “拿我当刀?呵呵,焉知你们不是我手中的刀!” “我巴不得你们攻破京师,新皇登基!” “可登基的新皇非故太子一支,你也是乱臣贼子!” “届时,我陈兵淮安,以故太子唯一血脉,登高一呼。” “外,有大军于北!” “内,有忠臣心怀故君!” “再提兵切断你们的退路,最后鹿死谁手,都未可知!” (靖难之战,朱棣最后没带多少人进北京。他绕开济南,直入京师,朱允炆的兵马在他屁股后猛追,堪堪追到,朱棣当皇帝了。倘若当时朱允炆放弃京师,随便找个安全的地方,用朝廷大义再次召集军队,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从这也能看出朱家人的犟,后来崇祯也这么想的。京城破了,老子就死给你们看!) ~~~ 应天府,紫禁城。 淮安距离京城不过数日路程,朱允熥又执意先行,今早一早便已回宫。 回宫换了衣服,梳洗一番,前去奉天殿给老爷子问安。 “孙儿叩见皇爷爷!” 奉天殿中,老爷子坐在高高的奏折后面,露出半张脸,“回来了?” 朱允熥跪着,笑道,“孙儿回来了!” “事,看了?” “看了!” “懂了!” “差不多!” “以后咋整?” 朱允熥想想,“反正孙儿不怕他们!” 老爷子也想想,“为啥不现在挑明了!” “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允熥笑道,“再说,现在说破,多不好玩!” 爷俩打哑谜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机锋。不过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们爷俩心知肚明。 “哼!”老爷子把奏折扔在桌上,“胡闹!” 朱允熥笑笑,“没证据的事,总要谨慎不是!” 老爷子沉默半晌,忽然叹气,“哎,爱咋咋地吧,咱快入土的人了,管不了这些!”说着,扔过来一份手谕,“看看,一会你用印!” 朱允熥拿起手谕,打开一看,顿时大乐。 上面是老爷子的笔记,“宣,燕王世子及二三子,入宫读书!” “您还说您不管呢!”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走下御阶,亲手把朱允熥扶起来,又把他按在凳子上,“答应咱的事别忘了!” “哪事?” “手上,别沾咱朱家的血!”老爷子直接就是一个板栗弹在朱允熥脑门。 “哎哟!”朱允熥捂着额头,“皇爷爷,您老这手劲儿忒大!” “咱换这个?”老爷子指了指脚下的布鞋,“咱换这个?” “孙儿又做错事?”朱允熥马上闪身,躲在一边。 老爷子哼了下,背着手朝外走,“上车饺子,下车面。吩咐厨房,煮面!用萝卜干炒鲜肉做卤,多放葱蒜!” “御医都说了,您吃清淡些!”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往外走。 “你小子净操这些没用的心!”老爷子回头,瞪眼道,“媳妇给你娶了好几个了,就给咱弄了一个小孙孙出来!” “就俩呀!您就给娶俩!”朱允熥委屈道,“再说,孙儿刚和蓉儿圆房,您就让孙儿出京了!” “哦,你是在顶撞咱喽!”老爷子翘着胡子怒道。 朱允熥低头,“孙儿错了!孙儿一定尽快,尽快!” “哼!”老爷子扭头,“这还差不多!”说着,忽然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隙,“咱的小福儿,会喊爹了!” “不能吧!”朱允熥心中疑惑,“那才多大点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说话,老爷子是不是听错了!” 但这话没敢说,只能嘴上道,“给皇爷爷道喜,小丫头............” “嗯!”老爷子再次变脸。 “孙儿的小姑姑,看着就聪明伶俐!”朱允熥苦着脸。 “哈哈哈!”殿中,传出老爷子爽朗的笑声。 第136章 节流 “咦,饭也吃完了,你还在咱跟前侯侯啥呢?” 爷俩酒足饭饱之后,老爷子惬意的躺在摇椅上,看着朱允熥有些诧异说道。 “赶紧回后宫,找你媳妇去!”老爷子边说,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朱家人丁还是太少,趁着现在年轻,你得多下功夫!” 朱允熥从朴不成手里接过一张毯子,小心的给老爷子盖上,“皇爷爷,天还早,现在还亮着天呢!” 老爷子斜眼道,“生孩子跟天亮天黑啥关系?” 朱允熥笑了下,坐在挨着老爷子的圆凳上,开口道,“皇爷爷,孙儿给您的折子,您老看了没有?” “哪本折子?”老爷子眯着眼睛,似乎要打盹儿。 “就是.........”朱允熥看下老爷子的脸色,“凤阳中都皇庄的折子,孙儿去了中都才发现,凤阳的好田地,六成都在咱朱家的皇庄手中,两成半在勋贵手中。那么多凤阳百姓,仅仅只有剩下的一成半,还都是坡田,山田,生活实在艰难!” 老爷子睁开眼,“凤阳,可是咱们的老家!” “正因为是咱们的乡梓之地,孙儿觉得更应该施恩于民!”朱允熥继续说道,“您说,要是家乡的百姓都成了咱朱家的佃户,那算啥施恩呢?百姓,心里也未必以凤阳出了个朱家为傲呀!” “臭小子,你一回来就挤兑咱?”老爷子坐起身,似乎不悦的说道。 “这怎么是挤兑您呢!”朱允熥笑道,“咱全天下供养着咱爷俩,何必在老家弄那么多田庄。” “咱家祖坟在凤阳呢!”老爷子道,“别说咱是皇上,就算这世上随便一个财主家,都有百十亩的坟地地契。咱当了皇上了,不把这些场面事做好了,以后死了,哪有脸见先人?” 所谓事死如生,即便是什么都不信的英雄汉,也会对自己的祖先抱有敬畏和孝意。这时代有身份的人家,不是人死了直接埋了就算完。 大户人家,都专门在坟地边上有一处庄子,一来是让那些耕种的佃户守坟,二来是庄子每年的产出,用作族中祭奠等事。再者,那是家族用来度过危难时期的资本。 民间尚且如此,更别说皇家。 陵是种仪式,那些地其实都是在供奉祖宗。 “您的意思,孙儿都明白!”朱允熥继续笑道,“但孙儿看,也占得太多了些。皇家毕竟不同于民间,天下为先而非一家一姓之殊荣。您也曾说过,愿天下百姓家家有田有产,这些年您老轻徭薄赋,授民以田,都是百姓称赞的德政。怎么在凤阳这,反而调了个儿。” “皇庄,勋贵的庄子那么多。老百姓没田地,只能当佃户。您是知道佃户的苦的,百姓日子过得不好,心里定然要戳咱朱家的脊梁骨!” “你小子,说的好像是咱抢了百姓的田似的!”老爷子恼怒起来,“那些地,都是夺回的勋贵田产充入皇家田庄,咱们没动老百姓一垄地!中都皇陵皇城那么些人,没有这些庄子怎么养活?还有淮西总管府的兵马,还有中都大仓,靠的不都是皇庄的出息?” “那就少养些闲人呗!”朱允熥劝道,“孙儿回了趟凤阳,城池高大皇城宏伟,可都是面子上的事。中都不是战略之地,也用不到那么多兵马。朝廷为了中都,连年花费巨资图啥?就为了好看?” “您想想,倘若凤阳没那么多皇庄,没那么多宫城皇陵里的闲人,没那么多兵马,又是什么光景?不但不用朝廷贴钱,反而能自给自足。” 老爷子忽然大怒,“咱让你回乡祭祖,是让你知晓祖宗的艰难,不是让你搜刮祖宗!”说着,脱下布鞋,怒道,“出门一趟,回来数落起你爷爷来了。现在咱当家,还是你当家?” 朱允熥没躲,反而看着老爷子,笑道,“爷爷,凤阳不单是咱朱家的老家,也是凤阳百姓的老家!” 老爷子的手一滞,终究没有落下。 “前些年,您杀了那么多在凤阳不遵纪守法的百姓,也三番五次下旨公侯不得侵占百姓田产,不得虐待庄户,不得强买强卖,您心中是有百姓的,怎么一涉及到咱自己家,就这个弯绕不过去呢?” “孙儿也没说不要皇庄,是想着小一些。不单是咱朱家的庄子,勋贵的庄子也要想办法变小。让凤阳的百姓手里有好田,才能人民安乐。人民安乐了,咱们朱家才算对得起家乡,对得起祖宗!” “咱不用你说教!”老爷子仍旧怒气勃勃,甩手把鞋扔了。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说,要把勋贵的庄子也都...........?” “是,勋贵的田也太多了些。功劳是功劳,田地是田地不能混为一谈。”朱允熥开口道,“其实皇庄还好,毕竟是天家的东西,再苛刻也有个限度。而勋贵的不同,孙儿在凤阳听说。佃户给他们种了一年地,若是赶上年景不好,还要倒欠他们的租子!” “谁家呀?”老爷子问道,“谁那么大胆子,拿咱的话当耳旁风?” “勋贵都在京城中,未必知道。可管着他们庄子那些管事之类的,小鬼难缠!”朱允熥笑道,“世上,多狗仗人势之辈,您又不是不知道!” 老爷子沉思片刻,“勋贵的田,可不是小事。那是他们当初跟咱卖命换来的,这些年已经被咱收回不少,可你真要动,得有个好说法!” “孙儿已经想过了!”朱允熥说道,“若是您允许,朝会上孙儿让凌汉等人先上折子,先说皇庄的事。等咱爷俩同意把皇庄多出来的田地,按丁分配给百姓之后。再让方孝孺他们上折子........” 老爷子接口道,“让他们上书勋贵在凤阳田产太多,影响百姓生计?” “皇爷爷圣明!”朱允熥笑道,“如此一来,咱爷俩带头,勋贵们也都没话说。孙儿再和曹国公他们通个气,让他们主动叫还田产矿山之类的,这事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而且,朝廷也不是白要他们的,他们卖命来的东西,咱爷俩心中有分寸!”朱允熥继续道,“可以赎买,或者恩萌他们的子孙,给与官职爵位。其实京中的淮西勋贵,谁家也不靠那点租子活着。有田产在凤阳,不过都是面子事。咱爷俩给他们些好处,他们也就顺手推舟了!” 老爷子想了半天,看看朱允熥,“你心里到底打的啥主意?” “中都,是大明龙起之地。孙儿想着,正好在此处施行德政!”朱允熥开口道,“地,按人丁发放给百姓。取消以前的丁税,而是按地收税。按地收税,就不会再有隐藏人口的事,更不会再有百姓交不起丁税,卖身为奴的事!” “这话你早就说过,咱也想了许久!”老爷子又躺下,开口道,“可是,这事难呀!这么一改,天下的大户财主都不愿意。他们的地多,交的就多。老百姓没了丁税,就不会再求着他们庇护。这可不是小事,这是牵一发动全身.........” “您怕了?”朱允熥笑道。 “哼!”老爷子冷笑,“勋贵也好,官员也罢,还有什么财主大户,只有他们怕咱的份儿!”说着,眼神一凌,“对,大孙,你说的对。这种事,就应该趁着他们怕咱的时候,直接给办了!” 说到此处,又扭头看看朱允熥,“咱虽老了,可这事没有咱,你还真不好办!咱让人骂了一辈子,到老了也没那闲心装菩萨,就这么干!” 第137章 抓阄 男儿为家国,谋划何其多! 一直以来,朱允熥都觉得自己,有把这个古老帝国,带向更好道途的责任。而他有着先天的上帝视角,也可以让这个国家少走很多弯路。 但很多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驿站改邮,现在看来是保证道路畅通,往后延申就是国家的基础建设。 收取商税,以后会越来越完善,使国家的负担不全在农人身上。 改革币制,更能促进商业,振兴经济。 摊丁入亩,会给国家带来大量的自耕农个体。这些个体,未来就是大明帝国,最结实的主体。 若一切顺利,再过五年大明的国力,可不止更上一层楼那么简单。 在这些宏观的政策之下,削藩保证权在中央,取消不交税的特权借机,不断对外用兵,扩张领土,移民建立城镇,开海禁等不过是水到渠成。 做好这些基础,方能大展心中的宏图。 见老爷子表态支持,甚至愿意帮孙子出头做那些难事,朱允熥心中大为感动。 “皇爷爷,谢谢您老!” “滚远,假模假式!”老爷子笑骂,伸腿道,“哎,孩子大了没良心,就嘴上说好听的!”说着,冲下面努努嘴,“早先,看咱躺这,你早就上来给咱捶腿了!” “孙儿给您捶腿!” 边上,朴不成及时的放好几个软垫子,朱允熥跪在上面,轻轻的帮老爷子捶腿,“爷爷,不单是这些,孙儿还想着咱爷俩宫里的用度,其实也可以减减!您看,光禄寺的账册,咱们宫里一年要花费三十万左右,有时候还打不住!” 老爷子皱眉,“历朝历代,咱都算得上勤俭持家,咋还能花这么多?”说着,眼珠一转,“是不是有贪官?黑了银子?” “家大业大花费就大,宫里养这么多奴婢,他们都是天家脸面,吃的用的都是好的,自然就花的多了。孙儿想,一些上了年纪的宫女等,可以给些钱放回家中,允许婚嫁!” “人少了,花费也就下来了。往后,咱宫里的花销,要户部和光禄寺两边核算,每年保证一个定额。” “嗯!”老爷子鼻子里嗯了一声,闭目道,“这些小事,您自己拿主意去!不过呀,咱看大可不必。你想想,你要是把钱袋子让文官看着,往后你想要花钱,可就难咯!” “孙儿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呀!”朱允熥笑道,“再说,两淮盐税进的是大内的私库,哪里还会缺钱?” “咱穷惯了,咋都行!”老爷子继续道,“可你得为后世子孙想想,大明家大业大,再省也不差咱们这点!除了咱俩要花,往后你的儿子们分封要不要钱?等你想跟文官要的时,晚了!文官可恶,你说一句,他一百句等着你!” 家国天下,家国怎分? 其实这个国家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就是皇帝家国不分。 即便是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是如此。 忽然,老爷子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你小子今天不对劲,一个劲儿的哭穷。又是说皇庄,又是说宫里花销大了,你要干啥?”说着,老爷子皱眉道,“你小子,是不是还要说,咱孝陵的工程太大了!” 老爷子的孝陵,因为太子朱标的故去,停了一段时间,也分出去不少东西,所以整体上现在还没有完工。 孝陵规模宏伟,历史上也是在永乐六年才堪堪完成。动用民力财力无数,绝对浩大。 “孙儿哪敢?”朱允熥大感冤枉,他怎么敢打这事的主意? 他之所以要节流,是因为下一步打算开海禁。改变一件东西,首先要让别人看到好处。 文官大臣们,是绝对不会拿银子给朱允熥造舰队的。更不会赞成他远洋,他只能自掏腰包,等船队满载而归时,狠狠抽那些守旧派的脸。 但船队可太耗费银子了,所以朱允熥才未雨绸缪。 “谅你也不敢!”老爷子闭目说道。 “还有,孙儿去年征高丽的时候,发现辽东有些官员不堪使用,想调整一下!”朱允熥继续捶腿说道,“比如北平的指挥使,参政,还有布政司的官员等。几年后,几位小王叔也要分在那边,宫城兵马田地这些事也要早做准备!” “而且,原来的辽东都司也要调整。韩王叔比四叔更深入辽东,可他麾下的兵马却太少了,而且能管理的地方也太小..........” “你自己拿主意,不用问咱!”老爷子开口打断,“你是皇太孙,这种事谁也不用问,直接调派就是。” 老爷子的言外之意,调人要快,不给外面一丝风声。 “孙儿还想着...........” “没完了?”老爷子忽然睁眼,抬腿就是一脚,“滚远,找你媳妇玩去,咱累了,睡一觉!” ~~ 从老爷子出来,天边已是斜阳。 落日的余晖和朱允熥的身影,在深宫的夹道上交织在一起,映在红墙上。 “坤宁宫!”朱允熥对身边的王八耻说道。 “皇太孙摆驾...........” 咣,朱允熥抬腿就是一脚,“喊什么,带路就是,摆什么驾?” 主仆二人带着几个宫人,朝坤宁宫走去。 因为六斤的诞生,坤宁宫俨然成了后宫的中心。几位皇妃每日铁定要来看看小吴王,张蓉儿等人也都来,陪着赵宁儿说话。 朱允熥一进屋,正看到一群围着摇篮说笑的莺莺燕燕。 “参见殿下!” 众人行礼之中,朱允熥和赵宁儿四目相对,满是深情。再转头看看张蓉儿,对方低着头,眼神偷偷的瞄她。 “殿下刚从皇爷那过来?”郭惠妃笑道,“姐妹们,咱们走吧。别耽误人家小两口呀,说悄悄话!”随后,捂嘴笑道,“看看,还真是少年夫妻看不够,刚回来就找媳妇来了!” 殿中的人,又在瞬间退去,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朱允熥走到摇篮边,先是看看里面酣睡的六斤,握了握他的小手。 然后对赵宁儿说道,“这些日子,可还好?” “殿下出门一趟,话都不会说了!”赵宁儿笑道,“宫里还有啥好不好的!” “呵呵!”朱允熥笑笑,“那个,晚上孤住你这!” 有些事,不想则罢。一想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赵宁儿本就是身材圆润的女子,产子之后更加珠圆碧润,皮肤光亮。 嘴里说完,朱允熥便慢慢的凑了过去,低声道,“想我没有!” 赵宁儿微微一闪,羞涩道,“天还没黑透呢?” “夫妻敦伦和天色有啥关系!”朱允熥笑着,缓缓上前,已经靠近,“你头发好香.......” “今天不成!”赵宁儿又闪开,脸色通红,低声道,“臣妾,臣妾今天身上不舒服!” 朱允熥恼怒,“来了?” “嗯!” “来了也没事!”朱允熥忽然坏笑,“上回你用...........” “殿下没地埋汰人!”赵宁儿羞怒的把朱允熥推开,“孩子还在呢?” “他?”六斤已经睁开眼睛,好奇的看着这边,朱允熥笑道,“他懂啥?” “呀,他啥都懂!您去别的地方吧!”赵宁儿开始赶人,“看您那猴挠心的样!”说着,想起了什么,“臣妾可不那么伺候您,您去找旁人!” “哎哎!我说!” 朱允熥皇太孙,居然被媳妇推出了门外。 两边的太监宫女,都想笑不敢笑。 朱允熥垂头丧气的出了坤宁宫,心里又纠结起来。 “妙云还是蓉儿?” “哎,媳妇多了也是烦!” “就我一个男儿,要给大伙雨露均沾!” 纠结了许久,开口道,“王八耻!” “奴婢在!” “去,找两张纸来,孤要抓阄!” 稍后,两个纸团出现在王八耻手中。一个是妙云,一个是张蓉儿。所有的奴婢都退得远远的,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奴婢摇了!?” “快点!” 王八耻双手盖着纸团,摇晃几下,洒落在地。 朱允熥道,“左边那个!” “殿下,您瞧!” 王八耻捡起来交给朱允熥,后者打开一看,“妙云!” “摆驾?”王八耻小声问道。 朱允熥挠挠头,“三局两胜!接着摇!” 再摇,再选! 打开一看,还是妙云! 见朱允熥脸色不大对,好像不满意。王八耻试探着问道,“殿下,要不,五局三胜?” “你滚一边去,耽误事!”朱允熥咣地又是一脚,把王八耻踹开,亲自摇晃两个纸团来。 心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开!” 纸团洒落在地,朱允熥慎重的捡起一个打开。 “张蓉儿!” 朱允熥面露微笑,“摆驾!” 第138章 文官要开炮 男人这玩意,就他妈四个字儿,喜新厌旧。 甭管老的少的,憨厚的还是坏的冒水的,有学识的没能耐的,都一个揍性。 一夜春雨,小径深处百花齐放,至天色破晓,云雨方停。 “啊..........!” 张蓉儿寝宫殿外,一门之隔的值班房中,小顺子实在困得受不了,带着眼泪打了个哈欠。可刚打了一半,又马上自己捂住嘴,硬生生的憋回去。 小丫头坐在罗汉床上,两个马尾辫微微有些凌乱,额头上整齐的流海儿也打绺了。两眼无神,还挂着熬夜的黑眼圈,小摸样别提多可怜了。 寝殿中,是皇太孙和她家小姐,她这个陪嫁进宫的小丫头,自然就要担起守夜的责任来。 “顺子!”外面一声轻唤,王八耻撩开门帘,蹑手蹑脚的进来,“里面还没起身?”说着,王八耻看到了小顺子的模样,吓了一跳,“你这是.........一夜没合眼?” “王大叔,我倒是想睡呀,可昨晚上里面那动静,我地妈耶!”见了王八耻,小顺子跟见了救星似的,直接拉着对方诉苦,“床板咚咚的,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半夜,我刚打个盹儿。殿下就嗷嗷的,跟狼嚎........” “嘴上没把门的!”王八耻一把捂住小顺子的嘴,惊吓道,“这些话也是你说的!”然后,侧耳听听寝殿中的动静,给了小丫头一个板栗,“你也是个大姑娘了,不嫌丢人!” “殿下本来就叫了,这有什么丢人的?”小丫头一脸天真,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这事不能乱说!”王八耻跺脚道,“再说,你懂什么呀?” 小顺子皱眉想想,“王大叔,你懂?” “杂家!”王八耻好悬没背过气去,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在这守了一晚上,饿了吧!垫补几口!” “这是啥.......呀,桂花糕!”小顺子顿时眉开眼笑,“王大叔,您对我真好!”说完,两块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马上跟松鼠似乎的,上下一动一动。 王八耻笑着看她,眼神中满是喜欢,轻声道,“慢点,没人和你抢。”说着,又道,“跟你说了好多次,进了宫来,就不能一口一个我我的,要说奴婢!” “我不是见了您才这么说吗?”小顺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又不傻,跟别人呀,知道分寸呢!” “感情你跟杂家,就不知道分寸!”王八耻低声笑道。 然后看看天色,又侧耳听听,脸上露出些担忧来。 以前不管殿下在哪个贵人处留宿,这个时辰都已经起身了。怎么今天,还不起呢。 殿下刚回京,指不定多少大臣等着召见。若是耽误了正事,那些大臣们,不敢寻皇太孙的不是。可是骂起他这个太监来,却是丝毫不手软。 心里正想着,忽然看见挂在门梁上,细绳拴着的铜铃微微动了几下。 啪啪,王八耻轻轻鼓掌,清了下嗓子,“殿下起身了,赶紧伺候着!” 殿外,已准备多时,捧着各种用具,洗漱用品的宫人鱼贯而入。 王八耻躬身,在寝殿的门帘外喊道,“殿下,奴婢们进来了!” “嗯!”里面传出朱允熥似乎还有些尚未清醒的答应声。 撩开门帘,奴婢们缓缓进去。 朱允熥赤脚坐在床榻上,依旧闭着眼睛。满是娇羞的张蓉儿,半跪在他身后。 白皙的手臂,在丝绸小衣中露出半截,手里拿个碧玉梳子,正在给朱允熥小心的梳头。 “奴婢给殿下净面!” 温软的毛巾,轻轻擦过面颊,朱允熥似乎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睛,两个小宫女,一个捧着镜子,一个拿着毛巾,跪在身前。 举着的镜子中,正倒映出张蓉儿那张春潮未散,娇嫩脸庞。 似乎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张蓉儿面容更加羞涩,垂下头,正好被丝丝秀发遮挡住半边脸。 “暗恨鸡鸣声不远,佳人起身半遮面。拂去发丝见真容,昨夜春雨依稀现!” 朱允熥嘿嘿一笑,一首诗脱口而出。 张蓉儿手上一顿,只是羞得不行。脑中却在想着,这是谁的诗?她是文官的家的女儿,自幼熟读诗书。可这首,偏偏却没听过。 忽然,脸上瞬间发烫。 这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嘿嘿!”朱允熥顺手抓住张蓉儿一只手,笑道,“这诗怎样?孤一世之做!” 张蓉儿不说话,浅浅低头,不胜娇羞。 王八耻在一边笑道,“殿下大才,好诗好诗!” 朱允熥翻个白眼,“你懂什么!” 头梳好,洗漱完毕,朱允熥打扮一新,容光焕发。 随后,宫人在殿中摆放早膳。 填漆花长条膳桌,晶莹剔透的白米粥,乳白色的银丝画卷。翠绿清炒春笋,酱烧口蘑,芝麻酱拌扁豆,香油一扭嘴儿(刚出芽的黄豆芽),外加一盘切开的微微冒油的腌鸭蛋。 虽然看着种类不少,但都是装在小盘中,而且也多是时令菜肴,并不奢侈。 朱允熥和张蓉儿在桌边坐下,看着那盘鸭蛋,朱允熥不禁笑道,“说起来,你我之缘,还缘于此!” 也是想起从前,张蓉儿目光满是柔情。当日在河堤上一见,仿佛就在昨日。 “昨夜你也累了,多吃些!”朱允熥亲自给张蓉儿盛了碗粥笑道。 瞬间,后者脸上的火烧云直接烧到了脖子上。 吃过早膳,众人叩拜中,朱允熥精神奕奕朝东宫而去。今日无大朝会,他要在景仁殿,召集臣子问政。 刚刚走出未多远,就见朴不成正带着一群宫人,抬着几口箱子,迎面而来。 “老朴,哪去?”朱允熥停步笑问。 “奴婢参见殿下!”朴不成先是恭敬的行礼,随后笑道,“燕王府的几位皇孙不日进京读书,奴婢去把皇子所当年燕王居住的院落收拾出来!那处地方闲了有些年了,所以奴婢带人去规整规整!” 那哥仨要进京了! 一想起燕王的三个儿子,朱允熥的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憨厚却精明的胖子,仰着脖子的老二,还有他们家那狐假虎威的老三。 燕王? 朱允熥心中冷哼一声,沉思片刻,“既然是那边闲置了许多年,不如换个地方吧!”说着,问道,“你回禀皇爷爷一声,该是无碍的吧!” “这打什么紧!殿下金口,奴婢照办就是!” “淮王就藩之前在皇子所住过些日子,前些年刚刚翻修过,让他们住那吧!”朱允熥笑道,“对了,皇爷爷派谁去北平接他们哥仨?” 朴不成躬身道,“是魏国公徐都督!” “徐辉祖去了?” “皇爷爷还真是.........” 朱允熥心中好笑,徐辉祖和燕王走的不近,但也是燕王三个儿子的亲舅舅,老爷子还真是会用人。 想必,到时候后燕王的表情,应该格外精彩。 随后行至东宫,群臣已至。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从跪拜的臣子中穿行,在宝座上坐下,“平身,赐座!” 今日召见的群臣,多是东宫一系。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傅友文,礼部李原名。中书舍人刘三吾,督察御史高巍,翰林学士方孝孺等人。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头铁! “前几日孤在淮安给你们发回的手谕都看了吧?”朱允熥直接开口问道。 “可是皇庄,勋贵庄园一事?”凌汉先开口道,“殿下的手谕,臣细细看了三遍。凤阳中都,皇庄田产太多,恐非百姓之福!” “嗯,明日朝会,你可以上书此事!”朱允熥开口道,“可以和皇爷爷还有孤,痛陈弊端,哪怕言语激烈些,也是无妨的!” 人老成精,听朱允熥这么说,凌汉就知道,定然是皇太孙要他打前战。 “臣遵旨!”凌汉开口,故作迟疑的说道,“只是,光说皇庄,而不说勋贵之田............” “凡事,都要先来后到嘛!”朱允熥笑道,“皇庄在先,其他在后!”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明了。 各个眼睛发亮,文官集团终于可以对勋贵开炮了。 第139章 殿下,给臣做主。 “皇庄的危害,孤不说你们也清楚。” 朱允熥在宝座上,笑对群臣,“昨日孤刚回京,便和皇爷爷说了此事。孤对皇爷爷说,凤阳,不单是朱家的凤阳,也是凤阳百姓的凤阳!” 群臣稍稍错愕,随后齐齐拜倒,“殿下仁德!” “孤索性就当着你们的面,把话说清楚!皇庄的田地,牲畜产出等。除却留下一小部分,可以用作皇陵皇城宫人的开支之外。其余的,都要先收归凤阳府,然后按丁分田!” “但,从今年秋税开始,凤阳的百姓不用再交丁税,而是统一的田税。无论是自耕农,还是中等户,还是大户,都按照田亩交税。家里有多少地,就缴多少皇粮!” 顿时,群臣不解之色充斥于表。 丁税,就是丁银,直白讲就是人头税。历朝历代官府统计人口,寻常百姓都要缴纳丁税,男丁为主。若是太平年间朝政清平四海安乐,有地的百姓家还是缴得起的。但一旦战乱,年景不好。百姓因为要逃税,就要庇护于寺庙,官绅大户之下。 而官绅寺庙等特权阶级,乐不得有这些听话的免费的劳动力。 这其中的猫腻朝廷官员一清二楚,但千百年来谁都没有提及。一来是官员本就是特权阶级,二来从两宋税法以来,丁税是地方官府征收,并没有真正的归于中央财政之中。 历朝历代人口统计都是一笔糊涂账,中央只有一个地方报上来的虚假总账。 丁税的存在,也更快的加速了土地兼并。富者田亩阡陌连横,少丁差。穷者无立足之地,反而多徭役。 再者,这种税收,始终没有成为国家主要财政来源之一,除却地方官和官绅阶层的刻意阻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国家收的非常累,因为无法准确的统计人口,只能死盯住贫农不放。 这是一种效率最低,又最不公平,最容易导致社会动荡的税收! 群臣之中,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臣请问殿下,若不收丁税,改收田税,那么无田之人该如何?” “没有田地,不用缴税!”朱允熥笑道,“在凤阳取消丁税,那么隐藏的人口就会冒出来,反正都不用缴税了,谁还愿意藏在大户官绅人家当牛做马?” “分到田地的就种地,没地的可以随意营生。或是做工,或是经商,或是为工匠。人总要活着,活着就要挣钱挣粮。干活的人多了,经济才能快速发展!” 取消丁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解放劳动力。 天下的土地就那么多,而人口则不是定数。比如大量的城市人口,他们不用交丁税,就省下了钱。农村人口没了丁税,去掉沉重的负担,不用再被束缚在土地上。 如此一来,人口必定爆炸式的增长,从官绅大户人家走出来,最终落实在户籍册上。劳动力多了,创造的价值才能多。 “如此一来,只怕..........”傅友文有些为难,断断续续的说道。 “怕什么?怕地多的官绅叫屈?”朱允熥马上收敛笑容,开口道,“怕那些隐藏人口的大户叫屈?他们有什么委屈的?取消丁税是不是好事?按地收税是不是应当应分?” “既然是利民的好事,为何要问他们屈不屈?这天下,是他们当家吗?” “若顾及着他们,朝廷不知天下有多少百姓,百姓躲避丁税卖身为奴,他们就高兴了?” 一番话,殿中鸦雀无声。 官绅乃是国家的柱石,士绅乃是地方的基础。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论调,所谓民,其实若百姓交不上丁税,就算不得民。 “臣也觉得此乃德政!”翰林学士方孝孺忽然开口道,“汉实行丁税以来,税分四等。富者,中等,下户,贫者,各交不一。但自古以来,只怕丁税还是要收穷人的。如今殿下说,用田税摊薄丁税,于国家而言有利人口,于民而言..........” 说着,方孝孺行礼道,“赋税之事,增一分则民受一分之累,减一分则民沾一分之泽。宽政德行,稳固国本,百姓受惠,江山安定!” “方学士此言大善!”朱允熥笑道。 “此德政,为何不推广天下?”方孝孺问道。 刚夸一句,马上就开始顶人。这等干系重大的事,若不能先偷偷找个试点,就直接推行天下,恐怕好事也要变成坏事。华夏的事,很多就坏在地方上,故意把经念歪。 在朱允熥心中,凤阳是第一试点,因为凤阳身处内陆,闹不出什么波澜来。第二试点则是浙江,天下棉布的主要产区。一旦解放了劳动力,浙江的手工业,制造业,商业将会快速的发展起来。 “凤阳乃是中都,毕竟不同于别处!”朱允熥打个马虎眼,随后又道,“一旦凤阳按丁授田,你们户部要把账目明细做好,清查田亩等级人口,凤阳的田地和人口,要清清楚楚!” 说着,故作叹息,“不过,皇庄好分,勋田难动呀?” 话题,又转到勋贵们的田庄上。 “臣以为,也没什么难动的。此一时彼一时,国初之时,勋贵武将封地乡梓,是为赏功。而今之计,收田为民,是为国家!”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再者说,皇庄都动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话音落下,众臣纷纷点头。 对他们而言,凡是有对勋贵集团开火的机会,都是千载难逢的好事。 况且这次开火,是要为百姓谋福祉,理直气壮。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田庄总归都是他们的功劳,虽然要分与百姓,但也不能亏了他们!”朱允熥继续道,“其实若不是凤阳百姓无田可种,怎么也不会要他们的土地。” “这样,到底该如何用词,你们退朝后合计合计。”朱允熥想想,“既要百姓得了实惠,也要顾及功臣的体面!” 随后君臣又说了些政务,一个时辰之后,朝会散去。 群臣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明日如何上奏,说皇庄勋贵田产之事。 “刘学士,下官看来,殿下的摊丁入亩,绝不是只是凤阳施行那么简单!”出宫的夹道上,方孝孺对刘三吾说道。 后者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这位殿下是我等看着长大的,他可不是心血来潮之人!” “事是好事,但必定困难重重!”方孝孺忧心道,“说不定,天下汹汹!” “陛下和殿下,岂会怕了这些汹汹?”刘三吾笑道,“往日,你我曾盼着殿下为贤君。可现在看来,殿下未来只怕是和贤字,沾不到一起了!” “是呀,有时候殿下冷脸的时候,像极了陛下!”方孝孺也露出笑意,“为君而言,王者之相。对天下而言,略有苛刻!” “慎言!”刘三吾道,“哎,若殿下所说之摊丁入亩推行天下,才是真的苛刻!” “苛刻官绅,宽于百姓,不正合了孟圣那句,民为贵吗?”方孝孺负手道,“若当真有推行天下那天,方某愿卸了这清贵的差事,为此德政巡查御史!” 刘三吾不解,“地方上的事,你不清楚,何必趟浑水?” 方孝孺笑道,“下官,头铁呀!” ~~~ 之所以和这些臣子们说摊丁入亩之事,就是先给他们一个信号。然后从他们的表现中,看谁到底真的能用,谁帮不上手。 见过朝臣,王八耻捧着厚厚一摞奏折进来,放在御案上。 朱允熥一边御笔批复,一边开口问道,“曹国公来了吗?” “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传!” 稍后片刻,李景隆觐见。 “臣...........” “无须多礼了,你先坐着,孤批完这些和你说话,叫你来是有好事,有件事孤信不过别人,只能让你.............”说着,朱允熥抬头时,忽然一顿,“你怎么了?” 李景隆低着头,有些害臊般坐在圆凳上。还算俊朗的脸上,半边脸都是青的,俨然是被人给打了。 “你怎么,乌眼青了?” “臣!”李景隆委屈道,“让,媳妇给打了!”说着,大声道,“殿下,你可要给臣做主呀!” 第140章 又是我? “你媳妇打的?” 朱允熥马上放下御笔,站起身来走到李景隆面前。 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脸上的青紫,甚至还微微俯身,用手指戳了下李景隆脸上的伤痕。 “啧啧,行呀!”朱允熥笑道,“你堂堂大明公爵,赫赫的战将,居然让自己媳妇给打了?”说着,又戏谑的笑笑,“你可真给大明勋贵长脸,满朝武将,没听说谁让媳妇给打成这样的!你也好意思出门?” “臣也知道丢人,可这不是殿下召见吗?”李景隆苦着脸。 “你可拉倒吧,估计你连丢人俩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说着,朱允熥拉扯下李景隆的胳膊,“你说是七尺高的汉子,啊!也是真刀真枪见过战阵的,等闲三五个人靠不得身,能让一个女人打成这样? “她练过!”李景隆一脸委屈,“臣练的是弓马战阵的功夫,她邓家打她爷爷那辈起,就在淮西劫道,练的是绿林的功夫,最善近身下冷手。臣一时不备,被她一脚勾倒,照着脸上就给了一拳!” 朱允熥随意的坐在李景隆对面,掀开龙袍翘起二郎腿,“你的意思,趁你不备?可是,她为什么打你?” “臣,臣也不知道那女人撒什么疯!” “说实话,想欺君是不是?”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目光闪烁,“臣昨晚上回家晚了!”说着,小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头道,“和,和解缙大人,品茶去了!” 朱允熥正要转身拿茶,闻言手一顿,怒道,“什么品茶,你俩喝花酒去了吧?” 解缙那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有大才学的才子。现在看来,每日就是吟诗作对,流连勾栏酒肆。整个一大明朝的柳永,关键是他还没人家柳永的才情。 其实他才学也是有的,就是不够检点,年轻气盛。铁铉在福建帮办军务,身边更没有人能管得了他。 “不是花酒!”李景隆赶紧跪地解释,“殿下,就是去清心小筑,品了几壶茶,听听小曲!” “孤是不是对你太放纵了!”朱允熥脚尖一戳,正好戳在李景隆青紫的半边脸上,咬牙道,“刚回京,你就不消停?你堂堂公爵呀,京营总兵官呀,家你不回,军营你不去,直接奔了那种地方?还什么清心小筑,孤看是勾魂窟差不多?” “在凤阳时,你还和孤说,念及祖辈功绩深感惭愧,要去边关带兵。一回京,你就这副德行?嗯?你是孤的近臣,是孤的脸面,多少人看着你呢。如此不检点,置孤于何地?” “别人会说,孤亲小人!” “你看你,哪还有国家大臣的样子!” “简直就是,大明朝的笑话!幸亏文臣们退朝走得早,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只怕当场就要弹劾你有辱国体,你还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朱允熥连番喝问,盛怒之下,唾沫星子喷了李景隆满头满脸。 后者根本不敢动,连连叩首道,“殿下,臣有罪,臣有负天恩!臣甘愿受罚!”说着,抱着朱允熥的腿,哭道,“臣死不足惜,唯恐有负殿下期盼!” “一边去!”朱允熥直接踹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一个开国勋贵之后,马上的战将武臣。不多学兵法带兵,整日和文臣混在一起做甚?人家说风花雪月,你懂?人家说圣人学说,你能插上话?” “臣,不能和其他勋贵走得太近!”李景隆开口道,“臣长伴于殿下身侧,深知殿下之忧。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勋贵军侯们,霸道惯了。别看刚消停几年,可知道殿下宽容他们,没准哪天就又要惹祸!” “臣是殿下身边人,若和他们牵扯太深,到时候殿下难做!” 朱允熥看看他,“远离是非,明哲保身?” 李景隆又赶紧道,“臣不敢有此意,臣愚钝之人,只是怕给殿下惹出麻烦!而且臣若是和他们走得太近,有些事臣不好替殿下去办!” “呵!”朱允熥笑了下,再用脚尖点点对方,“长进了,知道为君父分忧了!”说着,指下李景隆身后,“去,坐着回话!”随后,又对王八耻道,“给孤茶,给曹国公也上茶!” 一盏热茶捧在手中,朱允熥缓缓划着盖碗,开口道,“有件事,还真要去你做!” “殿下吩咐就是!”李景隆正色道。 朱允熥品了口浓茶,“凤阳勋田的事儿,包括皇庄在内,都要收回来,分给凤阳的百姓耕种。凤阳什么样,你也看见了!”说着,盖碗重重的盖在茶碗上,“嗨,说是大明的中都,其实就是样子货。勋贵林立,豪门太多,百姓不但没享到我朱家的福,反而因为朱家,还有这些开国的功臣们,没有土地种!” “本是江东父老,却因朱家的封赏,给人家当佃户。每当想起这些,孤心中就怪不落忍的。” 李景隆竖着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奇道,“殿下,臣不是早就说过么,只要朝廷需要,臣家中在中都的封地,全部交与朝廷........”说着,再看看朱允熥似笑非笑的脸,顿时心中什么都懂了。 这又是,让我当枪? 我大头,做一个大公无私的表率,其他勋贵们还好意思霸着那点田土,那点人口吗? 可,这可不是小事。 凤阳不但是朱家的老家,也是那些老杀才们的老家!有道是富贵而不显赫乡里,犹如锦衣夜行。别看那些地不值钱,可是去淮西勋贵的脸面呀! 真要是跟以前似的,站出来主动交还田产,那还不成了众矢之的? 朱允熥低头喝茶,头也不抬,“怎么,怕了?” 李景隆心中一横,面上故作大意道,“臣心中只有殿下,只有大明,就没有怕字。臣知道如何做,殿下放心就是!” “也不是白要你们的!”朱允熥抬头,缓缓道,“毕竟都是大明的功臣,当初赏给淮西勋贵,就是为了让他们光宗耀祖之用!” “皇家富有四海,不能搜刮自己的臣子。那样太刻薄,太小家子气。但百姓有需,国家大臣当急君父国家之难,体谅百姓之心。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李景隆脑子快,明白朱允熥说这些话,等于要通过他的嘴,安抚那些淮西勋贵们。 马上道,“殿下拳拳之心,臣感激涕零。不止是臣,淮西勋贵都会如此!” “孤说的是真心话!”朱允熥微叹,“这些人有功劳,朝廷就不能亏待。不但不能亏待,还要他们有可以传家传世的表功赏赐。过去的赏赐是田土,但凤阳太小,天地都给了他们,百姓就没有!” 说着,朱允熥看看殿外景色,“孤的意思是,赎买!朝廷花钱,从勋贵手里买!以你家的勋田为例,你觉得值多少?” 李景隆听迷糊了,朝廷从勋贵手里赎买?谁敢要呀? “臣家里那点勋田,不值一提。”李景隆沉吟着说道。 “你别耍小心思,就说如果朝廷赎买,你们要什么?”朱允熥问道,“田嘛,朝廷是不会再赏了!” 李景隆为难道,“殿下,这,真没法说呀!不然,用官价?” 说完,他自己也知道,行不通。 朝廷要收回勋田庄子,虽随便一家都是动辄上千顷的土地,但勋贵们不差钱。而且皇太孙也说了,这是要给淮西勋贵补偿的意思,用官价的话,反而是朝廷占便宜了。 不管什么东西,官价,都是糊弄鬼的! “别人先不说,就说你家的!”朱允熥又低头看着茶碗,沉吟片刻,“高丽新附,百废待兴,乐浪一郡(平壤)的盐,包给你家几年,够不够给你补偿的?” 一郡之盐! 李景隆琢磨片刻,突然大惊失色,几乎跳起来。 第141章 吃里爬外 盐,那可是能变成钱的盐? 一郡之地,独家交给李家,而且一交就是几年。那岂不是,直接给了李家一座金山? 人活着谁能不吃盐呢,而且还是一郡的人!而且这些人,只能吃他李家的盐! 发了!发了! 卖盐,一本万利,何止日进斗金? 若是盐商来做还需要本钱,可是他们这些勋贵来做,可是比抢钱还快的没本钱买卖。殿下既然给了他们卖盐的门路,随便建几个盐场更是不在话下。 李景隆呆坐在那儿,眼睛里全是星星。 以前偷偷摸摸的卖点私盐,提心吊胆怕的要死。现在可以奉旨买盐,大把搂钱! “孤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继续说道,“高丽现在是大明国土,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暂时高丽境内盐也好,铁也好,这些离不开的东西,不能让他们自产,只能从中原买!” “民生的东西奇缺,那各种来钱的路子就多。孤打算放出一些来,给交还田庄的勋贵们用作补偿!不能让功臣吃亏不是!” 李景隆回过神来,颤声道,“殿下,您这不可不是补偿。您这是,给了臣等一座几代人都吃不空的金山呀!” 军功传几代也就淡了,家业看着大,但是传几代也全散了。皇太孙此举,等于是多给了他们几代人的荣华富贵。 其实朱允熥心中另有想法,高丽之经济现在操于大明。这些财路,就算现在朝廷不放开,将来会落在官商手中。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人。 再说,自己人有钱了,以后用着也方便。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能想这么通透,孤也用不着这么操心了!”朱允熥笑道。 “臣明白了,这些话臣会说给老军侯们听!”李景隆笑道,“殿下,他们定然也是感恩戴德!” “不过嘛!”朱允熥托着下巴,皱眉道,“这种独家生意,到底要放给你们几年,还要户部核实!毕竟,高丽也是大明国土,过几年安定了之后,不能全靠着从中原买东西。再者你也知道,几位小王叔的封地也在那边。将来,他们就藩也要花钱!” 李景隆脑筋转转,“殿下真是天恩浩荡,这等泼天的好处都给了臣等!”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一年也好,几年也罢,中都那点田土跟盐比起来算什么。臣家里钱尽够用了,跟着殿下也什么都不缺。哪怕是赚了两座金山,臣也不会张扬!” “若以后朝廷有难处,臣借花献佛,表表孝心!” “你呀!”朱允熥笑道,“想的就是比别人多!” “臣为殿下做事,当然要想得多些!”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再次喝茶,“那个清心小筑,好玩吗?” “好,您是没..........”李景隆差点说露嘴,赶紧改口,“就是喝喝茶,听听曲的安静地方。” “呵,喝个茶能被揍成这样,你还真够委屈的!”放下茶碗,朱允熥微微一笑,“退下吧,没时间管你这闲事!” ~~~ 翌日朝会,吏部尚书凌汉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上书凤阳皇庄乃是与民争利。 大朝会一般没有军国大事,勋贵武臣们只当是走个过场。但今日忽然见文官们,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说起皇家的不是。纷纷来了精神,更是心里盼着皇爷大发雷霆,砍了那些书呆子的脑袋。 谁知,皇爷不但没发火,反而称赞凌汉有为国之心。圣谕,凤阳中都除却守陵人之田,与祭田之外,皆充于官府,准备授予百姓耕种。 勋贵们大为惊奇,皇爷的脾气,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但接下来,翰林学士方孝孺直接把火,烧到了他们的头上。 “凤阳中都,大明龙起之地。然中都百姓未受大明之福,却受尽勋贵之苦!” 奉天殿中,方孝孺的跪奏,铿锵有声。 “从大明开国以来,凤阳勋贵之家行不法之事已是常态。早些年,有人纵容家奴掠夺人口,强占土地,贩卖私盐收敛钱财。得了田地不算,甚至闹出人命。” “以至洪武十八年,犯罪之人被国法处置之后。陛下亲自下旨,公侯不得强占民田。” “这几年,虽微有好转。但凤阳百姓,亦受豪门之苦!” “如今皇庄已为国田分于百姓,朝廷更当收回国初所赐的勋田。一来,还地于民。二来,还凤阳朗朗乾坤!” 一开始,勋贵武人们还没听懂,忽然见方孝孺慷慨激昂跪奏,又见那些文臣们不住点头附和,全是文绉绉的词儿。 但听到最后,他们个个都是怒发冲冠。看着方孝孺的眼神要吃人一样,若不是金銮殿,只怕当场就要动手。 许多人心中破口大骂,“日你八辈先人,方孝孺酸秀才,是在鼓动陛下和皇太孙,收回咱们凤阳老家的庄子!”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个上头?”朱允熥坐在老爷子身边,开口道,“凤阳的勋田,是开国的勋贵们拿命换来的,是赏给他们光宗耀祖的,怎能随便轻易收回!” 听皇太孙如此说,勋贵们心中安定不少。 哪知,方孝孺继续跪奏道,“殿下此言差矣!” “孤哪里说差了?” “臣知凤阳干系重大,但凤阳不只是开国武臣的凤阳,更是大明百姓的凤阳!”方孝孺忽然不惧勋贵们杀人的目光,朗声开口道,“军功不能和民生混为一谈,若因为彼等勋贵生于凤阳,就使得凤阳百姓无地可种,此乃大谬也!” “彼等军功,朝廷已有封赏,活为公侯,死配太庙,位极人臣之殊荣足够酬功!而凤阳百姓世代居住,祖宗坟茔亦在凤阳,却无立足之地,岂非贻笑千古!” “够了!”朱允熥喝叱一声,“越说越不像话!” 老爷子也开口道,“你这胡扯呢!他们的庄子勋田,都是当年咱赏的,他们一没犯错,二没削爵。朝廷再难,也不能打他们田土的主意!” 听爷俩都帮着他们说话,勋贵武人大为振奋。 “若陛下以公侯为先,百姓为末,则本末倒置!”方孝孺继续说道。 武人心里纷纷破口大骂,但朝堂之上老爷子没准,他们不敢开口。再者他们笨嘴笨舌,说也说不到点子上,只能脑子里大吼三字经。 “诸位公侯!”哪知,方孝孺话头转向了他们,“下官知,诸位当年艰难。更知诸位九死一生,才换来传家的田地。可凤阳一地,田地都在诸位手中,百姓如何过活!” “汝等家乡在凤阳,凤阳百姓却在背后戳你们脊梁骨。整个凤阳城,近半数百姓都在你们家中做佃户。每年的租子分文不少,若有荒年还要跟你们庄子上借贷。” “蒙元末年,淮西便是如此,田地都在大族手中,百姓卖儿卖女死中求活。如今诸位都是国家大臣,不以天下为先,反而又要让家乡父老,在受此磨难吗?” “这.............” 武人勋贵们互相看看,只觉得心里憋气,却说不出话来。 那些田土是他们卖命换来的,和百姓何干? 这些穷酸文人,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脏水一盆又一盆,奶奶的! 忽然,勋贵之中有人出列奏道,“臣,有本奏!” 众人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曹国公李景隆,在武人之中是能说会道的,定能让那些穷酸文人好看。 “奏来!”朱允熥道。 “臣,惭愧!”李景隆叩首,“听了方学士的话,臣惭愧万分!” 顿时,武人勋贵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他,一时间李景隆成了殿中的焦点。 “臣前些日子跟殿下回中都祭功臣庙,臣祖父画像挂于庙中,音容笑貌仿若昨日!” “父祖创业不易,当年不过淮西黔首,受尽人间困难,其苦惨绝人寰!” “亏皇天庇佑,幸托明主,才有今日富贵!大明,乃是天下之大明。不能因为臣祖父辈微有功劳,就让凤阳父老受苦。” “更不能因为一己贪念,使大明蒙羞,使君父忧愁!” “耕者有其田,方为盛世。臣父,臣祖,昔日为大明而死战,后世子孙怎能为区区田土,让百姓受穷困之苦!” “陛下,太孙殿下,臣愿把凤阳李家勋田献给朝廷,发还百姓,使民安乐!” 咚咚,说完,重重的叩首。 武人勋贵们看着李景隆的眼光变了,颇有些咬牙切齿。 “日你先人,你李景隆他娘的吃里扒外?” 而御阶上,坐着的朱允熥却在心里发笑。 “李景隆,小词儿整的挺硬呀!” 第142章 勋贵之怒 “日他姥姥的,这是大白天见鬼了,那些书呆子为啥跟咱们过不去,要收咱们的勋田?” “那些田地,是咱们老哥们,当初跟着皇爷后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来的!是咱们该得的,怎么就碍了他们的眼了?” “读书人都他娘的没好东西!奶奶的,见别人日子过得踏实,他们非得说三道四,暗中下绊子!” “对,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还什么老百姓没地种?他们要是真那么铁面无私心怀天下,自己掏钱给老百姓买去,打咱们的主意这不是他妈的明抢吗?” “好话都让他们说了,一个个大义凛然的,坏事都是咱们老哥们的,老子日他祖宗八辈!” 收回勋贵田庄的事,朝会暂时搁置。刚一散朝,通往宫外的夹道上,就满是那些勋贵公侯的叫骂声。而且一声比一声高,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有些低品级,着急出宫的文官们,听到这些人的叫骂,干脆先躲在墙根边上,不去惹那些晦气。 这些老军侯们,越骂越生气。一边骂着,一边眼睛往紫禁城宿卫的腰刀上瞄,眼里寒光乍现。 越是武人,其实越是直脑筋,不拐弯。尤其是嘴皮子没有文官利索,对方直接朝廷大义,故土民生大帽子扣下来,心里是既生气又委屈。 景川侯曹震嗓门最大,“咱们过咱们的日子,惹着谁了。哦,他娘的一辈子死人堆里打滚,现在还让那些文官指指点点的。老子为大明朝跟鞑子厮杀的时候,方孝孺那小王八蛋,毛都没长呢!” “他还在他爹肚子里呢?”会宁侯张温激动的接口道。 舳舻侯朱寿在一旁想想,“兄弟,不应该在是娘胎里吗?” “都他妈一样!反正没出来呢!”此时走到了外廷,张温恨恨的看着文臣们的奏事处,恨声骂道。 “当年,鄱阳湖水战之后,因为我冲陈友谅的战舰有功,皇爷在濠州老家,赏了我一千顷地!”勋贵之中,鹤庆侯张翼愤愤的说道,“后来打苏州,我被张士诚手下砍得跟血葫芦似乎的,皇爷又赏了我一千顷地。都是功劳换来的,凭什么穷酸文人动动嘴,老子就把卖命换来的田地,交出去?” “是呀,越想越他妈憋气!没这道理呀!这不是欺负人吗?”曹震搭茬,又对走在最前面的武定侯郭英问道,“四哥,您说是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郭英年纪比他们大了一轮,白发苍苍,也是满脸愤恨,“勋田,是咱们拿命换来的。咱们祖坟都在凤阳,勋田是告诉祖宗咱们出息了!跟是咱们这些人,死后留给儿孙立命的家底儿。交勋田,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儿孙。更他妈对不起咱们自己,这么多年出生入死!” 长兴侯耿炳文也阴沉着脸,开口道,“我看呀,是文官故意找咱们的茬儿!大明朝,就差咱们这点地吗?这事上咱们要是服软了,下回他们那些书呆子,说不上又闹什么幺蛾子!” “我就闹不明白,老百姓没地种,跟咱们有啥关系?这些年,咱们也算奉公守法,怕让人抓住把柄,约束庄子的管事不能欺负良善!”全宁侯孙恪道,“当年这些地赏给咱们的时候,淮西都打烂了,全是无主之地!” “对呀,我家庄子虽说大些,有那么五千来顷,可除了皇爷赏的,其他的都是花钱买的!”崇山侯李新大声道,“全有地契文书,都是公平买卖!” 这话倒也不是没有底气,这些年老皇爷盯得紧,他们这些勋贵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张扬。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理直气壮,勋贵家家户户其实也都不怎么干净。强买强卖不一定,但庄子上的管事的仗势欺人肯定有。 不然,怎么会有百姓种了一年地,还倒欠租子的说法? 只是这些勋贵也没直到家,专挑自己委屈说,其他事避而不谈罢了。 “都闭嘴吧!”最前面的宋国公冯胜忽然回头,呵斥道,“少说两句能死?显摆什么老资格?收还是不收,你们谁能拍板?” 顿时,众人心里发苦,这事他们再怎么委屈,还要听上面的意思! 勋贵们都家大业大,倒也不是舍不得凤阳的田庄。只是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人,对土地有着天然的狂热,天生的看重和痴迷。 而且因为身上都是军功,尤其是那些跟着皇太孙又征了高丽人,心中满是委屈和不服。 “那冯大哥您说说看,兄弟们该怎么办?”景川侯曹震道,“论嘴皮子,咱们可不是文官的对手,再说了!”说着,他顿了顿,嘴皮子动动,“我一见皇爷腿肚子转筋,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冯胜摇头苦笑,“说啥呀?有啥好说的,到饭点了,找个地方喝酒去。难得老兄弟们,今日这么齐整!” “走走,喝酒去!” 众人纷纷点头,嚷嚷道,“鸿宾楼,那地方大,菜做的好!” 一群人马上快出宫门了,纷纷上了自家马车。 景川侯曹震不经意间回头,却见定远侯王弼正对着宫门方向咬牙切齿。 “你瞅啥呢?走哇!”曹震喊了一嗓子,“踅摸啥呢?” “李景隆!”王弼牙缝里突出三个字,“吃里爬外的东西,看老子不揍他!” 他虽然是侯,但却是数次跟蓝玉远征的大将,军功比李景隆不知道高出多少。辈分又高,还真没把李景隆的爵位放在眼里。 “呸,早就看他不像好人,整日油嘴滑舌的,正事一点不干!”曹震也破口大骂,“老李家棺材板子都他妈压不住了,生了这么一个孽子!” 说着,拉拉王弼,“走吧,真揍他也不能在这!娘的,今日先便宜他!” 王弼盯着宫门,“他个不吃好草料的玩意儿!装什么大公无私,把咱们爷们都卖了!他爹要知道他儿子这么个揍性,非从棺材里爬出来!” 说完之后,仍旧不解气,欲再破口大骂,被曹震连拉再拽,弄上马车。 宫门口那些侍卫们,跟标枪一样面无表情,好似浑然没听到。其实心里,都在暗中憋笑。 长长的车队远去,众勋贵在马车中脱去朝服,换上普通衣衫暂且不提。 他们消失之后,李景隆才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出来,不住的四处打量。 “那些人走了?”李景隆对宫门的侍卫问道,“就是那些老军侯们!” “回曹国公的话,已经走了!”李景隆身上有殿前亲军指挥使的官职,所以宫门侍卫格外恭敬,小声道,“方才,那些老侯爷们,可都骂您了!” 李景隆眼角跳跳,“骂什么了?”说着,又改口,“算了,老子也知道,肯定没好话!” 话音落下,伸手召唤过自己的家丁亲兵,“走,咱们骑马,走另一条路!” 顷刻之后,李景隆打马远去。 宫门口的侍卫稍稍错愕之后,忽然冲着李景隆的方向大喊,“公爷,那边走不得,路过鸿宾楼!” 他喊是喊了,但李景隆听没听到却不知道了。 第143章 现世报 此时根本还不到饭点,朝会是天亮开始,现在不过是上午。 鸿宾楼刚刚卸下门板,打开中堂。几个伙计勤快在擦拭桌椅板凳,掌柜的无聊在柜台后打着算盘珠子。 忽然,长街口传来阵阵马蹄声,掌柜的顺着声音往外一看。 “嘶!”掌柜的面露惊恐和惊讶之色,在京城做生意,眼力见最重要。尤其要熟读大明群雄英雄谱,更要牢记各家的马车。 从长街过来的,当先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夫鞭子甩得跟抡刀似的,正是景川侯曹家的马车。再定睛一看,马车已经停住,景川侯一脸愤愤的从里面下来,手里还拽着定远侯王弼。 而且,越来越多的马车进来,车上下来的不是公就是侯! “天爷呀!” 掌柜的一声,小跑着从柜台后出来,跑到外面,麻溜儿的跪下磕头,弓着身子站起来,一脸见着老子般的微笑。 “哟,几位爷今儿怎么这么闲在,来我们这小店了!”掌柜的笑道。 “怎么,不欢迎?”王弼正一肚子气,斜眼道。 他这一斜眼,掌柜的差点跪下,“瞧您这话说的,您能来我们这,那是我们的福气。平常请您来,小的都请不到。您这身份的,小的上杆子都够不着。您今儿来,小店蓬荜生辉,小的祖坟冒烟。” “不瞒您说,小的心里偷着乐呢。您几位爷都来了,小的这饭铺子,保准名满京城。昨晚上小的睡觉前,就听见喜鹊叫。一大早,果然贵客临门。您几位里面请,小心台阶.........” “你们家喜鹊晚上叫,你听的是夜猫子叫吧!”王弼肚子里都是火,听了这些吉祥话,愈发不耐烦,伸手一推,“起来,老子知道怎么走!” “是是是,您慢走!” 掌柜的在地上滚了滚,又站起来,弯腰赔笑道,“小的欢喜傻,照顾不周的您老多包涵!” 他话音还没落,边上又一脚踢来。 舳舻侯朱寿背着手,也斜眼道,“别他妈挡老子的道!” “小的该打!”掌柜的依旧是笑。 “起开!”但马上又被人推个跟头,会宁侯张温道,“告诉你别挡道,还他妈站这,你是不是瞎呀!” “您说的是,小人的眼睛是擤鼻涕用的!” 掌柜的跟球似的让人推来踹去,鸿宾楼里的伙计们都傻了。低着头,瑟瑟发抖站到一边。 “还他妈愣着!” 见这些老杀才们直接上楼了,掌柜的对着大伙计就是一记窝心脚,“赶紧上去伺候,你在这等过年吃饺子呢!” 说着,又一溜烟跑到后厨门口,“二柜,二柜,出来!” “怎么了掌柜的?”二掌柜在后厨露面。 “告诉里面,来了贵客,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的整治菜肴。谁要是让人挑出毛病来,我砸他饭碗子!” 掌柜的说着,一拍脑门,“太精细的不要准备,虾蟹之类的也要不上,吃着不爽利。肥鸡鲜鱼,鸭子老鹅浓油赤酱的做着。盐水毛豆,酱五花肉,肉冻这些凉菜先上,全用盆装。绍兴黄伍的黄酒不要上,开辽东的烧刀子,用大碗斟酒!另外,多准备大葱烙饼,各位爷口味重,别忘了疙瘩咸菜!” 一口气说出许多,把老杀才们的口味全报了出来。然后,忽然狠狠一拍大腿,“老三,老三出来!” “哎,掌柜的,您吩咐!”一个利索的伙计出现。 “马上,去东二肉市上,看着什么牛鞭狗宝,驴吊羊蛋子,都给划拉回来,贵客们爱这口。对了,顺道让马回回他们家赶紧来人,万一贵客们要吃烤羊肉,咱们这可做不地道!” 楼下因为贵客临门,忙成一团。老杀才们没点菜,可是冷热荤素盘,鲜果子等物却是流水一般上来。 进了二楼雅间的老杀才们,分成几桌落座。 都说文官们看不上他们,私下里这些人哪有些国家大臣的样子。各个撸胳膊挽袖子,有的甚至直接敞开怀,露出一身护心毛。 “咱们这些老兄弟,有日子没聚了!”曹震张罗着笑道,“冯大哥,您做上首!” “都收敛点,别太出格哈!”冯胜年老,神州对众人交代,怕这些人得意忘形。 “嗨,私底下还装什么文雅,咱们谁不知道谁呀!”有人哄笑。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一时间雅间里爹娘老子横飞,娘们狗日的共舞,全是污言秽语,仿若在瞬间,回到了当初,大家拎刀子打天下的时候。 那时候没什么公爵侯爷的,更没什么官位勋田。可这些爷们们,活的那叫一个纯粹,那叫一个快活。饿了吃,渴了喝,怒了杀人,憋的慌就日。 “要不,一会酒局散了,去我家里摆几桌!”武定侯郭英笑道,“有日子没和兄弟们切磋了,手痒!” “四哥是钱多了,想给兄弟们花花!”有人大笑道,“行呀,兄弟最近正好又纳了小妾,鸿运当头定然大杀四方!” “你可拉倒吧,你昨晚上干那事了?那你准输!” 噌地一声,突兀巨响,桌子都晃动起来。 众人不解的一看,只见王弼腾的站起来,嘴里叼着毛豆,直勾勾的看着窗外。 “你又咋了?”曹震不解道。 “呸!”王弼吐出嘴里的毛豆绿皮,指着窗户下边,“李景隆!” ~~~ “这些马车,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李景隆正缓缓策马走过长街,眼看这些车驾,又看到那些老杀才们膀大腰圆的车夫,顿时反应过来。 “不好,快走!” 可是不等他掉转马头,楼上窗户传来一声呐喊,“李景隆!” 李景隆抬头一看,暗叫不好。 “揍他!” 二楼窗户里不知谁喊了一声,紧接着无数盘子,碗筷,凳子飞了下来。 疾风骤雨一般,无可躲避。 “快走!”李景隆大声道。 但已经晚了,第一波投掷物刚过,一群老侯爷已冲了下来,当街拦住李景隆。 “你小子,帮着外人算计咱们?”王弼走在最前面,怒气冲冲,“你他娘的装什么大公无私!” “曹国公,当年我还教过你射箭,你就这么对我?” “曹国公是世袭国公,没拿我们这些侯爷当回事吧!” 眼看被人围住,一群老杀才要街动手,李景隆赶紧大声道,“且住,我有话说!” 这些人,是真敢动手!这些人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他老子李文忠才刚出茅庐。这些人以前,跟他爷爷都称兄道弟。 “你他妈说什么呀?亏爷们还拿你当自己人,你转眼就卖呀!”曹震怒道,“你是几代人的交情都不顾,只顾着自己摘干净,把兄弟们卖得死死的!” “老侯爷,切莫动手,这不是李某的主意!” 现世报来得快,刚在朝会上吃里扒外,马上报应就来了。 李景隆大声说着,拱手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里面说。若李某说的不对,诸位想打我绝不还手!” 这番话,说得倒也硬气。诸老杀才们眼角跳跳,闪开一条路,跟着李景隆上楼。 掌柜的早就吓得,躲在柜台里求神拜佛不敢露面。 偏偏李景隆还叫他,“掌柜的,认识我吗?” “认......认得!” “今儿,所有的花费都算我的!”李景隆边往楼上走,边大声道,“去,捞几只老王八来炖汤,给诸位老侯爷去去火!” 躲是躲不过去了,事已至此他李景隆也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也真不是惹不起。吃亏了,自然有皇太孙给他做主。 ~~~ 上了二楼,李景隆直接坐在冯胜身边。 看着周围众人,拱手道,“既然要说话,现在没有曹国公,各位前辈也不用搁话臊我。晚辈知道,诸位为何如此暴怒!” “晚辈出自勋贵之家,淮西勋贵进退一体,我不该在朝堂上,帮着文官说话!” “更不该主动交了自家的勋田,让诸位难做,对不对?” “是呀,小李子!”武定侯郭英开口道,“你小子平时看着又奸又灵的,怎么今天冒大不韪,把我们全得罪了!” “老侯爷,您想想!”李景隆开口道,“若我背后没有授意,我敢吗?且不说敢不敢,李家和诸位几代人的交情。我这么做,得罪你们图什么?” 众人一怔,皆是语塞。 “你们再想想,文官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哪来的胆子,跟咱们诈刺叫板,从咱们嘴里抢吃食!” 众人又寻思一下,纷纷点头。 “你是说,背后有人授意!”王弼瞪着他,开口道,“谁呀?”说完,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上满是不解。 “这事呀,其实是皇太孙先和文官们通气了!”李景隆小声道。 嗡,屋里顿时跟菜市场似的。 “不可能!”朱寿大声道,“殿下最厚待我们这些老臣,最容忍我们,怎么可能惦记我们的东西。再说了,若是殿下的意思,直接开口就是,老哥几个,谁敢不个不子!” “就是,就是!”曹震也附和开口,“殿下对我们这些人,再好不过。高丽战场上,殿下可是让老兄弟们,放开了抢..........拿的!他怎么会惦记我们在凤阳那点地!” 李景隆环视一周,故作叹息,开口道,“各位,你们糊涂呀!” 第144章 你猜! “有啥话痛痛快快说,少在这磨叽关子,当爷们都是好脾气?” 说话要讲究节奏,要徐徐递进,更要引导听众。 李景隆本想着吊吊大伙胃口,拿捏一下。但腔调还没起来,突然边上一声暴喝,顿时吓了他一跳。 转头,只见武定侯郭英老爷子,须发皆张的蹬着他,跟吃人猛虎一般。 这位爷,他李景隆惹不起。 别看对方只是侯爷,可人家当年在淮西,是地方大族,带着几百号人跟随老爷子的。从军以来,一直都是老爷子的侍卫统领,乃是绝对的心腹。即便是当年他爷爷李贞,老爷子的姐夫都要跟这老头称兄道弟。 徐达常遇春等人见了这老头,也要亲热的叫一声郭四弟。 家世上来说,这位爷的亲妹子乃是老爷子第二个媳妇,郭宁妃。先皇后故去后,宁妃娘娘曾统领东宫。人家这老侯爷,也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 “说呀!”郭英又是嗷唠一嗓子。 李景隆干笑两声,“您老别急呀!” “再不说揍你!”王弼直接亮起了拳头。 眼前一拳虎视眈眈的老杀才,李景隆心中确定,只要自己说不明白,这些人马上就要对他一顿老拳。别看他是国公,可爵位这玩意,对上这些杀才没用。 “说诸位糊涂,你们还不信!” 但李景隆更知道,这时候说话一定要有气势,不能怂,冷笑道,“你们的勋田就是天大的事了?你们可知,为啥凌汉那老头敢跟皇爷叫板中都皇庄,嚷嚷着收归朝廷,发给百姓!” 此话一说,众位军侯稍稍沉默下来。 稍微一深琢磨,就感觉有些不对味。文臣们对他们勋贵开炮就罢了,怎么胆子包了天,敢跟皇爷掰扯皇庄,活得不耐烦了?谁不知道,凤阳中都因为有朱家祖坟在,是皇爷的心尖尖。 “哎!”郭英老侯爷又急道,“你这娃说话大喘气,急死谁?” “老侯爷稍安勿躁!”李景隆环视一周,在众人的包围下,小声道,“其实这事,背后也是皇太孙殿下的授意。而且呀,殿下早就跟陛下通过气了!” 众人愈发不解,曹震嚷嚷道,“既然皇爷殿下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为啥还让文臣在殿上说?再说了,这事和咱们勋田庄子有啥关系?” “景川侯,您老这急性子!您往深里琢磨琢磨!” 李景隆故意摇头,缓缓开口,“这次去中都凤阳,是在下护驾跟着去的吧?” 众人连连点头。 “殿下到了凤阳之后,发现凤阳一地,乃至半个淮西,田地基本都在皇庄和咱们这些勋贵手里。而百姓手里好地一点没有,有的都是长不出庄稼的坡地。” “半个淮西的百姓,都在咱们这些勋贵们的庄子上当佃户。诸位,在下说句不好听的,您们也是穷人家出来的。佃户人家过得啥日子,不会不知道吧?” “尤其是殿下微服私访的时候,听百姓们说,一年到头不管年景,诸位的庄子上租子是一粒米都不能少。人家辛苦种一年,到头来还倒欠。日子过得都没诸位家的牲口好,您们绝对,殿下那仁厚的性子,心里能好受?” 众人脸色微微变化,不复刚才那般汹涌的劲儿。 崇山侯李新想想,“那也和咱们没多大干系呀,种地交租天经地义。再说了,那些土地本就是咱们的功劳呀!” “对呀,百姓穷,跟咱们也不相干。不能因为百姓穷,就赖咱们呀!”边上也有其他军侯爷嘟囔道。 “嘿嘿,诸位,你们说这话,自己心里信吗?咱们这些勋贵,自然不屑去欺负佃户。可谁敢说,庄子上的管事的都干干净净!” 顿时,周围没人说话了。自古以来,豪门家奴仗势欺人乃是常态。 “这话,在下听听也就算了。真传到皇爷和殿下耳朵里,怎么想?”李景隆又看看大伙,“这是不知进退,这是信口雌黄!”说着,他拍拍桌子,“诸位别忘了,平凉侯费聚,延安侯唐胜宗,永嘉侯朱亮祖等人的前车之鉴!” “嘶!”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几位说是党附胡惟庸而死,其实到底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开国以来,因为残民之事被杀的勋贵,可不在少数。 “诸位再想想,殿下为何在凤阳只是待了几天,马上就回京了?”李景隆又道,“按理说,殿下是不是该在凤阳多待几天,多走走多看看!”说到此处,李景隆信手捏过一枚毛豆,直接扔嘴里,再次小声道,“殿下心中害怕呀!” “说清楚!”定远侯王弼追问道。 “殿下怕,真查出你们什么丢人的事来!”李景隆道,“殿下怕,万一真有你们的佃户,跑到行在去告御状!诸位想想,真要闹出这等事,殿下是查还是不查?” “不查负了百姓,查吧,闹大了让老皇爷不高兴,谁保得住你们!殿下给咱们这些勋贵,擦屁股的事还少吗?” 众人鸦雀无声,额头见汗。 “殿下仁义呀!”宋国公冯胜开口道。 “何止仁义,简直是天恩浩荡!”李景隆对着皇城方向拱手,继续说道,“殿下回京的路上就在想,纸包不住火。诸位的庄子淮西的地都占了,那些文臣早晚要拿这事做文章。各位前辈,咱们都是自家人,晚辈说句不好听的。虽说咱们不尿他那些腐乳,可人家督察院大理寺,按察使巡查司,翰林院给事中六道科的书生们,要是拼死上折子,弹劾这事,怕不怕?” “真要是文臣们豁出去了,皇爷那办是不办?还别说不能够,那些书生为了名,什么事干不出来?” 众人又是一滞,说不出话来。 宋国公冯胜心思通透些,开口道,“说的对,还真是这么回事!虽说大伙没太亏心,可是人言可畏,真抓住不放,咱们也是没辙!” “您老英明!”李景隆捧了对方一句,继续道,“所以呀,殿下干脆先让这些书生上书说田地的事,为的就是给咱们这些人,一条有里子有面子的退路!” “像你似的,把庄子交出来?”曹震问道。 “对呀,交出来了皆大欢喜,文臣们以后谁也别想拿这事说事!”李景隆开口道,“交了之后,哪怕以后翻出什么事来,也既往不咎!” “这是殿下对咱们的爱护之心呀!”李景隆拉长声音,“诸位,说句公道话。殿下这么做,算对得起咱们了吧?若是殿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那些文官弹劾,到最后咱们是不是灰头土脸?” “说的是!”众人纷纷点头。 李景隆见火候差不多了,再次压低声音,“可殿下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各位功臣,回来的路上就和在下念叨。那些田地,都是你们拼死换来的。虽说百姓吃亏了,可朝廷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田地是什么呀?是传家的!诸位军侯家大业大,子孙众多。可爵位只能传一人,要是没有军功,三两代之后,这诺大的家也就散了。就剩下这点田地,留给子孙,做个富贵闲人!” 曹震动容道,“殿下对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还真是情深恩重!” “回京时,殿下一路都在想这事,在下和殿下说,为了凤阳百姓,这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让中都的百姓,无地可种。可是你们知道,殿下说什么?” 呼啦,周围一圈脑袋都凑过来,热气喷李景隆一脸。 “殿下说了,庄子田地收回来,朝廷不白要,要给诸位功臣,补偿!殿下的意思是,朝廷赎买!” 嗡,周围顿时炸锅。 “什么补偿?” “朝廷赎买?给银子?” “殿下还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呀!” 李景隆神秘一笑,“就以我李家的田地为例,诸位可知,殿下给了多少补偿?” “快说呀!”众人恨不得把他拎起来,把他肚子里的话都到出来。 李景隆微微笑笑,“你们猜!” 第145章 高,实在是高。 “我猜你大爷!” 李景隆正在装腔作势,突然脖颈上一紧。 一只铁手钳子似的捏上来,郭老侯爷怒发冲冠,大骂道,“你爷爷你爹爹,都是憨厚耿直的好汉子。怎么到你这辈儿,说话跟娘们似的,玄玄乎乎不尽不实。快给老子说,不然老子掐死你!” “四大爷,您!” 老侯爷不但掐住李景隆脖颈,铁手还上下摇晃李景隆的脑袋。 “我.........”李景隆被掐的几乎上不来气,大声道,“殿下说,田地是没得补,但给了李家一条财路。许了我李家,乐浪郡独家卖盐的权力,三年!” 瞬间,屋内鸦雀无声。 郭老侯爷的手松开了,人愣愣的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老不死的,手劲这么大!” 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句,揉着脖子道,“殿下说了,田庄子才能有多少出息?还要落下骂名!干脆,给李家一条财路,几年下来不多说。几代人的荣华富贵,是绝对没问题!” 勋贵们彼此对望,眼中都是狂热。 这些人除了土地,最是见不得金子银子黄白之物。 盐是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能换来什么他们更清楚。 “殿下说,诸位的田地交上来,朝廷不能亏待你们!”众人的模样落在李景隆眼里,他得意的笑笑,继续掰着手指头说道,“诸位想想,高丽那边,盐铁糖茶布,木材矿山皮毛..........而且那地方虽然穷点,可是原先高丽李家留下的盐场,马场,田地...........” 他正说到兴头处,忽然感觉脖子上又是一紧。 又是一双铁手,而且抓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武定侯郭英双手抓着李景隆的脖子,来回摇晃着,唾沫喷了李景隆一脸,“你说,殿下许了你家卖盐?许了几年?” “三.........三年!”李景隆艰难的说道。 郭英继续晃着李景隆的脑袋,“一个郡,几万户人家,只能吃你李家的盐?” “咳!咳!对,正是如此!” “就你们家那两千顷的庄子,居然给了三年盐专卖?”郭老侯爷继续摇晃着。 李景隆脑袋,跟风中的树叶似的,来回飘荡。 “老四!”宋国公冯胜喝叱一声,拉开郭英,皱眉道,“这么大岁数了没点分寸,真给掐坏了咋办?” 郭老侯爷坐在那,一脸不可思议,“几万户?三年的盐呀!那可是盐呀!冯大哥,您不是不知道。当年咱们在滁州,饿的就快吃人了。是皇爷找人卖了五百斤盐,才给咱们几万大军换来了救命的粮食!” “四弟,你稳当点!”冯胜有皱眉说了一句,转头笑脸对着李景隆,“你别这老不死的一般见识,他浑人一个!”又继续亲热的说道,“殿下,真许给你家了!” “这事晚辈哪敢撒谎!”李景隆揉着脖子说完,咳嗽起来。 “来,跟冯大爷好好说说,殿下还说什么了?”冯胜笑着说道,一转头对旁边呵斥,“啧,都愣着干啥,看给这娃吓的!你们这些老不死的,跟娃逞啥能?快,给倒点茶来,说这半天,口都干了!” 众人回神,可桌子上只有烈酒,哪有热茶。 这时,雅间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各位爷,给您上菜,甲鱼汤来了!” “就这吧!”王弼搓着大手,来开门端着一碗冒热气的汤,放在李景隆面前,“喝吧,王八汤,大补!” 李景隆看看王八汤,又看看面前伸长脖子,等他说话的老杀才们。 把汤往边上一推,“该说的,晚辈都说了。殿下说了,不亏待诸位。高丽盐,糖,布,棉,铁,这些玩意都可以给诸位专卖。还有森林,矿山,皮货,无主的田地等,都可以当各位田土的补偿!” “真的?”有人惊呼。 “殿下何时说过假话?”李景隆反问。 “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呀!”郭老侯爷嗷唠一嗓子,“别说几代人,就是几十辈子人,也吃用不尽呀!这可是独家买卖,就好比.............” “就好比天底下只有咱一个老爷们,想让谁做媳妇,谁就给咱当媳妇!”景川侯曹震一拍大腿,面色狰狞,“想咋日,咱就咋日!美!” “对,曹大哥说的对!” “李家两千多顷,都这般泼天的富贵,我家可是五千顷呢!” “不就是地吗?殿下心怀百姓,咱们做臣子的自当分优呀!” “那点地才有多少出息?一年到头不过都是粮食,哪有金银实在!” “可不是嘛,粮食放几年就他妈坏了。金子银子放一千年,也是钱!” 屋里头,老杀才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各个都是眼冒金星。 “怪不得你小子主动交还田产呢!感情根子在这!” 李景隆刚缓过神来,一只大手又搭在他脖子上,“这事,你咋不早说?” 后者苦笑一声,“您诸位一见在下,就喊打喊杀的,怎么说呀?其实殿下早就跟我说了,这些事让我朝会后,私下里和各位说说。可是诸位........” 不等他话说完,景川侯曹震大手拍着他的肩膀,“喊打喊杀?哪有的事?你是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从小看到大的娃。你这娃,从小就仁义,谁见了都稀罕,哪能打你!” 大家正兴高采烈的说着,人群中宋国公站起来就往外走。 “冯大哥,哪去?”郭英道,“一会我家里还有局呢?耍几手?” “啥时候了,还有那个闲心,殿下心里惦记着咱们,咱们不能不知好歹!”冯胜大声道,“赶紧,都散了。回家找家里的师爷商量商量,看看怎么给殿下上折子!” “对!这才是正事!”大伙瞬间醒悟过来,七嘴八舌的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说的也都是以后怎么做买卖的事! 什么辽东那边我有老部下,告诉我辽东的皮货运到京城,反手就是三倍的利。 南边这都没好木材了,辽东深山老林里的木材,做家具也好,做棺材也罢,绝对能卖上价格。 还有人说卖糖比盐利润还高,两广那边都种甘蔗,给那边的老部下去信,叫几个糖商过来。 一提到糖,大伙更是眼睛发亮。 “听说有个叫琉球的地方,产得糖最好!” “啥球?管他啥球,回头跟殿下说说,直接发兵占了!” “不成吧,琉球是咱大明的藩国!” “姥姥!当初高丽还是藩国呢,一样揍!” 老杀才的声音渐行渐远,都在楼下纷纷上车,快速的打马走远。 “哎,怎么都走了?” 屋里,眨眼的功夫就剩下李景隆一个人。 “他娘的!”他揉揉脖子,心里怒道,“老爷子好歹也是个国公,你们这些杀才,说捏就捏,说拍就拍!” 想了片刻,心中怒气不减,“老子惹不起你们,等将来你们儿孙在我手下当差的,都他妈发配边关去!” 然后,站起身,晃晃脑袋,拎着马鞭下楼。 鸿宾楼掌柜的正在嘀咕,怎么这些侯爷气势汹汹的来了,又马上风风火火的走了呢! 正想着,眼见李景隆从楼上下来,赶紧迎上去。 “曹国公,您老也走?吃好没有,小店要是有不周到地方,您老抬抬手,别跟我们买卖人一般见识!” 李景隆眼皮都没夹他一下,“嗯!”忽然,想起今日被一群老杀才,在二楼对着他扔盘子的事来,回头告诫道,“今儿的事,但凡传出去半分,你买卖不用开了!” “什么事?小的们今儿是瞎子,啥都看不到。是聋子,什么也听不到呀!”掌柜的笑道。 “嗯!”李景隆又点头,转身出门。 “哎,公爷!”掌柜的忙跟出来。 “又怎么?”李景隆怒道。 掌柜的心中一突突,小心的陪笑道,“那个,账,您还.........” “什么账?”李景隆想想,回头看看二楼,怒道,“爷是后来的,凭什么付账?” “您老说的,今儿都算您头上!”掌柜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说了?”李景隆仔细想想。 真他娘的晦气,平白无故让人一顿掐脖子晃脑袋,临了还要给那些老杀才会账! “少不了你的!”李景隆怒道,“回头拿着账单,去我府上找管家!”说完,翻身上马。 “您慢走!”掌柜的在门口躬身相送。 等李景隆走远,鸿宾楼的二柜马上过来。 “掌柜的,这账怎么算呀,许多菜还没上呢!” “笨!”掌柜的直起腰,白二柜一眼,“菜没上,也收钱啊!那些菜,赏给伙计们了!” “哎!得了,我这就算账单!”二柜点头道。 “等会!”掌柜的叫住他,“不管他们今儿花多少钱,你直接翻三倍!” 二柜一哆嗦,“掌柜的,那可是国公呀!” “要么怎么说我是掌柜的呢?”掌柜的小声道,“那些人,都是爷,花钱没数,撒钱没边儿!他们哪知道一顿饭花多少钱呀!啥是豪门大户,咱拿着单子找他们管家,人管家看都不带看的,就给咱们支钱!” 二柜想想,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146章 老臣已老 蝉鸣蝶忙,悄然是夏。 大明文官集团,自从在朝堂上,对开国勋贵田庄开炮之后。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继续摩拳擦掌。以他们对大明勋贵的了解,那些贪婪的武人,怎么可能拱手把占据的田地交出来。 文官们都在等着,一旦勋贵不识好歹,他们继续上书,最好是趁这事能把几个狂妄的勋贵拉下马。 但他们不知的是,这几日勋贵们的请罪折子,雪花一般飘往爷俩的御案。 “臣十五岁跟着皇爷打仗,这些年仗着资格老,有些许的功劳,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 朱家爷俩在奉天殿后的御花园凉亭中坐着,老爷子半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朱允熥拿着一份奏折,朗声的念。 “臣知道,皇爷嘴上虽然厉害一些,可心里到底是包容了臣。有些小错,也就眼皮一抬,过去了!” “这谁的折子?”老爷子忽然睁眼,笑骂道,“全他娘是大白话!” 朱允熥翻翻署名,笑道,“景川侯曹震的折子!”说着,又笑道,“皇爷爷,您还没看他写这字呢,简直老蟑爬的一样!” 老爷子微微一笑,“杀才!” “臣摸着良心说,这些年虽然有功,但还是亏欠皇爷的多。要是没有皇爷,臣说不上早死在哪个旮旯了,更别说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家里的金银三代人花不完,田庄子一眼看不到头,婆娘一群一群。可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吃大象........” “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爷子再次笑骂,“折子都写不好,杀才!” 他虽然笑骂,但朱允熥知道,曹震的这份折子,显然是写进了老爷子的心里。 朱允熥继续念道,“臣贪念太大,占了太多东西,臣给皇爷请罪。文官们说,淮西的田土都在勋贵手里,百姓无田可种。臣想了想,心也不大得劲儿,当年大伙也都是穷苦人,现在翻身了,不能再学前朝那些贵人,欺负百姓。所以臣,交还田庄,佃户人口!” “这几句话他说不出来!”老爷子坐直了身子,喝茶道,“他那个狗脑子,也想不出来。” “总归又是这份忠心!”朱允熥笑道,“勋贵们都上书交还田土,对朝廷对凤阳都是好事!” “嗨,咱还不知道他们!”老爷子哼了声,看看朱允熥,“要不是你给那些好处,这些人才不会这么老实!”说着,又道,“大孙,高丽那边的财路,本该属于朝廷,你给了他们,不怕日后收不回来?” 朱允熥放下奏折,开口道,“皇爷爷,说是属于朝廷专卖。可朝廷鞭长莫及,最终还不是落在别人手里,孙儿这也是借花献佛。再说,在勋贵们手里,每年进项多少,朝廷也有个大概的统计。” “给了他们,说是三四年,但短时间内孙儿还真没想着收回来!和建立武学一样,其实孙儿是想用这些生意,淡化勋贵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勋贵们都老了,渐渐的让他们从勋贵之家,转成富贵之家。富贵没权也守不住,这些人家为了富贵,也会越发的依靠朝廷!” 老爷子沉思片刻,笑道,“你这是软刀子,等这些杀才都老死了,朝廷想收回他们在高丽的专卖特权,也是一句话的事!” “其实孙儿也没这么想过!”朱允熥笑道,“孙儿想的是,日后大明再有新的武人勋贵,也按照此道办理。赏他们土地多了,文臣们不满意,百姓受苦。不若赏给这些让他们荣华富贵的财路,即稳当还捞得多!” 往后的大明,定然要开疆拓土,伴随着战争将会有无数的新生勋贵诞生。朱允熥这一招,其实和分封皇族异曲同工。把占领区的财路赏给他们,久而久之他们对开疆拓土,比谁都积极。 尤其是即将到来大航海时代,一旦大明的船队从异域带回无数珍宝,第一个眼红的,就是那些武人们。 以后的大明,文武是帝国两条腿,军政分开。以中原本土为基地,不断的向外蚕食。光是目前已知的周边蛮荒之地,就够大明拓展百年的了。 百年之内,无论文武,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养成了尚武进取之风,对国家民族而言,大有裨益。 而且,还能促进海运。以高丽为例,以前大明对高丽,其实在经济上是禁止铁器,水牛角,糖等物出售的。现在一旦开放,走陆地太不方便了,直接从江南走海路,正好可以到达树州港(仁川)。 尚不是铁甲巨舰的年代,熟练的水手,还有强大的海船制造能力,就是帝国海军的基础。 “咱朱家的灵气儿,都长你脑袋里了!”老爷子稍微想想,大概明白了朱允熥的一些想法,笑道,“这些事,咱是想不出来,你爹要是活着,也想不出来!” “都是皇爷爷圣明,容孙儿胡闹!”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胡闹,你这么干,比咱恼火时杀人强!”老爷子正色道,“不过,国家百年大计,不能急躁。饭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 “孙儿谨记!” 爷俩正说着话,朴不成捧着一本黄绸封着的八百里加急,快步过来。 “皇爷,殿下,信国公的折子!” 朱允熥接过来,交给老爷子手里。 后者打开一眼,顿时眉头深皱,脸色难看起来。 “皇爷爷,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汤和病了!”老爷子叹息一声,“在船上受了凉风,半边身子已经动弹不得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赶紧拿过折子,仔细的看。 折子应该是幕僚代笔的,字迹工整,但字里行间满是悲伤之意。 “臣老了,不中用了,本想着再给皇爷和殿下效力几年。可身子骨不争气呀,前几日贪杯多喝了几碗酒,早上起来嘴歪眼斜,口水都流出来了!” “人老了不中用,臣见了自己这副模样,恨不得当年就战死沙场,省得现在这么狼狈,话也说不清楚,路也走不动!” “臣将死之人,别无他求。只是心里对不住皇太孙殿下的启用大恩,靖海军的差事,臣实在兼顾不得了,请殿下另选贤能。” “陛下,殿下,臣该是时日无多,请让老臣回京,再看看陛下,说说旧话。待臣死了,让臣落叶归根葬于凤阳!” 朱允熥有些意外,但也不意外。 汤和比老爷子还大三岁,早年征战更是一身旧伤。 只是靖海军如今就驻扎在高丽的数州港,征发高丽工匠造船,日夜操练,巡视大明北地海疆。汤和病倒了,谁能为帅呢? “传旨,让他回来!”一瞬间,似乎老爷子也苍老不少,“派御医去,回京途中,好生给咱看着,不得出事!” 朴不成领命而去。 老爷子再叹息一声,“哎,都老了!”然后,苦笑摇头,“现在想起当年的事,就好像在昨天似的。人这一辈子,真他妈快呀!嗖地一下,没了!当年跟着咱从凤阳老家出来的老伙计,一个庄子的同乡,也没剩几个了!” “皇爷爷无需多虑,信国公福大命大,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宽慰道。 “净说好听的!”老爷子又躺下,“这个岁数,有今天没明天,咱心里清楚!”说着,又叹气道,“汤和呀,这辈子糊涂事做了不少,可你知道为啥咱格外宽容吗?” “他和您,都是孤家庄出来的!你们是从小的玩伴!” “周德兴也是咱从小的玩伴,咱还不是让人弄死了!”老爷子冷笑。 第147章 不怕蚊子 涉及到这些陈年旧事,朱允熥不再开口。 老爷子闭着眼睛,缓缓开口,“当年你太爷太奶故去的时候,是汤和老娘帮着发送的。咱去庙里当和尚,汤家婶子怕咱让人看不起,特意给把家里一套舍不得穿的衣裳找出来,给咱穿上!” “从咱老家到龙兴寺,可不近那!汤家婶子,还给咱准备了三个杂粮馍。那三馍,可是人家平日攒的粮食,准备过年祭祖用的!” “人呀,得讲良心!别的人,都是咱发达之后跟着咱图富贵的,咱对得起他们,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都给了。是他们自己太贪心,犯了不该犯的错。他们犯错咱杀了,咱心里也没啥难受的!” “可汤和不同,一辈子小心谨慎。他自己的姑父仗势欺人,他都给料理了。还有李善长,当年背着咱让汤和帮他出力,回头汤和就告诉咱。开国之后,他第一个说,出身卑微,不通国家大事,要回乡养老...........” 老爷子絮絮叨叨说着,慢慢闭上眼睛。 朱允熥仔细看看,老爷子该是睡了。他对远处无声招手,一宫人捧着毯子,轻手轻脚的过来。 把毯子给老爷子盖好,熟睡的老爷子,眉头还没舒展开。 可毯子刚铺好,老爷子却又睁开眼睛,看着朱允熥,“汤和有个孙女!” “啊?”朱允熥一时不明,相通之后笑道,“皇爷爷,孙儿媳妇够多了!” 老爷子不乐意,“咱这辈子娶了十几个,也没嫌多!” “孙儿忙不过来!”朱允熥苦笑道,“这几个都够忙活了!” “谁让你一天忙活了,来日方长不知道?” 朱允熥,“............” 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语气放缓,“大孙,再给他汤家几代富贵吧!” 朱允熥想想,“孙儿都听您老的安排!” “嗯,去吧!咱瞌睡了!” ~~ 也就是汤和,老爷子愿意多给他家几代人的富贵。 若是旁人......... 走在通往东宫的夹道上,朱允熥默默思索。 给勋贵高丽的专卖权也好,分封诸王在高丽也罢。还有让韩王在辽东分燕王的权,都是一盘大棋。 其实,为了应对燕藩只是其中最小的原因。 辽东北地乃是正对北元余孽的地方,北元虽然被打出了中原,但依旧实力强大。忽必烈的子孙,不过是成吉思汗建立的汗国中的一员。广袤草原上,黄金家族依然是王者,依然有着无数可以调动的草原骑士。 对付这样的敌人,只能把战火隔绝在国门之外。更好的经营北地,是在建设的同时,把国家的军事实力,不断的往北推移。 就拿现在来说,一旦再有战事,中原的物资可以快速的通过海运,直接到达高丽。而不再用像以前那样,征伐数十万民夫运送粮草军械,劳民伤财。 再者,北方的天然海港,更是未来的重中之重。 高丽和倭国,隔海相望。 之所以靖海军驻扎在那里,除却震慑倭寇海盗之外,只有朱允熥知道其他的用意。 静海军是大明海军的雏形,未来五年之内,推行新政释放劳动力,沿海一带的商业制造业将会更加繁荣。以沿海商业为根本,再打造几支静海军,分为南北海军,保证大明万里海疆。 同时,让大明的海军扬帆起航,开疆拓土。 可现在,汤和突然病了,这支几万人的静海军该用谁为主帅呢? 大明的这些勋贵,陆地上都是弓马好手,可一到了海上,只怕马上变成旱鸭子。 头疼! 想了这些,朱允熥不禁边走边揉着太阳穴。 这也是他为何建立武学的原因,不能让武人的传承断代! “王八耻!” “奴婢在!” “派人传孤旨意给吏部,让他们发文给福建福州,帮办军务福州左参政铁铉进京陛见!”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遵旨!” 此时近黄昏,朱允熥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走入东宫,刚过左安门,满怀心思的朱允熥忽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歌声。是歌声,还有琵琶弹奏的声音。 顺着声音慢慢前去,穿过东宫的花海,不远处挨着假山的一处连廊上,一女子正背对着她,轻声歌唱。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杜牧的诗,写的是唐玄宗的荒唐事。此刻由一女子唱来,婉转之中多了几分凄苦之意,让人心神黯然。 琴声停止,那女子的手指再次轻巧的弹动。 悦耳幽怨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绝代有家人,幽居在空谷!” 是杜甫的佳人,描写的是一个幽怨的女子,以及世间的无情。 朱允熥驻足花间,默默的听着。 忽然,琴声一转,更加凄苦。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听到此句,朱允熥心中猛的一颤,曲间充满自恋幽怨之意,让人忍不住想把唱曲之人揽在怀中。 “妙云!”一声轻呼,朱允熥快步上前。 琴声骤然停住,回首一张带泪美人脸。 见是朱允熥前来,妙玉带泪美目之中,光彩乍现又满是寂寥。 “殿下!” “你怎么了?”朱允熥上前,不让她跪下行礼,拉着她的手,“好端端,唱这么伤心的曲子干嘛?”说着,又摸摸对方的脸,“这些日子孤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何必自爱自怜!” 呜的一声,妙云哭了出来。 直接扑在朱允熥怀里,“殿下,奴婢还以为,还以为您不要奴婢了呢!” 怀中佳人梨花带雨,朱允熥好言宽慰,“哪有的事,你是孤的第一个女人,孤怎会忘了!”说着,撩下对方的头发,看着对方白皙的脖颈和侧脸,“你最近,好像又丰腴了一些!” “殿下说哪里话!”妙云口中的热气,喷在朱允熥的耳垂上,“奴婢最近都瘦了!” “哪里瘦了,孤摸摸看!”朱允熥伸手盖一处,笑道,“还好,这里没瘦!” 怀中佳人身子渐软,呼吸急促。 朱允熥揽着她,二人坐在长廊上,靠着柱子。她挂着他的脖子,头贴着他的侧脸。他搂着她的腰肢,低头轻嗅。 “你今日,用的桂花香粉?” “嗯,奴婢用挂花露沐浴的!” 说着,妙云抬头,眼光流转,柔声道,“殿下,您看奴婢的嘴唇,奴婢还用了胭脂呢!” 果然,唇红鲜润。 朱允熥笑道,“你知道孤要回来,所以刻意打扮?” 妙云眼中浮现哀伤,“奴婢天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奴婢天天都在等着殿下您!”说着,凑近朱允熥的耳朵,“奴婢也都天天洗的香香的,殿下说过,最喜欢奴婢身上的味道!” 朱允熥心中狂热,所有的烦心事瞬间都没了。 “真洗香香了?白不白?”说着,伸手道,“孤看看!” “不行!”妙云抓住朱允熥的手,羞涩道,“可不能在这!” “在这怎么了,谁敢看,孤挖了他的眼!”朱允熥一笑,低头伸手。 谁知,妙云却一把推开朱允熥,娇笑着朝前跑去。 “你莫跑!”朱允熥跟上,笑道。 “殿下来追奴婢呀!”妙云笑着,隐在花园之中。 随即一声惊呼,似乎被朱允熥追到,直接压倒。 夕阳无限好,最美是黄昏。 花园外,王八耻带着几个宫人站住,都跟石像一般肃立。 听花园之中传来别样的声音,一个小太监凑近王八耻。 “总管,要不要寻些帐子来?” “活得不耐烦了,打扰殿下的好事?”王八耻怒道。 小太监畏惧的说道,“奴婢是怕,怕蚊子多!” 王八耻刚要说话,发现视线中多出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赶紧上前拦住。 “小顺子,你不在淑妃娘娘那伺候,跑这干嘛来!” 小顺子大眼睛流转,笑道,“王大叔!我家小姐让我来看看,殿下回来了没有。小姐那边做了汤呢,等殿下过去喝汤!”说着,又笑道,“除了汤,还烙了菠菜汁的油饼,还有葱白豆腐,还有煎小鱼儿!” 王八耻看看远处,把小顺子拉开些,小声道,“殿下现在没时间!” 就这时,花园中忽然传来一声狼嚎一样的声音。 顿时,小顺子脸红到脖子根儿。 第148章 痒 张蓉儿所住的慈庆宫。 面前一碗蚕豆火腿莲藕汤,入口格外鲜嫩香甜。朱允熥忍着身上的异样,小口的喝着。 “殿下觉得这汤如何?”张蓉儿给朱允熥夹菜,笑道。 后者细细品味一下,“比宫里的黑心厨子强!”说着,放下汤碗,继续笑道,“不只是味道,荤素搭配菜的颜色也别具一格。火腿是红的,莲藕是白的,蚕豆是绿的。交汇在一起,仿若人间美景!” 朱允熥称赞几句,忽然觉得身后有些痒痒,情不自禁的在凳子上,微微抬起屁股蹭了蹭。 张蓉儿看到了,笑道,“殿下怎么了?怎么今儿吃饭好似身上被蚊子咬了似的,一个劲儿的动呢!”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乐的事,“这皇城里的蚊子可厉害得紧呢,别看个头不大,咬人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一旦被咬了一口,是越来越痒!” 朱允熥顿时大感尴尬,方才在御花园中,情不自禁.......... 心中想到此处,有些迁怒的看了一眼,边上肃立的王八耻。 “老王太没眼力,也不说那时候给我送个蚊帐过去!” 这时,张蓉儿又夹了一箸清炒虾仁给朱允熥,笑道,“殿下要爱惜身体,虽说蚊子咬了不算什么,可那些花丛之中还是少去。有道是,有些地方看着好看,却危险得紧呢。今儿这是蚊子咬的,若碰上个马蜂子,您可就真是坐立不安了!” “这丫头学坏了,学会讽刺人了!” 朱允熥面上越发窘迫,有种青春期做错事,被人发现的尴尬和恼怒。 “小姐!”小顺子站在张蓉儿身后开口道,“这季节还没马蜂子呢,蚊子刚露头!再说,要是殿下让马蜂子咬了,根本坐不住呀!奴婢小时候被咬过,哎呀,肿得跟馒头似的,又疼又烫,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呢!” “死丫头!”朱允熥心里暗骂,可是看着小顺子那股天真烂漫的正经劲儿,还根本生不起气来。 可张蓉儿却唬着脸,“多嘴!这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小顺子赶紧福了福,吐下舌头,“奴婢知错了!” “错哪儿了?”张蓉儿继续道。 小顺子苦着脸,“没规矩,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了!” “早就告诉过你,这是宫里,不是咱们家里。”张蓉儿道,“罚你两个月月钱!” 小顺子顿时满脸凄苦,“是,奴婢知道了!” 看她那幅小模样,朱允熥心中大乐,心道,“该!” “殿下莫怪,这孩子让臣妾宠坏了!”张蓉儿笑道,“一点规矩都不知道!” “其实也挺好!”朱允熥小口吃着,开口道,“也是天真烂漫,宫里缺的就是这种难得的真情流露!孤每日见大臣,都是正襟危坐。见了宫里的人,也都是上下分明。难得在这你,有点乐趣!” 这倒是实话,帝王的生活极其枯燥。上朝,议事,批阅奏折,满脑子天下大事,满心思君臣平衡,实在是累。下了朝,处理了国事之后,宫人们也是战战兢兢,丝毫没有生活乐趣可言。 张蓉儿婉约一笑,掩嘴道,“殿下的乐趣,还少吗?” 朱允熥忽然咧嘴大笑,看着对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会孤告诉你,什么叫快乐!” 蓉儿顿时面色一红,贝齿轻咬嘴唇,满面通红。 小顺子似懂非懂,看看朱允熥,再看看张蓉儿,脑子里琢磨着,什么是众乐乐的快乐。 用过晚膳后,宫人撤下残羹,奉上香茗。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王八耻自觉的带着宫人去殿外站着,随时准备伺候。 如此,张蓉儿也看出来,朱允熥今晚上是不想走了,而且看着她的眼神,而格外热烈。顿时方才那些揶揄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低着头满是娇羞。 “孤记得你的琴弹得不错,怎么不见你弹了?”朱允熥吹着盖碗里的茶汤,笑道,“孤累了一天,你弹几曲来听听!” “臣妾现为太孙侧妃,当守礼法,不可轻言此事!”张蓉儿正色道,“臣妾若是每日在宫中,弹奏乐器,于礼不和!” “这有什么,你呀,太谨小慎微了!”朱允熥笑道,“你弹琴,孤来听,也是闺房之乐。”说着,忽然感觉背后痒得难耐,忍不住用手去挠,“哎呀,好痒!” “快,帮殿下去找痒痒挠来!”张蓉儿吩咐道。 “不行,痒痒挠没用!”朱允熥直接背对张蓉儿,“你来帮孤抓几下!” “臣妾...........” “老婆帮夫君抓痒,不是天经地义吗,又不是让你抓别的!”朱允熥不由分说,抓着张蓉儿的手放在痒痒处,“哎,对喽,慢慢挠,用指甲轻轻的划!” 张蓉儿的指甲,划过那些蚊子咬的地方,轻轻柔柔的,痒到心里。 “嗯!”朱允熥长长的哼了一声,“往下点!” “殿下!”张蓉儿嗔怒,抽回手,羞得脸能滴出水来,“殿下胡闹!” “嘿嘿,孤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胡闹!” “啊!” 尖叫声中,张蓉儿被朱允熥打横抱了起来,笑着朝寝殿走去。 “殿下,您.....您今日刚要过了!”张蓉儿闭着眼,小声道,“多了,伤身呢!” 朱允熥把人放在床榻上,伸手解开帷幔的扣子,低声笑道,“在一个人身上要的多是伤身,在不同人身上,是养人!” ~~~ 殿外,小顺子双眼瞪得老大,歪着脑袋贴在窗棂上,耳朵一动一动的偷听。 忽然一只手抓着另外一只耳朵,把她人往外拽,“小顺子,你这小丫头片子,这事也能听!” “哎哟,王大叔疼呀疼!”到了外面,小顺子挣脱开王八耻的手,皱着鼻头,“疼哩!” “知道疼还去偷听?”王八耻板着脸训斥道,“平日杂家怎么跟你说的,你撂下爪就忘了。方才殿下和娘娘说话,你插什么嘴?娘娘仁德,不过是罚了你的月钱。若是别的主子那,非打你个半死不可!” “小姐才不会打我哩,小姐最疼我!”小顺子撅嘴道。 “你这孩子!”王八耻叹息,“顺子,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咱们是做奴婢的,就要有做奴婢的样子!”说着,又柔声道,“你现在小,还看不出宫里的险恶,等你大了,就知道大叔说的是金玉良言!” 随后,又摇摇头,叹息道,“哎,你好好的,非要陪嫁进来干什么。进了宫,一辈子就出不去了!” “一辈子陪着小姐也挺好呀!”小顺子歪头道,“除了她,我也没亲人!” “傻孩子!”王八耻长叹,然后掏出一个小纸包,“给!” “什么呀?”小顺子打开,眼睛一亮,笑成一道弯,“呀,松子糖!” 纸包里,乳白色的松子镶嵌在糖果上,散发着甜甜的芬芳。 “大叔,你对我最好哩!”小顺子美美的塞嘴里一块,然后不由分说的塞王八耻嘴里一块。 “杂家不爱甜......呵呵!” 然后,一大一小两人,笑着坐在不远处,汉白玉的台阶上。 “大叔,您对我真好!”小顺子吃着糖,小脚丫凌空美滋滋的踢着。 王八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伤感,“杂家在老家,有个外甥女。算了算,也应该你这么大了。可是杂家,连见都没见过那孩子!听说,是个顶漂亮的姑娘,也不知将来便宜哪个王八蛋!” 小顺子善解人意的拍着王八耻的后背,柔声道,“殿下对你这么好,你要是想外甥女了,可以请假回去看看呀!” “你这糊涂虫,杂家不是说了吗,进了宫,咱们就是主子的奴婢,哪里有告假的事。再说,这大明朝,哪个太监能出宫?”王八耻笑道。 说着,又看看小顺子,“杂家那外甥女,大概也和你这般,嘛都不懂,就知道吃,吃了就睡,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世间都重男儿,大叔您却喜欢外甥女,真是奇怪了!”小顺子笑道。 “外甥女咋了,她身上也流着杂家的血!”王八耻挑眉道,“以后咱要是死了,她也要到坟上来拜我!” 小顺子思索片刻,开口道,“那,您为何不自己生个女儿。亲女儿,不是比外甥女好些吗?” 王八耻,“......................”半晌之后,怒道,“杂家就多余和你这丫头说话!” 第149章 燕王和咱们是一家人。 一夜春光好,只是挺费腰。 不过,看到起身时,床榻上张蓉儿烂泥一样,手指都不想动弹。朱允熥心中又满是成就感,梳洗一番再次精神满满。 “以后再敢取笑孤,家法伺候!” 放下一句狠话,揉着腰扬长而去。 今日那些老杀才都要进宫来陛见,他们交还了田地,自然盼着高丽那边的财路。这一天,朱允熥有的忙。 紫禁城且先不表,京城外的官道上,几百铁甲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渐渐的靠近京城恢弘的城墙。 马车里,朱高炽坐在主位上,身上的肉,跟着马车的节奏一抖一抖。精美的小眼珠不住晃动着,显然是想着什么事。 朱高煦和朱高燧分别坐在左右两边,两人都跟皮猴子似的,按耐不住挑开帘子,不住向外张望。 “都规矩些,坐没坐相,成何体统?”朱高炽训斥道。 朱高煦顿时满脸不悦,“不过是看看风景,老大你哪来这么多话。一路上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管得比咱爹还多!” 朱高燧小声接话,“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小孩!” “来之前娘怎么说的?”朱高炽板着脸,“让你们都听我的,告诉你们,京城不是北平。你俩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收起在北平那套。若让人抓着痛脚,到时候丢的是咱们燕藩的脸!” 朱高煦顿时大怒,“还没到京城呢,你就开始教训了!我们给谁丢脸了?一路上你啰嗦起来没完,好像我哥俩丧门星似的!啧啧,这时候摆起大哥的架子来的!” 朱高炽小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老二,你非要跟我唱反调?不听我的?” “凭啥听你的!”朱高煦不服气。 “就凭我是你大哥,我是爹的长子,你就要听我的!”朱高炽大怒,“你真以为咱们是来读书的吗?临行前爹娘的话你都忘了吗?咱们三兄弟出门在外,我这当大哥的,就有责任管着你们!” “若是不用我管,这离家几千里,你惹出事来,谁帮你担当?”朱高炽继续道,“出门在外,咱三兄弟要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说着,怒道,“老二你再叽歪,信不信我抽你!” “你敢!”朱高煦也大怒,“你,你又打不过我!” “好了好了,大哥,二哥!”老三朱高燧开口劝道,“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别窝里斗了!” 朱高炽横他一眼,“你小子鬼心眼最多,以后让我知道你撺掇你二哥做出格的事,看我不收拾你!” “我又怎么了?”老三不服气,嚷嚷道。 朱高炽再看看两个弟弟,“我是你们大哥,不会害你们。往后,咱兄弟三人是寄人篱下,小心点没大错。” 闻言,两个兄弟老二老三不再言语,也没有刚才的跳脱,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忧愁之色。 好端端的正在北平打猎跑马,京城一纸诏书,他们就要入京读书。 临别时父亲眼里的不甘,母亲眼里的愁苦,他们都看在眼里。在北平他们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皇孙,可在京城,他们可以依靠谁呢?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咱们兄弟一快来的,就一块回去!”朱高炽忽然拉着两位弟弟的手,“你们心中也被怕,虽说寄人篱下,可真是受了委屈,大哥自然会帮你们出头!” “受委屈!”朱高煦冷笑,“谁敢给我委屈,我打断他的腿!” 马车外,护卫的队伍中,魏国公徐辉祖看着远处的城墙,脸色多了几分凝重。 这次他去北平,一开始燕王那边是热情款待。但听说是要他三个儿子进京读书之后,态度大变。连带着,自己妹子那边也都是一张冷脸。 “哎!” 他心里叹息一声,其实他实在不愿意卷入这些事中。皇家的事,到最后受埋怨的,绝对是外臣。 再说,大明那么多藩王,秦王晋王等人的子嗣,都没有进宫读书。唯独让燕王的儿子来了,这其中倒是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怕还真不好说。 就这时,前方忽然烟尘乍起,一队十余人的马队疾驰而来。 徐辉祖刚皱眉,边上一个探马纵马过来,“家主,是二老爷带人来了!” 徐家二老爷,就是徐达的次子,徐辉祖的弟弟,如今赋闲在家的徐增寿。 马队瞬间而至,徐增寿一个飞跃从马上跳下,大步流星朝着这边过来,嘴里喊道,“我仨外甥呢!” 他眼里只有外甥,竟然看都没看自家大哥。 刷地一下,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朱高燧大叫道,“老舅!” 一声老舅,徐增寿魁梧的身躯晃晃,三步变两步,直接扑过去,一把将朱高燧抱在怀里,“好外甥,老舅来了!”说着,看到朱高煦,也一把搂住,“这几千里路,委屈你们了!” “老舅!”朱高煦还好些,朱高燧却扯开脖子喊,好像格外委屈一般。 朱高炽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下衣服,行礼道,“外甥见过舅父!” “老大,你别多礼了!”徐增寿看看大外甥,痛心疾首道,“一路上风餐露宿,你都瘦了!” 这时,徐辉祖下马,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外甥来了,我这当舅的能不来!”徐增寿也不看他,开口道,“娘亲舅大,几个孩子千里迢迢来京城。我这当舅舅的不露面,孩子们心里说不上多难受!” 说完,看看燕王家的三个孩子,拉着老二老三,“老大,走!先家里坐坐,让你舅母给你们煮面条吃!” “不行!”徐辉祖肃穆的开口,“几位小爷从北平来,首先要进宫!” “我庄子就在京城外头,让几个外甥在庄子里吃口热乎的,再进宫不成吗?”徐增寿不悦道,“大哥,这可是咱们的亲外甥,你就一点人情不讲吗?” “老舅,不是大舅不讲人情,我们兄弟三人奉旨进京,定然是先公后私。现去见了皇祖父和太孙殿下,外甥们再去您府上拜会!”朱高炽拱手道,“其实,一路走来,大舅对我们兄弟三人,已经很关照了。他就是冷面的性子,二舅千万别说气话!” “那也要吃饭嘛!”徐增寿又走到朱高炽的身边,拉着外甥的胖手,“都到家门口了,简单吃一口,你是我外甥,谁还能拿这个说事吗?简简单单的,让你舅母下点面条,煮几个鸭蛋,弄几个小菜。今日皇太孙在宫中召见勋贵大臣,说不上什么时候见你们呢。难不成,你们饿着肚子等!” 说话的时候,徐增寿的手,不动声色的动动。一张小纸条,塞到朱高炽的掌心。 后者面不改色,顺势拱手的同时,把纸条滑入袖子里,“二舅,真不行!若是皇祖父知道我们兄弟三个来了,先进宫,只怕............” 这时,远处忽然又烟尘乍起,一队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鲜衣怒马而来。 “来者何人?”徐辉祖手下起兵,抽刀明知故问,根本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又或是故意充满敌意。 “锦衣卫何都堂,奉旨接人!” 当先的番子喊一嗓子,锦衣卫停住之后,指挥使何广义下马,按着腰刀面无表情的过来。 “魏国公!” “徐大人!” 何广义官阶比徐家兄弟二人低许多,但行礼之时未见多么客气。 “原来是何都堂!”徐辉祖笑道,“奉旨接人?” “奉皇太孙殿下的旨意,接燕王三子进宫!”何广义目光看向那兄弟三人,“三位爷,跟下官来吧!殿下在东宫设宴,给诸位洗尘!” 话音一落,朱高炽一个跨步,挡在两个弟弟身前。老二还好,老三一直猫在徐增寿身后。 “既如此,劳烦大人带路!”朱高炽不卑不亢的说道。 “下官如何敢当大人二子,世子折杀了!”何广义为微微行礼,转身道,“给三位爷开路,进宫!” 朱家三兄弟,对两位舅舅行礼,然后上车,跟着锦衣卫走了。 “大哥!”看着车架走远,徐增寿开口道,“你说,是福是祸?”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你.........”徐增寿气结,“大哥别忘了,燕王和咱们才是一家人!” “你别忘了,咱们姓徐!”徐辉祖盯着弟弟,“不该掺和的事,你别掺和!” ~~~ 不好意思,晚了,这几天太忙了,时差都颠倒了,谅解哈! 第150章 你怎么这么胖? 按照礼法,燕王三子入京,该由吏部和光禄寺照礼制出迎。 但他们三人,就这么简单的,直接被锦衣卫指挥使迎进皇城,不免让人有些浮想联翩。 毕竟,他们三人也是根正苗红的皇孙,而他们父亲燕王,在大明边疆举足轻重。 兄弟三人的车架在左安门外停住,一群宫人已经迎在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隔着车驾,开口道,“前面就真正的进宫了,世子和二位爷请移步下车,步行进宫!” “步行?”车帘刷的被撩开,露出朱高煦愤怒的脸,“怎么,我们身为皇祖父的亲孙子,大明的皇孙,进紫禁城也要步行?” 何广义面无表情,“宫里,只有陛下和太孙殿下,才能坐车或者骑马!” 见他说话硬邦邦,语气冷冰冰,朱高煦怒火更盛。从小到大,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当下怒道,“都说锦衣卫只手遮天,好哇!管到我们头上...........” “住嘴!”朱高炽一声暴喝,“老二,你太放肆了,赶紧给何都堂赔礼!” 朱高煦看看皇城的城墙,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朝廷自有法度,你我先是大明的臣子,才是皇祖父的孙子。即便是父王在此,也要按照法度行事,怎可僭越?”朱高炽板着脸,“何都堂出城相迎,又引路护卫,提醒我们下车也是职责所在。你心里的邪火,怎么能往他身上撒?” “再说,你是个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何都堂乃是朝廷三品大员,岂是你一个皇孙可以随意辱骂?” 朱高煦脸色涨得狰狞,气得微微发抖。 而何广义则是因为这段话,要对朱高炽刮目相看。 心中暗道,“这胖乎乎的燕王世子,不能等闲视之!” 别看朱高炽表面是实在教训弟弟,其实话里话外实在告诉何广义。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不假,是皇帝的奴仆也不假。但我们这些皇帝的亲孙子也不是假的,你说话时还要注意些分寸,别以为我们燕藩动不了你锦衣卫指挥使! “快给何都堂赔礼?”朱高炽话虽然是对弟弟说,但眼神却看着何广义。 在宫门外下车,无疑是一种下马威。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就是坐车坐轿进去,谁又能说什么? “世子折杀下官了!”何广义笑道,“不敢当赔礼二字,一路奔波长途劳累,二爷心里有些气也是应该的。我们这些下官臣子,也会体谅!”说着,对那边的宫人说道,“朴公公,本官送燕王世子三位爷就到这里了,剩下的劳烦你带路!” “何大人慢走!”姓朴的年轻太监笑笑,然后恭敬的跪下行礼,“叩见三位皇孙!” “朴,呵呵!”朱高燧一听太监的姓氏,已经暗中在肚子里笑了出来。 可朱高炽却是心中一动,赶紧把对方拉起来,“你们等久了吧,不必多礼!”说着,又笑道,“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奴婢朴无用!” “那皇爷爷身边的朴总管是?” “那是奴婢的干爷爷!”朴无用躬身笑道,“几位爷,跟奴婢走吧!” “好,劳您带路!”朱高炽微微伸手的同手,顺手褪下腕子上一串碧玺珠子,不动声色的塞进朴无用的手里,“公公辛苦了,我身上也没甚好东西,这个小玩意公公留着赏人用!” “这怎么使得,奴婢哪个牌位上的?”朴无用掂量下珠串,美得合不拢嘴。 “哎,有什么使不得,不过一串珠子而已。我行李都在马车上,若是改日公公闲了,去我那里坐坐,我翻几颗东珠,请你掌掌眼!” “世子殿下对奴婢,可真是没话说!您慢点走,咱们不急,皇爷在奉天殿召见臣子!”朴无用笑道。 “朴公公,如今在宫里是何职司?”朱高炽随意的问道。 朴无用笑道,“奴婢在东宫太孙殿下身边当差,是东宫的副首领太监!” 朱高炽顿时面色一僵,心中大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之所以刻意结交这个太监,就是因为对方的干爷爷可是皇祖父身边最亲密的人。哪想到,他这个干孙子,居然是皇太孙那边的人! 不过他心中虽然如此想,但面上根本没有表露出来,依旧是一副笑嘻嘻,憨厚老实的模样。 宫城森严巍峨,九曲十八弯。众人沿着皇城的连廊,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奉天殿的金色琉璃瓦。 一路上,或许是天威震慑。朱家老二老三,都默默跟在大哥身后。 奉天殿到了,朴无用带着三人从侧门进来,三人站在殿中等待。朴无用上去,对着门口的老太监禀告。 “老祖宗,燕王家的三位皇孙到了!” 老太监正是朴不成,他不动声色的看看三位皇孙,远远的行礼,礼数上让人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请三位皇孙稍等,老奴去禀报皇爷!” 朴不成说完,转身进去。 兄弟三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有些手足无措。长这么大,他们私下里见老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老爷子那人,虽然对儿孙心中满是牵绊。但慈爱,只对嫡孙。他们这些藩王家的孩子,对老爷子也并不十分亲近。 三人正站着,突然耳边听到殿里传来老爷子的咆哮。 “咱不管那些,咱让你们做官,是让你们做事的,不是让你们给咱们找借口的!”老爷子的咆哮如雷霆,让人不寒而栗,“河南的河道必须要修,不修河赶上洪涝,老百姓的日子咋过?” “难不成,这大明朝也要河南的百姓,年年受灾,逃荒要饭去?” “要银子咱给,要权咱也给,河南的官员就要把事做好。” “谁做不好,咱就砍谁的脑袋。” “谁要是觉得才不配位,干不好。趁早说,上折子请辞,咱一概批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大明朝需要的是做事的官,不是他娘的官老爷!” 殿外兄弟三人听了,微感诧异。 “这说的应该是河南河道的事,河南那边河道不是一天糜烂成那样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祖父太急了些。虽说官员们有些敷衍也是真的,但倘若凡事都事必躬亲,都这么严苛,也未必是好事!” “治河也要因地制宜,河道的官员,布政司的官员在最前线。应该以他们为主,更应该给他们时间。皇爷爷的心是好的,但他逼了官员,官员就要逼百姓。修河要的人力物力,可不是小数目。按部就班才是正道,一味压迫反而不美!” 朱高炽听着老爷子的咆哮,心里暗道。 而朱高煦则是低头,小声道,“皇爷爷都这个岁数了,还性如烈火!估计里面那些官儿,都要吓尿了!” “嘿嘿!”朱高燧笑道,“真想进去看看!” “你俩住嘴!”朱高炽低声呵斥,“老实一会就这么难?” 正说着话,眼角瞥见门口的宫人,胡拉下全跪下。 朱高炽赶紧拉着两个兄弟,也迅速的跪下,不敢抬头。 老爷子背着手,怒气冲冲的从里面出来,目光落在三个皇孙身上。 “抬起头来,让咱瞅瞅!”老爷子露出几分笑意,开口道。 “吾皇万岁...........” 老二老三刚要高呼万岁,却直接被朱高炽狠狠的拉了一把。 当下改口道,“孙儿叩见皇祖父!” 说着,朱高炽抬头,看看老爷子,笑道,“孙儿上次见皇爷爷,还是两年前。来的路上,孙儿还担心,皇祖父您身体是否如以前一样康健。可方才孙儿在外面听您老的说话,以为打雷呢!皇祖父,您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精神了!” “呵呵!”老爷子笑笑,“你可比爹嘴甜!”说着,继续看看,“你是老大吧,他俩是老二老三?” 不过,说到此处,老爷子皱眉道,“老大,你怎么这么胖?” 第151章 宴无好宴 “孙儿,天生就这么胖!” 朱高炽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些年,孙儿也骑马射箭练习武艺,可是肉丝毫不见少!”说着,再叩首道,“孙儿没用,朱家子孙本该为国之栋梁,疆场效力永保边疆。可孙儿却这副摸样,上不了马也杀不了敌,有亏皇祖父生养之恩!” “说哪去了!”老爷子上前,虚扶一下,让兄弟三人起来,“你是燕王世子,将来轮不到你上阵杀敌。男儿有没有雄心壮志,心中有没有丘壑,跟能不能打仗两回事!” “你们这个年纪,把书读好,把人做好,知晓自己身上的责任,知道什么是真的为臣之道,才是对皇祖父最好的回报!” “孙儿谨遵圣谕!” 老爷子对他们兄弟三人还算慈眉善目,“你是个聪明孩子,以后在宫中好好读书!”说着,一指朱高炽身后的兄弟二人,“这俩个,一看就鬼,眼珠子乱转,呵呵!在家,也是惹祸精吧!” “二弟,三弟是有些调皮,他们喜爱武事,一刻都闲不得!” 老爷子点点头,“好了,咱还有事,先忙一阵子。你们去东宫,见过皇太孙,晚上在那边留饭。”说着,老爷子招手,“朴不成,把咱的三个孙子,安排妥当!” “奴婢遵旨!” 老爷子没有留饭,三人有些失望,但还是知礼的退下。 朝东宫去的路上,兄弟三人显然是各有心思。 老三朱高燧小声道,“二哥,你往日不是自称天王老子不怕吗?刚才见了皇祖父,你怎么不说话!” 朱高煦吧唧下嘴,“皇祖父虽然在笑,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怕的要死!”说着,对朱高炽道,“老大,皇爷爷的眼神,跟刀子似的!” “知道怕就好,以后夹着尾巴做人!”朱高炽告诫一声。 以前说这句话,兄弟二人多是不当回事。但现在听了,都不住点头。 走了一会,便到了东宫,养性斋。 是花园之中,一座二层小楼,环境格外幽静,前后都被包裹在花海之中。 “几位爷,太孙殿下在这招待几位,给几位洗尘接风!”朴无用笑道,“殿下正在见诸位勋贵老爷们,几位爷跟奴婢先进来,稍作片刻!” “你太客气了!有劳!”朱高炽说道。 随后,提步缓缓而入,刚走上玉石台阶。养性斋的门自动开了,待看到开门的人,兄弟三人的脸色,顿时格外难看。 “文弼!”(张辅字) 朱高炽惊道,“怎么是你!” “臣,是东宫宿卫,自然在此!”张辅低头,脸上有些许的尴尬。 本来皇太孙给了他假期,让他回家探亲。可恰赶上魏国公徐辉祖去北平,接三位皇孙来京城读书。他不是傻人,知道此时回家,可能两边都落不下好,所以便继续待在京师。 “东宫宿卫!”朱高煦的脸色有些阴沉,冷笑道,“啧啧,看你的盔甲服饰,都是参将了!” 朱高炽豁然回头,面色不善的瞪着二弟,郑重道,“老二,有些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朱高煦冷哼,骄傲的仰头,大步进去。 殿中摆好了酒宴用的桌子,兄弟三人分别坐下,无声等待。 随后,殿里的宫人也都退下,只有门口张辅还有另一个魁梧的侍卫,守在那里。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张辅本是燕藩的臣子,现在却成了东宫的宿卫。见了他们哥三,言语间不但不亲近,甚至还有些疏远。 其实不是张辅疏远,而是东宫人多眼杂,他根本不能多说话。 朱高炽明白其中的关节,对他温和的笑笑,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面色不善。张辅既是他们家的旧臣,也是他们姻亲。张家的女儿,就是燕王的侧妃。 再说,他们兄弟几人都是和张辅从小长到大,关系极好。此时见张辅疏远,心中失落之下,因爱生恨。 “二哥,你看张文弼,啧啧,一身金甲,还挺气派的!”朱高燧小声道,“在咱家时,咱爹让他当统兵的好汉子。在这,他却给人守大门了!” “张文弼!”朱高煦忽然开口道,“乐不思蜀耶?” 张辅顿时满头冷汗,想说话却不敢,只能站在那不动。 可他越是不动,朱高煦心中越气。 “你现在攀上高枝了,看不起我们燕藩了是不是?”朱高煦忽然大声道,“想想以前,我父王,还有我们兄弟,是怎么对你的,拿你当自家大哥。你现在得意了,正眼都不瞧我们?” “你在京城两年,忘了在北平的家吧?亏你父亲总是在父王面前念叨你,父王也总是说舍不得你,要想办法把你调回去!” “可是现在看来,你是在京师待得舒坦了,根本不想着回去。不但不想回去,连我们这些旧人,你也不想搭理了!” “臣绝无此意!”张辅大惊失色,语气中都带上了哽咽,“二爷,您别说这些气话!” “气话?呵呵,公道自在人心。是咯,你在京师东宫宿卫,参将的身份,皇太孙身边的旧人。我们燕藩这边疆的粗野之地,你张将军看不上了!” “你闭嘴!”朱高炽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身,气得浑身的肥肉都在抖,“文弼乃是你我兄弟三人从小的伴当,更是父王的爱将,他姐姐还是咱们的侧母妃。你们怎能如此无礼,如此对待文弼?” “他在京师当差,也是大明的臣子,你们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他张家两代人,为燕藩出生入死,便是父王也高看一眼。你们凭什么,挤兑他?” “于公,他是朝廷官员。于私,他是我们的亲戚。” “你们二人公私不分,恶语伤人,岂不让人寒心?”朱高炽怒道,“赶紧,给文弼赔礼!” “不!”朱高煦摇头道,“他明明就是乐不思蜀,忘了咱们燕藩了!” 啪地一声脆响,满殿震荡。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朱高炽。 他肥胖的手微抖,而他面前,朱高煦则是捂着脸,满是惊骇,脸上还有个大红的指印。 “世子!”张辅急道,“不妨事的,不妨事。臣根本没往心里去,二爷还小,臣不当真!” “你不当真,我当真!”朱高炽冷着脸,“我们燕藩,对臣子如手足,绝不轻辱!”说着,指着朱高煦,“去,给文弼赔礼。你忘记了,你小时候是他抱着你骑马射箭。你忘了吗,是他教你用刀用枪。你忘记了吗,他一直是我们的家人!” “世子!”张辅再也忍耐不住,跪下,轻轻抽泣。 “燕藩威震辽东,靠的就是这些父王的手足之辈。你乃父王之子,寸功未有,就辱骂功臣。老二,你太让我失望了!” 朱高煦捂着脸,眼中满是怒火。 “二哥,说句软话吧!”朱高燧小声道。 张辅缓缓开口,“世子,二爷无心之过!”说着,强笑笑,“二爷,张辅还是当年的张辅。臣知道您心里不舒坦,可臣也有臣的苦衷!” 朱高煦再看看他,居然罕见的服软,“大哥说的对,是我错了!你别往心里去!” 侧殿中,朱允熥偷偷看着这一幕,对身边人笑道,“看着没,那小胖子生起气来,还真有些威势!” 他身边的正是曹国公李景隆,低声笑道,“臣看来,燕王家的老二混,犟,横。他们家的老三,却有点蔫坏!” “呵呵!” 朱允熥笑笑,努嘴示意。 “皇太孙殿下到!” 太监唱声,殿中人全部跪下。 “臣等,参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久等了吧,孤来迟了,该罚酒三杯!”朱允熥大笑着进殿,直接扶起了打头的朱高炽,“事太多,让你们久等了。一路赶来,路上可还顺利!” “托殿下洪福,一切顺利!”朱高炽回道。 朱允熥上下打量他,“你好像比以前更胖了?” “臣无用之人,心宽体胖!”朱高炽憨厚的笑道。 “坐,坐,别拘束,就当在家一样。都是自家人,今日没那么多规矩!”朱允熥落座之后,眼神忽然落在张辅身上,“咦,文弼,你脸色不对,大老爷们怎么眼圈都红了?” ~~~ 因为我四号要回老家,给父亲烧周年。 所以这些天往死里工作,更新晚了,大家勿怪。 第152章 小胖子 何是明知故问,这就是! 朱允熥话音落下,殿中诸人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 张辅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同僚,心中清楚等会宴席过后,此事的来龙去脉,他都会奏与皇太孙殿下知道。他是心思简单淳朴之人,其实他个人荣辱到还在其次,若真是因为这事,让皇太孙殿下,对世子三兄弟有了恶感,那才是大事不好。 这不单是明知故问,还是伤口上撒盐! 他这么一问,刚才朱高煦的混账言语,势必在众人脑中,再过一遍。 方才殿中一幕,朱允熥早在外间看得清楚。其实今日张辅在此并不是他刻意安排,不过是恰好当值。 历史上,朱棣的这个儿子赫赫有名。老大不过当了十个月的皇帝,便留下了仁宗的美称,可谓极其难得。他虽然当皇帝的时间短,但为太子监国二十年。 且不说靖难之时,守着北平老家让李景隆无从下手这份功劳。为太子后,面对锐意进取,欲做古往今来马上皇帝第一人的永乐大帝,更是表现出超凡的治国才能。 皇帝的武功,百姓的磨难! 永乐时期连续五次远征漠北,倾国之力攻打北元。赫赫武功的同时,也使百姓的负担愈发严苛。 朱允熥在跟着翰林院众大学士学习资治通鉴之时,便发现,古往今来凡是心中有有大宏图,要大功绩的皇帝,治下百姓的日子都颇为艰难,尤其是喜欢打大战役的帝王。 朱高炽为太子建国时,一面要负责为他的马上皇帝老子准备粮草,大军的军需。还要协调好百官,治理好诺大的国家。同时还要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明断刑欲,改革峻法。 另外,还要面对他两个虎视眈眈的弟弟。 两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靖难之时军功赫赫。但他的军功,只是猛将一般的军功,和他父亲那样有大宏图决断的战略武功,不可同日而语。 总之,这个人是个桀骜跋扈的莽夫。有野心而不通权术,看似勇猛坦荡,实则凶残成性。他能获得许多纯粹的武人喜爱,却无法让真正的国士效命。 这样的人,绝对是战场上的猛将,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统帅,更不是一个好国君。 历史上,徐辉祖就曾评价过,三个外甥之中,朱高煦最猛,但他没有敬畏之心,将来必为大患! 而老三朱高燧,是个搅屎棍。老大和老二之间的搅屎棍,可极其聪明,属于见事不好,撒腿就跑的人。 不过无论历史上这三兄弟名声如何,能力如何,如今在朱允熥的眼里都是小孩子。他更犯不上,让张辅故意出现在他们眼前,给他们添堵。 可是,真碰上了。朱高煦那个愣头青果然不分好歹,朱允熥也了不得的让张辅好好看看,他燕藩的旧主对他多刻薄。 所以话音落下之后,眼神就在朱高炽三兄弟之间来回挪动。 坐在朱允熥下首,三兄弟对面的李景隆则是不动声色都看热闹。 “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张辅以前如何不说,现在是皇太孙亲卫,东宫的臣子。你们出言不逊,直接言语挤兑,暗含骂意。就凭这点,就可以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李景隆心中暗道,“刚来京城就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看你们哥仨如何收场?” 殿中寂静无声,朱允熥笑道,“怎么不说话?文弼,你到底怎了?可是受了委屈!” “臣没有委屈!”张辅叩头道,“方才世子和两位皇孙进殿,同臣说起了臣家中父母。臣思乡情切,想起亲人一时情不自禁............” “文弼勿要为老二遮掩!” 张辅刚一开口,朱允熥便心中不悦。他虽然不想小题大做,借题发挥。但张辅明知自己事后肯定会知道原委,也要冒着欺君之罪,帮朱高煦开脱罪名。 千金买马骨,一直以来朱允熥对张辅不薄,后者也颇为忠臣勤奋。但现在看来,即便再怎么好,也抵不过他旧主的情分。 他也是人,一时间心中大为恼怒。 可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朱高炽却忽然开口,打断张辅。 “殿下,文弼所言不实。臣和二弟三弟进殿时见到文弼,臣二弟生性孟浪,言语上有些粗鲁了些,说文弼本是边疆大将之子,如今却在宫廷充当样子货。文弼一时气愤,又不敢顶撞高煦,所以心中委屈!” 说到此处,朱高炽胖胖的身子跪下,“臣教弟无方,以至他辱没臣子,请殿下责罚。不过臣,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龙子龙孙果然没有简单的,就算是个孩子,也是一肚子心眼,走一步看三步。 朱允熥微微一笑,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说!” “请殿下勿责罚文弼,他是燕藩旧臣,又是父王的内弟(小舅子)。臣兄弟三人年幼时,他也负责教臣等弓马骑射。虽是臣,但情分与兄弟毫无分别。他是怕殿下责罚臣等,所以才开口袒护!” “文弼此举,乃是有情有义。对旧主如此,对殿下千岁更会舍命相随!” 随后,又转头看看表情依旧愤愤的朱高煦,“至于臣弟高煦,请殿下重重责罚。臣等入宫读书,若不让他知道规矩。恐怕日后,难以管教!” 一番话,朱允熥差点就要给他鼓掌喝彩。 朱允熥心中暗道,“好个小胖子,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人情礼法都让你说完了!” 这场风波可大可小,朱高炽直接站出来承认朱高煦的错误,朱允熥也不能抓着不放。再说,今日是他们兄弟三人进京的第一天,又是接风宴,还真能惩戒不成? 这小胖子更厉害的是,几句话就把朱高煦那些恶言带来的负面影响,驱逐干净。 看张辅面露感激之色,就能观之一二。 不管他心中有没有委屈,甚至有没有因为朱高煦的话,而对燕藩产生裂痕。听了朱高炽的话,只有感激的份儿。 仓促之间,能使出这等连打带消的手段,这小胖子还真不能小看! 宝座上,朱允熥微笑,拉长了声音,“哦?还有这事?孤很好奇,到底你家二郎说了什么话?文弼一个男儿,给挤兑成那样?” “这个..........” 朱高炽以为自己说的话够漂亮了,可能朱允熥轻飘飘的就放下。可谁知宝座上那位,却是个喜欢装糊涂,玩弄人的性子。 “总之有辱视听之言,臣不便叙述!臣在边疆,也听闻殿下仁厚宽德之心。”朱高炽想想,小眼睛滴溜溜转,忽然回头怒骂老二,“今日殿下给咱们接风,好好的喜事让你搅和了,还不出来请罪!” 瞧瞧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一面说喜事,又一面说接风宴。客人如此,主人怎好抓住不放呢! 朱高煦被突如其来的骂声,骂得一愣。 还没回神,他家老大胖乎乎的身子已经扑过来,抓着他的手腕,“小畜生,你干的好事,赶紧跟殿下请罪。不然我今天要带父亲,施行家法,抽你五十鞭子!” 朱高煦虽然愣,虽然跋扈嚣张,但也不傻。 见此情景,有些不情愿的跪下,“臣心直口快之人,一向说话没把门的,殿下勿怪!”说着,想想,“殿下若是心里不痛快,想打想杀,臣绝无怨言!” 呵! 朱允熥又笑了起来,这位未来让自己大侄子,当大馒头给蒸了的汉王,也不是省油的灯。先说自己是没脑子的粗人,然后又任凭打杀,认错态度这么好,谁还能真和他较真! 不过,此时朱允熥却发现,朱家老三朱高燧却一直没说话,看似在那战战兢兢的坐着。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他大哥,还有二哥的笑话。 他那副嘴脸,落在朱允熥眼里,可比朱高煦要讨厌许多! 第153章 带坏他们! “罢了!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这事孤也不深究了!” 宝座上,朱允熥缓缓开口,“不过,张文弼算得上孤的爱将。你们虽是皇孙,是孤的堂兄弟,又是他的旧主之子,可也不是随意就能轻慢苛责的!” 说到此处,朱允熥沉思片刻,“这样吧,罚你赔给张辅两匹好马,一副好甲,一张好弓,如何?” 朱高炽赶紧拉着弟弟,叩谢道,“臣等谢殿下不罪之恩!” “起身吧,你那么胖,跪下起来的也难为你了!”朱允熥笑道。 朱高炽胖手支撑地面,艰难的站起来。可是却没回座位,反而去了张辅面前。 正色道,“文弼,今日老二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他,从小就浑人一个,万事看在我的面上,担待一二,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辅大惊,赶紧道,“世子切莫如此,张某乃是臣子,不敢当世子之言!” 朱允熥心道,“这小胖子这等手段,怪不得历史上他两个弟弟都斗不过他!” 而坐在下首的李景隆则是有些意外,不住的打量朱高炽。 “燕王这个世子,完全不类燕王,反而有些像故太子!不过,还是有些稚嫩。今日的事若发生在故太子兄弟之间,朱高煦换成秦王,晋王等人。太子肯定先让他们挨一顿揍,然后再说好话,做好人!” “行了,此事过去就过去了!”朱允熥在宝座上开口,“其实,孤还要谢谢四叔。若不是当初他忍痛割爱,孤如何能得这么一个勇士?”说着,又笑起来,看着朱高煦,“你呀,这争强好胜的性子,跟四叔一模一样!” 然后,又摇摇头,笑道,“你们爷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你们久在边关,直面北元铁骑。若不是这种性子,也没法带兵打仗!” 朱高煦本来心中忐忑,听了这话还以为朱允熥实在夸他,顿时有些得意。他生平最喜欢听的话,就是别人说他像他爹。 而朱高炽则是脸上一僵,小眼睛眨巴几下。他心里清楚,他二弟那个混蛋,转头就会忘了他今天的维护,但绝对会记得皇太孙这句看似夸奖,实则挑拨离间的话。 “王八耻,上宴!”众人落座之后,朱允熥开口吩咐。 一声令下,各样菜肴流水一般的上来。 天子之家,其实都是分餐制,一人一桌。 精美的器皿中,菜肴格外精致,色香味俱全。 蜜汁烧鸭子,蜜汁烤乳饼,蜜汁烧肋排。糖醋禾香鱼,糖醋水晶肉,糖醋胶东虾。 肉菜之外,还有两份鲜果,一份漳州橘,一份岭南干龙眼。 主食以面为主,夹糖饼,奶皮烧饼,撒糖饼等等。 “来来来,动筷子!自己家人吃饭,不用那么约束,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聊!”朱允熥开口笑道,“你们哥仨尝尝,孤这宫里的菜肴,比你们北平如何?” 说完,他先动了筷子。 余光瞥见,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二人,似乎是长途劳累之下,都是大快朵颐毫不客气。而朱高炽,则是有些为难的看着面前的菜肴。口水咽了几次,却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可是不合你口味?”朱允熥停下筷子问道。 “这些,都是臣爱吃的,只是臣,现在不能吃!”朱高炽低头道。“太甜了!” 朱允熥奇道,“这是为何?上次皇爷爷寿辰时,孤留意了下,你酷爱甜食。所以今日命光禄寺,多给你准备了些甜菜!” “臣.........”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抖抖,“臣胖呀!”说着,委屈道,“臣在家中,母亲已数月不让臣吃甜食了!” 朱允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说着,又笑道,“体胖之人,确实不该多吃甜食。来人呀,给燕王世子换些清淡的来!” 王八耻一挥手,自有宫人撤下朱高炽面前的菜肴。小胖子眼巴巴的看着那些甜食,小眼睛里全是不舍。 稍候片刻,又单独给上了白水羊肉,爆炒肚丝,蒜醋白血汤等物。 “今日家宴,孤提一杯,为你们兄弟三人接风!”吃了几口,朱允熥举杯道,“曹国公,你也不是外人,陪上一杯!”说着,又笑道,“看孤,光顾着说话了,还没让曹国公给你们哥仨见礼呢!” 李景隆从席上起身,行礼道,“下官李景隆参见燕王世子,参见两位皇孙!” 对面三兄弟也起身,不过都微微避身,以示尊重。 “曹国公无需多礼!”朱高炽礼貌的回道。 倒是朱高煦一脸有话说的样子,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道,“曹国公,听说你在大同一战,草原突袭几百里,一下端了北元的老巢,杀了几万人,可是真的?” 此战,乃是李景隆生平之傲,当下笑道,“李某微末之功不值一提!”说着,又对朱允熥行礼道,“都是仰仗殿下鸿福,三军将士奋勇!” “改日,你和我说说当日的战事可好?”朱高煦两眼放光。 “二弟,不得无礼!”朱高炽又训斥道。 朱允熥笑着开口,“无妨,他喜爱兵事,乃是子承父业!”又道,“曹国公!” “臣在!” “既然四叔家的二郎喜欢兵事,以后你们多亲近亲近!” 李景隆想了想,躬身道,“臣遵旨!” 其实心中却在想道,“皇太孙此言大有深意呀,我一个中枢之臣,怎能和藩王的儿子走得太近?” 想着,忽然心中一动,“莫不是..........懂了。日后我要多带燕王的儿子,去些清心小筑那样的地方。不对,不对,不能是我带他们去。应该是我勾起了他们兴趣,让他们自己偷着去!” 一顿饭,倒也皆大欢喜。 席间朱允熥没有摆皇太孙的架子,而是语态温和。不时的问起北平风物,说些家常。燕王家兄弟三人,每次都由老大回答,倒也应对得体。 赐宴散去,自有太监带着兄弟三人,前去住所安置。 而朱允熥则是带着几个随从,在御花园中漫步。 夜色之下,花园中满是花香,让人心神安定。 走了一会,朱允熥站在一处花前,开口道,“张辅来了吗?让他过来!” 张辅在随从的最末尾,闻言上前,“臣在,殿下有何旨意!” 朱允熥顺势在王八耻送上的椅子坐下,开口道,“不是什么旨意,就是孤想和你说说话!” 说着,看看张辅忐忑的表情。 “孤知道你心里此时有些害怕,不过别往心里去,你跟了孤这么久,孤可是小心眼的人?” 张辅赶紧跪倒,“臣有罪!” “你也没罪,心怀旧主,算不得什么大罪!”朱允熥摘下一朵鲜花,扯着花瓣,“其实今日的事,孤事先没想周全。若得知是你当值,便不会让你露面。你不露面,自然就不会难堪!” 说着,朱允熥嗅下没花瓣的花蕊,随手丢弃。 “臣罪该万死!”张辅继续请罪,额头见汗。 “你既然有罪,罪在何处?”朱允熥别过头,不去看他。 “其实,孤本不应该说这些,既然你心不在这里,把你调去别处去就是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张辅一个好汉子。”朱允熥继续说道,“早先,孤也和你说过这话吧!” “可是孤,就是有些不甘心!孤对你什么样,你心知肚明。你一个外臣,与功臣子弟,勋贵之家的子弟一样,宿卫东宫堪称孤的心腹之人。可是你,就这么回报孤?” “你在孤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一些事,想必你也知道几分。你出身燕藩,按理说有些事孤要回避你,可孤有过吗?” “臣绝对没有私通藩王!”张辅哽咽道,“臣在殿下身侧,自然是一颗心都在殿下身上!” “你一颗心,劈成两半。一半在孤这儿,另一半在哪儿,你自己清楚!”朱允熥继续道,“孤是看你张文弼,还算可造之才,有爱才之心,才和你说这许多。不然,孤见都不会见你!” 这是朱允熥的真心话,他虽然心中防备燕王。但却从没防备过,那些燕王手下的好汉子,大将们。甚至对这些历史名人,都有着很深的嘉许。 他们,都是大明的好男儿。虽各为其主,但为国有功。 历史上张辅承袭父亲的爵位,两征安南,自唐朝灭亡后,交趾独立达四百余年,他又收入中华版图。 随军征伐漠北,数次为先锋,带领明军冲锋陷阵。 而后,土木巨变之时,高龄之躯以身死难,以全臣节! 可以说,他诠释了将臣这两个字的含义。 “孤对你有提拔之恩,亦有关怀之恩。可今日,孤看到的却是.........哎,不说也罢。你乃明臣,孤却不能收你之心,是孤之过。今日事,你自己好生思量,若你仍旧想着那边,孤放你回去。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 说完,朱允熥起身就走。 “殿下,殿下!”张辅大呼,却只得到了,身边同僚路过时,厌恶的眼神。 第154章 践行酒 残灯孤影,半间室微微亮。 张辅披着一件薄衣,静静的看着墙壁上,他颇有些狼狈的影子出神。 灯火打在脸上,神情郁郁寡欢不说,又满是萧索纠结之意,俨然不像个北地策马奔腾的好男儿。 罗汉床的矮桌上,酒菜已冷,凝固的炖肉上,白色的油脂好似北地的风霜。 他是北人,饮食口味豪放大气,不似江南那边精致。这炖肉,做法简单,浓油赤酱上不得台面,却最得他们这些武人的喜爱。 人最不会改变的,就是乡音还有胃。 远在江南,即便是每日吃着宫里的菜肴,可在家中,依然是北方口味。可是,不知是水,还是肉,抑或是油的原因。这边的炖肉,总没有他家乡的味道。 看着色泽不那么红润,入口也不香,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有时候,人吃的不是食物,而是乡愁! “咕噜!” 张辅忽然举起三两的瓷杯,烈酒一饮而尽。 这酒,还是皇太孙赐的辽东贡酒。殿下说,江南的酒,适合文人雅士,却不适于豪放男儿。酒性见人性,至烈之酒,方荡气回肠。 “殿下!”放下瓷杯,张辅眼眶微红。 不单这酒,还有这宅子。京师最富贵的长安街上,两进幽静的跨院,也是嗲殿下所赐。这地方寸土寸金,周围都是公侯勋贵,他一个藩王那出身的参将。即便是有钱,也不敢想。 还有身上的衣服,上好的苏绸蜀锦而做。 屋中的家具,都是名贵木材。 吃饭的器皿,也都是等闲人根本无缘得见的官窑青花。 人,孰能无情! 一直以来,殿下的看重欣赏,还有厚赏之情张辅心知肚明。他虽然出身燕藩,家族对燕王最是忠心不过。可面对此等大恩,即便是铁石心肠,也温热了。 可坏就坏在,他的心肠热了! 一边是恩深意重的殿下,一边是自己的家族旧主。 他张辅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身为燕王心腹内弟,燕王的心思还有谋划,他如何不知? 他也曾想过,张家身受大恩,若将来真有什么,舍身报主,以成忠义就是! 但,皇太孙堂堂正正之恩,也让他受宠若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事在辽东燕藩时,根本觉察不到。但在京师之中,每日随驾在侧,他却看得真真的。 燕王,没啥胜算! 真要是闹到那一步,只会兵败如山倒。 这些事,他几次都想写进给父亲的私信中。可每次写了,又都马上撕掉。 他怕父亲骂他背主! 他怕燕王怪罪! 他怕被外人知晓! 况且,人的心中都有杆秤,到底哪头重,一量便知。 有些事,他不敢深想,也不愿对比。身为东宫宿卫,前途大好。翌日皇太孙为帝,他摇身一变就是天子近臣。 而在燕藩? 咕噜,张辅又是一杯! 他今天,绝了自己未来成为天子近臣的可能。 武人的忠诚,被他亲手丢弃。他鬼使神差的,为了旧主,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皇太孙殿下说谎,以求旧主免于处罚。 人说话,代表着态度。他在皇太孙和旧主之间,已经做出了选择! 今天,他也从殿下的语气中听出。殿下对他张辅,失望了! 失望,远比发怒,更让人心中难受! 太孙殿下如此厚恩之下,就算是条狼也养熟了! “哎!”张辅长叹一声,再去拿酒,酒壶已经空了。 “张五叔,再给我打一斤酒来!” 说完,张辅再次看向他自己,在墙上的影子。 明日,自己就该去殿前军那里,交还差事,然后带着老仆返乡。他以前格外盼着这一天,可这一天突然来临之际,他心中却是无比失落。 当初被殿下要到身边,现在却灰溜溜的回去。 “张辅呀张辅,你自己把你自己,变成了这样!” 心中苦笑,随即摇头,“日后,恐怕没人会记得自己维护旧主,只会说张辅忘恩负义,愧对殿下!甚至还会有人说自己不知好歹!” 他正想着,外面忠心的老仆张五露出半边身子,“少爷,傅公家的二公子来了!” 张辅一怔,这个时候,别人厌弃他来不及,怎会有人登门拜访。而且,来的还是东宫宿卫统领,傅让。 “快请!”说着,张辅跳下床,穿鞋道,“再去买些好菜来!” “不用买了,我带了!”话音未落,人影已至。 傅让拎着几个纸包,一坛酒大踏步的进来,笑着说道,“不请自来,文弼莫怪呀!” “哪里,平日想请您都请不来!”张辅赶紧把人请进去。 傅让为人刚毅,少言寡语性子稳重不苟言笑。在诸东宫宿卫之中,很有威望,也深得皇太孙的看重。 “呵,又是炖肉?”傅让进屋,看看酒菜,笑道,“这玩意下饭行,下酒差点意思!”说着,把手里的纸包放下,“城外庄子的酱驴肉,早上刚杀的,呼了一天。还有风味斋的炝拌蘑菇,盐水毛豆。” 说完之后,直接脱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傅大哥,今日怎么有兴致来我这了!”张辅笑道。 大家都是武人,虽然心中立场不同,但不妨碍彼此欣赏。东宫诸宿卫之中,张辅和傅让最为交好。不过,来他家,还是第一次。 “你说呢!”傅让打开下酒菜,笑道,“给你饯行!” 张辅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低头道,“傅大哥,您别臊我了!” “你也知道臊!”傅让大笑,“知道臊,今日的事还办的那般埋汰!当着外人面,当着自己人的面,跟殿下撒谎?”说着,又笑道,“也就是殿下慈悲,换了别的主子,你小命能保住?” 张辅羞愧道,“小弟有负天恩,惭愧!” “你也知道惭愧!”傅让又道,“可你,还是伤了殿下的心!” “我..........”张辅一时无语,只好顿足长叹。 “你不但伤了殿下的心,还让殿下落下识人不明的骂名,更辜负了殿下的厚爱。”傅让吃了一口酱驴肉。 ”可我.......哎!”张辅再次叹气。 傅让缓缓给两人斟满烈酒,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咱们武人,讲忠义没错。忠义是咱们的立身之根,可你为了旧日的恩义,却至殿下的恩义于不顾,对吗?” 张辅深深的低头,墙上的影子,缩成一团。 “而你!”傅让指着他,“做出不义的事,不想着如何弥补,就想着撂挑子一走了之。这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做的事吗?” “我怎么弥补?”张辅忽然抬头,“殿下那边.............” “他娘的你是有愧,还让殿下怎地?”傅让开口大骂,“哦,难道殿下当没发生过?难道让殿下,继续和你有说有笑,继续让你守着东宫?” 张辅彻底不解了,面色疑惑。 “真他娘想抽你!”傅让撕扯着驴肉,灌一口酒,“我知道你出身,你爹原来是大元的官,燕王识人加以重用,你家感恩戴德!” “可是你别忘了,你张家归根到底是大明的臣子,皇太孙是咱大明的东宫储君!” “你能在殿下身边,是你小子的造化!” 第155章 大义之道 “你攀上高枝儿了,心里还惦着旧主。” “说句不好听,你这行径和那些浪荡妇人,有何分别?” “在殿下身边屈才了?殿下不是明主?” “非要回燕藩,你这也是至燕王于不义!” 傅让铿锵有声,张辅陷入沉默。 “其实你维护燕王的儿子们也没错,人嘛,谁他妈要真的翻脸无情,更让人瞧不起!”傅让继续骂道,“殿下气的不是你撒谎,也不是你帮着他们说话。而是你当着他的面,做出那副怀念旧主的死样子!” “哦,你一句惭愧,一句辜负,这事就说得过去了?” “你他娘的撂挑子不干了,拍拍屁股颠颠儿回了辽东,让别人怎么看?” “我刚才说了,你这也是置燕王于不义。外人知道此事,会怎么说?燕王啊还真是会拉拢人心,殿下的宿卫不当,跑回去给他当马前卒!” “外人会说,燕王是不是有二心,所以他的人,他的内弟,才养不熟!” 哗啦,张辅悚然而惊,一下碰翻了碗筷。 “绝对没有!”张辅急忙摆手道,“燕王他,他,他.........” “他什么呀?”傅让瞪着他,“咱哥俩敞开说,他什么,你心里不知道吗?” “傅大哥,这话不能乱说!”张辅忙关上门,小声道,“您何必........” “何必挑明了,对吧!”傅让冷笑。 然后剥开一颗毛豆,扔嘴里,“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间。千难万难,最难就在一个选字!” “可这事,根本不用选!” “皇太孙坐拥天下,还用选吗?”傅让的目光,直指人心,“你心中的忠义是小道,而忠于皇太孙殿下,才是我等武人的正道!你跟着殿下这么久,不知道他的抱负吗?天下如此之大,尽我等武人驰骋,何必在家里闹?” “再说,殿下宽厚,他既然看重你,岂能忍心,将来让你难做?文弼,你是当局者乱,根本看不清!” 是喽,张辅心中最纠结的,其实就是选择。 他若选这边,那将来,父子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 他若选哪边,就是甘当乱臣贼子! 想了半晌,张辅长揖到底,“请傅大哥,指点迷津!” “谈不上,只不过说些真话而已!”傅让按着对方肩膀,让他坐下,“人生在世,何必一定要选,车到山前必有路,顺其自然。”说着,傅让指下自己的胸口,“大丈夫,要无愧于心。你张文弼乃大明臣子,深受殿下厚恩,因小失大,因私废公,乃是天下第一大糊涂蛋!” “未来如何,谁都不知。但你张文弼,若是为一些没影子的事,为一些小算盘。置天恩不顾,求你所谓的心中安定。我傅让,第一个瞧不起你!” “殿下爱你之才,无存功而重赏,你却视殿下之恩如弃履,天下武人都会瞧不起你!” “堂堂国家武将不做,要回辽东给人家当家臣,小孩子都会瞧不起你!” “没人看得起你,没人瞧得上你,你只是一个笑柄!” “你若要走,留下一堆骂名。不是成全你心中的道义,而是逃避!” “别人看来,你张辅不单是白眼狼,还浪得虚名,沽名钓誉。你,就是一个小人!” “你不敢面对殿下,没有勇气面对未来。” “傅大哥,别说了!”张辅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仿佛堵着一块石头,哽咽道,“您,别说了!”说完,诺大的汉子,竟然哭了出来,直接哭出声音。 傅让的话,说到他心底最不愿想起的地方。 他大好男儿,辜负君恩。实乃背信弃义之徒,实在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其实他最纠结的,并不是未来家族如何。 更不是如何选择,而是他张辅,自问大好男儿,却没有大声宣告自己,无愧于心的勇气。 “脚踏两只船,早晚要翻船!” “大丈夫于世间,其实没得选。路就在你脚下,只有你自己走下去,才知道对错。”傅让继续大声道,“但无论对错,只要无愧于心,都是正途!” “傅大哥!”张辅抬头,“我该怎么做!” “别走!”傅让朗声道,“做错了,要认!认了,要改!” ~~~ 翌日午时,艳阳高照。 皇城外围的御马场中,朱允熥一身猎装,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向远处的马棚。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兴致不错。 “韩王十三叔那边,女真人进献几匹难得的好马。知道孤喜欢马,他特意派人送来!”朱允熥边走边道,“还嘱咐孤,那些马性子烈,要慢慢来!” “臣看则不然!”李景隆在旁边笑道,“马越是烈,骑手就要越猛!这马呀,跟女人一样,你猛点他不怕你!” “你一个堂堂国公,如此粗俗!”朱允熥笑道,“再说,别人说这话孤信,你一个让老婆打得乌眼青的人,说这话不亏心吗?” 李景隆陪着笑脸,“这不是在殿下跟前吗?臣不怕您笑话!” “其实老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朱允熥心情大好之下,对身边侍卫们说道,“马和女人一样,烈才有趣。越是刚烈,驯服起来,越有成就感。” “嘿嘿!”李景隆笑道,“有劲儿!” 周围侍卫都大笑起来。 众人走到马棚之中,果然在马厩里,几匹辽东的骏马,卖力的踢腾着。身边几个养马人,拽都拽不住,很是狂野。 “好马!”朱允熥笑着上前。 “殿下,等马倌弄服帖了您再骑!”李景隆挡在前面。 这个道理朱允熥自然懂得,含笑观看。 李景隆四处看看,在朱允熥耳边小声说道,“殿下,臣今日递了折子给皇爷。臣想请,燕王家的皇孙们,改日去臣的府上坐坐!” “恩?”朱允熥转头,看着对方,“这等小事,你何必跟皇爷爷说!” 说着,心中一动,看着李景隆哭笑不得,“莫非,你是另有打算!” “殿下明鉴万里!”李景隆笑道。 “老李呀!”朱允熥亲昵的拍拍对方肩膀,“你可真是人精!” 李景隆要请那哥仨儿吃饭,其实是小事,大家都是亲戚。但他跟老爷子上了折子,将来若是老爷子耳中,听到什么李景隆带三个皇孙,做什么不好看的勾当,就和朱允熥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很多事慢慢来嘛,是吧!再说了,京师之中,好玩的地方比辽东多太多了。他们三个,少年心性。贪玩嘛,对不对...........” 正笑谈着,朱允熥忽然眼神一凝固。 而一瞬间,身边几个侍卫,全簇拥上来,面色不善的看着前方。 马棚中,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走出来。 他的背上,挂满了带刺的荆棘。 “张辅,请殿下责罚。” 来人正是张辅,跪地道,“张辅有罪,万死莫赎。但,张辅愿日后,为殿下驱策,所以此时不是死的时候。” 说着,抬头道,“殿下,臣知错了,殿下责罚!” 朱允熥看看他,“事到临头才负荆请罪,你不觉得晚了吗?”说着,朱允熥看也不看他,大踏步走向一匹温顺的战马,欲要上马。 张辅膝行两步,直接跪在地上,“请殿下,踩着臣的背上马!” 朱允熥脚步停下,直接扯下张辅身上的荆棘,朗声道,“你是大明的臣子,不是孤的马夫。臣子为天下肱骨,岂能为君王做马镫。孤若踩了你的背,便不是只得追随的人。” “若想要孤饶你,好,拿出本事来!”朱允熥一指远处几匹还在踢腾的野马,“去,驯服他们,让大伙看看你张辅,北地男儿的手段!” ~~~ 明天飞机,今天事太多,状态不好。 又有些赶着发稿,所以写的不好,大家多多包容。 第156章 故人回 野马如鲸,男儿如龙。 上身满是血痕的张辅,没用任何的鞍具,直接跨上野马。而后,马场之中,不甘被人操控的野马,如鲸出海一般,冲击跳跃起来。 张辅如同在风暴中的孤舟,随着马背的起伏凌乱的摇摆。但他的双手,依旧死死的抓着野马茂盛的鬃毛。 律律律,野马不甘心的继续用力,跳跃扭摆身体。定要把背上的不速之客,摔落下来,然后再踩上几脚。 马场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朱允熥一身猎装,手中的马鞭遥指马场,“你们都在孤麾下日久,平日心中,因孤对张辅都有垂爱,而微有不满,对吧!” 话音落下,众侍卫不免有些揣揣。 张辅那是出身燕藩之人,既不属于京师之中的宿卫,又不属于大明勋贵集团的一员。所以在东宫之中,难免私下被人排挤。 律律律! 马场中,突然情形大变,看似疲惫的野马,骤然间前蹄子腾空之后,又后蹄高高跃起。山下两个来回之后,犹如风暴中扁舟一般的张辅,竟然直接被甩下马来! 辽东野马,乃是马中之王,性格暴烈不亚山中猛兽。背上骑士已被甩落,它喷着热气,后蹄直接朝地上的人影,狠狠践踏而去。 “小心!”众人齐声惊呼。 就在野马的后蹄,堪堪踩到身体的时候。翻落在地的张辅跟泥鳅一样,灵活的扭身避开。 而后,一条泥鳅幻化成龙。 张辅直接抱住马头,单脚在马腿下面一绊,“倒!” 一声大喝之后,野马悲鸣。挣扎着,在飞扬尘土之中,被张辅一个抱摔,轰然而倒。 “孤不是偏爱张辅!” 马场外,朱允熥再次开口,朗声说道,“孤爱的,是大明天下,所有的热血好男儿!是有真本事的好汉子!” “这天下,不单是孤的天下,更是大明男儿的天下。天地广阔,吾辈当自强不息,以震大明声威!” “喏!”众侍卫轰然答道。 稍候片刻,一身血汗,疲惫的张辅再次叩拜,“臣,不辱使命!” 朱允熥看着那边,已经温顺下来,喘着粗气,任凭马倌套着马鞍的野马,微微笑道,“文弼勇力,果然冠绝三军!”说着,语调微微变重,“不过,为将者,不是光靠匹夫之勇就可以的!” 张辅忽然抬头,目光复杂。 “在孤身边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在孤身边也不好,束手束脚按部就班!”朱允熥笑道,“你若是将才,便需要舞台。云南黔国公奏报,边地那些蛮子最近有些不稳当,要调兵清剿。” “你去吧!”朱允熥继续道,“去沐春手下做个参将,别丢孤的脸!等你真的成了将才,再调回孤的身边。” 说完,在张辅肩头拍拍,笑着而去。 张辅在地上已是傻了,他万没想到,此事最后,居然是这样。 “想啥呢,还不赶紧谢恩!”傅让在他身边大声提醒道。 张辅这才醒悟过来,对朱允熥的背影,大声喊道,“臣,谢殿下隆恩,臣一定在边疆打出个样来!” 即便大明皇储的宿卫,身份勋贵显赫。可身为武人,谁不愿边疆建立功勋,谁不愿亲自带兵,谁愿意窝在京师温柔富贵乡中。 “傅大哥!”朱允熥走远,张辅起身,对傅让说道,“这次,多谢您了!” “不必谢我!”傅让朗声笑笑,“要谢呀,你要谢哪位!” “谁呀?”张辅不解的望去。 只见,已经远处的皇太孙,上马之际,微微回望。 ~~ 皇太孙有旨意,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马上发了批文,张辅以参将之身,入云南黔国公帐下效力。 有人走,就有人来。一场大雨突然而至,初夏的京师,多了几分清爽。 京师外的接官亭中,解缙忍不住伸长脖子朝外张望,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来了!” 边上有人惊呼,解缙急忙冲出官亭,在雨中看着前方的官道,看着官道上的来人。 “老铁!”解缙挥舞手臂,大声喊道。 官路上一队马车缓缓前行,车厢中露出半张不苟言笑的脸,见到解缙之后,这张彷佛不会笑的脸,也露出几分笑意。 “老铁,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几天了!” 马车停住,解缙大步上前,笑着问道。 铁铉从马车中出来,微微一笑,“江南雨季,路难行,所以稍微慢了一些!” 两人一别两年,当初二人都是吴王身边的哼哈二将。现如今,一个是翰林院的编修史籍官,前程一片大好。另一个,在福州帮办军务,已经是文武双全越发沉稳。 “走,喝酒去!”解缙笑道,“今日好好给你老铁接风!” “不!”铁铉摇头道,“当,先面见殿下!” 解缙苦笑道,“殿下今天可没功夫,正跟五军都督府,还有兵部扯皮呢!” “此话怎讲?”铁铉奇道。 “边走边说!”解缙拉着铁铉,不顾头上的雨水,开口道,“信国公也进京了,他岁数大了要荣养,靖海军交给谁带?现在高丽是大明之土,南来北往的物资,都走海运,这靖海军就成了香饽饽!”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都看上了,都跟殿下说要选派良将带领。” 何止是香饽饽,因为朱允熥给了那些勋贵们,高丽各种物资的专卖权。现在驻扎在树州的靖海军,已经成了抢手货。 做买卖,和打仗一样,最主要的道路要顺畅。而眼看老一派勋贵们得利,兵部如能安心。尽管被五军都督府压制,但也要跳出来,给自己争取点好处。 铁铉沉思着,缓缓说道,“殿下定然不肯,靖海军,为的乃是大明的海疆。殿下对此,寄予厚望。只怕,两边提出的人选,殿下都不会同意!” “殿下还要造舰!”解缙压低声音道,“造大舰,说要能航行几万,装几千人那种,乖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吓坏了,海上的船有一些就行了,何必往随里仍银子?” “苏州造船厂发来的单子,一艘配了十八门火炮的战舰,够三万多人吃两年还富裕!这不是往水里扔钱吗?” “再说,现在一没倭寇,二没海盗。弄那么多船下水干什么?” 解缙絮絮叨叨的说着,铁铉仔细聆听。 两人重新换了一辆马车,缓缓进城,车厢中铁铉正色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和你说,倭寇并未肃清,不过是见此时我朝重视,不敢再来罢了!” “皇太孙打造靖海军,也不是光为倭寇。这几年我在福州参政军务,福州泉州海港的热闹。没去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来!” “到了那边,我才知道,为何我大明,叫天朝上国。为何我中华,从祖宗开始,就说物产富饶,无所不有!” 解缙撇嘴,“有那么好?” “你可知,去年福州税课司一年的商水是多少?”铁铉笑道。 “说说!”解缙大为感兴趣, 铁铉板着脸,“不可不可,这等事只有皇太孙,户部部堂少数几位人知道!” 解缙哼了一声,“你这木头人,也会卖关子了!” 铁铉看看车窗外,有些熟悉但也有些陌生的街景,“京师,变化也很大,河边码头上几乎没有空地,全是储存货物仓库了!”说着,又问道,“小解,咱们去哪儿?” 解缙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157章 相似五更 马车的轮子,碾过雨后都面上微微不平的青石子路,发出细微的声响。 路两边,那些清幽的小院门口,在听到车轮响的瞬间,便出现一位位俏丽的少女,对着路过的马车,微扬手臂轻轻呼唤。 铁铉在车中,如坐针毡,“这..........哪呀?” “书院一条街呀!”解缙坏笑道。 “呸,这等地方也能叫书院?亏你还是读书人,亵渎圣贤!”铁铉怒道。 “你看,你急什么!”解缙摇头晃脑,“这些书院,非读书之院。乃是清秀女子,说书之院。何谓说书,说的就是世上事,道的就是古今情。琴瑟相和,锦瑟争鸣,胭脂风月,琵琶箫声。 这地方的女子,随便拿出以来一个,才情不比小地方的秀才举人差...........” “哎呀,松手!” 解缙正说到得意处,忽然脖颈被人死死的掐住。 “你居然带来我呷妓?”铁铉怒道,“你身为国家臣子,眼里还有国家法度?” “老子一片好心,你撒开!”解缙涨红了脸,“什么呷妓,咋们是来喝茶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说...........” 铁铉正要继续说,忽然瞥见马车外,两个有些慌乱的清丽少女,正对着马车行礼。 “哼!”铁铉撒手,正襟危坐。 “你说你,还有什么人生乐趣可言呢!”解缙转转脑袋,拉开马车的帘子,对外面的少女说道,“哎,你们班主呢?她怎么不出来?” “我们小姐她!?”两个丫鬟少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小姐也不知道您老今天要来,正在里面给客人讲书唱评呢!” 顿时,解缙的脸上满是恼怒,“我不是已经派人告诉你们清心小筑,给留地方了吗?” “可是,客人来了,奴婢谁也惹不起呀!”一个丫鬟低声道,“来的,可是曹国公李景隆呀!” “他?” “他什么意思?” 解缙心中何止恼怒,简直是大怒。要说这清心小筑,虽一开始是李景隆寻到的好去处,当时为了酬谢解缙,还包了一个月给他。可后来,却是解缙的钟爱之地,可他今天没想到,李景隆居然开始吃回头草了。 “来了多久?”解缙咬牙问道。 “刚来,带着两位小爷,一看也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丫鬟低声道。 “两位少爷?”解缙心中一懵,然后恍然大悟。 要说,这个计策,还是他给李景隆暗中谋划的。他如何不知,那两人是谁呢!其实本该是三人,只不过那家的老大不好请就是了。 于是,赶紧翻身上车,催促车夫,“赶紧,换地方!” 可铁铉却问道,“你怎么又上来了?谁在里面!” “嘿嘿,曹国公!”解缙贴着铁铉耳朵道,“我跟你说呀...........哎,老铁你干嘛去?哎,你回来,别惹祸!坏了!” 铁铉怒气冲冲往前走,直接冲到小院里面。 解缙从后面追上来,拉着铁铉,“你别犯浑!” “国家有法度,身为外戚勋贵,国家重臣,大白天来呷妓真是岂有此理!” “况且,他又是皇太孙殿下近臣,传出去殿下颜面何在?” 铁铉怒道,“国家尚有外敌,内有忧患,皇亲国戚居然享乐如此!曹国公也是我的旧识,今日我非要质问一番!” 话音落下,当当当,清脆小鼓响,伴着胡琴的声音,一个婉转勾人的声音,马上从里面传出来。 “一更里那个张秀才,跳过了粉皮墙儿来!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跳也是白白的跳进来哎!” “二更里那个张秀才,把莺莺搂在怀。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楼也是白白的搂着哎!” “三更里那个张秀才,脱下了外衣来。莺莺说,奴家本是一个贞洁女儿,你脱衣服也是白白的脱了哎!” 门外,铁铉已是面色怒红。 而解缙则是张大了嘴,还是曹国公会玩,以前怎么没听过这曲子? “好!” 屋里,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音虽然豪爽,可却颇为稚嫩。 ~~~ 小院的屋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二人,手都拍红了。 他们就在北平边疆,母亲又管得严格,何时听过这等描写男女之情的小曲。而且他们都已经是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越听越是心痒痒。 而且不但是听,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佳人,心中也更是火热。 “曹国公,这曲子,叫什么名?”朱高煦看着在面前,掩着半边脸,故作羞涩唱戏的戏子道。 李景隆微微一笑,“相思五更呀!民间最是寻常的,您不会这也没听过吧!” 他已经请了好几日,可朱家老大管着,哥三根本不出宫。好不容易,今天朱高煦和朱高燧趁他们家老大,被翰林学士留下考查课业,他俩才能逃出升天。 翰林之所以考查朱高炽,不是因为差,而是因为他好。像这两位,教他们人,比他们学的还痛苦。 “相似五更!”朱高煦眼睛发亮,“好名字!好名字!” 此时,眼前的戏子正好唱到了五更天。 “五更里那个张秀才,脱下了裤子来..............” “哈哈哈!”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笑得前仰后合,兴致勃勃的等着下文。 那知,忽然一阵胡琴响。 唱戏的戏子掩面,“哎呀,羞死了!”然后,婉转云步,竟然退下了。 “这........完了?”朱高煦愣道,“五更完了?” “这首完了,还有下面的,您别急呀!”李景隆笑道。 “不是,五更,刚脱裤子,没了?”朱高煦怒道。 李景隆嘿然一笑,“二爷,男女之事,有些不可说,唱到点到为止,方能有余味!所谓欲说还休就是这个道理,您还以为真跟乡下那些粗俗之曲一样,直接把那事都唱出来吗?听曲子,讲究的是情趣!” “为何唱不得?”朱高煦大怒,指着那些乐师骂道,“张秀才一更跳墙,二更搂人。和那崔莺莺就是偷偷摸摸采花勾当,他娘的墙跳了,人楼了,衣裳脱了,你们居然不唱了,真是岂有此理!” “还情趣?爷看的就是狗男女,讲什么情趣?偷偷摸摸的狗男女,也配讲情趣,不过两双大破鞋罢了。给老子接着唱,五更都干啥了,都给我唱出来!” 这时,乐师中,一个大师傅起身,委屈的说道,“两位小爷,我们这,没有这么唱的,祖师爷没写过五更后的词呀!” 啪地一下,乐师捂着脸摔倒。 朱高燧一蹦三尺高,大骂道,“让你们唱是我二哥看得起你们,赶紧唱!” 他哥俩大发淫威,李景隆就当没看见。 乐师们哭丧着脸,拉着胡琴等物。方才退下的戏子,又在后堂出来,战战兢兢的开嗓。 可是咿咿呀呀的唱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五更之后该怎么唱。 忽然看见,朱高煦杀人一样的目光,戏子心中一慌,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脱口而出。 “解开了香粉袋呀,露出了菊花香。” “一朵鲜花任郎采呀,那么嗨!那么嗨!” 朱高煦大喜,一拍大腿,“这才对味儿!” 而边上,李景隆则在心里暗骂,“没出息的货!” ~~ 对不起大家,昨天我下午下了飞机,回家睡着了,真对不住大家。 第158章 心生一计 “六更里呀,是东方发了白呀,叫声郎君快点起来呀!” “外边的金鸡叫呀,窗户纸发白,我把郎君送门外,那么嗨呀!那么嗨!” “问声郎君明晚你还来不来呀!” 戏子眉目轻佻,语气道不尽的勾人儿,俨然是一副舍不得情郎的少女怀春。 待她最后一句,郎君明晚还来不来唱完,忽然之间屋内的乐手也大声合唱起来。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你们家的墙又高,四处垒高台,就怕你爹用那棒子拍!” 曲调朗朗上口,唱两句之后。朱高煦朱高燧兄弟,已经是能跟着曲调,兴高采烈的唱了起来。 “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 边上李景隆捂着半边脸,心里骂道,“这俩活祖宗!” 这俩人哪还有点皇孙王子的样儿,简直就是土匪窝里的山大王,轻佻浮躁。按理说他们都是从小专人教导出来的皇孙,即便是心性不好,面上装也要装得像那么回事。 可此刻观他们的言行,他们还真是天性如此,连装都不愿意装。 “这哪用带,不用带他们都这么坏,我再带下去,说不定闹出什么来呢?”李景隆心中苦笑,刚要开口,忽然眼光一瞥,发现一个身材高大之人,满面怒火的进来。 “停!” 来人一声大喝,屋内乐曲戛然而止。 他站在李景隆面前,怒声呵斥,“曹国公,尔身为国家大臣,外戚勋亲,又掌管京师驻防。居然白日宣淫,唱这些淫词浪曲?” “你他妈.....”多少年,都没人敢这么骂过自己了,李景隆噌的起身。但看清来人之后,马上诧异道,“哟,铁大人,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说着,又看到了一边苦笑的解缙,“解翰林也在,真是巧了。来,相请不如偶遇!” “曹公切莫再自误!”铁铉板着脸,“铁某远在福州,也知你是皇太孙殿下的近臣。背地里如此放浪行事,心中可还有太孙殿下?还有国法伦常?” “你对得起大明的俸禄,大明君王的厚爱之恩吗?” 泥人还有三分火,不问青红皂白,李景隆被骂一个狗血淋头,当下恼火道,“铁大人,李某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你也算读书人,见到本公如此无礼,是要以下犯上吗?” “国法面前,曹国公要以势压人?”铁铉不甘示弱。 李景隆怒道,“好,口口声声国法。你铁铉为何出现在这烟花柳巷之中?哼,想必你也是刚刚回京,不去陛见,先跑来这里。国法伦理何在呀?” “你.........”铁铉气结。 “好啦,一人少说一句,都不是外人!”解缙说和着。 这时,朱高煦忽然凑过来,斜眼不悦的看着铁铉,“你他妈谁呀?” 铁铉大怒,“本官乃福州布政司左参政,靖海军务帮办,东宫洗马,铁铉!”说着,上下打量,怒道,“你小小年纪如此轻佻轻薄,是谁家的子弟?” 解缙生怕事情闹大,赶紧道,“老铁,这是燕王家的皇孙!” 铁铉微微错愕之后,看看众人,冷笑道,“好,王孙公子朝廷勋贵,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居然当众听这些有伤风化之曲!”说着,挥舞袖子,“你们等着听参吧!去皇太孙驾前分辩!” 话音落下,转身欲走。 李景隆被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而朱高燧则是在朱高煦耳边低声道,“二哥,这王八蛋要去皇太孙那告你! 一句话直接捅在了朱高煦的心里,他这人,越是不许的事情越喜欢干。但干了之后,是绝对不许人告状的。 眼看突然冒出这人,官衔一堆,要去东宫告他,顿时火气再也压住不。 “哪里走?” 怒喝一声,直接抓向铁铉的脖颈。他虽少年,但从小练武,身材高大,即便是寻常武人,现在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他一抓之下居然落空,铁铉微微侧身同时,竟然回手就是一拳。 砰的一下,正中朱高煦的眼眶。 铁铉虽是读书人,但是色目人后裔,从小走的是文武双全的路子,可不是文弱书生。 “二哥!” 朱高煦被一拳打倒,朱高燧惊呼一声,上前扶住。 铁铉看着二人,冷声道,“燕王一生豪杰,怎么生的儿子,居然后背动手?后背下手也就罢了,还打不过别人,真是老子英雄儿子狗熊!” 说完,拂袖而去。 “你别走!”朱高煦气得大叫,“老子弄死你!” 随后,又扯着李景隆的一角,“曹国公,借我一口刀,老子去砍了那个书生!” “您消消气!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李景隆拉着他劝说道。 此时,李景隆也是一头冷汗。 铁铉呀铁铉,你居然头铁到皇孙都敢揍! 朱高煦呀朱高煦,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呀! 只要是心智正常的皇孙,遇到这种事,躲还来及呢,还往上凑? 李景隆真想扯着他脖子问问,“你是不是缺心眼?” 殊不知,历史上汉王朱高煦,其实比这还缺心眼。他谋反败露之后,被之子宣宗抓了起来。宣宗觉得是自己亲叔叔,要是能不杀就不杀吧。去了关押汉王的牢房,和他唠嗑。 但谁想,汉王居然一个腿绊子.......把宣宗绊了一个跟头! 朱高煦还在叫嚣,“敢打我,我杀他全家?” 朱高燧则是也跟着大呼小叫,“二哥,你眼睛让他打青了!” “这口气不出,我就不姓朱!”朱高煦跳脚大骂。 “二位,二位!”李景隆急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二位想想,若是这事,闹到皇爷那去,谁倒霉?” 兄弟俩顿时吓一跳,尤其是朱高煦,他一向调皮惯了,又不好好念书,老爷子对他可是没有半点好脸色。 若真是被老爷子知道,他们来这种地方? 忽然,兄弟二人齐齐打了个寒蝉。 “那怎么办?”朱高燧问道。 “看我,看我!”李景隆低声道,“读书人都是牛脾气,不知道转弯回头的,我去和铁铉说,他怎么也要给燕王几分颜面不是?总之这事,不能闹到老皇爷那去!” “我不是白挨揍了?”朱高煦怒道。 “二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高燧道,“现在,先别让皇祖父知道要紧!” 却说,铁铉和解缙出了小院的大门,铁铉犹自气愤不已。 “大白天的,竟然带着皇孙来这种地方,曹国公李景隆,真佞臣也!” 上了马车之后,铁铉还在怒骂,“此等人在皇太孙身边,非国家之福!”说着,又对解缙道,“小解,你以后少和那李景隆打连连!” “老铁,你有所不知!”解缙苦笑,贴着对方耳朵低声细语。 铁铉表情,渐渐的由错愕,转为格外精彩。 “老铁!”解缙叹气道,“你这.......你这性如烈火的毛病,怎么就不改改!” 铁铉半晌无言,随后忽然眼珠转转,“小解,既然是宣藩王之子进京读书,为何不把其他藩王家的皇孙,也都叫来。” “恩?”解缙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呵呵!”铁铉笑笑,“晋王之子,周王之子,秦王之子年纪也都不小了。不如,都传至京师,归于东宫管教!” 第159章 小胖子变死胖子 秦晋,燕周,洪武皇帝诸子之中,年纪最长者。他们嫡出的子嗣,基本上和皇太孙殿下,年纪差不多。 全部进京读书,归于东宫管教! 解缙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几乎是完全无死角的打量着铁铉,一脸诧异,“你这是......你这也,太坏了!老铁,你现在学坏了呀!” 若真如铁铉这么说的话,诸王之子都在京师中读书,那天下诸王几乎都在皇太孙一手掌握之中。 铁铉依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一本正经,“不是我变坏了,是你应该去地方上历练几年!总是在京中,眼界不开!” “我才不外放呢!”解缙笑笑,看着细雨中的窗外,“外边再好,也没有京城好!”说着,又转头,“哎,你刚才打了燕王家的皇孙,你想好后手没有?” 铁铉道,“谅他也不敢张扬!” 解缙大笑,“你是真变坏了,哈哈!真坏!他吃了一个哑巴亏!” 铁铉微怒,“我要是真坏,就让他打,然后倒下不起来!” 解缙的笑声戛然而止,再次有些陌生的看看铁铉。 “哎,你们这些外官,心眼是真多呀!” 铁铉忽然道,“折子,你上还是我上?” 解缙一怔,“什么折子?” “诸藩王子进京读书!”铁铉正色道。 “真要如此?”解缙想想,“老铁,这事要是没个好理由,皇爷那,可是不许的!” “哼,你看燕王家那两位,像是能读书的吗?”铁铉开口道,“以他们俩为例子,不学无术言语轻佻非王者之相也!诸藩王之子在封地,都被惯坏了。让他们进京读书,是为了大明皇族之未来,堂而皇之之策,皇爷如何不许?若是放任他们在封地折腾,将来大明不知要出多少糊涂王爷!” 解缙沉思片刻,“这折子不能上!”说着,小声道,“你不在京中不知道,皇太孙殿下让皇爷改了主意,宫中未就藩的王爷们,将来的封地都在高丽边疆等地。”说着,再次小声道,“这里面的关节,你想不通吗?” “越是如此,越要上这道折子!”铁铉皱眉道,“这等于是,助了殿下一臂之力。哼,不学无术教而无类之人,何德何能就藩于中原?” “你老铁的头铁,你上吧!”解缙嘟囔一句,靠在车厢里,“哎,你不回来吧,我盼着你回来。你一回来吧,我反而有些盼着你再出京了!” 说着,忽然发现铁铉在静静的看着他。 “都说了,这这折子我不上!”解缙嚷嚷道,“我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不让你上!”铁铉沉声道。 “那谁上?”解缙不解。 铁铉难得一笑,“曹国公李景隆呀!” “他凭什么上这折子?” “他要是不上,我就上书陛下弹劾他。皇明外戚,光天化日之下带着皇孙出没于风月之地呷妓,唱些世间浪曲,放浪形骸毫无体统可言。他最好好好想想,我一旦弹劾他,他头上的帽子,还保不保得住!” 解缙呆了半晌,“他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可怜!” 铁铉看着他,“你和他私交不错,等我和殿下禀报之后,你给他透透气!” “我不去说!”解缙叫苦,“这等事,我怎么说?” 可是,见铁铉又瞪着他,心中无奈,叹气道,“我惹谁了,本来想给你接风,却弄了一身臊!” ~~~ “燕王家三个皇孙,课业怎么样?” 翌日,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放下奏折,笑对管理皇子皇孙读书的刘三吾问道。 大学士刘三吾,站在宝座御阶之下,闻言苦笑道,“燕王世子还算刻苦勤学,可是其他两位。”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不敢妄言,但这两位,臣看来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他们是和诸位未就藩的王叔在一块学吗?”朱允熥继续问道。 “若那样,臣等也不用活了!”刘三吾难得的说了句玩笑话。 朱允熥也大笑起来,本来宫里那些没就藩的王叔们,个个调皮得都快把这些翰林学士折腾死了。若是再纠缠在一块读书,那宫里的房顶都要掀开。 “教皇子皇孙的读书的,都是翰林学士,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皇子皇孙们读书不好,你们也有过错!”朱允熥开口道,“不过嘛,孤知道,这些人不好教。所以孤想,皇城之中,皇爷爷选派了这么多有学问的老师,都教不好,那在封地之中,诸藩王之子,岂不更是不学无术?” 刘三吾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燕王三子,只有世子还算听话。秦王,晋王,周王..........”朱允熥叹气道,“若皇族子弟不肯上进,非大明之福呀!” 君臣二人正说着闲话,王八耻忽然进来,在朱允熥耳边轻语几句。后者脸色微微变样,轻轻挥手,刘三吾便告辞退去。 没多时,燕王世子朱高炽,不情不愿的拉着连个兄弟,快步进来。 “臣,叩见太孙殿下!”朱高炽气喘吁吁的进门,进来就跪。 朱允熥开口道,“怎么了?”说着,看看朱高煦的脸,笑道,“你这是?让人给揍了?” 其实朱高煦脸上为何带伤,朱允熥心知肚明。昨日傍晚,他已见到了铁铉,不但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也接纳了铁铉的建议,让藩王之子全部进京读书。 不过,在他看来,这个折子不能让李景隆上。 老李,是以后要带坏这些皇孙的人,怎能先暴露身份!这种事,最好由那些文臣大学士,以忧皇族后辈之心提出来,必然更好。 “殿下,臣带着两个小畜生,来请罪!” 朱高炽重重叩首,朗声道,“这两个小畜生,把我们燕藩的脸都丢尽了。弄不好好读书,大白天出入烟花柳巷,还和朝廷命官撞到了一起,还动了手!”说着,朱高炽一指朱高煦脸上的伤,“您看,这显然是用了重手!” 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老大,你......太孙殿下,没有的事..........” “还狡辩!”朱高炽怒道,“你身为皇孙,如此胡闹!” “等会!”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对方,“你是来告状的,还是来请罪的?” 朱高炽的前半句好似是请罪,但后半句,绝对是告状呀!跟他朱允熥告状,你看你身边的人,把我二弟的眼睛打青了! 这小胖子,也真不是善茬儿! “殿下切莫误会,臣是听闻,铁铉乃是东宫之臣,所以方来殿下这里请罪!”朱高炽再叩首道,“老二确实不对,国法也好,家法也好,动就是了。大不了,臣这个做哥哥的,一并跟着受罚。可他一个臣子,只能敢对皇孙动手?”说着,看看朱允熥,“也太跋扈了些!” 好一个将军! 小胖子现在不说他弟弟胡闹,抓着铁铉揍了他一拳不放! 朱允熥面色有些不悦,“这等事,你这当兄长的教弟无方,肯定难辞其咎。可我若是你,这时候掩盖这等丑事都来不及。事孤已知道,为了尔等的颜面,还有燕藩的颜面,没有告诉皇爷爷!” “呵呵,若是告诉皇爷爷,你家老二可不止眼睛青了那么简单!” 朱高炽眼珠转转,“殿下,凡事都有因果。臣二弟三弟刚来京城,找都找不到地方。听说,是曹国公主动带他们去的。即便是传到皇祖父那里,也没有单罚二弟三弟的道理!” 你个死胖子! 朱允熥心中顿时大怒,威胁到他的头上来了。 告诉老爷子,必然把罪魁祸首李景隆咬出来。到时候皇孙未必如何,李景隆定然大大不妙! “二弟三弟少年心性,不分好歹。曹国公是国朝勋贵,怎么也如此不晓事。那种地方,是随便可以带去的吗?带皇孙去烟花柳巷,也是臣子所为?”朱高炽依旧不依不饶,“如此佞臣,当重重处罚!” 第160章 太阴险了 这死胖子,看着憨憨厚厚,老实巴交。实则是,半点亏都不能吃的主儿。 带着他家老二老三找朱允熥,话里话外都是委屈和不忿。 你的人,带着我家老二老三逛窑子。 你的人,打了我家老二一拳。 胖胖的老大,跟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站在朱允熥面前,昂着头等着说法。偏偏他这种做法,还让朱允熥恼不起来。反而心中,有些感到好笑。 朱允熥看看在朱高炽身后,一言不发装死狗的朱高煦,“老二!” 朱高煦低声道,“臣,在!” “让铁铉给打的?” 朱高煦脸上露出些不自然,边上朱高燧却忽然开口道,“是呀,殿下,上来对着我二哥眼眶子,砰就是一拳,给我二哥打得眼冒金星!” “哪有的事,就是皮外伤!”朱高煦不服,嚷嚷道,“臣都没当个事,老大非要拉着来!” 说着,却说不下去了,因为朱高炽正在瞪着他。 “挨打了,就是挨打了。不管打成什么样,你也是挨打了。”朱高炽怒道,“哪怕别人动你一个手指头,也要讨个说法!” 朱允熥看着他们哥仨演戏,开口笑道,“老二,孤听说你少年勇力,弓马枪棒五一不精。普通汉子三两个奈何不了你的,怎么被一个文臣给打了?” 朱高煦面上一暗,“臣.............”嘴唇哆嗦半天,“臣,大意了!”说着,赶紧道,“当时臣大意了,没想到他居然手上也会功夫。当时去抓的脖颈,却被他反手一击。其实当时若不是老三拉着我,我非上去宰了他...........” “老二!”朱高炽开口呵斥。 “哦!”朱允熥拉着长音儿,“原来是你先动手的,是你要先殴打朝廷命官?” 说着,从宝座上站起,走下御阶,笑着继续说道,“烟花柳巷之中,大明皇孙要对大明臣子动手,谁知技不如人,被人一拳打了个乌眼青,对吧?” 朱高炽急道,“那地方,也不是老二老三............” “总归是去了!是他们自己去的,又不是别人绑着去的,对不对?”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按照皇爷爷的皇明祖训,皇孙逛窑子什么罪过?你别说什么是别人带的,怎么没人带孤去?怎么没人带你老大去?还是他么哥俩,自己意志力不坚定,他们哥俩心中早有所图!” “去逛了窑子,和朝廷命官动手了,还没打过人家!”朱允熥摇头笑着,“老大,孤要是你,这事都不好意思说。多丢人呀,真要是按国法定罪,昭示天下,这件事是要写进咱们大明实录里的!” 说着,又摇头晃脑道,“后世子孙一翻开咱们大明实录,某年某月燕王二三子,逛窑子听艳曲,然后怎么怎么着,被打的怎么怎么样。你觉得,这事是好看还是好听?” “可也不能白打呀,他铁铉以下犯上!”朱高炽固执的说道。 朱允熥一摊手,“以下犯上可是大罪,要真处置他,这事非弄得天下皆知不可。孤还跟你说,别看你们是皇孙,别看你家老二乌眼青。闹大了,朝会上那些文臣喷不死你们,皇爷爷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 说到此处,微微摇头,“丢人!你问问你们家老二,若真是闹得沸沸扬扬,满天下人都知道燕王家老二,因为逛窑子,让人一拳打眼眶上了,这事光彩吗?怕以后多少年,提起这茬来,老二都是人家嘴里的笑柄吧!” 随后,看看朱高煦,“老二,对不?你想想,是你先动手的,人家为了防备,反手就是一拳。结果你看,你丢人不?” 朱高煦晃着脑袋想了半天,一脸后怕,“对呀,老大。这事不能闹得沸沸扬扬的,你让我面子往哪里搁!” 朱允熥在一旁帮腔道,“对呀,你是他哥,你怎么一点不为他面子考虑。他丢人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事闹起来,满朝文武都会说,燕王家的老二,如何如何!多不争气,多不中用。你这当哥的要维护兄弟,怎么还拆台呢?你弟弟丢人,你们燕藩都丢人,你这当大哥的也不能独善其身呀!” “莫非,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燕藩中除了你,剩下的老二老三都不中用?” “我...........” 朱高炽差点咬碎他自己的牙齿,看着振振有词的朱允熥,他心里大骂一声,“无耻!简直太无耻了,颠倒黑白还倒打一耙!” 刚想要说什么,发现老二朱高煦也阴沉的看着他,仿佛信了朱允熥的话,顿时心中大怒。 他真想上去,直接给这个傻弟弟两个耳光。问问他,你丫是不是缺心眼?别人随便挑拨两句,你就当真? 突然,肥嘟嘟的脸上,肥肉马上又是一阵抽搐。 只见,朱允熥亲昵的搂着朱高煦的肩膀,“老二,你三个兄弟当中,你最像四叔。为人豪放不拘小节,把面子看的比天还大!” 朱高煦骄傲的笑道,“男人嘛!” “对,男人,爷们就该如此。不就是逛窑子了吗,逛就是了。所谓男人不风流,白在世上走,对不对!” 朱高煦点头,如小鸡吃米,表示深得他心。 朱允熥继续说道,“不就是动手了,被打了一拳吗?对吧,你这是大意了。你要是不大意,他铁铉今天能不能爬起来还两说呢!” “对对对!”朱高煦忙道,“当时就是大意了!” “其实,你这也是吃亏就是占便宜!”朱允熥继续道,“你想想,这是你挨了一下,咱们不声张就过去了。这要是文臣被你揍了,你觉得皇爷爷能饶你!” 朱高煦顿时露出后怕的表情,“是呀!” “再说了,就一拳的事。”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你练的是上阵指挥千军万马的本领,在乎这一拳的事,反而让人笑话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朱高煦笑道。 边上,朱高炽看着朱允熥三言两语,把老二那缺心眼的,说得好像朱允熥才是他大哥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七窍生烟。 又看看他家老三,跟事不关己一般看热闹,更是心里酸得不行。 这两个傻孩子,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拧成一股绳呢?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朱允熥大声道,“都是爷们,这点事还磨叽起来没完了,一点不爽利!” 说到此处,笑容忽然收敛,正色看着三人,“以后不要再提了!” 朱高煦俯首称是,朱高燧自然无不可,唯有朱高炽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寄人篱下,三兄弟唯有拧成一股绳,才能让人心生忌惮。来之前,母亲也再三交代自己,要把两个兄弟带好。 可这两个小子......... 看正笑着和朱允熥说话的老二,朱高炽忽然笑了起来。 “往后呀,老子也不管了。你爱丢人就丢去,反正只要我不丢人,爹也怪不到我头上。你们越是丢人,我这个世子越是稳当。你像爹?呵呵,爹可没你这么缺心眼!” 第161章 冲喜 朱允熥和燕王家的三兄弟,说那些上不得台面事的时候。老爷子宫中,气氛有些凝重。 信国公汤和,一早就进宫陛见,才刚说两句话人就不行了。老爷子情急之下,赶紧让御医过来查看。 帷幔之后,汤和本就因为中风有些歪斜的脸,愈发的颜色青紫,胸口风箱一样的起伏着,呼吸粗重满是杂音。 他身边,两个御医跪着,仔细的把脉,脸色凝重。 “咋样?”老爷子关切的问道。 跟他起兵的那一代人,尤其是他引为心腹,患难与共的人,还活着的真是不多了。别看大明勋贵豪门无数,可大多数都是在他朱元璋崭露头角时投奔的,汤和这样从小玩到大,在军中一块拼杀出名堂的兄弟,真是不多了。 御医回头,小声道,“臣观信国公脉象.........” “直白点说!”老爷子怒道。 “信国公,早年伤血过多,如今........”御医小心的说道,“臣看来,尽人事听天命吧!” “啊?”老爷子额上青筋乍现,一把抓着御医的脖颈,怒道,“这是啥话,啥叫天命?咱给你天下最好的药,你把咱兄弟给救好!” “臣,实在无能无力!”御医颤声道,“信国公之病,非药石能救!” “没用的东西!”老爷子怒道,“留着你.........” “陛下!”里面,忽然传来汤和微弱的呼声。 老爷子让开御医,大步进去,脸上挤出几分笑容。 “大嘴,没事儿,御医说你养几天就好了。”老爷子坐在汤和身边,笑着说道。 汤和的外号,叫大嘴,因为他小时候太能吃,每次吃饭都恨不得把饭碗塞嘴里去。 “自己的命自己知道!”汤和虚弱的小小,满是老年斑的手指颤动着,“这回呀,怕真是不成了!” “啥命?”老爷子大声道,“咱兄弟一辈子,就是不信命才有今天。你等着,咱这就宣天下名医都进宫来,就在咱眼皮子底下,给你看病!” “不折腾了!”汤和歪着的嘴,含糊不清楚,“俺想回家,回家看看老家的山水。再过个把月,咱淮河边上的梨花,该开了!” 一辈子打仗,死人堆里爬出的汉子,自然是看淡了生死。 可是他们看淡的,是瞬间的生死。而不是,生命自然的流逝,最让人刻骨铭心的生老病死。 老爷子一下抓着汤和的手,“兄弟,行,咱叫人送你回家!” 对别人,老爷子或许不是宽容的君主。但对汤和,他绝对最为优渥。 从小俩人在一个村长大,隔着一条街的邻居,从光屁股玩到半大小子。那些年,老朱家穷,没少吃人家救济。他朱重八小时候,可没少吃汤和老娘做的面汤。 “皇上!”汤和嗓子沙哑,“再回家,俺就不过来了,京城没有老家好,这的麦子,不香!” “哎!哎!”老爷子拍着他的手背,笑道,“让你的儿孙,把你家里种的好麦子,给咱送来点,让咱也尝尝!” “俺的荣华富贵呀,都是你给的,几斗麦子算啥!”汤和说话已经有气无力,“当年,八月十五杀鞑子,头裹红闹事的时候,可没敢想有现在.............知足啦,知足啦!死啦值,值呀!” 老爷子心里发酸,“好日子才刚开始,别说丧气话!” “陛下!”汤和老眼滑落几颗浑浊的泪,“多想再跟着您,咱兄弟一块..........” “好好养病!以后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老爷子晃着对方的手,“别多想!” 忽然,汤和眼中焕出一些光彩,“俺有几个儿子哩!” “放心,咱保他们荣华富贵!”老爷子开口道。 汤和点点头,眼神越发的无神,“俺还有个孙女哩!” “许给咱大孙了!”老爷子继续道,“你老不死的要挺住,你他娘的要早死了,你孙女还要守孝三年才能嫁人!” 说着,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门外人说道,“快,传皇太孙过来!” 得知信国公突然发病,朱允熥急忙往老爷子这边而来。 汤和准确的病故时间,他并不知晓,但应该就是这两年。 到了老爷子寝宫外,一队队御医宫人,默默的肃立准备着。 “殿下,您可来了!”朴不成迎上前,急道,“跟奴婢来!” “老朴!”朱允熥悄声道,“信国公不成了?皇爷爷看着怎么样?” 他担心的是,若汤和真死在宫里,老爷子会不会.......... 历史的传闻大多不准确,冰冷的历史文字中,老爷子是个暴君。但只有亲临这时代,成为他的身边人,才能感受到老爷子心里,那种隐藏在最深处的情谊。 “皇爷无碍,信国公八成是.........”朴不成看看左右,小声道,“御医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朱允熥快步进殿,顿时有些意外。因为殿中,还有几位勋贵武臣也在。 宋国公冯胜,开国公常升,竟然连曹国公李景隆也在。而且,常升和李景隆,还在不停对朱允熥打眼色。 “孙儿叩见皇...........” “别多礼了!”老爷子直接把朱允熥拉起来,“看看汤大嘴,他快不成了!”说完,拉着朱允熥的手,走到汤和身边。 “大嘴,咱大孙来了!” 汤和艰难的睁开眼,手指颤颤,“老臣,有负殿下重托!” 朱允熥轻轻握住对方的说,“老国公切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 “俺这不是病,是命!”汤和嘴角流涎的笑着,“到时候了,阎王爷来收了!” “胡说八道,阎王爷让你死,咱偏不让!”老爷子怒道。 随后,拉着朱允熥走到外面,也不管身边有人在场,直接问道,“知道叫你来干啥不?” 朱允熥想想,“让孙儿,再见老国公一面?” 老爷子搓搓大手,“你还记得咱和你说过,他孙女的事不?”然后,大手再用力的搓搓,“叫你来是跟你说,已经派人去传他孙女来了,你俩抓紧,给汤大嘴,冲冲喜!” 冲喜!? 这事,朱允熥懂。 但他没想到,这事居然落在他的身上。而且他是皇太孙之尊,汤和是臣。即便此时的老爷子,和历史上那个在晚年大杀功臣的老爷子不同,杀性没有那么大。 可为一个臣子冲喜,是不是有些荒谬了!?? 不过,当朱允熥看到边上冯胜等人已经开始忙活的时候,有些懂了。 汤和不同于旁人,不但是老爷子从小的伙伴,长大后的战友,更是淮西一脉,最后的领军人物了。 老爷子名声不显的时,汤和就带着人马奉老爷子为尊,即便尊崇如冯胜等人,也是后来才加入老爷子的队伍。 他这辈子,最信任的,可能就是汤和。 到了晚年,几乎那些被老爷子猜忌的人,都被杀了。可老爷子也真成了孤家寡人,唯一敢和他说话,能和他说话的,唯有汤和。 历史上也是如此,汤和归隐之后,每年都要来京城住上几个月,陪老爷子说话。后汤和病重,朱元璋拉着他的手,当众落泪不止。 “大孙,委屈你一回!”老爷子拍着朱允熥的肩膀,“仓促了些!不过你放心,汤和的孙女,可俊呢!” “现在他就是一口气撑着,要是看到孙女和你成亲,兴许这口气能多撑个一年半载的,撑到他回老家!” 朱允熥想想,“孙儿一切听皇爷爷的,不过老国公的孙女,给个什么封号?太低,寒心.........” 老爷子想想,“就贤妃吧!” 贤妃,东宫女眷中第二,暂时只位列赵宁儿之下,比张蓉儿淑妃还要高出那么一些。若将来朱允熥登基,就是名副其实的皇贵妃。 ~~~ 在老家忙活明天烧周年的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大家多担待。过了明后天,会补偿给大家的。 一朵鲜花任狼采,那么嗨呀!死鬼! 第162章 求官 老爷子特意让人,在寝宫边上收拾出一个小偏院。信国公汤和破例,能够留宿宫中。 太医院的院正和宦官奴婢,十二个时辰值班,宫里内库的药房也打开,所有好药材,不必请旨随意使用。 同时,锦衣卫快马回凤阳中都,接汤家的儿孙过来。又上谕明发天下,汤和的孙女汤胖儿为皇太孙侧妃。 汤和的孙女真叫汤胖儿,这时代女人有个大名就算不错了,多是家中长辈临时起意,什么顺口叫什么。据说,汤和这个女孙下生的时候,胖胖呼呼的,所以家里人直接给了个名儿,就汤胖儿。 安顿好老爷子那边之后,朱允熥去了坤宁宫中。 六斤在摇篮里卖力的踢腾着莲藕一般的胳膊腿,赵宁儿指挥宫人,端上饭菜,又亲手给朱允熥换着衣裳。 “殿下,钟粹宫那边闲得久了,臣妾先让人收拾出来,该要添些什么,臣妾已差十二监的人去办了!”赵宁儿帮朱允熥换上常服,笑道,“虽说您和皇爷都是不喜欢铺张的性子,可功臣之后,总要体面一些!” “娶侧妃的事,你知道了?”朱允熥坐下,皱眉道,“谁和你说的?” “宫里哪还有秘密,老爷子那边刚落下音,就传到臣妾这边了!”赵宁儿笑道,“再说了,这也是好事。”说着,又亲手给朱允熥盛了半碗饭,一碗汤,笑道,“您也累了一天了,用膳吧!” 朱允熥看看她,笑道,“宫里隔三岔五就进新人,你心不里不恼?要是不高兴就说出来,不必巴巴的装贤惠!” “殿下这是骂臣妾了!”赵宁儿正色道,“皇家开枝散叶是国家大事,更是宗族希望所在。妾身身为正妃,哪有恼的道理?殿下这么说,妾身可是无地自容了!” “是孤无心之言,你别往心里去!”朱允熥赶紧笑着解释,拉着对方的手,“坐下一块吃些!”言罢,见桌上放着几个蓬松的油炸糕,笑道,“这哪来的呀?” “臣妾的娘亲手做的。”赵宁儿笑道,“现在已经有些凉了,刚出锅的时候才好呢!” “你家里可好?”朱允熥随口问道。 赵宁儿抿嘴一笑,“好着呢,就是.......”说着,又笑笑,“臣妾家里添丁了,爹的姨娘给生了个胖小子!” 老丈人又当爹了! 朱允熥微微错愕,摇头笑道,“好事呀,是不是要摆几桌?” 他虽然和老丈人来往不多,其实倒挺喜欢那人的。不张扬不失利,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虽说到老了有些不着调,纳妾生子,可也不是大事。 男人嘛,也就那么回事不是! 而且人家老丈人,地位虽然尊崇,却从不在外头打着皇太孙丈人的旗号,做些有的没的事,很是本分。 赵宁儿给朱允熥添菜,笑道,“摆什么呀?还不够人家笑话的呢,再说了我娘那性子,真要是摆了,她又要进宫来和臣妾说道!” “该摆还是摆,毕竟身份在这。” 赵宁儿越是通情达理,越是不争,朱允熥越是想给他家多些恩典。 按照老爷子的皇明祖训,从朱允熥这一辈人开始,正妻都要从民间选。大臣勋贵不得推荐,防的就是未来有外戚干政的隐忧。而且民间女子见识少些,也能少些妇人干政的可能。 赵宁儿是正妃,又是诞下嫡子的正妃,地位稳如磐石。别看张蓉儿是文官之女,还有以后的汤胖儿,对她都只有俯首帖耳的命。 其实皇家夫妻两口子,和民间也有相通之处。先是要和气,然后知道进退,日子才能长久,才能过得好。 赵宁儿不是拔尖儿的性子,后宫自然一团和气。 “就是现在身份高了,才不能摆!”赵宁儿又给朱允熥添汤,开口道,“以前小门小户,过自己家的清苦日子,没那么多闲人上门。可是现在呢,家里头落下侯爵的帽子,不知多少人上赶着攀亲戚!” “就拿大姐的婆家来说,以前大姐的婆婆罗家人,仗着姐夫是个举人,眼睛顶在头顶上,说话装腔作势的!”赵宁儿继续说道,“可是现在,恨不得一天三趟往臣妾家里跑,净挑好听的说。” “跟红顶白,人之常情!”朱允熥笑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人之常情也就罢了,可殿下你知道吗,臣妾大姐的婆婆,罗家太太居然跑到臣妾家里跑官去了!” 朱允熥马上放下筷子,“有这事?”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种事其实也在预料之中。亲族亲族,发达之后给你添堵的就是亲族。 “也不是跑什么大官好差事!”赵宁儿继续说道,“她罗家太太有个亲侄儿,盯上了外城运河码头的差事,巴巴的去臣妾家里跑了好几趟。”、 “外城的驿站改邮政仓储,原来的地方就不够用了,这两年年年扩建。户部说,要把沿河的房子都征了,然后都改成仓库。她罗家的侄儿,就看上这个发财的门路了!” 自古以来,官家拆迁征收一类,都是金山银山一样的买卖。 朱允熥肃然道,“不能给!” 这世间,只要是这样的买卖。砖头瓦砾之下,冤屈的事还少吗?越是有背景的人,做的越缺德,老百姓越是没地方说理去。 运河那边码头,住的都是在京师讨生活的外乡人。在码头出苦力的力巴儿,那些苦哈哈,还不如京城百姓敢说敢骂呢。京城百姓知道衙门往哪边开,官府也袒护着。 可是外乡人,户籍不在这,住的地方可能连地契都没有。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 京师的外与内,俨然就是两个世界。 京师的本地人和外地讨生活的人,俨然也是两种人。 而且,越是那样贫民聚集之地,越是油水大,越是猫腻多。 这两年,京师的运河越发繁华,别说地上的仓库不够用。每日运河上船只堵塞,就跟后世堵车似的。 商业的繁华是物流业的兴起,物流业兴起就能把地皮炒热。尤其是京师运河码头边上,那些临河的地皮。 征用民宅改为仓库,户部的邮政司肯定要大把的出钱。但这钱,能不能真的到百姓手里,还真不好说。 “这话,臣妾已经跟家里说了!”赵宁儿开口道,“凡是来家里做客的,好吃好喝的供着。但是求官,求事做的,一概不答应。臣妾和母亲说了,以后再来,直接门都不让他们进!” “那人叫什么呀?”朱允熥吞下最后一口饭,问道。 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甚至有些阴沉。他不高兴,倒不是完全因为赵宁儿的姐夫家,不知好歹的求上门。他赵家如今这个身份,不求上来才怪呢。 他担忧的是,一旦外城,沿河边的地皮征收,会不会带来一些........... “罗家太太的侄儿,好像叫什么..........”赵宁儿想了想,“叫什么胡冬的?听说那人,早年间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泼皮。后来不知怎么,在外成兵马司混到一个差事,做衙门的帮闲。” “臣妾跟家里说了,朝廷的事自有朝廷的章程。该谁赚钱谁赚,该谁升官谁升。别仗着有了权势,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 说着,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臣妾也说了,别怪话没说到先头。若真是闹出什么事来,让殿下脸上不好看,谁都担待不起。那时,可别怪臣妾不讲情面!” 哇!哇! 边上,摇篮里的六斤,忽然大声哭闹起来。 赵宁儿赶紧带着两个嬷嬷,上前哄孩子。 朱允熥沉思片刻,“王八耻!” “奴婢在!” “传旨,明早上。户部,工部的人都来景仁宫,孤有事说!” “遵旨!” 第163章 以换代征 一夜之间,汤和的女孙即将为侧妃的消息,引爆京城勋贵。 汤和是淮西武人,甚至是开国勋贵集团中的骨干元老。在朱允熥上一辈,老爷子的儿子辈中,武人的女儿几乎都嫁给了各大明藩王。开国武将与皇家联姻,亲上加亲。 但到了朱允熥这一辈,尤其是在皇太孙选妃一事上。 老爷子不但力排众议,给皇太孙选了一个民间女子为妃。而且还给以后定下调子,凡皇家所娶之女,必来自民间。年十五以上,内官监自民间选秀得之。王公大臣不得推荐,勋贵之家不得沾染。 老爷子为的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大明将来,定然不会再和勋贵联姻。 可是现在,老爷子忽然改口了,许了汤和的孙女。这一下让许多勋贵的心,都活泛起来。 即便是有些勋贵没有联姻的心思,可汤和这样的元老人物嫁孙女,又是在他身子不好的当口,大家伙凑热闹的心思,竟然比当日朱允熥迎娶正妃,还要热烈一些。 这些事,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体都在意料当中。 一大早,朱允熥驳了几批要进宫贺喜的勋贵。在东宫召见户部尚书傅友文,工部侍郎练子宁,应天府尹陈德文等人。 “孤叫你们来,是问下京师外城,运河边上征收临河地,改为邮政仓库一事!”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脸色郑重的说道,“具体的章程,你们和孤说说!” 几人有些意外,这种小事其实户部,应天府两边合计就能办,根本无需惊动皇太孙殿下。怎么今天,殿下竟然亲自过问。 “回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说道,“这两年驿改邮,外来京师的货物都要储在官府的货仓之中,原本的仓库实在是难以为继。再者运河边,商人的货物堆积如山,隐忧不少。所以臣等商议着,把沿河的地皮征用,用作仓储。同时再拓宽码头的宽度,使运河更加顺畅!” 朱允熥听了这些官面的话,不耐烦的说道,“这些孤知道,孤的问的,是具体的章程?临河的地,大多数在码头务工的贫寒百姓所住。官府要征用,总要给各说法!” 外城运河码头,朱允熥其实是去过的。由于许多历史遗留的原因,那边既脏又乱又差,说是房屋街道,其实不过是临时搭建的窝棚组成了一条条狭窄的通道。 久而久之,那些窝棚在经过加固拓展,渐渐的好似集市一样。最后,形成几个较大的码头力工生活区。 新任应天府尹陈德文开口道,“回殿下,我哋已经有做方案,户部同应天府拿钱出嚟,赔偿啲街坊嘅损失..........” 听他说得断断续续,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笑着问道,“你,广东人?” “系,臣系顺德人,洪武撒吾年探花............”陈德文有些羞涩,“臣官话说得吾是几好,臣........” “没事,没事!”朱允熥笑道,“慢慢说,别急!” 除却浙江之地,未来沿海广东更是大明海贸的经济发展重中之重。恰好此时,朝中有了广东籍的官员入中枢,正好可以好好跟朱允熥说说,此时沿海的情况。 陈德文继续说道,“就是拿钱买!仓储是官府得利,商人得利,但要占据百姓的居所。所以应该赔偿银钱,让百姓有安身之处!” “恩,这是应该的。占了人家的地,就要赔人家。”朱允熥点头道,“你作为应天府尹,能想到这点,很好!”说着,看看其他人,“那要怎么赔呢?天下可不只京师一处运河码头,每年旺季的时候,各地码头都不怎么够用。应天府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能有个好章程,其他地方也有个参照的标准!” 说着,他却发现,臣子们的脸色似乎有难言之隐。 “殿下!”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道,“占地赔钱天经地义,就是朝廷也没有占百姓便宜的道理。但是到底怎么赔,给多少,臣和户部,还有应天府的陈大人,商量不到一块去!” “哦?此话怎讲?”朱允熥开口道。 傅友德开口道,“臣的想法是,先丈量清楚,外城运河边,临河地的百姓们,家中屋占地多少。然后,按照多少土地,给与多少银钱赔偿!” “臣以为不妥!”陈德文开口道,“外城运河边百姓,家中人口众多。臣去走访过,甚至有一家几口,居于小屋之中。官府要占傀........征他们的房屋,除却土地之外,还要考虑家中人口问题。” “京师寸土寸金,到头来若官府赔偿的银钱,还不够他们一家人安身,岂不是有悖国法,好事变坏事?” 朱允熥似乎有些明白陈德文的意思,“你的意思,除了土地之外,按人头还要给............” “是,彼等黔首,目不识丁身份卑微。我等朝廷大臣,享用供奉,当体察民间艰难!五口之家在沿河边有方寸之地安身,朝廷征收,若只考虑死账,他们能去哪里?” “京师之中,外城沿河边地乃是贫民窟。朝廷征收之后,这些人在此地无房可买,可内城腾贵,他们根本买不起!若官府强来,必然要出乱子。” 陈德文简单几句话,让朱允熥对他好感大生。 “那按你这么说,朝廷要花费的,可不少喽!”朱允熥故意问道,“征地改成仓储,一年邮政司才能收几个钱?按照你的方法,给了百姓,朝廷岂不是要亏本?” “不亏本!”陈德文大声道,“臣,其实心中有个更好想法。” 朱允熥来了兴趣,干脆从宝座上起身,坐在御阶上,大声道,“你说,你说!哎,王八耻。给陈爱情搬个凳子来,上茶!” 陈德文先谢过,继续说道,“以换带征!”说着,似乎是官话不流利,手舞足蹈的说道,“京师地价贵,但外城便宜。除运河边外,官府可以开一片地来,让河边居住的百姓搬过去!” “河边百姓,住得都是窝棚。朝廷开出一块地,用准备发给他的钱,盖房子给他们住。一边是臭水沟烂泥地,一边是新房,穷苦百姓们自己知道怎么选?” “若不是朝廷的德政,他们一辈子都要住在临河的窝棚里,想必这笔账他们会算。” “朝廷盖房,不求精美只求实用。用准备赔偿地价的银子,绰绰有余。而且还可以就地招工,盖房子的活,女人孩子都能帮得上。官府把盖房子的活,甩给工头。工头在当地招工,给他们工钱!” “如此一来,朝廷的钱就是活钱!” “你这个主意好!”朱允熥抚手笑道,“官府占了他们的房子,再给他们起一座,最合理不过。而且,新的居民区,将取代本来沿河脏乱差的窝棚区,又能给邮政仓储腾地方,好主意,主意好!” 陈德文羞涩的笑笑,继续说道,“臣以为,先盖房子,让沿河贫民百姓先看到。而后再丈量沿河土地。他们的窝棚多大,朝廷便给多大的新房。若是他家里人口多,官府给的房子可能小些,但宅基地会大些!” 这时代没有违建的说法,自己家的宅基地上,盖多少房子谁都管不住。改天上去,你皇上也得看着。穷苦人家人口多,官府给的新房不够住,但宅基地大一些,让他们自己盖,也是种办法。 “好好!”朱允熥点头道,“京师首善之地,外城运河边脏成那个样子也不像话。征地,既是为邮政的收益,又是改善民生,一举多得!” 可是,户部尚书傅友德却忽然开口道。 “陈府尹直言,臣,不敢苟同!” 朱允熥看过去,“你怎么不敢苟同,说说!” 傅友文垂手道,“京师外城,大多数当年流民聚集才占据了河边地,形成今日格局。他们所住的房子,大多没有在官府报备,手中没有地契,算不得他们的房子!” “臣知他们是穷苦百姓,可未必是穷有理!” “倘若京师百姓得知如此德政,那人人都在运河边盖上窝棚,朝廷该如何处置?” “此风一开,翌日拓宽官路,河道之时,需征用房屋,官府又要如何处置?” “既不是京师民籍,又没有土地地契,或者保长画押的房屋文书.............” 第164章 旧城改造 “朝廷征地,只需一纸诏书即可,何须如此!” 傅友文开口道,“若是他们的私产,朝廷自然要补偿,但不是他们的私产,朝廷没有出钱的道理。陈大人想的好,可有时候德政在民间未必是德政,而成了迁就姑息!” 外城临河的土地问题很复杂,复杂就复杂在那些窝棚都是贫困百姓搭起来的,官府以前没计较,但现在不能算作他们的私产。 “而且,临河那边有些房子也是有地契的,是百姓的私产。若是朝廷征地,那些没地契的都补了,有地契的该如何补?”傅友文继续道。 陈德文马上开口道,“有地契的更好办,给房子给钱遣散就是了!” “给多少?”傅友文也马上说道,“大库里好不容易攒下些银子,没有乱用道理。按陈府尹所说,沿河征地一事,又是盖房子又是补偿的,多少钱够用?” 朱允熥沉思片刻,“户部,那你的意思是?” “有地契的赔!”傅友文正色道,“没地契,没户籍的,划出一个地方让他们落脚便是。” “那你的意思,因为没有地契,官府就可以强行拆了人家一家人住的屋子,就可以把人赶走,对不对?”朱允熥脸色不悦的说道。 傅友文微微俯首,“殿下,世间事不可唯心!请听臣言,运河边早先乃是泄洪地,官府早就有令不许贫民搭建窝棚,后贫民聚集居住,官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既然不让搭,为什么当初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朱允熥冷声打断对方,“孤就不信,若当初严苛一些,不许他们在沿河搭建窝棚,他们会把家安在那里?” “哦,当初因为无伤大雅,所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因为有了利益纠纷,官府就说是有违当初政令,这些房子又没地契,说拆就拆?” “哦,还真是官字两张口,说什么都有理!” “那孤问问你,你拆了人家房子,征了地,让那些住在那的贫民哪里去?啊,外城虽大,可哪有人家安身落脚的地方?” “盖房子他们没地,也没钱。租房子,他们一个月挣的,还不够给租钱。这让人家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外城那个地方,孤也去过,一言难尽!和内城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污水横流恶臭四溢!” 说起这个,朱允熥脸色更加不好。 “有些事,朝廷也好,官府也罢,要有人情味!”朱允熥继续说道,“今日外城之所以如此脏乱差,百姓是一方面,但官府也有责任。现在,一股脑把这些事都推给百姓,不公平!” 说着,他看看众人,“陈爱卿的想法就很好,借征地之名,行改善之事。让运河边的百姓把地腾出来,给邮政司做仓库。再选择一块地方安置贫民百姓,如此一来外城脏乱差必能改善。要是有好房子,谁愿意住狗窝呀!” “这种事说起来跟修桥铺路一样,都属于基础的民生建设。朝廷出点钱,外城大变样。百姓有新房住,商人的货物有地存放,建设开始百姓还都有活干,家中有进项。” “窝棚变新城,外城日后和内城一样干净繁华,这不是德政吗?” 其实,这就是简单的理念冲突而已。 由政府主导城市基础建设,归根到底最终受益的是百姓。看似是政府拿钱出来,但这个钱是拿出来在民间流通的。最后改善了百姓的居住环境,创造了良好的商业环境,带来的收益也不是简单用钱能够衡量的。 一旦改造成功,对于外城由于是运河边的穷苦百姓而言,生活是质的飞跃。 “若是征运河边的地,加上安置百姓,要多少钱?”朱允熥又问道。 陈德文躬身,“臣,算了下,大概需要二十三万六千!”说着,又补充道,“共计五千多户!” 朱允熥想想,“这事,你们应天府去办。”随后,格外交代一句,“好好办,别出什么差错。那些没地契的百姓,就按你说的法子办。另选一块地方,给他们盖房。至于盖房的人手,可以从这些百姓中招募。” “臣,遵旨!” “涉及到土地的事,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小心无大错,办这等事,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陈德文跪地叩首,“臣,谨遵殿下谕旨!” 殿中群臣,看到这一幕,都心中暗道,大明官场又多了一枚新星。这陈德文已是入了皇太孙的眼,前程不可限量。 的确如此,朱允熥一开始只以为是简单的征地。听陈德文那么一说,心中不由得惊奇不已。对方所说的以换代征等等,俨然和旧城区改造异曲同工。 做好了,绝对是造福百姓! 朝会退去,朱允熥又去老爷子说了会话,顺路再看看信国公汤和。 似乎是即将到来的喜事,让汤和心情舒畅。现在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前几日那般在死亡线边缘挣扎的老态。虽半边身子还不能动,但面上已有了生机。 勋贵和皇家再次联姻,而且是嫁给皇太孙为侧妃。京师中的勋贵们,重礼如流水一般送入大内。 大明上下,都在翘首盼着这场婚礼快点到来。 外廷如此,内廷更加热闹。尤其是那些尚未就藩的王爷们,其中最大的沈王等人,也到了结婚的岁数。可迟迟不见老爷子指婚,不免心急如焚。 而老爷子为了给汤和冲喜,唯恐宫里不热闹,声势更加浩大起来。 “皇爷爷,您这是真舍得!” 晚饭时分,朱允熥和老爷子一同用膳,看着宫内装点彩妆的宫人笑道,“弄这么热闹,要花不少钱吧!”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老爷子为人勤俭,这种花钱的面子事,一向是不大爱做的。 老爷子坐在饭桌边,笑道,“哼,现在咱家花多少,等新媳妇进门那天,双倍都还回来!”说着,对朱允熥笑道,“汤和,可是大财主。就这么一个孙女,嫁妆上肯定下血本了!” 见老爷子脸色不错,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几位小王叔也到了成亲的岁数了。听说孙儿又娶妃子,各个都急得上蹿下跳的,您看?” 老爷子端茶喝了一口,“儿大不由爷,还想着多留他们几年!罢了,改天抽工夫,把他们的事也办了!” 朱允熥想想,又笑道,“四叔家的三位皇孙,如今也都还没有指婚?” “啧啧!”老爷子想想,“那三个可不好找,老大太胖,老二太莽,老三太阴。哎,老四生的三个儿子,怎么没一个像他的!” 朱允熥一笑,“怎么说都是您的亲孙子,不好找,您也得费心呀!” “儿孙多,债也多!”老爷子笑道,“前世欠下的。”说着,饭也不吃,起身朝外走。 “皇爷爷,您还没用膳呢?”朱允熥纳闷道。 “不吃了,看看六斤去!”老爷子说道,“好半天没见着咱嫡重孙了,想!” 第165章 狐假虎威 宫内且不提,先说外廷。 应天府尹陈德文自宫中出来,就回了府衙,欲召集手下官员等,商议外城改造之事。 “大人,您回来了!” 陈德文刚进后衙,他的师爷就迎了出来。师爷姓秦,颇有贤名,乃是他重金聘来,用以参赞政务处理琐事。再者陈德文虽出身广东大族之家,但在京师中毫无跟脚,需有个通晓京师关系的人,在身边出谋划策。 “见大人面有红光,有喜事?”秦师爷又问道。 陈德文坐下,品口茶,笑道,“今日朝会,皇太孙殿下对本官的提议大为赞赏。本来不过是议征外城临运河的土地,最后殿下居然让本官主管,外城棚户迁移,民生改造!” “恭喜大人!”秦师爷笑道,“才到京师,就得皇太孙殿下青眼!翌日入住中枢,进位大学士,易如反掌!” “哎,哪里哪里!”陈德文骄傲且谦逊的笑笑。 紧接着,又喝了口茶,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涉及五千户数万百姓的民生,还有运河仓储等事,不可怠慢。等下,你派人下去,召集应天府各级官吏前来议事!” “大人,急不得!” “怎讲?” 秦师爷上前几步,小声道,“大人初来乍到,这些天可有人有主动投效?” 应天府的差事虽然至关重要,但一向不好做,动辄有性命之忧。若不是如此,也不可能落到陈德文的脑袋上。 他一个外人,毫无根基,空降在这个位子上,别说投效了,手下人能不阳奉阴违都算不错。 陈德文面上有些黯然,“本官做官,朝廷为先,投效不投效的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为大明做事!” “你这话,别人信吗?”秦师爷又道,“只怕,这应天府上下,在没摸清您脾气之前,上下串通一气,都在防着您呢!” 顿时,陈德文感觉有些丧气。秦师爷说的不错,这些日子一来,应天府上下和他,却是好似无形之中,隔着一堵墙似的。看着哪里都好,其实哪里都不对。 “不过,现在您今非昔比!”秦师爷笑道,“您现在入了殿下法眼,金口一开予以重任。这时候你不急着见下官,是下官们要急着见您!”说着,又是一笑,低声道,“这时候,才是能看清,谁能和大人您一条心!” 所谓投效,不过是下官拜码头,从此以后死心塌地的追随上官。然后,再把暗中捣乱的人和事,和盘托出。谁能干事实,谁爱说小话,谁不服,谁听话等等,了然于心。 陈德文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师爷,多亏有你指点!” 这时,外面一个老仆捧着一张拜帖进来,“老爷,有人送拜帖来求见您!” 陈德文诧异的接过,他是外官进京,除了同乡之外,还有谁能见他。 拜帖倒是阔气,四角包鎏金边儿。上书几个大字,后生晚辈胡某求见。 “这人谁呀?”陈德文皱眉道,“是咱们广东同乡?还是我的同年?” 老仆回道,“是京师本地人,已经在门房坐了两个时辰了!” “不见!”陈德文甩袖道,“以后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要放进来!” “是!”老仆应了,正要去赶人。 但秦师爷忽然开口,“且慢!”随即,俯首道,“大人,这人来时,属下和他攀谈了几句。这人倒也不是闲杂人等,在京师中还有些能量。” 陈德文诧异道,“你说清楚!” “这人,是承恩侯家的姻亲!”秦师爷小声道,“承恩侯,可是当今太孙妃的母族。姓胡的亲姑母,就是承恩侯的亲家。承恩侯府中的大小姐,正是这姓胡的姑母的儿媳妇!” 一连串亲戚关系,让陈德文头昏脑胀。 “很亲的关系?”陈德文问道。 “属下和您这么说吧!”秦师爷笑道,“姓胡的,要称皇太孙妃的亲姐姐,为嫂子。他和皇太孙妃亲姐姐的相公,乃是姑表亲的表兄弟。属下不知粤地是否如此,大明勋贵淮人之中,姑表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陈德文想了半天,愕然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好像还真挺亲的!”说着,纳闷道,“可是本官和他非亲非故,他来见本官做什么?” “大人,这是好事呀!”秦师爷又道,“您初来乍到,手下正好没有合用的人手呀!这姓胡的既是京师本地人,又和皇家沾亲........” 陈德文想想,“恩,好,传他进来吧!” 稍候片刻,一个相貌还算可以,穿着也十分得体的青年男子快步进来。 直接跪倒,恭敬的说道,“学生胡东,拜见府尹大人!” “你自称学生,可是读书人?”陈德文问道。 “说来惭愧,学生苦读二十余年,只是个童生!”胡东低头,羞愧道,“不是学生不用功,自幼束发开蒙,可就是没有长进。蹉跎半生才知道,读书也是靠天分的。像大人您这样的金榜进士,乃天上星宿下凡。学生这样的凡人,能通宵文字,已经满足别无他求!” “你倒是个趣人!”陈德文笑道,“起来,看座!” 胡东落座之时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秦师爷,后者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胡兄,听说您和皇太孙正妃,承恩侯家乃是姻亲?”秦师爷问道。 “这个,说了好像学生卖弄!”胡东笑笑,“不但是姻亲,而且是很亲的姻亲。我姑表哥娶的是太孙妃的姐姐,小时候两家多有走动,时常在一起玩耍,学生小时侯,管太孙妃娘娘叫妹妹!” “如此关系,怎么仁兄到现在,还是布衣?”秦师爷又问。 “学生无用之人,怎敢染指朝廷官爵。姑姑倒是说要给我求过,可是学生虽圣人学问没学到几分,但圣人的德行教化,一日不敢忘!” “你姑姑是?”陈德文还迷糊着。 “学生的姑姑就是承恩侯的亲家母!”胡东笑道,“当日太孙妃入宫时,学生的姑姑是娘家的十全太太!” “哦!”陈德文对京师这边的规矩,一窍不通,但还是点头。 “你今日来?”秦师爷问道。 胡东起身,“为大人效命而来!” 陈德文一愣,“你给本官效命?” “朝廷欲征外城沿河之地,学生可以帮手!”胡东笑道,“说起来辱没读书人的身份,学生这些年在京师中没有什么长进,但人头熟。” “外城沿河之地的保长,刺头,泼皮都有几分薄面。若官府征用沿河地,学生可为大人分忧!” 他这么一说,陈德文顿时就懂了。 “可不是简单的征地这么简单!”秦师爷又道,“征地之后,还要安置百姓,建造房屋,还有建造仓库,铺路挖渠等!” “这事学生最得心应手!”胡东笑道,“大人,不瞒您说。我那表哥,就是娶了太孙妃姐的表哥。在工部做员外郎,工部许多工程都是学生来做的。” “学生手下,正好有许多工人,无论是盖房还是修路,手到擒来呀!” 陈德文有些犹豫,“这个.................” 秦师爷贴着他的耳朵,“大人,他这人不妨一用,他是承恩侯府的亲戚,若大人不用他,说不定明天,他又把太孙妃的姐夫搬出来。不妨先用用,看在承恩侯府的面子。他若得用,那就是两下皆好。他若不得用,您也算给足了承恩侯府的面子!” 陈德文一介文人,脑子里可没有这些弯弯绕。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些弯弯绕就是人情世故。 这人是太孙妃娘家的亲戚,倒不是说怕得罪他,花花轿子人人抬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反正事总要人来做,与其让外人做,不如让他做。 若他不许,传扬出去,他这个应天府太不近人情。或者有传言,他连承恩府那样的人家都不放眼里,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如此,你就试试!”陈德文想想,“运河边的窝棚,给你去拆,拆的干净之后,应天府自会和你结算银钱!若拆好了,盖房铺路的事也给你!” 胡东大喜,“学生谢过大人!” “无需谢本官,谁做都是做,你做本官还放心些!”陈德文笑道,“不过,本官交代一句,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 “学生明白!” ~~ 秦师爷把胡东送出府中,行至无人之处,胡东忽然长出一口气。 “憋死老子了,要装什么鸟读书人!”说着,又对秦师爷笑笑,“老秦,你这招狐假虎威可真是管用!” 秦师爷矜持的笑笑,“什么狐假虎威,这是因势导利!” “不管咋说,多谢了!”胡东拱手道,“放心,答应你的那份,少不了你。这趟买卖下来,怎么说也能落下个四五万的出息,到时候咱俩二一添作五!” “好说,好说!”秦师爷负手道,“反正你若是失言,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第166章 好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应天府府尹陈德文有了皇太孙的亲口嘉许,正在风头上,办起事来更加雷厉风行。 马上在外城靠近栖霞山的地方,选定了安置贫民的土地。一张张告示,贴在了外城沿河,官府准备征收之地。 正值盛夏,京城运河码头附近,人头汹涌。刚在码头上扛了半天包袱,准备晌午日头最大的时候,找个阴凉地方歇会脚的汉子们。却都挤在一处处,往日官府张贴告示的地方。 带着咸味的的汗水,从古铜色的肌肤上滚落,汉子们满不在乎的擦擦,太阳暴晒一会,就变成了白色的颗粒状。 “老宽叔,这告示写的啥?”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汉子擦着额上的汗水,大声问道,“咱们这些力巴儿,靠力气挣钱,官府咋突然找到咱们头上了?” “好事!”叫老宽叔的老者,穿着还算周正,板着脸朗声道,“你们这些汉子,祖坟冒青烟,摊上好事啦!” 说着,老宽叔捋了下山羊胡子,站在告示前,大声念道,“大明皇恩浩荡,不忍百姓疾苦。沿河之地本是运河泄洪河道,不许搭建房屋。但尔等生活窘迫,除却此地再无安身之处,官府便暂且容之。” “数年以来,运河沿岸窝棚林立,脏水横行。盛夏时节臭味熏天,疫病滋生。天子脚下,大明首善之地,观之不雅........” 老宽叔摇头晃脑的念着,人群中几个汉子再也按耐不住。 “忒磨叽,啰啰嗦嗦到底说啥?俺也知道住的地方连富人家的狗窝都不如,可没法子咋办?也没有当官的,把他家的大宅让出来给老子!” “哈哈哈!”听了这话,人群一顿爆笑。 “你这杀才,少胡言乱语!”老宽叔怒道,“这告示上说了,应天府要给你们这些住在沿河窝棚的杀才,换新房子!原来的窝棚,官府征了,你家多大的屋子,就给你多大的新房。新房就在城南,里咱们这不过三五里地!”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可紧接着,马上洪水爆发一样浪潮滔天。 “真的?” “官府有这么好心?” “给咱们新房!” 老宽叔站在告示下,大声道,“应天府的告示还能假,看看落款,洪武二十七年七月,大红的官印,这还能有假?” 穷苦汉子们,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水,疑问的目光互相看着,满是不可置信。从来只听说过朝廷要这要那,啥时候听说朝廷给百姓啥。而且给的,还是他们这些大明最穷的,最卑微的,世代出苦力的人。 “他娘的,当官的有这么好心?”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别他娘的有什么猫腻吧?” “就是,好事就这么落在咱们头上?” 汉子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老宽叔怒骂,“一群狗日的,朝廷的官印还能有假?白纸黑字!” “呸,白纸黑字有啥用。当官的一屁三个谎,那嘴都没俺家婆娘裤裆干净,他们说的话还能信?”一个粗鲁的汉子嚷嚷道,“俺可是听说,沿河这块地官府要收回去建仓库呢。俺看呀,别是官府耍诈,想着先把咱们诳走,然后推了咱们的房子,再来个不认账!” “就是,白纸黑字有啥用,贴在城墙上,咱也不认识几个。官府挥手撕下去了,俺们又画不出来!到时候,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你们这群杀才!”老宽叔跳脚怒骂,“当官的你们不信,那洪武爷呢?这可是天子脚下,哪个当官的敢骗你?” 提起洪武爷,穷苦汉子百姓们不吱声了。 稍候片刻,几人笑道,“洪武爷他老人家咱们自然信得过,要没他老人家,咱们老百姓说不定被欺负成啥样子。可是这事太玄乎了,咱们是什么人,穷了几辈子的人。” “几辈子都在河边上住着,没人管没人问。忽然官方说给新房子,换咱们的狗窝。大伙都是下力气的人,都知道天上哪能掉馅饼!” “还真就掉了!”老宽叔指着告示笑道,“你要是不信,去三五里之外的工地上看看,那边正有人给咱们起新房呢。不是啥深宅大院,那种宅子给你们,你们反而折寿。就是能让咱们这些苦人,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边已经在平地了,告示上说还缺人手。家里闲着的,无论老少男女都可以过去,干一天活给五个铜子儿,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说到此处,老宽叔有些动容道,“洪武爷见不得咱们穷人受苦呀!看咱们一家老少都我在狗窝里,不忍心。所以给了天大的恩惠,窝棚换新房。不光是换,以后还给咱们房子的地契。” 嗡,周围顿时跟油锅炸了一般。 “还愣着干啥,官府马上就让各保长甲长去你们家里量土地了,还不赶紧回去先看看自己的狗窝多大?”老宽叔大声道,“要不,就去那边的工地上瞧瞧,看看家里人能不能找个活,赚几个铜子儿!” 瞬间,簇拥在此处的人群,一哄而上,都红着眼睛往家里走。 再穷的老百姓也不傻,到底是不是好事他们心里清楚。靠他们自己,几辈子人也住不上真正的新房,再过几辈子也要住在河边的窝棚里。 若官府的告示说的是真的,他们就等于是改天换命。至于他们的土地,官府收去干什么,他们才不会在乎。 这样的场景,连续几天都在河沿各地上演。而等这些穷苦人家中,干不得重活的老弱和妇女,真正在三五里之外的工地找到事做,拿回黄澄澄的铜子儿之后,穷苦的百姓们几乎是疯了。 平日里被他们暗中骂得祖坟都塌了的里长保长,如今成了他们家中的座上客。而且再也不聒噪,骂骂咧咧,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官府的文书,直接就按上粗糙的手印。 连续几日,官府几乎是没费什么嘴皮子,征收的事进行的异常顺利。 ~~ 夕阳还有半边,染红运河水面。 老宽叔和几个运河边的保长,捧着一堆画押单子,进了运河码头边,一个看起来还算那么回事的馆子。 “胡爷!”老宽叔一进门,就对里面笑道,“今儿下午,又是四百多家!” 酒馆的后房,胡东一身短打扮,笑着从里面出来,“我就说,你们几位办事,我信得过!”说着,侧身道,“里面请,好好喝一盅!” 保长里长跟着老宽叔,在酒席上坐好,他们虽然没甚官职,可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也是吃过见过的。 “这几天,多亏了你们,不然的话,跟那些穷棒子,有的折腾!”胡东亲自给这些人倒酒,笑道,“我敬各位!”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老相识。再说朝廷有好事,自然要卖力!”老宽叔笑道。 胡东早先就是外城兵马司的白丁差役,跟这些地头蛇熟得很。 “胡爷,这事我们帮你办了,可是............”有个保长开口道。 “嗨,我忘不了。放心,等所有穷棒子都画押了,地皮征收下来的时候,该给的好处,一堆给你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开口的保长说道,“可千万别有差错,真要是弄出事来,那些穷棒子要撅我们祖坟的!” 胡东大笑道,“没那事,我叫各位,是一起发财的!”说完,啪啪的拍手。 掌声落下,香风扑鼻。 屋里人顿时跟实话一般。 一群半老佳人款款而入,熟练的依偎在众人身边,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加速。虽半老,但韵味十足,身材柔美。又放得下身段,举手投足都是撩人。 这些保长虽然吃过喝过,可这种事,却是没享受过。 “诸位,好好玩着,我先失陪!要是在这放不开,后面有房间!”胡东笑了下,拱手道,“玩好!” 第167章 私产? 内城的城门尚未关闭,胡东带人快步进城。 “胡爷,犯得上对这些人这么下本吗?”胡东身后,一个面目狰狞的汉子,边走边开口问道。 此人是京师外城,较有名的泼皮之一,名黄三,外号滚刀肉。 “这才哪到哪儿,不过几桌好酒,几个老娘们!”胡东冷笑道,“这算什么本儿?” 黄三想想,“我说的是以后,您不是说以后给他们好处吗?” “我说了吗?”胡东笑道,“他们哪只耳朵听了?” “您说了呀,征地之后!” “征地之后,地是户部邮政司的了,各位老爷要在那盖仓库,他们找谁要好处,找户部?”胡东冷笑,带着手下人,朝内城府尹衙门走去。 黄三愣了半天,“哦,你是说好听的话,哄他们,让他们白干活!” “这些人是地头蛇,别看那些穷棒子骂他们,可心里也认他们,他们出面,比衙门还管用!”胡东笑道。 “胡爷!”黄三又问道,“可,我不明白。咱们兄弟折腾一通,为的什么呀?” 长街上,胡东停步,回头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傻?” 骂着,也感觉是白骂了,而且周围的人都是一副脑子不灵光的样子。 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看,地征回来了,是不是要有人干活。推倒这些窝棚,给官府建仓,是不是都要有人干?咱们刚官府做了这么多事,这等好处是不是就要落在咱们头上!” “给官府干活多大油水,你们不知道?告诉你们,官府给的可是真金白银,手指头露道缝儿,都够咱们活十年的!” “再说了,沿河这边改了仓库,往后都是装货的地方。卸货要不要人?装货要不要人? “巡街要不要人,防火打更要不要人?这他娘都是财路,你们怎么就看不到?” “再说了,若仓库都是咱们盖的,多盖出几间落在咱们自己手里。开个饭庄子,酒馆子。开个温汤池子,开个赌局,开个带娘们的客栈,是不是都是钱?” 众人恍然大悟,佩服的看着胡东。 “胡爷,那盖房子那,咱们有啥好处?”黄三又问道。 “驴都比你精!”胡东笑骂,“我问你,官府给一间房多少银钱?” 黄三双眼瞪大,两个眼球,一边站岗,一边放哨,迷茫的算了半天。 “别管官府给多少,咱们直接拦腰砍一半!”胡东道,“一万砍一半就是五千,十万就是五万!” “这可是涉及到五千户的安置,沿河二十里地的仓储,金山一般的生意,你还说看不到好处?” 正说着,应天府到了。 一行人,马上变成了良民的模样。胡东整理下衣服,请门口的兵丁帮着递帖子。 不多时,里面传出府尹大人的话,请进。 胡东一个人,捧着画押的文书,快步进了府尹内堂。 “学生给大人贺喜?” 陈德文依旧是儒雅稳重的模样,“何喜之有?” “恭喜大人,沿河边征地一事,五千户中,有两千多户已经画押了!”胡东笑着,把手里重重的文书推过去。 “啊,这么快?”陈德文大惊失色,站起身问道,“短短数日之内,半数人已经画押签字同意征地?” 胡东笑而不语。 陈德文仔细的翻看着,详细的看着,文书上合约规范,完全不可能作假。 “好!”重重拍手,开口道,“小胡,你还真是能干!” “给大人办事,不能干也要能干!”胡东笑道,“再说,朝廷的政策好,那些穷苦百姓,也不能那么不识趣!” 陈德文想想,忽然正色问道,“你没用什么非常手段吧?” “堂堂正正!”胡东正色道,“学生,受大人之恩,怎么会让大人名声有污呢!学生召集了附近的保长里长,他们嘴都说破了,学生又用家里的宅子财产做抵押.........” “你做抵押?”陈德文不解。 “那些穷人精着呢,学生和他们说了,若是将来他们地收了,没房子住,就拿了学生的宅子去,他们这才相信!”胡东笑道。 “难为你了!”陈德文赞道,“一片公心!” “其实学生,是一片为大人之心!大人的事,就是学生的事。”胡东笑道,“学生,焉能不卖力!” “你呀你呀,伶牙俐齿!”陈德文笑道。 胡东顿顿,继续道,“还有半数,给学生三天时间,尽数给您征完。届时,先不用交付房屋给他们,学生就可以组织人手,推了那些窝棚,带人给户部盖仓库!” “不用那么急,总要让人先住上房子.............” “我的好大人呀,你就是心太软。若没有您的德政,他们几百年也住不上新房,何必急在这一时呢?”胡东笑道,“再说,这可是皇太孙交代给您的差事,太孙千岁即将喜事临门,您是他看重的臣子,用政绩做贺礼,岂不是喜上加喜,又别出心裁吗!” 陈德文想了半晌,看着胡东,“小胡,你这脑筋,真该做官呀!” “不行,大明朝众正盈朝,学生这种小聪明上不得台面!”胡东笑道。 “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明日你来本官官衙,领腰牌文书,一旦征收完毕,马上开建!”陈德文正色道,“记住,老百姓新房那边也不许停,务必两边开工,尽善尽美!” “是!”胡东应了一声,“不过大人,盖新房那边,您也知道,应天府并未给学生支银钱。可学生那边,答应百姓是工钱十天一算的,现在已经开工了,学生账面上没..............” “这都好说!”陈德文大笑道,“户部刚拨下来四千块银元,明日你来官衙拿钱。”说着,收敛笑意,“记住,账目要清楚!” “大人放心,一砖一瓦,学生都记得清清楚楚!”胡东笑道。 从府衙里出来,胡东心情大美,既然天黑索性没有出城,就住在了城里。 几人刚在一家客栈歇下,刚洗漱完准备喝点酒,乐呵乐呵。后脚,外城留守的兄弟,就气哄哄的找来了。 “胡爷,有人不肯走!”来人也是个泼皮,一脸横肉,气得咬牙切齿,眼神要杀人一样。 胡东坐在床榻上,正在烫脚,皱眉道,“谁呀?” “一家姓耿的!” “你说的给他们新房没有?” “说了,可是他家油盐不进!”泼皮手下开口道,“那家的老头子说,那是他们家祖上留下的私产,有官府地契文书的,就是不走!” “他还说什么了?”胡东阴沉着脸问道。 “他就说不搬,把我骂得半死,要不是念着您的交代,我直接砸碎了他!”泼皮骂道,“他们耿家不搬,周围几户院子齐整些,是私产的,也都不知道吃错什么了,都说不搬!” 私产,是最让胡东头疼的地方。 那些私产,可不是河边的窝棚,一脚就能踹塌的。都是青砖白瓦,真正的房子,是官府记录在案,属于人家代代相传的产业。 “你去,告诉老宽,跟那...............” “耿家!”手下接口道。 “对耿家,还有那些不肯走的私产户主说说。房子给他们更大的,两进院咱们给他两座,钱按人头一人五块银元,拿了钱赶紧搬!” “诶!”那泼皮答应一声,就要走,却在门口停住脚步,“胡爷,那他们要还不搬怎么办?” 说着,挠挠头,“私产的,一共一百多户,要是他们都不搬,怎么办?” “不搬?”胡东面色阴狠,“先打听下,他们家多少人?孩子多大?读书了没有?” “懂了!”泼皮嘿嘿一笑。 第168章 好官? 汤和的家眷,日夜疾驰,快马进京。 在这个讲究多子多福的年代,汤和家的男丁实在不算多,甚至有些人丁稀薄。 老国公一辈子生育了五个儿子,老大汤鼎,征云南途中战死,老三老四少年病死在军中。老二汤軏挂职太原卫指挥使,也是一员骁将。老幺汤澧,任职于淮西总管府军中。 若按原本时空的走向,他家的老幺,年轻的汤澧,也会在大明征讨五开战役中英勇战死。 这位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这个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家族,堪称一门忠烈。即便是百年之后,汤和孙子,任职西北边陲孤山堡时,面对数倍于己的蒙古大军,力战身死决不投降。 汤胖儿,就是汤家老大的遗腹女,所以从小备受宠爱,是汤家的掌上明珠。 汤家的马队进入京城,朱允熥带着李景隆等人,在城头偷偷观望。 她其实一点不胖,在朱允熥看来甚至有些后世模特一般修长精美的身材,但绝不像模特那般瘦弱,而是该有肉的地方有肉,该瘦的地方瘦。 说容貌,她也不是那种柔美的女子,而是眉宇间带些英气。在朱允熥看来,似乎有港台电影中,赵敏的味道。 因为汤胖是进京待嫁,所以朱允熥不能和她相见,只能悄悄的,在城头高处,默默打量着这位即将成为她妃子的女人。 汤胖儿英武的骑着战马,渐渐远去。朱允熥的目光还在追随,意犹未尽。 “啧啧,这两条大长腿!”朱允熥低声笑道。 “殿下说什么?”边上的李景隆没听清,俯首问了一句。 朱允熥顿觉失言,笑道,“没说什么?呵呵,听她名字孤还以为是个胖姑娘,没想到一点也不胖!” 李景隆笑道,“臣见过她小时候,确实是个胖姑娘!” “女大十八变嘛!”眼中人影消失不见,朱允熥背着手,缓缓走向通往城墙下的台阶,“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李景隆跟在他身后,笑道,“殿下,臣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允熥回头看他一眼,“你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这个,呵呵!”李景隆笑道,“汤家这位掌上明珠,可是从小当成男孩养的。弓马娴熟,精通拳脚枪棒,据说在她家演武的时候,她几个兄弟,都是不她的对手!” 朱允熥脚步一停,看着李景隆,“你以为,孤会像你一样,被老婆揍吗?”说完,傲然走下城墙。 走下城墙,自有护卫迎上来。 “殿下,回宫吗?”亲卫统领傅让说道。 朱允熥看看众人,目光落在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身上,“难得出来一趟,去外城看看。听说,外城安置百姓的新房正在施工,去看看!” 话音落下,一群人便簇拥着朱允熥朝外城而去。 为了不显眼,众人没有骑军马,而是便装如同百姓。护卫们三五成群,戒备的散开,围成一个弧形,把朱允熥包裹在中间。 安置运河边贫苦百姓的地方,选在栖霞山西侧,那边原就有个小镇。在小镇边扩出去数十里,便是未来贫苦百姓的新居。 此刻,原本荒芜的土地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热火朝天的同时也烟尘弥漫。牛马拉着碾子在平整土地,光这棒子的工人在挖掘地基,妇女孩子老人,或是挎着篮子搬运泥土,或是帮着运送木材砖石等物。 尽管不想招摇,可朱允熥一行人到这之后,还是吸引了工地上的目光。 朱允熥看着烟尘弥漫的工地,轻轻摆手,笑道,“还真是利索,才几天呀,就有了些轮廓了。”说完,目光看向远处,“咦,那边,是不是陈德文,叫他过来!” 应天府尹陈德文也在往这边狐疑的看着,等锦衣卫上去召唤,他恍然大悟,赶紧小跑着过来。 “臣,叩........” “别跪,多少眼睛看着呢,你要是跪了,工地马上就要停工!” 朱允熥笑笑,看着布衣上满是灰尘,带着草帽,鞋上满是泥土,皮肤有些发黑的陈德文,温和的开口,“你是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 “安置贫民,乃是朝廷和殿下的德政,臣不敢懈怠!”陈德文笑道,“臣一定要看看,才能放心!” “好,事关百姓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朱允熥笑道,“这一片,能安置多少运河边的贫苦百姓?” “三千六百户!”陈德文说道,“建好之后就是一个大镇,房屋的图纸臣亲自看过,分给百姓的只会比他们原来的窝棚大,绝不会小。” 朱允熥想想,“不是五千户吗?” “运河边征收的土地有五千户,但有些人不愿意离运河太远。所以在靠近城墙的位置,也开了一片地,安置他们。还有几百户人家,他们的房子是私产,有些家产不愿意和穷苦百姓住在一块。所以臣想着,按照市价买过来,或者给他们贴些银钱,让他们自己去买!” 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虽说不够买内城的房子,但是外城的地界,是可着他们选的!” “如此甚好!”朱允熥点头道,“户部的统计,京师外城也有十数万居民。大多数都是穷苦百姓,出卖力气为生,生活艰难。” “京师外城也是天子脚下,现在朝廷改造外城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百姓们安置好了,生活也就好了。外城干净了,大明的京城更气派,商业也更繁荣,一举多得!” “现在这五千户只是个开始,也只是试行,你应天府要再接再厉!” 改善居民居住条件,兴建基础设施这些办法,在后世早就被证明是提高经济,促进商业流通的好事。而且,在这时施行开来,也没有后世的难度和阻力,所用的花费也更小。 这可不是面子工程,而是实打实的惠民工程。外城若是改建好了,运河边满是各种码头和仓储,商铺林立。 更繁华的商业,也能创造出更多的工作机会。外城的居民,也未必再以出卖力气为生。 往远了说,凤阳现在已经开始分田给百姓,施行摊丁入亩的政策。一旦推行天下,大量没有田地的百姓也不用再给别人当佃户,更不用束缚在土地上。他们会从泥腿子,转变成自由劳动者。 大量的自由劳动者,更能促进商业繁荣。 此时朝廷所出的银钱,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罢了。 听朱允熥如此说,陈德文肃容道,“臣谨记殿下教诲!” “这算什么教诲!”朱允熥笑道,“事还是要由你们来做!”说着,看着远处的工地,脸上的笑容更盛,“看看,不过是个小工地,就能给许多百姓手里多上些活钱,不错!” 一句不错,陈德文满脸荣光。 “不过,有件事孤还是要和你说道几句!”朱允熥又道,“你呀,别光顾着看表面。要往深里看,有时候想的再好,政策再好,到了下面也会变味。无他,利益太大了。有利益,就有人要动歪心思。所以你呀,要主意下面,别让人浑水摸鱼,把好事弄出污点来了!” “殿下放心,臣时刻都在盯着!”陈德文说道。 这边正说着,忽然一个侍卫慢慢走到朱允熥身边,轻语几声。 “殿下,皇爷传旨,让您回去呢!” “知道了!”朱允熥再看一眼工地,“陈爱卿,孤先回宫,改日再来看。” “臣,恭送殿下!” 工地之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凉棚之中,胡东踮脚望着远处,表情十分忐忑。他亲眼看到府尹大人急着前去,对那边的人点头哈腰,就知道是来了大人物。 还好,那些大人物没过多停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胡东心中庆幸,“幸好,这几天还在做样子!”想着,赶紧拉过旁边的一个手下,“去,告诉陈老五,送来的砖石木材不得掺假!” 那手下想想,“胡爷,不掺假,咱们赚什么?” “老子说送来的必须是好东西,可没说过几天用的也是好材料!”胡东骂道,“摆在那,给官府的大人们看,懂吗?” 手下自然不懂,但也不敢反驳。 这时,胡东瞧见陈德文转身返回,赶紧换了一副笑模样,迎接上去。 第169章 恶人 “大人,这大热天,您快歇歇!” “这工地上全是灰,您擦擦!” “有学生在这盯着,出不了差错!” 陈德文被迎回凉棚,胡东马上抢过陈家下人手里的毛巾,亲手奉上去,笑着开口。 “不亲眼看看,本官总是不放心!”陈德文擦下满是灰尘的脸,笑道,“民生无小事!” “您真是爱民如子,应天府的百姓遇上您,真是有福气!”胡东笑道,“您尝尝这凉茶,学生是按照粤地的方子,找人熬的,光是中草药就放了八种。” 陈德文喝了一口,缓缓点头,“还是差点,你这凉茶呀,太凉了!” “您这么一说,学生糊涂了,凉茶可不就是凉的吗?”胡东请教。 “谬论也!”陈德文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笑道,“所谓凉茶,入口是温的。带着丝丝甜味,入肚之后不伤脾胃,喝的不是凉,而是去伏驱暑,让人从心里感到凉爽!” 说道此处,看着手中冰镇过的凉茶,继续笑道,“你这是....暴殄天物!” 胡东恍然大悟,“原来小小一碗茶,也有这么多学问,学生受教了!”说着,又笑道,“一碗茶包罗万象,俨然是世间学问。说实话,学生见过的大人多了,但没几人能如大人这般让人如沐春风!” 陈德文自得的笑笑,其随即又道,“你可知,刚才来的是谁?” “莫非是哪位贵人?”胡东笑着开口,“学生眼拙,看不出来!” 陈德文挥手,边上人退下,低声说道,“皇太孙殿下!” “啊!”胡东倒吸一口冷气,“千岁都亲自来了?他.........他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面上虽然如此,他心中却是吓得要死。幸亏还没开始弄虚作假,否则今日就要闹出祸事来。 随即心中又道,“这几日要赶紧把房子建起来,不然万一哪天殿下再来,可就出事了。外边建好了,他总不能把房子推倒查看!” 陈德文更自得的开口,“殿下表示嘉许之意,说本官的差事办得还算不错!” 胡东急忙道,“大人的辛苦,学生和众百姓都看在眼里。千岁说不错,可学生和百姓却要说大人,劳苦功高!” “夸大了,夸大了!”陈德文笑道。 胡东眼珠转转,“大人,学生以为,既然千岁有嘉许之意,咱们何不更上一层楼。学生还是觉得工期慢了,不如两班倒日夜施工,总要在千岁大喜时候,添喜不是?” 陈德文沉思一下,“话是这么说,可是工期太赶...........” “你放心,全交给学生来办,工期再怎么赶,也不会放松质量。”胡东说道,“学生,务必建得又快又好,稳稳当当!” “嗯,有心了!”陈德文点点头,又笑道,“说起来,你和殿下还算是亲戚!” “学生不敢!”胡东垂手,正色说道,“学生和承恩侯有亲不假,可不敢跟千岁攀亲。学生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好歹,知道尊卑!” 陈德文赞许道,“难得你也是个知进退的人,本官选你,没有选错!” 世人唯恐不能扯虎皮做大旗,而这个胡东,事事谦恭小心,正合了陈德文的心意。 “大人,看您这么劳累,学生给您物色了一些东西!” 话音落下,陈德文顿时脸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糊涂,难道你不知大明的国法吗?本官是看你人还老实,办事可靠才选你,你以为本官是贪图你的腌臜之物吗?” 胡东赶紧行礼,委屈道,“大人您两袖清风,学生如何不知。可您对学生有提拔重用之恩,学生如何不报?再说,学生知您高风亮节,怎么会给您腌臜之物!” 说着,对远处摆手,一人捧着一个匣子过来。 “大人,学生家中原也是书香门第,可学生学业一事无成,愧对祖宗。这里,是学生祖辈传下来的孤本,王文公集。所谓宝剑赠烈士,这样的孤本,正好送于大人这样的名士!” (王文公,王安石) “孤本?”陈德文一惊,打开一看,匣子中一本古色古香之书静静放着,信手翻开,书页上还刻着大宋时的印记,“竟然真的是宋刻,王文公文集!” “王文公一代名臣,宋刻之书献于大人,乃是天造地设之合呀!”胡东又道。 宋刻太过珍稀,陈德文爱不释手的翻看着,脸上满是纠结。 良久之后,叹道,“罢了,只要不是黄白之物,不违朝廷法度,本官就收了。” “大人!”胡东动容道,“您不但爱民如子,还两袖清风,翌日必定是大明栋梁之臣!学生,能遇到大人,能在大人手下,出微薄之力,学生之幸!” 陈德文叹息一声,再次看着工地忙碌的百姓,“读圣贤书为何事?为圣继绝学。做官为何事,为造福百姓!本官一生,不求名利,只求无愧于心!” ~~~ “老子再问一遍,你们,搬是不搬?” 运河边一处房间内,几个面目狰狞的青皮,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藏了凶器。一脸不善的看着屋内几个百姓,目光犹如要杀人一般。 历来都是良不恶斗,老实巴交的百姓们,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泼皮们,心中难免有些畏惧,但涉及到自家的财产,还是咬紧牙关不肯退让。 “搬去哪里?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为何要把我们迁移到那边。” “这房子,是我祖辈开始三代人修建的,凭什么你们一句话,我们就要让出来!” “我们在外城都是做小买卖的,家业都在此,我们为什么去那边!” 百姓们纷纷开口,所谓故土难离,他们几代人都住在这,生于厮长于厮,自然是不愿意离去。再说,这地方靠近运河,对他们这些做小买卖而言的人来说,是天时地利。搬走之后,他们失去的不但是家,还有赖以维生的生意。 “给脸不要脸!” 一声大喝,百姓们更显畏惧。 破皮之中,黄三站了出来。他脸上一道刀疤,敞开的胸膛上更是纹着凶悍的虎头,最瘆人的是两只眼睛。 他两只眼睛好像不在一条线上,当你以为他看你的时候,其实他在看别人。反过来,当你以为他在看别人的时候,其实他在盯着你。 两只眼珠,好似一只放哨,一只站岗。 他笑起来更是吓人,微微一笑,生死难料。 “又不是白要你们的房子,你们房子多大,爷给你们双份。按家中人口,一人五块银元,还想怎地?” 说着,哗啦一声,一袋袋重重的银钱落在桌上。 大手抖落开来,叮叮当当闪耀的银元顿时满桌乱蹦。 “你们的房子,能值几个钱?”黄三狰狞道,“别不识抬举,惹恼了爷爷,房子要占,一分钱都不给你们!” 一边说着一边大手抓着银元,再缓缓放开。 “爷爷现在还有耐心,别他娘的给脸不要!” 百姓们盯着银元,再看看黄三,有的面露不忿,有的咽口唾沫。 “不行!”有人忽然道,“谁知道你说的真假?我们守着运河边,几代人都有生计,不搬。若想我们搬,那就在运河边,给我们盖一模一样的房子。” 黄三大怒,“运河边的房子,也是你敢想的。朝廷要这块地,是做码头做仓储做商铺子。寸土寸金的地方,你也敢想?” “怎么不敢想,地就是我们家的,我们有地契!” 有百姓再大声开口,“我早就听说是朝廷征收,既然是朝廷征收,不可能一人只给五块银元。定是你们这些泼皮,从中黑了银子!” “曹你姥姥!” 黄三噌的一下抽出刀,“今日不画押,谁都别想走!” “你............”百姓们见了刀子,难免有些害怕。 有个年轻人咬紧牙关,大声道,“你敢行凶?有本事你当场杀了我,不然我去衙门告你,去洪武爷皇城外叩阙去!” “哈,吓死老子了!” 黄三咧嘴一笑,两只眼睛挤在一起。 随后,把刀子放子桌上,“洪武爷,爷爷可惹不起。你要是想告,那房子我们爷们就不要了!” 说着,啪地一拍桌子,“但是运河边窝棚太多,明火暗火的哪年不烧几间屋子。” 然后,又用刀子挑着他自己的指甲缝隙,冷笑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喝凉水塞牙。说不定哪天,一个不小心诸位家里走了水,施救不及时,一家老小都烧死了,和咱爷们没干系吧!” “又或者,你们小孙子小儿子去学堂的路上,被人贩子拐了,打断手脚去要饭,也怪不到咱爷们头上吧!” “你们家里的女眷,大姑娘小媳妇的,说不定哪天被人拍花拍了去,卖到妓寨里,千人骑万人跨,和咱爷们也没关系吧!” “你.............” 众百姓顿时心中胆寒,这世上坏人在暗处,坏事总比好事先来。罪恶永远比正义先到,即便是告状,也要有人才成。 哗啦啦,黄三用刀子扒拉着桌上银元。 “俗话说,瓷器不跟瓦片碰。咱爷们可是比瓦片还硬得石头,你们碰得起吗?” “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好吗?非要自找不痛快?你去告,去呀!你看你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你前脚去后脚就有人放火烧你全家!” “就算你们告赢了,能怎地?大不了爷爷一死而已,可你们的家也就毁了!爷爷早就活够了,可你们的家眷儿孙,啧啧,也活够了!” “没有王法了!”有人咬牙切齿。 “王法!”黄三冷笑,“王法是欺负老实人的,爷爷这样的恶人........” 说到此处,突然手起刀落。 噗嗤一声。 “啊!”众人惊呼闪避, 之见黄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直接插在他自己的大腿上。兹拉一声拔出来,鲜血顿时喷了对面人一脸。 “这就是爷爷的王法!” “这一刀,捅的是爷爷自己的肉!爷爷忍得住!” “捅在你们家眷的身上,他们忍得住吗?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家破人亡,你们是不是贱!” 说着,又一摆手,又是一个袋子过来。 又是哗啦啦一散开,顿时众人眼睛充血。 桌子上,银元边上,有读书郎用的笔墨,有小孩的头发,衣服料子。仔细一看,居然都是自家儿孙的。 “认识吧!再给你们一刻钟,若不签,爷爷话也不说,转头就走!” 黄三狰狞道,“只不过,你们的家人,嘿嘿!” 众人互相看看,顿感无力。 这些人都是亡命徒,真如他们说的,能不能走出两说。就算是告状了,能得到什么。告赢了,自己的家也毁了。 有人灰心丧气,正欲画押之时。 突然外边传来脚步,一个泼皮冲进来大声喊道。 “三哥,耿家跟咱兄弟打起来了,周老二伤了!” 第170章 耿家 夕阳挂水面,层层红浸染。 外城运河边紧挨着栈桥的地方,骂声和尖叫交织,周围低矮的窝棚里,无数人伸长脖子往出看,随着骂声渐渐高涨,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向前,把一座在低矮的窝棚中,鹤立鸡群的三合院围了起来。 “打起来了嗨,耿家爷俩把那些让咱们腾房的人给打了!” “见血没有?动刀没有?” “官差来了吗?” 看热闹的人群中,大伙嗡嗡的互相问话,乱哄哄跟没头苍蝇一样。 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抱着膀子指指点点。 “旧房子换新房子,他耿家也够犟的了,就是不走!” “你知道什么呀?人家是私产,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征他家的地,不但要给房子,还要给钱呢!” “给钱还不走?嫌少?他们家想要多少?真是贪心没够的!” “人比人气死人,咱们几辈子苦哈哈,连个房契都没有,看看人家!” “做吧!他们家就做吧!给钱还不走,惹怒了征地的,一铜子儿都不给他!” 这世上,风言风语,人之劣性。恨人有,怨己无,虽片面也常态。 耿家的院子在这贫民聚集之地,还真是树大招风。他家靠着运河,三合院面阔十六间房。爷仨带着媳妇住三间。剩下租给来往的客商落脚,家中还负责给那些客商提供饭菜,每月的进项都不少。 此刻,耿家的院子前面,一个满头是血的泼皮,被几个人搀着,恨恨的朝紧闭的耿家大门里咒骂。 “日你娘的,敢打爷爷,你等着............” 但还没骂完,就被人狠狠的拽了一把。 这一带比较有威望的保长老宽叔露面,对耿家喊道,“老耿,怎回事嘛!人家好言好语的跟你家说话,你家咋动手呢?” 耿家院墙上,一个五十多岁红脸汉子露出头,大声骂道,“好言好语?他娘的你问他说啥了,他说我家不走,一把火烧了我家的房子!老宽,我家这房子,是我太爷爷,爷爷,老子加上我四代人,汗珠子摔八瓣挣出来的,凭啥他说搬,我们就要搬!” 说着,这汉子直接爬上墙头,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喊,“街坊们,我耿家良善,这些年从没跟街坊邻居红过脸。诸位给评评理,我自己家的房子,凭啥给别人腾地方!” 老宽叔脸上挂不住,大声呵斥,“朝廷征地,让咱们住新房是好事,你少胡搅蛮缠的!动手打人,给你能耐的!都见血了,不怕吃官司?再说了也不是白要你的房子,征地的管事的都说了。给你家两个三合院,按人头一人五块银元,你不搬,是不是想要坐地起价!“ 哄地一声,周围看热闹的马上炸锅。 五块银元,多少出力气的穷苦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五块银元。而且还是按家里人头给,耿佳七八口人,那就是四十块银元。再加上两座三合院,他耿家一下成大财主了。 若说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些人一开始是幸灾乐祸,现在可是妒得腔子都红了,火烧火燎的。 “放屁!”耿家汉子大声骂道,“给钱有啥用,给了钱断了我儿孙的生计,不成!朝廷征地咋了?这房子地契上有朝廷的官印,是我家的私产,天塌下来也是我家的私产,老子不同意,就不能征!” “老耿,你这就是不讲理了!”老宽叔还在外头大声喊着,“咱们这穷地方,要不是官府的恩典,老少爷们还要在窝棚里多呆几辈子。现在征地,你家若是不搬,这一片的街坊都没办法搬。谁让你家的房子,横在当间呢?” “大伙好不容易有了盼头,你就忍心,因为你自己家一户,连累周围的街坊都不能搬?做人不能太自私呀,天下的好处也不能都是你家的。得理了,不能抓住不放!” “你拍拍良心,真要是因为一家一户,让周围上百户街坊也搬不了,你亏心不?” 老宽叔一番话,顿时再次引爆人群。 看热闹的街坊这才明白过味来。 是呀,朝廷征地是征这一大片,若是耿家不搬,他们这些人也搬不了。将来朝廷在运河边修的仓库等,不可能绕过他耿家呀! 他耿家可真是缺德冒烟了,为了他家的宅子,让这么多人住不上新房子,真是坏透了! 耿家汉子的红脸青紫一片,大声怒骂,“老宽,你少来这套!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家你试试?”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远方一群不怀好意的汉子,敞着怀气势汹汹的过来,顿时大惊。 “老大,老二,来人了,抄家伙堵住门,今天谁要敢来,咱爷们就和他们拼了!” 院子里,耿家的两个儿子没答话,但都抄起四五叉,榔头,一脸坚决的堵住大门。家中的女眷,也都扎紧了衣裳,握着擀面杖,菜刀等物站在自家爷们的身后。 耿家老太太,抱着两个孙子,躲在门口,哭着大喊。 “跟那些天杀的拼了,不能让他们占了咱家的房!” “让让,让让!” 一群统一身着青黑色褂子的汉子,绷着脸过来,当先的几位对着看热闹的人就是一顿呵斥。 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缩着脖子,怯怯的让开一条路。 这些汉子他们也都认识,据说是官家特许的,征地拆房的人。本来有些人心里对这些汉子还有怨言,官家的事,弄这些泼皮做甚。 但是现在,许多人心里似乎明白了。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些泼皮正好治耿家这样油盐不进的,良心坏透的钉子户。 “咋回事?” 两只眼睛努力的挤在一起,黄三对着头破血流的泼皮怒道。 “三哥,这家人他娘的疯了。我才说了几句话,一砖头就拍过来了!”被打的泼皮,脸上都是血,大声嚷嚷道,“若不是,若不是怕耽误大事,我早就一刀子捅过去了!” “反了天了!”黄三怒道,看着耿家的院子,一脸阴冷,“今儿王八翻个儿了,打到咱兄弟的头上。弟兄们,给我上,冲进去揍他们家狗日的!” “是!” 话音落下,十几个汉子,气势汹汹的就要冲过去。 呼啦一声,边上刚才退缩的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又围了上来,脸上竟然有些对即将发生的事,莫名的期待。 “等会!”老宽叔怒吼,“先别动!”说着,对周围拱手道,“耿家打人确实不对,可你们不能动手。要动手,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老宽叔仗义!” “您老就别拦着了!” “老宽叔,别打着您!” 周围的人,又是一顿七嘴八舌。 黄三瞅瞅老宽叔,两只眼睛转转,跟两小蝌蚪似的,喊道,“不打?我的人被打了,他耿家为啥不给个说法。不打也行,兵马司走一趟,说道说道。大明朝律法,私斗见了血,怎么判?” 说着,冷哼一声,“我这兄弟看郎中,耽误工,修养,吃喝费,他耿家都要出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万一落下后遗症一辈子不能出力,谁来养?你老宽叔既然要做好人,你让他耿家给个说法!” 耿家爷们在院里气得咬牙切齿,大声叫骂,“放屁,放屁,放屁!是这泼皮,说啥抓了我孙子去,说烧我家的房子!” “谁他妈听见了!你这刁民血口喷人罪加一等!”被打的泼皮喊道。 “我说不过你们!反正,我们爷几个今儿就守着祖宗的产业,有种你们就进来!”耿家汉子气急了,大声喊道,“看我们爷仨,撕碎了你们这些杂碎!” “姥姥的,比咱爷们还凶!”黄三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时,边上突然有人大喊。 “官差!” “巡检的老爷们来了!” 第171章 变色龙 “让让,让让!” “别挤这看,好事呀?” “后边,后边去!” 一队皂衣官差,按着腰间的腰刀,横眉立眼的过来,冲着人群就是一顿吼。 看热闹的人群又畏惧的后退,潮水般让出一条路来,这些官差们满意的点点头,昂首阔步而入。 大明律,一百户为一保。五百户设一巡检,由不入流小吏统领。 虽说不入流,但在普通百姓眼里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穿官服的都是官,谁惹得起呀? 这巡检司和隶属应天府的巡检兵马司还有不同,后者多是兵丁组成,巡检有守土作战之职。而外城的巡检,大多数是朝廷的帮闲,不再籍,处理的也是多鸡毛蒜皮,打架斗殴,偷东西的小事。 其实就是这些小事,他们也往往出工不出力,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躺着歇腿呢。 “怎么回事?”官差的小头目,走到院子前,斜眼看看黄三,老宽叔等人,“光天化日的,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喊打喊杀的想干啥?外边饭吃够了,想去里面吃鞭子嚼钉耙?” “这位差爷,鄙人是这里的保长!”老宽叔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朝廷征地吗?” 于是,老宽叔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官差头目眉头紧皱,“虽说是征地,可大白天的,有话不能好好说?”说着,扫扫那些泼皮,“还弄出这般架势来?出了事,你一个保长,能担待?” 这时,官差边上一个年老的差役,贴着官差的耳朵,又小声说了几句。 官差脸色再变,笑道,“哟,这事闹的。哪位,你是让人家开瓢了?”说着,再笑笑,“好事要慢慢办,急了的话,好事也变成坏事了!” “您辛苦!”黄三拱手笑笑,小声道,“内城兵马司黄二,小人的亲哥!” “哦!”官差拉着长音,笑道,“老黄呀,熟人!呵呵,熟人!”然后,看着墙头的耿家人,怒道,“官差来了,手里的家伙都放下,想干啥?大明律,私自斗殴,坐监打板子!” “您给评评理!”耿家汉扔了手里的东西,在墙头行礼,气氛道,“小人好好的宅子,这伙人来了就要强买。小人不答应,就说要防火烧房子,还说要抓我小孙子,卖我儿媳妇!” 官差脸色大变,看着黄三等人,“有这事?” 脑袋被打破的泼皮叫屈道,“您别听他胡说,哪有的事!小人要说过这话,出门让狗咬死!” “敢说你不敢认?”耿家汉子大怒,“难不成我还冤枉你!” “你说我说了,你有证人吗?”泼皮喊道。 “我爷仨听得真真的!” “你们父子的话算不得数,就算闹到衙门,官老爷也不当真!” “你.............”耿家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无耻!”说着,对官差喊道,“大人,这些人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威胁要杀我全家,您还不抓人!” “这个!”官差眼珠转转,“查无实据呀!你说他说了,他说他没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再说了,他就算说了,也没做呀!我虽然穿着官衣,克也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抓人呀!” 说着,笑道,“你们这都是小事,何必闹成这样?坐下来好好说不行吗,居家过日子和气生财,咒死骂活的干啥呢这是!” “他们...........”耿家汉子双目圆瞪,“他们欺负百姓!” “谁欺负你了!”黄三回道,“我们动你一手指头了?倒是你们家,无故打人。看看,脑子都他妈浆糊了!” “哎哟!”官差头目也咧嘴道,“见了血,这事就小不了!” 耿家汉子气得差点没背气,“官差老爷,小人委屈,您要做主呀!” “做主!”官差道,“不过还是那话,人家没动手,倒是是你打了人!谁打人,谁理亏。你说他说了什么,可是人家什么都没做。大明朝,没有因言获罪的事。” 随后,看看周围,又是一笑,“见血了就要见官,不过嘛,我看也没什么大事,你们要是愿意私了,咱们也不必经官。你们要是不罢休,那就衙门里走一趟!” “没有王法了?”耿家院子中一声怒喝,一年轻的后生直接爬上墙头,“明明我家受了委屈,怎么好像我们才是恶人!难不成,我们保自己家的宅子,也犯了王法!” 老宽叔对官差头目道,“这是耿家的老二!” 官差皱眉,怒斥道,“打人的是你家不?是你们先动的手不?若是你们被打,自由官府做主。现在是你们打人,你们还有理了?若是人人都学你家,嚷嚷委屈就能打人,王法何在?” 这时,黄三忽然对身边被打的泼皮用了个眼色。 “哎呀!”那泼皮会意,大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似乎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大哥,我好像不成了,上不来气,脑子针扎一样疼!” “兄弟,挺住!”黄三身边的人一拥而上。 “救救我,我还没娶媳妇呢,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我可不能死!”泼皮连哭带喊。 “差爷,我这位兄弟要马上送医。耿家打人,我们不私了,劳您抓人,咱们巡检衙门走一趟!”黄三大声道。 说着,他不住的对官差挤眼。 可那官差头目,也把脸一转,好似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说,耿家的。”官差对着耿家开口,“我多说两句,打人就是你们不对。大明朝又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现在人家伤了,你们理亏。要我说,你们也别扛着,低个头说几句好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们也落不下好,何必呢?” “对,大明朝有说理的地方!”耿家老二在墙头大喊,年轻的脸上满是怒气,“诸位街坊,差官作证。我这就去应天府击鼓鸣冤...........不,我顶着大诰,告御状去!” “好!” 他话音刚落,周围震天的喝彩。 “告御状,快去告!” “多少年没这等稀奇事了!” “大伙都跟着去开开眼!” 官差想想,“嗯,你要是去告御状,这事我就管不了!”说着,对老宽叔道,“这事,巡检司芝麻大的地方,管不了!”然后,也斜眼看看黄三。 黄三一脸怒气,“这位差官,你刚才还说.........” “一码归一码,他打了人,他不对。但他觉得委屈,要告状,我也拦不住!”官差笑道。 “我哥黄老二.........” “熟人!熟人!”官差笑道,“可是熟归熟,事归事!” “您这是和稀泥吗?”黄三小声怒道,“应天府衙门里.........” “你是不是觉得你行了?”官差忽然变脸,抖抖官衣,“给你脸,你不兜着?” 黄三变色,强忍怒气。 他是市面上混了十几年的人了,脚后跟都明白官差的意思了。 你们两边,官差谁都不得罪。谁弱,谁好欺负,官差不介意踩一脚,做个顺水人情。但是谁强,谁横,谁不要命,官差也自有掂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且慢!” 突然,人群外又传来声音。 人群诧异的回头,只见胡东满脸和气的进来。 “诸位,都挺好!”不管认识不认识,胡东都笑着打招呼,“大热天的,看什么热闹呀!都散散,这么着,我出钱,让旁边小铺送几桶绿豆汤来,回头让人挨个给你们送家去!” 大家伙都认识这位替官府征地的管事,这人看着就和气,是个笑脸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这事闹的,还惊动您了,对不住。回头胡某人,去衙门给诸位请罪!”胡东又对官差说道。 官差也认识他,笑道,“好说好说!” “对面是耿老哥!”胡东离耿家几米外,鞠躬笑道,“手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哈!都是粗人,不会说话,急了点,你们别往心里去!” 说着,慢慢转身,走到那被打的泼皮面前,笑呵呵的看着对方。 对方有些畏惧的站起身,畏缩的不敢说话。 啪,胡东抡圆了一个大嘴巴! 泼皮直接被抽得陀螺一样,满地打滚。 “你要死?出点血就要死!”胡东边打边骂,抄起地上一块土坷垃,照着对方脑袋,咣就是一下,“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老子打死你!” “胡爷!胡爷!”老宽叔赶紧来拉。 胡东几下,泼皮又满脸是血。 “诸位!”胡东再拱手,对着周围众人道,“官府征地,是改善民生的好事,我兄弟急了些,要是言语不周到了,诸位包涵!” “这位爷仗义呀!” “怪不得做大买卖,瞧瞧这气度!” 周围人,都赞许开口说道。 胡东又走向耿家,“耿老哥,别的不说了。事是因为征地而起的,咱们哪说哪了,您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搬。您要是不搬,这片的地都没法征,您给句痛快话!” “不卖!”耿家人异口同声。 “你家一座三合院,我个人掏腰包给你补偿三份,跟大人求情,征地之后在这给你家留一所小铺,再额外户上每个人头,给十块银元,如何?这钱,全是我自掏腰包,就当交个朋友!” “嘶!” 胡东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冷气倒吸的声音。围观的人群,眼珠子都红了,心里嫉得能冒出血来! 谁知,耿家就俩字,“不卖!” “为啥?”胡东笑道,“您总要给个说法吧,不是对我,而是对这么多因你家耽搁住新房的街坊!” “地是我家的,宅子是我祖宗几代人牙缝里生出来盖的!”耿家老二说道,“是我的东西,我家怎么办,和旁人无关。大明律法中,可没有必须卖宅子这一条!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我的东西我做主,就是理。我们家几代人生在这宅子中,死在这宅子里,金窝银窝,不如我们自己的狗窝。卖了祖宗留下的产业,死了也对不起祖宗!” 胡东冷笑,“你们家跟钱有仇?” 耿家人回道,“我们就认死理儿,我们有地契,当初我们从官府买的地,就是我们的东西,不能随便什么人说征就征了去!” “有地契,您拿出来瞧瞧?”胡东笑道。 耿家老汉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陈年旧纸,双手觉着,大声念道,“兹有房十六间,售于耿家,以此为证。大元,至正八年............” “哈哈!”胡东大笑道,“老哥,您拿大元的地契,在本朝说事儿?现在,可是大明!” 哄,周围也都哄笑起来。 “大元咋了!大元的地契也是地契,也是当初官府给的凭证。大明朝立国之后,也承认!”耿家老汉怒道,“姓胡的,你爹你爷也是大元朝活过来的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前朝的人,生下你,你就不是人吗?” 第172章 狠毒 耿家老汉这话,等于是直接骂人家祖宗了。 换做旁人,可能当时就要抄刀子拼命。可是胡东就那么微微一笑,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不但如此,而且态度越发的谦和。 “耿家老哥,给钱不成,给房也不成,您和我说道说道,到底为啥就不是搬呢!不是逼着您搬,逼着您卖。可你们一家,关乎到周围几十几百家,您是讲事理的人,得给个说法吧?您要是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能帮的一定帮。要是真的搬不了,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说到此处,胡东环视一周,对周围百姓笑笑,“方才我说大元的地契不管用,那是说笑话。地契就是地契,我胡某人是读过书的,圣贤的道理说成大白话,就是管他谁做皇帝,百姓的就是百姓的。不能因为改朝换代变天了,就不承认百姓手里的财产。” “这话说得好!” “胡爷高见!” “胡爷仁义!” 胡东话音落下,周围又是一片喝彩。 人人心里有杆秤,虽说是看热闹眼红嫉妒心里发酸。但人家的终归是人家的,你可以恨他厌他人心不足。但也不能昧着良心,拍巴掌说人家的不是。东西是人家的,外人没资格指摘。 “我自己家的房,凭啥给别人说法?” 虽话是这么说,但墙头的耿老汉语气已经松动不少,大声说道,“我们祖上是赣州逃荒过来的,我太爷爷挑着担子,一头是他老娘,一头是我太奶和爷,在应天府落脚,靠给人掏粪,一辈子夹着尾巴做人,在这运河边上置下了三间房。” “到我爷爷那辈,接着掏粪,又多了三间。我父亲长大后,也还是跟着大人掏粪。我们家干的是脏活,可心里勤快,身上都是大粪味,可赚来的钱是干净的!” “到我十来岁时,我爷爷和老父亲琢磨着,不能让再让我也去扒粪沟去。勒紧裤腰带在沿河边支了一个小铺,老天保佑,我们置了十六间房!” “可是后来赶上大军攻城,我们家在外城的小铺,一把火被烧了干净。祖宗几代人留给我的,就剩下这些房子了。靠着这些房子吃瓦片,我生儿育女养活老小,日子还算过得去。” “你们说要卖这房,我是一万个不愿意。不是钱的事,而是我要是卖了,总绝对对不住祖宗的艰辛。诸位街坊也都是穷苦人出身,您们说,几代人置这么点产业值得吗?现在卖了,一时痛快了,可我这辈子还有什么留给后人的呢?” “你说是给房,给小铺,给银钱。可我说句不好听的,我这一辈子都在外城讨生活,各色各样的人见多了,各种话也听多了。当面说得好,背后下刀子的事,见了不是一两次。” “胡爷,有些话白让我挑明了说,那没意思。你们究竟是什么路数,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跟你斗,更不是要跟你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们小门小户不求大富大贵,只想着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将来我死了,十六间房两个儿子一人一半。他们还挨着住,孙子辈的也在一块,这个家就散不了。” “您要是想玩硬的,我耿家这几口人,陪着!” 一番话,周围鸦雀无声。 还是那句话,公道在人心。说征地是好事,可是这好事中总有些大家伙看得云山雾罩的疑团。既然是好事,贴告示的也是官府,怎么出面的都是这些泼皮呀? 既然是好事,怎么这些泼皮还威胁人家拐人家的孙子,卖人家的女眷呢?好人,能说出这话来吗? 胡东一直点头听着,没啥表情,等耿家人说完,拱手道,“您说的对,祖宗卖命留下的产业,不是一个钱字能衡量的。换做我,我也不愿意。你搬了此地,搬的不是家,卖的不是房,而是你耿家这百十年的沧桑旧事!” “不过,有件事您大可放心。您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怕我们过后反悔不兑现。这么着,先不打扰贵府。晚点我再让人请你们来,咱找个官府中人做保,口说无凭签字画押,盖上印章。话不说死,到时候您觉得不成,我这边还有诚意!” 说完,胡东转头,脸色阴沉的对老宽叔做个眼色,又对黄三等人道,“走,回去!” 黄三不解,“胡爷,这就走?” 胡东道,“走!” 谁都没想到,先前说了那么多话,这事到最后说走就走了。 不过就事论事,无论是乡亲街坊,还是耿家人,对这胡东的为人处世还是挺满意的。认为这人,还算靠谱厚道。‘ 这胡爷算是个人物,算是个豪杰! 一场风波散去,没了更大的热闹可看,这块运河边的地方又恢复平静。等到夕阳落下,家家户户中都冒出了炊烟。 外城一家小酒铺的后堂里,胡东坐在太师椅上,手中两块银元当成核桃盘着,闭目沉思。他手下的泼皮,都大气不敢喘的站在两侧,只有老宽叔坐在一个圆凳上,等着他发话。 “老宽叔!”胡东终于开口,“事还要劳您出面!” 老宽叔皱眉道,“难,耿家那人是犟种,祖宗留下的东西,轻易不会卖的!” “操,他还是嫌钱少!”胡东睁开眼睛,面色有些狰狞,“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当我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口口声声祖宗多艰难,也口口声声说他有俩儿子!他妈的,要是直接给他一千银元,十座宅子,他搬得比谁都快!” “哪能给他那么多?”老宽叔急道,“你要是给了,其他人再闹起来,这地还征不征?” 人都有私心,若是这地方不拆,老宽叔顶多是个贫民窟的保长,而若是拆了他摇身一变就是富裕地区的保长,那威风就大了。再说胡东也答应过他,只要他帮着征地,事成之后,他家那不成器的儿子定在应天府也能谋个差事。 说穿官衣那是扯淡,但起码能穿上皂衣,配上腰刀,在百姓中也是人上人。 “胡爷,老宽叔说的对!”黄三也开口道,“这些刁民,蹬鼻子上脸贪得无厌。你现在给了耿家,以后保不住还有别家。狮子大开口,咱们也受不住!咱们干着营生,是为了财路,可不是做善财童子!” “呵呵,我给他奶奶个抓儿!”胡东脸上满是阴狠冷笑,“他们耿家,现在躲在屋里不出来,咱们不好强拆。可把他们从耗子洞里逗出来,就由不得他们了!” “您的意思是?”黄三问道。 胡东放下手里的银元,“让他们来这,就说找了官府来签约,价码给他们提双倍。当场画押,当场给银子和新房的房契。只要他们爷俩出来,你那边就........” “我那边直接把房子退了,到时候他们不认也得认!”黄三明白了,开口笑道。 “不成!”老宽叔道,“这么干,咱们可不占理,要闹出事来的!哪有趁人家不在,扒人家房子的道理?” “老宽叔,你就放心吧,他们闹不起来。”胡东冷笑,“白天人多眼杂,咱们束手束脚。到了没人的地方,一手刀子一手银子,还攥着他家里人的性命,他敢翻天?” 说着,不屑道,“他告状?他不告能活,告了家破人亡,哪头轻哪头重他自己会掂量。我给了他生路,他就不会走死路。” 随即脸色越发阴沉,“想从我这讹钱,门都没有!你拆也得拆,不拆也得拆,别说是他祖宗,就是天王老子留给他的,也必须拆!” 第173章 人命 “胡爷,不用这么急,这么狠吧?” 老宽叔不情不愿的走了,屋里就剩下黄三和胡东两人。 黄三开口道,“虽说是普通老百姓,可毕竟是天子脚下,万一出事,咱们就全褶子了!” 他当了一辈子混混,怎么欺负老百姓得心应手。更知道其中的分寸和力度,把人骗出来,随后退房子,这事怎么看都太急太狠。 他们是混混,可不是杀人犯,总不能悄悄的把耿家全家人都挖个坑埋了。 “怕了?”胡东斜眼笑道。 “不是怕!”黄三道,“而是心里没底!” “你不懂!”胡东叹气,“这种事必须快刀斩乱麻,不然都学着耿家,这种事没完没了!” “再说,你眼里看到的只是征地的财路。运河边十几里的土地,建成仓库,是咱们将来的聚宝盆这没错。可你没看到更高,更远的东西!” 胡东继续说道,“这事,皇太孙格外关注,府尹陈大人上任之后第一项政绩。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稳。拖时间长了,陈大人那里怎么交差?办不好,弄得鸡犬不宁的,陈大人脸上有光?” “咱们赚钱是一,给陈大人出力是二!” 黄三更不解,“您说的我懂,安置新房上咱们能捞一笔,征地拆房子咱们也能捞一笔。以后建成了仓库,咱们有官上靠山,也能在那些商人身上赚钱。可这事,怎么说是给陈大人出力呢?” “你想一辈子做混混?”胡东冷笑,“现在陈大人是三品府尹,若是这差事办得好,外城大变样,他还不升官?他升官了,咱们这些办事的,能不跟着沾光?” “你急着,这世上的事,只要官看着好看,你就是有功!” “你要是没功,陈大人若是不满意。就算日后运河边是金山,能有咱们的容身之地吗?想想吧,傻弟弟!” 富贵险中求,人不狠站不稳。 怪之怪,耿家的位置实在太好了。运河边正好处在南北连接的地方,他这块地方根本绕不过去。 且说,老宽叔到了耿家门外,隔着门掏心掏肺的跟人家说话。 “老耿,你也别急,听我说!”老宽叔说道,“负责征地的管事那边,价码给你们又升格了,人家是诚信谈。也找了中人,在那边等着,要不你去见见?” “不见!”耿家老汉在门里说道,“他们没憋好屁!”说着,冷笑道,“老宽我劝你也别太上赶着,小心将来拉一裤裆屎,没地方擦去!” “你他娘的狗日的!”老宽叔骂道,“老子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些街坊能住上新房,还不是为了大家伙?住这破地方,前脚是路后脚是粪坑,夏天苍蝇蚊子比头发都多,喝的是带骚味的苦水,这日子你还没过够!” 里面没人回话,老宽叔继续说道,“你担心啥我一清二楚,你俩儿子,俩孙子,你这十六间房以后越分越少。不出二十年,我告诉你,你们家又是一穷二白!” “现在有人开价了,你儿子孙子都有得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哦,现在你绷着,可你能绷多久。征地是官府的主意,你能绷得过官府?” 门里终于传出声音,“房子是我家的,官府也没有强拆的道理!” “官府不拆,可是因为你周围百来户人家住不进新房,到时候大伙急了,动手给你拆了,官府能咋地?法不责众!” “好话不好听,你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也一把岁数的人了,凡事过犹不及你不懂吗?” “你祖宗占了块好地不假,可天下事哪样是能长久的?趁现在,你俩儿子俩孙子,都能落下好处,何乐不为呢?” “现在占好处,将来再过二十年,你们家分无可分的时候,咋办?” “老耿,那可是真金白银。就偷偷的给你家,一个儿子给两座宅子,就是一人三十二间。按人头一人给二十块银元,男女老少都有。运河边给你家留一个小铺,还不满足吗?” 门里头,耿家人老少一起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财帛动人心,这么一大注筹码拿出来,谁能不动心呢。 耿家大儿子是个黢黑的汉子,闷声开口,“爹,不然咱们去看看?要真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不亏!” 老大媳妇也开口道,“对呀爹,咱家这十六间房可真不多。老大老二哥俩是够分了,可是孙子辈呢?” 耿老汉一脸纠结,目光转向老二。 老二读过几年私塾,是个头脑灵光的孩子。 “不行!”老二说的非常坚定,“爹,他这是糊弄咱们呢!” 说着,看看全家人,“我听说,朝廷征地是给邮政司做库房用的,是为了扩建运河码头。这等事是朝廷的事,他一个地痞无赖能给做主给咱家留下小铺?这不是糊弄鬼吗?地皮征上去,是朝廷的了,他根本说了不算!” “再者,咱们家这块地,横在运河上,以后才是细水长流!” “你们想想,现在咱家的房子都让客商包圆了。以后码头建了,仓库建了,咱家更是供不应求。” “咱们把家里房子盖上阁楼,上面出租住人,下面给客商存货,一年的租金多少?” “家里头嫂子和我婆娘做些洗衣做饭的活,月月都有钱拿!” “咱家把杂货铺子支起来,更是日进斗金。现在换了,才是短视!” 耿老汉点头,“老二说的对!” “对啥呀!”大嫂急道,“现成的好房子不要,银钱不要,以后还要吃苦受累!” “咱耿家就是吃苦受累才有的今天,鸟不拉屎的地方给几所宅子,给点钱,够花几辈子?”老二大声道,“咱家在这,只要外城修了,运河仓库建了。咱们吃点辛苦,给孩子也能挣来钱!” 老大媳妇半晌无言,忽然一下抽在老大肩膀上,“老大,你死人呀,你弟弟吼我!”说着,哭道,“不是我不讲理,你大字不识一个,做买卖你会呀?你会算账还是会看账本?真有买卖你把握得住?还不如守着房子,守着银钱安安稳稳一辈子。你看我这手,全是口子,嫁给你没过几天好日子,以后还要当牛做马!” “你别哭!”耿家老大急得一脑门子汗。 “嫂子,你这话不对!”耿老二急道,“什么叫我哥握不住?难道我这当兄弟,还能蒙他?这些年家里是我管账没错,可我没私昧一分钱呀!咱们就在运河边上住,一家人以后都可以靠着这块地,活得好好的,这道理你就不明白?还是胡搅蛮缠心里有想法?” “我胡搅蛮缠?”老大媳妇掐腰道,“老二,家里这些年大事小情都是你做主,家里每月收了多少租,总共有多少家底都是你把着。你大哥屁都放不出一个来,将来若是真再做了买卖,他就是出力的命!” “嫂子,你骂我?”耿老二火了。 “够了!”耿老汉怒喝一声,再看看两个儿子,心里不肯搬的心思马上淡了。 老人,怎会看不出儿孙心里的小算盘! 老二想长远,老大为眼前,再这么吵下去,不等他死这个家就散了!老大老二,一个目不识丁,一个念过书有见识。当年没一碗水端平,现在出现裂缝。 这些年一直老二管家,老大那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会膈应。再这么膈应下去,他们兄弟之间,也就完了。 吱嘎一声,耿老汉拉开门。 “老耿,想通了?”老宽叔一直在门外听着,“孩子们说的有道理,有现成的好日子为啥不过?再说,俩儿子早晚要分家.......” “别说了!”耿老汉无力道,“那边找了中人,真的签字画押?” “对,真的!”老宽叔忙道。 “我去看看!”耿老汉微叹息,回头,“你们也来,给多少,我分文不要,都是你们哥俩的!” 老大媳妇喜出望外,赶紧推着丈夫跟上。 “爹,不行!” “别说了!”看老二还要说话,耿老汉说道,“真要是给个小铺也不错,往后你经营,该给你哥的,一分不能少!” “爹!”老二追上去,却发现老父已经带着大哥走了。 “哎!”老二捶胸顿足,“大嫂,你.............哎!” 耿家大嫂擦把脸,嘟囔道,“不是大嫂挑理,早就该分家了!现在人家给的价高,为啥不要?有宅子住,谁愿意住这破地方!” ~~~ 其实,耿老二的想法是对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家靠在运河边,就有吃不完的鱼。 他相信,他祖辈靠着掏粪能挣下十六间房,他这辈子靠着头脑,靠着双手,还能挣下更多的产业留给子孙。 可是,家里人心不齐了。 人心不齐,家宅不安,老话真他妈一点没错。 夜都深了,家里人都睡了,只有他还在坐在院子里发呆。 忽然,老二的耳朵动动,似乎听到了些杂乱的声音。在门口探出头,顿时大惊失色。 前方,出现许多拿着工具的汉子,正朝他家跑来。 砰,老二刚关上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 他刚要说话,直接被两个汉子死死的压住。 “呜呜!”老二不甘的挣扎着。 押他的汉子狰狞笑道,“你爹和大哥已经画押了,现在爷爷就拆你家的房子!” 哭声,尖叫声陡然而起。 如狼似虎的汉子们,把耿家人从房里赶出来,肆无忌惮的拆着房子。随着他们手里榔头的起落,大片的院墙倒下,窗子破碎,房梁倾倒。 更骇人的是,耿家的女眷孩子们,也都被这些汉子控制住。 挣扎不过的老二,眼里落下几滴泪水。 突然,后方传来一个嘶哑的大喊,是不善言谈的耿家老大。 “老二,他骗咱,不给咱那么多银钱!” “房子,守住房子!” 老大的声音在黑夜中戛然而止,而他也被人按住,隐没在黑暗中。 守住房子! 老二心中唤醒几分力量,奋力大喝挣扎出来。 “谁敢拆我的家房!”老二疯了一样,从厨房掏出一把尖刀。 “拆!”一个泼皮冷声喊道,“把他们嘴堵上!”然后,狰狞的看着老二,“别给脸不要,不然送你全家去阴曹地府!” “我?”老二看着不远处的老娘,嫂子,婆娘,儿子侄子都被人捆住,架着往外走,心中怒火升腾,大喝一声,“我跟你们拼了!” 身体向前,手中菜刀轰然落下。 咔嚓一声,带队的泼皮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缓缓倒下,脖子上鲜血喷泉似的涌出来。 出人命了! ~~~~ 难过,啥也不说! 哎......... 第174章 闹起来了。 盛夏时节,即便是深夜,宫里都热得出奇。 不是那种太阳晒在身上的酷热,而是潮湿粘黏的浑身都不爽利的闷热。 尤其是宫里头,睡觉的寝宫特别小,几乎是密不透风,让人更加难以入睡。 朱允熥坐在圆凳上,几乎是颇为不雅的光着膀子。他身后,赵宁儿拿着湿润的手巾,轻轻的帮他擦拭后背。 微凉的毛巾滑过肌肤,总算带来些舒爽。 “殿下觉得如何?”赵宁儿一边擦着,一边笑问。 朱允熥说道,“凉快!就是别用劲儿!”说着,他自己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知道的以为你给孤擦背,不知道的以为你搓澡呢,有皴没有?” 赵宁儿嗔怒的轻拍一下,“殿下总是不着调!” “哎,就是天太热,不然的话,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的不着调!”朱允熥调笑一声,“你还别说,天这么热,孤还真有点想泡澡了!” “臣妾让人给您准备浴盆!”赵宁儿道。 “那没意思,泡澡啊,就得是大池子!”朱允熥笑道,“也怪了,宫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澡堂子!” 赵宁儿换了一把新毛巾,继续擦拭,小声道,“有了澡堂子,殿下可能又想要别的了!” 朱允熥微顿,拍拍对方的手,“你说的对,得陇望蜀正是如此。有了澡堂子就盼着别的东西,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再者,上行下效,奢靡享受之风不可开呀!” 他正和赵宁儿笑着说话,余光忽然瞥见王八耻出现,跪在门口。 “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叩头,开口道,“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递了条子进来!” “这么晚了,什么事?”朱允熥皱眉,“拿来!” 宫城在落日之后落锁,谁也进不来。外臣若有事,只能通过小门,往里面递条子。若不是突发事件,根本不会如此。 拿过条子一看,朱允熥忽然脸色大变。直接站起身,披好衣服,怒气冲冲的朝外走,“出宫!” 王八耻心中一惊,“殿下,这个点已然落锁!” “那就跳墙!”朱允熥怒道。 征地到底还是出了麻烦,而且出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一出事竟然就是人命! 皇太孙出宫,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朱允熥轻车随简,带着一群侍卫,骑马从宫城小门,疾驰而出。 ~~ 外城运河边,一样的闷热,蚊虫飞舞。 陈德文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耿家事发地跑去,他显然是被惊醒,衣衫不整头发凌乱。 “哎呀!” “大人小心!” 几乎是摔了一下,脚上的鞋也不知甩去哪里。陈德文推开搀扶他的下人,一头是汗。 “快,快过去!” 大事了,征地竟然出了人命! 三死两伤! 这可是天子脚下,是大明的都城! 跌跌撞撞来到事发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议论纷纷的百姓,还有兵丁和衙役的叫喊,十分嘈杂。 “闪开,闪开,府尹大人来了!”护卫的班头,带着衙役兵丁驱赶人群,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 耿家大门紧闭,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怎么回事?胡东呢?”陈德文跺脚道,“死的是百姓还是谁?到底因何而起?伤的可叫了郎中?” 话音刚落,胡东灰头土脸的从旁边过来,“大人,学生在这!” “你办的好事?”陈德文骂道,“惹出这么大的祸!” “不是学生惹祸,是刁民闹事,死的都是学生手下的人!”胡东叫屈,“那耿家明明已经在征地文书上画押了,可到了拆房子的时候又变卦反悔。耿家二郎突然暴起伤人,现在学生还有两个手下,在他们的手里。官差投鼠忌器,不敢抓........” 啪,陈德文直接给了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 “说实话!你当本官是傻子吗,哪有半夜三更来拆房子的?到底怎么闹起来的!” 胡东捂着脸,“大人,学生冤枉,真冤枉。这事是学生手下负责,本来是今晚上说好,明早拆,谁知道他们怎么就晚上动手了呢?学生也不知道,为何好好的,耿家就反悔了,还闹出人命!” 他心里清楚,出了人命不是小事,唯今之计只有先保全自己,把事都推脱出去,再做打算。 若是世上有后悔药他定然买他一筐,拼命的吃。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耿家人居然那么刚烈!本想着扣着耿家父子,直接拆房子,谁知道他家中还留了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因为见不到自己的父兄,居然把两个伤了的泼皮,直接抓为人质,刀抵在了他们的脖颈上,说要放血! 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自己摘除去。错都是手下的,他顶多是失察。但是关键的在于,眼前这位府尹大人还能保他几分。 “大人,您先歇着。这等事学生来处理,半炷香时间,学生让耿家二郎开门放人,束手就擒!” “事到临头你还耍小聪明!”陈德文怒道,“闹出人命,本官都知道了。五城兵马司,巡检兵马司,刑部大理寺焉能不知道?你怎么处理?你拿什么处理?” “往小了说,这是杀人,往大了说这是民变。归根到底,还是你们拆房引起,你真能处置好,就不会短短时间内闹得沸沸扬扬?” 说着,陈德文咬牙道,“本官用你,就是知道地方上有些百姓不好说话,一见官府就耍横。可是你.........”说着,陈德文拂袖前行,忽然停步回头,“你可知谁通知的本官?” 胡东也闹不明白,怎么这事这么快就传到内城了。 “锦衣卫!”陈德文冷冷吐出三个字,“是锦衣卫的刑名千户,直接进了本官的后衙,告知于我!” 嗡!胡东如遭雷击! 锦衣卫!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恶人,对百姓可以用不入流的手段威害恫吓,可以用恶欺善。但其实他就是一个纸老虎,若是失去庇护,什么都不是。 真是乐极生悲,白天还在想着以后大发横财。而现在,却惊动了锦衣卫。若锦衣卫不知晓,可能他不住推脱,让人定罪之下,府尹大人兴许还会保全他。 但惊动了锦衣卫......... “这如何是好?”胡东顿感手脚冰凉。 ~~~ “耿家二郎,别犯傻,你已杀伤人命,别再执迷不悟!” “快开门,把人放出来,这事还有缓!” 几个外城巡检的差役,在耿家门外喊话。 “呸,老子已经杀了三个,不在乎多杀两个?我爹和大哥在哪,把他们送回来!” 院内一片狼藉,三个汉子倒在血泊中,耿家老二抓着一人的头发,尖刀近乎插进他的脖子里。同时还有个受伤的汉子,被耿家的家人绑着。 “你爹和大哥?”外面的差役一愣,“咱们怎么知道你爹和大哥在哪?” “晚上老宽叔来我家,说征地的给我家开了大价钱,让我家去签约。可是我爹和大哥,刚走就有这群泼皮来拆房子!”耿老二在门里喊道,“不但拆房子,还动手绑我老娘,嫂子,侄儿!后来我听到大哥从远处影影绰绰的喊声,说征地的骗我们,让我们保住房子!” 外面的差役一头雾水,他们接到报案前来,只知道耿家老二杀人,却不知道事情的原委。 “你先放人,放下刀,真有委屈自有衙门老爷给你做主..........” “我去你妈的衙门老爷!”耿老二怒道,“这些泼皮,强拆人房的,拿百姓性命威胁的恶人是谁指派的?还不是衙门的老爷?老爷要真是为民做主,会用这些恶狗咬人?” “老二,别他们废话!”院内,耿家大嫂也疯了似的,叫嚷道,“给他狗日的放血,让他们把哥和咱爹放回来!” 听了大嫂的话,耿老二一咬牙,刀口马上紧去几分。 “哎哟!”耿老二手中,本就腹部受伤的汉子大喊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这一切都是胡东那厮让我们做的,先诳了你父兄去画押,这边拆房子,抓了你家人当人质,到时候你们不认也得认!” “估摸你父兄,现在还在胡东的手里!” 轰,外面围观的人听得真真的,顿时开锅一样咒骂起来。 而陈德文目瞪口呆之下,回头想去找寻胡东,却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但是,灯火之下,他却发现一群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面容阴沉的青年男子,缓缓走来。 “殿下!” 第175章 强拆民宅,打死不问 朱允熥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坏人还真是古今都一样,上下千年手段通用。把人骗出去,然后直接拆人家的房子,生米煮成熟饭。再用人家家人的性命威胁,让人家不敢告状。 真是..... 煌煌大明,盛世阴影! 房子是耿家的,不管人家真不想拆还是假不想拆,都是人家的权力,人家的自由! 而这些泼皮的所作所为,不但可恶,还是欺压人家房主的天赋人权! 百姓最基本的权力,就是可以说不! 陈德文快步走到朱允熥身前,“殿下,臣罪.........” “现在是请罪的时候吗?”朱允熥冷声道,“现在,这事要怎么收场?” “臣罪该万死!”陈德文哽咽道,“臣也没想到,所用之人,居然如此狂妄,漠视百姓!” “事怎么处理?”朱允熥继续冷声问道,声音没任何情绪,“那耿家二郎,一会如何处置?” “臣马上让人去抓捕所用之人,一个不落。事后张贴告示,承认臣之失之职,事情的来龙去脉,臣会据实上奏。”陈德文道,“不但如此,还要查清征地事中,到底有多少百姓受了委屈。臣有罪,不敢推辞,随朝廷处置!” “耿二郎呢?”朱允熥怒问。 陈德文回头看看紧闭的耿家大门,沉思道,“这个,毕竟闹出人命,还须过堂..........” “本以为你是可用之人,出了这事也许是受人蒙蔽,现在看来之所以这样,未必不是你纵容的!”朱允熥喝到,“耿家老二,还过什么堂?这事,还有脸过堂?” “征地是朝廷的事,你委派了一群泼皮恶人,导致百姓蒙冤!” “耿老二家中被人强拆民宅,又有恶人绑架妻母嫂侄,扣押父兄。他怒而杀人,乃是正当防卫,保全自家财产。你还要过堂?大明律,强入民宅,打死不问,你不知道吗?” 人家的地,你想要,就要给钱,价码人家开,你来还。 这叫商量,最后各自退步皆大欢喜。 但是,坏人直接闯入家门,打砸抢,那叫十恶不赦! 陈德文颤声道,“臣愚钝,有负殿下圣望!” “说这些干什么?大晚上的百姓都在看着,还不觉得丢人,快去处理了此事!”朱允熥指着前方,“涉案人等,一律抓捕到案,绝不姑息!” ~~~ “我爹呢,我大哥呢!” 耿老二在院子里疯狂的大喊,死死抓着泼皮的头发。 “让我大哥,让我爹回来!我好好一个家,让你们给毁了!我几代人辛苦盖起来的房,让你们给砸拉!” 他的骂声中,还伴随着院里伤者的惨叫和求饶。 门外一群差役在一块嘀咕,商量对策。 “不行一会直接跳墙进去,手弩准备好,先把耿老二制住再说!” “小心点,别伤了耿二郎要害,人家也挺委屈的!” “这叫什么事?泼皮强拆人家房子,最后咱爷们来抓人?” “别操那个心,人是他杀的,咱们就抓他,他有没有罪,老爷说了算!” 一群差役准备完毕,正打算动手,前面忽然传出一声喊。 “且慢!” 人群之中,老宽叔拉着耿家老汉,还有耿家老大,飞奔过来。 “二郎,你爹在这,你大哥在这,你别再杀人啦!” 耿家父子脸上身上都是伤痕,想必也是受了不少拳脚。两人见家门在望,一脚踹翻老宽叔,拼死就往里面跑。 但刚跑到近前,就被差役们拦住。 “老二,你没事吧!” “老二,你没伤着吧!” 耿家父子,在差役的拉扯下大喊。 当啷一声,耿二郎手中的刀落地,爬到墙头,哭着呐喊,“爹,大哥,咱家房子没保住。咱们的家,毁啦!” “当家的!”耿家也大嫂也爬上来,哭喊道,“那些泼皮,还要抓我和孩子走!” “我日你妈!” 耿家老大嘶吼一声,转身扑倒老宽叔,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你狗日的黑心了,骗我们去!和外人合伙骗街坊!” 耿老汉则是呆呆的看着墙头的二儿子,颤声道,“儿子,你杀人了?” “嗯,杀了仨!”耿二郎满头是血,喃喃道,“强拆咱家房子的,被我捅死了仨!” 耿老汉身子一颤,看着身边的差役们,又问道,“你们要抓我儿子!” “杀了人,就要见官!”差役头儿不敢看老汉的眼睛,“你好好劝你儿子,现在自首,还不晚。别让我们动真格的,到时候你们父子想再见都难!” “哈哈哈!”耿老汉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咬牙道,“拆房的不抓,来抓我儿子?好好好,要抓,那就一起死吧!”说着,继续大喊,“老大,跟我进屋。老二,把刀抄起来!” 差役顿时傻眼,有些懵。 怎么,耿家人要跟他们拼命? 这不对呀,杀人的是耿老二,你耿家有委屈也不能随便杀人呀!就算杀的是恶人,可也不能一下杀了那么多呀? “不能抓!” 突然,人群中传出几声暴喝,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挽着手,站在耿家大门外。 “征地那些泼皮,该杀!” “我家的房子,他们低价强买去,说不画押,要派人烧房子,绑票,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耿家二郎有血性,不能抓!” “征地是官府说的,不是我们上赶着的。官府不出面,让坏人干坏事,欺负老实人。现在老实人反抗,你们又要抓老实人,王法何在?” “不用你们抓,等天亮。咱们跟耿家人,一块去内城,找洪武爷告状去!” “不抓!” “不抓!” 看热闹的人群,跟着嘶吼起来,人群渐渐向前,差役步步后退。 人心有杆秤,或许有百姓街坊心中腹诽耿家不拆不卖,认为他们坐地起价。但是将心比心,谁家房子若是被强拆,谁都要拼命。 房子就是老百姓的家,家就是一切。 老话说,买卖不成仁义还在。 可现在,不但没有仁义,反而都是血淋淋的血! 眼见群情激愤,差役头目有些胆怯,正打算叫更多的差役前来,也通知上官。 但突然之间,感觉大地颤动。 不单是差役,百姓们也感受到了,纷纷诧异的扭头。 只见夜色中,数十骑锦衣校尉纵马而来,又有数百铁甲军兵铿锵而入。这些人,最后簇拥着边上人群中,一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缓缓向前。 啪啪啪,三声鞭响,龙旗飞舞。 “大明皇太孙御驾亲临,军民人等跪迎!” “皇太孙殿下御驾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那龙旗招展,金龙欲腾空而飞。 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官差们短暂的错愕之后,马上俯首跪下。那些百姓们,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也要跪。 “不许跪,站起来!” 朱允熥缓缓上前,大声喊道。 随后,身边数十东宫宿卫跟着呐喊,“殿下有旨,不许跪,站起来!” “今日,孤不受你们的礼,谁都不许跪!”朱允熥走到耿家门前,看着已经呆滞的耿老汉和儿子,开口道,“委屈你们了!” 扑通,耿老汉和儿子软软栽倒,浑身再无一点力气。 居然是皇太孙殿下亲临,谁能想到? “征地之事,朝廷所用非人,这才有今日之乱!”朱允熥环视一周,大声喊道,“明日,应天府中门大开,若有觉得受了冤屈的百姓,自去告状,官府一并受理,严查不殆!” “征地是好事,但有强买强卖,仗势欺人,威胁恫吓,便是残害百姓之罪。大明,绝不姑息此等败类!” 夜色中,他的声音飘荡。 朱允熥看看耿家的墙头,再次朗声道,“耿家二郎,为保家宅亲眷,愤而杀人,何罪之有?” “无罪!不抓!耿家财产损失,由应天府先行垫付,而后从贼赃中补偿!” “煌煌大明,民宅既私人之地,擅入强闯危害本家者,打死不问!” 第176章 论 “殿下,这案子不能这么断!” 奉天殿中,御座之下,刑部尚书老臣夏恕顶着老爷子不善的目光,对朱允熥开口劝诫。 “国家有法度,殿下岂能随意偏袒?事实公论有待商榷,三条人命大罪,殿下一言勉之。臣以为甚为不妥,倘若天下官员,以后都已殿下所说处理此等案件,如何服众?” “耿二郎到底是过失杀人,还是故意杀人,片面之辞不足以服众。” 黎明时分,奉天殿的气氛有些沉重。 堂堂天子脚下闹出三条人命,杀人者不是穷凶极恶的强盗歹人,而是老实巴交的百姓。事件的起因乃是朝廷征地,官买民宅。 大明上至老爷子,下至六部官员,于拂晓举行朝会,都是面色沉重。老爷子看着锦衣卫的详细奏报,恨得直咬牙。以至于坐他身边的朱允熥,都能听到他的咬牙声。 “臣复议!”大理寺卿马铭铎也开口奏道,“臣以为,要先收押,再审案.......” “还审个屁!” 啪地一声,御座上一个茶碗飞过来,老爷子气得已是站起身,须发皆张,“拆人家房子,绑人家家眷,还不许人家反抗?你们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咱问你们,就凭那些泼皮做的事,是不是斩立决的罪过?” 说着,老爷子掰着手指头数着,“威吓恫吓百姓有吧?低价强卖有吧?把人家耿家父子扣下有吧?这算不算绑票?” “冲进人家院子里,砸人家房子,还动手绑人家家眷,这不是土匪吗?” 刑部尚书夏恕倔强的开口,“陛下,话虽如此。但耿二郎杀死三人,死者也未必是死罪。” “为虎作伥不该死?” 老爷子怒道,“你们看看锦衣卫的奏报,那些泼皮不但强买,还打算在安置百姓的房子上动手脚,好材料摆着给官府看,暗地里用的全是豆腐渣?招工说是一天一给,现在十天一结,还比官府给的工钱少了三成?” “都骗到朝廷头上了,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这些人不该死?” “嘿嘿!”老爷子怒极反笑,“幸亏耿二郎杀得早,若是晚一些。百姓住进了那些房子,咱大明朝的脸往哪里搁!” “你们还要谢谢耿二郎,等那些泼皮东窗事发进了大牢,大明还要浪费粮食养活他们,刽子手还要浪费力气!” “你们还说他们有的人罪不至死?那被他们祸害的人,是自找的?哦,要是大明的国法,对这些恶人留情。那岂不是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以后都是老实人吃亏?” “反正最多发配充军几年,打板子上枷锁。以后该作恶还是作恶,是不是这样?” “元失天下于宽,就是不能严刑峻法惩治不法,以至民间恶霸横行!” 老爷子一顿咆哮,殿中臣子不敢发声。 “皇爷爷,您先坐,消消气!”老爷子这种反应,早在朱允熥意料之中。 按老爷子的脾气,这些人都死不足惜。若是按照臣子们所说,只怕这事老爷子定然会不痛快。他不痛快了,许多事以后可就不好办了。 “消什么气?这事你识人不明,用那个陈德文,那厮怎样了?”老爷子怒道继续宣泄,“等会咱再找你算账!” 朱允熥缓缓道,“孙儿命暂时回避此案,等候圣裁!” “圣裁什么,扔锦衣卫大狱里去!”老爷子怒道,“何广义,你还愣着干啥?这事咱不说,你就不会办是不是!” “臣,这就去办!”何广义连忙叩头,起身时侧头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摇头,后者顿时会意。 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谁还能出得来呀!而且一旦在锦衣卫手中定罪,可是祸及全家。 刑部尚书老臣夏恕是个执拗的人,挺身开口,“陛下,臣知您一片爱民之心。但就事论事,臣等说的是耿二郎杀人的事。若朝廷审理,桩桩罪过自然不会遗漏。” “咱问你,此事到底因何而起?”老爷子冷笑道。 吏部尚书凌汉道,“臣方才看了详细奏报,是耿家不肯卖房,所以才有这些后续!” “房子是人家的,人家为啥一定要卖?”老爷子大声咆哮。 户部傅友文道,“他不是不卖,而是坐地起价,想要.......”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哪只耳朵听见了?”老爷子晃着手里锦衣卫的奏折,“从始至终,耿家可曾开出数目来?嗯?” “说人家坐地起价,人家根本没出过价。就算有些想多要钱的想法,也是可以商量。换你家,你他娘的白送吗?” “再说了,你们说拆房的罪不至死。那人家不卖,就应该强拆?” “现在是太平年间,不是过去打仗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了,是不是得讲理。人家的东西,人家不卖,就是没理?买卖这事,天下就没有上赶着的。哦,他不卖你,他就是人心不足。他不卖你,他就是贪得无厌。他不卖你,他就是刁民?” “但他若不卖,运河边邮政司的仓库,就连不起来!”夏恕开口道,“岂能为他一人,影响朝廷之策!他不卖,周围百多户人家,就没办法搬!” “哈!”老爷子笑出声,“征地是官府的事,这些难处,官府应该想办法。你倒好,一股脑推人家身上?别人搬不搬,干耿家何事?按你的道理,天下人人都是活菩萨了。天下还有许多穷人,你们当官的就不该领俸禄,是不是?” 老爷子一番话,说得夏恕差点背气。 而朱允熥则是对着下面,还要开口的臣子不住的打眼色。 这时候就别开口了,别多说了,老爷子正气头上。回头气不顺,拿你们发作,谁给你们说好话? “他家不卖,运河边就不修了?”老爷子喘口气,继续开口,“码头就不扩了?没了张屠户,谁还能吃带毛猪怎么地?” “他不卖,官府不买不就完了。修的时候绕过去,给他家空出来。不过是多花仨瓜俩枣的事,何必纠结他一家?” “耿家若真是坐地起价,你不拆他的时候,他反而急了!” “这点事,还看不明白?办事一味急功近利,官府急功近利了,百姓跟着遭罪!急功近利也就罢了,还求着尽善尽美,这不是好大喜功吗?” “再说耿二郎杀人,咱问问你。凡是个带把儿的,谁能看着自己老娘,嫂子,侄儿,妻女被绑,被人扣在手里要挟。谁能看着自己父兄被扣,无动于衷?”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若耿二郎杀人,能叫天下恶徒收敛三分,咱要说杀得好!” “他若不杀人,谁能保证他家会无事?谁能保证那些泼皮无赖不纠缠他的家人?” “你跟坏人讲理,讲得通?讲国法,他们听?” 连番咆哮,老爷子有些累了,坐着大喘气。 “皇爷爷,您歇歇!”朱允熥奉上茶水,“他们也是一片公心,这事确实是孙儿脑袋一热,欠考虑了!” 说着,朱允熥对群臣说道,“诸臣工的意思,是该朝廷审理,明正典刑。耿二郎有罪无罪,不能因孤一言而决!” “臣等正是此意!”夏恕等臣子开口道。 “哎!”朱允熥笑笑,“有罪也好,无罪也罢。但坏人总比好人办法多,更会钻空子。所谓明正典刑,束缚的是谁的手脚?” “外城有民十余万,改善非朝夕之事。若判耿二郎有罪,那日后,不法之徒气焰更甚,百姓不敢言,不敢动,是不是适得其反?” 群臣默然,有些人想说些什么,但考虑一番之后,还是咽回肚子。 曹国公李景隆道,“殿下所言极是,非常事不能常言断!”说着,笑笑,继续道,“若臣是那耿二郎,面对此等破门而入的歹人,也要痛下杀手!” “那个谁?那个,那个!”老爷子忽然开口,“这事的幕后指使之人,抓到没有?”说着,老爷子大声道,“李景隆,你管着京师内外防务,人呢?” 李景隆一愣,这事不该是兵马司,刑部的事吗,怎么落到自己头上。 但不敢怠慢,马上道,“臣这就全城搜捕!” “涉及人犯,全部抓来!”老爷子恨声道。 这时,朴不成忽然快步进来,跪地道,“陛下,殿下,太孙妃娘娘在殿外跪着请罪!” ~~ 眼睛有病要看大夫,不然影响手机打字。 第177章 鞋呢 即便是清晨,盛夏的阳光也有些猛烈。 赵宁儿一身素衣跪在殿外,空旷的殿外只有她一人孤单的身影。 朱允熥快步走出去,看到这个场景,不免有些心疼。 “你跪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朱允熥扶起对方,温和的笑道,“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 赵宁儿倔强的不肯起身,仰脸道,“殿下,那幕后之人胡东,毕竟是臣妾家姐的姻亲。臣妾听说,也是他在外面扯着赵家的大旗,才有胆气做出这等恶事!” “虽说,赵家不至获罪。但...........”说到此处,赵宁儿微顿,继续道,“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是会有势利小人钻空子。所以臣妾斗胆,肯定陛下和殿下,重重处置赵家,以儆效尤!” “孤知道你的心思,起来吧!”朱允熥把对方拉起来,握着对方的手,笑道,“若外戚不法,即便是处置你家用以威慑也没多大用处。”说着,整理下对方的头发,擦去对方额头的几许汗水,继续道,“何况,这事本就是和你家没关系,若真有关系,也逃不过!” 说着,他又拉住对方的双手,“回吧,好生歇着,别多想!”随后,他又对远处喊道,“梅良心,你们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话音落下,那边一群宫人哗啦呼啦的过来,又是举伞又是扇扇子的。 赵宁儿心中感动,听闻此事她心中甚是惶恐。如今她是东宫主母,再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民间少女,知道人言可畏,沾上这种事,其实赵家是说不清楚的。其实她心中也有些害怕,真害怕万一家中有人不知道好歹,真的参与进来。 “对了!”就在她转身之际,朱允熥好似知晓她内心一样,开口笑道,“你呀,放宽心。皇爷爷让李景隆去抓人,没让锦衣卫去,就是不想那些番子,闹得满城风雨!” ~~~ 朝会散去,李景隆一脸纳闷的往外走。 要说带兵打仗,他起码能纸上谈兵不出差错。可抓人这种衙门里差役做的事,他却毫无头绪。 诺大的京城,要是想藏着个人,那就跟老鼠钻洞似的,上哪找去?那不是大海捞针吗? 但皇爷金口让他抓,抓不着是不行的,抓得慢了也不行!而且,听说那人还跟皇太孙妃家沾着亲戚,更要小心谨慎。 “这事,还得找锦衣卫老何商量商量,不然借几个人也成!” 李景隆苦着脸出宫,刚一出宫门,远处一个参将打扮的武官快步走来。 “镇台,属下等您半天了!” 曹国公李景隆身上挂着京营兵马总兵官的职位,所以下属叫一声镇台也不为过。 一看来人,李景隆道,“哦,盛庸呀,有什么事?” 这参将也是一员军中骁将,名盛庸,刚三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在军中深得军心,做事勤勉踏实,是五军都督府颇为看重的青年将官。 “有营里头七十八名兵士因功赏假,回家探亲。这事您要是不点头挂印,属下也不敢私自放人呀!”盛庸笑道,“猴崽子们听说可以回家探亲,急得抓耳挠腮的,属下受不了他们的闹腾,只能来堵您了!” “嗨,事太多,我都给忘了!”李景隆苦笑一声,拿出随身印章,“带了文书吗?我给你挂印,对了五军都督府那边别忘了报备一声,另外弓弩铠甲火器之类的,不许拿出营去!” 他哪里是忘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总兵官怎么来的,皇爷为什么用他。别看他是总兵,但军中上下要么是老皇爷的女婿,要么是心腹大将,他就是挂名的,当个大管家。 所以能不去,他几乎是不去。 “这属下自然省得!”盛庸笑笑,看李景隆脸色不好,小声问道,“镇台可是有烦心事?” 李景隆给军中文书印好印章,吹口气叹息一声,“老虎不吃人,该抓耗子了!”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开口道,“我问你,你说要是京师之中有人犯了杀头的王法跑了,他应该藏在哪儿?” 盛庸一愣,然后说道,“那还藏什么,早就跑出京师地界了!” “跑不了,刚犯事就发了海捕文书,各路关卡他过不去。”李景隆道。 “那就是先在亲戚家猫着呢,等风头过去呢!”盛庸又笑道,“军中有几个杀才不就是这样吗?在老家杀了人,在亲戚家藏了几个月,实在没地方去只能一咬牙从军!” “对呀!”李景隆一拍脑门,“那什么胡东,不是太子妃姐夫是姑表亲吗!” “什么太子妃,什么姐夫?”盛庸问道。 李景隆一摆手,“没事,我先忙!”说吧,打马而去。 ~~ 且说,朱允熥刚把赵宁儿送走,回到老爷子殿中。 刚进大门,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飞来。 下意识的一闪身,他身后哎呀一声。 只见一只布鞋,不偏不倚的直接砸在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脸上。 紧接着里面传出老爷子的咆哮,“给咱进来!” “孙儿来了!”朱允熥应一声,转头见王八耻要捡那布鞋,赶紧小声道,“别捡,放那!” 进了殿,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坐在软榻上,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 “那外城改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老爷子开口问道。 老爷子先前有话,皇太孙署理朝政,除却军国大事之外,这等民生内政的事,也就是上个折子给老爷子过目就罢。所以老爷子对这外城事,还真是一知半解。 “一开始户部邮政司上折子,外城码头那,实在停不下那些货船,放不下那些货物。所以便想着,征了沿河的地,建邮政的仓库!” “外城那的情形皇爷爷也知道,实在是有伤体面,太过脏乱差。所以孙儿想着,与其这样不如干脆把沿河的地都征了,建成外城的商业区,有仓库有商铺有买卖。运河那块地方太好,只要建起来马上就又是一处繁华所在。” “外城繁华了,穷苦百姓的出路就更多了,治安税收也都上来了!”朱允熥继续说道,“是一举多得,有利民生的好事!” “咱知道!”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还是你那套说辞,朝廷出钱百姓谋利,盘活市面。这些道道咱都清楚,也知道是好事,可你为啥不盯着?” “别犟嘴!”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又道,“这么大的事,为君者不能全交给下面办。咱当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深知一个道理。啥好经,下面人都能给念歪了。你看,出事了吧!” “皇爷爷教训的是,孙儿用人不当,有失察之过!” 老爷子说这话,朱允熥一点不意外。他老人家是事必躬亲的性子,恨不得天下事都用眼睛去盯着,忙的滴溜溜转。 “你说的这事,是好事!”老爷子语气缓和一些,“咱也赞同,可征地是大事。老百姓几辈子人牙缝里省出来那么点地几间房子,谁不当成宝?谁愿意卖了搬到别处去?” “好事,老百姓未必理解!而有些事下面人急功近利,定然要用强。如此一来,百姓明面上干不过,心里骂不骂?” “穷苦百姓眼里只有他们的小家,没有那么多大道理!” “啥是人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才是人心!” “当初咱过江占应天的时,书生幕僚们说,要得天下就要得民心。过江之后秋毫无犯,凡百姓财物分文不取,公平买卖,钱货两清。” “不得强买强卖!”这几个字老爷子加重语气,“做事,不能自己以为为百姓好,那不武断吗?要让百姓看到好,人家才会跟着!” 说到此处,老爷子要翘起二郎腿,忽然觉得脚底板有些凉,再次怒道,“咱鞋呢?” 第178章 大义灭亲 “皇爷爷,您的鞋!” 朱允熥赶紧给老爷子穿好,又给倒茶。 “三条人命呀,多少年没这样的大案了。”老爷子叹息一声,“所以说,以后要盯紧了下边。出了事,老百姓骂谁,骂咱大明,骂咱们爷俩呀!” 说着,老爷子又道,“那些泼皮你怎么处理?” 朱允熥肃容道,“孙儿的意思和您是一样,从重处理严惩不贷!” “都杀了!”老爷子大手一挥,“爹娘给了一条性命,是让他们好好做人的。好好的人不去做,净做些良心不正的事,那命还留着干啥?大明朝不是没出路,做工务农做买卖都能混口饭,怎么就要做游手好闲的泼皮?” “游手好闲就罢了,仗着孔武有力敢耍三青子欺负良善,这样的人留着也是浪费粮食。抓!杀!” “还有!”老爷子又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方才,你给何广义那眼神什么意思,你要保那陈德文?别说没有,咱看着你给他叽咕眼睛了!”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明鉴万里,什么都逃不过您老人家的眼睛!” “少拍马屁,抽你!”老爷子怒道。 “孙儿是觉得,陈德文此人还算有些才干!”朱允熥缓缓组织措辞,“他心中有些见解和孙儿不谋而合,也没有那么多的书生气,是个对民生经济有想法的人。” “拆房出了人命,他自然难辞其咎。但总归罪不致死,扔镇抚司诏狱中去,未免有些苛刻!” “大明多儒生,缺这样实干的人。您也教过孙儿,选拔臣子,不能选那些只知道做官,其他四六不通的蠢人。他有过错,应该处罚。不过,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起码,死的是恶人,不是百姓!” “算他运气好!” 老爷子哼了一声,这句运气好,不知是说陈德文运气好有皇太孙护着他。还是说,死的是泼皮而不是百姓。 “不过,为了给他一个教训,给其他官员一个警醒。”朱允熥继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品的府尹是不用做了,给他个八品的税课司吏目,回广东海关税收去!” “哼哼!”老爷子又是哼哼两声,“便宜了他!” “天下事没有一帆风顺的,不能因为出事而不做。出事不怕,找到合适的解决之道,才能步步向前不至于固步自封!”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事也是给孙儿一个警醒,以后做事会更加小心谨慎。” “你呀,万般都好,讲就是爱折腾。”老爷子说着,又笑道,“咱老了,反正江山早晚是你的,随你折腾吧!” “您的老跟别人不一样,您是老当益壮!”朱允熥笑道。 “此事快快了结,然后跟汤胖那丫头完婚!”老爷子开口,脸色挂上些担忧,“太医说,汤和的身子灯枯油尽,也挺不了多少时候了!” ~~~~ “你是说,那个叫胡东的混账,躲在你家里?” 承恩侯府后宅,赵思礼看着哭哭啼啼大女儿,脸色阴沉的问道。 “女儿也不敢留,是...是婆婆送来的,非要放在女儿家里!”赵家大姐哭道,“婆婆还说,要女儿进宫去求娘娘,务必保全胡东的性命。” 赵思礼脸色更加阴沉,“你丈夫怎么说?” “夫君也不同意留下,还劝他投案自首,也被婆婆骂了!”赵家大姐擦着眼泪,“是夫君跟女儿说,让我回家来跟二老讨个主意!” “大女婿还算稳当!”赵思礼脸色缓和一些。 “呸,你那婆婆,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后宅之中,就他们赵家三人,一个下人都没有,赵母开口骂道,“他的侄子,打着咱们家的旗号在外头为非作歹,现在还要咱们出面,帮她那杀千刀的侄子求情,什么东西?她以为她是谁?” 说着,看看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皇太孙妃的亲姐姐,怎么连那个老乞婆都对付不了。早就和你说分家过,你偏不听!” “你住嘴!”赵思礼怒道,“千不好万不好那也是她婆婆,是大女婿的亲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妹子当了皇太子妃,就可以不认婆婆,在家里摆谱,成何体统?大女婿亲母尚在,你这当岳母的挑拨女儿分家,哪有这种事?” “这回你帮着她家说话!”赵目怒道,“要求请你去,我可舍不下脸去求咱们小闺女。” “谁说要去求情?”赵思礼冷脸,“这等事,谁敢去求!”说着,摇头叹息,“大闺女,你先在家里住下,别回去了。派人,去工部通知大女婿也来家里住,把外孙也带来,等消停了再回去!” “爹!”赵家大姐道,“那,这事?” “你别管了,我来办!”说着,赵思礼起身,“去,拿我的帖子去兵马司,叫以前跟我当差的那些好手过来,去抓人!” “你去!”赵母急道,“老爷,这事让别人去不就完了,您这么大岁数.......” “我去抓,再好不过!”赵思礼说了声,迈步出去。 随后他走到侯府前院,一处花厅之中。 “曹国公!”赵思礼对花厅中喝茶那人行礼道。 李景隆赶紧起身,避开对方的礼,笑道,“您可别折煞我,按照辈分,您还是长辈呢,我怎敢受你的礼!” “家门不幸!”赵思礼羞愧道,“让您见笑了!” “嗨!”李景隆道,“家业大了,难免有害群之马。再说不过是贵府亲家的亲戚,和贵府没关系!” 从宫中出来,李景隆直接来了赵家。 事情的原原本本叙述一遍,就等着赵家的反应。胡东所依仗的不过是承恩府亲戚的名头,出了事也定然要求到这头,以保平安。 若赵家知晓,自然会给他一个交代。他李景隆人情也落下了,人也没得罪,还办得体面不用大张旗鼓的满城搜捕。 “大恩不言谢!”赵思礼又对李景隆道,“曹国公拳拳之心,我愧受了。” “您说哪里话,这不都应该的吗!”李景隆笑道,“您这也是无妄之灾!” “厚着脸皮和你讨个情,胡东那人我知道在哪!”赵思礼道,“我去亲手抓来,送应天府去!” 李景隆微怔,竖起大拇指,“侯爷,大义灭亲,高!” ~~~~ 永新街廊坊二巷,罗家的宅子。 赵大姐的婆婆,罗家老太太对失魂落魄藏身在此的侄儿,胡东说道,“你就在大姑家住着,咱们是东宫娘娘的亲家,谁敢来抓你?” 胡东头发散乱,眼神空洞,一脸无助的模样,“大姑,要不是您,我就真的没指望了!” “傻孩子,你是我大哥的儿子,大姑哪能不管你。你且安心,我让媳妇进宫求娘娘去了。你也没犯什么大事,最多打板子就是了。”罗家太太继续说道。 “都是侄儿那些手下强拆人家房子,侄儿什么都不知道!”胡东开口急道,“虽说闹出了人命,可死的也是侄儿这边的人,您和大嫂说说,让她禀明娘娘!” “放心!”罗老太太说道,“我跟你嫂子说了,她若是不求来情,也就不要进罗家的门了。别看她是娘娘的亲姐,但也是罗家的媳妇呀!归根到底,还是砸门罗家人呢!” “大姑!”胡东嚎啕大哭,“侄儿以后,定要好好孝顺您!” “哎!你有心就行,以后不要惹事,乖乖过日子吧!” 砰,正说着话,门外突然一声响。 屋里娘俩吓了一跳,紧接着外面响起侍女丫鬟的惊呼。 “来抓我了!”胡东赶紧往床底下钻。 罗家老太太还不解,打开房门出去,哗啦啦铁甲作响,一队兵马司的官差带着枷锁铁链,气势汹汹的进来。 “你们?”罗老太太先是一惊,壮着胆子喊道,“好大的胆子,我家可是皇亲。”说着,马上换个笑脸,“哟,亲家公,您怎么来了?” 赵思礼在官差中现身,不苟言笑,“抓人犯!”说着,一挥手,“给我搜!” “是!”众官差如狼似虎,冲进房内开始翻找。 “亲家公,这是一点颜面都不给罗家?”罗家太太怒道,“咱们可是亲家,是亲戚!”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不然别人来,你窝藏犯人之罪,逃不过!”赵思礼冷声道,“若不是看在大女婿和外孙面上,你当我愿意来!” 砰又是一声响,一个人影从窗户跳出来。 “别跑了人犯!” “抓活的!” 官差们冲上去抓捕,胡东冲出窗子,速度极快。直接冲到赵思礼身边,想要冲过去。 “还跑!”赵思礼冷笑,闪身一个扫堂腿。 扑通一下,胡东直接趴在地上。 紧接着赵思礼手上铁链一抖,直接套在对方脖颈上。 “胡东,跟爷爷应天府走一趟!” ~~ 感谢大家支持,神偷感激不尽。 第179章 送行? “臣,已把胡东亲自押送至应天府。” 坤宁宫中,赵思礼微微躬身站着,隔着道帘子和赵宁儿说话。 即便是亲生父女,进了宫也是天地之别,礼法如此不可僭越。 “后宫不得干政!”赵宁儿抱着六斤,在帘子后柔声道,“这些事父亲该禀告皇太孙而不是我。” “臣来告知一声,是想让娘娘安心!”赵思礼开口道,“这次的事,虽和赵家无关,但毕竟他是借着赵家的名号。所以臣以后,一定会约束亲属,行事更加小心谨慎,低调做人!” 赵宁儿微顿,“父亲能想到这些,我很欣慰。咱们家今非昔比,看着飞黄腾达了,其实不知暗处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您和母亲,都是不张扬的本分性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不必理会旁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能不见就不见吧!” 说到此处,赵宁儿沉思下,“您是在罗家把人抓到的,那罗家..........” 赵思礼犹豫片刻,“罗家太太到底是大姐儿的婆婆,有没有罪还需朝廷定责!” “父亲糊涂!”赵宁儿的语气忽然严厉起来,“明明就是窝藏包庇之罪,父亲为何不一起抓来。这种不分是非的人,你留着她,日后更是祸害。说不定将来,会连累到姐夫,连累到大姐身上。到最后,再连累到咱们赵家身上!” “可她毕竟..........” “父亲不必管了,既然你没抓来,那我自会和殿下说清楚!”赵宁儿慢慢放下六斤,挑开帘子从后面出来,同时挥手让周围宫人远远退开,小声道,“父亲,不是女儿心狠,不顾亲戚之情。赵家和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这事和赵家没干系,以后万一旁的事扯上呢?” “你看看你外孙六斤,他虽是殿下的嫡长子。可他的母族既不是封疆大吏,也不是开国勋贵武臣。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后半点都帮不上他,还要仰仗他!” “而且若咱家闹出笑话来,他脸上也不好看!” “他长大后,更不希望看到一个趋炎附势,贪图名利的母族!” 赵思礼有些陌生的看着女儿,只觉得心中发苦,“依您的意思?” “罗家是惹祸精!当初咱们贫贱的时候,就吆三喝四的,现在更是纵容他侄儿打着咱家的旗号胡作非为,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能断就断!” “臣回去问问你大姐的意思!”赵思礼欲言又止,“其实你姐夫那人还算不错..........” “他要是真不错,就该直接提了他那表亲的脑袋去应天府,而不是要妻子回娘家诉苦!”赵宁儿恨声道,“一个男人,家中出了这等事,他怎么会不知道。事到临头,还要岳家人来帮他家擦屁股,不知是该说他没担当,还是太有心计!” 忽然间,赵思礼觉得,他和女儿之间不只是陌生。而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 刑部大狱中,陈德文牢房内席地而坐。官衣已经脱去,只剩下身上白色的小衣,面容满是凄苦。 前几日还在畅想于京师中大展拳脚,做一番有利民生的好事。可顷刻间,他自己却身陷囹圄。 尤其是一想到当今皇上对待犯事官员的手段,想起家中的妻儿,陈德文不寒而栗。 寒窗苦读十余年,到今日莫说为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吱嘎,身后一阵门响。 陈德文诧异的回头,大惊之下翻身跪倒,“罪臣,叩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带着几个侍卫,缓缓从外面进来。其中一个侍卫在地上放好矮桌,放置了些酒菜。 “孤开看看你!”朱允熥又在侍卫放下的凳子上坐好,轻声道。 “殿下!”刹那间,陈德文哭出声音,“臣有负圣恩!” “负孤的官,天下多得是,不差你一个!”朱允熥示意侍卫倒酒,继续开口说道,“这几日你在牢中,可想明白如何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陈德文擦去泪水,哽咽道,“臣识人不明,用人不当,急功近利。” “你呀!”朱允熥叹息,苦笑道,“还是没想明白关键,关键在于你不够踏实!平心而论,虽然相知时间不长,但孤很喜欢的才敢头脑。可你没有在底层为官过,不知人心险恶,又有些优柔寡断耳根子软,所以才有今日之祸!” “臣!”陈德文再次悲从中来,不禁失声,“臣确实有些好高骛远了!” “但愿,对你而言是个教训吧!”朱允熥继续道,“胡东那厮已经归案,涉及人犯七十二人全部抓捕到案,其中还有你的秦师爷。当日,胡东走了他的关系,送了五百银元换取在你面前说好话!皇爷爷圣裁,剥皮充草,以儆效尤!” 待说到秦师爷时,陈德文眼中涌出一股滔天的恨意。 可说到剥皮充草时,他的身体又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 无他,大明律法太过苛刻。须知应天府中,现在还有上任中丞的人皮孺子。 其实不单是秦师爷和胡东要死,涉案人等几乎不留活口。那些为虎作伥的地痞无赖,抓进大狱之后就是大刑伺候。这些年所干的欺负百姓,坑蒙拐骗,暗中伤人的事,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甚至,应天府那些心黑手辣的官差,把一些积年陈案也挂在他们身上。 这些人中,即便有人能活下来,也是要送往边关修筑长城,要么病死要么累死。 还好胡东的案子,没有查出官员有营私舞弊之过,没有收受贿赂之罪。不然,应天府的官员们,又要和韭菜似的,被老爷子割一茬。 胡东之所以胆敢如此,根子在哪大家心知肚明。有应天府尹的关照,自然上下畅通无阻。 陈德文看着面前的酒杯,颤声道,“臣,谢殿下来给臣送行!”说着,颤抖着捧起,犹豫着要不要喝下去。 “给你送行?你是什么官职,也配孤来送你!”朱允熥笑道,“喝吧,没毒的!” 随后,在对方的诧异之中,继续说道,“孤在皇爷爷面前给你求情了,此案虽然恶劣,但也不是无可挽回。你素来官声不错,这次也算是受人连累。” 陈德文眼中,冒出浓浓的惊喜。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朱允熥继续道,“官职一撸到底,发配你回广州税课司做一个海关税吏去!” “臣,谢主隆恩!”陈德文哭泣叩首。 “先别谢!”朱允熥摆摆手,侍卫们无声退下,“孤保你,你看你还有几分才学。到了海关之后,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上奏!”说着,朱允熥忽然皱眉,“两宋时,广州海关的关税还有每年四十八万贯,怎么到了大明连年递减,去年竟然不足十二万。你是粤人,又精于经济,去好好看看怎么回事,然后细细奏来!” 陈德文顿时一愣,他刚死中得活,却想不到居然被派了这么一个差事。 “臣定竭尽所能,不过......”陈德文犹豫下,开口道,“臣一微末小吏,如何上达天听?” 啪嗒一声,一块锦衣卫的腰牌落在陈德文脚下。 “到了广州,拿这块腰牌找广州镇抚司千户,他自会安排!”说完,朱允熥起身就走,“记住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做的好了,以后还有机会大展宏图。若是做不好,你今生再也不能返回京师!” ~~~~ 出了阴暗的刑部大牢,便感受到盛夏炙热的阳光。 “殿下可是回宫?”王八耻问道。 “回吧,乏了!”朱允熥钻入马车之中。 刚坐好,他就忍不住揉揉疲惫的太阳穴。 靖海军到底由谁统领,还没有定论。京师应天府府尹之位,又再度出缺。 京师外城的征地还要继续,林林种种的事让人分身不暇。 但这些事,还要往后放放,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办喜事。 再他妈的结婚! 第180章 逝世 迎娶汤胖的排场,场面仅次于当日迎娶正妃。 朝中武人勋贵,哪怕是已经告老回乡走路都需要搀扶的开国功臣,都穿着簇新的莽服,进宫中道贺。 皇太孙娶了汤家的孙女,这是朱家再一次和武人集团联姻。它所带来的政治意味,远大于婚礼的喜庆。 甚至许多人在暗中想,当初老皇爷为何不直接在勋贵之中,给皇太孙挑一个正妃,干嘛非要在民间找? 皇太孙自己就是皇族和武将世家的结合,下一代也这样,不是更好吗? 场面虽然不差,但礼制不敢僭越。新人进门选在傍晚时分,坐软轿从宫城北门神武门进,过顺贞门,至东宫。 伴随着汤胖而来的,还有汤家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随后在礼官的引导下,朱允熥在前,汤胖由宫人搀扶着,慢慢朝老爷子和众勋贵所在的大殿走去。 从始至终,汤胖都盖着红盖头,走得很慢很稳。 夕阳下,宫灯旁,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朱允熥忽然发现,汤家这胖丫头,居然比他还要高出半头。接着,他又想起上次远远的看着对方进城时,对方骑在马上那两条大长腿。 “啧啧,女的比的男的高,不好呀!” 朱允熥心中暗道,“上下对不齐,姿势很怪异!” 奉天殿边的天安殿中,老爷子和众勋贵老臣笑看新人款款而来。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汤和因为身子不便利,在下手半靠在一张太师椅中。 老爷子见朱允熥和汤胖进殿,笑着对汤和道,“佳儿佳妇,大嘴,你和咱兄弟一场。到老了,又做了孙辈的亲家。这辈子,咱和你也算有始有终了!” “老臣!”汤和歪着半边嘴,“谢陛下隆恩!” “别说这些客气话,你好好养病。日后咱想你了,还要多来京城,陪咱说说话!”老爷子继续柔声道,“咱也岁数大了,有些事想不起来,记性不大好!” 他虽是对汤和说,却也让周围的勋贵们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让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老皇爷的话有所指,他说记性不好,对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和何用意,大家心中各有思量。 前些年,老皇爷大杀功臣的时候,人人自危。这几年,因为皇太孙的缘故,老皇爷对功臣们宽容许多。而这次联姻,就是最好的信号。 皇帝老了,未来是皇太孙的了! “孙儿叩见皇爷爷!” 大殿上,朱允熥和汤胖俯身叩拜。 “起来吧!”老爷子笑道,“大孙,你上前来,跟汤和说说话!” “是!”朱允熥起身,用红绸子牵着盖着盖头的汤胖,缓缓上前,在汤和面前停步。 “臣,身子不好,不能施礼!”汤和艰难的说道。 “老国公,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今日大喜,那些虚礼可以免了!”朱允熥笑道。 汤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朱允熥上前拉住。 “蒙陛下殿下不弃,给老臣体面!”汤和虚弱的说道,“老臣将死之人,还请殿下给个恩典!” 朱允熥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难受,温和道,“你说!孤听着!” “这孩子被宠了,若是有忤逆殿下的地方,您担待些!” 朱允熥笑道,“这是自然!” “老臣的儿孙们,若是可用,殿下则用。若是不可用,殿下弃之!”汤和又道,“若是他们有什么过错,殿下不必顾及老臣,需国法处置!” 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出意外,这大概就是汤和最后一次来京了,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和皇太孙和陛下说话了。 开国老臣,最后一次面见天颜,说的不是为儿孙祈求什么,而是一片公心,不免让人为之心折。 其实这才是大智慧,他明知汤胖嫁给朱允熥后,汤家人也必定再水涨船高。他是怕儿孙失了约束,骄横放纵。他有话在此,日后真闹出什么事,朱允熥也决计不会真的严惩。 “孤看老国公家的男丁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军!”朱允熥笑道,“以后,孤还要重用他们!” 汤和微微一笑,看着盖着盖头的孙女,“胖儿呀!嫁了皇太孙,以后就是宫里人了。要好好侍奉殿下,贤良淑德,听着没?” 盖头中的汤胖身子一抖,哽咽道,“孙女记住了!” 汤和唯一能动的手,在自己腰间摸索着,半晌小心的掏出一块玉佩,继续道,“你虽是个女孩,但从小祖父教你,人当如玉,温润暖心晶莹剔透。拿着,以后见到这块玉,就等于见到了祖父!” 朱允熥伸手接过,然后放进汤胖儿的手里,指尖碰触,他能感受到对方的难受。 一连说了许多话,汤和的脸色有些潮红,呼吸起伏不定。 老爷子在旁边道,“大嘴,少说几句,让孩子们给你敬酒吧!” 按理说,朱允熥为皇太孙,汤和不能受。但今日许多礼制已在老爷子的授意之下,僭越许多。 朱允熥和汤胖奉酒。 前者微微低头,后者跪地,对汤和敬酒。 “好,好!”汤和直接喝了大口,“咳,咳!”一口酒,吐了半口,人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爷子直接站起身,“御医!” “别,陛下!”汤和咳嗽着开口,“今儿大喜的日子,别叫那些扫兴的郎中来!”说着,笑笑,“臣能喝,等会和陛下,还有这些老兄弟们,一醉方休!” 老爷子似乎预感到什么,转头对朱允熥正色说道,“你先去,一会再来!” 朱允熥明白了,重重的点头,带着汤胖儿回转。 两人出了大殿,返回东宫。 路上,汤胖儿忽然开口,“殿下,臣妾的祖父,是不是...........” “别瞎想!”朱允熥开口劝道,“先送你过去,孤再去大殿看看!” 此时,风吹过,带起阵阵对方身上的香粉味。 可朱允熥却没有其他的心思,好言好语安置好对方,又让宫人仔细照看之后,快步返回奉天殿。 ~~~ “咳!咳!” 殿中,汤和在椅子中,剧烈的咳嗽着。他咳出来的不是酒水,而是殷红的血。可他还是倔强的大口喝着,哪怕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老爷子咆哮着。 “老汤!” “汤大哥!” 许多开国勋贵,和汤和戎马一生的老臣,不顾规矩体面,喊了出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尤其是特意从滁州赶来的凤翔侯张龙,俯身在汤和身边,大声道,“汤大嘴,你老不死别吓唬俺!” 他们一个村出来的,从穿开裆裤到现在风烛残年的交情。一辈子并肩在死人堆里冲杀,彼此为对方挡刀子。 “太医呢!”老爷子继续咆哮。 “陛下,不用了!”汤和忽然攥住老爷子的手,苦笑道,“酒都喝不了,臣废了,估计是要他娘的吹灯拔蜡!” “胡说!”老爷子急道。 老爷子一辈子杀了许多功臣,但对汤和却格外不一样。此时面对旧友,他心中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陛下,臣这辈子,值了!”汤和说话断断续续,细若游丝,“跟着您,荣华富贵。他娘的,大户人家人家的小姐,日了。山珍海味,吃了。大把的金银花着,起居八座,万人之上!” “以后还有好日子呢,咱不许你死!你狗日的敢死,老子.......老子将来到了那边也要抽你!”老爷子双目泛红。 “不知阴曹地府有没有贪官污吏,有没有狗鞑子,俺先去,帮您探一番。”汤和歪着头,倔强的不让眼中的光辉褪去,对着周围大喊,“兄弟们,俺可能不中了。他娘的,要先走在你们这些杀才前面!” 说着,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举着手里的酒杯,“兄弟,喝呀!”一杯酒,灌入嘴中。 “陛下,下辈子,俺还跟着您!” 老爷子鼻子发酸,“大嘴,下辈子,咱可未必还是皇帝!” “不怕,俺跟着您,杀!再他娘的杀出一个皇帝宝座来,还给你做!” 说着,圆目一瞪,唱出声,“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虏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当啷,手中金杯轰然落地。 伴随最后一个字,汤和笑着闭上眼睛。 “大嘴!”老爷子喊道。 “老汤!” “汤大哥!” ~~~~ 朱允熥快步跑到殿外,突然愣住。 殿内,传出许多老人,嘶哑的哭声。 汤和,走了! 第181章 殊荣 殿中哭声一片,这些出身淮西,一辈子杀人放火眉头都不皱的老军侯们,泪洒满地。 哭声中,老爷子闷闷的坐在汤和身旁,微红的双眼始终落在汤和身上久久不肯离开。 迈步进殿的那一刻,朱允熥忽然有些懂了,汤和为什么执意要把孙女送进宫! 一进宫门深似海,谁家愿意把掌上明珠送进来当金丝雀? 再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把自己和皇家的联姻,变成皇家和整个开国勋贵集团的喜事。 他是老爷子的好兄弟,也是好臣子,他知道这些年老爷子杀人太过,却不敢劝。他知道这些年勋贵之中多少人在老爷子手里有把柄,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索命符。他知道看似一团和气的背后,是老爷子已老了,对这些老兄弟的防备日益加深。 他想用这场联姻,唤醒双方几十年生死与共的交情。 大明开国之功臣,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老爷子当初带着二十四人在郭子兴那另立门户,回老家招募兵马。这些人,都是并肩子杀敌,共同进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兄弟。 怪不得,老爷子在典礼开始前,在汤和的耳边说。咱老了,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朱允熥快步进殿,走到老爷子身边。 “皇爷爷,您节哀!”他拉着老爷子的手,“老国公七十有余,已是高寿,算喜丧了。您不能跟着大喜大悲的!” 老爷子慢慢回神,苦笑一声,“确实,他这辈子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刀剑下。七十来岁,重病而死,也算是圆满!” 说着,老爷子慢慢站起身,轻轻合上汤和尚有一丝缝隙的眼帘。 “大嘴,走吧!别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有咱呢!”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哭声更大。满头银发的宋国公,以袖掩面,肩膀抖动。 老侯爷张龙不住捶打地面,泪水纵横。 平日里滚刀肉一样的曹震,咧开大嘴,任凭泪水珠子一样的落下。 汤和为人,没有徐达之功,没有常遇春之猛,但人缘却是开国六公之中最好的。也是永远,都站在武人这边的。 “嚎个鸟!” 突然,老爷子一声虎吼,大殿中渐渐沉寂。 老爷子端着金杯,环视一周,苦笑道,“你们这些杀才,以前多少兄弟被砍成了几段,也不见你们嚎啕大哭。今日是怎了,哭得好像月子里的娃!” “咱知道,你们见得了兄弟被剁死,却见不得好兄弟病死!呵呵,当初,砸门在一块打仗的时候,大伙都说,他娘的有今儿没明儿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算一天。” “咱们也还说,大好男儿当死于疆场,不死于病榻!再不济,也要死在一个娘们怀里,那才是男子汉!” 说着,老爷子把手中的金杯倒满酒。 “其实,谁他娘的愿意战死,谁他娘的愿意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谁他娘的愿意今天不知明天事!不过是咱们这些人,自己骗自己!” “人生七十古来稀,汤和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人没少杀,却能长寿,能在你们这些老兄弟的身边,能看着自家晚辈有着落之后闭眼,是个有福气的!” “咱初投军那年,他在濠州已经是千户了。娘的,咱到濠州城一看,他汤大嘴阔气呀!住着以前县太爷的大宅子,被窝里放着县太爷的闺女和小妾,白白嫩嫩,比小葱都水灵!” “呵呵!”殿中,哭泣的老臣们,哭着笑出声。 “再往后,他跟着咱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抢了个盆满钵满,家财万贯!” “这辈子,他值了!” “刚才咱大孙跟咱说,七十岁死了,是喜丧!对,七十岁才死,还有啥好哭的呢!小的们,别嚎了。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收敛兄弟们战死的尸首,都是笑着。现在,也他娘的别哭!” “来,跟咱满饮这杯,送送大嘴!” 哗啦,殿中老臣全部起身,举起金杯。 “这杯酒,送大嘴!”老爷子金杯倾斜,清冽的酒水慢慢洒落地面, 随后再次倒满,大喝道,“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众勋贵,跟着呐喊。 “干了!”老爷子一仰头,满满一大杯烈酒,一丝不落全部下肚。 “干了!”勋贵老臣们也全部饮下。 当啷,老侯爷张龙突然把手里的金杯狠狠砸落。 “你干啥?”老爷子瞪眼道。 “俺,臣刚才蒙了!”张龙赶紧开口道,“以为是陛下选敢死队哩!” “哈哈哈哈!”殿中一阵爆笑。 “天下太平了,不用敢死队了!”老爷子再次开口,“今日富贵来之不易,尔等务必珍惜。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好好享福吧!” 说着,老爷子回身,再看看汤和,“大孙!” “孙儿在!”朱允熥大声道。 “汤和,虽咱起兵于微末,数十年忠心耿耿,不曾懈怠。追封,汤和为东瓯王,谥号襄武!” “汤家御赐铁卷,不必收回。非谋逆大罪,免其三代子孙死罪!” “开内库,赏银三万布五千匹绸一千匹,用以治丧。 “他的后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赏金丝楠木棺材一口,派遣朝廷大员护送棺椁回乡,安葬在皇陵之侧。以亲王规格下葬,设神道,诏武英殿大学士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为其篆刻功德碑!” “设神殿,明楼,陪葬品未必精美丰厚!” “另,发守陵户五百,世代看守汤和陵墓!” 如此重赏,莫说是殿中老臣,就是朱允熥也有些意外吃惊。 这番赏赐,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待遇。 “皇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办得妥当!” 老爷子点点头,似乎有些无力的挥手,“咱累了,散了吧!” 殿中老臣们起身跪拜,不舍的再看一眼汤和的身体,掩面褪去。 而此时,朴不成指挥着一群宫人,轻轻的把汤和的身体,抬起来装殓好,送出殿去。 殿外,汤和的儿孙们,早就泣不成声,不能自己。 “皇爷爷!”朱允熥看老爷子神色有些不对,上前宽慰,“您........” “咱很好!”老爷子背着手,走到偏殿坐下,强笑道,“今儿本该是你的大喜日子,却出了这事!”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孙儿怎会在意!”朱允熥俯身,轻轻捶打老爷子的双腿。 “哎,又死一个!”老爷子叹息一声,“要是没看着他死也就罢了,看着了,这心里就不好受!” “本以为这辈子什么都看开了,临老才知道,咱也没那么刚强!”老爷子继续苦笑,“当年你爹活着的时候,说咱心狠。可他哪知道,咱心里的苦衷。若所有人都像汤和这样,咱也不想杀那么多人呀!” 说着,老爷子似乎真的累了,闭目道,“你也去吧,今日你大喜,快回去!汤和的丧事,明早你再办!” “孙儿再陪陪您?” “不用了,去吧!咱想一个人呆着!” 朱允熥起身,对边上伺候的朴不成给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之后,才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走出殿外,朱允熥随口吩咐,“去,叫李景隆过来!” 稍候片刻,李景隆赶到御花园中跪地参拜。 “信国公走了,孤打算让你作为治丧大使,回凤阳处理丧事!”朱允熥坐在凉亭里,开口道。 “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回道,“一定办得风光!” 第182章 兄弟。 老了,都老了。 从老爷子,到那些开国的勋贵,都老了。 今天汤和走了,可能明天,说不定哪个老臣也走了。 大明一众名将,都在慢慢凋零。一代人的风华,也即将远去。 朱允熥心情有些沉闷,慢慢回到披红挂彩的东宫。 挥手,让周围的宫人退下,缓缓进了新房。 汤胖儿似乎刚刚哭过,大红色秀金凤的嫁衣前襟,满是泪痕。听朱允熥进来,她赶紧擦了下泪水,白皙的手背上带着泪痕。 朱允熥拿起旁边的玉钩,手一抖露出对方梨花带雨,精致的脸庞。 若论美,她比其他女子都要美。难得的是,她眉宇之间的英气,让人百看不厌。 “殿下.......”汤胖低声道。 朱允熥微微俯身,握住对方的手,柔声道,“有件事,孤要和你说,方才..........方才你祖父,病故了!” 顿时,豆大的泪珠在汤胖的眼里出现,在眼眶中晃了几下,悠然落下。 “老国公,七十病故算是喜丧了。又是看着你终身有望之后病故,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你别太伤感,不然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汤胖儿掉着眼泪,“臣妾知道,生老病死天不可逆。”说着,看看朱允熥,开口道,“臣妾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什么斗胆不斗胆的,孤都依你!”朱允熥握着对方的手说道。 “进了宫身份有别,但他毕竟是养育我的祖父!”汤胖儿说道,“不求别的,只求棺椁出城的那天,让臣妾去叩几个头,聊表孝心!” “人伦之理,应当应份!”朱允熥开口道,“到时候,孤带你去,让你叩几个头,敬几杯水酒!” “谢殿下!”汤胖儿哭出声,“祖父,走得可还安详!” “临走时,还喝了一大口酒呢!”朱允熥柔声道。 红烛把两人的影子,拉扯在墙上,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说话,但因为汤和的死。现在却变得无比亲密,好似没有任何隔膜一样。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 “奴婢在!” “去,把外面的彩灯喜绸都去了,再拿一件孝衣来!” 听了这话,王八耻顿时发愣,开口道,“殿下,大喜的日子.........”说着,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溜烟的去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这皇太孙侧妃不能给臣子戴孝。但没人的地方,在你自己宫里,孤许你带孝。” “殿下!”汤胖儿已经泣不成声。 大红的嫁衣褪下,换上了白色的孝衣,屋里的喜烛也撤下。 汤胖儿对着汤和逝世的方向,跪地三叩首,哭泣不止。 等她哭累了,朱允熥亲手把她扶起来,搀到床榻上。 “累一天了,歇吧!”说完,朱允熥吹灭蜡烛,想要走出门外。 这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洞房花烛呢! 可是他身影刚动,就被汤胖拉住手腕。 “殿下!”黑暗中,汤胖儿柔声道,“别走,我怕!” 女子毕竟是女子,这时候的心,最少柔弱。 朱允熥想想,便脱了鞋,挨着汤胖躺下,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 “不怕,我在!”朱允熥小声道。 对方那颤抖的身体微显僵硬,随后胆怯的依偎,把头靠在朱允熥的肩膀。 两人静静的挨着,心中一片宁静。 ~~~ “皇爷,您别喝了!” 老爷子寝殿之中,朴不成小声的劝阻着,“这都第二壶了!” 罗汉床的桌子上,没有任何酒菜,只有两个酒壶。 “滚一边去!”老爷子拉着脸,骂了一声。 朴不成知道对方的脾气,心中干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慢慢退下。 灯火在烛台上跳跃,映照老爷子悲伤的脸庞。 他低头,看着酒杯中,清冽透明的液体,脑中想起了无数前尘往事。 “这我好兄弟朱重八!” 那年,老爷子刚投军,在濠州城红巾军的军营里。已经是千户,穿着铁甲的汤和,搂着老爷子的肩膀,对所有军丁,瞪着眼嘶吼,“谁敢给俺兄弟眼色看,俺打折他三条腿!” 汤和是千户,手下管着千把人。可是濠州城里的红巾军们,总是惊奇的发现,汤和始终跟在那个叫朱重八的小兵屁股后头,而且言听计从。 “你们懂个球,告诉你们,别看俺兄弟现在只是大帅的亲兵,将来俺兄弟前途,肯定在俺之上。俺们村算命的算过,重八兄弟是大富大贵之人!” 渐渐的,老爷子在军中站住脚,声名鹊起。郭子兴大帅赏识他,要把养女马秀英嫁给他当老婆。 “重八!” 结婚那天,汤和是伴郎。那时的老爷子身边,还没有徐达,没有常遇春,没有李善长。 汤和带着红花,哭得稀里哗啦。 “兄弟,你成亲了,你有家啦。要是俺叔俺婶能看着,该有多高兴!” 那天,接新娘子之前,两个七尺高的汉子,抱着膀子先哭了一场。 后来,蒙元大臣贾鲁带十万大军,欲要剿灭红巾军。十万大军,兵临濠州城下。 孤城不可守,老爷子带着人坚守在濠州城外鸡鸣山。 他只有一千人,而官军上万人。连番猛攻之下,鸡鸣山的军寨死伤惨重,连老爷子也身受数创。小腿上挨了一枪,几乎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守到了天黑,山下满是敌人的篝火。 “可能要交代在这了!”那天,老爷子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这条命要交代在这了。老天,你让我朱重八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让我籍籍无名的死在这山坡上吗?我还没儿子,我还没建功立业,我还没杀进天下贪官污吏,推翻这吃人的大元!” 面对老爷子的呐喊,老天装作听不见。 就在老爷子真的绝望的时候,跟兄弟们凄惨笑着告别的时候。 拂晓之际,天边忽然传来喊杀声,马蹄声。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老爷子拄着断刀,踉跄的站起。 “重八,俺来了!” 是汤和,带着红巾军的马队,从濠州城里出来接应。 “兄弟们,援军到了!”老爷子和残存的战士,疯狂的呐喊。 但汤和的兵,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被浪潮一般的敌人淹没。 “兄弟,你不该来!”老爷子杀退一个敌人,大喊道。 “重八,咱光屁股的交情。一块生,他娘的一块死!” 汤和疯子一样的冲杀,到了老爷子身边,“快,上马!”不由分说的,把老爷子送上马背。 “大嘴,你咋办?” “别管俺,先走!” “兄弟!” “俺要死球了,记得回老家跟俺娘说一声!” 乱军之中,老爷子再度被砍下战马。 他奋力杀退两个敌人,却眼看躲不过对方的刀剑。 “重八,俺来了!” 又是汤和,舍身而来,杀死敌人,把老爷子背在背上。 仅存的红巾军簇拥着他们二人,汤和振臂高呼,“兄弟们,杀出去呀!” 老爷子满脸狰狞,我朱重八绝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大喊道,“兄弟们,杀出去!杀出去,活命呀!” “杀!杀!杀鞑子!活命啊!” 想着,想着,前尘往事如画面浮现,点点滴滴那么真切,仿佛重演。 烛火下,老爷子端起酒,一饮而尽。 后来,郭子兴死了。淮西红巾军分成两派,一边拥护朱重八,一边拥护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 汤和按着刀把,看着红巾军的众将,“大公子非人主,只有重八能带咱们创出一番事业。”说着,抽刀在地上画线,“跟俺们的,东边。跟他郭天叙的,站西边!” “若是站西边了,就别怪俺汤和刀不认得兄弟!” 到后来应天城外,汤和手中的刀子,狠狠的插进了郭天叙的腹部。 面对对方诧异的绝望的目光,他冷冷说道,“军队里,只能有一个主公,那就是俺兄弟,朱,重,八!” 许多年之后,开国庆功宴上,兄弟俩喝得酩酊大醉。 站在城墙上,眺望大明河山。 老爷子拍着对方的肩膀问,“大嘴,那年,你为啥豁出命救咱?” “你是俺兄弟,不救你,俺还算人吗?”汤和咧嘴笑道。 “那为啥,当年你明明比咱官大,还处处都听咱的,捧着咱!” 汤和想想,憨厚的一笑,“小时候,让你打怕了!” “兄弟!”一滴泪,落在酒水中。 灯火下,老爷子看着窗外恢弘的大殿飞檐,嘴里喃喃道,“下辈子,咱们再在一块,并肩子打江山!”说着,嘿嘿一笑,“不,你先去那头等着咱,咱们到了阴曹地府,把阎王老儿,拉下马!” “安心上路!” 第183章 海防 盛夏,骄阳似火。 不远处的花园中,时常传来些许蝉鸣。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之后,召集群臣议事,文武汇聚一堂。 “殿下所要的海军,太过费钱了!” 铁铉坐在臣子的第二排,起身开口说道,“臣在福州为左参政,襄赞靖海军军务时就发现,俨然就是吞金兽。去岁臣在福州海关上,奉旨截留了六万银子,命福州船政司打造战舰,数次核算之下。殿下要求的那种可以远航,长达十余丈,载重一千五百石左右的大船,居然还不够造三艘的!” “而且,这还是只是船,还没算配备的火铳火炮火弩等火器。这种船,建了之后,常年需要精修维护,更是一大笔钱............” 殿中,群臣默默听着。待听到六万银元的时候,武臣们还没所谓,这些人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可是文臣们明显露出肉痛的神色,尤其是户部工部的官员。 “福州的船也快建好了吧?”朱允熥忽然打断铁铉,开口问道。 铁铉一顿,开口道,“臣离福州时去船厂看过,最快今年冬可下水。”说着,又道,“为了殿下要的船,福州船政召集工匠两千人,日夜赶工,不敢半分懈怠!” 海军就是要烧钱的,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若不趁着现在大明武风正盛,推动海军的成型,以后说不定又要拖到猴年马月。 未来,是海洋的时代。 华夏的文明,绝不能只在陆地上繁衍生息。 朱允熥开口笑道,“靖海军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海防,虽然花了些钱,但是从建军到现在,起码倭寇不敢随便来了吧!”说着,端起茶饮了一口,继续道,“大明有万里海疆,大海之上还有无数藩国,没有可以远航的海军怎么行?前几日,琉球上了折子,希望天朝派使者去册封。若是没有可以远航的大船,天朝威仪何在?” “你们还别觉得这是面子事,大明水师历来是军中之重。当年皇爷爷平陈友谅,灭张士诚,水军居功甚慰。不过大明可不是只有江河,还有大海!” “水军将士岸上列阵水上跳船厮杀都是好样的,可到了海上未必如此吧。而且现在战舰上多用火炮,水手炮手也必须长年累月的训练。所以海军必须要精,不但要能守护大明海疆,更要能启帆远航打出去!” 户部尚书傅友问开口笑道,“殿下的心思臣等都明白,只是朝廷本就养着百万大军。如今又要建海军,这钱从哪来?国库虽说这两年有所宽裕,可也架不住流水一样的花。” “你总是哭穷!”朱允熥笑了笑,沉思一下,“传值给傅友德还有在高丽布政司,每年凑三十万的款子,给靖海军专用。树州港(仁川)的关银不比上缴国库,五军都督府派人监管,专款专用!” “这怎么行?”傅友文大急,忙开口道,“其实,几十万的花费,挤挤也是能凑出来的。再者说,高丽乃大明之地,哪有关银交给五军都督府的道理。况且,树州港是户部帮着兴旺起来的!” 作为从大明直达高丽的海港,树州在高丽局势趋于稳定之后,再加上严重依赖大明经济,已经是朝廷一个不大不小的财源。往小了说,户部不能拱手相让,往大了说,文官们绝对不愿意看到,武人们把手伸到了财政上。 “你说的,能凑出来。以后跟你要钱,就别再哭穷!”朱允熥笑道。 傅友文神色有些尴尬,“哭穷,是臣的本分!” “臣有事不解!”徐辉祖忽然开口道,“靖海军这样的海军,殿下打算建几支?” 话音落下,众臣耳朵都竖了起来。 “多多益善!”朱允熥说道,“地分南北,海亦如是。万里海疆,就靠着这点海军,还是单薄了些!” “可大明水军,又置于何地?”徐辉祖继续道,“如今天下各处,有巡船一千三百多,战船一千三百多。别的地方不说,光是京师新江口就有大船八百艘,漕船八百艘。另有远洋宝船两百五十艘,兵士近十万。” 朱允熥沉思片刻,“你不说这个,孤也要说!”说着,再沉思一下,皱眉道,“大明四海升平,水军实在用不上这些。你们五军都督府看一下,合计合计。有多少能转成远洋海军,靖海军远在北疆,而南方如广东福建一带沿海,尚比较空虚。” “至于水军那些在海上不堪使用的战舰,看看能不能发卖给民间!孤可是听说,很多商人在造船厂排队等着买船!” 徐辉祖也是沉吟一番,开口道,“殿下圣明,这倒是个办法!” 其实他开口所说这些,不是在和朱允熥说大明水军如何强大。而是从侧面提点,大明的水师体制已经有些臃肿了。若现在不整治,再过些年,恐怕就会腐化糜烂,成为摆设。 大明路上有九边,常年累月的和鞑子厮杀,越战越勇越战越强。但水军无战事,只会越来越弱。 其实对于海军的重要,此时的文臣武将们也完全能看得到。这时的大明,如日初升,完全不似后来那般迂腐短视。 朱允熥再看看铁铉,“信国公病故,靖海军指挥使一直出缺,仓促之间朝廷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鼎石,你和靖海军上下打交道日深,不如你去暂带些时日!” 话音落下,文臣们都诧异的看着铁铉。 虽然此时朝堂上文武尚无分出高低,但自古以来文贵武贱。好好的文官,东宫近臣,给转成武官,这不是等于发配了吗? “臣,叩谢殿下厚爱,但臣不能胜任!”铁铉道,“殿下也说,海军需精,臣一介文人陆上之事尚且不行,于兵马作战完全是门外汉,如何能统领海上!” “不过,臣斗胆,倒是一人,臣以为能当此重任!” 朱允熥来了兴趣,笑道,“谁?孤怎么不知道?” 铁铉微微迟疑,开口道,“当日汤公在世,对此人多有倚重,尤其是攻高丽之战时,居功甚伟!” 朱允熥更加好奇,“到底是谁?靖海军若真有这样的将才,孤怎会不知道!” “此人俞靖,乃是故南安侯之子!”铁铉道,“按理说是罪臣之后,但家学渊源,见识不凡,在军中颇受敬爱!” 南安侯俞通源,河间郡公俞廷玉之子。平定陈友谅鄱阳湖水战中战死的俞通海之地。越巂侯俞同渊之兄,俞家从巢湖归顺老爷子,可谓一门公侯。 唯独南安侯这一支,当年跟胡惟庸牵扯太深,遭到老爷子的愤恨。 幸运的是南安侯早死,而且看在俞家其他人的份上,只是除去爵位,沦为平民。 “是他呀!”朱允熥想起来了,开口道,“都过去的老黄历了,你们也不必遮掩。”说着,又沉思一下,“孤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天生的水上将才。这样吧,先让他暂代!” 这人资历是够的,只是这些年在军中似乎怕被旧事牵扯,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不爱出风头。 随后,朱允熥又对宋国公风胜说道,“武学那边如何了,孤有些日子没去看过?” 冯胜笑道,“生员要么勋贵家的子弟,要么是军中的有功之人,学什么都快!这帮小子,现在每日闲的肉疼,都盼着为大明上阵杀敌。” “挑些可用之人,可以派遣边关效力!”朱允熥又笑道,“前日,燕王囊那边也上了折子,说估摸着今年秋收之后,恐怕北元那边要来犯边。又说他手下连年征战折损不少,上折子说要选拔将校!” “干脆,从京师武学派去一些,学堂里毕竟学的是死的,真上阵才能练出来!” 第184章 劝爷 闻言,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微感错愕。 燕藩手下的将校都是一手提拔,再不济也有辽东都司可以派遣武官,为何要从京师舍近求远? 不过,都是人精,谁也没表现出来。 冯胜开口道,“臣遵旨,回头臣马上就办,一定千挑万选给燕王送去!” “嗯!”朱允熥点头,“老国公,你身子还好?” 这些人都老,汤和刚故去不久,大明尚存的开国功臣,死一个少一个。 “有劳殿下挂怀,臣一切都好!”冯胜笑道。 这时,王八耻忽然捧着一个黄封的奏折匣子,快步走来,跪地道,“殿下,高丽那边的八百里加急!” “哦!刚说完那边就来奏折?” 朱允熥笑着打开,看了两眼,神色有些不好。 “殿下,可是那边有变?”冯胜作为武臣之首,开口问道。 “是傅友德,韩王,还有高丽布政司的联名奏折,南高丽那边全州道反了。聚众数万人,打着光复朝鲜的旗号,兴兵作乱!”朱允熥沉声道。 “臣早就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参与过高丽之战的定远侯王弼开口道,“当初,臣就建议雷霆扫穴,把那些蛮子一股脑全.............” “已经平定了,说数万人,其实不过是拿着木棒扁担的农夫!韩王那边出出兵两千,傅友德出两千,三五日就杀得尸横遍野!”朱允熥放下奏折,“这两位,杀起人不分好坏,几个城池直接烧成了白地!” “不这么干,那些蛮子不长记性!”王弼开口道。 反叛是必然的,那地方毕竟从根子来说,算不得华夏的近亲。也从未在中华大一统版图之内,甚至往远一些说。在大明几乎高压的经济控制之下,十几年内都不会安生。 大明对于高丽的控制,让那些对保持自治心怀幻想的旧贵族,对大明生出了敌意。 “臣以为,这是缺少教化所致!”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道,“高丽,自古以来处处学天朝,却不曾学天朝科举取士,以至豪门执掌江山数百年当务之急,当在朝鲜开科举,取心向大明之贤德为官!” “这事早就说过!”朱允熥想想,开口道,“这样吧,从今科秋闱开始,高丽的科举和大明同时举行。同时,参加殿试的高丽士子,所有来京的花费朝廷一概承担。若得中,待遇和天朝士子无异,东华门唱名,传谕天下!” 征服一个地方,最主要的就是文化征服。 说着,朱允熥又对刘三吾等文臣道,“给高丽那边的试题,你们看着出,那边不比中原,读书人少。所以这题目,也不要太难了,简单易懂就行。规制和书法,也不要要求那么严苛。” 谁知,翰林学士方孝孺却冷冰冰的回道,“臣,万死不敢奉诏!” “臣亦如是!”刘三吾,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等文臣,纷纷开口。 “国家取士乃是国家的根本,殿下开恩,许高丽人参加已是滔天之恩。若分成两卷,因高丽人而题目易,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难道十年寒窗,还不如做个高丽人?”方孝孺开口道。 “既然入京殿试,绝不可分成两卷!”凌汉也跟着开口,“莫说愧对学子,国家声望何在?” 这群头铁的家伙! 朱允熥气得不行,但还是耐着性子,“他们高丽人考中了也是高丽人,回高丽做官,关中原士字何事?若不分卷,那取士之后,选中原贤才取高丽做官,谁愿意去!” 岂料,方孝孺等读书人脖子一梗,“天朝贤才,如何去那等穷乡僻壤为官?又不是充军流放!” “你们.........”朱允熥恨得牙痒痒。 这些读书人,把天朝的金榜题名当成了绝不能和外人分享的荣耀。即便是皇太孙提出这个方案,也触动了他们的逆鳞。 再说,别说去高丽,这年月让读书人去广西云南做官,他们都觉得委屈了。认为只有犯事,被降官的人,才会去那边。 刘三吾到底老成一些,说道,“臣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让高丽士子来京参加殿试,是朝廷的恩德,更是怀柔。不过嘛,天朝士子不容委屈。所以臣以为,殿下不若开恩科,以恩科取士!” 说着,又道,“当然,若他们中有真才实学之人,天朝也一视同仁!” “好吧,依你之言!”朱允熥叹口气,说道,“总之,这事无论如何,都要拿出天朝的气度。”说着,有所指的继续道,“记住,让他们感念天朝仁德,天子一视同仁之意,别闹出岔子来!” “臣等遵旨!”文臣们不情不愿的回道。 恩科,便宜他们了! 参加天朝科举,祖坟冒青烟了! ~~~ 与朝臣议事之后,朱允熥朝奉天殿走去。 自从汤和病故在老爷子身前之后,老爷子似乎更苍老了许多,精神也有些不振。 刚走进御花园,就远远瞧见老爷子躺在躺椅上,在凉亭中乘凉打盹儿。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空的酒壶。 “这是,又喝了?”朱允熥对迎上来的朴不成问道。 后者嘴角都坏了,显然也是最近心急火燎的,开口道,“殿下,奴婢们也不敢管呀!”说着,小声道,“今日妙玉姑娘劝了两句,都被皇爷给骂了!” “他这几天没哄小福儿玩?”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道,“也是淡淡的看几眼,没啥笑摸样!” “知道了!”朱允熥微叹,“去,传太孙妃抱六斤过来!” 朴不成已经一亮,“奴婢遵旨!” 朱允熥蹑手蹑脚走到老爷子身边,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把扇子,轻摇起来。 打盹儿的老爷子,忽然开口,“来了?” “皇爷爷,您没睡呀?”朱允熥笑道。 “哼,睡了也知道有人过来!你爷爷我心里清楚着呢!”老爷子闭着眼说道,“召见臣子,有什么大事奏对?” “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哪有什么大事!”朱允熥笑着,“主要是说了下海防的,靖海军!” 老爷子睁眼,“你又要打哪个?” “瞧您说的,孙儿没想打哪个呀!” “你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老爷子哼了一声,“靖海军原来在福建的,一开始你说是负责海防,保护海路。现在弄到北边去了,跟倭国隔海相望!” “孙儿真没这个心思!”朱允熥道,“倭国不同于高丽,没有陆地只有海路。靖海军现在自保有余,登陆倭国,不过是小打小闹!” “你还是有这个心思!”老爷子睁开眼,瞪他一下,“你就折腾吧!大明这点家底,早晚让你折腾光了!哼!” “那都是没影的事呢,孙儿知道轻重缓急!”朱允熥哄着老爷子,“隋炀帝好大喜功前车之鉴,孙儿都知道呢!” “你呀,就是嘴好!”老爷子又哼了下,有些烦的说道,“行了,没事你忙去吧。别总往咱身边来,咱想静静!” 朱允熥扇着风,小心翼翼的说道,“皇爷爷,许久没和您老人家一起吃饭了。要么,您今儿赏孙儿个脸,咱爷俩一块吃点饭?” “老了,吃不下!”老爷子闷声道。 “吃不下也吃点,一会儿宁儿抱着六斤过来。那小子有两天没见着您这老祖宗了,急得都不吃奶了!”朱允熥道。 “呵!”老爷子一下就笑出声,“净他妈胡说!” 还好,他总算有了笑摸样。 人老了,不但身体老,更多的是心老! 没多大一会儿,赵宁儿带着几个嬷嬷,抱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六斤前来,宫人的手里还拎着几个食盒。 “哎呀,咱的心尖尖!快让老祖看看!”老爷子起身,张开大手。 六斤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见了老爷子咧嘴大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喊,“大大!大大!” “哟哟,什么大大,咱是老祖,叫老祖听听!”老爷子逗着六斤,看赵凝儿打开食盒,问道,“这啥?” 赵宁儿行礼,笑道,“媳妇刚烙的绞瓜鸡蛋盒子,拌的海米白菜丝,还有麻油腐竹。正热呢,请皇祖父尝尝!” 老爷子抱着六斤坐下,大腿一颠一颠的,看看食盒,“没肉呀!” “皇爷爷,您老清淡为主,别总那么浓油赤酱的!”朱允熥给老爷子摆好碗筷,笑道。 “你也管上了!”老爷子横眉立眼,怒道,“没听说吃肉吃出罪过的!” 不过,终究是孙媳妇在,还是多少给孙子留了些脸面,又看看左右,“朴不成,给咱拿酒来!”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柔声道,“不能喝了,您岁数大了!” “正是因为岁数大了,才想干啥就干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是最后两眼一闭?”老爷子不满,“快,酒来!” “您还记得,当日父亲灵前,您和孙儿说了什么吗?” 朱允熥忽然蹲下,抬头仰望。 这个动作,让老爷子顿时愣住了。 “那时您说,咱爷俩都好好活着。可是您现在,是好好活着吗,您是在糟蹋身子!”朱允熥哽咽道,“皇爷爷,您这是不爱惜自己!” “咱,不过是喝口酒!”老爷子有些挂不住,低声道,“这不,心里烦吗!” “您可不是借酒消愁的人!”朱允熥轻声道,“孙儿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喝酒,只会伤身!” 人老了,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朱允熥继续说道,“当日父亲灵前,你跟孙儿说不爱惜自己身体,就是不孝。您现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不疼爱孙儿。” 说着,他拉着老爷子粗糙的大手,继续开口道,“爷爷,您看看六斤。您好好的,爱惜身体。再活他二十年,看着他娶妻生子,不好吗?” “您想想,要是六斤的儿子,也开口叫您老祖,您多美!” “爷爷,为了孙儿,为了六斤,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您爱惜自己吧!” 老爷子低着头,沉思许久,点头,“嗯!知道了!”说着,突然,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翻朱允熥,“滚一边去,就你话多!”随后,对赵宁儿道,“开饭!” 第185章 考孙 老人的孤独,多来自于对生命的感悟和叹息。 任何人都逃不过衰老,管他英雄好汉都有走不动站不稳的那天。尤其是帝王,掌握天下权柄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格外惧怕死亡。 所以,中华历史上,大多在位时间很长的皇帝,都是先贤后昏。原本时空中,老爷子万年亦如如此。他虽然不昏庸,但铁血中走出的帝王,越发的残暴,动辄挥舞屠刀。 不过,现在的老爷子却不一样了。他老了,既不追求什么长生之道,也不像其他皇帝那样肆意妄为。而是像一个寻常老翁那样,只把悲伤藏在心里。 当他的儿孙小心伺候,刻意奉承之后,心中感到温暖的老爷子,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这一世,因为朱允熥的存在,老爷子的性情更是开朗许多。没有那么多猜忌,也没有那么残暴。 不知不觉深秋已到,御花园中老爷子精心摆弄的一亩三分地,全是金黄色的麦浪。眼看再过几天,就能丰收。 “娘的,让你们啄咱的粮食,改天找一队侍卫来,都给你们射死!” 老爷子带着草帽,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裳,鞋底都有些掉了布鞋,愤愤的在田中,驱赶着飞鸟。 本来,田中竖立着几个稻草人。可似乎是时间久了,那些鸟儿发现这稻草人只是样子货,所以飞来的次数越发的频繁。 “吃咱的粮食,咱把你们都塞灶坑里烤了!” 老爷子挥舞手里的竹竿,跟一群飞鸟较劲。 田地边,朱允熥也是一身粗衣,笑着开口,“爷爷,您老人家天天念叨着射死这些鸟儿,也不见您叫人来!您别气了,孙儿这就叫李景隆从军中选些神射手,再不然把网架起来,粘这些鸟儿!” “哎,咱就骂两声,可不能动真格的。”老爷子看那些鸟儿飞走,坐上田垄,随地一座,脱下鞋磕打上面的泥土。然后又用鞋底,把掉下的泥土拍平,笑着道,“它们好歹也是命,是吧!自古以来呀,人种地,它们在天上飞,虽说吃了点粮食,可也算个伴儿。有个刮风下雨的,它们也能提前叫唤几声!” “再说了,好好的鸟,你弄网粘它干啥?那不是绝户计吗?不分大小你都给粘了,来年要闹虫子的!” “对对对,您说的对!”朱允熥笑着把老爷子搀扶起来,“您呀刀子嘴豆腐心!” “嘿嘿!”老爷子笑笑,“不是豆腐心,这牲口呀和人不一样。天生万物都有所用,人不能由着性子来!” 说着,走到桌子边,拿着一碗盛着温茶的大碗喝了几口,看着成熟的麦田,忽然脸色又变得伤感起来,“哎,从洪武一年开始,咱就和你祖母摆弄这些地,种了快三十年,没个土疙瘩,都是咱亲手打碎的。现在咱老了,它也老了,等咱死了,估计也没人种它了!” “您身子骨好着呢,别总死呀死呀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来年,孙儿种,您在边上指导!” “就你!”老爷子斜眼道,“笨的跟驴似的还能种地?指导你咱能气死,你可让咱多活几年吧!” “那您就指导六斤!”朱允熥笑道。 “咱的六斤那么小,你就惦记让他干农活?这活多累呀!长心了吗你?”老爷子又不满,说着眼睛一横,“你咋回事?” 朱允熥正给老爷子换鞋,闻言手里的布鞋往后拿了半寸,“怎么了?” “这都多少日子了啊?就六斤一根独苗。咱也没见你闲着呀,你忙什么呢?”老爷子胡子都抖着,“咱自从有了你爹之后,儿子跟下饺子似的,一锅一锅的!” 说着,又翻个白眼,“你得多生呀!要不将来咱死了,灵前跪着的男娃太少,咱脸上无光!” “生生生!”朱允熥大声道,“您放心,晚上孙儿往死里出力,就不信种不出来!” 人世间的事,还就是这么奇怪。古往今来,许多养尊处优的人,子嗣并不繁盛。而那些出大力的穷苦人,却是一炮一个准儿。 “哎,要是再过几年,这地头边上有一溜光屁股男娃,撅着屁股抓虫子,那得多美!”老爷子美滋滋的开口,“那时候,咱也不种庄稼了,地里都种上瓜果,这个大孙给个果子,那个小孙子给个山楂,看他们吃的流哈喇子,哈哈!” 爷俩正说着笑话,远处朴不成带着燕王家的哥仨,还有秦王长子朱尚炳,晋王世子朱济熺,周王世子朱有炖等人快步走来,身边还有一群宫人抬着餐盒等物。 朱允熥听从了解缙和铁铉的建议,命各藩王之子也都进京读书,除了嫡是世子之外,庶长子也都来了。比如周王朱有爋,晋王的次子朱济穔等人。 从他们前进的途中就不难发现,这些藩王之子中,也有着不同的派系。燕王和周王的儿子们凑在一块,晋王和秦王的儿子们走在一起。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孙殿下!”众王子走到近前,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皇爷爷说今日要家宴,也别那么多规矩!”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今日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忽然然说要孙子们都凑在一起吃顿饭。 田边的树下,秋风之中,宫人们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咱考考你们!”对这些皇孙,老爷子可不似对朱允熥那般宠溺,“一亩地,能产多少麦子呀?” 说着,老爷子看看众皇孙,“朱有爋,你来说!” 周王家的老大朱有炖还算是个老实孩子,而他家的老二朱有爋则是个不省心的。平日最喜欢和燕王家的老二老三在一起玩,也是蔫坏。 “这...........”朱有爋一下愣住了,瘦长脸上满是尴尬。他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知道一亩地产多少麦子,犹豫道,“四........五百斤?” “你他娘的说瞎话都不眨眼!你们家的地能产那么多?”老爷子气得大骂,“亏你还是周王的儿子,你们家封地在河南,农人主产的就是麦子,你连这都不知道?” “皇祖父,孙儿知罪!”朱有爋赶紧跪地请罪,惊恐不已。 对这个小子,朱允熥没啥好感,对他老子周王其实也没少好感。周王在藩王之中,属于异类。一向以博学仁义博得老爷子的欢心,少年时差点就封他当了吴王。 他封地开封,乃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又以宋朝古宫为王城,曾经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可见一般。 不过,据说太子朱标在的时候,对这个弟弟可是一般的很。不但是朱标,老爷子诸子之中,周王只和燕王要好。 朱允熥对这位王叔的了解,更多的是他的陵墓。后世时,看过周王陵墓的纪录片,地宫挖的跟防空洞似的。里面还套着圈,围绕周王的地宫都是窑洞一般,妃子的殉葬坑。其中最小的,十四岁。 “来,你说!”老爷子随意一指,一下指到朱高煦头上。 后者顿时大眼瞪小眼,他更是个只知道吃的货。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老爷子横他一眼,对朱高炽道,“你说!” 朱高炽小眼睛转转,“皇祖父,地有良田沙地之分,每亩的产出不能统一衡量。不过以北平为例,上等的好田精心耕作之下,一年的产出也就是一担左右!”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还算不忘本,是个好孩子!” “不过北方之地,大多是一年一收。若是河南山东等地,良田细做倒是可以一年两收。两收的地,普遍单亩出产微少于一收之地!” “麦子,本就产量小。若是江南之地,不但一年两收,所产的稻米等物也产量大些!”朱高炽又道,“但,所谓看天吃饭。每年的收成,还是要看老天是否风调雨顺。江南之地即便有些灾荒,百姓也不甚慌乱。但是北方之地,若有灾荒,日子就要艰难得多!” “好好!”老爷子赞道,“这才是世子的样子!” 说着,把眼睛一横,看着周围的皇孙们,怒道,“你们都忘本了吗?” 第186章 竹笋炒肉 “皇太孙叫你们入宫读书,可你看看你们每日都在干什么?” “骑马打猎,吃喝享乐。来京城之中,每人还带着成群的奴婢供你们使用!” “不但课业一塌糊涂,连地里产多少粮食,连什么节气种,什么节气收都不知道,你们白长这么大个子!” 老爷子背着手,对着皇孙们就是一顿痛骂。 “咱们老朱家,穷苦人出身,祖宗八辈都是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如今做了天下,荣华富贵更不能忘本!以后,你们都是要当藩王,掌管封地领军治民的人。你们连本都忘了,咱以后怎能放心?” 众皇孙惶恐不敢言,都跪在地上,脑袋深埋。 “读书不成,种地不成,那还有什么用?还算个好爷们?”老爷子继续骂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享受倒是比咱还会享受!你们这代都这样了,以后你们的儿孙呢?” 以后,这些藩王的儿孙都会变成大明的蛀虫。 朱允熥冷眼旁观,心中也恨这些人不争气。说起来,老爷子的儿子们或许有许多毛病。但单独拎出来,也都能独挡一方。而这些皇孙们,可就差了许多。 尽管朱允熥已经在暗中推动,藩王远远就藩的事。可真要是到了边疆,这些人远不如他们父辈的勇武,更没有那样的能力。 “皇太孙和太子诸子,在宫中读书时,从没有大学士跟咱告状的!”老爷i在继续道,“可是你们,才来几天,咱听你们的坏话,听得耳朵都出茧子来了!”说着,老爷子忽然骂道,“朱高煦!” “孙儿子!”朱高煦赶紧答应。 “让你读书,你整天告病说头疼。让你骑马打猎,你比谁都精神!”老爷子骂道。 “孙儿!”朱高煦犹豫下,大声道,“孙儿志在父王那样,做一个马上的塞王,而不是读书。书本上的东西,孙儿实在觉得..........” “住嘴!”朱高炽忽然起身,照着他后脑勺啪就是一下,“让你说话了吗?” 抽的该!朱允熥心中暗笑。 老爷子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老大,使劲抽他!”说着,又骂道,“你还跟你爹比?你比得了吗?还顶嘴?” 说着,老爷子四下寻摸一番,抄起驱赶飞鸟的竹竿,咔嚓一声一掰两端,走过去,“学你爹是吧,你爹小时候没少吃咱的竹笋炒肉,屁股撅起来!” “皇祖父,哎哟!”朱高煦一声惨叫,揉着屁股。 老爷子抡圆了,啪啪啪啪。 一连抽了数下,骂道,“不读书,你也打不好仗,一辈子就是个匹夫,莽夫!一辈子不明事理,胡搅蛮缠!” 朱高煦的惨叫在周围回荡,皇孙们的头埋的更深了,生怕一不小心,让老爷子看见,再把竹棍打在他们的屁股上。尤其是朱高燧,朱允熥亲眼看见,他二哥挨棍子的时候,他悄然往边上爬了一尺还多。 “皇爷爷,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朱允熥劝道,“您消消气,他们还小,有些顽劣不足为奇。再说,都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有些事不懂也能理解!” “爱子如杀子!”老爷子继续啪啪抽了两下,怒道,“在封地没人管你们,在咱这,都给咱好好做人!”说着,扔了手里的棍子,大声道,“明天起,你们身边的奴婢都撵走,只许留两个太监伺候!” “你们的课业,咱每天亲自看,学不好,不学好,仔细你们的皮!” “没咱的允许,不得私自出宫玩耍。尤其是你朱高煦,还有朱有爋,都给咱收敛些。别干那些有失体统的事,你们老子舍不得揍你,咱舍得!” “臣等遵旨!”众皇孙吓得浑身发颤。 “您看,你老不是要家宴吗?怎么还打上了?”朱允熥笑着老爷子搀扶坐下。 “下雨天大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老爷子哼了一声。 “这也没下雨呀!”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横他一眼,摸着脚上的鞋,“你也皮痒痒?” “您多少给孙儿留些体面!”朱允熥赶紧笑道,“孙儿的课业,可比他们好多了!”说着,转头对众皇孙道,“还不谢过皇爷爷教导之恩?” “臣等,叩谢皇祖父,教导之恩!”众皇孙开口道。 “皇祖父!”朱高炽拱手道,“孙儿是长子,没能尽到教导弟弟的责任,心中有愧!往后,孙儿一定好好管教弟弟,不再让您老人家挂怀!” “这才有个当哥哥的样子!”老爷子点头道,“诸皇孙之中,你家老二老三最顽劣。以后,他们不听话,你直接抽,咱给你做主!” “是!”朱高炽大声道,“孙儿遵旨!” 朱高煦揉着屁股,看看他家大哥,再看看老爷子,苦了脸。而朱高燧,则是快速的朝他家老大身边凑凑。 “起来吧,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 吃的不是什么好菜,就是炖了一大锅羊肉。 做法和往日宫中那种做法有些不同,炖羊肉都分在一个个砂锅之中。乳色的汤汁中,带皮的羊肉翻滚着。其中还有白萝卜,甘蔗等物。 每人一锅,差不多一斤左右。锅中的羊肉都是有肥有瘦,还有豆腐,青菜,淮山等配菜。 太监们推上来一个桌子,上面小碗中放着各色蘸料。 酱油,陈醋,南乳,沙茶酱,香油,花椒油,熟芝麻,黄芥末。 皇孙们都乖巧的坐着,朱允熥拿着碗,在桌子边调蘸料,“皇爷爷,给您花椒油多来些!” “嗯,花椒配羊肉好,多放南乳!”老爷子开口,随后接过朴不成盛来的汤,喝了一口,“都愣着干啥,吃!” 一众皇孙又站起身谢恩,然后七手八脚的弄着蘸料等物。 “不够吃锅里还有,要吃饱,但不能剩下。”老爷子看着孙子们狼吞虎咽,脸上浮现出笑容,“羊肉这玩意,好消食,咱年轻那时候,一顿吃三斤!” 说着,老爷子又叹息一声,“不是咱要揍你们,骂你们。这羊肉,在你们太爷爷那辈,想都不敢想,都他娘没见过。你们现在吃的最好,穿的最好,但别都以为理所当然的!” “你们去民间看看,百姓们吃什么?有二两肉就过年了!记住,祖辈打天下艰辛,你们这些座天下的,不能穷吃横喝,骄奢淫欲。更不能忘了,祖辈的艰难!” “臣等谨记皇祖父教诲!”众皇孙又赶紧行礼。 “皇爷爷,您尝尝!”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捞了几块好肉给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低头看看碗,“那个,把羊蹄子给咱捞来!” “这有肉,您何必啃那个?” “你懂啥?”老爷子哼道,“最有嚼头!” 执拗不过老爷子,朱允熥让人把羊蹄给老爷子捞出来。老爷子也不嫌汤,直接用手抓着,啃了一口,吧唧着嘴道,“淡了!” “这有蘸料啊!”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横他一眼,“咱会吃!” 朱允熥想了想,笑道,“要不,给您喝一口?” “嗯!”老爷子马上点头,“羊蹄子配白酒,啥毛病没有!” “就一盅哈,可不能多喝!”朱允熥又吩咐宫人去拿酒。 其他皇孙闷头吃东西,见他们爷俩其乐融融的,脸上的表情都格外丰富。大多都是羡慕,同样是老爷子的孙子,他们可不敢这么和老爷子说话。老爷子也不会,对他们这么亲昵。 见着酒了,老爷子笑容更盛,看看朱允熥,“你不来点?” “孙儿那边还有奏折没看完呢!”朱允熥笑道。 “事慢慢办,别急!”老爷子开口道,“别累着!”说着,也回头道,“朴不成,给咱大孙也倒一杯酒来!” 其他皇孙的脸上,羡慕更重。 “也赏他们喝点吧!”朱允熥对老爷子笑道,“今日家宴,孙儿跟这些兄弟一起,陪您喝一口!” “好!”老爷子大笑,随即板着脸对众人,“你们借了皇太孙的光!” “臣等谢恩!” 朱允熥刚要说话,见远处王八耻捧着黄封的奏折瞎子,快步跑来。 他赶紧站起身,迎接上去,接过奏折仔细的看了起来。 “咋了?”老爷子在远处喊道。 朱允熥眉头紧皱,脸色落寞,“河南黄河,决口了!” 老爷子筷子一顿,低头下看着碗里的羊肉,低声道,“又闹灾!老百姓.........” 第187章 天灾 突然间,京师也是秋雨横行。 噼啪的落雨声,打落青石板,石板缝隙变成潺潺小溪。打在花园,娇艳花瓣变得残破不堪。雨中又带风,散落的花瓣来不及施展最后的美艳,便被雨打风吹化作流水而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刺骨冰彻骨冷。 奉天殿中,宫人们加上了几个炭盆,门口处也挂上了挡风挡雨的门帘。所有人的动作都轻轻的,甚至带着三分胆怯,生怕惹到正在召集的臣子的陛下和皇太孙。 “自入秋开始,河南连日暴雨。巩县六月霖雨连旬,鲁山黑云蔽天,倾雨如注,淮阳大风雨弥月,拔木无算,豫北地区更是“入夏淫雨至七月不止,暴雨如注,河南全省三十九县,境无一县无雨!” “城内陆地行舟,城外禾苗淹没。若只如此还好,偏马渡口在郑县旁突然决堤,黄河之水倒灌而来,肆虐千里。开封,周口,许昌等地彻底沦为洪泽之地。” “若决堤不能控,又是雨季,皖苏也不保也。沿线六十多个县,半壁江山都将...............” 正对朱允熥禀告灾情的户部尚书傅友文说着,突然哽咽,哭道,“若如此,大明开国三十年之积累,毁于一旦。现河南之内,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河南,又是河南。 朱允熥听着臣子的奏对,看着快马送来的奏折,从地方官的字里行间之中,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之痛。 河南,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千里沃土,更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可,却多灾多难! 以开封为例,开封号称城摞城,地下藏着许多城。现在的城池下,是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和魏大梁城。这些城,不是毁于战火,而是毁于天灾人祸。 奏折上的字,臣子口中言,字字带血。 当年江西抚河决口的场景历历在目,而黄河更甚抚河数倍。想象一下,此次凄风冷雨之中,多少百姓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绝望无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骨肉分离。 大水一过,数代人的辛苦变为废墟。百姓死难无数,又将疾病横行,延续数年。 忽然间,朱允熥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九四二! 那鲜活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中,让人恐惧的影像里,满是河南人的血泪,更满是华夏儿女的血泪。 我们总是说,人定胜天!历史总是歌颂,与天相抗之后,华夏儿女再造中原。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此时的百姓是多么无助。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前朝大元时,黄河就大小决口共计八十余次。国朝不过三十年,又决口数次!” 老爷子双手拄着膝盖起身,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的秋雨,苍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恨,那愤恨似乎要穿过乌云,直达上天。 “咱年初已经让人治河了,怎么开始决堤了?”老爷子低声质问道,“中原百万百姓,莫不是天之子民耶?刚过几年太平日子,为何又要遭此大难。你决口是痛快了,多少百姓葬身水地,多少田地颗粒无收。大灾之年,百姓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衣不蔽体瘟疫横行。天,你这是要活活把人逼死呀!” 群臣见老爷子如此,都默不作声,唯有清泪默然落下。 “咱,这些年年年修河道,年年防,还是没防住呀!”老爷子叹息道。 朱允熥走下御阶,扶老爷子坐下,“皇爷爷,自古以来黄河就是两年一决口,十年一倒灌,百年一改道。此等天灾,谁能预料!”说着,也叹口气,“周王也上了折子,幸亏开封城还没给直接淹了。他正组织官吏,驻军百姓加固城墙,保开封平安!” “保一地平安有什么用?”老爷子揉揉头顶,“决堤不平,豫皖苏三省都保不住!”随后,老爷子又问道,“黄河决口有多大?” “一开始三十丈,奏折发来之日,已经变成三百丈宽。浩荡江水扑天盖日而来,天崩地裂,非人力能博!”傅友文落泪道。 此时的黄河本就是地上河,高出沿岸城池,居高临下的决口,其惨烈场景可见一斑。 “当务之急,是河南的百姓!”朱允熥开口道,“水,总有慢下来缓下来的时候,可百姓若是安置不当,饿死人都是轻的。数十万百姓的命,咱们要顾,要管。不但管他们的命,还要预防洪水之后的疫病,还要预防灾年之中,有饥民被人蛊惑聚众!” 灾年,可不止死人那么简单。处置不当,半个大明都将在动荡之中。 “请陛下下旨,臣马上调拨钱粮!”户部尚书对老爷子说道。 “等户部送去钱粮,晚了!”朱允熥开口,“千里迢迢的,再说黄河决口,若遇到洪水,也送不过去!”说着,沉思片刻,继续开口,“把洛阳官仓打开,先让地方官救济百姓。” 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咬牙道,“殿下,洛阳已无多少粮食!” “粮呢!”朱允熥怒道。 “二十六年,洛阳知府和仓守贪赃,勾结粮商,库中的粮食倒卖近半!” 这事朱允熥知道,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生这样的大案,当时还是锦衣卫指挥蒋瓛亲自办理的。河南之地,贪官人头滚滚。 “剩下的!”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垂手道,“殿下征高丽,二十万大军十余万民夫所用的军粮,都是河南和山东的官仓粮。本想着今年秋收补足,可现在.......” 朱允熥脑袋嗡的一下,颓然坐在宝座上。 灾情面前,他所谓的赫赫武功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切齿。 怪不得老爷子那样身经百战的帝王,一开始也不同意他征讨高丽。打仗,从来都不是君王的私事,而是整个天下,所有百姓的事。而且,当灾难降临,牺牲的还是百姓。 此刻,朱允熥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那就动军仓的粮食!”朱允熥咬牙道,“湖北,山东还有河北的粮,迅速拨往河南。再给高丽布政司还有傅友德传旨,火速从高丽调粮,海路走山东!” “另外,控制粮价,擅抬物价者,杀无赦!” “传旨给各地方官,可以和大户士绅人家借粮!” “非常时行非常事,务必保全百姓。” “粮食也不是白发,老弱百姓安置之后,招募青壮,或是疏通河道或是筑造何地,以工代赈!” “殿下,还有一个地方有粮!” 突然,殿中角落,一个声音响起。 朱允熥放眼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旁听的皇孙中,朱高炽。 “哪里?”朱允熥问道。 “北平!”朱高炽在他家老二老三的惊诧的眼神中,大声道,“北平大仓,年年都是满的,仓中存着可供十万人吃,吃三年的粮食!” “老大,你疯了!”朱高煦拼命打眼色。 可是朱高炽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北平自父王就藩以来,连年由河南河北供应粮草。如今河南有灾,正是北平反哺中原百姓之时。” “况且,北平之地,不算军屯尚有良田万顷,秋收在即,足可保证北平无缺粮之忧!” 朱允熥站起身,看着那小胖子,“公心为国,燕王世子诸皇孙之中最忠也!” 晋王世子,秦王长子也起身道,“殿下,臣等父王军仓中,也有粮食,可调拨河南!” 周王世子朱有炖也大声道,“臣在封地,曾视察开封之仓,历年来周藩封地之存粮数不胜数,轻殿下下旨,开仓放粮!” “好!”朱允熥动容,大声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如此方为国家栋梁!” 须知,这些王子皇孙们所说的仓,可是他们家的私仓。 “好!”老爷子也赞道,看着自己的孙子们,“中原有难,咱们朱家人和天下人,一起扛!” 第188章 心事 那些,可都是各藩王的私粮。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尤其是各边塞的藩王,他们手里的粮,就是怕赶上天灾人祸,边关不能自给的时候,以备不测。 “臣有奏!” 群臣中,曹国公李景隆忽然出列,跪在地上,大声道,“臣认捐!” 朱允熥看着他,“你也捐粮?你家有多少粮?” “臣家的粮食不过杯水车薪,而且远水救不了近渴!”李景隆大声道,“臣,捐银子,捐钱!” 说着,叩首道,“臣身为皇亲,当替国家出力。再者,皇太孙许了臣一郡之地盐专卖权,半年来臣已赚的盆满钵满。” “臣身家性命,都是大明给的,都是陛下和殿下给的,即便是破家,臣也要竭尽所能!” “臣,捐银元五万两,布三千匹!” 话音一落,殿中武臣勋贵们纷纷开口,“殿下,臣也认捐!” 一时间,殿中满是勋贵们的喊声。 文臣们则是惊愕不解,这些勋贵有钱不假,但平时都是只进不出的货色。今天是怎么了,各个反而要捐钱捐粮。 不过,也有聪慧者,马上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朝廷现在不缺钱,缺粮也只是暂时的。这些勋贵们这时候表态,正是在比陛下和殿下面前,露脸的时候。 “散朝之后,臣马上把银钱交予户部,调拨给河南!” “方才殿下说了,让官府跟地方大户卖粮,这钱正好派上用场!” 果然,勋贵们的嚷嚷声中,老爷子龙颜大悦,“好,都是好样的。灾最大,咱们大明君臣一心,定能胜天!” 天灾从不灭人心。 道义终归存天理。 朝会从文臣的哽咽声中开始,在群臣上下一心,共抗天灾的决心中落幕。 秋雨依旧,天边却露出的阳光,带着色彩。 一群勋贵们,七嘴八舌的吵吵着,在雨中大步往宫外走。 待走到宫门外,所有勋贵都齐刷刷的看着李景隆,看着刚要上马的后者,有些脊梁骨发凉。 “诸位!”李景隆强笑道,“何事?” “小李子,咱们这些人,可是看你捐了之后,才站出来要捐的,到底怎么捐,你有什么章程没有?”定远侯王弼开口道。 这些勋贵现在学精了,都知道李景隆这人摸得准皇爷和太孙的脉,他干什么跟着干,准没错。这些年倒下的勋贵不是一两个,偏他李景隆年年升官发财。 “这要什么章程?”李景隆笑道,“直接捐户部就是了!” “不成!”景川侯曹震摆手道,“万一捐了,被那些黑心文官给贪了,怎么办?咱爷们的银子,可是捐给朝廷,捐给百姓的!”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开口道,“不能不明不白呀!” “这事,诸位跟我也说不着呀!”李景隆笑道。 “不跟你说跟谁说,你也是国朝的勋贵,是开国武臣,大家伙可是看你捐了,才开口跟着的!” 闻听此言,顿时,李景隆笑容僵硬起来。 而宫城之中,往住处走的朱高煦则是一脸怒气的看着自家大哥。 “老大,你安的什么心。军仓中那点粮食,是爹攒了多少年才攒下来的!”朱高煦质问道,“要是缺粮,军心不稳。没粮,鞑子来了,拿什么和鞑子打?” “没粮就不打了?”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忽然站住,跟墙一样,“要是没粮,咱们燕藩就让鞑子打进来,那燕藩上下,还算什么强藩强兵?” 朱高煦怒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不知道?” 朱高炽看着他,“我只知道,这是大明的国事。中原百姓嗷嗷待哺,北平粮仓却粮高满溢。这事,说不过去!” “我告诉你,今日,就算爹在这,我也这么说!事关百万人的生死,事关大明半壁江山。容不得朱家子孙,耍奸藏私!” “你?”朱高煦怒道,“你讨好人家,能落什么好?” “我讨好谁?”朱高炽回道,“你也是大人了,好好读读书,好好学一下,什么是家国天下!”说着,一甩袖子,朝前走,继续大声道,“私心,不是用在这的。就算爹今天在这,他也会同意把咱家的粮食调出来,发给百姓!” “你看,他装的,这么深明大义的,他还真当自己是大公无私的圣人了!”朱高煦呸了一口,对老三朱高燧说道,“你看他那样,好像整个大明都装不下他了。我呸,不过是别人说他好,他就飘了,要收买人心。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朱高燧一摊手,“大哥本来就胖!” “你哪头的?”朱高煦质问道。 “我呀!”朱高燧指下自己的鼻子,“当然你这头的,可今儿这事,我也局的老大做得对。”说着,忽然小声道,“二哥你想想,老大这么说,皇太孙和老爷子是不是都高兴了!” 朱高煦想想,点头。 “他们高兴了,咱们家是不是有好处?” 朱高煦听了,又点点头。 “二哥,你呀,就是想得少!”朱高燧继续道,“为什么老大在家时压你一头,在京师也得老爷子看重几分?就是他知道,该做好人的时候做好人!” 秋雨依旧,只是小了些。 屋檐的雨滴,从瀑布化作珠帘。 朱允熥坐在殿中,双手攥紧拳头。看着墙上,那副硕大的大明全图,那上面的版图中,刚归附的高丽,格外刺眼。 “殿下,洛阳官仓已无多少粮食了!您征伐高丽,几十万人吃用的就是河南和山东的官仓之粮!” 脑海中,傅友文的话,一遍遍回想。像是一个个耳光,扇在朱允熥的脸上。 “心里难受?”不知何时,老爷子挨着朱允熥坐下,并且按住他的肩膀,“别起来行礼,咱爷俩坐着说话!”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道,“孙儿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这事也不怪你,天灾人祸谁都料不到!”老爷子劝了一声,继续笑道,“你呀,也别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这话,似乎让朱允熥找到些安慰,他不由自主的把头,靠在老爷子的肩膀上。 “你呀,要学会心狠!”老爷子又道,“拿咱来说,咱自问算个好皇帝。可是当年,死在咱大军刀下的无辜百姓,何止千万?千万莫钻牛角尖,要不然一辈子前怕狼后怕虎,就他娘的啥也别干了!” “可毕竟是孙儿打仗,用了河南的粮草。”朱允熥开口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是洛阳官仓里有粮,可能现在马上就能开仓。现在的河南,暴雨洪水之中,不知多少百姓等着救命!” “你能这么想,咱很高兴,你是个真仁义孩子!”老爷子亲昵的揉揉朱允熥的脑袋,“还是那话,别啥事都找自己的不是,要学会心狠,心硬一些,不然自己给自己添堵呢!” 朱允熥微微苦笑。 老爷子又道,“哎,你想要赫赫武功,想要开疆扩土,就是如此!”老爷子苦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想想,汉武帝也好,唐太宗也罢,他们赫赫武功背后,是百姓的好日子吗?” “兴兵打仗,百姓遭殃!十几个百姓不吃不喝,才能换来将士身上的铠甲和刀枪啊!百十个百姓,省下来的才能喂饱一个兵!” “咱也想学秦始皇,也想学汉武帝。可是咱当过百姓,挨过饿,不敢呀!” “大明百万雄狮,打起仗来吃的用的都是百姓的。咱心里想,若为了那些武功,让百姓的日子难过,那有啥意义,不成了面子事了吗?” “咱爱面子,今天打这个,明天揍那个,百姓不堪重负,背地里骂咱们呀!” 说着,老爷子笑笑,“不过呀,咱是咱,你是你。咱这些年攒家底,就是为了将来你有打这个打那个的资格和本钱。” “你万般都好,就是太急了。有些事,慢慢来,当皇帝的,一辈子能做一件大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心狠一点,硬一点,步子稳一点,三思而后行。你都做到了,爷爷撒手那天,也就没啥惦记的了!”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问道,“您的夙愿是什么?” “咱呀!”老爷子一笑,“让天下人都吃上饱饭,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说着,指了下天空,“可那狗日的,总跟咱过不去!” “那他狗日的,应该冲咱们爷俩来!”朱允熥也骂道,“找老百姓算啥本事!” “老百姓好欺负呗!” 雨,突然停了,天色放晴,万里无云。 “大孙,你去吧!”沉寂了一会,老爷子忽然开口,扯了下朱允熥的耳朵,“去看看,去管管。这么大的灾,咱爷俩得露面呀!” “嗯!”朱允熥重重的点头,随后开口道,“孙儿想把燕王世子也带去,诸皇孙之中,他还算............” “带吧!”老爷子站起身,“你四叔,也算生了个好儿子。将来你好好用,或许是你的得力臂助!” 第189章 洪水 哗啦啦,大雨仿若瀑布,从九天宣落大地。 视线之中,已经蒙蒙一片,分不清南北。耳中,满是迅疾的雨珠落在泥水之中的声音。身上披着的蓑衣,似乎已被冰冷的寒雨打透,让人微微微微有些颤抖。 人们脚下的泥水,已经淹没了小腿,长长的车队也陷入了泥泞之中,难以前行。 啪,啪,啪! 东宫的侍卫们气急败坏的甩着马鞭,战马发出力竭的咆哮,可陷在泥土中的车轮就是动不了。 “殿下,臣看这些车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李景隆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狼狈的说道,“不然,臣让人先护着您先行,您先去开封?” 朱允熥的车队中,许多马车上装的,就是这些勋贵们捐给灾区的银钱,不单是勋贵。文官之中出身富贵大族的官员也慷概解囊。此风一出,传到民间,还有京师的河南会馆中的商人们,更是把户部的门槛都踏破了。 车队中不但有钱,还有药材,还有成药,等物。 朱允熥站在大雨中,没有说话,他已进入河南,一路上两天一小雨,三天一大雨,根本就没挺过。放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褐色的泽国,混沌而又凄凉。 此时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河,哪里是田,哪里是城。 “这些物资,绝对要带到开封城中!”半晌,朱允熥才开口,“大灾之年必有大病,如今是深秋,百姓若闹了风寒,全城都完了!” “您现走,臣担保一颗药丸都落不下!”李景隆有些急了,大声说道。 皇太孙万金之身,而这荒郊野岭的情形如此险恶,万一有点好歹,他们这些随行的大臣,怎能担待得起。 啪,啪! 马鞭,在战马的脖颈上留下血痕,战马在风雨之中哀嚎,挣扎,奋力的拉着深陷的马车。 “殿下,您脚上都湿了,奴婢给您换新的皮靴子!”王八耻捧着一双防水的靴子,在边上低声道。 朱允熥看看他,“这时候还换什么?”说着,竟然从雨伞下走过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扶住一个车轮,双臂用力,“来,推!” “主子,让奴婢来,您怎么能干这个!?”王八耻尖叫一声,冲过去。 李景隆反应稍慢,然后忽然对陷入泥泞的车队喊道,“皇太孙殿下,亲自扶轮,大伙拼命使劲呀!” 顿时,大雨之中沉寂的车队,沸腾了。 汉子们脱下铠甲蓑衣,光着膀子推动那些陷入泥土中的马车。 “前面的加把劲呀,嘿呦嘿!” “后面的别松手呀,嘿呦嘿!” 汉子们手臂的肌肉凸起,战马奋蹄前行。一个个陷入在泥土中的车轮,慢慢的动了。 其中,一个车轮边上,朱允熥的一个侍卫,在车轮动起来的时候起身未及,直接啪地一声甩摔进了泥水之中,惹来一阵哄笑。 而朱允熥则是站起身,随意的在泥水中洗去手上的泥土,脸上丝毫没有笑意。 黄河决堤,暴雨又急促不停,他如何能笑得出来。 深秋的凄风冷雨,对于饥寒之中的百姓来说就是催命符。而且,马上北方又要入冬。河南的灾,远不是洪水那么简单。 常言道,人定胜天。 其实,这是无奈之言。 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似乎格外容易被灾难偏袒。老天就像是不公平的父母,总喜欢让我们经历磨难,艰难。 人定胜天,其实是我们历代祖先,在悲愤绝望之下的嘶吼,宣泄着天道不公的愤怒。 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人。 不管经历怎样的灾难,我们都要活下去,繁衍声息代代相传。所以,我们才说,一定要胜天。 洗了手,朱允熥抬头,在暴雨的缝隙中,看到天上的阴霾。 他第一次,生平第一次,如老爷子一样。 “你狗日的!” 车队继续前行,渐渐的洪水从小腿的位置,变成了齐腰。 “先头有兄弟探过路,这里是片洼地,过了就好了!”傅让在朱允熥耳边大声说道,“殿下,你骑在臣的肩膀上,臣带着您淌过去!” 朱允熥缓缓摇头,坚定的说道,“孤能走,咱们加快速度,天黑前进开封城!” 但他话音刚落,感觉被人抓住了腰。 李景隆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殿下骑稳了!” 忽然之间,朱允熥被李景隆直接驮了起来。 “你!”朱允熥苦笑下,手抓着李景隆的头发,“你何必呢?” “殿下,臣斗胆发几句牢骚,您就不该来!”李景隆跟着前头淌水的人,大声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路上这么危险,有啥事您交给臣就是了!” 朱允熥摇摇晃晃,“不行,不亲赴第一线。孤如何心安,如今灾区之中,正是民心哀怨之时。孤去了,别的帮不上,起码能让百姓心安!” “大明有此贤君,何惧天灾,何愁没有千载盛世!”李景隆大声笑道,又对后面艰难跟着的众人中,解缙等人说道,“解翰林,殿下如此爱民之举,关切天下之心,当写进史书,传唱千古!” 雨水之中,解缙被铁铉一只手拎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好似水里捞出来的小鸡似的,虚弱的说道,“曹国公说的是,回头下官一字不落,全写进起居注中!” “你呀,就弄这些虚的!”朱允熥笑着,在李景隆头顶拍了一下,但一下秒,他的眼神凝固了。 视线中,随着远处的流水,几团黑影慢慢靠近。 “那是什么?拽过来给孤看看!”朱允熥大声道。 几个水性好的侍卫,马上冲了过去。但刚刚过去,他们的身影也好似石化在水中。 “是什么?”朱允熥继续吼道。 过去的是东宫侍卫廖铭,他转头,咧着嘴,“殿下,是......两个淹死的小孩!” 两个孩子只有八九岁岁大小,身体已经被泡肿了。他们静静的飘在水中,脸上还带着临死的恐惧和挣扎。 其中一个女孩的手中,还紧紧攥着一个竹竿。 那是,拨浪鼓的把手! 她一定格外珍爱这个玩具,所以才死都不撒手。 或者是,她在绝望无助的时候,唯有抓住这个把手。 一种痛苦的,愤怒的,哀伤情绪在朱允熥的心里蔓延,他伸手,有些颤抖的,帮孩子们把脸上的草叶摘去,用所有的力气,让他自己平静下来。 “扔到边上马车上去,带进城里安葬!” 身后,铁铉扔下解缙,亲手抱起一个孩子,似乎哽咽着说道,“孩子,殿下带你们回家!” “你狗日的还想祸害人?” 朱允熥再看天空,眼神多了份阴冷,“来吧!” 说着,朝前一指,“随孤进城,我等与中原百姓,共抗天灾!” 近乎数万的护卫队伍,在暴雨之中,大声嘶吼,“天佑大明!” 前进,迎着风雨。 此刻,朝河南,朝开封,朝中原而来的队伍,不止朱允熥这一处。 河北山东的救灾队伍,湖北皖地的队伍,江苏的的队伍,都在默默前行。 人定胜天。 天只有一个,我们中华,有的是人! 忽然,队伍的最前方,几个侍卫在前方跑着大喊。 “殿下,河南布政司世侯庸大人,还有周王殿下,来迎接您了!” 此时水又变得浅了,雨似乎也小了。视线中,出现长长一队人,还有车马,还有拽着的船只。 “臣,恭迎殿下!”周王朱橚哪里还有藩王的样子,身上也是狼狈不堪。 “不必行礼!”朱允熥开口道,“孤不是派人说了吗,不让五叔出城来接!” “这暴雨倾盆,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朱橚开口道,“殿下,您何必亲自来呢!” “太孙殿下,乃国朝之本,亲身涉嫌,视天下臣民于何地?” 边上,忽然一声怒吼,河南布政侯庸怒发冲冠,双目充血,“天灾无情,洪水无眼。殿下艰难跋涉而来,若有好歹,置大明江山于何地?置陛下何地,置天下臣民何地?” “殿下以身犯险,在臣看来,不过是匹夫之勇,于大局于事无补。臣不敢迎殿下入城,请殿下原路返回。若殿下执意赴身灾区,臣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第190章 开封 侯庸是个好官,泡在雨中的官服,都打着补丁。 听着他的咆哮,朱允熥一点怒意都没有,反而一直在微笑。 等对方喊完了,喊累了。 朱允熥淌着水,抓着对方浮肿的双手,柔声道,“临行之前,皇爷爷说,此次大灾。我朱家和中原百姓,一道扛!” “河南即是大明,万里锦绣也好,半壁风雨也罢,都是大明江山!” “孤来此处,为的是让百姓们知道。” “大明,和他们同在!” “他们,也即是大明!” 侯庸通红的双眼忽然一酸,一下跪在雨中,嚎啕大哭,“殿下,河南,惨呀!” “孤知道,皇爷爷也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朱允熥扶他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所以,孤来了!孤和河南共进退,天下和河南共进退!” 侯庸湿漉漉的袖子一擦眼睛,大声道,“请殿下随臣进城!”说完,虚弱的身体挡在朱允熥的面前,大声道,“臣为殿下开路!” 又大声对着随行的衙役们喊道,“速速回城,通知百姓人等,皇太孙亲至,开封有望,河南有望,中原有望!” “是!”那些衙役们,大叫着在洪水中扑腾,有的人干脆变跑为游。 朱允熥来了,他带来的,是精神的力量。 我们这个民族,一次次战胜天灾人祸,靠的就是精神的力量。 这时代的百姓,淳朴得犹如白纸,一丝希望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 周王朱橚看着在水中,不用任何人艰难行走的朱允熥,不由得心中感叹,“四哥,你注定是白忙活呀!” 想完,快步跟上朱允熥。 千年古都开封,千年之中始终在和黄河对抗。所以现在的开封,建在了高处。 尽管是这样,城墙外的积水也达到一个成年男子腰部的位置。 “黄河是在郑县边上决口,正好挨着开封冲了过去!”侯庸一边走,一边和朱允熥说道,“这几天虽然也有大雨,可决口的地方没有继续扩大。臣下令,军民人等全部上阵,沿着开封城,筑了三道坝。现在看来,一时间开封城还淹不了。只是........” “只是周围几个县,全完了。大城能守,乡下全淹了。每日,都有尸首顺着洪水飘来,惨不忍睹!” 城门就在眼前,朱允熥心情沉重。 “城内可缺粮?”朱允熥开口问道。 “尚能坚持!”周王朱橚说道,“除了官仓之外,臣把王府的私仓也打开了,若是再不够吃,臣就请旨开军仓,动军粮!” “其实现在还不是最难的!”侯庸也开口道,“臣担心的是,洪水过去之后,百姓衣食无着!” “孤已经下旨,各地的粮食都在往这边来。孤方才说了,河南就是大明,决不让抛弃一个百姓。”朱允熥说道,“不单是现在救灾,给粮。还有灾后的重建!” “河南百姓,感念天恩!”侯庸哽咽。 “没有天恩!”朱允熥抬头看着依旧阴沉的天空,“是天,有愧河南!” 突然,就在朱允熥将要走进城门之时,视线中出现一队挑着扁担的队伍。其中有老人,有妇女,有官吏。 朱允熥问道,“他们是?” “他们是往前面堤坝上送土石的!”侯庸道。 队伍最前面的老人,被扁担压弯了腰。他诧异的看着眼前长长的队伍,诧异的看着队伍中,高扬的龙旗。 城外,还有满是扛着沙包加固城墙,阻隔洪水的百姓。他们似乎不是官府抽调而来的,因为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书生有生意人。 他们在自发的,保护他们的家。 为了这个大家,有人不惜拆了自己的小家。外城城郭的那些民居,已变成对抗洪水的材料。 这些百姓的表情,绝望中带着凶狠,带着不屈。各个都咬着牙,奋力向前。 朱允熥亲眼看到,两个似乎刚束发之年的读书郎,扛着沙包一次次的跌倒在泥水之中,又一次次倔强的站起来。 每当他们把沙坝加固在洪水来临方向的堤坝上之后,目光都会深情的望着身后的城墙。 城内,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家。 渐渐的,这些人的目光如同那位老者一样,都被龙旗吸引,停下了手中的活。 “乡亲们!”侯庸跑到一块石头上,大声喊道,“皇太孙殿下来了,千岁殿下将在此处,跟咱们一块救灾!刚才殿下说了,河北,山东,湖北,江苏,安徽,北平乃至辽东,都有救灾队伍朝咱们这边来!” “殿下说了,天灭不了咱们河南。大明,不会抛下咱们这些百姓!” 四周,死一样的沉寂,只有凄冷的风雨。 然后,救灾这风雨之中,无数人嘶吼着欢呼雀跃起来。 那些手持兵丁的军人,在城墙上嘶吼。 那些在堤坝边满身泥土的百姓,在洪水中嘶吼。 那些在城内,默默付出的妇孺百姓,哽咽着嘶吼。 “大明!大明!大明!” 开国刚不到三十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正是百姓的信仰精神所在。 这天下,每一个百姓,都骄傲的以明人自居。 明,是他们血脉中根深蒂固,刻在了基因之中,最信任的,最依赖的。 明,不是朝廷,不是官府,而是他们质朴的观点中,历代先祖繁衍生息的整个华夏。 “把物资运进城!” 朱允熥缓缓下令之后,一下扯开蓑衣的绳索,露出身上五爪金龙的袍服。 “给孤,戴冠!” 王八耻错愕之后,赶紧从一个匣子中,捧出皇太孙的金冠。 金冠,龙袍! 风雨,龙旗! 江山,百姓! 朱允熥缓缓向前,走到挑扁担的那位老者面前,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把重重的扁担,扛在他养尊处优的肩膀。 “殿下!”周王朱橚大惊失色。 “殿下!”侯庸大惊跪倒。 “孤当年在抚州就说过,一肩不挑,何以挑天下。孤来河南,不是来做样子的!”朱允熥挺直脊背,对东宫护卫们大喊,“你们也没力气了吗?” “兄弟们!”李景隆大呼一声,“跟上千岁!” 呼啦,那些一路疲惫的护军们,一股脑上前,从那些虚弱的百姓手中抢过扁担。 “走,上堤坝!”朱允熥大喝一声,再次转身风雨之中。 “四哥!”周王朱橚心中再叹息,“你不是没指望,你是没希望呀!皇太孙仁德至此,将来你有二心,天下没人帮你呀!” 心中叹息之后,快步跟上朱允熥。 此刻,皇太孙队伍的最后,几个壮汉抬着的架子上,朱高炽面色苍白的看着眼前一幕,脸上满是动容。 一路上,他始终想着,皇太孙到了开封之后,会如何举措。 又在反复思量,若自己是皇太孙,该当如何! 甚至,对朱允熥顽固的,一定要来距离决口最近的地方,有些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当他看见朱允熥挑着扁担前行,心中却是无比震撼。 他似乎懂了,皇太孙,代表着大明。大明两个字,就是对百姓最好的安慰。 而皇太孙亲自上堤,更是给了阖城百姓,吃了颗定心丸。 更是让凄风苦雨中的百姓,已经被洪水冲冷的血,热了起来。 “放我下来!”朱高炽轻声道。 他缓缓下来,揉着酸疼的腿,咬着牙步步向前。 “世子,您身子不好,何必撑着?” 推开身边的太监,朱高炽满脸坚定,“我也是皇明的子孙!” 第191章 龙的传人 暴雨停,寒风起。 从天空俯瞰,堤坝上,那些忙碌的百姓,犹如飘荡的蝼蚁。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徒劳。 但若把这些蝼蚁连成片,这些卑微的人,组织而成的,俨然是一条在大地上蜿蜒的巨龙。 正应了那句老话,华夏人,龙的传人! 开封城外的堤坝,高高的土墙被不断的加固夯实,把洪水堵住去路。但同时,聪明的中华儿女,一边堵一边疏,引导这些洪水的巨浪,涌向别处。 寒风之中,健壮的中原男儿赤裸上身,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紧抿着嘴唇,泛着坚毅的目光,十余人一组把目光高高拽起,然后再轰然落下。 &拉起咱的桩啊,嘿哟嘿哟,慢慢往前夯啊……” 他们口中喊着的,俨然就是流传数百上千年的黄河号子。雄壮有力,质朴不屈。一代代河南健儿,就是喊着这样的号子,在黄河边上,建设着保卫着他们的家园。 那些被堤坝挡住的洪水中,三不五时有小舟划来。上面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衙役和官差,骂骂咧咧的把小舟上,哭天抢地的百姓扔上堤坝,然后再骂骂咧咧的划船离开。 那些被扔上来的,是城外乡野中,被困的灾民。 面对天灾,其实最惨的不是城里人,而是他们。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几辈子人都在土地上耕作。省吃俭用依旧家境贫寒,一场大雨冲毁的,是他们的所有。 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地,他们的牲口,他们几辈子人牙缝中省出来的财产。 一个妇女,紧紧的抱着儿子,不断的冲那些给他们记录的官差磕头,口中发出哀嚎的哭声。 “官爷,官爷!俺当家的还在水里,求您去救救,去救救!” 一个汉子,宝贝一样抱着半袋子粮食,看着大水,咧嘴大哭。 “俺家的房,俺的麦子,俺的地!” 他正嚎着,过来一个衙门书办一样的人物,上去就是一脚。 “嚎啥呢?”书办双眼通红,吼叫着,“你嚎破天,你家也毁了!”说着,又是一脚,“能上堤干活不?” 汉子一擦眼泪,“能!” “那就干,筑堤,一天两顿饭。日你姨的,你要是干得好,布政司老爷发赏钱!” 汉子一骨碌起身,往手心吐两口唾沫,“中!” 这样的场景到处都在上演,地面上那条由百姓聚成的巨龙,越发壮观。 镜头的画面再往前伸展,巨龙的龙头处,是最危险的地方。这里洪水更急,更猛,更大。 无数男人钉子一样钉在这里,奋力筑堤。 这片堤坝上的,是布政司还有周王组织的开封驻军。 这些大头兵,未必有什么家国天下的情操,也未必喜欢出苦力。但他们不能退缩,不能后退。 朱允熥来河南之前,以东宫储君之身,诏书明发天下。 “天灾起,河南乱。人,不分军民,皆有抗灾守土之责。诏令周藩所部,河开封卫所,官兵人等一概参与筑堤救灾。” “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有若踌躇不前者,有偷功不出力者,斩立决。按大明,军法实行!” “兄弟们,跟老子往死里干呀!大水要是冲了堤坝,咱开封也完了。开封完了,咱爷们也他娘的完球了!” 一个三品参将,胸口的虎豹补服上满是泥水,那原本狰狞的虎豹,现在跟狮子狗似的。 但他一样,像打仗一样,拼命的嘶吼着,给麾下的士卒鼓舞士气。 “守住了,筑好了,上边亏不了咱们。什么娘.............什么好酒好肉随便吃呀!” “大人!”一个小兵在洪水中大喊,“俺不要酒肉,俺没媳妇!” “日你姨的,你好好出力,回头老子的姨太太,让你摸两把!” “哈哈哈!”洪水之中,那些咬牙屹立的男儿,齐刷刷的放声大笑。 参将正叉腰,和兄弟们在洪水中放肆的大笑,忽然屁股一疼,一个狗吃屎直接扑在了水里。 “老子日你........标下参见周王千岁!” 周王朱橚冷着脸,“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荤话?什么场合,你这么肆无忌惮?” 说两句荤话咋拉? 又不是抢了你的小妾? 参将正心中腹诽,忽然眼神一滞,跟傻子一样张大眼睛。 他的视线中,朱允熥正吃力的挑着担子,把里面的沙包重重扔进水中。褐色的洪水,沾湿他龙袍的衣角。 “老天爷,俺看着啥了?”参将呐呐自语。 朱允熥甩甩汗,揉揉肩,对李景隆说道,“老李,孤近万护军,也如当驻军一般,寸步不离河堤。”说着,又郑重几分开口道,“告诉他们,干得好,孤以野战军功叙功!” 李景隆喘着粗气,笑道,“殿下放心,儿郎们必当奋勇争先。”随后,又道,“殿下,这些粗活臣等来做,您歇歇。江山百姓都系于您身,臣知您一片爱民之心,但过犹不及,若伤了身子,伤的是大明的根本呀!” 周王朱橚也赶紧开口,“是呀,殿下,这些事做做样子就行了!” 闻言,朱允熥顿时不悦。 而李景隆已经先开口,“王爷,下官觉得您此言差矣。殿下仁厚远超古人,历代明君皆不及也。何来做样子一说?” “你他娘也敢这么跟我说话,忘了当年,小时候我和四哥怎么揍你了!” 周王心中暗骂一句,嘴上赶紧说道,“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臣都是为您的安危着想!” 这时,那跪在水中的参将忽然扯着脖子大喊。 “臣,开封卫所参将张大鸟.......不,张大彪,叩见皇太孙千岁,千千岁!” 呼啦,堤坝上整齐的叩拜之声,掩盖住洪水的波涛。 “都起来,不要跪!”朱允熥大喊道,“站起来,挡住洪水!” 他们刚一跪,两个浪头就卷了上来。吓得这些兵丁,赶紧又手拉着手在洪水中组成人墙。 “一切都好?”朱允熥对张大彪问道。 后者喉结动了动,“都好!”然后,粗犷的脸变得有些悲伤,“就是,臣麾下有几个命不好的,让洪水卷走了,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等于已经......... “把名字报上来,大明会照顾好他们的妻儿!”说着,朱允熥看着那些,屹立在洪水中的男儿们,看着这道浪潮中的血肉之盾。 “你们,是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好男儿。今日让你们上堤干活,算是委屈了!” 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但洪水之害,胜于敌人十倍。若有敌,不过一城一地之损,而天灾,却要咱们大明半壁百姓家破人亡。” “尔等是兵,但出身百姓之家。父母妻儿也尽在此处。打仗时,我大明王师三军奋勇,抗灾时我中华男儿处处争先!” “尔等功劳,开封铭记,河南铭记,华夏百姓铭记。” “天铭记,地铭记,世人铭记!” “待洪水褪去,孤将亲自在此处堤坝上为尔等立碑!” “英烈洒疆场,后人保家乡。” “壮士不惜死,只为日月昌!” 皇太孙之身,站在堤坝上,朗朗发声。 这些大老粗们听不懂其中什么含义,但只是觉得,千岁殿下一番话,他们的血都他娘的热了。现在让他们一个猛子扎洪水里淹死,他们眼睛都不带眨的。 张大标带头,堤坝上男儿声声震天,“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喧天的喊声中,在诸王周橚,布政司使侯庸万分诧异的目光中。 朱允熥先拱手,后鞠躬,喊出曾经为蓝玉出征壮行时,说过的话。 “为天下乡土,不惜此身的将士男儿,千岁千千岁!” 风,呼呼的刮。 浪潮,击节拍打。 人,却寂静无声。 朱允熥又大声道,“辛苦了!” 周王朱橚,看着朱允熥,心中新潮起伏。 “四哥,你信不信。要是在战场上,你遇到这些河南兵。这些人,哪怕都死绝了,也不会对你投降!” 第192章 各处 灾难,永远磨灭不了热血和希望。 河南各地,无数人,灾难之中舍身抗灾。 天下各地,也绝不能作壁观望。 北平,燕王府。 “殿下,留点吧!” “千岁,咱们就这点家底!” “万一秋天的粮食送不来,兄弟们要挨饿的!” 朱棣环视手下众心腹战将文臣等,面容刚毅,口中无声。 皇太孙谕旨到,河南灾情急,让他们北平出粮。 朱棣不但尽发官仓之粮,还要动用军仓,动用他燕王的私人家底。 “老子,什么时候让你们饿过?”朱棣咆哮道,“谕旨上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河南亦是大明之地,不该救?” “臣等没说不救,只是哪有破家救人的道理!”麾下大将丘福说道,“千岁,马上秋收了,正是鞑子来的厉害的时候。咱们燕藩,不可无粮呀!不然,哪有余力出塞反击!” “千岁,再者说来,军仓和你的私仓都是咱们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儿!”张玉也劝道,“这几年,朝廷的供应,可不像以前那么大方了!” 是的,自从朱允熥正位东宫以来。朝廷对燕藩再不像以前一样,要什么给什么,甚至每次都是翻倍的给。 “都给了那边,来年若北平这边青黄不接,咱们拿什么安抚百姓?”谋士袁珙也开口道,“千岁,这可不是这边给粮,那边秋收入仓那么简单呀!”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朱棣拉下脸,“本王不说啥大道理,本王就认一个理儿。没道理咱们吃得饱饱的,看人家那边挨饿。” “现在,是河南那边求着我朱棣,我朱棣,就不能掉这个面子!”说着,朱棣昂然起身,“马上派兵,往河南运粮!” “千岁!”袁珙又道,“一点存粮不留,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那就跟着本王!”朱棣血腥的一笑,舔下嘴唇,“去抢鞑子的牛羊!” 话音落下,人影远去。 朱棣刚出议事厅,走入一间偏室。就见道衍和尚顶着一颗明亮的光头,狼吞虎咽的嚼着烧鸡。 “你没日子吃了?”朱棣笑骂。 “许您送粮,不许小僧吃鸡?”道衍吐块骨头,笑道。 朱棣收敛笑容,“你也反对?” “您知道,小僧最喜欢您的是什么吗?”道衍笑笑,随手在僧袍上擦着油脂,“就是您这股英雄气!” 朱棣点头,“难得,你说几句好听的!” “这事,其实是好事!”道衍一笑,“小僧倒是有个主意,让河南百姓对您感恩念德,让您在天下再获声望!” “拉到!”朱棣也坐下,抢过烧鸡,大口吃了起来,“给人点恩惠,还满世界显摆,我可做不出来。” “哎,啧啧,您这性子,还真是固执。”说着,马上大叫,“哎,王爷,您什么没有,何必抢小僧的鸡!” ~~ 在高丽,驻军总管大营。 傅友德和张紞,这两个一文一武的高丽最高官员,相对而坐,两人的脸都不好看。 “其实,这灾情,最难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张紞缓缓说道,“如何堵住黄河的决口,是旷日持久之功,是个花费钱粮的无底洞。还有百姓日后的安置,口粮,种子等等!” “你的意思是,咱们发给河南的粮食,不够?”傅友德开口问道。 谕旨一到,他们马上开仓运送粮食。除了驻军的口粮之外,几乎高丽各地的府仓都开了。甚至,张紞还下令,杀了几个不肯听令的高丽地头蛇。 “远远不够!”张紞叹息道。 傅友德脸上表情变幻一会儿,咬牙道,“来人!” “在!”门外,亲兵进来。 “传本帅的令,今年高丽秋收,所有粮食收收上来,全部送往中原,谁敢藏一粒米,杀无赦!” “喏!” “胡闹!”张紞大声道,“你这是要激起民变?” “谁敢?”傅友德冷笑一声,“儿郎们在这鸟地方,正愁没地方撒火呢!” “这里,现在大明之土,亦是大明百姓。不许他们留粮,你知道后果!”张紞道,“高丽人本就表面恭顺,暗地反抗。你这么干,不是逼着他们都造反吗?” 说着,又柔声劝道,“中原有难,我心亦凄然。但不能此时,行残暴之事!” 傅友德闭眼,长叹,“哎,有些事你不懂!”说着,摇头道,“当年,红巾军在河南,也没少造孽。某那时还未在皇爷帐下,跟着刘福通在河南起兵,十室九空,赤地千里,满地饿殍!” “先是红进军,后是王保保,河南几百年的元气都伤了。年轻时某从不想这些事,现在每当想起,心中就满是悲叹!” “这才过了多少年好日子,又是天灾!哎!” 天下,不单这两处如此。 各地,都因河南之灾,鼎力支援。 古往今来,华夏始终是华夏。 尽管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赵钱孙李,互不来往。甚至乱世之中相互厮杀,太平之时相互嘲讽。 但,亲兄弟就是亲兄弟。 我们,有着共同的根,相同的血。任何东西,都不能把我们撕裂。 ~~~ 河堤上,朱允熥还是执拗不过臣子们,几乎是被架进了城。 尤其是河南布政司侯庸,若朱允熥再在河堤上,他就要跳进洪水中,以死相逼。 傍晚的风,很冷。 朱允熥住在开封府衙之中,面前摆着几个炭盆,桌上有热粥。 庭院中,不断有官差,在拆着官衙中的木料。 洪水来临,什么都没有了,最简单的燃料,现在都是千金难求。 “堤坝上的人,可有热食?”朱允熥换了干净的衣服,低声问道。 “殿下不必操心。”侯庸道,“您长途跋涉,又累了半天,快吃些热的。仓促之间,饮食不周!”说着,故意笑笑,“将来,若是殿下再来开封,臣请殿下尝尝,这的小笼包,天下一绝!” 朱允熥看着滚热的粥,香甜的菜,苦笑,“孤哪还有心思吃!” “殿下是妇人之人!”侯庸忽然咆哮起来,吓了众人一跳,“殿下来河南,已是百姓之望!您身系江山社稷,岂能因小仁,而失大道?” “殿下不吃,洪水也在!臣说不好听的,您这是本末倒置!您来河南,是给中原百姓鼓劲的。不是来顾影自怜,独自心忧的!” “大胆!”王八耻尖声道,“你怎么敢这么跟殿下说话!” 侯庸脖子一梗,“本官乃国家大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本官和君王说话,你这阉人安敢插嘴?” “你说的对!”朱允熥笑着端起粥,“是孤,因小失大,有些放不开了!” 说着,朱允熥又道,“您也用一些,看你样子憔悴至极,也要小心身体!” “身死江山百姓,臣所愿也!”侯庸说着,也毫不客气,端起粥碗,不顾烫嘴,吃了起来。 “多吃些,用了之后,你也回家歇歇。” 侯庸是个孝子也是个好官,朱允熥对他格外看重。 “臣,没家了!”侯庸放下碗,低声道。 “你家怎么了?”朱允熥忙问。 这样的封疆大吏,在城里是有朝廷分配的私人住宅的。府衙,不过是他们办公的地方。 “拆了!”侯庸道,“洪水以来,臣就让人拆了宅子,砖石送到堤坝上,木头烧火做饭!” “你?”朱允熥错愕之后,心中一暖,“辛苦了!” “何苦之有?”侯庸笑道,“唐时张巡,杀妾分于将士食之,只为大唐之土。今日,臣不过拆了几间破房子,又算得了什么?” 第193章 雨停 大明开国煌煌气象之下,毕竟读书人中,还是正气之人多些。 不单是侯庸如此,朱允熥做阵开封,所看到的官员无论官职大小,都亲赴第一线,与民同苦,心急如焚。 许多人连续数夜不眠不休,双眼中满是血丝,似乎走路都能睡着。可一旦哪里危急,便会第一个冲上前去。 尽管从古到今都是官贵重,但在天灾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们心底读圣贤书所谓何事理念,超过了他们官员的身份,超过了他们享受的特权。 朱允熥到开封的第四天,风停雨停。 城内外,河堤上洪水中,百姓官员等一片欢呼。只要雨停了,希望就来了。 可雨停之后,洪水不在那么湍急之后,局面却更坏了。 四野之中,那些藏身起来躲避洪水的灾民,拖家带口的从各处疯狂涌向开封这座大城。他们身无长物,饥饿多日。有的人甚至全靠一口气撑着,刚到城墙下面,就紧紧的闭上双眼,再无声息。 开封城外,临时建设起一个可以容纳数万人的营地,安置灾民。 不是不让他们进城,而是怕有疫病,万一传染到城里,城里城外就又要陷入危机和恐慌。 “这数万人不能扎堆在一起!”城墙上,看着城外的朱允熥对侯庸说道,“要分隔开安置,都聚在一起,若是闹病,谁都控制不住。把城里的郎中都组织起来,医馆都准备好药材。” “臣已经命人去办了!”侯庸咬着牙,低声道,“若有身上染了伤寒等疫病的,臣让官差把他们挑出来,单独安置!” 事,理当如此。 虽,有些蛮横。 而且,这时代的官府从根子上讲,还是霸道的,那些官差可不会和百姓好言好语。再者说,这个关节上,根本没人有耐心跟他们好言好语。 非常时期,强权即是正义。 忽然,城墙下数万的灾民中,一阵混乱喧哗。 原来是,靠近城墙的位置,粥棚里泛出了炊烟。 百姓们蜂拥的朝粥棚冲去,但却被官差的皮鞭棍棒还有军兵的刀枪阻拦。 “都他娘的排好队,谁敢挤老子连口水都不给他!” “别急,老人在这边,女人在这边,男人在这边!” “都他妈别乱,别乱哄哄的!” 城墙下,官差的喝骂声清晰可闻。 百姓畏惧官差和军兵,队伍稍稍安稳一下,但等了半刻钟,只见炊烟不见锅开。其实那炊烟也未必是炊烟,燃料奇缺用的是湿木头,泛起的都是呛人白烟。 这时,城门口一个秀才一样的人物,带着一群读书郎,推着几个大车哭着出来。 然后,他们哭着,把车上的东西,交给官差,用以加大火焰。 那赫然,是一箱箱书! 秀才的哭声,直达城头,撕心裂肺。 “圣人学说,为百姓福祉,名正言顺!”那秀才一边哭着,一边把书籍,投入锅底的火中。 书,是读书人的命。 可此时,读书人明白,最要紧的是百姓的命! “粮食不必太省,要给灾民吃饱!”城墙上,朱允熥叹息一声,“各地都运粮过来了,一定要照顾好百姓的肚子!” 幸好,老爷子在位近三十年,兢兢业业之下,大明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有了些家底。又是国朝初年,上下一心的好时代。 可侯庸却想了半晌,咬牙道,“臣不敢苟同!” 朱允熥顿时扭头,正色凝视。 侯庸顶着皇太孙的目光压力,开口道,“不是臣算计粮食,而是臣觉得,如此大灾之年,不能敞开了救济。灾民中,有青壮老人,有妇孺。臣让人把他们分隔开,按量供给!” “殿下仁德,不忍百姓受苦。但臣考虑的是,灾情之后的河南。现在雨停了,黄河不在暴涨,决口处也不会再大。这样一来,不单是安置灾民的问题,还有重建的问题。” “殿下的谕旨中说过以工代赈的话,臣也是这个心思。这些灾民中,臣要挑选壮劳力,用以建设。但,若是敞开救济了,百姓之中,在能吃饱的情况下,难免有人放不下家室,不愿意去挣口粮!” “另外,臣也不能不算计。黄河决口,河南颗粒无收,全靠朝廷的救济,天下各行省的帮扶,也不是长久之计。尽快处理水患,让百姓重回家园,才是征途!” “到时候,安置百姓又是一大笔钱粮。”说着,侯庸的语气有些颤抖,“这次水灾,也不是堵住决口就完事,就算是堵住了,说不定两三年后又决了!” “河南一地需要大量的人力,疏通河道,加高堤坝。林林总总,都是钱粮。若是敞开了,多少都不够!” 朱允熥明白对方的意思,这等天灾造成的损失,还有将来的花费,都是天文数字。现在马上入冬,还有半年时间,河南百姓都要嗷嗷待哺。不算他们吃的,就是那三十余丈的黄河决口,粗略的算了算,堵上他光是耗费的银钱,就要六百万。 “孤晓得你的心思!”朱允熥伸手捏了下对方的肩膀,开口道,“可你这么做,是要在百姓中落下骂名的!” 侯庸哽咽,“臣,也是没有办法。百姓只有一个小家,臣要考虑的是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个小家。要考虑的是,整个灾情,整个河南!” “那你放手去做吧!”朱允熥微叹,“孤坐镇开封,是为安抚河南民心。具体的事宜,还要你们这些地方官去做。你是一省布政,要考虑的是全局。开封尚且如此,其他各地更地更要重视。尤其是水灾严重,城池被冲破的一些县城,更要留心!” “臣,有死而已!”侯庸正色道。 “别总说这些,你死了,河南的百姓怎么办?”朱允熥柔声劝慰,“来之前,皇爷爷说,大灾之年,可免除河南三年赋税。如今看来,三年少了。” 说着,他想了想,“五年吧,免除河南受灾区五年的赋税。” 侯庸大喜,“臣代河南百姓叩谢天恩!” “先别谢!受灾之地,百姓罹难家破人亡不在少数,人口统计要做好,另外等洪水退去之时,所有的田亩更要统计好数字!”朱允熥皱眉,郑重的交代,“不但是五年的赋税,孤还有意,免除河南灾区百姓的人头税。” “什么?”侯庸顿时一惊,激动得说不出话。 “为了加快河南灾后重建,无主的田地,清淤出来的田地,都要发给百姓耕种。五年内,不交税,五年之后按地交税,不缴人头税。” 大灾,就是大变。 在这样的巨变之时,干脆直接把摊丁入亩之事,直接在河南无声的推行。现在乡绅士人的阻力,绝对是最低的。而且大宅之后,河南的田地格局也会产生巨变,现在正是推广的好时机。 三五年之后,百姓们手中有粮食,按地缴税,那取消人头税摊丁入亩就成定局。 侯庸陷入惊愕,好半晌哑然道,“殿下,若如此,河南百姓有福了!” 他是实干派的官员,自然知道人头税的坏处,更知道因为这流传千古的弊政。使得乡间大量百姓被隐藏起来,藏在乡绅大户人家沦为佃户。 这样一来,百姓不必交税,自然会成为自耕农。须知,元末以来中原人口锐减,现在的河南人口也不过数百万,若按照耕地平均面积计算,人均耕地超过三十亩。 而且,尚有大量的荒地,还有河边的淤地等待开垦。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朱允熥看着对方说道,“要得罪人!” “臣死都不怕,还怕得罪人?”侯庸一笑,“只要为了河南百姓,为了大明江山,臣粉身碎骨!” 封建时代的乡绅阶级之顽固,还有士绅的力量。即便是皇权,也不能予取予求。以朱允熥皇太孙之尊,也只能在凤阳之地,从勋贵手中换取田地,偷偷的试行。 即便是后世,满清帝国中毅力最宏者雍正帝,也是使用大量酷吏,背负千古骂名,才勉强推广开来。使得满清国运,得以延续百年。 可以说,天下这么多官员,没有几个人有魄力,敢直接应承下来,并且说连死都不怕。 朱允熥重重颔首,一句诗脱口而去,“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清白在人间!” 大明于少保的诗,便是读书人最高境界的,最好诠释。 侯庸听闻,呆立当场。 许久之后,热泪盈眶,“殿下,若臣死那一日,有殿下这两句诗挂在灵前。臣,一生无憾!” “不用你死!”朱允熥笑道,“河南灾情处理好,重建的事办好,孤交代的事也办好之后,孤在金銮殿上,当着群臣的面,把这诗御赐给你!” 第194章 人间 暴雨停止,工程进度必然快了百倍。 开封府有朱允熥坐镇,又有侯庸统筹,上下一心几日内安置百姓,虽说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有条不紊。 各地支援河南的粮草物资等,也星夜兼程而来,运往各处。 不过,还是有许多地方顾不到。河南一片泽国,官路几乎都被淹没,能用马的地方用马,能用船的地方用船。蚂蚁搬家一般,把物资运往别处。 此时,朱允熥就在一扁舟之上。 开封一地,乃是河南中心,自然是不敢懈怠。但其他地方,不亲眼看看还真是放不下。而且若论黄河决口之患,周边这些县城乡野,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殿下,给您披上一件衣裳?” 船头,朱允熥只穿了普通人的衣衫。王八耻怕他受凉,在他身后说道。 “无妨,不冷!”朱允熥看着眼光下,竟然有些波光鳞里的洪水水面。透过水面,地面上泡在水里的麦穗,几乎清晰可见。 “前方就是巩县!”随行的铁铉,也站在船头,开口道,“此次黄河决口最为严重,城墙都被冲开道口子,幸好给救住了。巩县周围十里八乡,无一处幸免!” 朱允熥心情沉重,这时代没有高效的手段和途径,只能徐徐渐进。只是这徐徐渐进之中,又有多少百姓又要饱受苦难。 这时,船马上就要搁浅。 而城内已经有人前来接应,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把物资运送到城内。 朱允熥在一处水浅的地方下船,带着侍卫等人慢慢朝县城走去。 刚一靠近,突然恶臭袭来。 城墙下,数不清多少衣不蔽体的灾民拥挤在一起,他们神色麻木,在阳光暴晒之下,只有丝丝气力。见到衣衫干净的朱允熥一行人,眼神中先是满是畏惧,紧接着又满是生机。 “大爷,您发发慈悲,小老儿几天水米没有入口。您发发慈悲!” “这位少爷,赏口吃的,您家公侯万代!” “公子,奴家不求,可奴家的孩子不成了,您行行好!” 顿时,朱允熥身边的侍卫们如临大敌,赶紧挺身在前,粗暴的把这些人驱赶开。 “殿下!”解缙在一旁说道,“此地不能久留,您还是赶紧进城!” 李景隆也道,“是呀殿下,臣就不赞同您这么微服私访的,这可不是京师?” 朱允熥没有理会他二人,反而皱眉道,“不是说粮食已经发往各地,让他们救济灾民了吗?怎么这,连粥棚都没有?” 周围人谁都没有接话,解缙想想,迟疑的开口说道,“或许是粮食刚刚运来,还没来得及............” “这位老人家,您在这多少天了?”朱允熥不等解缙说完,直接对一个老者问道。 那老者面容凄苦,“发水时俺就逃到这哩,可是县城不开大门呀!后来洪水过来了,老爷们说帮着挡住洪水就让俺们进城。可他说了不认啊,俺们出力了,现在还是不让俺们进去!” 朱允熥心中大怒,“那你们吃什么?” “哪有吃地?”老汉又道,“有好心人,会顺着城墙给俺们扔点。可您看,现在这灾民越来越多了,扔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吃呀!后来官府隔三岔五的,也送几锅粥出来,可俺这样的人,根本抢不着!” 朱允熥豁然转向另一边,看着运送物资的队伍。 除却开封组织的人手之外,巩县出城接应物资的,全是带刀的军兵。他们如狼似虎一般,远远的把灾民隔开。直接拉进城,而城门口更是重兵把守,如临大敌。 身处灾民之中,此处宛如地狱。 没人安置他们,没人管理他们,城池中的人,放任这些灾民在城外,自生自灭。 “少爷!”老汉伸出脏兮兮的手,恳求道,“给两个吧!一场大水,俺家啥都没有了!” “殿下,不能给!您一给,这些人怕是要一拥而上!”李景隆赶紧小声道,“他们已饿了许多天了,有人眼睛都红了!” 这个道理朱允熥懂得,他按耐住心中的怒火,慢慢朝前走去。 空气中的臭气,是灾民的排泄物。黄白之物,在洪水中,在城墙地下弥漫,望之做呕。 “别喝,那水脏!”朱允熥忽然大叫一声。 他亲眼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竟然带着孩子,直接饮用脏水。 洪水之后必有疫病,再喝那些脏水,是怕活得太久了吗? 可那妇人置若罔闻,带着孩子喝了几口,又麻木的抱着孩子,回墙角蜷缩起来。 “这地的官员,该杀!”铁铉怒道,“中原上下一心抗灾,居然有这样的畜生!” 解缙叹一声,“人祸大于天灾呀!” 朱允熥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他身边的护卫们,神经紧绷握着腰间短刀的刀柄,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越往城门口走,灾民越多,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 “殿下稍等,臣让人先去开路!”李景隆额上全是冷汗,寸步不离朱允熥,谨慎的说道。 “嗯,去吧!”朱允熥面无表情的开口。 就这时,朱允熥忽然发现,灾民的人群中,多出几个桀骜嬉笑的汉子,在灾民中像是打量挑剔着什么。 随后,他们在一个拉着老汉的丫头身前停住。 那丫似乎只有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清秀。畏惧的躲在老汉身后,死死的抓着老汉的裤腿。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两位爷,您看看俺的小孙女?”老汉弯腰,讨好的问道。 几个桀骜汉子中,一个青衣汉子居高临下的笑道,“多大了?”说着,大手粗暴的抓过女孩,直接掰开嘴,像是看牲口一样,看着口腔里面的牙齿。 “爷........”女孩瞬间哭出声,不住的挣扎。 老汉也擦把眼泪,“六岁!” “中,不赖!”那汉子对身边人笑笑,又对老汉道,“卖多少?” “二十.........”老汉刚开口,见那些汉子面色不善,赶紧改口道,“十五斤,十五斤小米!” “咦,你老不死的真敢要!”汉子不屑的拍手,“现在闹灾到处都是小闺女,就恁家的金贵?五斤,五斤小米,小闺女归我,粮归你!” “不中,不中!”老汉抱着孙女大哭起来,“俺家也是当宝养大的,要不是天灾,谁卖孩子?一个大活人,咋就五斤小米?爷,恁不能这么欺负人!” “哼!”汉子斜眼骂道,“不卖!好,爷也不强求,等死吧!”说着,带人走向旁处,大喊道,“谁家卖孩子!” 那老汉满脸泪水,目光深情的看着城墙下另一个蜷缩着的身影,一咬牙,“中,俺卖了!” 汉子顿时回头,转身道,“按手印,给你粮食!” “爷爷,您别卖俺!俺听话,俺不喊饿了,您别卖俺呀!”女孩哇的哭出声,死死抓着老汉的手臂,撕心裂肺的喊道,“爷爷,您不能卖了小妮儿,您不是说俺是您的酒坛子吗?卖了俺,以后谁给你打酒呀!你别卖俺!” “小妮儿!”老汉泪流成河,颤抖的大手贪婪的摸着孙女的小脸,“爷不想卖你,你是爷的命。可是不卖你,你哥就要饿死了!你哥要死了,你爷就绝后了!” “爷,别卖俺呀,俺不喊饿了!”女孩大哭。 “爷对不住你,孩啊,为了恁哥,只能委屈了你!”老汉说着,竟然对着孙女跪下,直接磕了个头,“为了你哥,为了咱家不绝户,只能卖你。爷给你磕头了,下辈子也给你当牛做马,妮儿!爷对不住你!” “爷!”那女孩扑入老汉的怀里,嚎啕大哭,“你咋这心狠啊!” “俺也没办法呀!咱家就你哥一根独苗啊!” “爷!”女孩忽然不哭了,小手擦着老汉的脸,“您应俺一件事中不?等灾过了,您带哥回家。千万别搬,您搬走了,俺以后找不着你们!” “好,俺在家等你!妮儿,去了人家那,听话啊!”老汉哭道。 “嚎个甚,是你命不好!”边上汉子粗暴的扯过老汉的手,直接在一张文书上按手印,随后一小袋粮食直接扔下。 “爷!”女孩惨叫声中,已被汉子直接抱在怀里。 另一个汉子,扯着脖子叫唤道,“收孩子,女娃五斤小米,男娃三斤!” 朱允熥一行人,已经看的双目欲裂。 “为什么女孩比男孩还贵?”解缙不解,呐呐自语。 铁铉道,“女孩可以卖妓院,男孩不值钱!” 一句话,让朱允熥心中再也按耐不住的杀气爆发。 “李景隆!” “在!” “那些买孩子的,都给我杀了!” 第195章 杀意 “李景隆,把这些人贩子,都给我杀了!” 朱允熥一声呐喊,李景隆抽刀噌一声,抽刀上前。 “你?” 人贩子中领头的汉子,只觉得眼前一黑,话都没说话出口,只见白光闪现,脖颈之间马上火热滚烫的感觉。 他不由的双手去捂,可下一秒,扑通声跪在地上。鲜血如决堤的洪水一样,从他的指缝中喷涌而出。 李景隆绷着脸,看都没看这人,反手又是刀。 唰的声,再割破一人的喉管,鲜血飞溅的同时,那人双目圆睁得死鱼一样,身子倒地不住的扭曲翻滚。 乱哄哄的灾民聚集之地,突然鸦雀无声。李景隆顷刻之间连杀两人,已是把这些百姓吓呆了。 “你.......你...........” 几个人贩子中,最后两人连连后退,欲转身就跑,可却同时撞在一起,倒在地上。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 两人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狰狞的李景隆。双手撑地,不住的后退,两股战战,惊骇欲绝。 “大灾之年,光天化日,居然还有你们这些蛇蝎之辈!”李景隆冷笑,“杀了你们,都脏了某李家家传的宝刀!” 说着,大喝一声,“呔!” 大脚直接朝一个人贩子面门踢去,砰地一声闷响,那人贩子的脑袋在脖子上,咔嚓一声。怪异的歪开,人仰面倒下,四肢不断的抽搐。 他竟然,被李景隆一脚踢死了。 “好汉饶我性命!”仅剩下的人贩子,吓得根本不敢动弹,只能对着远处城门大喊,“军爷救命,有歹人........呃!” 他正喊着,忽然感觉胸口窒息。 李景隆一脚踩着他的胸膛,面无表情的看他,“这么痛快的死,算你的造化!” “且慢!”身后大喝一声。 铁铉上前,拉住李景隆,“留他一命!”说着,又解释道,“想必他干这事,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大灾以来,说不定卖了多少孩子,留下他还有用!” 李景隆抬头,望向朱允熥。 后者沉吟片刻,怒道,“先打断他两条腿!” 李景隆黑笑连声,突然大脚对着人贩子的膝盖,猛踩。 咔嚓,咔嚓! “啊!”惨叫戛然而止,那人贩子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这时,周围的灾民好似才刚刚醒悟一般。 “杀人拉!” 尖叫四起,人潮疯狂的后退,四散奔逃。 “你!”朱允熥推开身前保护的侍卫,指着正抱着孙女,已经呆滞的老者说道,“不要再卖孩子了,官府马上就会发救济粮!” 随手,背着双手,冷着脸,“进城!” 人贩子,禽兽不如,死不足惜! 一行人行至城门处,那些兵丁已经如临大敌。刀枪出鞘,弓箭上弦。 “什么人,敢光天化日行凶?”领头的把总,带着一群兵摆开阵势,怒问道。 若不是这些人是生面孔,气质不凡。而且各个都好似军中老卒一般,这把总早就下令动手了。 啪地一声,一个银色的腰牌落在把总面前的地上。 身材高大的傅让,眼皮都没夹对方一下,“开封,锦衣卫世袭千户,奉命公干!”说着,冷笑道,“哼,开封数万灾民都井井有条,你们巩县这几千灾民,却好似修罗地狱。你们这些人,办得好差事!” 守城把总心中惊呼一声,不好! 他这个级别虽然接触不到锦衣卫,但也听过锦衣卫的大名。再看那腰牌,可是货真价实的世袭千户。大明军功制,非祖上有军功,不得世袭。 这人,他绝对惹不起。 不但他惹不起,恐怕这些千户,连县太爷和巩县的守将都惹不起。 “原来是锦衣卫的大人,有何公干?”把总拱手笑道。 傅让哼了一声,“你管得着吗?” “是下官多嘴!”那把总依旧是笑,再看看被对方拖着的,生死不知的人贩子,更是头皮发麻。 这些人连日在城外买卖人口,他这守城的哪会不知道。可拿人家的手软,又有上面的交代,他能如何? “为何不救济灾民?”朱允熥在后面问道。 把总有些严厉,见所有人都簇拥着这位公子哥,笑道,“这个下官不知道,下官只知道听上官的差遣!下官是城门军,只知道守好大门!” 朱允熥冷笑下,不再说话。 “开门,我们要进城!”傅让冷声道。 “是是!”把总连声答应,回头指挥手下,“赶紧,把门打开!” 数十侍卫,簇拥着朱允熥走入城门。 忽然,朱允熥的身子挺住,回头看着那把总,“你叫什么?” “下官王德顺!”那把总点头哈腰的说道。 “好,我记住你了!”朱允熥一笑,又道,“在城外抓了个人贩子,现在带着有些麻烦,你给看好了!”说着,眼神微微凌厉,“记着,跑了人犯,拿你连坐!” “这........”王德顺顿时呆住。 “这关我啥事?怎么把我给牵连进来了?”王德顺心里叫苦连天,可根本就不敢拒绝。只能看着他们把半死的人,扔在自己的脚下,然后大摇大摆的进城。 “头!头!”身旁,一个小兵呼唤。 “叫魂呢你!”王德顺怒道。 “锦衣卫的人来了,要不要禀告县尊大人?”小兵问道。 “对呀!”王德顺一拍脑门,“你腿脚快,快去禀报!”可是,随即他却突然又把小兵拽到一边,小声道,“其实,你也不用那么快,溜达着去,明白吗!溜达,慢慢溜达! ~~~ 朱允熥心中的怒火和杀意,炙热沸腾。 带着人进城,还没辨清县衙的方向,却发现那些运送来的物资,都停在了一个大院旁。 随后,他眼中看到的,让他的瞳仁里,怒火燃烧。 本该送入库房统计看管的物资,竟然被人随意的打开,更有一群人,在嬉笑着挑挑拣拣。 “过去看看!”朱允熥说道。 众人刚过去,斜刺里一辆马车抢在前面停住。 马车上车夫下来,对大门口喊道,“喂,我说,送进来的药材有黄连没有,这几天我们家大人上火,牙床子疼!” 大院门口看大门的是个老军,笑道,“这俺就不知道了,这几日送来许多东西,俺也没那功夫一一查看,你自己找吧!” 那车夫点头,颇为倨傲,“好,我进库看看!” 这时,在门口当街挑拣物资的人,发出几声满意的大笑,然后扬长而去。那些被他们翻得乱哄哄的箱子,又被人随意收拢一起来,抬了进去。 见此一幕,朱允熥已是双手发凉,浑身颤抖。 这些物资,历经千辛万苦,从各地运抵河南,再又耗费人力物力,送到周边受灾之地。 可是,现在它们还未发到灾民的手里,就被人过了一手! “给巩县的物资,都有什么?”朱允熥压着怒火,对身边人问道。 铁铉开口,“食盐,药材,粮食,布匹等物!” “大灾突然,仓促之下朝廷只能取民间捐赠之物用之于民。” “此等物资,乃士绅捐赠,欲用在灾民之身。但却操之于官手,彼等从中渔利上下其手,好似他们自己的财产?” 朱允熥的牙齿作响,好似要吃人一般,“外面百姓连口干净水都没有,他们在城里,对这些朝廷的救灾物资,随意索取!好,好,好!我大明朝,真是好极了!” 见皇太孙脸色阴沉,周围人都不敢作声。 倒是看门的老军发现了这一行人,皱眉道,“你们干啥的?这不是闲杂人,随便来的地方!” “那为何刚才那个车夫,可以随意进入?”朱允熥怒道。 “那是,典史大人家的车夫,不是一般人的车夫!”老军大声道,“告诉你们,别闹事啊!不然,俺喊一声,马上有人来抓你们!”说着,又上下看看,警惕的说道,“不对,听你们的口音不是俺们这的人,你们哪的?” 第196章 调兵 傅让当先开口道,“锦衣卫!” “啥?”老军吓得一缩脖,惊慌失措。 朱允熥冷冷看他一眼,对侍卫们说道,“进去看看!” 可下一秒,那瑟瑟发抖的老军,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直接飞快的锁住了大门。 “锦衣卫咋了,没有俺们县太爷的令,谁也别想进去,俺就听县太爷的!”老军嚷嚷着。 傅让怒道,摸着短刀的把子,“你不怕死?” “俺怕饿死!”老军眼睛一翻,忽然又变成了笑脸,“各位,俺不过是个蚂蚁大的人,您随便一口唾沫都淹死了,不值得你们计较,就当发善心,别砸俺饭碗中不中?” “不给你们进去,你们大不了现在就宰了俺!可让你们进去了,回头县太爷把俺扔城外去,俺就生不如死了!俺这老胳膊老腿,没这饭碗,要饭都没地方!” “各位,有事你们找县太爷去,找各位大人去。俺这老汉,就是混口饭吃!” 朱允熥听得不耐烦,“傅让,你是死人吗?” 傅让放开刀柄,大手抓着老军,直接扔在一边。随后砰的一脚,直接踹开大门。 木门四分五裂的同时,也惊动了仓库里的人。 库里物资堆积如山,若是在别处,都要详细的分类,用作各种用途。可在这里,却都乱糟糟的摆放着。 库房之中,竟然还有许多人,在物资之中翻找。似乎是刚找到合意的,都装在独轮车上,还来不及拉走。 而那个给他们家大人找黄连的车夫,腋下夹着一包药材,手里拖着一个袋子,也正要出门。 “你们,干啥的?”有人惊问。 李景隆直接上前,大喝一声,“锦衣卫办差!”说着,直接抓过问话那人,“你是谁?” “松开,松开!”那人挣扎着,“俺是县衙教谕大人手下的书办!” “拿这些救灾的物资做什么?”李景隆继续怒问。 那人大声道,“大人让来拿的,俺哪知道做什么?” 这时,进来找黄连的车夫,也被扯着脖子踹倒,他手中的袋子哗啦啦的撒了一地,都是白色的大粒盐。 “你不是要黄连吗?拿盐干什么?”铁铉怒问。 “大人说了,家里缺啥让俺拿啥?”车夫见这些人虎视眈眈,扯着脖子说道,“告诉你,俺家大人可是典史,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朱允熥心中悲凉,不可名状。 大人让拿的! 大人说了家里缺啥随便拿!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大人? 城外灾民生死只在一线,这些物资竟然成了这些大人的专属! 天下各处,送粮送物资,居然送到了这些大人的手里! 更可悲的是,他们还认为是理所当然。 大明王朝,无往不利的锦衣卫,连宰相的家都进得,却连这县城的仓库都进不得!真是好大的,天大的笑话。 取之于民,用之何处? “王法?孤就是王法!”朱允熥冷笑。 “没想到这巩县,糜烂至此。臣真是想不出,到底是何等没心肝何等衣冠禽兽,才会打这些救灾之物的主意!”铁铉叹息道,“殿......三爷,可是要见见那县太爷!” “不见了!”朱允熥笑笑,“李景隆!” “在!” “调兵来!” ~~~ “不好啦!不好了啊!” 老军跌跌撞撞的跑到县衙,直接被门口的守兵拦住。 “站住,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老军喘着大气,“快去禀告县尊大人,锦衣卫来了,进了仓库!” “锦衣卫?”门口守军奇道,“你发啥癔症?咱这地方哪来的锦衣卫?” “俺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胡说!”老军拍着大腿,“好几十锦衣卫,把大门都踹开了。快禀告大人,再晚就出事哩!” “大人不在,去何府赴宴了!”门口守军一拍脑门,随后也大呼小叫起来,“快,来个腿快的去,去叫县尊大人!” 平静的县衙,顿时闹腾起来。 街角,正溜达过来报讯的城门小兵,看到这一幕,撇撇嘴头也不回的走了。 何家,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头面人家,家中有产业,乡下有庄子,子侄辈中有在衙门做事的当吏员的。府邸比县衙还阔气,雕梁画栋。 后宅里,正摆开宴席。 县尊大人高居主位,何家老太爷在下首。 席上,还有些城内的头面人物,都是刻意逢迎。 “哎,大灾之年,过分了!” 县尊大人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笑道,“过分啦!” “不过分!”何老太爷笑道,“大灾以来,县尊大人夜不能寐,为咱们县城鞠躬尽瘁劳累不已。整个人都瘦了两圈,这些事老朽等都看在眼里。” “都是份内之事!”县尊笑道。 “看在老朽眼,疼在老朽心!”何老太爷又笑道,“大人为了咱们县,可是操碎了心。所以,老朽腆着脸,让家里准备几道薄菜,聊表谢意!” “这怎么使得?”县尊笑道。 “使得,使得!”席上,城内做药材生意开药铺的人逢迎道,“仓促之间,没什么好吃的,这已经是委屈大人了!” 何老太爷笑道,“县尊大人,您尝尝这道葱烧海参!可是咱们这的名菜!” 县尊矜持的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说着,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吃两口,点头道,“嗯,不错,不错!”说着,又放下筷子,摇头道,“这时候,实在没什么吃的心思,哎!” “大人真是忧国忧民!”何老太爷殷勤的给满上酒,“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心忧。咱大明朝,哪年哪处不闹些天灾,千百年来都是如此,车到山前必有路!” 县尊叹息道,“话是这么说,但这次的灾也太大了。别的不说,就咱们县,府库为之一空。翌日大水退了,连修城墙的钱都没有!” “这您操啥心,有我等在,大人无须挂怀!”何老太爷又笑道,“本县的大户,都在这呢,大人日后有什么差遣,知会一声就是了!” “不行不行!”县尊连连摆手,“知道诸位都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可无功不受禄,修城墙等事,不能用你们的钱!安顿百姓,也更不能用你们的钱!” “这怎是无功不受禄呢,我等正有事求大人!”何老太爷笑道,“这次大水以来,老朽家在城外的庄子,可是颗粒无收,牲畜牛马也都死于大水。若只有老朽一家人也就罢了,勒紧裤腰带也就熬过去了!” “可家中几百户佃户,老朽不能不管呀!”说着,他又给县尊满酒,继续道,“那可是上千张嘴呀!” “你要粮?”县尊顿时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正色道,“还没到秋收,咱们这个小县城,本就库里粮食不充裕。灾一来,更是雪上加霜。况且县衙里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还有他们的家眷,也要吃呀!” “虽说,朝廷送来些救济粮,可本官也不敢随意乱动!” “老朽怎么敢要!”何老太爷笑道,“老朽请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卖给一些,老朽愿意出高价,绝不落人口实!” 老狐狸! 县尊心里冷笑,大灾之年什么也没粮食值钱。未来几年,河南周边粮价必定居高不下,这老不死的打的就是挣这个钱的心思。 “这个嘛,倒也不是说不得!”县尊意味深长的笑道。 席上,本县最大的地主刘东家也笑道,“县尊大人,小人家中也有些浮财,可以用来救灾!” “嗯!”县尊点头,“早听说刘东家为人慷慨!” “为大人办事,应当应分!”刘东家笑道,“只是,这次大灾呀,乡里乡亲的不少人,都被吓怕了。一场大水,颗粒无收,眼看就要举家要饭,找到了小人!” “他们的意思是,把田地卖给小人。可数目太大,小人也不敢做主,怕落个囤地的名声!” 县尊笑道,“只要合情合理,有买卖契约,衙门里过户即可!” “大人真是明镜高悬!”刘东家笑道,“回头,小人带着地契,到县衙,请大人亲自用印!” 地契过户,只要双方自愿,公平买卖。县衙里一个书办就能办理,让县尊来办,明显里面有猫腻。 卖药材开药铺的也笑着说道,“大人,听说送咱们这许多药材!” “那是为了防疫病的!”县尊笑道。 “这次大灾,小人的铺子里药材也为之一空,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小人也愿意市价买卖.........” “不好啦,大人!” 哐一声,门被撞开,县尊的管家连滚带爬的进来。 “成何体统?”县尊怒道。 管家手脚并用爬到县尊身边,一番诉说。 “啥?”县尊大惊失色,“快,随本官回衙!” 第197章 丧心病狂 “在下是巩县县令周晋亨,敢问对面的锦衣卫千户大人,高姓大名?” 仓库外,巩县县令带着几个书办,态度恭谨的对着里面行礼大喊。 可是朱允熥身边,所有的侍卫却都如临大敌。拿出了背在包袱里的军弩,居高临下的上了房顶。 “殿下,那厮竟然是带着兵来的?他身后的巷子里,起码有两百人!”傅让从高处下来,恨声说道。 铁铉赶紧道,“殿下,臣以为,现在您不能表明身份!” 朱允熥晒然一笑,“怎么,你们觉得,还还敢对孤动手不成?” “不可不防!”李景隆开口道,“这厮,明显是丧心病狂之人!”说着,又低声道,“大灾之年不救济百姓已是死罪,他又有贪赃枉法之嫌。国朝律法严苛,这厮连死都不怕,万一真.......” 外面,周晋亨已经是心急如焚。 锦衣卫竟然来了,而且是偷偷来的。再联想到皇太孙御驾就在开封,他已是惶恐得汗流浃背。 他深知,灾情来临之后,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死不足惜的罪过。唯今之计,只有好好和这些锦衣卫谈谈。 他就不信,财帛不能动人心! 或者............ 周晋亨继续喊道,“俩面到底是锦衣卫哪位大人?”说着,忽然大声喊道,“莫不是哪来的狂徒,敢冒充锦衣卫?” 里面,听到这话,李景隆连连冷笑,“这厮疯了!” 这时朱允熥不顾侍卫的拉扯,也上了房顶,对外喊道,“我,锦衣卫镇抚司朱三郎!” 周晋亨只见视线中出现一个翩翩少年,揶揄的带着几分嘲笑看着他。 “听阁下口音,不是河南人?”周晋亨皱眉道。 “看阁下行事,也不像是读书人!”朱允熥冷笑反问。 周晋亨心中一噎,继续强笑,“大人远道而来,周某这里招待不周,失敬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到县衙里一叙。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当面说清!” “没误会,只有问题!”朱允熥朗声道,“你,为什么不救济灾民?” 周晋亨看着房顶上,那些对准了他的军弩寒光,知道今日的事恐怕是不能善了,心中更是焦急。 “我在问你话!”朱允熥重重怒吼,“为何不救济灾民?” “城内无粮,怎么救?”周晋亨回道。 “不是已经送来了救济粮食吗?” “还没来得及发放!” 朱允熥怒极反笑,“未来得及?这都多少日子了?” “朱千户是军中人,不懂民政事。大灾之年,不能贸然发放救济,不然容易引起踩踏拥挤,乃至民变!” “好!”朱允熥被气得笑出声,“有理!那我再问你,为何不在城外搭建窝棚,妥善安置灾民,给与药汤清水。饭没有,干净水总有一口吧?” “鄙县人少,抽调不出人手!” “那朝廷的救灾物资,为何要囤积起来,任凭城内官员人等,随意取用?” “洪水来时,城内官民上下一心才守住县城。官员人等拿些救灾之物,如何不可?” “厚颜无耻!”朱允熥指着对方,骂道,“事情到如今还要狡辩,死不足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治灾要因地制宜,各地有各地的难处!”周晋亨依旧是笑,“这位锦衣千户只看到了片面之事,就要问罪,也太过武断了!”说着,又道,“在下知道,您这样的少年人,最爱求名,喜欢妄断正义。不过,世上的事,可不一定非黑即白!” 说到此处,他又笑道,“凡事不要这么武断,阁下何不随本官回县衙,听本官好好道来?” 朱允熥摸摸鼻子,“我怕是进去了,就出不来了。你身后的巷子里,藏着几百兵!” 周晋亨笑道,“有备无患而已,阁下不必惊慌!” “慌?”朱允熥笑道,“慌的是你!”说着,回头看看身边的侍卫们,“对锦衣卫都敢亮家伙,这厮还真是活腻歪了!” “听阁下的话,一定要置周某于死地喽?”周晋亨大声道。 朱允熥不再理会他,准头道,“发信号!” 李景隆早就在一侧准备了,此时迅速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火铳,马上打着火石,火花闪现之下火铳的火绳已经燃烧起来。 然后,火铳冲天,然后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尖叫之声,一道带着色彩的云团,在晴空之中乍现。 “这何物?”周晋亨心中大惊。 “怕是,怕是报信的东西?”他身边一个健壮的家奴喃喃道。 大明军中火器盛行,可科技这东西需要日积月累,还要花费大量的资金才能有所提升。 所以现在的火铳也还是火器的雏形,军阵之中那种长火铳虽杀伤力不低,但这种短火铳却威力太小,还不足以大面积推广。 目前所制造出来的,合格的短火铳,也只是供应给宫中,供几个尚未分封的藩王玩乐使用。 “他们在报信?”周晋亨把心一横,“来人,把他们抓起来。告诉那些丘八,抓一个赏银元五块!” “是!”家奴答应一声,飞快的跑去传话。 房顶上,看到这一幕,朱允熥已是笑出声。 “孤以为,看过书中,许多故事超乎寻常的荒诞。但现在看来,最荒诞的事,就在这人世间。一县县令对锦衣卫动手,哪本书敢这么写?大明朝的官,要造大明的反,谁敢写?” “他是要鱼死网破!”铁铉正色道,“国朝律法严苛,这些人从一开始就陷入死路,此时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律法严苛还有人铤而走险,利欲熏心之后竟然丧心病狂至此!”朱允熥狞笑道,“简直就是泯灭人伦!” 外面巷子中藏身的军兵们,一股脑的冲过来。房顶上的侍卫们端着军弩瞄准,下面的侍卫用木板做盾,肩膀挨着肩膀,短刀在盾牌的缝隙中反射刀光。 别说两百名地方守备军兵,就是在来一倍,有他们在,也上伤不到皇太孙的毫毛。 可突然间之间,外面形式陡变。 那些本该冲来的军兵,却突然把周晋亨等人团团围住。 “你要造反吗?”周晋亨对领头的尽管骂道。 “呸,是你要造反!”军官回骂,“老子吃大明的俸禄,怎能跟着你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周县尊,锦衣卫的大人们来了,你要是识相就乖乖的和人家说清楚,别逼咱爷们对你动粗!” “你们.......养不熟的白眼狼!”周晋亨怒道,“本官平日对你不薄!” “你拉ji巴倒吧!”另一军官骂道,“你平日所作所为咱们兄弟都看在眼里,心明镜似的。咱们平日不说,是因为惹不起你。现在锦衣卫的大人来,咱们可不跟你一道送死!” 第198章 凌迟 骂周晋亨这人,竟是城门的把总,王德顺。 王德顺继续骂道,“你算个鸟官,净他妈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外边那么多灾民,你就是眼睁睁的见死不救,你还算个人!日你姨的!” 随后,他又冲着仓库这边大喊,“不劳锦衣卫的老爷们动手,这狗官,俺们帮您拿了!”喊完,一挥手,“兄弟们,动手啊!”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铿锵脚步,好似数百人冲杀过来。 朱允熥皇太孙之甚,护卫何止单单数十人。城外早有数百卫士在暗中,只不过没有进城而已。此时见李景隆发炮为号,直接夺了城门,杀了过来。 数百人的声势,宛若千军万马,势不可挡。 “皇太孙殿下何在?”当先一员虎将,功臣之后廖铭举刀带着数百人呐喊。 朱允熥站在房顶,微微颔首,“孤在这,不必惊慌,没事!” 廖铭心中惊慌退去,见仓库外黑压压许多拿着兵器的兵马,顿时大怒,“放下兵器,跪下!” 这些侍卫们声若惊雷,外面的军兵们都慌了! 殿下何意,他们清清楚楚! 当啷,王德顺手中的刀落下,赶紧对兄弟们大喊,“快点,扔了家伙,都跪下,跪下磕头!” 哗啦啦,人群全部跪下。倒是周晋亨,仍然站在地上,面无表情。 “你为何不跪?”朱允熥在房顶上朗声道。 周晋亨凄然一笑,“将死之人,跪不跪的有用吗?”说着,竟然向前两步,大声道,“从我贪第一两银子开始,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犯在了皇太孙殿下的手中,呵呵。我一个小小县令,也值了!” “放肆!”廖铭大怒,上前就要动手。 “等等!”朱允熥喊住他,开口道,“你既然知道是死,为何还要贪?谈别的也就算了,不但不救灾,灾民的东西也敢惦记,你是嫌自己的命长吗?” “谁说没救,我若没救,县城怎保得住?”说着,周晋亨笑了起来,“所谓风险越大,收益越多。谁能想到你皇太孙殿下,不好好在京城呆着,跑到河南来。来就来吧,还悄悄的跑到巩县来!” “你说我不救灾民,一开始确实没粮。可有了粮食又怎样,反正已经遭灾了。到时候上报的越惨,救济越多。只要饿不死他们,谁能挑出过错!” 朱允熥冷着脸,“就算孤不来,你以为能瞒住?”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是喽,这县城上下官员,都和你是一伙的。不然,他们也不敢随意的动用救灾物资,还挑三拣四!” “不过,善恶终有报!你所作所为即便是人不知,天也不会饶你!”朱允熥不想再多说,“拿了他!” “喏!”廖铭答应一声,正欲上前。 “停!”突然之间,周晋亨手中多了一把短刀,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我还有话说!” 朱允熥眯着眼睛,静静看他。 “还是那话,从贪第一两银子开始,就知道自己有这天!”周晋亨笑道,“人家做官都是锦衣玉食,可我一个县令做官,别说荣华富贵,连自己家都养活不了,不贪怎么行?” “我也不想贪,可十两是死,一万两也是死!” “呵呵,圣上严苛,五十两剥皮充草点天灯,啧啧,周某人可受不得那样的苦!反正这辈子该享受的也享受了...........” 嗡!嗖! 他正自以为洒脱的说着,房顶上忽然弓弦作响。 李景隆张弓搭箭,一箭正中他的手臂。 周晋亨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让廖铭带人五花大绑起来。 “曹国公神射!”周围侍卫赞道。 李景隆放下弓箭,自得一笑。 随后,躬身到了朱允熥身边,“殿下,这等败类古已有之,殿下不必动怒,别气坏了身子!” “孤不气,反而觉得有些可笑!”朱允熥淡淡道,“这人贪污贪到了走火入魔,贪到了如此滑稽!” 说着,他看看李景隆,“你说,若是皇爷爷在此,会如何?” “臣斗胆,皇爷的脾气,怕是早就抄刀子冲过去,一刀一个了!”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一笑,“去,控制住县城。让这些守军动起来,给城外的灾民发放粮食,干净的水!再派人给侯庸周王传信,让他们过来!” “是!” 城外,不久之后马上架起了粥锅。 又有守军维护秩序,在朱允熥的侍卫指导下,按照开封的法子,把老弱分开。 而城里则是鸡飞狗跳,到处抓人。有了当地守军的配合,王德顺等那样军官的带路,一抓一个准。 当真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了,小小一座县城从上到下全烂了。县令贪,各个贪。抓到的这些官员,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家眷,全部送到城外,在士兵的看押下,给灾民搭建容身的窝棚。 没材料,就拆他们家的房子。 不但是这些官员们,还查出许多富商大户。 整个县城,是一张交织的,为了谋取利益的关系网。从上到下,这次大灾之年有了好处,从上到下层层分润。当真是百姓受灾,他们发财。 而且是,国难财! 另外还查出一家藏污纳垢之地,这城里原本喝花酒的地方,大灾之年变成了人贩子。专买儿童良家妇女,准备等灾后,倒手卖给外地。 这地方背后的靠山,或者说大股东,竟然是县城的兵马巡检司。 翌日清晨,周王朱橚和布政司侯庸,焦急的赶来。 他们脸上的惊恐溢于言表,而且风尘仆仆,是连夜赶路。 “殿下,这也太险了!”周王跺脚道,“万一真出点事,臣可怎么交代!” “一个丧心病狂的蠢材而已,周王不必担心!”县衙中,朱允熥笑道,“再说,谁能想到,大灾之年,竟然还有这样畜生一般的人!” 侯庸跪倒,请罪道,“臣有罪,治下居然出现了这样十恶不赦之官!” “哎,你有什么罪,这么大的河南,你也看不过来。贪官皇爷爷是见一个杀一个,可屡禁不绝!”朱允熥苦笑道,“这些人,怎么就胆子这么大,这么蠢呢?” 说着,他又笑道,“孤想来想去,也百思不得其解。大概是,这姓周的是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 “周晋亨不是读书人出身!”侯庸开口道,“他这县令,是空印案之后,从吏员中选出的!” 这么一说,朱允熥就明白了。 空印案可是大明四大案之一,当年大明中枢的官员和地方官为了糊弄老爷子,串通起来做假账。结果,老爷子直接来了个杀个干净。天下官员十损六七,导致吏部选官都选不出来。 “总之还是一个贪字作祟!”朱允熥说着,表情严肃起来,“在孤看来,这事不可能只有一例。传旨给按察司各路御史,全部下去无论县城还是乡野,仔细查看。有涉及到贪墨救灾物资,处置灾民不当,置灾民于水火的。或是怕自己关帽子保不住,要捂盖子的,一律严办!” “臣遵旨!” “还有!”朱允熥继续道,“灾情以来,各处或有救灾不及,以至于百姓妻离子散的。官府查明之后,务必让人家一家团圆!”说着,脸色更加郑重,“孤在城外,就看到了买卖人口的。人贩子都抓起来,杀无赦!被卖的儿童女子,官府追回。” “臣这就是办!” 周王朱橚在边上,忽然开口,“殿下,这姓周的怎么办?” “依你之见呢?”朱允熥反问。 “死不足惜!”朱橚肃然道。 “死都是便宜他!”朱允熥冷冷一笑,“明日,城外,当着所有灾民的面,凌迟!不但如此,所有涉案人等,一律凌迟,以儆效尤!” 顿时,周王打了个寒蝉。 再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脑中忽然没来由的,好似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和老爷子那张不怒自威的脸,融合在一起。 ~~ 失恋了,状态不好。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也不算失恋吧,反正就是一个我没睡上的人,居然被别人给睡了,有些失落。 第199章 名声 “哪怕勤给一些,每次也要少给!” 城外的灾民,终于吃上了救济粮,尽管面对披甲带刀的军兵,沸腾的人群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真是人潮汹涌,宛若海潮。 有些灾民已是饿得狠了,根本不顾米粥的滚烫,脏兮兮的手抓着粘稠的粥,就往嘴里送。 朱允熥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人说道,“他们中有的人,饿了许多日子。若是多给的话,可能直接就撑坏了。粥里记得要放盐,有了有盐,才有力气!” “还有,尽快把他们分隔开。有病的赶紧医治,要给他们干净的水。还有给他们衣服,鞋子。” “对了,那些卖掉的孩子女人,追回来没有?” 他不住的,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其实手下人已经在办的事。 不是他啰嗦,而是他现在的心情,十分不落忍。 其实,巩县的百姓本可以少受一些苦。造成他们今天这样的罪魁祸首,除却洪水之外,人祸才是关键。 有道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个恶官能祸害死无数百姓。 身处灾区,亲眼见到这些景象,朱允熥才深刻的明白,老爷子为何那么痛恨贪官污吏。 忽然,城下排队的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刚打了粥的小女孩直接被挤了出去,摔倒在地上。跟她一同摔倒的,还有她手里的粥碗,那浓稠的米粥。 “俺的粥!”女孩哭着,就跪在那里,双手无助的把米粥还有地上的泥土,都装进碗里。 而把女孩挤出队伍的汉子,直接被几个兵丁拽了出来,连着刀鞘没头没脑的对他砸落。 “日你娘,让你挤,让你抢,早晚都给你,急个球?” 带人看守粥棚的王德顺骂了一声,悄悄往城头看瞄一眼,马上把小女孩扶起来,“妮儿,白捡了,叔再给你盛一碗!” “那可是粮呀!”女孩哭得撕心裂肺,“白瞎啦!” “揍他狗日的!”王德顺回头看那被打的汉子,大声道,“都在排队,就他挤,揍他!” “白打了,白打了!”汉子求饶道,“军爷,俺也饿呀。多少天,都没见过米粒儿啦!” 城墙上,看到这一幕,朱允熥的脸色顿时冷峻起来,回头怒道,“周晋亨呢?还留着干什么?”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周晋亨,还有那些城内狼狈为奸的官员。 李景隆开口道,“原定是放粮之后,现在臣马上让人去办!” 朱允熥哼了声,“记住,不能太便宜他!” “臣遵旨!”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周王朱橚无声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他在京师读书的儿子,来信写道。 皇太孙年纪渐长,威势更重。宫中,除却几位尚小的藩王之外,无人再敢和皇太孙随意说笑。 太孙殿下看似仁和,实则性格刚毅,与陛下有几分相似。 ~~~ 铛铛铛! 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百姓刚领了粥吃过,突听得粥棚的位置响起铜锣。灾民们不明所以,再次围了上去。 王德顺拿着铜锣,站在两张叠起来的桌子上,大声说道,“诸位乡亲,俺有话说!” 灾民们都认得他,知道他是个官,所以都侧耳倾听。 “其实,城里不是没粮给你们吃!”王德顺扯着脖子喊,“朝廷早就给咱们送来了救济粮食,是县令周晋亨捂着不放,不许给你们开仓放粮!” 百姓们先是沉寂一下,紧接着就跟野火燎原一般,破口大骂起来。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皇太孙御驾在此,抓了那些贪官污吏。一时间污言秽语横行,数千人同时咒骂着周晋亨的祖宗十八代。 “不单是粮食,药材,盐,布匹等物也早就送来了。在县衙的仓库里堆的跟山头似的,可周晋亨就是不让分给大家用!”王德顺继续吼道,“他狗日的不许灾民用,倒是城里当官的可以随意拿! “不但拿了,他们还串通何家等大户,要把那些物资转手给卖了,让咱们喝西北风去!” 霎那间,灾民们的咒骂从野火燎原变成了山呼海啸。每个人都红着眼,扯着喉咙,发泄着心中压抑许久的怒火。 “皇太孙殿下英明神武,抓了这些贪官儿,还咱们朗朗乾坤!”王德顺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了,“他下令,当着大家伙的面,把周晋亨等贪官,凌迟处死给大伙出气!” “好!”灾民们群情激愤,大声叫好。 但叫好声,却马上变成了沉寂。 吱呀呀车轮响,数辆囚车从城门中拽出来。车里剥得跟光猪一样的,正是平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有贪赃的县令,有教谕,有指使家奴随意去拿赈灾物资的典史等,还有城内的几家大户,商人。 可以说,县城内那些串通一气的人,都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目送着,囚车被推到了临时搭建的高台前。大伙都咬着牙,憎恶的看着。 “打他狗日的!” 突然,一声咒骂响起,一个老汉挖起一块地上的泥土,冲着囚车扔了过去。 紧接着灾民如潮水,疯狂的前涌。面对官兵的阻拦,他们竭尽所能的伸出双手,似乎要在那些囚徒的身上,挖下一块肉来。 铺天盖地的泥土袭来,让人避无可避。 囚车中,那些瑟瑟发抖,被堵住嘴的囚犯,惊骇欲绝。 砰,一声炮响,灾民们畏惧的退后。 面前来了一队铁甲卫士,他们知道那是皇太孙的护军。 傅让登台,看看台下,大声道,“带人犯!” 周晋亨等人,被抓猪一样带到台上,按着跪倒。他们想挣扎,可是手脚都被绑着。想喊,可是他们的嘴堵住发不出声音。想看,连眼睛都被蒙住。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现在轮到他们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验明正身!”傅让又大喝一声,带证人前来指证。 “查验无误!” 傅让站在台上,朗声道,“兹有罪官周晋亨等丧心病狂泯灭人性,残害灾民见死不救。古往今来,未闻有如此禽兽之者。故,施以极刑,替天行道!” “行刑!” 话音落下,几个军士上前,直接把周晋亨几人绑在了柱子上。 然后,几张渔网直接罩在他们光溜溜的身上,再用力拉紧,让他们身上的肥肉突起。 被绑着的囚徒竭尽全力的挣扎着,使得那些突起的肥肉也跟着乱颤。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团白花花的蛆。 是的,他们本就是蛆! 噗,充当侩子手的军兵,往手中的利刃上喷口酒。 然后,一刀割下。 白嫩的身体上,殷红的血水如柱,泊泊流淌。 “好!”高台下的灾民们,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眼中泛着炙热的光。 一片一片,肉被割下。 灾民们盯着那些肉,陷入疯狂。 按理来说,这等罪大恶极之人,凌迟之后的血肉,要分给百姓。但台上的侩子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渐渐的那座高台,被血色浸染。鲜红的血顺着高台,流到了地上,融合在泥土中。 第一排的灾民们,在地上胡乱的抓着,把带血的泥土狠狠的揉捏。 城墙上,朱允熥身后的侯庸强压心中不适,开口道,“虽说他们罪大恶极,但这等酷刑有伤人和!” “人和?”朱允熥冷笑,“百姓非性命耶?他们轻飘飘的死了,百姓心中的恶气,怎么出?” 侯庸吃了个钉子,躬身继续道,“臣的意思是,行刑时殿下不必亲自在场。此事,终究是对殿下名声有累!” 朱允熥转头,收回目光,“孤要的是大快人心,不是名声!” 突然,城外爆发惊天的呐喊。 数千灾民对着城头跪拜,“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200章 这小子真坏 回县衙之后,周王等人惊愕的发现,皇太孙的侍卫正在收拾行装。 “殿下还要去别处?”周王朱橚急道,“不是臣多嘴,您是万金之躯,不宜轻动!” 他真是急了,自从朱允熥来了灾区,他几乎没有一晚上睡好的。这位皇太孙可是老爷子命根子,真要是在他这出好歹,哪怕是得了风寒,老爷子都容易一怒之下,打折他的腿。 “不去看看,终归是放心不下!”朱允熥开口笑道,“灾区各处,孤都要去看看。一来是看看是不是有不尽心救灾的,二来是安定人心。三来嘛,灾后重建是个长久之事,要提前打好备案。” 你在巩县杀了这么一通,谁敢不卖力救灾? 周王朱橚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继续说道,“若要去也行,臣派人跟着您.......不,臣和您一道去!” “你乃藩王,无旨岂能擅自出封地?”朱允熥看他一眼。 “臣是怕,您在弄这微服私访的事。若再这么险一回,臣就别活了!”朱橚跺脚道,“好殿下,您不知道,你还没到这边,老爷子的信就送过来了!” “哦?”朱允熥好奇道,“皇爷爷怎么说?” “不好好伺候,打断臣的腿!”朱橚苦笑,“还说,难得臣和您有机会亲近,让臣好生.....思量!” 朱允熥沉吟片刻,笑道,“前半句是吓唬你呢,后半句倒是真的!” 朱橚一怔,没来由心中一寒。 也不是没来由,而是心中有鬼。诸藩王之中,他和燕王走得最近。其实有些事,他是心知肚明。 “在京师时,没机会和五叔亲近,到了这边之后,孤发现五叔也算是能干之人!”朱允熥继续笑道,“藩王之中,您一向最低调从不张扬。这种性子,皇爷爷和孤都很喜欢。” 说低调是委婉的说法,如今已经就藩的诸王之中,其实周王的实力相对弱小。别看他封在开封古都,中原繁华之地。可这位置既不是边塞,又不是内陆险要雄胜之所。 他麾下,更没有精兵猛将。 历史上他却是也没帮上朱棣什么,朱棣起兵之后,他直接被朱允炆给抓到南京去了。 “我敢张扬吗?你爹活着的时候我夹着尾巴做人,到你了,我还要夹着尾巴,你可比你爹狠多了!” 朱橚心中腹诽一阵,嘴上恭敬的说道,“臣,时刻恪守臣子本分!” “自家人,不必这么拘礼!”朱允熥笑笑,轻轻挥手,身边人都远远退开。随后,朱允熥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五叔,孤还真有事,要拜托你!” “坏了!” “这小子没憋好屁,他爹当年也是这样,要祸害谁的时候,就套近乎!” 周王朱橚硬着头皮,“不敢当殿下拜托二字,殿下吩咐就是!” “这次水灾,孤给灾区免了五年的赋税!”朱允熥看着他笑道,“你是开封最大的地主,您看看?” “免!”朱橚毫不迟疑,“五年之内,臣封地所有佃户不用交粮!” 虽然有些肉疼,可他没办法说不。再者说来,就算他逼着要,这二年内怕是佃户根本就无力交租。 “痛快!”朱允熥笑道,“五叔,你可是给天下藩王竖立了一个好榜样呀!”说着,又道,“回京之后,孤会让御史把五叔的义举,明发天下!” “那以后,你想在收拾哪个藩王,我就是现成的例子!这么以来,不知多少兄弟背后骂我!” 朱橚心中叫苦,却硬着头皮,“臣不敢当殿下如此厚恩!” “你是有大智慧的人!”朱允熥笑道,“五叔,你放心,现在看你吃了点亏,看这份情孤领下了。你我自家人,往后孤不会亏待你!” “这样吧!”朱允熥想想,继续说道,“佃户五年不交租,你也太吃亏了。孤让人把周藩名下的田地都清查点数记录在案,日后看看能不能补偿一二!” “你小子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少家底儿吧?这要是让你查清了,以后我名下的土地就固定住了。再敢多占一亩地,你都要收拾我?这小子,太坏了!比他爹还坏,吃人不吐骨头!” 朱橚心中大骂,脑筋转转,“这个......臣名下的土地,户部都是记录在案的!” “哎,洪水一来,什么都冲毁了。”朱允熥叹道,“好事重新丈量的好!再说,五叔!”朱允熥忽然眼神一边,似笑非笑,“这些年,你封地的田地中,定然是增了许多吧?你先别急着解释,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孤耳边嘀咕过了,不然外边怎么都说你是中原最大的地主呢?” “这次灾情,你处置得当,又一心为公免去佃户五年租子。重新丈量之后,这些田地就都是你合理合法的私产,将来谁也不能拿来说事。”说到此数,满是笑容,“直白点说,以前有些事,也就既往不咎了!” 朱橚满脸苦涩,以前也没什么事啊?多的那些土地,算什么事啊? 可是,他不敢反驳,只能开口道,“臣,谢过殿下!” “你看,你总是这么客气。客气大劲儿了就是疏远,五叔你和孤是一家人!”朱允熥笑道。 朱橚笑得僵硬,再想起四哥燕王,心中顿时叹气。 “四哥,这小子比他爹狠,比他爹坏,你拿什么跟他斗?将来你真要是跟他斗起来,我可不敢插手!” ~~~ 京师,奉天殿,老爷子正在召集群臣议事,说的就是河南的灾情。 “看看,看看,啊!” 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拿着河南的奏折,没好气的说道,“大灾之年,地方上居然还有这样良心让狗吃了的官员。一场大水,百姓两手空空家破人亡。朝廷发下的救济粮物资,他们还要惦记!” “做的是父母官,吃的是百姓的心肝!物资到手不发给百姓,他们能随意取用。他当的是什么父母官?他就是混账王八蛋!” 老爷子的咆哮,在殿中回荡。 群臣不敢开口,都各自低下头。 “杀得好!”老爷子又大声道,“咱大孙杀的痛快,杀得对。对这等没良心的人,一刀杀了是便宜他,就要这么小刀剌他,疼死他,吓死他,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都说咱杀人狠,不杀行吗?”老爷子拍着桌子,“这干的哪是人事?” 说到此处,老爷子放下奏折,眼神忽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当年,咱还没投军的时候,天灾之下官府还要交粮纳税。整个淮西,到处饿殍。人一片片的死,到了冬天雪埋着的全是尸首。那些耗子,晚上就钻进雪里,在人的身上啃。等到开春,雪一化,全是白骨!” “活着的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家的孩子换了别家的,悄悄的煮了吃。” “都说百姓恨官府,当官的锦衣玉食高高在上,老百姓活得还不如他们家的狗,如何不恨?” “咱打下这大明朝,绝对不能再让百姓活得不如狗!” “户部,傅友文!” “臣在!”户部尚书出列道。 “咱问你,河南治河的银子,筹多少了?”老爷子问道。 “据工部和承宣布政司的统计,这次大灾用以治理黄河决口的银子,大约要六百万!”傅友文开口道,“一下子国库是拿不出这么多银钱的,所以臣以为,不如逐年拨付!” “不行!”老爷子说道,“逐年拨付就等于要欠账,到时候万一再有什么事,说不定拖到猴年马月。要治,就一劳永逸。要治,就要让他几十年不再决口发水!” “陛下,可国库真的一下拿不出来!”傅友文回道,“如今灾区那边正在花钱,还有来年的军费,臣还没算后续安置灾民的花销,让臣现在拿这么多,臣也是束手无策!” “咱不管,让你当户部尚书,你就要想办法!”老爷子大声道,“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谁让你是大明的大管家?” 老爷子近乎蛮横的表态,傅友文不敢再言。 “说起钱,臣倒是想起殿下曾经说过的事!”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 “他说啥了?”老爷子问道。 “一是开捐!”凌汉道,“不过嘛,也收不了多少!” “二是,开海!” 第201章 江山一体 “开海?” 顿时,老爷子眉毛眼睛胡子都皱在一起,眼光有些不善。 他是个极其传统的人,在他心中凡是不好好种地伺候庄稼的,都是二流子。 所以,虽然建国之后轻赋税,也有一系列的举措促进商业。可大明朝商人地位低下,不能使用奴婢不能穿绫罗绸缎。 商人尚且如此,更别谈漂洋过海做买卖了。 开海不就是允许百姓出海经商么,这事他明白,但他就是从心里隔应。 茫茫大海一个不好,就是死无全尸。而且一走就是好几年,老话说父母在不远游。都是有家有亲的,为啥要出海? 孤儿呀? 在家种地,孝顺父母,老实巴交的不好吗? 凌汉见老爷子脸色不好,心知老爷子定是想左了,赶紧道。 “我大明海疆万里,现在却只有泉州港通海商,中华空有富饶万物,却换不成新钱。” “远的不说,臣查阅前朝存档。宋室偏安之时,光是广州海关一处,一年的进账就是,二百万!” 说着,看看老爷子,重重道,“现银!” 老爷子正捋着胡子,手突然一抖。 “二百万现银?嘶………”老爷子心中道,“这顶多少州府的赋税了,怪不得老赵家让人揍那样,还挺了一百多年!” 凌汉继续开口,“这其中,茶税就七十五万!臣听皇太孙殿下说过,茶叶在咱们这不值钱,但是万里之外的番邦却等同黄金。因为普天之下,只有咱们这才有茶叶!” 老爷子眉毛一扬,朗声道,“要么怎么说咱们是天朝上国呢?天下的好玩意,都在咱们这!” 群臣纷纷表示赞同。 其实他们的骄傲完全是有理由有资格的,中华文化历来是世界之巅。在他们心中,世界上除了华夏之外,就都是番邦。 “你说这些咱都知道!”老爷子先是点头,随后话锋一转,“可商贸的事,不是三两天就能兴旺起来的,也不是拍拍脑袋说开海就能行的。” “再说,开海了,就有百姓要出海,都出去不回来咋办?都去做买卖了谁种地?” 老爷子的话引得许多保守的大臣纷纷附和,天下就两件正经事,种地或者读书。 “殿下当日的意思是,朝廷可先组织船队出海,让水军护卫………” 老爷子忽然打断对方,“朝廷组织出海?” “太孙殿下的意思是,可以找时机朝廷牵头,组织一支浩大的船队出海,一是勘察海路,二是扬大明国威,三是沿途清剿海盗,确保海路安全!” 老爷子忽然笑出声,“哦,水军出海!呵呵!”说着,目光一变,“他是要去抢吧?” 他心里始终记着,当日朱允熥在大学堂中,对他那些小儿子们说的话。什么沿海诸国,虽是番邦但盛产黄金香料,能做买卖就做,不能做就抢。 这番混账话说得那些小王爷们两眼放光,暗地里总是吵吵着将来要要出海等等。 老爷子话音落下,顿时大殿中寂静无声,许多臣子的脸色怪异起来。 大明乃是天朝上国,怀德四海威服海内。怎么听皇上的意思,皇太孙有意让水军出去抢那些番邦? 真是岂有此理! “你要是说,开放几个通商的港口,慢慢放开海禁,咱还能商量!”老爷子沉思道,“可一下子要出海,这事要从长计议!” 闻听此言,凌汉心里大喜。 “皇上的脉,果然还是皇太孙摸得准!”他心中不禁想起,皇太孙给他的信,“跟老爷子谈事,漫天要价。不然,老爷子一点口都不松!” 凌汉虽然已七十多岁,但干劲十足,又是务实派开明的官员。对于海禁一事,有自己的看法。 人间有百业,只要百姓能用以糊口谋生,既不触犯王法又不有违伦常,就算是出海又有何不可? 当下,马上朗声道,“陛下圣明,既然出海之事有待商榷,那开放海港口岸就势在必行!取税银充实国库,用以民生,乃大善之举!” 老爷子想想,似乎明白了,瞪眼看着凌汉,“敢情你在这等着咱呢?” 本要发怒,但转念一想,凌汉虽然头铁,但也不敢这么算计他。唯一能出此策略,指挥六部大臣跟自己打官司的,也就只有自己那宝贝孙子。 心中的火又马上消了大半,想了想,“这事是皇太孙提起来的,那你们就等他回京跟他奏议!” ~~~ 朱允熥怕是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京。 从开封开始,沿着洪水决堤的方向,尉氏,扶沟,周口等地微服查看。 让他略微宽心的是,这些受灾地区的地方官还算恪尽职守,能妥善处理灾情,安置灾民。尤其是淮阳一地,地方官从救济灾民开始,就把青壮召集起来,以工代赈。 不过,这一路走来,仿若调研一般,让他对北方百姓的生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大明的经济中心在江南,江南的赋税占据天下七成,人杰地灵商贸繁盛,尤其是苏杭和沿海之地,已经隐隐有了自由经济的萌芽。但内陆诸行省,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农业为本。 这就使得百姓没有其他的路走,只能禁锢在土地上,看天吃饭。 除却经济还有文化,以前朱允熥去苏杭之时,沿路各处学堂私学随处可见。而在中原一连走了多处,都没见到一处私学。 “孤记得,查抄天下僧产的时候,曾说过用庙产给各地治学,怎么地方上,私学没有,官学也不兴旺呢?” 通往周口的官路上,马车缓慢的行驶着。 因为是微服私访,只是寻常马车,车辆里除了他之外,还有解缙和铁铉,所以显得有些拥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铁铉开口道,“臣就是中原人,略知一二。以中原为例,读书的多是官员子弟,寒门学子甚少!” “宋室南渡以来,北方沦为胡地,金时女真汉化重视科举。但金元连年大战在此,什么都打烂了!再往后大元一统,几乎是不开科举,更不重视各府道官学,所谓圣人文章,不过是给汉人看的摆设!” “而后大明代元,中原和北方各地又是连年大战。读得起书的豪门大户,要么破于乱世,要么南逃安身,老百姓饭都吃不上,谁还在乎能不能读书呢?” “如今殿下有恩,命各地整顿官学。但恢复学风,非一朝一夕之功!” “臣看来,数百年之乱,没个三五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是呀,根子还在一个穷字上。 读书是要钱要闲的,天下无数贫民,寒门学子却屈指可数。若是家有耕地,又有牲畜牛马,自然舍得让孩子读书识字。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北方百姓的担子太重。江南赋税充国库,而北方之地,九边用兵都是就近取粮征税。 虽说军卫有屯田,可话说回来,那些屯田够兵士们自给自足都不错了。 朱允熥思维跳跃,一件事想到另一件事,事事都不尽如人意。 其实也不是他思维条约,江山社稷本是一体,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和其他事情无关的。 解缙开口道,“殿下,道德文章盛世兴,推行官学急不来!” “不是急!”朱允熥微微一笑,“一路走来有感而发,没有外人,咱们君臣三个随意说说!” 话音落下,车厢忽然停。朱允熥措手不及,身子晃了两晃。 紧接着,听外面侍卫厉声喝道,“什么人拦住去路?走开!” ~~~ 调整下角度思路,嗯嗯! 今天欠一章,我好好琢磨一下,会补偿的。 第202章 拦路不抢 “三爷,有人挡路!” 马车外,李景隆贴着窗户低声说道。 朱允熥顿时有些好奇,挑开帘子伸头望了出去。 被大水冲得不成样子,又被阳光晒过泥泞干裂的官路上,两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太太,一人坐个小板凳上,大剌剌的就挡在路中央,就挡在那仅有的,可以让马车通行的好路上。 虽是微服,但前后的护军也有百多号人,各个都是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从开封出发到此地路以上,隐藏在乡野的蟊贼宵小远远看见,撒丫子就跑。 怎么到了这个地方,两个老太太,坐小凳上,低着脑袋就敢把路挡住? 惊奇之下,心中产生几分好笑。 “怎么回事呀?”朱允熥笑道,“去问问,别吓唬人家!” 李景隆给了个眼神,前方一个侍卫上前,“哎,老太太,你坐这干啥?挡住我们的路了!” 两个老太太有气无力的抬头,橘子皮一样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唯独看着车队的时候,眼神中露出些神采。 “哎,老子.........我问你话呢?你挡这干啥?”侍卫急了,刚要破口大骂,一想起后面殿下看着,马上改口。 其中一个干瘦老太太又低下头,直接伸出枯瘦的手。 另一个咧开嘴,吐出俩字,“给钱?” 兵丁愣了,“什么钱?” “路钱!” “什么路钱?” “这条路的钱!” “这条路什么钱!” “过路钱!” 侍卫傻了,双眼如铜铃,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他们,堂堂大明储君的护军,居然被两个老太太拦住,跟他们要过路钱!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俩老太太,还真敢要? 他俩活腻了吗? 侍卫看看身后的队伍,耐着性子没骂人,“凭什么给你们过路钱?” “不给别想走!”俩老太太缩回手,抱着膀子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 “我这...........” 侍卫气得浑身发颤,大水过后,就这么点好路,还让他们给堵了,根本绕不过去。 “你信不信,我让马车压死你们!”侍卫小声恶狠狠的说道。 一老太太翻白眼,“你压死俺,走不出十里地,官差就能追上你。” 另一个老太太道,“后生,为了点买路钱,吃人命官司,你划得来不?”说着,对车队努努嘴,“你们这么大的车队,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何必呢?” 感情,这俩老太太,是把朱允熥一行人,当作是过路的行商。 可她们也不想想,中原到处发水,各地都在救灾,哪有行商路过。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可兵遇到不怕死的,他也没辙! 侍卫气得咬牙切齿,放眼往远处看看,似乎有人影闪动。那定是通风报信的,这边要真是动粗,说不定他们真恶人先告状,报官去了。 就算不报官,呼啦一下涌出百十个百姓来堵着,那更棘手! “哎,前面咋回事,你能不能行?”侍卫正思索着,后面的军官扯着脖子叫骂。 车队停住之后,护军们就警惕的开始戒备。虽然刀枪依旧藏着,可马车里弓箭已经搭上,刀斧手的手也握住了把子。 “娘的,出门没看黄历!”侍卫骂了一句,恨声道,“要多钱?”说完,开始在钱袋子里拿钱。 老太太伸出一个巴掌,“五文...........” “没铜钱,拿着滚!”侍卫扔下一块银元,“赶紧走!” 唰,俩老太太眼睛都直了。 抬头看看侍卫,又看看银元,一人捡起来,嗖嗖两步,板凳都不要了,撒丫子就跑。 另一个也撒开腿追,“哎,咋你一人全拿了?” 侍卫把板凳一脚踩碎一个,咬牙怒道,“他娘的,刁民。留着给你们买棺材,要不是殿下在,老子........” 一个小小插曲过去,车队继续缓慢的前行。 “要钱的?”朱允熥靠在车窗上笑道,“这得多大胆子?敢拦路要钱!” 他们这一队人,寻常人躲都来不及,可是俩老太太却直接给堵了,奇不奇! “这等事,其实在乡间也是寻常!”李景隆在马车外步行,笑着说道,“别说是大灾之年,就是太平时节,也有百姓守在官路上,跟着过往的行商要钱!” “要是不给呢?”朱允熥笑问。 “不给,还真就过不去。”李景隆笑道,“惹了一个来一群,一村人都给堵住,那可不是仨瓜俩枣的事了!要不,就在路上挖几个坑,让大车过不去,到时候更麻烦!” 这倒也是,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俩钱打发了,总比出事强。 此时的乡村可不是后世那般温和,现在都民风彪悍,而且极为团结。 解缙在朱允熥身边道,“刁民!” “也算不得刁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李景隆笑笑,“三爷是没出过远门,你们几位也少在民间历练。百姓呀也分几等,也不是什么人都老实巴交的。读书人说仓禀足知礼仪,有些地方穷,就没那么淳朴!” “拦路要钱的还算不错,有的地方白天种地,到了晚上父兄舅子一块蒙面打劫。落单的客商直接杀了扔山沟里,要不就是偷偷摸摸的挖那些老坟。” “别说对外人,他们自己村里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也打。而且村里头的人,欺负起自己人来,比外人还厉害!” 朱允熥笑着默默听,开口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臣不过是多活了几年而已!”李景隆笑道,“当年臣在河北练兵的时候,有三个弓手闲来无事去人家庄子上溜达。听说,不过是偷了两只鸡,结果三人一个都没回来,都让人打死了!” “当时统帅练兵的是傅公,一怒之下就要洗了那个村子,可您猜怎么着?” 朱允熥听得入迷,“后来呢?” “后来有人劝傅公,不能胡乱杀人,不然皇爷怪罪,谁都说不清楚。所以,就想着带兵进庄子,把带头的人抓起来。” “可到了那,知县,巡检,里正,加几个七十来岁的老头,直接坐村口了,指着傅大帅。大明天下,你们敢抓人,就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 “还没王法了!”解缙怒道,“那再后来呢?” “也就算了!”李景隆笑道,“咱们听说是偷鸡,可人家庄子上的人,还有地方官说是糟蹋民女。” “呵呵呵!”朱允熥笑出声,“也就是太平时节,不然的话,一个村子都平了!” “要么怎么说大明盛世呢!”李景隆笑道。 闻言,铁铉好没好气的翻个白眼。 “这跟盛世有什么关系?官兵都敢私下杀了,可见那村子平日也没少干其他的事!”铁铉哼道,“若是我,直接发兵围了村子,定要抓出罪魁祸首!” 解缙笑道,“你这有失偏颇,万一真是糟蹋了民女呢?” 众人说说笑笑之际,突然车队前方又再次停住。 “又怎么了?”李景隆顿时大怒。 前头的侍卫苦着脸,“大人,又他娘的,有人拦路!” 这回不是老太太了,而是老头,老头的身后还有一群人,个个都拿着锄头铲子! 第203章 大路挖坑 还是先前,给老太太钱的护卫,狰狞着过去。 “哎,干什么的?”侍卫骂道,“真当爷爷好脾气?” 俩七十多岁,一阵风能吹躺下的老头,在俩六十多岁老头的搀扶下,毫无惧色的看着侍卫。 “让开!”侍卫怒道。 “给钱!”老头开口,牙都没了,说话漏风。 “给什么钱?”侍卫大怒,“刚才不是给过了?” “你给俺了?”老头反问。 “我...........”侍卫差点没噎死,“怎么的,老子要从这路上过,还要一路给过去不成?” “嗯!”俩老头,同时点头,格外麻利。 侍卫脸色狰狞,“要是不给呢?” “不给你们过不去!”老头一咧嘴,露出满口牙龈。 “怎地?”侍卫眉毛一立,看看那些人手里的农具,冷笑道,“你们还想来硬的?” 老头笑笑,“那哪敢?”说完,回头道,“动手!” 这边喊动手,那些人直接举起家伙。 “护........”侍卫大惊,往后退了一步,就要摸靴子里的短刀,可那个护驾的驾字,却戛然而止。 只见那些人,举着农具直接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开挖。三两下,几个大坑的轮廓就出现了。仅有的好路,给挖烂了。旁边那些泥地,马车根本过不去。 “你..........”侍卫怔住了。 “给钱,俺们就不挖坑!不然,挖坑你就不过去。到时候就不是过路钱了,还有平坑钱.......挖坑钱........”老头道。 “你们挖的坑,凭啥老子给钱!”侍卫哭笑不得。 “因为你不给钱,所以俺们挖坑啊!”老头说得理直气壮。 “这路是你们的?”侍卫七窍生烟。 “对!”老头点点头,“这路从俺们庄子边上修过去的,路两边都是俺们的地。修路的时候,俺们出人出力了。” 另一个老头颤颤巍巍的开口,“出了好几十号人,干了两三年哩!凭啥俺们干活,你们白走!给钱,不给不中!” “我就是不给能怎地?”侍卫也犯了牛脾气。 俩老头异口同声,“那你们真过不去!” “欺人太甚!”侍卫咬牙道,“你们就不知道吗?” “一场大灾,啥都没哩!”老头漏风眨眼说道,“不要钱,就挨饿,你要是能耐,打死俺们,省着俺们挨饿受罪!” “你挖吧,有本事你就挖。你前脚挖,我后脚填!”侍卫吼道。 “出门在外,别置气!俺活的岁数大,见的多,别跟自己过不去!”老头笑呵呵的,也不急,“你说填土,你们出门带着铲子?” “我...........” “你要自己填也行,不过,要租我们的工具!”老头又道。 “你老不死的!”侍卫破口大骂。 “干啥呢,磨磨唧唧!”侍卫身后,亲卫统领傅让拎着马鞭,没好气的过来,骂道,“你行不行?这点事办不明白,耽误三爷的行程,你担当得起吗?” “没王法了!”侍卫委屈道。 傅让看看几个老头,再看看那些拿着锄头等物的拦路人,也叹息一声,“给他们!回头再做计较!” “哎!”侍卫叹口气,“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窝囊过!” 这些东宫侍卫,大多是家境殷实的勋贵官宦子弟,也不差钱。他嘴里一边嘟囔,一边拿出钱袋子,“多少?” 老头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还是五文?”侍卫冷笑,“好大阵仗就为了五文........” “五两!”老头笑呵呵的说道,“俺们这么多人,五文钱哪够分?” 一个县令一个月的俸禄才多少,他这个东宫侍卫一年到头的恩赏,也不过是十两的大银一锭,老不死的居然敢狮子大开口。 “你咋不去抢?”侍卫气得手都哆嗦。 “咦,你看你这后生!刚才你们给俺妹子,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俺们现在这么多人,五两不多吧!再说,你那钱袋子叮啷乱响的,给俺们点,咋了?” “你给不给吧,不给就挖坑。到时候,翻倍!” “我.........”侍卫悲愤,“服了!”说着,数出几块银元。 “等等!”有人一声喊,李景隆从后面慢慢上前。 先是横眼看看这些老头,忽然一笑,“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和刚才要钱的,都是一家的?” “一个庄子的!”老头打量下李景隆,“咦,你这娃穿的倒是气派!” 李景隆笑笑,“给钱不是不行,能用钱解决的不算事!不过,话说在头里,烧香拜佛就这一次。给了钱,往后不能再堵路!”说着,一拽腰里,露出短斧的把子,冷笑道,“别当爷们好糊弄!” “咦,给你能的!”老头不屑道,“俺这岁数见的多了,当年朝廷发兵打王保保,俺们也是当过民夫,见过大军打仗的,见过杀人的,你吓唬谁呢?” 李景隆怒道,“你这么大岁数,不知道见好就收是不是?” 这时,另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开口,“过了俺们庄子,咱们自然不堵。可下面是李家庄,他们庄的人可操蛋哩。一只鸡从他们拿过去,都要拔几根毛留下!” 说着,一口浓痰吐出来,“呸,他李家庄姓李的,没好人!” 李景隆,“.............” 怒吧,人家没说你! 不怒吧,可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要不,露官身吧?”傅让在边上低声道,“不然一路走下去,没完了!” 他全程都听见了,也都看见了。他们这些人虽是微服可也有些招摇,这些百姓大灾之年更是什么都不怕,无所顾忌。而且,刚才那侍卫,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把人家的贪念都勾出来了。 “三爷的意思是微服!”李景隆回道,“在这露出身份,可能不进城,那边就知道了!” “那就这么一路给下去?”傅让摇头,“给了这家,保准下面还有等着的!” 这些人,真是打不得。 若李景隆他们真是杀人不眨眼,这些人也不敢来招惹。若打了他们,更走不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这都什么事?”李景隆苦笑,叹气,“给钱吧!” 他话音刚落,傅让拉着东宫侍卫就走。 “哎,你干什么去?”李景隆疑惑的问道。 “回去呀!”傅让头也不回。 “给钱呀!”李景隆不解。 傅让回头,“上回我的人给的!” 李景隆,“我...........”然后气急败坏的转头,“多钱?” 老头伸出一巴掌,“放心,给了钱,俺们庄子绝不再来堵路!” 李景隆从兜里翻了半天,一把拍过去,没好气的说道,“记着,把挖的坑填上!” “不用填,俺们给你搭几块板子就中了!”老汉憨厚的笑道,“大水退了,这几天过路的人多!” “你老不死的!成精了!”李景隆骂道。 随后,返回朱允熥马车旁边。 “三爷,都办妥了!” 朱允熥上下看看他,笑道,“让人讹了?” “这个,花点小钱懒得和这些刁民计较!”李景隆笑道,“再说,小的不能闹出事来,坏了您的兴致!” 朱允熥手指在车窗敲打几下,“大灾之年,百姓日子艰难。不过,拦路伸手要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着,放下车帘,闷声道,“再有这事,不必想着孤,你们拳头是吃醋的?” 李景隆眼角跳两下,“臣知道了!” 这事,把朱允熥都气到了。 车队很快再次前行,路两边都是伸着脖子好奇望着的乡民。 “嗨,真是!”朱允熥很是无语,笑道,“不知说什么好!” “癞蛤蟆上脚面!”解缙笑道,“虽粗俗,但也有理!” 慢慢悠悠的前行着,天色渐渐暗淡。突然,马车再次停住。 朱允熥再也忍不住,直接撩开车帘,“李景隆!你行不行?” 李景隆小跑着从前头过来,“三爷,不是堵路,是........” “是,路上倒了两个女的,其中一个是姑娘!” ~~~ 改了许多情节,有些shui.........抱歉哈。 第204章 这事不对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方才有人光天化日拦路要钱,一村子副浑不吝不怕死的乡民,直接颠覆认知。 此时,前方路上又倒下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是姑娘!”朱允熥皱眉问道,“另一个呢?” 李景隆微微躬身,“另一个是个老妪,看样子似乎是娘俩!老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那年轻姑娘也是容貌憔悴似乎站都站不稳。” 说着顿顿,继续道,“那姑娘看着,倒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你看的倒是真切!”朱允熥笑了笑,“你怎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呃.....”李景隆沉吟一下,开口道,“臣看着那女子挺白净的,而且身上没有乡野女子的泼辣,反而多了几分柔顺!” 朱允熥微微沉思,“走,过去看看!” 下了马车,行至队伍最前头。正如李景隆所说,官路的正中央,一个老妪倒在一女子的怀里。老妪年老,双目紧闭。那女子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 朱允熥细细打量,这女子虽然脸上满是污渍,但好似刻意涂抹的一般,此时泪水一冲,便露出几分俏丽的容颜。而且,她身上的衣服虽然有几分脏破,但能分辨出来是顶好的料子。 若在太平时节,也只有中上等人家才能穿得起,寻常百姓之人,难得一见。 “姑娘,怎么了?”朱允熥隔着几米,朗声问道。 那女子快速的擦了下眼泪,微微避头,低声道,“回这位公子,奴家家中遭了灾,要去周口投亲。可能是连日风餐露宿,走到此处家母忽然发病昏厥,生死不知!”说着,又低声道,“我们不是故意挡住去路,实在是小女子力气小,抱不动母亲!” 一番话楚楚可怜,让人心中生酸。 朱允熥想想,继续问道,“你家何处?家中就只有你母女二人?” “小女子是扶沟人,家中独女,父亲生前是乡里的秀才,去年故去。今年大水一来,家业顷刻破败。没有办法,只能前去周口投奔表亲!”那女子哭道。 这时,解缙在朱允熥身后幽幽道,“哎,大灾之年,百姓家破人亡。如此姑娘,流落荒郊野外.........哎!” 他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背上一疼,怒对铁铉,“你掐我干什么?” 铁铉冷冷的看他两眼,嘴唇动动,看口型分明是闭嘴两字。 “你姓什么?周口的表亲姓甚名谁?”朱允熥又问道。 “小女子姓王,表亲陈涛,家住周口南二路,是开药房的郎中!”王姓女子哭了声,忽然抬头,看着朱允熥等人,“公子,家母连日赶路,水米未进。”说着,似乎极为不好意思的低头,“敢问,可有水,给家母喝一口!” 朱允熥再看看她,小声吩咐道,“叫医官来,去看看!” 皇太孙出行,不单有护军,随行人员中还有几个太医院的医官。 随后,几个医官上前把脉,又翻看眼皮舌苔。 “三爷!”一医官开口道,“没大碍,是那老妇人饿得昏了过去,休息几日好好饮食便可康复!” 朱允熥点头,“嗯,给她们留点干粮,银钱,再给囊水!”说完,就转身回转。 李景隆让人把东西送过去,那王姓女子接过之后微微错愕,然后直接跪在地上,大声道。 “这位公子,您是好人!如今大灾之年,小女子和母亲赶路实在凶险。您发发慈悲,带我们一块上路。小女子,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朱允熥停住脚步,一言不发。 解缙在铁铉身后小声嘀咕,“老铁,劝劝,留下吧,人家姑娘都这样了!” 铁铉又冷冷的看他,后者懊恼的闭嘴。 朱允熥嘴角挂上几分笑,背对着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好人?” “公子仪表不凡,一看就不是凡人!而且,小女虽然是女流之辈,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观公子言行自有一番正气!” “留下吧!”朱允熥开口道,“我送你们到周口!”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 路本就难走,又耽误了许多时候。所以天黑之前无法到达周口,队伍只能在野外露宿。 此时已差不多初冬十分,夜风极其冰冷。路边那些尚有积水的洼地中,水面已经结了些许的冰茬。 队伍围成个圆阵,马车在外,牲口和人居中。阵型微微在一角的缝隙宽些,那是方便一旦有事,马上就可以上马出击。 东宫卫士都是精锐,夜色之中默默吃饭合衣打盹儿,但都竖着耳朵,听着夜晚呼啸的风声。 夜风冷,篝火炙热。 朱允熥斜靠在一张躺椅上,在火堆边烤火。 “三爷!”李景隆悄然给朱允熥加了一张毯子,笑道,“夜深了,您去车厢里歇着吧!” 朱允熥随手用钩子,捅了下篝火,些许火星飞溅。 “三爷有心事?”李景隆继续笑着问道。 “也不是什么心事,就是想想不开!”朱允熥拍拍身边的凳子,“坐!” 李景隆行礼,挨着朱允熥坐下。 “孤在想,下半晌遇到的那个王家女子!” 李景隆顿时眼珠乱转,心道,“三爷出京好些日子了,有一个来月。他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莫非..........既然他开口,我要不要成人之美?” “可这事不好办呀!一旦传扬出去,老皇爷暂且不说。太孙妃娘娘那,怕是要落下个坏名声,得不偿失!” 但,他却想错了。 “母女二人,荒郊野外,呵呵!”朱允熥笑道,“这可是灾年呀!就算是太平时节,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敢独自带着母亲上路?” 李景隆又想了半天,“你说的是呀,虽说各地都在救灾了,但保不齐有些坏种蟊贼。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模样那么好看。独自上路,不等于是羊入虎口吗?” 话音一落,坐在朱允熥身后的解缙不乐意了,开口道,“曹国公此言差矣,要不是没办法,她一个女子,如何愿意抛头露面。你没听她说吗,家里遭灾了,什么都没剩下,这才不得已!啧啧,一个女子带着老娘,多可怜!” “住嘴!”铁铉终于按耐不住,开口呵斥道,“她说甚就是甚?她说是王母娘娘你也信?” 说着,怒道,“咱们这么一大群人,前边庄子上的人都敢拦路要钱,岂有这么白白放她们母女过来的道理?咱们一路上,也见到几伙暗中窥视的汉子,那些人落单的行商都敢抢,他们母女岂能独善其身?” 解缙想说些什么,可想了半晌也不知如何作答。 “你呀!”朱允熥笑道,“世家公子,不通世事。孤问你,既然她父亲生前是有功名的人,家里遭灾找到县衙,那边会不管吗?何至于,带着母亲冒这风险?” 李景隆顿时惊醒,“听您这么说,臣也觉得有些蹊跷!” 解缙喃喃道,“可是她一介女流之辈,能有什么坏心?” “孤也没说她是坏心,可就是觉得不尽不实!”朱允熥又捅捅篝火,“人呀,还是多个心眼好!” 这边正说着话,不远处警戒的侍卫突然站起身。 “姑娘留步!” 队伍的核心是朱允熥,那王姓女子被隔在外围。 “劳烦这位大哥,跟你家公子通禀!”夜色下,她的声音格外羞涩,“夜风太寒,家母体弱,能不能怜惜则个。给床被子,给家母暖身!” “不是小女子不知好歹,实在是怕家母熬不过。”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小女子命苦,家破人亡唯有母亲相依为命。一想到母亲的身体,也顾不得面皮体面不体面,只能惭愧开口!” 第205章 又来这招 篝火映照下,又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女人,总是在恶劣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动人。王姑娘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但身上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此刻贝齿咬唇,双手无措的抓着衣襟。 那种楚楚可怜,无依无靠的表情,当真是谁见都怜!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开口问道,“王姑娘,你母亲好些了吗?” 王姑娘不敢看他,低头蚊子一般,“刚才吃醒来,吃了些干粮,只是夜风寒冷,家母身子........” “老李!”朱允熥道。 “这呢!”李景隆上前,“三爷,您吩咐!” “送些御寒的东西给她们母女!”朱允熥说道,“另外,在她们身边,也点些篝火。老人家本就身子不好,别再落下病根!” 大水之后,中原遍地泥泞,干柴难寻。朱允熥一行人中,也不过点了数处篝火,还要可着他先用。 “知道了!”李景隆点头回应。 “公子,您是好人!”王姑娘忽然抬头,双目泛着光泽,开口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可知恩不报实在非人。小女子斗胆,敢问公子高高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再报答您!” “我姓朱!”朱允熥笑笑,上前两步,“你说报答我,用什么报答?” 顿时,女子后退两步,脸上火烧云一般。然后,那么有些妩媚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飞快的移开目光。 这时,空气中忽然飘过一阵香味。负责做饭的伙夫,把饭做好了。 “光吃干粮也不行!”朱允熥又笑道,“把热粥给你母亲一些!” “您真是心善!”王姑娘犹豫下道,“家母刚才,还说要当面给您道谢!” “哦?”朱允熥眉毛一扬,“呵呵,我一介晚辈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让老人家道谢!”说着,想想,“走,过去看看你母亲,我还没和她说过话!” 说完,也不管对方,直接走到前方,王家母女休息的地方。 她们紧挨着一辆货车的车厢,王家老太太憔悴的倚靠在车轮上。听到脚步,睁开双眼,有些疑惑的打量。 “娘,这位朱公子来看您了!”王家姑娘笑道。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王家老太太艰难的说道,“要不是你,俺这条命,就悬了!” “老人家不必道谢!”朱允熥又向前几步,柔声道,“吃些热粥吧!” 一听到热粥两字,朱允熥清晰的看到,王老太太眼神中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王姑娘把粥送到她手,她全然不顾滚烫,大口的吃了起来。 “娘,您慢点!”王姑娘歉意的看了朱允熥一眼,笑着说道。 一大碗热粥,竟然被老太太几口吃完,她捧着看着女儿,还意犹未尽的说道,“妮儿,还有吗?” 王姑娘把碗拿过来,站起身,边递碗边说,“娘,你饿了这些天了,不能一下吃太多!” 说来也奇怪,那么多人,粥碗她谁都不给,偏要递给朱允熥。 但后者不但没接,反而在她近身的时候,飞快的后退两步,躲在李景隆身后。 王姑娘顿时脸色一变,刚要动作,突然听朱允熥大喝一声,“拿了!” 说时迟那时快,紧挨着王姑娘的李景隆和几个侍卫纵身而上。 但,王姑娘娇滴滴的女子,却灵巧的闪身,直接从几人的缝隙中,鱼一样的滑过去。同时袖子一甩,掌心点点寒光闪现。 她现在距离朱允熥,不过一步之遥。方才柔媚的眼神变得无比狠辣,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手中寒光直接刺向朱允熥的脖颈,众人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得真切。竟然是把,小巧玲珑的三棱匕首。 “护驾!” 解缙看得真切大叫一声,直接挡在朱允熥身前。张开手臂,闭上双眼。 可想象中的痛觉没有来到,倒是听到对方突然惊呼一声。 睁开眼,只见王姑娘捂着肋骨,凶狠的倒在地上,一支军弩深深的插进她的身体,鲜血直流。 朱允熥身旁,傅让拎着军弩面无表情的出现。 同时,几把刀冷冷的架在了王姑娘的脖子上。 “三爷!”李景隆惊呼,“您没事吧?”他可真是吓死了,刚才他扑上去,以为手到擒来。可是对方看着娇滴滴的女子,竟然身手这么灵活。 吱嘎嘎,傅让再次把军弩装好,端起来说道,“三爷,看这女子的身手,是豢养的刺客。最擅的就是,趁人不备,一击毙命!” 朱允熥推开已经吓傻的解缙,冷冷看着王姑娘,“谁派你来的?” 王姑娘冷笑,狰狞的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些骨子里的东西,不管经历什么,都不会轻易的忘掉!”朱允熥一指也已经呆滞的王家老太,冷笑道,“她根本不是你娘!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即便是落难,不会一点礼数都没有。更不会,吃没吃相!” “而且,这老太太的手,一看就是干过粗活的手!” “呵呵!”王姑娘凄厉的笑笑,“你一个深宫之中长大的皇孙,居然也知道这些。小看你了,姑奶奶输的不冤!”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允熥看似仁和心软,其实内心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防备别人。 再者说,他这辈子虽然是养尊处优不问世事的皇孙。但上辈子,却是最会察言观色。 朱允熥眯着眼睛,“说,谁派你的来的?” “你既然这么聪明,就应该知道,姑奶奶是死士,什么都不会说!”王姑娘厉声道,“昏君,恨不得手刃了你!”说完,忽然一扭头,身子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她定是牙齿中藏着毒药!”李景隆叫道,“早知道.........” “这等人想死,你怎么都拦不住!”朱允熥面无表情的看着王姑娘的尸首,转身道,“仔细问,查!” ~~~ 篝火的火星,随风飘溢。 侍卫们如临大敌,再无一个人休息,都瞪大了眼睛,紧握兵器警戒。 朱允熥依旧坐在火边,倒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刺客,又是刺客,死士刺客。 人家在路上等着自己的车队,就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路线。而且又扮作落难女子迷惑自己。定然是处心积虑,早有准备。 “哼!”朱允熥冷笑一声,眼神格外凌厉。 “三爷!”李景隆和傅让并肩走来,“问清楚了!” 朱允熥抬头,“嗯,说!” 李景隆道,“那老太太确实是扶沟人,不过却是农户家的老太太,洪水中和家人散了。她却有个侄儿在周口,是药房的伙计。她来投奔侄儿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女子,两人一块结伴而行。刺客对她说,两人作伴,若又外人问的话,就说是母女。” 傅让也说道,“此刻对老太说,她也姓王,父亲生前是秀才,现在举目无亲!” “谎话,倒是天衣无缝!”朱允熥笑笑,忽然问道,“你们说,这刺客是哪来的?” 李傅二人对视一眼,“臣等不知!” “哎,知道孤走的路线,又扮作可怜女子,来头能简单吗?”朱允熥笑着搓手,“又是死士,呵呵,背后之人还真是手眼通天!” “殿下!”李景隆突然跪下,哽咽道,“回京吧!臣一开就不赞同您微服,若真出了什么叉子,臣死不足惜。可咱大明.........” 朱允熥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傅让,去传旨,都嘴巴严点,不许泄露半句。若孤知道谁多嘴..........” “臣遵旨!”傅让说完,转身挨个侍卫传话。 老爷子老了,这等事朱允熥不想让他知道。不过,老爷子若是想知道,大概也瞒不住。 “你过来!”朱允熥对李景隆勾勾手。 后者匍匐上前,就听朱允熥小声道,“老李,你聪明,帮孤想想,到底是谁想要害孤?” 李景隆脑中飞快的思索,“臣,真是想不出来!” “淮安一次,现在又一次!”朱允熥冷笑,“真当孤是好脾气?” 李景隆魁梧的身子不住发抖,他心中明镜似的,知道皇太孙说的是什么。 “哎,这等愚蠢的手段,竟然还乐此不疲。背后之人,似乎是在和孤玩游戏一样!”朱允熥笑出声,“有朝一日,孤真要命人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他虽是笑,可谁都能听出,话里阴森的含义。 此时,侍卫副统领廖铭过来,行礼说道,“三爷,臣等在那女子贴身的小衣上,发现两个字,似乎是成衣铺子的标志!” “什么字?”朱允熥问。 “庆记!” 朱允熥拿着钩子,在地上写出来,然后说道,“记下,回头告诉何广义去查!不过,估计查来查去更是一头雾水。你想想,天下哪个女子,会在成衣铺子买贴身的衣服!欲盖弥彰,扰人视线,呵呵!” ~~~ 天色微亮,车队再次启程,侍卫们如临大敌,神经紧绷。 朱允熥在车厢中闭目沉思,手指不住的在腿上画着两个字。 燕!淮! “你们呀!”心中长叹,“自己作吧!老爷子一走,你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到底是谁,其实朱允熥心中早有答案,天下盼着他死的,无非就是这两人。 想着想着,朱允熥的手指从画两个字,变成一个字。 淮! 随后,又画了一个燕字,然后打了一个问号! 突然,车队的后阵传来阵阵马蹄,还有侍卫的怒吼。 紧接着,一个泥猴子一样的锦衣校尉被拽了过来。 “殿下,陛下召您回京!”锦衣校尉满身泥水,粗重的说道。 朱允熥眼神一凌,中原水灾虽退,但治灾才刚刚开始,这时候老爷子让他回去干什么。 “出事了?”朱允熥问道。 “殿下,秦王他.....薨了!” 第206章 情感宣泄 秦王朱樉,到底还是死了,而且死因和历史上一样,被奴仆毒杀而亡! 邓氏被老爷子赐死之后,朱允熥一再告诫于朱樉,老爷子的良苦用心。还不断的提醒他,要注意安危,甚至在秦王府还安插了些锦衣卫的眼线。 但历史还是重演了。 秦王朱樉在邓氏死后,变得郁郁寡欢的同时也更加残暴,每日酩酊大醉,醉后必鞭打折磨奴仆。以至于下人心生怨恨,怒而弑主! “老爷子这下,怕是大受打击!” 看完了京城的奏报,朱允熥心中好似堵着一块石头。先是嫡长子英年早逝,现在二儿子也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尽管朱樉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对老爷子来说,那都是他的儿子。 进入周口之后,朱允熥马上换成快马,马不停蹄返转京师。 ~~~ 京师的天也凉了,冷风仿佛要钻进人的骨缝里。 奉天殿偏殿中,老爷子孤零零的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炭盆。看着里面的火苗,忽明忽暗。 太监给他披上的裘皮,滑落在他的腰间。他的两只大手按着膝盖,平日笔直的脊背,现在竟然有些佝偻。 他老了,脸上满是皱纹。 原本凌厉威严的目光,如今也有些浑浊。 一阵风从窗棂的缝隙中吹进,带起炭盆中的火苗,也吹乱了他鬓角白色的发丝。 “老天爷!”老爷子幽幽的开口,眼神从炭盆上挪开,望向窗外,往日的大嗓门很是沙哑,“为啥,又把咱的儿子,带走一个!” 往日,老爷子和老天说话时,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要么是不屑的怒骂,要么是怒不可遏的质问。而现在,他的话语中,竟然带着一丝乞求。 “你就不能,让咱死的时候,所有的儿子都在身边吗?为啥非要,让咱这白发人,受丧子之痛!” 说着,老爷子的眼眶泛红,“你是再惩罚咱吗?觉得咱这辈子杀人太多了?可你有什么事冲咱来,为何要冲咱的儿孙使劲!” 忽然,老爷子的大手,狠狠的抓住膝盖上的裤子。 身子更加佝偻,似乎在强忍着压抑着自己心中,那要挣破而出的怒吼和咆哮声。 “咱的儿子,若英年早逝也就罢了。若战死沙场更是荣幸,可是,却被奴仆毒杀。”老爷子咬牙,狰狞着低吼,“你带他走,却又给了这么个窝囊的死法!” “咱知道老二这个不孝子,脾气暴躁气量狭小,为人暴虐。但,他到底是咱的儿子。咱怎么处置他都可以,你凭啥带他走?凭啥让他这么窝囊的走?” 殿中,死一般的沉寂,安静的吓人。 “来人!”老爷子突然一声怒吼。 “奴婢在!”朴不成跪在他身后。 “传旨!”老爷子低声道,“秦王府,所有内官,宫女,仆妇一律处死。另,朱樉生前近身女官嫔妃,全部殉葬!” “遵旨!”朴不成头也不敢抬,默默的往后爬着倒退出去。 这时候,谁都不敢劝慰老爷子。秦王有千万个不好,可也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嫡子。老爷子这一生,仅有的三个嫡子,已经故去了两个。 殿中,再次恢复平静,老爷子又像刚才那样静静的坐着,只是脸上的悲伤,更浓了。往日点滴,开始在脑中重现。 他一生多子,但是最疼爱的就是这三个嫡子。无他,只因这三个孩子降生时,他还不是皇帝,不是吴王,只是天下乱军中的一个军头。 这三个男孩,让他感受到为人父的喜悦,那是一种既可以告慰先祖,又觉得后继有人的喜悦。同时,也让他金戈铁马的生活中,多了些别样的责任。 每当,危急万分生死两难的关头。一想起家中的妻儿,一想起曾经家破人亡的朱家,天下便没有他朱元璋过不去的坎儿。 “妹子!”老爷子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妻子那张熟悉的脸,“咱们的孩儿,又走了一个。咱这个当爹的,没把他教好!” 说着,一地浑浊的泪水,潸然而下,落在衣襟上。 “小时候盼着他们大,想着上阵父子兵,跟着咱一块治理朱家的江山。可他们长大了,却都飞走了。去了封地之后,变得无法无天。” “咱打过了,骂过了。本想着或许再过些年,等他年岁大了也就老成了。可谁知,他才四十岁,正当年就走了!” 殿中无人,老爷子对着脑中的影子,缓缓倾诉。 “咱心里难受呀!”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老爷子目光一紧,飞快的擦去泪痕。 “谁?咱不是说了吗,都滚远点!” 但在他的咆哮之下,身后的声音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反而越来越近。 “找死呢.........嗯?大孙!” 老爷子如暴怒的老虎起身,然后看清来人,怒气马上化为乌有。狰狞的脸色变得温和起来,双眼之中满是喜悦的同时,甚至暗暗含着一丝委屈。 “大孙,你可算回来了!” 满身疲惫满是征尘的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后,“爷爷,孙儿回来了!” 老爷子有上下打量一番,甚至拉起朱允熥的手掌看看,心疼的说道,“你这是,骑了多少天的马呀?路上累了吧!”说着,又对外头喊道,“都死了吗?还不给咱大孙搬凳子来!还有热茶,毯子,炭盆,快点!” “不忙!”朱允熥开口制止,然后扶着老爷子坐下。 他自己蹲在老爷子腿边,慢慢的揉着老爷子的大手。 老爷子的手上满是皱纹,很瘦。瘦得好像只有皮和骨头,皱纹之中带着些褐色的纹理。不知道是因为天冷的原因还是别的,老爷子手上曾经那些老茧,微微开裂蜕皮。 感受到朱允熥手掌的温度,老爷子也没再说话,大手也抓着孙儿的手。 爷孙二人四目相对,目光晶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大孙,你二叔.......”老爷子开口,有些哽咽了。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站起身,揉捏着老爷子的肩膀,“您自己也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天爷,不会因为谁是谁的儿子,就另眼相看。天下千家万户,家家都有生离死别!” “二叔走了,但您要保重。若你真因伤心而坏了身体,他在九泉之下也定然不会安宁。他走了,秦藩还有那么多子嗣要您老来照顾!” “您是咱朱家的顶梁柱,更是天下的顶梁柱,千万不能太过伤怀!” 现在的老爷子,已不是当初朱标故去时的老爷子了。人老了,一年一个变化。正如人成长时一样,不同的是,男人的成长,随着岁月会变得坚强。而岁月流逝,人越老则越悲伤。 “听说您好几日没都没过顿好饭了!”朱允熥继续说道,“这可不行,不吃身子受不了。听孙儿的话,多少吃些!” “好!”老爷子回身,抬头看着朱允熥,“听你的!” “朴不成!”朱允熥喊道。 “奴婢在!”朴不成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云开见月明的欢快。 “去,给皇爷爷下一碗热汤面!” 说完,朱允熥拉着老爷子的手,“爷爷,吃面吧!” “好!”老爷子点头,然后再次哽咽,胡子眉头都颤抖起来。 “大孙!”忽然,老爷子一把抱住了朱允熥,埋头在他胸口,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抽泣起来。 第207章 议立新王 人,都有感情。 只不过男人,习惯了也必须把一些感情,藏在心中。 尤其是这个时代,尤其是从血火之中走出来的汉子。他们一生,不敢露出半点软弱。 因为软弱,会是害死他们的毒药。 但,每个人都需要情感的宣泄。不然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会让人发疯,发狂。 历史上,老爷子在晚年时通杀功臣,除却为了稳定朱允炆的皇位之外,未尝没有这种原因。 秦王朱樉薨了,他的身后事,成为朝廷当前的第一大事。 在和朱允熥哭过一场之后,老爷子又振作精神,召见群臣。不知是不是心中痛楚得以宣泄,老爷子的表情柔和许多,再也不似刚听见噩耗时,那般狰狞。 “叫你们来,商议一下,老二的谥号!”奉天殿中,老爷子坐在龙椅上,威严的看着群臣,“礼部,你说说!” 礼部尚书李原名和侍郎任亨泰对视一眼,李原名开口道,“秦王是陛下次子,束手秦藩有功,能征善战,性格坚毅........” “咱自己的儿子,咱不知道啥德行吗?”老爷子忽然怒道,“让你说谥号,可不是让你说好话的!” 李原名汗流浃背,惶恐不已。 秦王的为人,一向在臣子之中不大贤明。当年在封地屡次犯错,最严重一次差点被老爷子撤藩。还是太子一力保全,才能安然无恙。 可秦王毕竟是皇帝的嫡子,这个谥号,怎么也不能说不好! “你二叔从小就不让人省心!”龙椅上,老爷子对一旁的朱允熥说道,“他就藩的时候,咱跟他说。天下打了那么多年仗,秦地元气未复,让他勤俭爱民,不得大兴土木营造宫室。可他呢?哎,这些年他做的那些恶事,咱也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去西安收拾他!” “咱虽然心疼自己的儿子,可一码归一码。这等事上若含糊了,怕什么家丑外扬。那你其他叔叔学得有模有样,将来你就难做了!” 朱允熥柔声道,“全凭皇爷爷圣裁!” 秦王的谥号是什么,对朱允熥来说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王一系的王位,落在谁的身上。 朱樉无嫡子,现在的庶长子,乃邓氏所出,正在京城读书,朱尚炳。朱允熥见过这人几次,觉得这人的为人有些深沉,和诸位皇孙一点也不亲近。 老爷子再看看群臣,“任亨泰你说!” 任亨泰是洪武十七年的状元,他随的是外祖父家的姓,他母亲是大元的乌古伦氏公主。本来,按照他的资历早就可以做到一部尚书。不过前些年因事惹怒了老爷子,被降职为御史,现在刚刚起复。 “臣以为,要先礼法,后谥号!”任亨泰说道,“秦王薨,按礼法,陛下皇太孙当辍朝一日,诸藩王与宫眷,皆服丧!”说着,跪地道,“置于谥号,臣以为,当恶谥!” “秦王乃陛下嫡子,却不修德性被奴仆毒杀,乃千古笑柄。若美谥之,则贻笑千古!” 殿中鸦雀无声,没人敢看老爷子盛怒的脸。 但老爷子的怒火,却不是因为臣子。而且因为,想起来不争气的儿子,干的那些荒唐暴虐之事。 大兴土木骄奢淫欲就不说了。 在王府中动辄杀人,甚至邓氏活着的时候,他们把人扔在雪地里,活活冻死。 老爷子曾亲口骂过他,蠢如禽兽,不晓人事。而且屡教不改,老实几天又故态复发。 若他不是老爷子的亲儿子,朱樉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老爷子缓缓开口,“你说的对,老二不配美谥,必须恶谥!” 说着,站起身朗声道,“哀痛者,父子之情,追谥者,天下之公。” “咱当初分封皇子,因为老二年长,第一个把他封在了秦地。希望他为大明镇守藩篱,为国之臂助!” “但,他无德无良。表面孝顺,背后暴虐成性,以至于被奴仆毒杀!” 说着,老爷子用力一咬牙,“谥号,愍!” 群臣动容,这个愍字,可是极其恶的谥号了。 愍,在国逢难,使民折损,祸乱社稷都曰愍。 愍,通泯灭良心的泯! “就用这个!”老爷子叹息声,“咱的儿子做错了,咱当老子的,也不能一味护着。以前就是护短太多,才让他落到今日的下场!” “臣等遵旨!” “下面!”老爷子坐回龙椅,开口道,“秦藩不可无主,尽快册封新王,以安军民之心!” 任亨泰说道,“秦王无嫡子,按大明礼法,当立庶长子尚炳!”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是这么个道理。老爷子点头,正要开口。却眼角瞥见,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熥,满脸怒气。 “尚炳不可!”朱允熥直接开口道。 “殿下,他是秦王庶长子...........” 不等任泰亨说完,朱允熥直接打断他,“皇爷爷,他是邓氏所出!” 那个贱人! 顿时,老爷子心中大怒。自己的儿子,当初在皇宫的时候好好的,都是遇到这个贱人之后,变了个模样。虽然赐死了那个贱人,可心中的气还是消不去。 现在,秦王又因为那个贱人整日饮酒发疯,才被人毒死。老爷子想到此处,顿时怒不可遏。 “殿下,陛下亲编,皇明祖训中写道,无嫡立长,这是大明的国法家规!”任泰亨继续说道,“礼法纲常不可乱呀!” “你知道什么?”老爷子怒喝一声,继而对朱允熥柔声道,“大孙,你的意思?”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确实是江山社稷的传承之道!”朱允熥开口道,“但秦藩失德,所以藩王之位除了嫡长之外,还要加一个贤子。不然,再立一个在封地为非作歹的藩王,大明的脸往哪里放?” “尚炳和诸皇孙在京中读书,为人刻薄人情冷弱,课业更是一塌糊涂!” 说着,朱允熥对负责皇孙读书的大学士詹同问道,“你说,孤说的对不对?” 詹同本就是东宫一系的官员,皇太孙说的哪能不对。而且以他们这些传统文人,对于藩王的恶感,巴不得皇太孙直接说出撤藩的话。 “殿下所言是实,秦藩皇孙,特立独行。不喜读书,私下顽劣。臣等教其读书,头疼不已!” “朱尚炳不可为秦王!”朱允熥继续开口道,“西安乃是大明重镇,又是千年古都,经愍王之事后,当有贤王!所以.........” 说着,他看看群臣,“孤的意思,立二叔的庶次子尚烈为秦王!” 朱允熥有他自己的打算,秦藩其实是比燕藩还要强大的藩王。必须抓在自己的手里,相比于朱尚炳,还年幼的朱尚烈更好控制。而且他是自己立的,也会更加的感恩戴德。 历史上,朱棣靖难的时候,秦藩好像就不大听建文的指挥。 再者来说,邓氏是朱尚炳的亲生母亲。而邓氏,可以说就是死在了朱允熥的手中。杀母之仇,谁能不报。朱允熥可不想在西安,放一颗定时炸弹。 “殿下,这不妥...........”任亨泰皱眉道,“秦王庶长子没有什么失德的行为,如何舍长立幼,这不合规矩礼法呀!” “就这么定了吧!”老爷子开口,“按咱大孙说的办!” 第208章 话中有话 规矩之所以是规矩,是因为有人遵守。 若有人可以不遵守,他就是废话,空文。 而且不遵守规矩的人,往往就是制定规矩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手中,除却规矩之外,还有更厉害的武器,那就是强权。 朝堂之上无论文武官员,在朱允熥近乎蛮横的定下秦藩继承人之后,错愕的发现。曾经温文尔雅的皇太孙,使用起强权来,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善于使用强权的君王,总是让人畏惧的。 朝会散去,朱允熥在东宫召见了秦王次子朱尚烈。他生于洪武十七年,如今刚刚十一岁出头,是老爷子的第十七个皇孙。 如今诸藩王之子都在京师读书,他亦如是。这孩子有些瘦弱,在皇孙中也一向不张扬,性子有些软弱怯懦,不为老爷子所喜。 “臣,参见皇太孙殿下!” “十七弟快快请起!”景仁殿中,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笑着把对方搀扶起来。 因为秦王的噩耗,朱尚烈早就换上素衣孝服,而且满怀悲伤。 “君臣之礼不可废!”朱尚烈开口道。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发现对方的身上也是素衣,有些错愕,“殿下?” “你父亲是孤的亲叔叔,他故去了,孤这个做晚辈的,自然要也素衣服丧!”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示意对方坐下,开口道,“孤看你眼睛红红的,这些天定然哭了不少次。世上最悲痛之事,莫过于失去至亲。这种滋味,当年孤,可是亲身感受过!” 到底还是个少年,朱尚烈听朱允熥如此说,顿时心中的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哽咽道,“殿下,臣何时能回家?臣想,再看看父王!” 一句话真情流露,胜过千言万语。朱允熥心中,想起曾经的往事也心酸起来。 “你随时可以回去,孤以金吾卫和殿前军准备,沿路护送你!”朱允熥柔声道。 天家不同于寻常百姓人家,而且秦王朱樉是被人毒杀,属于暴毙。朝廷要确定礼法和名分之后,才能让他的儿子们回去奔丧。 “臣,多谢殿下!”朱尚烈忍不住,哭出声,“臣来京城之时,父王送我和大哥出了王城,还殷勤嘱咐臣要在京师听话。慈父笑颜犹在眼前,可.....可却阴阳永隔了!” “振作些!”朱允熥再拍拍对方的肩膀,劝慰道,“你的悲痛,孤感同身受。孤八岁那年母亲故去,后来又父亲故去。那种刺骨之痛折磨得人痛不欲生,可人前人后还要硬撑着!” 说着,他看着在哭泣的朱尚烈,“况且,日后你的身份不同于现在。你是秦王继统之人,是秦藩的当家人,除却你父亲的身后事之外,还有许多事要你去做。” “你不但要做,而且还要做好。皇爷爷和孤,对你期望甚深!” “臣定不负皇祖父和殿下........”说着,朱尚烈愕然抬头,眼神中满是惊骇,“殿下,臣.....” “孤在朝会上,立你为秦王!”朱允熥又重重的拍打两下,“以后,你就是西安秦藩,数十万军民的当家人。大明秦地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膀上!” “臣只是次子,上面还有大哥!”朱尚烈慌张道,“如此大任,臣怎能担当?” “你是准备忤逆孤吗?”顿时,朱允熥拉下脸。 朱尚烈跪倒,急道,“臣不敢,臣从没敢奢望过王爵落在自己头上!”说着,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臣,臣实在惶恐,心中半点主意都没有!” “有什么好惶恐的,你虽然性子有些软弱。可才学品德都是上上的人选,秦藩出了这么大的丑事,立王当然要立贤!”朱允熥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你虽小,但有孤给你撑腰,还怕坐不稳吗?孤这片良苦用心,你可要明白啊!” “本来,群臣说要把位子给你兄长。可他的生母你也知道,那样品行的女子教出来的人,实在不能让孤放心!” “所以,孤才选定了你。莫要让孤失望,也不要步你父亲的后尘,回去之后做一个仁德贤良的藩王!” 朱尚烈虽然年幼,性子软弱。可也是大明皇孙,绝不是蠢笨之人。稍加思索,便明白其中的含义。 “可是臣,臣身边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朱允熥一笑,“这个无妨,你回西安,孤会给你选派几名幕僚,平日帮你襄赞政务。还有秦藩的领兵将领们,能为你所用的就留着。不能为你所用的,就调任别处!” “十七弟,还是那句话。你是孤选定的人,是孤顶着群臣的非议,选定的新王。有孤在你身后,你无需惧怕。凡事,若犹豫不决,可说与孤听,孤来帮你拿主意!” 朱尚烈脸色犹带着泪痕,叩首道,“臣,叩谢殿下隆恩!” ~~~ 秦藩立新王的消息,朝会散去之后马上传开,沸沸扬扬。 紫禁城西宫皇孙们所住之地,更是止不住的议论。 而秦王朱樉庶长子朱尚炳的住处,却寂静无声。尽管屋里坐着许多人,但谁都没有说话。 朱尚炳凳子上,脸色阴沉。他身边,燕王朱棣家的几兄弟也是眉头紧皱。 “我就纳闷了,凭啥不是十六弟袭爵?”沉默之中,朱高煦大咧咧的开口,“你可是长子!”说着,对一旁有些憔悴的朱高炽说道,“老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高炽本在开封跟着处理灾情,但他的身体实在太不争气,刚到灾区便病了。而且他实在太胖,行动不便,所以比朱允熥先早回京城。 闻言,朱高炽看看朱尚炳,开口道,“圣旨已下,十六弟看开些!” “八哥说的哪里话!”朱高炽在皇孙中排行八,所以朱尚炳称呼八哥,“定然是弟弟哪里不够好,所以皇祖父才选了尚烈!” 朱高炽细细的看他,笑了下,“你错了,这事还真不是皇爷爷定的。是皇太孙殿下,乾纲独断,选了十七弟!” 朱尚炳的手,猛的抓了下裤子,然后快速的松开,微微一笑,“弟弟是散淡的性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挺好!” “你傻呀!”朱高煦开口,“有手握重兵的藩王不做,做什么富贵闲人?本该就是你的东西,却被人随意抢了去,你心里就一点不恼?” “老二,你少说几句!”朱高炽说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说着,对朱尚炳笑笑,“十六弟,还是那句话,你看开一些。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虽然你没能承袭爵位,可也是二叔的长子,是皇祖父的亲孙子,谁也不敢小看你,更不敢给你气受!” “再说了,虽然二叔不在了,可你还有我爹,五叔等亲叔叔。他们也不会看着你吃亏,定能护着你。” 说到此处,又叹口气,“其实诸位王叔之中,我爹最敬重的就是二叔。总教导我们说,二叔上马打仗的时候,我爹还只知道骑马打猎。说二叔,是个直心肠的好汉子。” “我来京时,爹还嘱咐我要好好和你们哥俩亲近。咱们是亲亲的堂兄弟,自当同气连枝。” 朱尚炳听了,虽依旧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可是眼神中,多少有了些笑意。 “其实,八哥心里也为你打抱不平,可有什么办法?”朱高炽再叹息一声,“这些事,你也别多想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家把二叔的丧事办好。你是长子,有些事越不过你去。虽说,十七弟是皇太孙选定的新王。不过他毕竟年幼,没有你在秦藩的根基和威望。” “当哥哥的,就要好好教导弟弟。他还小,你要给他把关,别让他毛手毛脚的,做出什么让人笑话的事来!” 朱高炽一边说着,一看这朱尚炳的脸色。 说话如同炖菜,不一定要大火,三分火候足矣。剩下的,是让食材在锅里慢慢闷熟。 若是火大了,这菜也就毁了。 只有火候刚好,才是一道好菜。 随后,朱高炽起身,“老二,老三,十六弟马上要回封地了,咱们别在这打扰,走吧!” 朱高煦和朱高燧不情愿的起身,跟在他身后。 “八哥,十哥!”朱尚炳按兄弟间的排行,称呼燕王三个儿子,“弟弟,就不远送了!” “留步!”朱高炽叹息一声,“此间一别,不知你我兄弟,何时才能相见。切记,要多写信给我!”说着,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沓金票即兑的金票,塞进对方的手里,“拿着防身!” “这.......”朱尚炳甩手,“八哥这是何意?弟弟如何能拿?” “哎,拿着!”朱高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你若是秦王,我也不用给你这些腌臜玩意。可现在........哎,你现在王爵未封,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当哥哥的,怎么忍心看你受苦!” 朱尚炳,感激不尽。 第209章 如遭雷击 朱高炽几兄弟出了朱尚炳的住处,回到自己宫中,屏退了宫人之后,三兄弟小声的说着话。 朱高燧随手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江西的贡橘,也不剥皮直接掰开,边吃边道,“大哥,你那些话,你说老十六会明白吗?” 朱高煦一把将橘子抢过去,塞进嘴里,“大哥也没说啥呀?有啥不明白的!” 朱高燧翻个白眼,继续拿起另一个橘子。 朱高炽则是若有所思,“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他若是装糊涂,就永远不明白!” “你们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朱高煦看看兄弟二人,瞪眼道,“打什么哑谜,你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哎呀二哥!”朱高燧拉着对方,往外看一眼,小声道,“你小点声!”说着,贴着对方的耳朵,“大哥给老十六那边上眼药呢,你没看出来?” “啊!”朱高煦似懂非懂,点点头,“我能看不出来吗?” 他这副模样,直接把朱高炽逗笑了。可笑容过去之后,脸色却阴沉得骇人。 “老大,你这怎么了?”朱高煦看他脸色不对,问道,“想什么呢?” “好歹也是一藩之主,秦藩又是大明的强藩,诸王之中最长,实力最强!”朱高炽低声道,“可殿下,居然直接当着皇祖父的面,就否了嫡长制,选了老十七!” “哼,老十七捡了个大便宜!”朱高煦哼了声说道。 “太孙殿下一言九鼎,立了新王。群臣不敢反对也就罢了,皇祖父还帮着他说话!”朱高炽似乎没听见朱高煦的话,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其中,太耐人寻味了!” 朱高燧也开口道,“皇祖父真是太疼他了,都是他老人家的孙子,可咱们和那人一比,什么也不是!” 朱高炽笑笑,“现在,他尚未登基就随意更改王爵,将来若是......咱们还有好日子吗?” 朱高煦把最后一块橘子吃掉,看看老大,再看看老三,眼睛一瞪,“将来怎地?老大,我跟你说。别看我平常不大服你,可若有一天,别人要向欺负老十六那个怂包似的欺负你,我定然帮你出头!” 说着,挥舞拳头,“从来都是咱家欺负人,哪有别人欺负咱?” “呵呵!”朱高炽顿时大笑,“老二呀老二,你可真是...........”说着,好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若有一天这事发生在你我身上,你真帮我出气?我看你偷笑都来不及呢!” 朱高燧也大笑,“二哥,你去帮吧!弟弟绝不拦着你!” 朱高煦又看看他们,狠狠的抓起一个橘子,直接咬了一口,“哼!你俩跟吃错药了似的!” ~~ 新秦王回封地,皇太孙出宫相送。 而老爷子,则是在宫中召见臣属。 因为秦王朱樉故去,宫中多少也有些悲伤,毕竟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嫡次子,宫中人都素衣服丧。 冬日的宫城,越发沉寂。 奉天殿中,光线有些阴暗。老爷子上了岁数怕冷,所有的门窗缝隙都用牛皮纸封好,半点风都透不进来。 老爷子斜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裘皮。 他脚前五步之外,匍匐着一个身影,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西安的锦衣卫奏报,秦王殿下的死,怕是有些...........”何广义低着头,更谦卑几分,话到嘴边不敢说。 老爷子闭着眼睛,双手紧紧的抓着裘皮,青筋暴露,“蹊跷么?” “是!”何广义咬牙道,“皇太孙去西安那次,就暗中告诫过秦王,并且以徐兴祖为例,让秦王小心歹人!” 徐兴祖是老爷子用了一辈子的厨子,虽是个厨子,可老爷子从未苛责对待过。甚至就算有些小错,也格外包容。 当初晋王朱棡出征的时候,因为厨子做的饭不好吃,鞭打厨子一顿。被老爷子知道后,一顿大骂。 厨子,是他们天家最亲近的人,也是最容易害他们的人。自己征讨天下二十三年来,无论什么人犯错都按律惩罚,唯独对厨子另眼相看,就是被人背后下手。 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你继续说!” “秦王听了殿下的话后深有感触,也把身边的人换了一些,而且格外注意饮食等,除却宫中亲近之人所做之物外,从不在外就食!” “而且,秦王经邓氏一事之后,也不愿见外人,身边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 “可这次秦王中毒,下毒之人却只是普通的,在厨房帮工的三名老妇!所以臣觉得,疑点甚多!” “一,三名老妇,为何要害秦王?她们都是秦藩的家生奴婢,家里的人都在秦王府当差。那些老妇也有儿孙,她们为何要冒着全家凌迟的风险做这事?” “二,大明亲王饮食事关重大,入口之前三查五验,从食材的选用,到烹饪时都有专人盯着,做好之后更是要仔细试毒。这毒物,怎么就入了秦王的口!” “三,王爷是中毒暴毙身亡,可见毒药之猛烈。此等毒药,世间本就不多。即便是有心寻找,都未必能找到。三名从来没出过王府的老妇,是如何寻得?” “四,三名毒妇毒杀王爷千岁之后,竟然也服毒身亡。虽然留下了遗书,说王爷如何暴虐。但臣看来,她们根本近不得王爷的身,见不到王爷面,哪来的仇怨?再者说,她们就这么死了,臣总觉得有些杀人灭口........” 喀嚓,突然一声清晰的木头碎裂声响。 何广义赶紧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半分。 老爷子竟然,徒手直接掰断了躺椅的扶手。 他挣扎着坐起来,双眼一片赤红,像是吃人的猛虎一般。 “你去查!”老爷子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说出的话,却好似刀锋划过铁甲一般,满是森然,“秦王府的人殉葬之事,稍后再办。咱给你权力,秦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抓起来,你随便查,务必查出疑点!” 何广义浑身发颤,心中怕到极点,可还是硬撑着开口,“臣,不敢欺君。若真如臣所料,此事必定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也要查!不然你就给老二殉葬!”老爷子怒吼道,“谁害了咱的儿子,咱就要他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可是这血债,真的能找到源头吗? 老爷子在脑中思索着一切有嫌疑的人,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毫无头绪。大明朝,没人敢害他的儿子。那些被他认为是威胁的人,早就被他杀掉了。 那些能威胁到他家族的人,也早都不复存在了! 究竟,是什么人? “还有一事,臣不敢瞒着陛下!”何广义颤声道。 老爷子双眼眯了起来,像是捕食之前的狮子,“说!” “殿下微服中原灾区,去往周口时..............” 朱允熥遇刺的事,尽管他下令不许传给老爷子。但他队伍中的人,不敢不传,不敢不说。 何广义虽然是朱允熥的心腹,但老爷子早就有话,关系到皇太孙安危的事,必须奏报。不然,他胆敢隐瞒,都活不到朱允熥登基那天。 “这已是皇太孙第二次遇刺,刺客也是死士,牙齿中暗藏毒药!” 噌,老爷子直接站起身,掀翻身上的盖着的裘皮。 “有人害了咱的儿子不算,还要害咱的孙子!”老爷子恨得牙齿咬得吱嘎响,脸色骇人。 朱允熥在他心中,就是唯一。 是他现在的命,是他活着的依靠! “东宫侍卫,在那刺客身上发现了一个印记!” 老爷子豁然目光凌厉,“什么印记?” “庆记!”何广义说道。 “那是啥?”老爷子在地上来回踱步,“你查了吗?” “臣查了!”何广义大汗淋漓的开口,“是淮安,一家成衣铺子!” 扑通,老爷子颓然坐倒,面无血色。 “陛下!”何广义疾呼,“来人,快来人!” 第210章 各种心思 奉天殿中寂静无声,却又如临大敌。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悸的焦虑。 老爷子寝宫的门,紧紧关闭着。无数宫人,太医跪在门外等候召唤。另外,还有赵宁儿,郭惠妃带着后宫的嫔妃女眷。有朝中六部的阁臣大臣,勋贵武臣。 皇帝,忽然病倒了。 这个岁数的人,每次病都是一道坎儿。 每个人都压抑着自己心中那不可抑制的绝望的情绪,对大臣而言,皇帝是天,是大明帝国的主心骨。 而对宫中的后妃而言,皇帝能不能逢凶化吉更是关系到她们自己的性命! 寝宫中,朱允熥更是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老爷子躺在床上,脸色铁青双眉紧皱,呼吸微弱。跪在床边的太医们,小心的把脉。 若按照历史,老爷子应该还有几年的寿禄。可是朱允熥知道,他的出现打乱了,改变了许多东西,历史已经是另一种走向。 其实这几年老爷子的身子就不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帝王,即便是铁打的身子,在经过几十年的征战之后也是千疮百孔,伤了根本。 朱允熥知道,私下里老爷子偷偷摸摸的召了许多次太医。 老人,都不喜欢让儿孙看到自己的病态,更是能瞒就瞒。 “皇爷爷如何了?”看着收回手的太医,朱允熥颤声问道。 头发花白的太医,从床头站起来,对朱允熥躬身小声说道,“陛下急怒攻心,一时昏厥。臣给陛下用了保心丹,老参汤之后,陛下心脉现在心脉平稳!” “阿弥陀佛,皇天保佑!” 听了此话,饶是什么都不信的朱允熥,也在心里默默的祷告一声。 他已知道老爷子发病的根源,老爷子一辈子要强,一辈子英雄,一辈子信奉家和万事兴。可是临老,却不得不面对儿孙们那些腌臜事! “不过!”太医话音一转,朱允熥的心马上又吊到嗓子眼。 “殿下!”太医小声继续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这个岁数,有些事不得不防。现在看来暂时平稳,但日后绝对动不得气。这个年纪的人,不怕慢病,就怕急气!” “孤知道了!”朱允熥点头道,“日后,皇爷爷如何调养,你们天医院马上给个法子出来。还有,打今儿起,每日太医院的人,都要昼夜当值!”说着,他沉思一下,“孤命人,在外廷侍卫房给你们收拾一个地方!” “臣遵旨!” 太医的话没错,老爷子上了岁数,有些事真的要未雨绸缪。 朱允熥再慢慢走到床边,老爷子似乎睡了,虽然脸色依旧不好,但气息还算平稳。 随后,他阴着脸慢慢的走到殿外。 “殿下!” “殿下!” 一声声焦急的呼唤接踵而来,外面的人好似看到救星一般。 “成何体统?”朱允熥低喝一声,让外面的臣子们骤然安静。 他环视一周,看着一张张焦急又紧张的脸,开口道,“皇爷爷无事,都散了吧!”说着,对郭惠妃柔声道,“皇爷爷病了,后宫还须您主持大局。您伺候了皇爷爷一辈子,这几日劳烦您就住在这边!” “这是自然!”郭惠妃哽咽道,“我已让人收拾东西,今天就住进来守着皇爷。皇爷好我就好,若是皇爷.......我也跟着去了!” 朱允熥一皱眉,“这当口,您说什么胡话?什么去不去的?” 郭惠妃擦下眼睛,“是我失言,殿下莫怪!” 朱允熥再对众人告诫,“皇爷爷无恙,你们别闹得人心惶惶的,该干嘛干嘛!” “臣等遵旨!” “散了吧!”朱允熥一挥手,“何广义留下!” 群臣和后宫的嫔妃们慢慢散去,宫人侍卫也都远远的避开。 老爷子寝宫外只留下他们二人,朱允熥站着,何广义跪着。 “你怎么办的差事?”朱允熥上前,一脚直接踹翻对方,又剁了两脚骂道,“以前看你是个伶俐的人,怎么现在这么蠢笨?孤告没告诉过你,哪些事能说,哪些不能说?” 不怪朱允熥如此暴怒,老爷子病倒的原因,虽然有秦王暴毙的因素。但更多的,是他遇刺的事。 何广义在地上滚了两滚,又翻身跪倒,叩首哭道,“殿下,这些事,臣不敢不说呀!秦王之事诸多疑点,您在周口遇刺更是惊险万分。臣身为大明臣子,这些事若不据实上奏,不是欺君吗?” “还顶嘴!”朱允熥更加暴怒,转头在周围寻摸着什么。 他这个皇太孙是老爷子的命,老爷子何尝不是他的全部。 这么多年来,这偌大的深宫之中,这煌煌天下,其实只有他们爷孙二人相依为命。 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一个没了妻子,没了儿子的老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远超了普通的爷孙。 若是老爷子真有个三长两短........... 朱允熥快步走到殿外,噌地一声抽出侍卫腰间的玉柄腰刀。 “孤宰了你!”说着,举刀到了何广义身前。 可是,举过头顶的刀,却始终没有落下。看着泪如雨下闭目等死的何广义,朱允熥心软了。 这人忠心耿耿,就算被朱允熥当场劈死,也没有半句埋怨。 “哎!”朱允熥放下刀,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不是孤迁怒于你,而是有些事你真的不该多嘴。老爷子那个岁数了,动不得气。他又刚逢噩耗,实在是经不得事了!” “知道你要尽臣子的本分,你这个差事最忌讳的就是侍上不忠。可你也要看情况啊!再说,有些事你和孤说不行吗?” 何广义没有说话,只是压抑的哭着。 “哎!”朱允熥再叹一声。 他心里清楚,何广义的难处,这些事他不能,更不敢不说。忠臣的难处就在于此,不但要面对君主的迁怒,还要吃力不讨好。 “起来吧!”朱允熥开口道,“秦王那边的事,还要查下去。不过,二叔毕竟是暴毙,有些事太张扬了不好!查无实据的情况下,闹得满城风雨,惹人笑话,你明白吗?” 秦王的死诸多疑点,太过诡异。 堂堂的秦王竟然被几个妇人毒死了,简直千古奇谈。但若真的大张旗鼓的去查,万一查不出来,就成了史书上的笑话。 再说,这事的背后之人.......... “臣,遵旨!”何广义哽咽道。 “孤在周口遇刺的事,你也好好查查。淮安不是有锦衣卫的人吗,这时候也该派上用场了!不过,孤还是那句话,查无实据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是!” “下去吧!”朱允熥疲惫的挥挥手,忽然继续道,“对了,老爷子病了,这段时间,你们锦衣卫要晓得自己的本分!” 何广义一怔,随即马上开口道,“臣以人头担保,锦衣卫上下绝不会出什么纰漏,更不会有吃里扒外的人。臣等这些番子,只有您和皇爷两位主子!” 朱允熥点点头,“去吧!” 之所以,朱允熥让何广义退下,是因为他已经看见。王八耻带着李景隆还有常升,已经等在了殿外。 何广义走后,朱允熥起身,指了下旁边的偏殿,然后移步。 “臣等,叩见殿下!” “起来吧!”偏殿中,只有他们三人,朱允熥不耐烦的说道,“这时候了,别那么多规矩。有话快说,孤还要进去看着老爷子!” 曹国公李景隆上前几步,低声道,“殿下,京师九门已关,没有您的手谕,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驻军十九万加上城内各路兵马司,巡检司官兵等,没您的旨意,更是谁都调不动一兵一卒!” “另外,驻军之中您的心腹之人,夜不解甲!”常升也开口道,“火器营,马队的指挥使除了您,谁的话都不会听!几位领兵的驸马都尉,也都如是!” 第211章 相依为命 历史上,再平和的改朝换代,也少不了这些事。 常升看看左右,再看看殿外,凑在朱允熥耳边,小声道,“勋贵那边,也悄悄的和臣通过气儿了!” “净弄这些没用的!”朱允熥皱眉道,“老爷子不过是病了,你们搞得好像........”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常升开口道。 是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爷子病了,就要准备好这些事,以防不测。早先,在朱允熥还是吴王的时候,老爷子病了一次,就是这么安排的。 只不过那一次,可没有什么勋贵早早的表忠心! “外松内紧!”朱允熥想想说道,“太医说了,老爷子养些日子便可无碍。京师内外一切照常,别弄得满城风雨!” “臣等遵旨!”李常二人齐声道。 这时,朱允熥转头走向别处,常升跟上,微微和李景隆拉开距离。 “舅舅,你私下里是不是还有什么动作?”朱允熥盯着对方。 常升笑了下,“也没什么动作,就是家中已经准备了几手!” 皇帝病了,谁都不知道病到什么地步。他们常家,是东宫铁杆中的铁杆。有些事自然要为上分忧,皇太孙需要他们的时候,召来能战。 其实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激动。说句忤逆大不敬的话,他们常家这么多年,等的盼的不就是这天吗? 他们日思夜想的,不就是自己的亲外甥,坐上那把椅子吗? “糊涂!”朱允熥呵斥一声,“你这是关心则乱!”说着,没好气的继续道,“回去,散了,关起门来继续过日子,别想不该想的!” 说着,又压低声音,“老爷子病了,谁都别折腾。小心好事变成坏事!还没到那一步!” 顿时,常升恍然大悟,冷汗淋漓。 皇帝只是病了,还不是....... 等皇帝病好了,人家爷孙二人自然不会计较,老爷子还要夸殿下做得好。可对他们这些臣子,就未必这么想了。 想到此处,常升不由得看了李景隆一眼。 “还是这小子奸呀!”常升心道,“知道老爷子病了之后,一头扎进军营里谁也不见,就和自己通气了。还说唯自己马首是瞻,跟着自己一块进宫!” “有功的话,他也有功。稳住了驻军,就是大功一件。若将来有错,他也能推得爪毛干净!” 朱允熥没再理会常升,走到李景隆身边,“你是京营的总兵官,这几天都去营里呆着。孤没传你,不要回宫。若有事,孤直接让傅让去!” “臣,明白!”李景隆躬身道,“殿下,臣身上还兼着殿前军指挥使的差事,这个当口实在顾不过来!” 殿前军是大内的亲军,负责大内的防务。 李景隆话里的意思是,他若在外,则大内就可能顾不上。不怪他如此小心,秦王那边的防卫等级未必比大内低多少,也都让人毒死了。谁知道大内,是不是潜藏着许多,心怀异心的人。 自古以来,凡是涉及到权力和皇家,都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孤知道了,回头孤让傅让兼你的差事!” 朱允熥也好,原来的太子朱标也罢。他们和以往历代的太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有足够的资本和威望,插手武将的事务。 “有件事,臣可能做得出格了!”李景隆继续道,“皇爷病的消息一传出来,臣就让皇子所那边的殿前军,把诸皇孙的住处看了起来!” “虽不是明着看,但无旨,众藩王皇孙不得随意出入!” “呵!”朱允熥笑了下,轻轻踩了李景隆的脚面一下,“你这厮,自作聪明!”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对李景隆的聪明和远见,还是赞许的。 看住了那些皇孙,就是切断了他们和外面的联系。不管老爷子的病如何,他们都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 “都去忙吧!”朱允熥淡淡道,“你们都是孤的心腹之人,有些事孤心知肚明,来日再叙!” “臣等告退!” 眼看对方远去,朱允熥摇摇头,朝着老爷子寝宫走去。 刚推开门,就见朴不成垂手站在门里,抽泣得老脸一皱一皱的。 “好半天没见你,跑哪去了?”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是老爷子的贴身太监,可自从太医来了之后,这人就不见了,现在又不知在哪冒出来。 “奴婢方才去准备了!”朴不成开口。 “准备什么?”朱允熥不解。 朴不成凄苦的一笑,“白绫!”说着,低头垂泪,“皇爷急病,奴婢慌的不行。以为.....奴婢都想好了,若是那样就跟着去!” 朱允熥心中一酸,但也感受到些许的温暖。 拍拍对方的肩膀,“一点事都不能经,你也是伺候老爷子几十年的人了,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人哪有不生病的?老爷子不过是病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殿下,您.......不知道!”朴不成咧嘴,无声的哭着,“皇爷今年的身体特不好,一晚上一晚上的睡不着觉。奴婢伺候他这么多年,多大的难处都没见他吭气。可今年,奴婢总能听见皇爷晚上哎哟!” 哭着,擦下眼泪,“皇爷身上的旧伤疼,背也疼,腿也疼。总说胸口堵着块石头,上不来气儿!” 人老,就是如此。 有句老话说,人不怕死,怕的是等死。而老人,就是在活生生的等死。老人的生命流逝,对应的是婴儿渐渐长成。可是婴儿每天长大,都是希望。而老人的老去,则是绝望。 而这绝望之中更绝望的是,面对生命的流逝,老人还保持着最后的倔强。他们总想在儿孙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依旧如山般伟岸的样子。 “打今儿起,孤也住在这边!”朱允熥心中酸涩不已,开口道,“你呀,眼泪收起来。你这大总管都哭哭啼啼的,旁人还能有笑脸吗?” “奴婢该死!”朴不成马上用力的擦脸。 这时,寝宫的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来人........叫咱.......大孙!” “爷爷,孙儿在这呢!” 朱允熥赶紧大步过去,半跪在床头,抓着老爷的大手,柔声道,“皇爷爷,您醒了?孙儿在这呢!” “大孙!”老爷子缓缓张开眼帘,浑浊的双眼在看到朱允熥的面容之后,露出些许的欣慰,然后另一只手,缓缓的摸上朱允熥脸颊,艰难的说道,“咱,病了!” “您没事,太医说了,小病!”朱允熥强笑着。 老爷子现在,就像一个垂垂老者,哪里像是百战的帝王! “老人没小病!咳咳!”老爷子想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咱知道,到岁数了!” “孙儿不许您老说胡话!”朱允熥眼眶一酸,眼泪差点下来,扶着老爷子说道,“您自己说过的,还要看着六斤娶妻生子那天呢!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说着,不知怎么地,直接趴在老爷子身上,“皇爷爷,您要好好的,为了孙儿,您也要好好的!孙儿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只要每天能看到您!” “你快好起来,孙儿等着您拿着鞋底子抽孙儿呢!等着您叉腰骂孙儿呢!孙儿没了爹娘,没了祖母,不能再没了您!” 明明是该坚强的时候,可朱允熥不知怎地,忽然像个孩子一样,落泪哭了起来。 他是老爷子的命,老爷子是他的天! “痴儿!痴儿!”老爷子老泪纵横,摸着朱允熥的头发,“爷爷也舍不得你呀!”说着,捧着朱允熥的脸,“大孙,答应咱!” “皇爷爷,您说!” “以后,不许再出宫了,外面有人要害你!也不许你出远门了,爷爷怕哪天.........等不到你回来!” 朱允熥忍着酸楚,贴在老爷子的胸口,“孙儿知道了!” 寝宫中,爷俩抱着,哭着。 朴不成,早就在一边哭得泪人似的。 “来人,传旨!”老爷子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赶紧跑了过来。 “传旨,咱病了!”老爷子断断续续的开口,“皇太孙监国,诸臣工,见他如见君!皇太孙,即是朕!” 第212章 老小孩 “朕已六十有八,膺天命亦二十八年亦!” “朕少年凄苦,壮年从军征讨天下,数十年来未敢懈怠于政务。然天不假年,天地浩然长存,人之寿禄则有定数!” “今,朕已老,精力颇有不济。黄太孙已长成,刚毅雄伟乃明君之相!” “特谕旨告与群臣,即日起,皇太孙监国,许用传国玉玺。军国大事一律奏与皇太孙,凭其裁断!” “诸臣工,勋贵,乃至大明藩王见皇太孙如见朕,敢有玩忽职守,暗藏祸心者,天诛地灭!” 奉天殿外,密密麻麻的跪着大明中枢群臣,开国勋贵武将,还有尚未分封的藩王和在京读书的皇孙们。 朴不成站在殿外,手捧着圣旨大声念着。 老爷子斜靠在寝宫二楼的窗口,眯着眼睛注视着跪地听旨的臣子们。 那些臣子们虽然跪着,可脸上的神色却被老爷子尽收眼底。 老爷子发现,他们中许多人的脸色是,狂喜。 那些文臣官僚们,虽然表面上装出因皇帝病倒而产生的悲伤之外,眼神中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是喽,他们一直盼望着咱大孙即位。” 老爷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皇太孙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是大明的嫡孙,最合礼法的继承人。更重要的是,皇太孙也是他们教大的。是他们心中认为,将来仁厚显得的君主。 还有一个最最主要的原因...... “咱,杀人太多,对臣子太过苛刻,眼里不揉沙子。他们可能觉得,在咱大孙手下,比在咱手下要轻快许多,也不会动辄有性命之忧!” 老爷子心中嗤笑一声,“可是呀,你们看错哩。咱的大孙呀,贤德爱民那是没话说,可对贪官污吏,可跟咱老朱是一样一样的。骨子里那份果断狠决,跟咱丝毫不差半分。” “而且,咱大孙可比咱心思深沉多了,谁都唬弄不了他!” 靠在窗子上,老爷子无声的笑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开国勋贵上,突然变得有些阴冷。 “你们也在高兴吧?” 皇太孙格外优渥老臣,尤其是这些大明开国功臣。即便有些小错也能容忍,而且格外重视武事,心中没有文贵武贱的想法。 这些开国的老臣,虽然是跟老爷子一起打天下的,可这些年难免会因为大杀功臣,心中有些怨气。 “你们这些杀才!” 老爷子心中怒道,“哼,算你们识相,都怕咱大孙,都敬咱大孙。不然,还能留你们到今天?” 随后,心中又有些得意,“这天下,咱故去的嫡子坐得住,镇得稳。到咱孙子这,一样坐得住!咱披肝沥胆打下的大明江山,千秋万代,万万年!” 此时,老爷子心中突然大怒起来。 他豁然生出几分悲凉,“咱病了,这些人都在装模作样!他们只在乎自己,没人在乎咱的死活!” “咱还没传位给大孙呢,这些人就开始高兴了。等咱真死的那天,他们说不定心里多欢喜!他们眼里只有新君,没有咱!” 这时,阁楼的门无声的被人推开。 朱允熥几乎是小跑着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青花碗,快步进来。 “皇爷爷,药好了!”朱允熥把药碗放在桌上,然后飞快的甩甩手,并放在嘴边吹着。 老爷子看去,朱允熥的手指,被药碗烫得有些发红。 “哎,咱都说了,这些事奴婢们去做,你该忙啥忙啥去!”老爷子瞪眼道,“你现在监国呢!”说着,看朱允熥又孩子一样,往手指上吹气,心疼的说道,“可是烫着了?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躁,包一层毛巾不就不烫了!” “太医说了,这药必须趁热!”朱允熥拿起一个银勺,缓缓的搅动浓稠的汤药。 老爷子笑笑,“都和你说了,这等事奴婢们来伺候就好了!” “这是您入口的东西,孙儿可不敢交给旁人!”朱允熥盛了一匙药,笑道,“再说,有孙儿在,自然是孙儿伺候您。”说着,慢慢的对着滚烫的药汁吹气,“有些烫,孙儿给您吹凉点!” 看着这一幕,老爷子满脸慈爱,满心欢喜,妥帖。 生儿育女几十年,为的啥? 养儿为防老说的不就是这? 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管他们有啥赫赫武功,可谁有这等福气! “国事要紧呢!”老爷子柔声道。 朱允熥吹着气,笑道,“什么国事也不如您要紧!” “胡闹,你现在是监国哩!” “我先是您的孙子,才是皇太孙!别说奉旨监国,就算孙儿是玉皇大帝,您也是孙儿的祖父。当孙子的伺候祖父,是不是应该应分?”朱允熥笑着,把药匙送上,“爷爷,张嘴,啊!” “你哄小孩呢!”老爷子咧嘴大笑,然后张嘴喝下药汤。 药汤一进肚,顿时老脸皱成了橘子皮,撇嘴道,“咦,苦!” “良药苦口,太医说喝了药就好了!”朱允熥继续喂着,“来,再喝!” 老爷子纠结的又喝了一口,不断的摆手,“不行不行,太苦哩!,按最都是药汤子味,弄得咱恶心!” “皇爷爷,忍忍就好了。您老人家一辈子英雄,这点苦药汤算的了什么?”朱允熥笑着劝慰。 瞄了一眼那能有二斤的药碗,老爷子皱眉道,“都喝了?”说着,摇摇头,“差不多就行吧!大孙呀,大夫的话不能全信,他们说的邪乎,其实用不着喝这么多!” “咱的身体咱知道,小病小灾一挺就过去喽!” 老小孩老小孩,老人老了就是小孩。 “皇爷爷,您听话!”朱允熥板着脸,坐在床头,“您这可不是小病,您一辈子血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这药汤子?” 被孙儿数落几句,老爷子脸上挂不住,嘟囔的骂道,“他娘的,你管到咱的头上了?” 虽如此说着,还是听话的又喝了一口。 “哎呀,不行啦,苦胆都破了,太苦太苦!”老爷子在床上微微侧身,摆手道,“咱啥都不怕,就怕苦!” 朱允熥苦笑摇头,对殿外喊道,“宁儿,拿些琉球进的霜糖来!” 说着,又对老爷子道,“这药呀,是您孙媳妇亲手熬的。她在灶上忙了一个多时辰呢,你要是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孙媳妇的好心,大家伙都在盼着您早早的好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轻捏下老爷子的手,“皇爷爷,再有俩月又过年了,全家人都盼着您硬硬朗朗的,跟大伙过团圆年呢!” 一番话,老爷子心都化了。 低头,“嗯!” 门口,赵宁儿捧着一个瓷罐子进来,跪在床边,也用小汤匙,蒯了些霜糖出来。 孙子送药,孙媳妇送糖,老爷子心里跟火炕似的暖和。 “皇爷爷,张嘴!”朱允熥笑道。 “咦,苦!” “嗯,这也太甜了!” 老爷子先一口药,然后一口糖,吧唧着嘴,眉毛一跳一跳的,“这糖太甜了!这么着,去给咱拿几个蜜桔过来!” “蜜桔不行!”朱允熥正色道,“那东西和这汤药相克,化解药力!” 说着,再笑道,“皇爷爷,苦也好,甜也罢,人生不就是有苦有甜吗?喝吧!” “你小嘴吧吧的,道理都让你说了!”老爷子骂着,低下头一口口的喝了汤药。 强忍着腹中的翻滚,老爷子抬起头,就看见门口,郭惠妃靠着门框哭得泪如雨下。 “你嚎啥?老子还没死呢!”老爷子怒道。 “姐夫!”郭惠妃忽然哭着喊了一句,然后快步进来,挨着老爷子坐下,并把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噌,朱允熥脸红了,不敢看。 老爷子挣扎着,“你弄啥呢?小辈在这看呢!”虽是骂着,可似乎感觉很舒服,还主动的向上挪挪。 “都是自家人,谁笑话咱们!”郭惠妃抹着眼泪,“您可吓死臣妾了!以后,您不许再病了!” 老爷子咧嘴,嘿嘿一笑,“小病小病!咱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铁打的一样!” 笑着,忽然笑不下去了。 大孙子,大孙媳妇都低着头在那咧嘴乐。 “笑个屁!”老爷子怒道。 第213章 骨肉至亲 “笑个屁呀?”老爷子怒道。 这种怒,无非是脸上有些发烧挂不住。 可这种感觉,却是那么的美好。 人老了,床前有佳儿佳妇亲手奉药,日夜不合眼的伺候。还有陪伴一生的女子,和自己亲近。 老爷子自认为天生的铁石心肠,此刻也似乎被烧热了。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 “皇爷,殿下,几位小爷来了,在外面跪着等呢!” 他口中的小爷,就是几个尚未出宫的藩王。平日里,老爷子虽然对这些老来子们格外的溺宠。但他突然病倒,涉及到江山社稷关键之时,除了朱允熥,这些人谁都见不到老爷子。 若无旨硬要见,可能反而会获罪。 不等老爷子说话,朱允熥开口道,“让他们进来看看皇爷爷吧!” “哎,等会呀!” 老爷子不满的嘟囔一声,为了怕在儿子们面前丢脸面,不舍的从惠妃娘娘身上抬头。 顷刻之间,几个小王爷在沈王的带领下进来。 跪下哽咽道,“儿臣参见父皇!” 老爷子看儿子们脸上都带着泪痕,眼睛红肿,定是狠狠的哭过几场了。再看几个小儿子,哭得好像岔气了一般,心中顿时心疼。 “都嚎啥?你老子还没死呢?” “一点事就嚎,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跟娘们似的,以后能成什么大事?”老爷子骂着,“都憋回去,不许哭!” 朱允熥在边上笑着说道,“皇爷爷,诸王叔也是一片孝心!” “哼!”老爷子哼了声,“都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又对外头喊,“朴不成,拿些蜜桔来,给咱的孩儿们分分!” 说罢,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儿子们,有些不耐烦,“一个个的熊样,一点事就哭,啥都指望不上你们!”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您是儿孙们的天呀!您这一病,谁不难过?” 皇子中,沈王抬头,掉眼泪道,“父皇,儿子没用,往日净惹您生气,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孝顺您。刚才听说您病了,儿子的天都塌了!” “天塌了还有皇太孙顶着呢,你怕啥?”老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但还是嘴硬,“你们呀,也都不小了,马上要就藩的人了,可还是没担当!男人,遇事不要慌。咱要是真死了,你们哭就能哭活过来!” 话音刚落,突然众皇子最后,嗷唠一嗓子。 “父皇啊!父皇啊!啊啊啊!” 小朱楠跪着,头磕得铛铛响,嘴里嚎啕,“父皇呀!儿子来晚啦!儿子不孝顺呀!” 顿时,老爷子眉毛乱跳,五官都纠结在一起。 “小畜生,老子还没死呢!” 若不是病着,老爷子真想跳起来,一脚踢死他,“你嚎丧呢?” 朱楠抬头,小脸上都是泪痕,红着眼睛,大眼睛里全是无辜,“那年,外公病了,儿子在舅舅家,看舅舅也是这么哭的!” “你外公那是弥留,咱只是病!”老爷子喊一声,“咳,咳,咳!你他娘的想气死咱!” “父皇不许死!”朱楠爬过来,抱着老爷子的脚,哭道,“儿子不许你死!儿子不许!春节时,殿下还和儿子说,让儿子们好好孝顺您,给您准备七十大寿!他还和儿子们说,让我们将来都有出息,给您过一个古往今来,最大的生日!” 老爷子脸色顿时柔和,先看看最小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大孙子,柔声道的,“七十?咱都没敢想!” “您不但要过七十大寿,还要过八十大寿,还要过一百大寿!”朱允熥笑道。 “那他娘的成妖精了!”老爷子笑道。 “你要好好活呀!您想想六斤还小呢,小福儿也小呢,他们还不会走路呢!还有这些王叔们,也都没成家,没成人呢!”朱允熥小声的说着,“爷爷,国可以孙儿来监,可是这个家,却一刻也离不开您!” 家,离不开您! 一句话,老爷子差点掉泪。 这辈子,他最在乎的,不就是这个家吗? 可是到老了,家里却出了混账东西! “哎!”老爷子长叹,仰面躺在郭惠妃身上。 后者,轻轻揉着老爷子的太阳穴,“姐夫,你好福气呀!” “有他娘啥好的?”老爷子闭眼说道。 “儿孙满堂,各个都孝顺呀!” 老爷子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亲人们,脸上泛起笑意,“娘的,咱一辈子打生打死,为的谁?这些小王八蛋要是不孝顺,咱不是白忙活吗?” “爷爷,你这话可是把自己都骂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一窘,“你也是小王八蛋,就知道气老子!” 这时,外间突然哇的一声,是婴儿哭了起来。 “谁在外头?”老爷子问道。 赵宁儿行礼,“皇祖父,是六斤!媳妇想着,抱孩子来给您看看......” “胡闹啥呢?咱病了,别给孩子身上过了病气,赶紧抱走!”老爷子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宁儿急忙的去了。 老爷子马上对朱允熥发泄不满,“咱又不是快死了,要临终看孩子,抱过来干啥?万一闹出病来,咱没病死都要气死!”说着,又开始数落,“你小子啊,也是个不争气的!” 朱允熥委屈道,“孙儿怎么了?” “媳妇给你娶了好几个,嫡重孙就这么一个,你往日那股劲呢?”老爷子絮叨着,“对了,咱听说,你和胖丫那边还没同房?他娘的,老子给你娶媳妇,是给你看的摆设是吧?” “这不还没顾得上吗?”朱允熥说道,“刚成亲,信国公就病故了。然后闹灾孙儿出京,回来您又病了.........” “哦,你不生儿子,怪咱?” “您老不讲理!” 老爷子大怒,想挣扎着坐起来,可身体虚弱一点劲儿都没有。 “翅膀硬了,敢顶嘴!”老爷子咬牙。 朱楠看看情况,一低头,抓起布鞋,献宝似的,“父皇,抽他!” 老爷子大手抓过,对朱允熥道,“过来!” 朱允熥往后挪挪身子,“皇爷爷,这么多王叔看着呢,您多少给孙儿留些颜面!” “过来!”老爷子横眼道。 朱允熥没办法,只能稍稍往前。 “你个不争气的!”老爷子在他肩膀上无力的抽打两下,“晚上去胖丫头那留宿!”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家庭的温暖,是世上最好的良药。 儿孙满堂,各个孝顺和睦,是老人长寿的仙丹。 现在孝顺是有了,可那其中的不和睦,爷孙俩谁都没有提及! 闹了一阵,老爷子乏了,众人退去,临走时,老爷子忽然又开口,“大孙留下!” 屋里,再次只剩下他们爷俩。 看着孙子,老爷子艰难的开口,“那事,你想怎么办?” “您是说庆记的事?”朱允熥给老爷子盖好被,“看起来越是谁,其实越不是谁?” “但总归,他们都脱不了干系,你爷爷虽然老了,可没糊涂!”老爷子说着,忽然抓住朱允熥的手,“要不,难事咱来办。咱派人过去,一纸诏书!” “爷爷!”朱允熥把老爷子的手,放回被子里,“孙儿大了,这些事自己知道怎么办!” 出了老爷子寝宫,朱允熥看看天色,脸色有些冰冷。 老爷子病了,有些事稍后再办吧! 罪魁祸首,也算是因祸得福,是老爷子的病,救了他们。 只是,不知道,老爷子是否会有其他的安排。 第214章 别说不是你 现在,除了老爷子的病,朱允熥什么都不关心。 包括,庆记那事。 但他很好奇,两次蹩脚的刺杀,背后之人图的是什么? 所以他决定什么都不做,他不做,背后之人也猜不到他的意图。甚至,隐藏在黑暗中的人,还会慌乱。 房间中,朱允熥缓缓伸出手指,沉闷且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王八耻!”朱允熥轻轻呼唤。 “奴婢在!”王八耻从外面进来,“殿下什么吩咐?” “你去给何广义传话,让他把那件庆记的衣服,送到淮安去,给淮王!”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奴婢遵旨!” “你们想玩,我就好好和你们玩!”朱允熥心中笑道,“栽赃嫁祸,欲盖弥彰之计,为的就是让我把目光对准淮安,若是我真的一怒之下一纸诏书,那些不明就理的人定会对我心生愤慨!” “毕竟,大明朝还没有诛杀藩王的先例。我杀了一个藩王,等于得罪了所有藩王。” “就算我不杀他,心里也会对淮安那边.......” “背后之人,是把淮安当成诱饵抛了出来,想让水更浑!” “那,我就让淮安跟你们反目,告诉淮安你们的暗中算计龌龊之举!” 心里正想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几个女官捧着热腾腾的锅子进来,摆在旁边的餐桌上。随后,又放置了几盘小菜后,施礼退下。 汤胖儿低头,有些局促的进来,开口道,“天冷了,臣妾给殿下准备了一道锅子,是鹌鹑和豆腐。殿下用些,暖暖身子!” 她虽然话音有些紧张,但浑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忸怩。一边说话,一边大眼睛不住的打量朱允熥。眼神中,似有期待,又有不满。 刚成亲还没圆房,皇太孙就跑到北方去赈灾,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深宫之中,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日子也不好过。 “你自己做的?孤听说你骑马射箭是好手,没听说你会做菜呀?”朱允熥笑着走在餐桌旁,掀开火锅的盖子,顿时香气四溢。 “臣妾虽从小当成男孩养,但女人家该会的东西也都会!” 汤胖儿给朱允熥摆着碗筷,又去旁边拿酒壶。 许是酒壶放得远了,她在桌子的这头,要伸长手去那头够着。踮着脚尖,伸展浑圆。 她穿着束腰的宫装,如此一来,山峦叠嶂就尽入朱允熥的眼帘。 似是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汤胖儿脸上微微一红,不过随即便爽朗的微笑,眼神中有些说不明的意味。 武将家的女儿,可没那么扭捏。再说武将之家,可从来都不讲道学。 “殿下趁热!”汤胖儿给朱允熥倒了酒,笑着说道。 朱允熥夹起一块煮了许久,颤颤巍巍白嫩的豆腐,笑着道,“刚回来,就要吃豆腐!” 说着,放入嘴里。 怎料豆腐太烫,差点烫了他的舌头。 “您呀!”汤胖儿盛汤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朱允熥忽然一把抱着,笑道,“那怎么样,才能吃到你这块热豆腐呢?” 猝不及防骤然被搂紧,汤胖儿顿时面红耳赤浑身都没了力气,脸颊红霞纷飞,低头不敢语言。 “殿下,别..........” “方才你让孤吃,现在又说别。那到底,孤是吃还是不吃!”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坏笑两声,然后拉着对方缓缓走向寝殿,“孤觉得,还是吃了吧,炖了这么久,也该入味儿了!” “天还亮着........” “孤就喜欢天亮!” “别..........” “什么别,别停?”朱允熥笑着,一拉对方,再次入怀,“汤胖儿,你也不胖呀!” 汤胖儿早就脸红得不行,圆房是顺理成章的事,谁知道皇太孙殿下刚回来,天还亮着就这么没正行。 心中又羞又怨,可被对方拉的死死的。 眼看,皇太孙滚热的贴了上来。 心中嗔怒,用手一推,用脚一勾。 扑通,朱允熥正撞开双臂,不但什么都没抱住,反而一下摔倒。 “嘶!”朱允熥揉着屁股,瞪眼道,“好家伙,你直接给孤来了个腿绊儿!” “臣妾不是有意的!”汤胖儿赶紧解释。 朱允熥也不起来,故意刁难道,“那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汤胖儿连连摆手。 “谁的不是?孤的不是?”朱允熥还是不起来。 “不是,是臣妾的不是!”汤胖儿慌张道,“臣妾一时失手!” “嚯,失手就给孤一个脚绊儿!要是不失手,是不是要给孤两拳!”朱允熥笑道,“道歉也没用,你得补偿!” 汤胖儿声音跟蚊子似的,“怎么补偿?” 朱允熥一翻身,坏笑道,“揉揉!” 窗外,王八耻贴着窗户根,支着耳朵听着。 “哎,你轻点,和面呢?” “对,往下点,挑肉多的地方揉!” “嗯嗯!对对!” 听到里面的声音,王八耻蹑手蹑脚的走远。 ~~~ 画面一转,便是千里之外。 北国的冬,来得早,天空中零星的雪花慢慢飘荡,落在地上浅浅一层雪白。 燕王府后宅,花园凉亭之中,道衍和尚顶着一颗光头,双眼亮晶晶盯着面前的砂锅。然后,小心的夹出一块满是蜂窝的冻豆腐,挤出汤汁,放进嘴里。 “嘶!哈!” 冻豆腐里面的汤既烫又鲜,即便是烫的他呲牙咧嘴,也舍不得吐出来。 此时,燕王朱棣只身一人,大步流星的过来。 “你这馋嘴的和尚,又在偷吃!”朱棣笑笑,挨着对方坐下,一看砂锅,有些诧异道,“咦,今日你怎么吃素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素,这是素中鲜!”道衍美美的吃着,含糊不清的说道。 朱棣笑出声,“不过是雪里蕻炖豆腐,你还说成素中鲜!” “王爷,不是小僧说您!”道衍一本正经道,“你这人,太煞风景!”说着,光头晃晃,“您说,您不甚爱美人,也不喜欢口腹之欲,更不喜玩了。只喜欢领兵打仗,这日子多没滋味?” “你当本王是你!”朱棣嫌弃的看了一眼砂锅,“万里边疆,胡虏未靖难,本王哪有心思过你这样的神仙日子!”说着,叹息一声,伸展下手脚,“今年冬天来的早,辽东的女真人收成不好,又要来闹了,麻烦啊!” “这算什么麻烦?王爷麾下强兵十万,还怕了他们?”道衍继续吃着,开口道,“北元铁骑都不敢和你争锋,这点小麻烦,您还上心了?” “这点麻烦是不算什么,不过是打仗杀人罢了!”朱棣忽然收敛笑容,“可是,有的麻烦比这还大,简直成了本王的心病!” 道衍放下筷子,“可是和小僧有关?” “庆记!”朱棣吐出两个字,“广孝,别说不是你!” 第215章 给别人做嫁衣 道衍微微一笑,神色满不在乎。 “是小僧的手笔!”道衍道,“不过,小僧好奇,您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的?小僧所做之事,可没有用到您的人呀!” “京中传来的消息!”朱棣冷着脸,“你当本王真是只知道领兵打仗吗?京师之中,也有本王的耳目!” “王爷庙算无双!”道衍赞叹一声,继续吃喝。 朱棣看看他,有些恼怒,“本王在问你话?” “小僧承认了!”道衍抬头,“是小僧叫人做的!” “为何?”朱棣压着怒火,“广孝,你不是说和淮安那边联合结盟吗?怎么现在,又把人家卖了?” “结盟之事,是唬弄鬼呢,淮安那边都不信呀!”道衍放下筷子,“小僧早就预料到这次行刺,根本不会成功!” “那你还一意孤行?” “可是,能把水搅浑!”道衍亲手给朱棣盛汤,笑道,“皇太孙地位越发稳固,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一心跟随。那只能在,藩王上做文章。” “召各藩王之子进京读书,已让有些藩王不满。这次,若他能迁怒于淮,甚至降罪,岂不是让藩王们更加恨他!那些藩王可不知道庆记的事,只看见皇太孙大权在握,容不得同父异母的弟弟,要除之后快!到时候,人人自危,暗中倒向王爷您!” 朱棣冷哼,“我那侄儿,可没那么傻!” “他是不傻,可老皇爷爱孙心切。”道衍笑道。 忽然,朱棣眼神冰冷,缓缓道,“我爹,不是李世民!” 一时间,道衍的筷子一抖。 “我朱家起于寒微,老爷子一生为的都是这个家。别看他嘴上不饶人,可心里根本舍不得对儿孙痛下杀手!” “就算这事真是淮安那边做的,也不过是一纸诏书,圈禁而已!” 说着,朱棣喝了一口热汤,“本王不解的是,明明淮安那边谈的好好的,为何要嫁祸给他?” “还是那话,让水更浑!”道衍低头道,“水浑了,更让人看不清!”说着,咧嘴一笑,“其实,咱们不嫁祸给他,他也未必不嫁祸给咱们。本就是互相利用,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朱棣沉默半晌,语气更加冰冷几分,“我二哥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道衍摇摇头,“不是!”说着,看着朱棣,“小僧倒是有这个心,可始终没有动手!秦王虽在藩王之中最长,但谋略武功皆不如您。而且性格暴戾,在朝臣之中声名狼藉。留着这么一个藩王,远比毒死他更有用!” “那是谁,毒死了我二哥!”朱棣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道衍有些意外,开口道,“王爷,小僧记得您一向对秦王不是甚亲近?” “那也是我二哥!”朱棣低吼,脸色深沉,“再不好,也是我二哥。小时候,他教过我射箭,摔跤。”说着,眼圈一红,“我自小,养在母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无非就是大哥,二哥,三哥。我虽心中不服他们,可从没想过他们落得这样的死法!” “被人毒死?”朱棣喝道,双眼充血,“我朱家的儿郎,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这么窝囊的死!” “哎,造化弄人呀!”道衍叹息一声。 “你说,会是谁?”朱棣盯着他,问道。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别人以为,是您!”道衍同样注视朱棣。 “为何是本王?” “因为,您得利!”道衍道,“秦王死,天下诸藩之中,您一家独大!晋王虽然也是雄藩,可他的心性却不是好斗之人。战功,兵力都不如您!” “而且,他是皇太孙的亲叔叔!” 朱棣眼神冷漠,忽然自嘲的笑笑,“看看,别人的嫁祸之计,可比你高明得多呀!你弄一个庆记,不痛不痒的。而人家什么都没说,却把二哥之死的矛头,都对准了我!” “这才是个开始!”道衍眯着眼,正色道,“秦藩死,晋藩未必能安然无恙?” “嗯?”朱棣噌的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除了嫁祸,还有一个原因!”道衍肃容道,“剪除羽翼!您要知道,秦王晋王乃是皇太孙的亲叔叔。这两人手握重兵,一旦早早的故去。日后皇太孙上位,一旦有变,可就外无强援!” 嘎嘎,朱棣捏得关节响亮,满是恨意。 “这么毒?”朱棣冷声道,“到底是谁?” “小僧不说,您心中是不是也有答案?”道衍笑道。 “黄毛小儿,怎会如此歹毒?” “人都是会变的!”道衍叹息一声,“小僧学的是佛,佛家中有句话,走火入魔身入地狱!” “他以为他能坐上去?”朱棣怒道。 道衍摇头,“他并不完全为了那张椅子,而是为了心中的痴念,报仇!” “报仇报到自己叔叔身上来了?” “问题是,秦王也好晋王也罢,都只认为,皇太孙才是他们的亲侄子!” 砰,朱棣一拍石桌,“不能让他得逞!” “他自然不会得逞!”道衍一笑,“这等旁门左道,怎敌得过光明正的阳谋!秦藩一死,皇太孙另立新王。新的秦王不过是皇太孙傀儡,下一步皇太孙的手,就要插到秦藩之中!” “若晋王死,也是这个章程。把藩王封地中的官员全换成自己的心腹,掌握政权,兵权。登基之后,削藩水到渠成!” “那人所做的事,只怕都成了皇太孙的嫁衣!”道衍继续说道,“您这位侄子,最擅长的事就是因势导利,层层推进。光明正大的压下来,让人没有还手的余地!” “呵!”朱棣苦笑一声,“这手段,像极了大哥!”说着,又冷笑道,“害死二哥之人,只怕做梦都想不到,他是在为别人忙活!” “先不说别人,当务之急,秦王之死的疑点,千万不能落在您的头上!”道衍告诫道,“不然,老皇爷即便是再心软,您也是前功尽弃!” “怎么做?”朱棣问。 “什么也别做,做的多,错的多!”道衍道,“您不是说女真蛮子那边恐怕今年要来闹腾吗?何不,带兵扫了过去。外边闹外边的,您打您的!” “也只好如此!”朱棣叹息一声,起身道,“京师来了消息,老爷子病了。而且这次,有些凶险。他已经下旨,皇太孙监国!” “您家老爷子!”道衍撇嘴,“偏心的厉害!” “又不是第一天这样,小时候他眼里除了大哥,就没旁人!”朱棣自嘲的笑笑,“在他心中,家业定然是要传给嫡长子的,别的儿子,落个仨瓜俩枣就好!” 说着,走到门口,朱棣却又停步,欲言又止。 “其实.........” 犹豫半天,朱棣才缓缓开口,“其实,京中的耳目告诉我。老爷子有道秘诏,放在朴不成那。说等他百年之后,再拿出来!” “关于您的?”道衍问道。 “八成!”朱棣点点头,“估计,不是好事!” 第216章 臣子监督 “这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腿上,腰上,那股劲儿呀!” “嘿嘿!” 清晨,天刚亮不久。朱允熥就扶着后腰,慢慢朝老爷子寝宫走去。 脑中不住的回想起昨夜的癫狂,那汤胖儿就是一匹野马,不拿出真本事还真驯服不了。 各中滋味,回味悠长。与其他东宫妃子不同,汤胖儿的身上多了几分洒脱的野性。 就好比吃鱼,野生的总比池塘的好。女人,也是这个道理。 渐渐的老爷子的寝宫近了,老爷子这辈子是典型的当家人做派,一辈子没赖过床,而且这种习惯也都强加在儿孙身上。 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日两餐,即便是天子也遵循着古老的生活法则。 “沙!沙!沙!” 扫帚扫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开路的太监,最终发出嗤嗤的声音中戛然而止。随后,那些宫中最低等级的宫人,都石化一般,微微低头转身面对宫墙站着。 普通人是没资格见皇帝和储君的,即便是跪他们都没有资格。 初冬的风有些清冷,石板的缝隙中沾着几片姗姗来迟的落叶。 朱允熥行至老爷子寝宫外,对迎过来的朴不成问道,“皇爷爷醒了吗?” “回殿下,皇爷醒了,正由惠妃娘娘伺候着梳洗呢!”朴不成说道。 “老爷子昨晚睡得可踏实?”朱允熥继续问道。 “半夜醒了两次,其他的还好!”朴不成看看左右,低声道,“或许是天凉了,皇爷咳嗽的更厉害了!” “一会,让太医院的人进宫来瞧瞧,别耽误!”朱允熥吩咐一句,走到老爷子寝宫外,朗声道,“皇爷爷,孙儿来了!” 里面,传出老爷子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不用过来了吗?” 传统的汉家礼法,不管是天家还是寻常百姓人家。早起睡前,儿孙都要在长辈的房外问安,嘘寒问暖。 “不过来看看,孙儿总是不放心!” “嗨,有什么不放心的,咱这把老骨头,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说着,老爷子在屋里继续说道,“你不用看了,咱都挺好的,去忙政事吧!你现在是监国,大明亿兆百姓万里河山的担子都在你身上,万万不可懈怠!”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朱允熥心里微微有些疑惑,若是往日老爷子定让他进去,然后爷孙二人一块吃早饭,说些笑话。怎么今日,老爷子似乎有些赶自己走的意思。 “去吧,去吧!”老爷子在里面道。 “是!”朱允熥躬身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寝宫之中,老爷子披着被子,虚弱的斜靠在床头。他身边,郭惠妃跪着捧着热茶,满眼都是焦虑和揪心。 地上,一块白色的手绢上,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走了?”老爷子轻声问道。 郭惠妃忙到门口看看,然后回来道,“皇爷,殿下走了!” “嗯!咳!咳!咳!!”老爷子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胸膛随着咳嗽不住的起伏。 “皇爷,传太医吧!”郭惠妃哭道。 “没事!”老爷子硬生生把咳嗽压下去,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然后拦着郭惠妃,冷声道,“谁都不许说!” “您就这么不爱惜身子吗?有病就瞧大夫呀!”郭惠妃跪着,开口道,“您都咳血了,这可不是小事!” “咱说没事就没事,咱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老爷子怒道,“不就是那么点血吗?算啥?”说着,叹息一声,“那么多国事压在咱大孙的身上,咱不能再让他分心!” “您要是真有好歹,才更让人揪心!”郭惠妃劝着,“皇爷,您不想让殿下知道,怕他分心,臣妾理解。可您身子若真病厉害了,这一大家子怎么是好!”说着,轻揉老爷子的腿,“要不,臣妾传太医进来,悄悄的给您看,不声张,不让别人知道!” “人老了不值钱,成他妈累赘了!”老爷子苦笑一下,“行,就依你。叫太医进来时,让起居官都避开,不许其他人在场。咱的药房,病案更是一个字都不能外露!” 老爷子到底在担心什么?为何看个病都如此小心? 郭惠妃心里不解,可也不敢问,只能连连答应。 “你别想不该想的!”老爷子似乎看出对方心中疑惑,开口道,“咱就是,不想让外人看着自己,病病殃殃的模样!”说着,望向窗外,意味深长的说道,“冬天来了,不能再折腾了!” 回到东宫景仁殿,朱允熥的早膳还没摆好。 数位翰林学士还有宫人,捧着厚厚的奏折,鱼贯而入。没多一会,御案就被成摞的奏折淹没。 放下奏折之后,翰林学士等人行礼退至一旁,各司其职。有准备文房用具,有记录皇太孙的起居,还有侍立一旁随时准备传话。 和以前的疏离政务不同,那时的皇太孙更多的是学习如何处理政务。而现在的监国,则是大事小情一手抓,有乾纲独断之权。 “殿下,您用膳吧!” 朱允熥的炕桌上,早膳摆好,王八耻轻声说道。 “哦,先放着吧!”朱允熥的目光落在那些奏折上,开口问道,“这总共多少奏折?” 今日,当值的翰林学士,恰好是东宫侍讲黄子澄。这位历史大名鼎鼎,被建文帝依为心腹的文臣,因为朱允熥不喜夸夸其谈,更注重实效,现在还只是负责起草文书的翰林,而不能参与到军国大事之中。 更没有,手握处理一部政务的权力。 对于读书人,朱允熥可以用,但不会给大权实权。历史上无数次的教训告诉他,文人当国和武人当国都不可取。 黄子澄微微躬身,开口道,“回殿下,此处是一千六百六十六件奏折!”说着,顿了顿,“其实原没有这么多,这几日皇上身子有恙,所以耽误了差不多八天!” 八天,一千多件!朱允熥暗暗琢舌。 往日在东宫,不过百十件奏折就够他头疼的了。 八千挤压了一千多件,若是不挤压,那粗略一算。老爷子这个皇帝,每天要看两百多份奏折。 就算都是无关紧要的问安折子,一时半会也都看不完。 黄子澄又道,“这只是一小部分,随后还有三千三百九十一件国事,等着殿下拿主意!” 朱允熥顿时语塞。 老爷子平日,一天看两百份奏折,处理四百多政事?他老人家,是怎么做到的?而且,若是一天两天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撑下来。他老人家是年年如此,日日如此。甚至,当日所有的奏折和国事,都不许耽搁过夜。 “论勤政,谁能勤过老爷子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自废了中书省之后,从老爷子开始皇权达到了顶峰。但绝对的权力背后,是相对的责任。 现在,朱允熥才体会到,老爷子那句万里江山都压在你肩膀上的含义。 朱允熥走到御案边,随意拿起一本。 “臣,奏江西农桑事,按陛下旨意,各处田地,能种桑则种桑,能种果则种果。百姓之家,必前有犬,后有豕!” 再翻开一本,宁波船政司。 “今日,倭国船只往来增加,生丝之物所求甚大。陛下曾言,倭国无德,有教无类。是以,臣请奏陛下,倭人所求之物,是否买卖。另,倭国商船,是否准许上岸停靠等事,还望陛下圣裁!” 宁波,是老爷子定下的仅有的几个可以对外的港口,专门负责对倭国的商业往来。 其实这等事,地方上的官员完全可以自行处理,不必上奏。 眼看堆积如山的奏折,朱允熥心中叫苦。 “以后,想清闲都没功夫了!” 想着,他忽然有些诧异,“老爷子是怎么处理这么多政务的?处理也就算了,他是怎么抽时间出来做别的事的?” 脑中正想着,殿外传来脚步。 武英殿,文渊阁,华盖殿大学士等人,在中书舍人刘三吾的带领下,恭敬的进来。 “臣等,叩见太孙殿下!” 朱允熥回身,诧异道,“孤没让你们来呀?” 这些臣子,多是白发苍苍的老臣,其中站在第二排的方孝孺开口道,“臣等,是奉旨,来看殿下处理政务!” 第217章 天呐,啥时候是头。 “奉旨?”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阵势,朱允熥微微错愕之后,马上就是哭笑不得。 什么奉旨,是老爷子怕自己偷懒,然后叫了这些老夫子来看着自己。 眼前这些人,都是东宫的老师讲师,都是大明的大学士,都一心盼着自己做一个圣明天子。 如今他朱允熥监国,而这些老夫子奉旨监皇太孙处理政务,各个都是眼冒精光。 “陛下言,殿下性子有些跳脱。最烦这等案牍之劳,不过小事聚少成多就是大事。”刘三吾开口道,“其实天下,每日发生的都是小事。但君王不能因小而轻之,须谨慎辨别小心处置!” “再者,这些奏章文书虽然繁琐,但最能磨练人的心性!殿下还年轻,帝王心性却一定要老成!” 朱允熥无语叹气,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 看看眼前人,再看看一边的餐桌,“那个,诸爱卿吃了吗?” 刘三吾笑道,“臣等已经用过,殿下请用!”说完,一众文臣就肃立殿内,鸦雀无声。 “嗯!”朱允熥坐下,“给诸爱卿搬凳子来!”说着,拿起餐具,大口的吃了起来。 他一个人吃,一群人目不转睛的看,这场面怎看都不甚协调。 “这腌萝卜不错,谁做的?”朱允熥随口对王八耻问道。 王八耻笑道,“是淑妃娘娘亲手做了,差小顺子送来的。” “蓉儿的手艺呀!”朱允熥笑道。 腌萝卜虽然是小菜,可吃起来酸甜可口,配上米粥格外开胃。 “小顺子和奴婢说,淑妃娘娘用的不是鲜萝卜,而是夏天时晒的萝卜干,既清脆又有嚼头!” “冬吃萝卜夏吃姜!”朱允熥笑道,“一会你去吩咐一声,晚膳给孤做一份萝卜羊肉汤,这些日子正想吃这个!” “奴婢遵......” “殿下!”王八耻遵旨的旨字还没说出口,殿中突然一声怒吼,吓得朱允熥差点饭碗都拿不住。 只见方孝孺对这边怒目而视,“一天之计在于晨,天光已大亮。数千国事,殿下只字未批。国家大臣于殿中肃立,殿下却与阉人谈论饮食,是何道理?” 武英殿学士詹同也开口道,“国家大事,难道不如殿下的口腹之欲吗?往日陛下,都是一边吃一边批阅。陛下言,家国天下甚于朕之口食。而如今天下臣民皆晨起老路,而殿下却在品尝美食置国事于不顾,要本末倒置吗?” 吏部尚书,太子太傅凌汉也铿然道,“殿下身负江山社稷,却虚度光阴,实在不妥!” “我...........” 朱允熥捧着碗饭,真想学着老爷子大骂。 让我慢慢的吃的你们,嫌我吃的的慢也是你们!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正事? 可这话,只能强压在心里,不能说。 要知道,现在眼前的人都是大明朝最头铁的,跟他们犟这个,犯不上。 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干净,朱允熥拉着脸,直接坐在了御案之后。 “所谓忠言逆耳,非臣等小题大做,实在是君王无小事!”刘三吾开口笑道,“殿下,臣等也是拳拳之心!” “知道了!”朱允熥擦了下嘴,一边翻折子,一边说道,“孤不是不懂得好歹的人,更知道你们的苦心。” 说着,他落在奏折上的目光,忽然有些古怪起来。 “今岁女真欠收,或有劫掠边关之忧。是以儿臣领马步军两万六千余人,沿辽东扫荡,行震慑之举。女真野人,渔猎为生,剽悍不畏死,以一当十,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若充实大明军旅,则必增强兵。请父皇准许,赐驯服之女真首领大明官爵以示恩宠,收女真兵充实军旅..........” 燕王朱棣的折子! “呵!”朱允熥心中笑出声。 他一眼就看出燕藩的企图,此时的女真人还都是部落的形式,有的对大明恭敬,有的则是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不知好歹。 让朝廷给与恭敬的部落的首领世袭官职,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如今大明对西北,对云贵一带的土司都是这等手段。 但妙就妙在,其他地方可没有藩王。若真给了这些部落首领官职,就节制在了燕王麾下。而且,燕王所说的以女真兵充斥军旅,其实充斥的是他自己的队伍。 再者,他这是在表功。女真虽然彪悍,但现在远不是大明末世,国力衰退武备松弛的时候。随便一个使者,就能震慑住他们,哪用的着数万人马。 况且,就算是把深山老林的野女真也都搜罗来,未必能有十万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成年男子也更是未知数。 朱允熥想了想,拿起朱笔缓缓批示,“此事,交由辽东都司即可,燕藩不必轻动。” 写完之后,抬头说道,“传旨给兵部,礼部,鸿胪寺。以后册封辽东等地的部族首领,须中枢派遣使者。各地藩王,不得插手!” 群臣一愣,然后马上振奋,“臣等遵旨!” 文官和武将集团,还有藩王集团是天然的死对头,归根到底是后两者人,分走了他们手中的许多权力。 边关之地汉胡杂居,藩王有处置的专权,各王的护军之中也有许多胡人。这些兵马全部在兵部的名册上,朝廷真是难以管理。 而且,文臣对藩王们,还有着天生的警惕。 好比大宁的宁王,年纪轻轻的手下带甲之士近八万,还不算朵颜三卫,还有那些效忠于他的草原部族等。 如今,老皇爷在位,这些藩王都老实做人。可翌日,若有变数,安知不是下一个七王之乱? 再者说来,大明天下唯有中央权重,方可上下通达政通四海。而藩王拥兵自重,奢靡享乐,非国家之福。 见皇太孙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意有所指。众文臣眼睛发亮,都在等着盼着,殿下再拿其他藩王开刀。 可等了许久,御案之后的朱允熥只是默默的批阅,再无声息。 对于藩王,现阶段只能敲打敲打,还不能伤筋动骨。 此时,朱允熥又翻开一份奏折,是桂林就藩的靖江王朱赞仪的折子。 他是老爷子的侄子朱文正的孙子辈,现在年幼刚刚继承王爵,要京城派遣老师过去教导于他。 再翻看一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许多干脆就是地方大员上的,每个月都要来那么几次的,例行问安的折子。 折子上无非就是说些什么臣遥想天颜,不胜惶恐。陛下当爱惜身体,天气转冷云云。 朱允熥提笔道,“尔等国家大臣,不必事事问安。安心任事,则皇祖父则安。天下安,陛下安!” 渐渐的,批复好的奏折也堆成了小山一般,朱允熥只觉得两个膀子发酸,刚想偷懒,可一抬头就是几十道直勾勾的目光。 “有种,小时候被大人看着写作业的感觉!”朱允熥心中苦笑。 这时,殿外王八耻说道,“殿下,朴公公来了!” “来得好!”朱允熥忙丢下笔,起身道,“老朴来了?皇爷爷让你来的,早上没见他,他现在可好?” 朴不成笑着进来,行礼道,“皇爷吃了早膳,跟惠妃娘娘在花园中遛弯。”说着,抬起手,手指头上挂着纸包,继续笑道,“这是皇爷让奴婢给殿下您送来的茶,皇爷说这种茶他喝了一辈子,最是提神醒脑!” 朱允熥从御案后走出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笑道,“皇爷爷说好的茶,一定是好茶,孤亲手来泡!” 可是说着,他却没有其他动作。 本想着借由子偷懒,但眼前数十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让他浑身发毛。 “王八耻,给孤泡茶!”说完,朱允熥悲愤的重新坐下,看着如山一般的奏折文书,心中道,“天呐!这啥时候是个头!” 第218章 这是你的天下 “你以为当皇上是个轻巧事呢?” 冬日的天气,湛蓝放晴,盛开梅花的御花园赏雪楼中,放着爷俩儿的晚膳,老爷子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看着不自觉晃膀子的朱允熥,满是揶揄的笑意。 如山般的奏折批了一天,还要一边批阅一边和臣子商议国家大事,心神俱疲。 老爷子亲手给朱允熥夹了一筷子黄澄澄的炒鸡蛋,继续说道,“不是咱非让人看着你,你小子哪都好,就是太跳脱,坐不住,静不下心。稍微对你送点,你就折溜子溜号!” “当皇上,要给天下人做主,是天下的当家人。你一个人偷懒,耽误的是整个大明!” 朱允熥闷声点头,大口的吃着饭菜。 “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似乎食欲不佳,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开口道,“当皇上也是天下最轻省的事儿,吃饱喝足往那一坐,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冷不着也热不着。” “不过是说话写字,动动脑子。有啥想不明白的,下面还有臣子帮着查缺补漏。心烦了,你能骂人。生气了,可以打人。” “气得狠了,还能杀人!” “天底下,平头百姓且不说,王侯将相谁有这份权力?” 朱允熥知道这是老爷子的说笑,但权力的背后是责任。历史上无数的君主,有几人能做到即享受了权力,又履行了责任呢? 皇帝也是有责任的,儒家的传统观点中,当皇帝不是为了享乐的。 古往今来,那么多昏君也未必是真昏。都是名师大儒教导出来的,人精子一样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勤政对于帝国的好处。 只不过,大家都败在了一个厌字上。 勤政这事,非有大智慧大毅力的君王,根本做不到。这也是为何历史上,大多在位时间很长的皇帝,都是先贤后昏的注释。 好比老爷子,当年也曾写过打油诗,自嘲累得半死。 “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家翁,日上三竿犹抱被!” 用大白话说,起的比鸡早,干的比老黄牛还多。 朱允熥笑笑,放下筷子,看着老爷子,“皇爷爷,孙儿知道您老的苦心,更知道您对孙儿的期望!”说着,微顿之后,继续开口,“只是,人力有时穷!” “您登基近三十载,日复一日勤政爱民。天下无论大小事,都了然于心。“ “勤政是美德,但往那一坐就是一天,总有厌倦的时候!再者说,人也有精力济的时候!倘若皇帝病了,那天下大事就没人处理了吗?” “况且,孙儿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后世子孙,可未必如此勤政。假若家门不幸,真出几个不勤政的败家子,咱大明江山........” “你到底想说啥?”老爷子捧着一盏热茶,笑着问道,“别拐弯抹角的,说!” 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也是近日有感而发,天下事太多,其中许多事本不用亲历亲为,不然皇帝累死了,也未必有好结果。不如,从臣子中,选拔贤能,襄赞政务的同时,也能处理一些地方上的小政务!” 其实,大明朝开国之后,最出色的君主,几乎都是累死的。 远的不说就说故太子朱标,十多岁开始就梳理朝政,朱允熥的记忆中,朱标无时无刻不在看折子,往往三更半夜还没休息。而天不亮,又爬着起床。 再想想历史上,大明朝获得仁宗称号的朱高炽,那也是累死他。他当了多少年的太子,就当了多少年大明朝的大管家。他爹朱棣,凡事都是撒手掌柜的,整天就琢磨着怎么彻底把胡人都消灭。 到了后来,皇帝实在太累了,才成立了内阁。后来可能是朱家人天生和文臣犯冲,在有祖训宦官不得干政的情况下,把太监也拉了进来。 到后来,大清吸取了大明的教训,成立军机处, 这两种亲近制度,从根子上说明一个问题,天下的事,不是皇帝一个人就能处理完的,更不是皇帝自己能干得过来的。皇帝总揽,细化分工,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更加的高效。 老爷子沉思半晌,咧嘴一笑,“你扯淡!” 说着,撇嘴道,“咱知道你的意思,你小子无非是想偷懒。可咱问你,这是谁家天下?” “咱给你打个比方,乡下的土财主若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地,多少牲口。收租子的时候,肯定被管事的唬弄,你信不信?” “咱家的天下,咱家人做主!你今天让那些官儿,帮你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明天就会给他们更大的权力。” “他们有了权力,就会蒙你!告诉你,天下的官都巴不得皇帝不理朝政,每天躲在宫里生孩子,什么事都他们做主!” “权力!”老爷子忽然加重语气,“不可分与他人,尤其是官员臣子。给了他们权力,将来就要和他们妥协。权力放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即便是你一开始只是给他们些小权力,可你的儿孙呢?到时候,这些人无相名而有相权,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处置,甚至还要顾及三分!” “官员们有了权力,就会有党争,会窝里斗!到时候,你当皇帝的什么都不用干,光忙活拉架了!” 老爷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想想历史上大明中后期,练丹的嘉靖,不上朝的万历。虽然那百十年中,大明没出什么大事,甚至还打出了三大征这样的武功来。 可他们的治下,奸相,党政,财政枯竭都成了后来亡国的导火索。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嘉靖也好万里也罢,他们的不理事,也是被那些阁老们折腾得,甚至是是一种抗争。 尤其是万历皇帝,小时候他受张居正的教导,读书用功文采斐然,也曾想做个好皇帝。可长大后却发现,帝国的实际掌控者,却是他老师为首的一群阁老文臣。 大明后中期,皇帝一直在和阁老们代表的文官系统,不断的妥协让步。 “咱让你监国,就是让你抓权!”老爷子继续说道,“天下的官员,你看得上眼的就用,觉得烦的就打发走!” “你将来要做个贤君仁君,可也必须要让官员们怕你,你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咱废了中书省,内设六部,直接听命于皇帝。外设藩王,镇守边关大城。勋贵领军,自有文官看着他们。锦衣卫是天子耳目,跟不用怕有欺骗!” “如此之下,国无奸相,无外戚妇人干政,内外一体。不说江山万年,可也经得起折腾!” 是喽,老爷子定下的这些,确实让大明的江山稳固异常。 想想后来,大明朝从土木堡之变开始,折腾了多少次,可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如此。 前世,朱允熥曾看过的一本书上说,明朝这样的统治结构,若不是有强大的外敌,根本无法从内部攻破。 假若后世,没有关外建州女真虎视眈眈,即便是李自成占了北京。他倒行逆施之下,不得人心。他也挡不住,大明半壁的反扑。 但,朱允熥想要的,不是这样,如老人一样会慢慢衰老的大明。 他要是,一个永远屹立世界之巅,保着华夏子民,躲过数百年浩劫的大明。 他不要后世子孙扼腕叹息先人祖辈的伟大,他要的是,子子孙孙永享华夏荣光! “记住!”老爷子又在一边说道,“抓权!抓在你自己手里!决不能搞,与士大夫治天下那一套。这是你的天下,你就要做主!” “天下谁都靠不住,只能靠你自己!咱当初要是只靠别人,就没今天!” “大孙,你除了跳脱之外,还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心不够狠!” “趁咱还在,还能扶持你些日子。抓权,心狠!” 第219章 听到殿下喊了吗? 对于权力,朱允熥和老爷子有些不同的见解。 其实从内心最深处,他和老爷子的目的不一样。老爷子希望朱家的大明万万年,而朱允熥希望的则是,华夏日月,山河永昌。 前者是家,后者是国。 但无论是家还是国,都不是一代人能够做到尽善尽美,让子孙后代高枕无忧的。 用过晚膳,天色渐晚。 朱允熥背着手,随意的在宫中走动,静静沉思。 “大明,到后来还是走到了内阁的老路上!” 其实这种制度有利有弊,他保证了国家的平稳。但也正如老爷子所说,带来了许多负面的东西。 忽然,朱允熥的思路再次延伸,那为何清朝的军机处,却没有这样的问题呢? 首先,大清的读书人,可有大明时读书人的特权。清代的皇帝,做到了老爷子所说的两点,抓权,心狠。 再者,军机处中汉臣屈指可数。而围绕在皇帝身边,从军机大臣到负责传递文书的章京笔贴氏,要么是满洲勋贵,要么是旗人子弟。 他们都是皇帝的奴才,而大明的官员,则是皇帝的臣子。 大清的军机处,是一群任劳任怨办事的奴才。而大明,则是一群有着自己想法,要和皇帝掰手腕的职业经理人。 再往深处想,其实清代雍正创建的军机处和明代的内阁也有根子上的不同。清代,皇帝掌握着信息渠道,有些事皇帝不想让臣子看见,臣子根本看不见。 臣子,也不敢去看。准确的说,奴才不敢僭越。 细细想来,两者都有利有弊。正映照了那句话,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合适的执行者。 “任重道远呀!” 想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自言自语发出一声叹息。 回头看看,宫人们都离得远远的,只有王八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殿下,可是冷了!奴婢给您拿裘皮衣裳来?”王八耻笑道。 “不用!”朱允熥摆手道,“没那么冷!”说着,继续前行,随口问道,“今日,还剩多少折子没批?” 王八耻微微错愕,小声开口道,“殿下,您忘了吗?军国大事,奴婢这样的人,是不能碰,不能知道的!” “哦,忘了!”朱允熥笑笑,回头再看看对方,“孤都忙糊涂了!” 这疲倦的笑容,让王八耻有些心疼,开口道,“殿下,您也累了一天,不如早些休息吧!想去哪位娘娘那里,奴婢去传话!” “你也知道孤累了一天!”朱允熥伸下懒腰,揉揉肩膀笑道,“现在哪还有那个心思!”说着,又笑了下,“有些事,你不懂的!” 王八耻愕然,以前殿下累了烦了,只要在哪个娘娘哪住一晚上,第二天又是容光焕发。怎么今天累了,反而不去了? 主仆二人随意走着,渐渐的走到西六宫。 刚穿过夹道,走过月亮门,就听小花园里面传出一阵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 那边灯火阑珊,灯光下几个穿着碎花小袄的宫女,正围着炭盆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朱允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让王八耻上前呵斥,自己慢慢的走过去。 几个宫女围成一个圆形,最中间吃着松子儿,腮帮子一鼓一鼓,眼睛贼亮的,正是张蓉儿身边的小差遣,小顺子。 小顺子天生就是个吃货,一个开口的松子送进去,喀嚓一声,嘴皮子一翻,吐出两片壳。 朱允熥贴着墙角站好,就听小顺子对一人问道,“汤姐姐,昨晚上殿下是在你们那住的吧?” 叫汤姐姐的,是跟着汤胖儿进宫的陪嫁宫女,也是粉粉嫩嫩的年纪。不过和小顺子一比,多了几分拘谨,少了几分天真烂漫。 “我可不敢嚼舌头!”汤姐儿说道。 小顺子瞪大眼睛,“这怎么是嚼舌头?不过是咱们姐妹,私下里说些悄悄话罢了!” “你当谁都是你呀?”另一个宫女取笑道,“你主子离不开你,王大总管也高看你,我们可不敢造次!” “是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见王大总管,就两腿发软。他那人也轻易不给别人好脸色,可就偏对你小顺子好。每次见你,不时给些点心,就是拉着说半天笑话!” “就是!”另一宫女也道,“别说咱们这样的奴婢,就是宫里的嫔妃,哪个不让王总管三分!” “哪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王大叔人挺好的呀!”小顺子笑道。 那边嘻嘻笑笑,墙根下朱允熥看着脸色已经发青的王八耻,小声调侃道,“王大总管?谁封的?” “宫里人乱叫!”王八耻小声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身为皇太孙的贴身太监,东宫总管,王八耻当得起别人叫一声总管。内宫十二监中,除了朴不成就是他王八耻现在最威风。 将来,朱允熥登基,他就是宫内太监第一人。 宫女之中,汤姐儿又开口道,“小顺子,虽说别人对你好,可你也别没心没肺的。宫里头可不比外边,说话做事都要留三分,可不能什么都说!” 小顺子有些委屈,撅嘴道,“姐姐,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问了下皇太孙是不是住在你们那!”说着,歪头眼睛一眨一眨的,“自从听说殿下回京了,我家小姐天天盼呀,每天都是梳妆打扮的,悄悄哭了好几次呢!” 一句话,周围顿时沉默下来。 东宫的女人,谁不盼着皇太孙过来留宿。可是,世上只听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小顺子见周围气氛不对,想想,又笑着问道,“汤姐姐,昨夜你可听见什么声儿了?” 汤姐儿脸上一红,“没有!” “不可能!”小顺子说着,鼓着腮帮子,“就是,啊!啊!啊!这样的声音!”说着,笑道,“每次,皇太孙喊的可响了!” “不能乱说!”汤姐儿急忙道。 可是,周围的宫女们都似乎想起了什么,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墙根边,朱允熥脸都绿了。 “我他妈是那么叫的吗?有那么大声?”他小声对王八耻问道。 他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可被外人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再说,他也不想叫,关键是憋不住呀! 堂堂皇太孙,居然被一群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在背后笑话了。而且,说的还是那事。 这,也就是小顺子那个天真烂漫惹人爱的小丫头。不然这事,没完! 王八耻心里悬着一股气,见皇太孙没有追究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心里道,“死丫头,说话没把门的,以后非要好好教教你规矩不可!” 突然,小丫头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宫灯闪现,一队嬷嬷女官簇拥着一位宫装丽人快步走来。 “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这笑!”宫灯之下,汤胖儿绷着一张俏脸,冷眼看着小丫头们,“都太闲了吗?你看你们,成何体统!” 小丫头大气不敢出,纷纷跪地,“奴婢们知错了!” 汤胖儿没说话,转头看着汤姐儿,“我让你回屋歇息,是让你来这跟他们说闲话的吗?” “奴婢错了!”汤姐儿颤声道。 “宫里规矩多,你惹出事丢的是我的脸!”汤胖儿怒道,“别人的奴婢我不管,你,我要好好给你立立规矩!”说着,更怒道,“亏你还是家里选出来,跟我进宫的人。 “哎!” 墙根那边,朱允熥心中叹气, 小丫头们在没人地方扯闲话,可大可小的罪过。若真较真,那就是死罪。 此时,他心中有些于心不忍,对旁边的王八耻使了个眼神。 “皇太孙驾到!” 顿时,周围跪倒一片。朱允熥缓步从墙根出来,佯装意外,“呀,这怎么了?” “臣妾参见殿下!”汤胖儿行礼道,“也没什么大事,臣妾出来溜达,正好遇见几个小丫头,在这偷懒!” 这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还对小丫头们虎着脸,现在帮她们开脱了。 朱允熥笑道,“你才多大,就叫人小丫头!” 汤胖儿脸上一红,听朱允熥又道,“小顺子,你不在蓉儿身边伺候,跑这边来干什么?” 小顺子抬头,睫毛一闪一闪,“我家小姐早早就睡了,奴婢实在闷的慌,就跑这边来找几个小姐姐说话!” “胡闹,回头蓉儿打你板子!”朱允熥说完,一挥手,“都散了吧!” 几个丫头如蒙大赦,磕头散去。 汤胖儿微微皱眉,“殿下对他们太好了些!” “也都还是孩子!”朱允熥笑道,“宫里本就够冷清了,非要弄得一点人气都没有,也不好!”说着,上下看了汤胖儿几眼,“你怎么还不睡?” 汤胖儿微微低头,“您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说,晚点回来吗?” “孤说了吗?”朱允熥想想,似乎早上自己起床的时候,是说过晚上再收拾你之类的话。 “殿下!”汤胖儿大着胆子,柔声道,“殿下可是要去臣妾那!” 朱允熥后退半步,扶着腰子,“这...........” 第220章 自白书 淮安。 王府密室。 朱允炆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前者的目光,落在那件带着庆记的贴身衣物上,而后者则是不动声色的观察前者的脸色。 “淮王,和以前一点不一样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以前那个温文尔雅甚至有些过于柔弱,接人待物有些刻意雍容大度的淮安。现如今已经很是深沉,甚至眼神中偶尔迸发出的眼神,带着些许的寒冷。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但终归,能真正成龙的只有那一个。其他人,要么成虫,要么成龙。 “千岁可有什么话要说吗?”许久之后,何广义开口问道。 “说什么?”朱允炆淡淡一笑。 锦衣卫指挥使不请自来,突然到了淮安,奉皇太孙之命秘见淮王。不但带来了皇太孙在周口遇刺的消息,还带来了刺客身上,唯一能查到些源头的证据。 那件,带着庆记字样的小衣。 朱允炆的话,带着丝丝怒意,且十分生硬。 他这种态度,倒是让何广义始料未及。 “你想让本王说什么?”朱允炆捏着那件衣服,皱眉抖抖,继续说道,“说这刺客是本王派去的?是不是?” “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何广义淡淡的说道,“王爷也知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哦?呵呵,是你逼人,还是本王逼人?”朱允炆放下那件衣服,忽然转变成笑脸,“你来之前,殿下对你说过什么话?” 何广义面无表情,“殿下只说,把这东西给您送来!” “殿下圣明!”朱允炆皮笑肉不笑,“他也相信,这事根本不是本王所为。”说着,又是一笑,“若真是本王所为,怎么会在刺客身上留下这样一个证据。再说,本王在诸藩之中最弱,哪有豢养刺客的手段?” “栽赃嫁祸,离间天家血肉,嘿嘿!”朱允炆继续笑道,“把屎盆子扣在本王头上,这是恨不得要本王的命呀!”说着,再次回身坐下,笑道,“幸亏殿下生明,不然,本王长嘴也说不清了!” 何广义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了对方半晌,心中对这个淮王的印象再提升几分。 换成其他人,遇上这事,绝对没这么淡定。要么暴跳如雷,要么不住的说好话解释。而淮王三言两语之间,直接说出了事情的关键。 皇太孙的意思也是如此,有人嫁祸。 但皇太孙没说,有人离间皇家骨肉。 “嫁祸给王爷的人,想必恨极了您!”何广义开口道,“王爷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朱允炆扶额大笑,“本王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窝在这小小的淮安城里,何曾得罪过谁?就藩之前,都长在宫中,更谈不上和谁有怨仇!” 说着,笑容收敛,身体微微前探,低声道,“这祸水东引之计,所图为何?应该是想让殿下对本王生恨,手足相残!” 何广义默不作声,锦衣卫一直在淮安王府有眼线。他所知道的,这位淮王,每日就是在府内读书写字,喝茶看曲。来往的也都是些文人墨客,而且自从上次皇太孙在淮安遇到死士之后,更是闭门不出,很是低调。 “这人的用心,真是歹毒!父亲故去,如今成年的皇孙,只有本王和殿下二人,其他两位幼弟弟,还都是孩子!”朱允炆恨声道。 淮王,了不得! 何广义心中暗道,转瞬之间,他就把自己摆成了受害者的位置。而且,他冷静得过分。或者准确的说,他在故作冷静。 锦衣卫的人,别的本事或许差点,但洞察人心绝对是天下第一。因为他们一辈子,都在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打交道。 “既要离间天家血肉,又栽赃嫁祸给本王,这个人不但歹毒,而且手眼通天!”朱允炆继续道,看着何广义,“难道,你们锦衣卫查不出来吗?” “一时半刻还查不出来!”何广义低声道。 “哎,多事之秋呀!”朱允炆叹息一声,“二叔被人毒死,殿下在周口遇刺,脚前脚后,好像商量好似的!” 豁然,何广义目光如刀。 是的,秦王被毒死,皇太孙遇刺,几乎就是脚前脚后,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难道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所为? 想到此处,何广义顿时毛骨悚然,后脊梁骨满是冰冷。 秦王死了,皇太孙死了,谁获利? 秦王死了,皇太孙处置淮王,谁获利? 或者说,太子一脉的血脉死亡,谁获利? “回去禀告殿下,本王只求安乐,不求其他!”朱允炆淡淡的说了一句,拿起茶碗。 见状,何广义起身,“下官,告辞!” 屋中,只剩下朱允炆一人,静静的看着那青花缠枝的茶碗。 待脚步声远去,原本平静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 啪地一声,狠狠扫落茶碗,碎裂一地。 “狗和尚害我!” 他用屁股都能想出来,这种事的除了那个道衍和尚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明明说好是同气连枝,可却暗中祸水东引,想置自己于死地。 若自己被东宫处置了,诸王必定人心惶惶。以后,这种事就成了他燕藩起事最说得过去的借口。 “新帝残暴,无故弑兄!” 幸亏,朱允熥没那么糊涂,老爷子也没那么糊涂! 可是,他道衍也不糊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狗和尚疯了,他巴不得天下马上乱起来,他巴不得我们这些龙子龙孙,马上厮杀起来!” 朱允炆脸上满是恨意,渐渐这种恨意变成了冷笑。 “你们都觉得,我是筏子。可以随意的作贱我,欺负我,却不知,我也早不是当初手无寸力的皇孙!” “我要你们,都死!” 想到此处,朱允炆脸上已满是狂热。 迈步偏间,是一间书房,铺就纸笔,开始写道。 “皇祖父在上,不孝孙允炆叩拜!” “自就藩淮安以来,孙儿安分守己,潜心求学不问世事。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孙儿失去双亲,无依无靠之人,却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先,殿下在淮安,遇和尚死士,始作俑者为道静!” “这次,又有人祸水东引,故意与淮安有关之证据!” “孙儿不胜惶恐,不可终日。本无欲无求之人,却三番五次遭人暗算!” “孙儿无用之人,早就表明心计,愿为大明一贤王。孙儿少年孤苦,有知自己蠢钝,所以大彻大悟淡泊名利,只求关起门来过日子。心中所念者,唯有皇祖父龙体!” “皇祖父圣明............” 一封信,好似字字血泪,声情并茂。 话语之中,满是自己被人嫁祸的无奈,满是身世的凄苦。 但书写之人,眼中却满是冷笑。 “上一次,皇爷爷杀道衍,四叔你欺君了?这一次,你看皇爷爷给不给你揪出来?道衍,道静,哼哼!” 随后,朱允炆吹干墨迹,小心的把书信装好。 这封信,等于他的自白书。 他不用和朱允熥解释什么,因为若朱允熥不信他,今日何光义就是来问罪的。 而且,上次他用自己最心腹之人的死,已经让朱允熥彻底的相信他。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朱允炆再次在一张纸上写下这句话,笑容阴冷。 第221章 让他们都死,咱们活 两份信都准备好,装入信封。 朱允炆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名家书法上。 “宁静致远!” 现在,什么都不要做。既然燕藩那边靠不住,那就继续等。按原计划,等燕藩和朱允熥打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待的过程中,暗暗把那些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去。 既然你道衍可以嫁祸我,那我朱允炆也可以给你燕藩一些麻烦。 想到此处,朱允炆慢慢的从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赫然摆放着几个精美的瓷瓶。 “来人,叫赵嬷嬷来!” 一声令下,三五刻之后,一个年老的嬷嬷独身步入书房。 “王爷唤奴婢何事?” 本是一个寻常嬷嬷,朱允炆却格外客气,亲自起身,扶着对方坐下,“晋藩那边,需要您去联系!”说着,把一个瓷瓶,交到对方手中。 赵嬷嬷面无表情,点头道,“王爷放心,老奴一定办妥!” “务必小心!”朱允炆真切的说道,“我身边,除了您之外,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赵嬷嬷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满满的慈爱。 “炆哥儿,莫怕,有嬷嬷在!定给你办得好好的!” 一声炆哥的乳名,朱允炆瞬间泪流满面,轻轻蹲下,伏在老嬷嬷的膝盖上。而后者,则是不住的抚摸他的头发,一同流泪。 “莫哭,你是男子汉了。娘娘在天上看着你呢,从你刚生下来,她就盼着你,做个男子汉。可惜呀,现在这世上,就剩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陪着炆哥儿了!” “多亏,当年娘娘心善,见不得我们这些人老死宫中。我们这些姐妹,被她赐给各个藩王府中。不然,皇帝屠刀之下,我们这些人,只怕早就陪娘娘去了!” 说着,赵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狠辣,“炆哥儿,谁害了娘娘,咱们就给谁报仇!” 当年,吕氏从侧妃扶正,做了朱标的太子妃。她在宫中二十多年,一直装作宽容大度,待人随和,心慈面软之人。又有着高贵的身份,自然拉拢了一批死忠。 而且,有件事,除了朱允炆之外,连老爷子都不知道。 锦衣卫在诸王府中都有眼线,直接对皇帝负责。而朱标的眼线,则正是吕氏,赐给藩王的这些嬷嬷,宫女。 她们的亲人,也都在吕氏身边当差。老爷子以为杀尽了所有人,殊不知,他的屠刀之下,让这些人又再次聚在了他朱允炆身边。 “嬷嬷,告诉那边,慢慢下药,让他慢慢死!”朱允炆恨声道。 对于他的叔叔们,他全是憎恨。 他也是她们的亲侄子,可他从小所见的,是他的叔叔们如何喜爱常氏所生的儿子,对他始终好似隔着一层。 还有那年老爷子的寿宴,他亲眼看到了,人家叔侄几人是如何亲热,如何和睦。 而他,谁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当初,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告诉他。一旦有一天你登上帝位,最要防范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二叔,三叔,还有四叔几个叔叔。 因为他们谁,都不会服你! 可惜的是,他在燕王府中没人,不然......... “炆哥儿!”赵嬷嬷又道,“那药,没有多少了,要不要奴婢再去寻那道士,去炼一些!” “还有两份,足够了!”朱允炆微微一笑。 “一份,给皇祖父。另一份..........” “给朱允熥!”赵嬷嬷接口道。 朱允炆缓缓摇头,“若成功,当然给他,若不成功,留给我自己!” “不许你这么说!”赵嬷嬷慈爱的抱住朱允炆,哽咽道,“奴婢不许你这么说!炆哥儿,让他们死,咱们活!” ~~~ 京师,紫禁城。 有道是,第一年把它当饭。 第二年,有些厌倦。 第三年,躲开逃难。 朱允熥有些脚软的任凭太监帮着梳洗,心中暗道,“我已经有些厌倦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去逃难了!” 与他有些虚弱相对的,是汤胖儿红润的脸色,焕发的精神。宫人在她的指引下,布置早膳。 “肉类不能多吃,上火!” 此刻,朱允熥格外怀念,张蓉儿宫中的清粥小菜,更想念赵宁儿宫里,包子豆腐脑。 忽然,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哀怨的容颜。 妙云? 多少日次没亲近她了! “殿下,用膳吧!”汤胖的声音,把朱允熥唤回现实。 女人多了,麻烦!朱允熥摇头苦笑。 用过饭之后,依旧是处理政务,依旧是一群大臣,好似家长看孩子写作业一样盯着。 不过相比往日,现在的朱允熥已经从容许多。 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折子,显然是最新摆上去的,因为折子的封面颜色,和其他的不同。俨然,是军事上的奏折。 “呵,不错!”朱允熥看了一眼笑道,“云南那边,沐春打了胜仗了!” 奏折中写道,云南边境缅甸土司刀孟有不敬天朝之心,不服王华,聚中一万六千人作乱。 云南指挥司出兵八千,加其他心向朝廷的土司兵一万,大战数日最后,火炮发威攻破刀孟寨门,斩杀土司刀孟还有子侄亲眷二百余人。 其中,副将张辅极其悍勇。 刀孟营寨建于老林之中,陷阱众多,大军寸步难行之时。张辅请命,带敢死队孤军深入。破寨之前,冲锋之时,又是张辅身先士卒,得首级六枚。 战后,张辅身受数创,血流不止。 “不枉孤,待你赤诚之心!”朱允熥自语道。 而群臣,听了这等战报,倒无多少激动的神色。如今大明百战百胜,这等边疆不够五万人的战事,已经提不起多大兴趣。 但朱允熥,却有着另外的想法。 “诸爱卿,云南贵州等边疆之地,土司屡次翻盘,屡杀不绝。虽然是数万人交战的小战事,可若年年如此,朝廷耗费的钱粮,兵力,也不是个小数字!” 户部傅友文开口道,“殿下圣明,那些蛮子不服王化,毫无廉耻之心!” “不服王化,让他们服就是了!”朱允熥开口道,“沐春的折子中,不是说那边还是有心服朝廷,愿意给咱们大明镇守边地的土司吗?” 说着,微微一笑,“传旨,云南布政,选近亲大明土司之子,让他们进京读书。同时咱们议一下,给这些土司些,好听又好看的世袭官职!” 此言一出,群臣顿时茅塞顿开。 对呀,他既然不服王化,让他服就是了。 让土司的接班人进京读书,一来是做质子。二来是,那些蛮子读了书,更亲近我大明。三来是,将来这些人返回封地继承土司之位,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派遣官员,协助处理政务。 这么一来,不消十几年,这些土司就变成了明臣。朝廷在云南贵州一地,推行设置郡县,几乎是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几个教导过朱允熥的老臣,老怀大慰。 第222章 不行了? 群臣欣慰的是,朱允熥这简短的一句话,表现出超高的政治智慧。 实事求是的讲,虽大明已超赵宋,但版图还是比不上华夏全盛时期的疆域。 万里之外,蛮荒之地,若动用大军征伐,消耗太大得不偿失,而且打下来之后如何的长治久安,如何的治理才是更头疼的事。 用老爷子的话说,那些破地方,占了还他妈要倒贴粮食! 但朱允熥知道文化的力量,为何周边小邦奉华夏为中国,即便是安南,琉球等有完整政权的国家,也要求得大明的册封? 因为数千年来,他们都在华夏的文明体系下繁衍生息,甚至说不断的借鉴,乃至仿照华夏的文明,吸收华夏的文化。并且,以使用汉文化为荣。 他没文化,华夏就给他文化。 华夏文明强大的同化能力,不超几十年,就能把对方变成我们。而且,华夏文明还如同大海,能够不断的进化,甚至吸收其他支流的养分,更加壮大。 文化的认同,远比战争更有效,也更亲和。 作为君王,能认清这点,不单纯的以军事为手段,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君王。 殿中满是笑意,朱允熥又看看折子,笑着道,“黔国公在折子中还说,送至云南军前效力的那些勋贵子弟,也都不错,没有堕了大明勋贵的脸面!还有十几个,调任云南军中的武学学子,也是可圈可点!” 说着,他看向群臣。当初,是他决定把这些人发到云南军中,所以他想听听臣子们的称颂。可却发现,现在似乎是说错了话。 殿中都是文臣,能说帮武人说好话,就怪了。 “打了胜仗,不能不赏!”朱允熥想想,“来人,传宋国公冯胜,魏国公徐辉祖进宫!”说着,语气顿了顿,“嗯,还有曹国公李景隆一并传来!” 想起李景隆,朱允熥心中有些生气。 “这厮在干什么,不知道我每天都被这些老臣盯着批奏折吗?也不说进宫来,给我想想办法!” 一刻钟之后,几位国公到来,在殿中另外一边肃立,和文臣们泾渭分明。 “云南打了胜仗,都听到消息了吧!”朱允熥笑道。 徐辉祖先开口道,“臣等已经知道了!” “打了胜仗就要奖赏,你们有什么章程没有?”朱允熥笑问。 “按惯例,多拨付钱粮就好!”宋国公冯胜说道,“若是边关将士有思乡之苦,朝廷可以多给罪妇!” 有思乡之苦,给女人管什么用? 朱允熥心中微微错愕,开口道,“就这些?”说着,再沉吟一番,“以前,边关打了胜仗,赏赐可是丰厚得很呀!” 徐辉祖拱手道,“殿下所有不知,咱大明军功,第一等乃是边关对北元的。云南贵州等地,不过是些土司,小打小闹。” “再者说,敌我加在一块,拢共不过三万人的仗,也实在算不得太大的功劳。况且,破了几个土司的寨子,也算不得破城之功!” 把你狂的,不够五万人,都不算大仗了? 朱允熥心中不悦,云南那边的战事,当初也是他定下的,沐春上次进京陛见的时候,正是他在老爷子面前,给沐春争取了,若云南缅甸土司不稳,可以调兵清剿的权力。 李景隆出列,笑道,“殿下,其实这其中还有另一层干系。云南的指挥都司,只是卫军,既不是边军也不是京营,升迁一向慢一些!若是赏得重了,日后边军或者京营有了功劳,就不好衡量!” “而且,云南贵州等地,朝廷鞭长莫及,战果难以核点。现在赏得重了,说不上哪天,有人没功劳,也要弄个斩首千八百人的功劳出来!” 这么说,朱允熥心中才舒服一点,也更明白一点。 大明军功,还是更看重对北方的战事!这一点上,文武官员倒是出奇的一致。不向边军和京营,云贵指挥都司的兵,其中多有犯罪充军之辈。 “终归是打了胜仗!”朱允熥开口道,“还是要赏!”说着,拍拍折子,“除了钱粮之外,这折子上的有功之人,都官升一级!” “臣等遵旨!” 李景隆又开口笑道,“殿下心怀将士之心,感天动地。云南将士若得知殿下的恩德,更会感激涕零,奋勇杀敌!” 宋国公冯胜也道,“殿下厚恩,臣等武人之服!” “说起来,老国公你也有功劳!武学送去十几个历练的生员,此次战事中,也都是好样的!”朱允熥笑着,翻开折子,“你看,沐春都说了。武学调任之校尉,测绘火炮,百发百中,贼众丧胆!” 冯胜面带得色,却道,“臣不敢居功,要说功劳,殿下您创建武学,才是第一大功!” 李景隆也跟着开口,“臣恭贺殿下,大明文有进士及第,武有武学学子,俱是天子门生!” 话音刚落,李景隆顿感后背有些发紧。周围的文臣,似乎都狠狠的瞄了他一眼。 “你呀,别只顾着跟孤说好听的!”朱允熥笑了笑,但正色盯着李景隆,“你现在是京营的总兵官,十九万大军交给你,如何了?这一年来没打仗,可曾懈怠!” 按军制,京营每年都要举行秋操,同时在军中演武,保持尚武之心。但今年老爷子还在病着,所以这事稍稍的搁置了。 “不敢懈怠,臣三日一小操,五日一大练,全军将士精神十足!”说着,李景隆想想,“这个.......殿下,工部拨了许多火炮下来,威力惊人。臣知殿下看重火炮,也遵从殿下旨意,抽调军中精锐炮手,专门组成炮军。臣斗胆请殿下至军中,亲自观看!” 科技的提升,其实是一个慢慢累积的过程。 大明军中本就火器盛行,近年来工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下属的兵器局,不断的为靖海军,还有边关铸造火炮。无论是工艺还是质量,乃至威力,都得到提升。 听李景隆这么一说,朱允熥大喜,“哦?真的?” “这是自然,臣哪敢欺骗殿下!”李景隆笑道,“军中将士,对殿下您,翘首以待!” 刚说完,李景隆就感觉后背,继刚才发紧之后,好似有刺一般。 不经意的转头看去,只见那些文臣老夫子们,都狠狠的用眼神剜他。 “你们恨老子不要紧,可要是殿下不高兴,老子就大难临头了!” 这些人为何瞪他,李景隆心知肚明。他早听说,这些天,殿下被这些老夫子们看得死死的,一坐就是一天,一点乐子都没有。 作为殿下的心腹近臣,不给殿下找些乐.......分忧,怎么成? “好,那就选个日子,孤去军中看看三军将士!”朱允熥笑道。 还是老李好用,瞌睡了就知道送枕头! 哪像这些文臣,一个个的就知道头铁! 正此时,殿外传来腾腾的脚步,还有盔甲摩擦的声响,显然是来人跑得很急。 “殿下,傅统领求见!”王八耻通报道。 “传他进来!”朱允熥微微皱眉,傅让这人最是稳重,若不是有要事绝对不会这么失态。 傅让大步进来,额头满是汗水,“臣,参见殿下!” “何事?速速道来?”朱允熥大声问道。 “定远侯不行了!” 朱允熥先是一愣,随后惊起,“谁?定远侯王弼,他怎么会不行?” 第223章 老将凋零 不怪朱允熥有些失态,定远侯王弼虽然也年近六十,但是身子一直硬朗,看着也就五十左右。 国朝那么多勋贵老将,都垂垂老矣,而王弼却见不到一丝老态,犹如壮年。 他的爵位虽然只是个侯,可早年在淮西投奔老爷子,数次大战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早年间就是常遇春手下的大将。 破陈友谅,击张士诚。北伐中原,先破山东,后破大都,征至山西战。又跟沐英征西番,随傅友德平云南,数次跟随冯胜征讨漠北。 大明立国之战,无役不与。 甚至,蓝玉差点活捉北元皇帝,名垂千古的捕鱼儿还一战,也是听从了他精骑突进的建议。 他虽然一生没当过大帅,但却是大明军中,军魂一般的人物。 况且,朱允熥对他还有格外的一种感情。王弼和蓝玉是死党,以前更是铁打的太子党。在征伐高丽之战中,王弼也居功甚伟。 “他怎会不行的?”朱允熥大步走下御阶,开口问道。 傅让叩头道,“王家人说,前日定远侯多喝了些酒,晚上就手脚不灵便,半边身子都麻了。今早醒来,已是说不得完整的话。太医说,怕是不成了!” 朱允熥脑中嗡的一下,这定然是脑血管的病。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后世,也是治不了的绝症。 他看看左右,忽然厉声对冯胜等人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为何刚才不说给孤?” 几人赶紧低头请罪,“臣等也是影影绰绰听了消息,没想到定远侯病得如此厉害!” “殿下!”傅让开口道,“定远侯方才能张口说话,说要面见您!” “还等什么,出宫!”朱允熥不理会旁人,大步朝外走去。 今年到底怎么了,汤和走了,老爷子病了,现在看起来身体最结实的王弼,也不行了! ~~~ 一整条铁狮子,住的都是大明勋贵武臣。 家家户户门前都是威风凛凛的铁狮子,所以这条街因此得名。 此刻,这条煊赫大街,却是悲伤弥漫。 定远侯王家的大门前,白色的帷幔已经拉起来,下人们都穿着白色的孝衣,灯笼上围了白纸。门外,还有许多似乎准备做法事的和尚道士。 还有许多和王弼交好的勋贵武臣,不断涌入王家大门。 王家门前,哀伤中带着喧闹,喧闹中透出哭声。 “驾!” 一队骑兵的马蹄声,让大街上的声音骤然安静。 人们惊奇的张望疾驰而来的铁甲骑兵,直到那些骑兵靠近,看清楚他们银盔上的羽毛。人们,才知道来的是谁。 “皇太孙驾到,闲杂人闪开!”傅让一马当先,在马上大喊。 瞬间,王家门前的人分开一条道路,整齐的跪在路边。 朱允熥跳下战马,他匆忙而来,还穿着在宫里的袍服。刚下马,如让就带着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悲痛的汉子过来。他认得那人,王弼的长子王德。 “臣,叩见.......” “不是行礼的时候,你父亲怎样了?”朱允熥焦急的问道。 “怕是......不成了!”王德哭道,“方才还盼着殿下来,现在已经昏厥,谁都叫不醒了!”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快,带路!” 一行人疾行进院,刚一进来,就看到一个正在搭建中的硕大的灵棚。 朱允熥脸色有些骇人,快步走到后院,不顾身边跪着前来探望的勋贵,还有王家家眷,直接进去。 床榻上,平日精神抖擞的王弼,静静的躺着,鼻腔中发出呼噜一样的喘息声,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双手攥成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父亲,殿下来了!”王德哭道。 他喊的声音很大,可床榻上的人,却毫无反应。 朱允熥慢慢走过去,手背轻轻搭在王弼的头上,热得简直烫手。 “王弼,孤来了!”朱允熥柔声道,“你睁开眼,看看!” 说着,他还去碰了碰王弼手,依然是毫无反应。 “王弼!”朱允熥再次呼喊,“你不是有话和孤说吗?孤来了!” “父亲,殿下来了,您睁开眼啊!”王德跪地哭道。 床上的人,还是没醒! 人病了,若是叫不醒,那九成就离走不远了! 世事无常,命运这东西,半点不由人!而且,这种噩耗,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就?”朱允熥叹息一声,问道,“喝了多少酒,病成这样?” “那天,父亲喝了二斤高粱........” “不当人子的东西,你父亲也是六十的人了,你让他喝那么多酒?”朱允熥怒道,那可不是黄酒,而是实打实烈酒。 “殿下,不怪他!”门外,忽然一人跪地大哭,“是臣,是臣拉着王兄弟喝酒的!” 朱允熥看清那人,是景川侯曹震。 “那天,臣庆生,拉着王兄弟喝的!”曹震大哭道,“王兄弟,我对不住你呀!” 朱允熥又是一阵恼怒,“你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一点不晓事。儿孙满堂头发都白了,还每天不是喝酒就是赌钱,要不就是纳小妾,你有点正事没有?” “殿下!”曹震依旧是哭,“臣的错,要是阎王爷非要带走一个,臣愿意替王兄弟走!” “说这些有..........”忽然,朱允熥感觉王弼的手指动了下,赶紧俯身,“王弼,孤来了!” 呼噜,呼噜,王弼的发出两声呼噜声,然后艰难的睁开浑浊的双眼。 “父亲!”王德赶紧上前。 “殿.........”在王弼睁眼的刹那,眼神中泛起一丝惊喜。虚弱的开口时,泪水已经从眼角掉落。 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了。 “孤在这!”朱允熥拉着对方滚烫的手,开口说道。 “殿...........”王弼的身子因为要说话,而使劲的抖着,似乎用尽了全力,口水都流了出来,但就是说不出来。 “别急,慢慢说!”朱允熥只感觉对方死命的攥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渴望。 “能不能写?”李景隆急问道。 王德道,“父亲,父亲只会写自己的名讳!” 这些跟着老爷子起家的穷汉,除了一条命,除了会拼命,什么都不会! “别急!”朱允熥另一只手,拍着王弼的手背,柔声道,“慢慢说,孤在这呢,孤听你慢慢说!” 没有声音,只有王弼焦急期盼的眼光,还有泪水。 “可是要见皇爷爷?” 王弼眼皮动动,缓缓摇头。 “可是放不下家里人?”朱允熥又道,“你放心,你家里人孤会照应好。你的爵位,会一代代传下去。” 王弼依旧是摇头。 “担心身后事?”朱允熥再问,“孤请旨,让你配享太庙,于功臣庙立碑。你是给咱大明拼过命的人,大明会记住你的功劳,永世不忘!” 王弼还是用力的摇头。 “孤不会追究这个灌你酒的杀才!”朱允熥看看跪着的,头都磕破的曹震,“不会怪罪他!” 王弼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这下,朱允熥真是猜不到对方心里想什么了。 目光看向王德,“你可知,你父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臣也不知!”王德哽咽道,“父亲总是说,一个快饿死的穷汉,能有今天,知足了!” 忽然,朱允熥感觉攥着他的手一松。 “王弼!”他赶紧呼唤。 “殿.......”王弼的眼睛睁得老大,里面满是因为和病痛抗争,而变得狰狞的目光。 他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蓝...........” 瞬间,朱允熥懂了,王弼要说的是,蓝玉。 说的是,和他并肩杀入漠北草原,在大雪之中疾驰突击元军的好兄弟,蓝玉。是和他一起转战中原,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孤明白了,你说的是蓝玉!” 王弼,欣慰的点头。 朱允熥想想,“你是想让蓝玉来,见你最后一面吗?” 王弼重重点头,然后微微摇头。 看向朱允熥的目光,满是乞求。 “孤知道了!”朱允熥郑重道,“你也无需担心,这些年,孤不是一直在保全他吗?有孤在,没人会动他!” 这次,王弼点头了。 然后,他咧嘴,难看的一笑。身子猛然一抖,头歪向一边。 “父亲!” “老爷!” 王家顿时,哭声一片。 哭声中,朱允熥站起身,慢慢朝外走。 又一个老将走了,似乎这个时代也快走到尽头了! 朱允熥回头道,“传旨,让蓝玉进京,吊唁!” 第224章 乌云散不尽 “又死了一个?” 寝宫中有些清冷,老爷子双手插在棉袄袖子里,抬头问道。 “定远侯是饮酒后急病!”朱允熥小心的给老爷子腿上盖好毯子,说道,“身后的谥号,还要您老给定一下!” 老爷子眼神的情绪有些复杂,伤感和怒气交杂其中。伤感是因为又走了一个老陈,怒气是因为怎么死不行,偏喝酒暴病身亡。 “至正十六年,他王弼背着双刀,带着寨子里三十多条汉子,投奔了咱!”老爷子缓缓说道,“一辈子功勋赫赫,其实就算封个国公也够格了!” “这人就是性子不会拐弯,太直了。” 说着,老爷子想想,“谥号就武威吧!他是定远人,封的是定远侯。追封他三代侯爵,让他长子袭了他的爵位。不过,他是开国武将,这个定字当之无愧,他的儿子..........长子封安远侯,次子封西亭侯,一门两侯,也算是咱对得住他了!” “还有,赐他的丹书铁卷,他家里留着吧!” “王弼必感念皇爷爷的恩德!”朱允熥开口说道。 虽然王弼的突然故去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相比于历史上,王弼的最终归宿已经是好了许多。 原本时空中,老爷子晚年大肆杀戮功臣,大明开国勋贵之中,所剩之人寥寥无几。在傅友德当着老爷子的面自刎之后,王弼也在家中自尽。 (王弼死于蓝玉案的说法我不大认同,因为历史上若死于蓝玉案,怎么会册封他的两个儿子为侯?而且历史上,王家的爵位一直传到了孙子辈。朱元璋对他的评价非常高,墓碑的顶部就是王家的护身符,朱元璋御赐的丹书铁卷。) “恩德不恩德的就罢了!”老爷子笑笑,“人都死了,什么恩呀德呀,都是说给活人听的!”说着,看看朱允熥,“你让蓝玉回来了?” 朱允熥躬身道,“是,王弼临终的遗愿如此。再者说,他们俩人一辈子并肩作战,孙儿也想让蓝玉来送他一程!” 老爷子看了朱允熥良久,忽然怒道,“你怎恁心软?” 朱允熥笑道,“只是叫他回来吊唁,又不是给他官职,丧事一过就让他回去!” “快快回去!”老爷子冷声道,“见了他蓝小二,就烦!” “孙儿知道,您老消消气!”朱允熥笑着哄道。 这时,殿外隐约传来孩子的笑声。 赵宁儿在前,郭惠妃在后。前者抱着六斤,后者抱着小福儿笑盈盈的进来。 顿时,朱允熥发现,老爷子皱眉的脸上,马上变成笑模样。 “皇爷,您说六斤这孩子有多聪明!”一进殿,郭惠妃就笑道,“方才臣妾逗他,一块糖点心,一块油果子,他直接抓着糖点心不放。这么点的小人,就知道哪个好吃!” 赵宁儿怀里的六斤也不怕人,见了老爷子和朱允熥,嘴里呀呀的叫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 “呀,看看,看看!”郭惠妃又道,“这是见着老祖了,高兴呢!” “哈哈!”老爷子皱眉都笑得堆起来了,大手小心翼翼的抱着六斤,任凭他伸出手,揪胡子,“六斤呀,想老祖啦?今儿尿床没有?” 说着,低头用胡子扎扎六斤的小脸儿,“来,让老祖揪个鸡儿吃!” 随后,又看看小福儿,继续笑道,“看看,咱闺女的眼睛多大,多亮堂,长大又是个美人胚子!” 见这一幕,朱允熥不禁莞尔。 可他的笑声被老爷子听到,老爷子却对他没有好脸,瞪着他,“还愣着干啥呢?等着咱留你吃饭呢?该干啥干啥去,看着你就烦!” “是,孙儿告退!”朱允熥忍着笑意,退出殿外。 刚出老爷子的寝宫,就见王八耻已等在那里。 “殿下,何广义求见!” “嗯,知道了!”朱允熥点头道,“景仁殿说话!” 东宫殿中,光线有些阴暗。朱允熥坐在宝座上,何光义躬身站在五步之外。 “回来了?”朱允熥问道,“那边怎么说?” “那边,臣不大好说!”何广义回道。 朱允熥一笑,“不大好说,就是不好说,或是说不好。那边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你何都堂都如此疑惑起来!” 何广义微微沉吟一下,“那边说的,和殿下您事先预想的一样,不过.......”说着,他抬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又飞快的低头,“只不过,那边似乎有些沉稳的过分了!若是旁人,怕早就暴跳如雷。或是,马上要分辨个清白出来,但那边,一切都太讲理了!” 随后,他把淮安那边说了什么,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讲给朱允熥。 宝座上,朱允熥良久没有说话。 “接下来,你要去西安?” 何广义正等着皇太孙继续问话,但没想到他直接话锋一转,问了句完全不相干的。 错愕之后,赶紧回道,“是,臣马上要去西安。奉旨,查秦王之事!” “今年,多事之秋!”朱允熥开口道,“许多事,孤不说你心里也想必有了些眉目。你这个职责,事关重大。西安一行,不必张扬,暗中行事!” “臣遵旨!”何广义说道,“臣去淮安也好,去西安也罢,绝无外人知晓!” “你去西安之前,前去太原走一遭!”朱允熥想想,叹口气,“去告诉晋王,就是二叔,其实是被毒死的,让他暗中小心吧!” 何广义心中大惊,秦王之死还没有定论,但皇太孙这话,显然就是定下事实。 “是,臣遵旨!” “去吧!”朱允熥有些疲惫的说道。 “臣告退!” “等等!”朱允熥又叫住了他,盯着他问道,“若查出什么,你是先跟孤说,还是先跟皇爷爷说!” 何广义肃容道,“臣,先禀告殿下!” 老爷子老了,实在不能再让他经受打击了。 朱允熥点点头,“你有心了,去吧!”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他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天边有些阴云,似乎雨雪又要落在人间,乌云的缝隙之中,阳光在渐渐暗淡,变成一道道光束。 “二十八年,二十九年,三十年...........” 朱允熥嘴里默默的念着,老爷子的寿命也还有这几年罢了。 洪武有三十一年,可那只是年号。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三年。历史上老爷子杀心最大的,就是这几年。先后把胡惟庸蓝玉案翻了又翻,杀了又杀,功臣宿将除却一空。 大概,也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怕朱允炆将来坐不稳皇位。 可现在,皇位上的是朱允熥,他完全能镇得住那些骄兵悍将,但却没想到,自己家人之中,有如此多的阴暗龌龊。 或许,历史上本就有这些龌龊,只不过是刻意的被人抹杀了。 家丑不可外扬,老爷子那样的人,怎么会让天下人笑话。 老爷子老了,朱允熥则还年轻。前者是云层中隐去的阳光,后者是乌云之后,即将出现的烈日。 阳光盛则乌云散,再过几年,他就要捅散这天下所有的阴云,让他们在天地间荡然无存。 “老爷子说的对,你还是心太软,太善!” 朱允熥心中叹息一声,“早早把他掐死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窗外风吹过,雨雪飘然而至。 第225章 好大的恩典 城外,古道长亭。 刚下过一场雨雪,风更清冷。 地面上,云层的影子随着风,缓缓移动。挂着寒霜的草木,微微摇摆。 忽然,晶莹的霜花,从枝叶上瑟瑟落下。细细听来,大地有些震颤。 远处,马蹄声骤然而起。 喧闹的马蹄声中,数十骑银盔带羽毛的雄壮骑士,簇拥着一个布衣老人疾驰而来。 骑士们马术娴熟,如林一般推进。 而那须发半白的老人,似乎好像长在马背上一般,身体随着战马的起伏微微摇晃,锐利的双眼,盯着高大的城墙。 “来了!”长亭中,早就等在这里的开国公常升赶紧起身,恭敬的站在亭外。 待那老人骑得近了,带着家人行礼道,“舅!” 马上老人,正是蓝玉。 与早先那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将军不同。如今的蓝玉,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也更多了几分平和。 一身布衣,头上一根粗制的木簪。双颊,因为寒风吹得通红,一双眼睛中的桀骜,已化作乌有。变得格外平和,格外安详。 几年的务农生涯,让他的心思开朗许多。也让他,看淡许多。远离朝堂是非之地,更使他的心胸,舒展许多。 “你在等我?”蓝玉笑道,“你小子也不怕皇爷恼你!” 常升笑道,“是皇太孙殿下,让外甥来等您的!” 蓝玉笑笑,对着皇城方向抱拳,“天下,也就殿下还念着咱们!” “舅舅,家去吧!殿下有旨,您住在外甥家里,家里都准备好了,等着给您接风呢!” 蓝玉摇头,“不去,我这次回来,随便找个客栈就行。”说着,笑笑,“你是大明公爵,我只是个平头百姓,不搭嘎的人,住不到一块去!” 常升急道,“舅舅!” “别说了!”蓝玉开口,望着城墙,“先带我往兄弟家里,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 铁狮子胡同,满地白色。 王家的灵堂前,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全是神色哀伤的亲友。 宋国公冯胜以下,活着的大明勋贵,继续都来了。王弼是定远人,是淮西勋贵中,核心的一员。 灵堂之中,摆着一副硕大的棺椁。王家子孙哭声一片,前来吊唁的勋贵武臣,也暗中落泪。 “王兄弟呀!” 景川侯曹震已经哭哑了嗓子,嘴角带血,“是我害了你呀!是我害了你呀!” 边哭,拳头不住的砸向石板,拳头上满是血迹,模糊一片。 “曹伯父,切莫如此!”王家长子王德搀扶着,哽咽道,“不怪你,不怪你!” “都怪我,要不是我了拉着你父亲喝酒,他也不会暴病!”曹震嚎道,“老天无眼呀!王兄弟这么好的人,带他走做甚!我这个五毒俱全的人,留着干什么,老天你带了我走,把我兄弟留下!” “曹伯父!”王德哭道,“都是命!”哭着,要拉起曹震,“您莫哭了!” “让他哭吧!”冯胜过来,拉开王德,“不让他哭,他心里过不去。他和你爹呀,年轻时候最好。两人住一个帐篷,一口锅里吃饭。打陈友谅那边,为了救他,你爹挨了一枪,差点戳在肺管子上!” “兄弟!”提及往事,曹震泣不成声。 和汤和不同,汤和虽然也有威望,得人心。但他们从军时,汤和已在军中独领一军了。而这些侯爷们,却是肩膀靠着肩膀,共同厮杀出来的勋贵。 “我害死了你,我也没脸活着了!” 这些天,曹震一直活在煎熬之中,一辈子杀人放火的老杀才,心中满是悔恨。此刻,看着那副棺椁,心中更生几分愧意。 站起身,直接朝着旁边柱子撞去,“兄弟,我来陪你!” “拉住!”冯胜大喊。 “老曹!” 一群勋贵,死命的把曹震抱住。 曹震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我害死了兄弟,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突然,外边传来一声怒斥。 “老曹,你又发什么疯?”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人群一顿,紧接着灵堂外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分开,露出一个布衣的人影。 那人影,缓缓走来,脊背笔直。 “蓝大哥!” “蓝小二!” 霎那间,周围一片惊呼。 曹震看看蓝玉,眼泪控制不住,“你他娘的,终于回来了!” 蓝宇缓缓走来,看着他,“我回来了!”说着,凄然一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王兄弟刚走,别让他走得不安宁!” 说完,对宋国公冯胜点点头,走到棺椁边。 “伯父!”王德郑重行礼。 蓝玉点头,一开口发现自己的身影都颤抖着,“现在,还能看看吗?” “家父有遗言,您来之后,务必让您再看一眼,所以才停了这么多天!”王德落泪,然后把蓝玉拉到棺椁之前。 棺椁周围,寒气逼人。尽管是冬天,但棺椁之下,依然满是冰块。 里面,穿着蟒服面容安详得好似睡着了,唇里含着一枚铜钱的王弼,静静的躺着。 霎那间,蓝玉悲从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 “兄弟!” 这里面的,真是他过命的兄弟。 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一块在常遇春账下奋勇杀敌。三十而立的时候,一起推平闽浙湘楚,四十多出头北伐中原,五十知天命的年纪,又远征漠北,建立不世功勋。 这辈子,他们这些兄弟在一块的时间,比跟婆娘在一块的时候都多。他们之间,是真正过命的,可以生死与共的交情。 “兄弟!”蓝玉落泪道,“我来看看你!我都挺好,你不用惦记!” 他唤着兄弟,但兄弟再也听不见了。 昔日在草原,冰天雪地之中,大军寸步难行。 王弼举刀大喊,“兄弟,咱们来了不能白来,步军走不快,咱们精骑突袭,直捣黄龙,抓了鞑子皇子,回去找主公请赏!” 昔日在云南,番兵象阵,诸将皆惧。 王弼脱下盔甲,露出胸膛,“兄弟,我打先锋,破了那鸟畜生的阵地,宰了那鸟元梁王!” 自家的农田边上,王弼策马而来,“兄弟,你看我带谁来了?” 往事历历在目,古人殷勤笑语。 “兄弟!”蓝玉伸手,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粗制的玉佩,直接扔进棺椁之中。 “伯父!”王德惊呼。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保佑了我一辈子,现在让它跟着我兄弟一块去!”蓝玉悲声道,“到了那边,有它在,阎王小鬼也不敢难为我兄弟!”说着,哽咽着对棺椁说道,“兄弟,这块玉我戴了一辈子,它离我的心,最近!” 说罢,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 然后,掩面,跌跌撞撞的走开,孤单的坐在一隅。 “圣旨到!” 突然,礼部几个官员大步而入,灵堂前所有人跪下听旨。 礼部尚书在灵堂前,展开圣旨,大声念道。 “昭信校尉王弼,自仗策渡江,身膺副帅,英武冠群伦。廓清湖湘闽浙,削平幽豫燕秦,滇南奏捷,先开龙尾之关,汉江宣威,扫尽鱼儿之海。明思带砺河山,恪守金汤之固,于戏世写忠贞饮承之命。” “靖难安民,肇锡龙与之佐,酬勋颁爵,封扬府拜之休咨尔。功勋卓著,爵封定远。” “今,因病故去,国失栋梁。朕甚悲痛,特旨。追封王弼之祖王四七,父王五五,为定远侯。追祖母,生母为侯爵夫人。准其子孙,沿袭丹书铁卷!” “臣等,叩谢天恩!” 王家人磕头谢恩,一隅之中独坐,好似被遗忘的蓝玉,嘴角挂着冷笑。 心中暗道,“啧啧,好大的恩典!” 忽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一看来人赶紧站起。 朱允熥不知何时,走到此处,温和道,“许久未见,你怎么样?身子好吗?” 第226章 臣懂了 朱允熥身边,一个侍卫都没带,只有个太监低头跟随。 蓝玉知道,这是皇太孙特意前来看他。 “臣,一切都好!”蓝玉起身行礼,“多谢殿下挂怀!” “孤看你瘦了!”朱允熥笑笑,坐在对方对面,仔细的端详着蓝玉的面容,“也黑了!” 蓝玉也笑起来,说道,“每日在地里忙活庄稼,风吹日晒的!” 朱允熥笑道,“听说你现在也是种庄稼的好手了!” 虽不用再被地方官看着,但有关蓝玉的情况,锦衣卫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奏报上来。奏报中说,一开始蓝玉对种地一窍不通,到现在已如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 “若不是投军,臣........草民,本该就是个庄稼汉!”蓝玉笑笑,“倒是殿下,自征高丽之后,越发的英武了!” “征高丽,你也有功,不过嘛,暂时只能记在孤的心里!”朱允熥开口,看看灵堂那边,“你能沉下心来孤很高兴,但别让那些琐事,把大将军的能耐磨没了!” 蓝玉感激的看了朱允熥一眼,低声道,“功劳不功劳的,草民现在看得开。”说着,眼神中迸发出些神采来,“就是盼着,将来有再给殿下牵马的那天!” 这样的机会,其实很渺茫了。 老爷子渐老,朱允熥这个皇太孙,作为大明帝国的继承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亲自领兵远征。 灵堂那边,因为圣旨将恩,规格马上又提了一级。王家的人还有礼部的官员,都在忙碌着。老爷子赏赐的各种随葬品,也都放入棺椁。 “你多大投军的?”朱允熥看着那边,开口问道。 蓝玉想想,“十三!”说着,又笑了下,“那时,跟着姐夫屁股后头,在和州抢劫!” “山大王!”朱允熥笑了。 “也就是为了吃口饭,乱世之中,抢劫是最难干的活。老百姓本就什么都没有,遇上要抢他们的贼人,敢豁出命去拼。姐夫手下百多人,也不过是饥一顿饱一顿!” 说着,他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后来,姐夫听说濠州红巾军要打和州,主将是郭大帅的女婿,是个为人豪爽讲义气的好汉子,变带着我们投奔过去!” 话音落下,灵堂那边的和尚道士开始做起法事来,纸钱漫天飞舞,各种乐器法器交织在一起。 “听说,那时候老爷子还不待见你们!”朱允熥笑道。 “姐夫那人,杀人太多,名声不好!”蓝玉也看着那边,笑着说道,“皇爷说,留你们这些强盗在军中,早晚是祸害!而且,你们这些强盗不讲道义,什么坏事都干。今日投奔我不过是为了口饭吃,明天吃饱了,你们就要尥蹶子!” 朱允熥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姐夫给皇爷跪下了!”蓝玉淡淡的说道,“说,他常遇春之所以抢劫,是因为没遇到明主。乱世之中,好男儿都要博个好出身,谁也不愿意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若大帅不弃,常某还有这百十个兄弟,必鞍前马后,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其实,你们都要感谢皇爷爷。”朱允熥转头,正色道,“天下,能杀人的汉子多,可不谁都有机会成为名将。更不是谁,都能遇到明主!” 蓝玉笑着的脸色一僵,沉默不言。 许久之后,脸色纠结起来,然后带着几分无奈道,“殿下,这话.....若早有人说给草民听,或者就不会有今日了!” 说着,看向灵堂那边,“若早有人说给那些死了的老兄弟听,或许他们也不会该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身败名裂!” “早说,你们那时也未必会想通。人都是后知后觉,有些事不经历,根本想不通,也想不透!”朱允熥翘起二郎腿,双手握在一起,“皇爷爷恨的,也正在此处。他恨,有些人有时候忘了臣子的本分!” “你方才说,皇爷爷一开始看不上外公那些强盗!那是因为,皇爷爷从起兵开始,就立志以天下为己任。他要做的,不是带人到处流窜抢劫的流寇,而是要成为一代人杰。” “你看那陈友谅,弑主称帝,麾下八十万精兵。可就因为他骨子里是个流寇,龙袍他穿不住,最终落得个千古笑柄!” “想想看,若当初你们跟的是陈友谅,而不是皇爷爷,焉能有今天的成就?” 说到此处,朱允熥叹口气,“你们呀,都忘了。当初是你们求着跟着皇爷爷身后,而不是皇爷爷求着你们。打天下,你们是出了许多力。但根子上说,你们所有的功劳,都建立在皇爷爷对你们的信任之上!” “华夏,从不缺好汉。可能没有你蓝玉,有刘玉,张玉。但皇爷爷那样的明主,只有一个!” “世,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外公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宁愿给老爷子跪下,也要跟着老爷子干!” 一番话,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插进蓝玉的心底。扪心自问,这些年,之所以居功自傲,桀骜放纵,就是因为忘了这个道理。 他们这些人,生下来就是穷汉,连个名儿都写不囫囵,就是有一身蛮力。这样的人,乱世中有的是。甚至有比他们还能耐的人,可到最后,那些人连乱世都没活过去。 人,时也,命也! 运,恩也,遇也! 此时,灵堂边的那份喧嚣,落在蓝玉的眼中,和刚才已经大不相同。 刚才还腹诽的心中,竟然带着些许的羡慕。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不断浮现。 当年,他不过是常遇春手下的一个小军官,年纪小根本不出彩。是常遇春不断在皇爷面前夸赞自己,皇爷才给了他出头的机会。 艰难岁月中,他已不知不觉的走了捷径。后来转战南北,每有功勋,皇爷都不吝赏赐。国朝老将垂垂老矣之后,他更是成了大明军中的顶梁柱。 这些年的荣华富贵,爵位权力,让他有时候忘了,他获得这些东西的根源在哪里。 没他蓝玉,大明还是大明! 而没有皇爷,他蓝玉也好,常遇春也罢,当年根本没有路走! “若不是王弼临终前,要你过来吊唁,孤也不会这么早和你说这些话!”朱允熥继续淡淡的说道,“本来,这话还要再压几年。当然,若你自己能早点想明白,那孤就永远都不用说!” 蓝玉犹豫下,开口道,“草民,想跟殿下讨个恩典!” “你说!” “草民想,给皇爷上份折子!”蓝玉低声道。 “看情况吧!”朱允熥想想,“老爷子的脾气,你也应该清楚!” 服软,好啊! 虽然晚了点,但总比不服强!若不是老爷子病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朱允熥还真不愿意说这些话。 “草民,谢过殿下大恩!” “别一口一个草民的,别扭。你是孤的血亲,是大明的功勋宿将,怎么就是草民了!”朱允熥笑道,“你想通这些,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将来,未必不能超越现在的功绩!” “大明现在看着国泰民安,可外有北元,残而不死,对中原虎视眈眈。那些胡人,是不肯安分的,即便是大明想好好过日子,他也是不许的!以后,用的着你的地方,还很多!” “臣,斗胆,再殿下给个恩典!”蓝玉肃容道。 “若有一天,请殿下许臣,死在战场上!”蓝玉看着朱允熥的眼睛,“一来,臣要报国朝知遇之恩!”说到此处,又一指那边的灵堂,“二来,臣不想跟王兄弟一样,躺在那里面!” 第227章 宁王?? 朱允熥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蓝玉,等着下文。 “今日殿下的话,对臣而言,醍醐灌顶!这些年,高官厚禄爵位权力让臣忘了自己的本份。有了一点功劳,不感念天恩也就罢了,反而越发的放纵!” “幸而,殿下不弃,屡次维护,才使蓝玉能有今天!” 说着,蓝玉面容越发严肃,“当年,陛下登基称帝之前,臣等这些人,私下议论,陛下称帝了,我们会封赏什么爵位?得到什么赏赐?” “那时,京城还没有这么大,陛下的皇宫不过是从大元达鲁花赤手里抢来的官署。” “金銮殿更是半点影子都没有,就是把官署的大堂装点一番,举行了开国大典!” “那天,陛下对臣等说。尔等随我艰难起身,百战余生才有今日功勋。切记,国朝创业艰难,我等出身卑贱。” “今日立国,非一家一姓之尊荣,更非为了给尔等荣华富贵。而是蒙元失德,不配为中华之主。天降大明,须取而代之,为中国之主!” “昔日,尔等为我手下大将!自今日起,尔等皆是明臣!” “为我将,则如臂膀,我珍爱之!” “为明臣,则需明心智,懂事理,心怀家国,知晓尊卑!” 长长的说了一大段,蓝玉叹气道,“陛下早就把话说得很明白,立国之后,规矩大于情分,国法大于功勋!可是,这些事,当时我们这些人,只顾想着公侯的爵位,全然给忘在了脑后!” “其实,蓝玉一生的些许功劳,不是蓝玉为陛下打的。而是,蓝玉为明臣后,为大明打的!” “身为明臣,为大明鞠躬尽瘁是本份!可臣,却总是把这些功劳,和陛下的赏赐混为一谈。总是要这要那,总还以为是开国之前,有功就要重赏!” “忘了尊卑,忘了国法,忘自己是大明的臣子!” “甚至,臣心中还有些大不敬。总是暗地里想着,这天下是我们这些人,帮着陛下打下来的。沾沾自喜,居功自傲,忘记了当年,若无陛下的收留,我等可能只不过是了乱世中,无名之尸!” “也忘记了,陛下带我们走的,是一条铭传青史的路。” 说到此处,蓝玉整理下衣服,朝紫禁城方向拱拱手,“臣,糊涂!” 朱允熥微笑道,“想通就好!过去的,都过去了!” “殿下!”蓝玉道,“将来,许臣死在马上!若臣死了,尸首也不必运回中原,就把臣的尸骨葬在边关大漠。脊背对着漠北,头颅冲着中原,如此方不愧大明之臣!” 说着,他的眼神狂热起来,“陛下登基第二天,二十万将士整军待发。陛下亲自至军中敬酒,臣还记得陛下那时说的话!” “赵宋以来,胡人屡次南下,占我江山故土,杀我无辜百姓!” “今日,大明起,汉风振!” “提长枪,定江山!” “大明的儿郎们!喝了这碗中原的酒,收复燕云十六州!!” 说着,蓝玉激动起来,握着拳头,眼中带泪,低吼道,“北伐!北伐!” 他想通了,也懂了! 想通了皇帝为何会那么恨他!也懂了,这些年他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好!”朱允熥笑道,“孤许你!”说着,站起身,“真有那天,孤会在你身死的地方建一座城,大明玉城!”说完,转身,随后又笑道,“来了京城,就住在开国公府吧!” 蓝玉无声叩拜。 ~~~ 皇太孙车驾,缓缓驶向皇城。 车厢中,朱允熥撩开窗帘,眺望京城街景。 见状,车厢外骑马跟随的李景隆,俯身说道,“殿下,难得您得空出来。要不,给臣一个恩典,去臣家里坐坐?” 说着,低声又道,“臣家里来了个苏州厨子,好手艺,请殿下尝尝!还有上好的绍兴黄,还有...........” 说到这,又低头看看左右,小声说道,“还有些扬州瘦马,歌舞双绝,吹箫..........” “啧!”朱允熥不悦道,“你怎么总和孤说这些不着调的事!”说着,也压低声音道,“老李,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呀!你老婆不是母老虎吗,你也敢养在家里!” 说着,又唬着脸,“朝廷法度你不是不知道,官员不得豢养歌女!” “不是臣要养的!”李景隆低声道,“是宁王那边派人送来的,臣哪敢不收?” “宁王?”朱允熥皱眉,“说清楚,怎么回事?” 李景隆干脆下马,在马车外步行,小声道,“殿下不是许了臣在高丽平壤等地食盐专卖权吗?臣当时觉得从两淮运盐太远,就直接在胶东买了有盐场!” 朱允熥瞪他一眼,“真是买的?” 他心里清楚,绝对不可能像李景隆说的这么轻松。盐场都是当地盐商的命根子,谁会买? 不过,遇上他曹国公,不卖也得卖!话说回头,那些盐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李景隆不出格,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真是买的,公平买卖!”李景隆赶紧道,“臣跟在殿下身边,哪能那么没出息,做那些有失身份的事!” “你继续说,怎么和晋王那边扯上了?”朱允熥继续问道。 李景隆小声道,“臣在胶东有盐场,卖盐就方便了许多。前些日子,有几个山西商人找到臣,还有宁王的手书,让臣在胶东盐场,给这些商人挤出五万斤盐来!”说着,又道,“那几个扬州瘦马,就是宁王让人给臣的好处!” 说到此处,又更小声道,“据说,那几个瘦马,是那些商人买来,准备孝敬宁王的!” 朱允熥脸色铁青,宁王朱权,本以为只是个爱面子的少年,这几年没太注意那边,想不到在这又冒出来了。 他宁王封地在大宁,不缺兵马,不缺铁器,盐也不缺。但是缺钱,所以为何要私下买盐,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他一个皇子亲王,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来钱的路子那么多,他为什么一定要卖盐? “你答应了?”朱允熥想想,问道。 “臣哪敢答应!”李景隆低声道,“人,臣收了,话臣也听了。但是臣就一个字,拖!就算是要给,也要殿下您发话,臣才敢呀!臣是您的人,他宁王虽然地位尊贵,可也要靠边站!” “五万斤,口气不小,不怕撑死他!”朱允熥怒道。 随即,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从胶东盐场买盐,然后运到大宁那边,千里迢迢的那边又不通水路,这一路上,就不怕有人查验?” 听朱允熥说完,李景隆再看看左右,小声道,“那些商人和臣说,他们已经沿路打点好了,不会有人查验!” “哦?”朱允熥冷笑,“还真是手眼通天,千里迢迢五万斤盐都能瞒天过海。那将来几万大军的军械,粮草是不是也可以瞒天过海!” 李景隆面上一紧,眼珠转转,就当没听见,不接话。 “你这厮,让孤去你家里做客是假,告状是真!”朱允熥看看他,冷笑道。 “殿下明鉴万里,臣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您!” 朱允熥凑近些,“这事,就你知道?” “就臣知,臣谁都没说!” “好!”朱允熥道,“你附耳过来!” 第228章 谁得利就是谁 胶东盐场在山东,宁王的封地在大宁。 相隔何止千里,而且沿路城池林立,各种盘查不知凡几。而盐,还是朝廷只允许专卖的违禁品。 这种情形之下,还能把五万斤盐运到。只能说,能耐太大! 李景隆忐忑的附耳过去,只听朱允熥冷冷吐出两个字,“给他!” “臣明白,回头马上就再见见那几个山西商人!”李景隆马上道,“臣也探探他们的话,看他们除了宁王之外,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说着,笑了下,“大明境内,五万斤盐赶上路,还敢夸下海口能到大宁,真是有恃无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因为聪明人,往往会举一反三,甚至把说话人本来没有想到的事,都能连带出来。 不过,朱允熥要的,并不单单是这些。 “你探话,哪有锦衣卫秘查来的清楚!”朱允熥眯着眼睛,低声道,“给他们盐,让他们运。孤倒是要看看,沿途多少官员会为他们打招呼?” “窝案!” 李景隆陡然心惊,他如何能不明白皇太孙话中的意思。 贩卖私盐是死罪,同时纵容私盐过境,往轻了说是失责,往重了说是同罪。凡是涉及其中的官员,都要揪出来。 藩王们怎么胡闹没人敢管,人家是老皇爷的亲儿子。锦衣卫遍布天下,可老爷子还不是对人家亲儿子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李景隆是知道些内情的,早些年老爷子气得不止一次想宰了几个不像话的儿子。可到最后,还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骂两句,打两下就算了。 虎毒不食子呀! 其实,五万斤私盐听着是骇人听闻,但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那皇太孙如此震怒,为的是什么? “关系网!” 李景隆稍微琢磨,心中就透亮。 看那几个商人开价,还有说话做事的模样,这种事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做。私盐的背后,更让人忌惮的,是他们可以买通沿路的官员。 正如殿下说所,五万斤盐不算什么?那五万人的兵器军械呢? “孤心中倒是有些奇怪!”只听朱允熥又冷笑道,“朝中都知道你是孤东宫的人,天下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买盐,他们为何要找你?” 说着,朱允熥看看李景隆,继续笑道,“他们是生怕孤不知道?还是觉得你曹国公眼里只要能见到银子,就忘了谁是主子?” 顿时,李景隆被吓得一哆嗦,赶紧说道,“这事,臣也琢磨过!也开口问过。但是那几个商人说,早先他们就在胶东盐场买盐了。后来臣直接买下了这几处盐场,一时间他们没寻到其他合适的门路,只能还在这买!” “这么说还是凑巧喽?”朱允熥冷笑道。 “臣说句不当说的话!”见这个答案不能让朱允熥满意,李景隆又赶紧道,“宁王的脾气性子,想必您也知道几分。臣斗胆,天下事还没有什么能让他顾忌的,大概是..........” “大概是觉得,就算孤知道了,也会迁就一二?”朱允熥怒道,“孤凭什么迁就他?” 这些个叔叔,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除了明面上的燕王,剩下的这些人,也没几个是没小心思的。 历史上,宁王一时大意被朱棣裹挟,失了朵颜三卫还有边镇的军权。但朱允熥心里一清二楚,军权这个东西,要不是有他自己的首肯,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会听燕藩的? 诸皇子之中,宁王十三岁就藩,十五岁在边境领军作战。他虽然有些高傲,有些小孩子的性子。可不是那种四六不知的纨绔子弟,他知兵更能治军。 少年亲王,心高气傲之外。他亦精通文事,注重农事。若非如此,老爷子怎么会那么信任他! 李景隆不敢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朱允熥的车架。 “你去过大宁没有?”朱允熥又问道。 李景隆缓缓道,“臣少年时随父亲练兵,在大宁住过数日。大宁东连辽左,西连宣府,乃天下大镇。宁王有兵八万,每年秋,都会统帅三军,于漠北捕虏震慑胡人,麾下战兵皆是精锐弓马虎狼之士...........” “强藩!” 一边听着李景隆的话,朱允熥一边心中暗道。 宁王封地的地理位置,比燕王等人还要险要,麾下的兵马也可称大明强军。要是非要较个高下的话,恐怕秦王晋王的兵马,还要不如他一些。 诸王之中,其实朱允熥最熟悉的,也不过就是两个亲叔叔,一个燕王,还有这位宁王。 对,还有那位淮王! 其余的皇子亲王,他朱允熥还真接触不多。但可以肯定的是,别看自己这个皇太孙根正苗红。但所谓天高皇帝远,人家内心深处未必多在乎。 你皇太孙又如何?反正我铁打的世袭亲王,有兵,有封地! 而在老爷子还没...........之前,碍于老爷子的情面,自己还偏不能对他们做什么。 别说朱允熥,当年太子朱标对这些弟弟也是如此。 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心里恨你! 等等,朱允熥似乎觉得抓住了什么。 他靠在车边,慢慢的闭上眼睛,心中思索,“若真因为私盐的事,处置了宁王,那就多了一个潜在的敌人,对谁有利?” “谁最愿意看到,我在诸王之中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谁最希望看我,我和诸王关系不睦?” “我刚监国,还不是皇帝,就要对叔王动手。那别人是不是会说,等我真正登基的那天,他们还有活路吗?” 想到此处,朱允熥再次满脸冷笑。 “可是你们,也小看了我呀!” “而且,宁王麾下多胡人勇士效力!”李景隆依然在车窗外说道,“草原劲旅,来去如风............” “老李!”朱允熥忽然开口道。 “臣子!” 朱允熥对他温和的笑笑,“孤有个事,不大拿得定主意。这等事,若是秉公办理,恐怕会伤了皇家的脸面。但若不办理,有悖于国法。你说,孤是办好呢,还是不办好呢?” “这.............”李景隆接不上话了。 “你说,若我父亲活着,会怎么做?”朱允熥继续道。 李景隆小声道,“这等事,藩王等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盐铁茶布,多有私下贩卖的。当初太子殿下在时,这等事一般都是让臣子在朝会上,直接上书皇爷,开口弹劾。然后,皇爷大怒之时,太子再出面斡旋。” “如此一来,那些暗中帮着藩王做事,被不法商人收买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二来,还能保全藩王们的脸面。私下里,许多藩王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 说着,李景隆忽然说不下去了。 心中更是一惊,“坏了!” 微微抬头,就见朱允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父亲这个法子好,既成全了自家人的脸面,又保全了国法!”朱允熥笑道,“最主要的是,不但不遭人嫉恨,还让人欠了的人情!” 说着,朱允熥对李景隆道,“这回,宁王的事,孤也学学父亲。只是这弹劾的人选,你说用谁呢?” 第22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当然是用臣!” 李景隆马上大声说道,可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这不是逮住瘸子往死里踹么,次次这种坏事,得罪人的事都让我做。上次弹劾那些勋贵,差点没让他们堵着揍一顿。现在又让我弹劾藩王,还是大明的强藩塞王。 可是,这次真的要当这杆枪吗? 真要是这么做了,诸藩王可就恨死我了! 人家是老子和儿子,怎么怎么生气也是亲爷俩,而我李景隆只是个外人。到最后,恐怕两头都不讨好,两头都有怨言! 心中霎那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又见朱允熥赞许的点头。 赶忙改口说道,“但,殿下,臣以为,不当用臣!” 朱允熥颇为意外,“哦,你说说?” “不是臣想置身事外,而是您也说了,满朝皆知臣是您的人!”李景隆飞快的说道,“若是臣弹劾,恐怕反而弄巧成拙!” “也对!”朱允熥微微琢磨一下。 李景隆出面虽然份量够,而且也言之有物。但有心人不难看出,背后指使之人就是自己。 那样的话,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你想好了,若是用别人,你这卖盐的,也逃不了干系!”朱允熥笑道。 “臣这不是有您呢吗?”李景隆笑道,“就算是皇爷震怒,臣受些委屈,也有殿下您帮臣开脱,给臣些找补!” “你呀你呀!”朱允熥大笑道,“还真是七窍玲珑心!” “臣,只有一片忠心侍主之心!”李经理正色道。 朱允熥看看他,笑道,“都是忠心,半点私心也没有?” “要说私心,臣也有那么一点!”李景隆又赶紧道,“臣就是想着,把殿下侍奉好了。日后,臣的官帽子也能再升升。若真有一天,臣犯了什么事儿,殿下也能念着臣的好处,从轻发落!” 一番话说的漂亮至极,毫无破绽。 但李景隆没有等到朱允熥回话,只有那面车窗的帘子,悄然落下。 瞬间,李景隆忐忑起来。 “你怎么这么笨呢?” 突然,李景隆真想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别人弹劾,别人也要知道这等事才行呀!我自己总不能满大街嚷嚷去,有宁王的商人,到我这卖私盐?” “锦衣卫秘报?老皇爷知晓这等家丑,压下去还来不及。哪里会大张旗鼓,让别人查他的儿子!” “李景隆,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反应过来,想急着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马车那拉下来,随着车轮行驶慢慢晃动的车帘,却不敢伸手。而且,目光满是畏惧。 ~~ 翌日,正是初一的朝会。 这些日子来,难得露面的老爷子,隆重的穿着袍服,坐在龙椅上。紧挨着他的凳子上,是同样盛装的皇太孙朱允熥。 爷俩一个老,一个少。一个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一个神采奕奕。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面容相近的祖孙并肩而坐,台下的臣子们不经意的看去,生出几分恍惚。 就好像,一个年轻的,一个年老的皇帝重合在一起。好像,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 “臣,有本奏!”群臣三呼万岁,列班站好之后,吏部尚书凌汉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冬月吏部有三个官员出缺。云南铜政司,江西盐茶道,还有山东河道司。臣等吏部不敢自专,请陛下圣裁!” 这几个官员,虽说都是只有物品。但涉及的,不是茶就是盐,再不就是矿,还有河道。都是天下一等一,最肥的缺。典型的官小权力大,每年过手的银钱数以万计。 龙椅上,老爷子斜靠着,似乎有些疲倦,不耐烦的摆手,“咱不是说过了吗,这些小事,你们找皇太孙商议即可,不必问咱。”说着,微微一笑,“现在,他可才是咱大明的当家人!” “孙儿还年轻,官员选拔,还需您老决断!”朱允熥在边上,恭敬的说道。 “人老了,脑子糊涂!”老爷子笑笑,拍拍朱允熥的手,“既然家国都交给了你,放心去做就是。真要是做错了,爷爷也不怪你!” “皇爷爷,近日太医的药,您吃了没有?孙儿总觉得您老...........?”朱允熥看老爷子脸色不好,忍不住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发问,“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先说国事!”老爷子笑笑,“人老了,人一会儿鬼一会儿的,不碍事!” 殿中群臣,见他们爷俩窃窃私语,也都不敢言语。 朱允熥看看臣子们,开口道,“这几个官员,虽然品级不高,但职责重大。所用者,务必品德高尚,操守极好!”说着,顿了顿,“凌汉,回头你把这几年,吏部考核优等的,应该升迁的官员单子给孤看看!” “臣,遵旨!”凌汉道。 户部尚书傅友德又奏道,“臣启奏陛下,皇太孙殿下。宁波海关奏报,东瀛倭国今年一来,往来我天朝船只增多,人员亦多。倭国船队中,有倭使携倭王国书前来,需奏请陛下,允许倭人上岸进城!” 宁波,是老爷子定下的,专门和倭国商业人员往来的唯一港口。 按此时的大明律,倭国商人水手,哪怕是官员,来天朝之地,一律住在城池之外,不得擅自入城。 说白了,他们有来做买卖的资格,却没有真正进城的资格。 老爷子对倭国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当年刚立国年轻时,若不是臣子等劝诫,说不定真的发兵去打了。 “倭王?什么倭王?”宝座上,朱允熥不悦道,“倭国现在许多王,谁知道是真王假王?怕又是个滥竽充数之人!” 此时的倭国,刚刚结束南北朝的内乱,但国内依旧军阀林立。其中不乏对大明恭敬者,但也有许多仗着海峡天险,颇为不敬的人。 这些人,若对大明有所求,便恭敬礼让。若无所求,便是一副,你打不着我,不能奈何于我的嘴脸。 所以,老爷子才会觉得倭人奸诈。 “还是按老规矩!”朱允熥继续说道,“倭人来大明,不得上岸。一律居住于城外,不得踏足内陆领土。违令者,杀无赦!” “臣遵旨!”户部尚书傅友文道。 其实,这并不是刻意针对倭国的不尊行径。此时的大明眼中,只要不是大明百姓,俱都是番人。无论是金发碧眼的客商,还是卷毛棕发的色目人,一律没有资格上岸。 “臣有本奏!”礼部尚书李原名奏报,“琉球国主上书鸿胪寺,欲往天朝而来,觐见天颜。然国小邦微,国中无造船良才。是以,心念多年,但终不能成行。特奏请陛下,请与工匠水手,以全其盼!” 这次,老爷子终于开口了,缓缓道,“琉球虽小,然对中华大明一向恭顺有加,忠贞不二!”说着,沉吟一番,“传旨福建布政司,从福建船政司中,选能工巧匠移居琉球,为琉球国主王事!” 说着,又深思一会,“虽移居琉球,但亦是中华之民,须繁衍生气不愧祖宗天地。从闽人中挑选三十六姓吧,闽人规矩多,多选些姓氏,方能更好的开枝散叶!” “陛下圣明!”群臣称颂。 朱允熥有意让老爷子高兴一些,开口问道,“中书舍人刘三吾,皇爷爷亲编的《醒贪简要录》可曾印刷完成?够不够分发给天下官员,人手一本呀?” 刘三吾出列道,“回殿下,已印刷三万三千余本,随时可以发行!” “以御赐的名义明发天下,让天下官员都看看,看过之后,凡五品以上官员,都给孤写一份奏折上来!”朱允熥说道,“都谈谈,观后感!” 说着,朱允熥朗声背诵道,“四民之中,士最为贵,农最为劳。士之最贵者何?读圣贤之书,明圣贤之道,出为君用,坐亨天禄。农之最劳者何?当春之时,鸡鸣而起,驱牛秉耒而耕,及苗既壮,又须耘薅,炎天赤日,形体憔悴。及至秋成,输官之外,所余能几?或遇水旱虫蝗,则举家遑遑无所望。今居官者不念吾民之艰,至有刻剥而虐害三事,无仁心之甚。” “天下最幸运的,最尊贵的就是官员。享受百姓奉养,手握百姓生杀大权。可是有些人,明明读的是圣贤书。可却忘了圣人的教诲,不知民间疾苦,又贪财刻薄,残害百姓。这样的没良心之人,我大明是不要,也是不用的!” 这本书,是老爷子在杀累了贪官之后,希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书籍。 但,这样的书,终归是给瞎子做媚眼,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被人铭记。 老爷子听朱允熥如此说,欣慰的笑笑,“大孙有心了!吏制无小事,官员的良心道德,比才学还重要。要时刻敲打他们,不能忘了百姓疾苦,更不能忘了身上的职责!” “孙儿记住了!”说着,朱允熥看看群臣,“谁还有本奏?” “臣,有本!”武臣之中,魏国公徐辉祖忽然出列,大声奏道,“臣要弹劾一人!” 朱允熥皱眉,“徐爱卿,你要弹劾谁?” “臣要弹劾曹国公李景隆!”徐辉祖大声道,“结交商人,谋图私利。有碍国体,有失官身!” “哦?”朱允熥拉着长音,冷声道,“详细说来!” 第230章 釜底抽薪 “臣,弹劾曹国公李景隆...........” 武臣队列中,李景隆正悄悄对着文官中的解缙打眼色。 按他本来的意图,是想让解缙参他。他们哥俩,昨晚上在清心小筑都商量好了。 可是谁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徐辉祖! 魏国公,参劾他这个曹国公。 “老徐,我.......你大爷!”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声,转瞬间就是一个大大的激灵。 “完了!殿下让徐辉祖参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失了圣心?” 此时,就见徐辉祖郑重的下拜,对着御座之上的朱允熥朗声道,“曹国公李景隆乃国朝勋戚,又总领京师兵马,位高权重。可却堂堂大明公爵之身,为自己谋取私利!” “有山西盐商数人,连续住在曹国公别院数日。所求者,就是为了从曹国公所有的胶东盐场,买卖私盐。所求之数,有五万斤之多!” 嗡的一下,朝堂顿时喧哗乍起,诧异的看着李景隆。 堂堂大明曹国公,竟然和私盐贩子有来往,简直就是丢人! 龙椅上的老爷子,也在瞬间坐直,冷冷的盯着李景隆。 “魏国公徐辉祖!”宝座上,朱允熥开口道,“此事不是儿戏,你参劾曹国公,可有明证?” “有!”徐辉祖大声道,“因为那几个商人,先找过臣,被臣所拒!” 都是大明最顶尖的勋贵人家,谁家手里还没几处盐场? 徐家的盐场还是当年平定蜀夏(明玉珍)之后,老爷子御赐的井盐矿。 “洪武二十三年,那几个商人就走了臣的门路,臣没有答应。这次又进京找臣子,臣拒绝之余心生怀疑。他们一介商人,怎么就这么大胆子,敢来京城找臣买盐!” 徐辉祖继续说道,“臣,送客之后,让家奴暗中盯梢,发现几人进了曹国公的府邸。曹国公乃是国家大臣,臣不得不慎重,后来臣又让人联系那几个上西商人套话。彼等小人,得志猖狂。说已和曹国公谈好,志得意满!” 刷地一下,李景隆后背冷汗直接冒了出来。 这已经不单是明证了,完全是言之凿凿。 “咋办?”感受到御座上,老爷子那冰冷的目光,李景隆心乱如麻,慌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李景隆,确有其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臣............”李景隆跪下,慌张道,“魏国公所言,并不尽实。臣是见了几个山西的盐商,但却未答应卖给他们盐。臣乃大明勋戚,虽然不成器,可朝廷法度,臣是万万不敢违背!” “人家都说出子丑寅卯来了,你还狡辩?”老爷子突然怒道,“咱这些年,赏了你家多少好处。人心不足,你堂堂公爵,和盐商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陛下!容臣.........” “还容什么?”老爷子上了岁数,脾气越发的暴躁,“来人,先把这不知道好歹,丢人摆兴的玩意给咱押压下去!”说着,再大喝一声,“剥了他御赐的蟒袍!” 瞬间,六个金吾卫甲士盎然上殿。 “且慢!”朱允熥开口,对老爷子劝解道,“皇爷爷,李景隆这厮平日最多有点小聪明。在孙儿看来,违背国法的事,他是没胆子做的!想必,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拘押他不在一时,何不让他自辩几句?” “殿下明鉴!”李景隆赶紧叩首,汗流浃背道,“这其中有大大的隐情,这些人臣不得不见!” “你还有理了?”老爷子怒道,“说!” “皇爷爷!”朱允熥再开口,小声道,“孙儿看,这其中有隐情。朝会人太多,不如私下里,召见这厮......” “私下里干什么?朝会正是光明正大的地方,就在这说!”老爷子勃然大怒,白了朱允熥一眼,“你是不是想帮他说情?” 朱允熥无奈,只能回身坐好。 一番话,朝臣们倒也听得清楚。 李景隆心中正感激涕零,突听老爷子就让他在此处说,把牙一咬,心一横。 “臣启禀陛下,殿下!那几个山西的盐商身份低下,可是......”李景隆顿了顿,继续叩首大声道,“可是他们见臣之时,拿得是藩王的手札。臣,不敢怠慢呀!” “藩王?”老爷子大怒,“谁?” “这..........”李景隆故作迟疑,然后低头,开口道,“宁王!” 啪的一下,老爷子的大手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上。 然后,身子气的微微抖动。 “来人,去把那几个猪狗一般的商人给咱抓来,严刑审讯!”说完,阴沉着脸,站起身直接退朝。 此时,李景隆心中才长出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群臣三三两两朝外走去,解缙走到李景隆身边,亲手把他扶起来。 “曹国公您也真是的,既然和魏国公商量好了,为何还要下官出面?”解缙不明所以,埋怨道。 “我要是和他商量好了,能这么狼狈吗?”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要参我?” 解缙想想,忽然眼神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一下放开手,也不再和历经靠得那么近。 “你这是?”李景隆察觉对方异样,开口问道。 但话音刚落,他自己就突感毛骨悚然! 徐辉祖站出来是谁的授意?除了皇太孙殿下,大明谁能使唤得了徐辉祖那黑面厮? 昨日,自己对殿下表现出丝毫迟疑。 今日,徐辉祖直接就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李景隆呀李景隆,你真是得意忘形了。殿下身边,能办事的可不只你一个人?没有你,殿下想办什么事也是易如反掌!” 再想想昨日这件事情,他自己表现出的迟疑,这可不是失了圣心这么简单! 正想着到此处,几个甲士已经无声的靠近。 “曹国公,下官等得罪了?”一个金吾卫大汉将军开口道。 “什么事?”李景隆还没反应过来。 “陛下口谕,把您收押!” “啊?”李景隆一愣,再转头看去,解缙已经飘然走远,看都没看这边。 ~~~ 啪,啪,啪! 寝宫中,不断的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宫人们都颤抖的跪在殿外,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里面还传出老爷子的咆哮,“混账,一群混账!” 殿外,朱允熥无奈的叹口气。他真不想用这种方法,让老爷子知晓此事。 随后他慢慢进去,刚迈步就听到老爷子的怒骂,“滚出去!” “皇爷爷!是孙儿!”朱允熥柔声,迈步进去,“您身子还没好,受不得气!”说着,又道,“再说,事还没问清楚,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宁王的人,还两说!” “天下,谁敢扯着藩王的虎皮做大旗?”老爷子坐下,咬牙闷声道,“咱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些混账出来!” “从他们小时起,咱就请名师大儒教导他们,长大后咱不止一次告诉过他们创业不易,要他们知道民生疾苦!” “可你看看,他们这些混账都干了什么?” “一个个骄奢淫逸不说,暗地里还要违背国法,卖私盐的勾当都做起来了,还有什么他们不敢的!” 朱允熥低头,没有说话。 老爷子这时,把对藩王们的不满和宁王的这事,放在一起说了。 虽说老爷子分封藩王的心是好的,可一到了封地,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的藩王们,就无法无天。 早几年,就有人参劾楚王荒淫无度。 后来,还有秦王暴虐,鲁荒王荒唐等等。 其实老爷子的心中,对这些做坏事的儿子们,不只一次的产生过杀意。 但每次,都硬生生的给压制了。 宁王的事,成了这些事的导火索。 第231章 召他来京 老爷子的大多数儿子们,都继承了他的军事天赋,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但是,却没几个人,继承了他严格的道德标准。 他生平最厌烦的就是有悖国法,败坏国纪纲常。 每个儿子就藩之前,老爷子都一再嘱咐,天下刚平稳数十年,百姓艰难。勿要发动民夫建造王城,勿要奢华享乐,要知道民间疾苦。 可这话,没几个儿子记在心里! 正应了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对待臣子们,老爷子可以粗暴的专行。但是对儿子们,他真是有些下不去手。毕竟,都是他朱家的血脉。 “堂堂亲王,享着荣华富贵,他居然还要派人买卖私盐,他要干什么?”老爷子咬牙咆哮,“咱的脸都让他丢尽了!就算是买卖私盐,就不能做的隐蔽些?要找私下串通勋贵买?” “无法无天!” “蠢笨如猪!” “皇爷爷,您消消气!”朱允熥走到老爷子后面,帮他抚着后背,“为了他们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大孙,咱问你!”老爷子开口道,“倘若真是老十七指使盐商,你要怎么处置?想必,这等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而且,说不定他还做过别的非法之事!” 说着,老爷子咬牙继续道,“想必,藩王之中,也不单单是老十七,做了这些混账事!” “十七叔那人,才学有,武功也有!”朱允熥缓缓道,“他少年心性,心高气傲,但要说坏心思嘛,未必有。毕竟是您教出来的,是咱们大明少年塞王。” “不过他少年得志,在封地一言九鼎,可能是受了别人的撺掇。孙儿觉得,未定论之前,说这些都太早。若真是定论了,把他召回京师,当面问话更好一些!” 老爷子想了片刻,点头道,“对!”说着,对外喊道,“去,让人快快查清此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何况几个依附于藩王的商人! 锦衣卫镇抚司大刑都没用上,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他们不是专职的盐商,本是在大宁帮着宁王每年处理毛皮,马匹,同时专卖茶糖等物的商人。 大宁是边关大镇,外面草原上的胡人对中原的细盐求而不得。所以这些年,他们也暗中夹带,不断的往那边卖盐。 卖的价格,比中原地区高出一倍不止。而且胡人中多有憨厚之辈,往往卖的是盐,到手的是上好的皮毛,活的战马牛羊。再转手中原,就是数倍的差价。 不过,他们交代,他们国手的银钱,大半还是进了宁王的口袋。 宁王,要用这些钱养兵! 大宁八万带甲之士中,隶属于大明在五军都督府记录在册的官兵,自然有军饷有赏赐。而那些隶属于宁王麾下的胡人骑兵们,则全是要靠宁王自己掏腰包。 审讯的文书传到宫中,老爷子看了之后沉默半晌。 然后,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大宁,宣宁王进京! 明眼人都知道,这次宁王怕是落不下好。这些年大明对塞外胡人实行经济封锁,盐茶糖棉等物都严之又严。而藩王,却私下带头做着违法乱纪的事。若不给个交待,如何服众? 再者说来,这盐茶等物都暗中交易了,是不是也有铁器? 武人勋贵们都缩着脖子,不敢发声,生怕被牵连。而文臣们则是蓄势待发,只要有头铁的带头,非要上折子,参他宁王一个灰头土脸,不可收拾不可。 ~~~ “宁王一旦来京,大宁的兵权何人统帅?” 东宫之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对下首的臣子发问。 徐辉祖想想,开口道,“大宁卫指挥使是故汝国公之子周泰,副手乃是驸马督尉,武定侯长子郭镇!” 两人都是功臣之后,汝国公生前是雄武侯,根正苗红的淮西武将,而且是洪武二十三年死后追封国公,可见在老爷子心里的地位。 其子周泰四十多岁,从小就在军中历练为人沉稳。 另一位郭镇,更不用说。武定侯的长子,故郭宁妃的侄儿,还是老爷子的女婿。(这人二十七岁就死了,本来是小病,建文帝派人治,一下给治死了。然后,他老子武定侯郭英对燕王朱棣作战,兵败!) 看来,老爷子给宁王选的大将也是煞费苦心,别有深意。 “给他们去信!”朱允熥沉声道,“告诉他们,边关不能乱!宁王进京是小事,别闹得人心惶惶的!”说着,又想想说道,“郭镇是武定侯的老来之子,爱若珍宝。若此次事了,想个办法让他早些回京,侍奉在老军侯膝下!” “臣明白!”徐辉祖就三个字,然后不再多话。 他这人生性就是如此,不该多说的话,一个字不多说。办事恪尽职守,可却有些无趣。 朱允熥正和手下臣子说话,王八耻出现在殿门外。 “何事?”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回道,“殿下,曹国公夫人在宫门外哭着求见呢!” “她来干什么?”朱允熥皱眉道。 “她说,若见不到殿下,就跪死在门外!”王八耻又道。 李景隆如今还在狱中,老爷子既没说怎么处理,也没说放人。 其实对于他而言,朱允熥不过是想给个小小的教训。他不介意臣子有私心,介意的是臣子做任何事都要考虑私心。臣子聪明是好事,但从聪明过头就是坏事。 宁王之事中,李景隆有两点错处。 其一,那些商人接触他的第一时间内,他没有及时上报。 第二,该他出头参劾的时候,他却躲了。 尽管他所说的有些道理,但朱允熥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四个最不想听的字,明哲保身! 关他下狱,其实不过是略作惩戒,让他自己想明白。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东宫给的。能给他,也能收回来。 你是东宫的人,保谁的身? 驭下之道,帝王心术从来就是如此! 朱允熥想想,“让她进来吧!”说完,本想让臣子们退下,不过还是沉吟片刻,“徐辉祖,铁铉留下,其余人下去吧!” “臣等告退!” 殿中臣子们退下不久,王八耻带着有些神情恍惚的李景隆之妻,邓氏进来。 “臣妾,磕见皇太孙千岁!” 她本是功臣之后,不是哭哭滴滴小女儿。可大明开国这些年,功臣被杀无数。突然之间丈夫下狱,她真是有些怕了。 “你还嫌不够乱吗?”朱允熥没好脸色,怒道,“一个妇道人家,在家等着就是,要闹到孤的东宫来?亏你还是功臣之后,这点见识都没有?不怕人笑话!” “臣妾不怕!”邓氏哭道,“臣妾为丈夫出头,谁爱笑话谁笑话去!”说着,继续说道,“殿下,若不是实在担心,臣妾一介女流,怎会抛头露面,出此下策!” 哭着,擦了下眼泪,“我家老爷是无妄之灾,殿下一定要救救他呀。他对您最是忠心不过,在家中常说他现在一切都是殿下您给的,这辈子他都对您忠心不二!” “臣妾一介女流,军国大事一概不懂。我家老爷子触怒皇爷下狱,能救他的,只有殿下呀!” “我家老爷昨日还说,再过几日就是殿下您的寿辰,要臣妾张罗些好物件,给殿下贺寿!” 听到此处,朱允熥也是心中一软。 他自己都忘了,马上要过生日了。 ~~ 第232章 故人相见 李景隆被关在刑部大牢之中。 这个关押地点,就很值得考量。洪武朝,被下狱的勋贵数不胜数,能囫圄出去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但他们下的,都是锦衣卫镇抚司的诏狱。 而曹国公李景隆,则是只被关在刑部的大狱中。 说是关,其实是看。在未有圣旨,也未有任何申斥的旨意,和审问的旨意之前。再加上关在这个么一个耐人寻味的地方,所以李景隆并未受到委屈。 相反,还受到些优待。 刑部大狱中,单独一间还算干净,过得去的监牢中,李景隆默默坐在凳子上。他身上还穿着勋贵国公的御赐蟒服,神色也还算平静。 活这么大,其实他李景隆没有经过半点波折,仕途到如今更是一帆风顺。突然而来的牢狱之灾,对他而言,无疑是一道响亮的警钟。 “这几年,以为攀上了皇太孙,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又掌管了京营兵马,以为日后勋贵之中,我李景隆一人独大!” “行事说话,难免失去了臣子该有的恭敬和谨慎!” 李景隆逐条在脑中反思着,这些年是不是有些飘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好人缘,说话办事滴水不露。更是八面玲珑,让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可以前和现在不同,以前他可以好人缘,因为他没有太重要的权柄。 而现在,他不能再有好人缘,不能再用过去的方法行事,不能再凡事都想着保留几分。 因为皇太孙给了他权力,是让他做事的,而不是让他做人的! 想到此处,心中一阵深深的懊悔。 就此时,门外传来脚步。一个刑部的堂官带着几个狱卒,拎着食盒,推门进来。他牢房的门,都没锁。 “下官见过曹国公!”刑部堂官行礼道。 “别!”李景隆赶紧亲手扶起,他俩的身份差着十万八千里,若是以往,李景隆见都不见这么低的官,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笑道,“李某戴罪之身,可不敢受阁下的礼!” 堂官笑道,“国公大人说笑了!”随后,一摆手,让狱卒把食盒放下,亲手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饭食。 两个馍馍,一碗炖肉,一碟腌菜。 “大牢里没什么好吃的,委屈国公了!”堂官又道。 “不敢如此!”李景隆摆手道,“李某是代罪之身,能有口饭吃已经皇恩浩荡,如何还敢要口腹之欲!”说着,看看食盒,再次道,“身在牢狱,依旧有此饮食,李某愧不敢当!” 说着,又拱手道,“阁下不必单独给李某张罗什么,旁的犯人吃什么,李某吃什么就是!” 之所以如此的小心翼翼,乃是应有之举。谁知道这刑部堂官,回头会不会给他打小报告。现在是龙要盘着,是虎要卧着。不但不能给别人落下半点口实,还要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悔过认罪之心。 堂官笑笑,看看牢房,开口道,“这牢里太寒酸了,大人要不要通知府上,送些盖的用的来?白天还好,晚上大牢里可冷?若是不方便,下官可以代为转达!” “万万不可!”李景隆连忙摆手,“李某有次日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上刑住在水牢中,已经是陛下和皇太孙格外开恩。李某怎敢,再不知好歹?” “阁下的心,李某领了。只是如今李某待罪,已经寒了皇上和殿下的心,现在正是要洗心革面之时。” 见李景隆小心如此,堂官点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狱卒快步上前,在堂官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景隆站得很近,隐约听到什么手谕两字,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拿着手谕来的?”堂官问道。 狱卒道,“千真万确,上面还有尚书大人亲笔画押!” 堂官眼珠转转,再对李景隆拱手道,“曹国公稍坐,有您的故人,前来看您!” 有人拿着手谕来看我?就是不知道是皇上的手谕,还是皇太孙的? 李景隆心中又忧又喜,不由得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视线中,大牢的入口处,一个青年官员拎着一个大食盒,皱眉进来。 李景隆大喜,趴在栏杆上叫道,“小解,小解,我在这!”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东宫伴读,解缙。 解缙绷着脸,走到牢房门口,根本没给刑部堂官好脸,“本官要和曹国公单独说话!” “是,大人请!”刑部堂官低头应了一声,还顺手帮他们关上牢房的门。 “是殿下让你来看我的?”人都走远了,李景隆压低声音急忙问道。 解缙看看左右,把食盒中的食物放在桌上。 红烧大黄鱼,盐水鸭子,口蘑肉片,炸素丸子,四个菜。 “老祥记酒家的手艺,趁热!”解缙说完,撩开官袍坐下。 “现在我哪还有心思吃呀!”李景隆急道,“你快和我说说!” “说什么?”解缙奇道,“我只是来看看,尽朋友之谊而已!旁的事,一概不知!” 李景隆奇道,“不是太孙殿下让你来看我的吗?” “是我在皇太孙那讨了手谕来看你!”解缙纠正道。 顿时,李景隆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然后坐在饭桌上,看着那几个菜,苦涩的问道,“没酒?” 解缙再看看左右,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酒壶,啪地一声扔过去。 “二十年的绍兴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这个情,李某记下了!”李景隆喝的不是酒,而是苦涩,还有失落。 两口酒下肚,李景隆再次问道,“小解,你是皇太孙身边的人,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你听着什么没有?” “听到是没听到,不过嘛.........” “不过什么,你快说!”李景隆来了精神,直接抓着解缙的袖子,“好兄弟,你帮帮手,大恩不言谢。李某过了这关,我......我亲自去扬州买几个俏丽的丫头送你!” “我图你哪个?”解缙开口,随即眼睛眨眨,“俗,解某爱的不是女色,而是风月,而是才情!” “我懂,我懂!”李景隆急道,“肯定都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你读书时她们红袖添香,才子佳人,对吧!” 解缙笑笑,“咱哥俩相交这么久,不必这么客气!” “应当的,应当的!”李景隆点头道。 “其实呀,你现在还没明白过味儿来。怎么处置你,不在于皇上和殿下,而在于你自己!”解缙道。 李景隆想想,“你说清楚!” “你看呀,犯事的是你自己不?”解缙小声解释道,“你有错不?虽说这个错,未必真的有多大,可你是不是有错!” “是是是!”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 “你看,你都认错了,怎么还和没事人似的,不该上请罪折子吗?”解缙说道。 啪,李景隆一拍脑门,懂了。 他的罪,是因为徐辉祖弹劾他结交盐商而起。而那些盐商,又都是宁王的人。 “那你看,我顺着哪头说?”李景隆继续问道。 他现在之所以暂时无忧,正是因为他结交的是宁王的人,或者说是宁王的人,找到他的门上。 若他真是暗中卖私盐,老爷子还能这么客气?早上家伙了! 他也想明白了,他现在如此地步,就是皇太孙对他惩戒。 可他现在不明白,也想不透的是,皇太孙到底要把这事办到什么地步。 “我再给你提个醒!”解缙小声道,“圣旨刚下,宣宁王进京!” 第233章 不破不立 宣宁王进京,这事就要闹大。 当年老爷子宣秦王进京,差点把爵位都给夺了。 李景隆心中思量一会儿,已经有了主意。 宁王出事谁最高兴,当然是皇太孙! 那现在,他李景隆的折子就非要把事都推到宁王身上不可。 譬如,宁王势大,性格倨傲,臣为勋戚不敢违背等等! “那,上了折子之后呢?”李景隆继续问道。 “你看你,平日的机灵劲儿哪里去了?”解缙笑了声,开口道,“你上了折子,表了心迹,殿下能不护着你?” “你呀你呀,老李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解缙继续说道,“黄天孙对你,可是信任有加呀。你私下里弄出这个事来,你对得起他吗?” “咱们这些东宫的臣子,头上就一个主子,就是皇太孙。别看你是什么国公,身家荣辱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 “你现在怕的,不就是皇上恼吗?可皇上再恼,这事最后不还是要征询殿下的意思?” 李景隆要的,就是这句话。 瞬间,他差点泪流满面。他的罪过,说重说轻,其实都在君主的一念之间。都在于,有没有人真的帮他说话。 “殿下到底还是惦记着我!”李景隆心中道,“还是想保我!” 想到此处,心中更加懊悔。 “早知如此,我何必想着明哲保身那混账事!这下好了,既得罪了皇上,又惹恼了殿下,落到这个下场!” “也就是你!”解缙继续说道,“换做旁人,殿下问都不问!” “天恩浩荡,李某心中愧疚,羞愧欲绝!”李景隆对着皇城方向拱手。 “你心里知道就好!”解缙白他一眼,“你呀,活该有此一遭!好好的国公,殿下的近臣。非要和藩王的人掺和什么,还是这种私盐的事。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要是你当场就抓了那几个人,直接送到殿下面前去!” “要不,就说他们招摇撞骗,直接打死了事!” 李景隆心中苦涩,拱手道,“小解,此事,李某谢过了!” 此时,他也明白了。解缙说不是皇太孙让他来看自己的,其实就是如此。 “别谢我,要谢就谢你媳妇!” 顿时,李景隆脸上有些扭曲,“她,私下找你了?” “你想什么呢?”解缙怒道,“是她去皇太孙那哭求!懂吗!殿下本不想见她,她说要跪死在宫门外。见了殿下,一个劲儿的说你好,说得殿下心软了!不然你以为,你能现在这么舒服?” 李景隆心中的心,马上放下,叹道,“家有贤妻呀!” 说着,想起了什么,赶紧道,“这个月初九,马上就是殿下的寿辰。今年皇爷的生辰,下旨不许操办。但是殿下大喜日子,我这个做臣子的,必须要尽到心意!” “劳烦你跟我家里说一声,库房里好好找找,找些合意的给殿下送去。若是家里东西不好,让我夫人去岳父家里走一遭!” “满京城都知道,你曹国公搜刮丈人家是把好手!”解缙取笑一句,“行了,话说到了,我也该走了!你想想折子该怎么写吧!” “别呀,小解,你是大才子,给我出出主意!” “这有什么好出的,你就记住四个字!”解缙压低声音,“火上浇油!” ~~ 去说解缙出了刑部大牢,径直坐上门口的绿呢马车。 “老铁等急了吧?”坐进车厢,解缙笑道。 车厢内,铁铉正襟危坐,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看什么呢?”解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看,发现没什么奇特之处,又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铁铉古井不波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这次的事,有些不对!” “你是说..........?”马车缓缓行驶,解缙若有所指的问道。 “我早上在殿下处,看了几个山西商人的供述。从胶东到大宁,沿途被他们用宁王的名头拉拢,收买,威慑的官员可不在少数。若是以往,以皇上的脾气,肯定让锦衣卫大肆抓人了。而这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解缙笑道,“自己儿子么,皇上最爱面子,这等家丑.........” “这可不是家丑,没有圣旨,大宁就私自对草原胡人贸易,这是其一!”铁铉在正色道,“再者藩王之尊,私下结交地方官,使其为用。你觉得这是家丑吗?” 说着,忽然脸上冷笑几分,“这等事,想必不单只有宁王一个人做吧!” 解缙想想,“到底最终如何,都要等到宁王入京!”说着,也叹口气,“藩王非国家之福,到底怎么处置,不是我等臣子能做主的!” “你说,殿下是会主导罚宁王,还是保他?”铁铉又再次问道。 “我估摸着,还是保!”解缙道,“让宁王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说着,笑笑,“不过嘛,宁王进京不死也扒层皮!” 忽然,铁铉叹口气,“今日殿下和我说,我要外放了!” “又去哪?”解缙惊问,“这才在京里待了几天呀!” “西安!”铁铉开口道,“陕西布政司,左参政!” “哟,三品的地方大员了!”解缙取笑道,“以后见了你,要称一声大人了。哎,我虽说是进士及第,官职清贵。可也只能窝在京城里,做一个词臣。老铁,说起来,我倒是有几分羡慕你!” 铁铉没有接话,反而说句不相干的,“我还在殿下那里听说!过了年,他就让沈王就藩。封地平壤,到封地后,改藩为韩王!” “从辽东都司,拨兵马给韩王为护卫,驻扎三韩之地!” “同时,命皇十五子辽王,扩大军镇,沿途辽东多建军堡,不再受燕王节制。所需兵马,人口,也都从辽东都司拨给!” 解缙想想,正色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把辽东都司给拆了?” 辽东都司,十余万大军,名义上正归燕王朱棣调遣。 “还有北平的布政司使,卫所指挥使,殿下的意思是统统换掉!”铁铉继续道。 “嘶!”解缙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一来,燕王非气疯了不可!”说着,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要对藩王们下手了吗?等不及了吗?可现在,皇上还在,不是好时候呀!” “所以说,殿下需要一个借口!而宁王进京,就是借口!” “说明白些?” 铁铉忽然难得的一笑,“殿下可以让李景隆火上浇油,说宁王不法。也可以让宁王火上浇油,痛说其他藩王不法!” “如此一来,朝廷对藩王的惩戒,麾下官员调动,或者是裁减护军,都有理有据,让人无法辩驳!” 解缙想了片刻,哑然失笑,“人家都说我解某是聪明绝顶的人,跟你一比,我只有小聪明罢了!” “听我一言!”铁铉板着脸,郑重的说道,“我知道你性子有些洒脱,不拘小节,爱交朋友。但这两年,你什么都不要做。你是皇太孙的亲近之人,一旦涉及到地方上,许多人会想办法走你的门路!” “你千万不能乱伸手,收不该收的东西,更不要帮谁说话。不然的话,谁都保不住你!” 解缙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大明官场又将大乱!” 铁铉看着窗外,“不破,不立!” 第234章 马上入宫 京师之外,一队骑兵缓缓而来。 数百骑兵,虽速度不快,但队列森严。 虽缓缓,但他们身上的征尘,却表示他们是星夜疾驰而来,只不过到了京师近郊,才放慢脚步。 骑兵最前,众星捧月一般骑在良驹宝马的青年将领,英武俊美的脸上,满是纠结和愁云。 而且,越靠近京城的城墙,这种的神色越浓。 宁王朱权,来了! 若以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塞王,必定人如龙马如虎,气贯长虹一般激昂而来,必要让沿路的大明军民,看看他宁藩的麾下儿郎。夸耀一番,他少年边王的武功。 可现在,他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 “先生,何以教我?”站马上,朱权微微侧头,对身边一个儒生模样人问道。 那人四十多岁,长须黑面显得很是老成,微微皱眉开口道,“千岁见了陛下,不可争辩,不可辩驳,虚心认罪痛哭流涕即可!” 说着,又想想,“这时候,千万不能硬顶!” “这个本王自然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若是硬顶,倒霉的是我自己!”宁王朱权叹道。 他已知老爷子突然叫他来京城的用意,更知投效在他门下的几个盐商已经下狱。只是他还不知道那些商人说了多少不该说的,不过想来,宁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该说的也都说了。 不然,老爷子何以震怒至此! 有些事,没出事之前是侥幸,出了事才知道怕! 不过惊恐之余,又有些不忿。这等事又不是他一个藩王在做,那几个兄长,哪个背地里不错。 宁藩在大宁,地理偏远贫瘠,百姓稀少黄沙遍地。自己这个亲王,虽说手下有数不清的土地,可都是沙子有什么用。一年的俸禄只有五百石,够干什么的。 而且大宁是边关大镇,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眼睛恨不得直勾勾的盯着,一根钉子都是记录在册的。若不私下里想想办法,自己这个宁王还怎么做。 “千岁到了陛下面前,也要哭诉一番在大宁的功绩!”那幕僚又开口说道,“譬如,您在大宁推行农耕,栽种耐旱易活的作物,又广植树木治理黄沙。还有您推行汉化,编纂图书等事。陛下听了心中欢喜,对您其他的事,也就能网开一面!” “也只好如此!”宁王再叹一声,苦笑道,“哎,好端端的,本王倒是先倒霉了!” “千岁千万不能有这等心思!”见宁王心中还有几分不忿,幕僚劝诫道,“此事,您错就错了,认错就是。陛下和您乃是父子之情,最多不过是惩戒而已。” “可若您以为自己只是倒霉,被人抓了错处,那就是知错不改。陛下,必重重的罚你!” 说着,幕僚又皱眉道,“以前,在下就不赞同这个卖私盐的勾当。也不知您,听了谁的撺掇!” “好啦!好啦!本王知道了!”宁王笑道,“一切都听先生的主意!” 那幕僚继续说道,“千岁您一切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张扬,太过要强,凡事不肯低头。这一次,受些挫折也未必是祸!” “你说对了,本王什么都能受,就是受不得气!”朱权哼了声,说道,“可恨那徐辉祖,本王额外弄些银钱,关他鸟事!还要在朝堂上弹劾,还有那几个商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爷子最爱面子,若是偷偷知道了,骂几句也就过去了。可现在这么大张旗鼓的,还要本王来京。哼!这口气,本王真是咽不下去!” 幕僚想想,先是摇头,随后开口道,“若千岁不想受气,在下倒是有个主意!” 宁王大喜道,“先生快说!” “何必,求助于东宫!”幕僚小声道,“东宫储君若肯斡旋一二,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求他?”宁王眉头一皱,“本王宁可吃老爷子的鞭子!”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至极。 “他是君,您是臣,求他也不丢人!”幕僚再道,“您现在不求,早晚还不是一样要面君称臣?” “此事休要多言!”宁王不悦道。 幕僚暗自叹息,不住摇头。 就这时,队伍前方的骑兵忽然通报,京城接官亭那边,有大队人马,迎接宁王入京。 队伍前行,宁王看到那边的人马。 最先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岳父,京营兵马指挥使张泰。他身边的,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 “恭迎宁王殿下!”接应宁王的人,见宁王之后,行叩拜礼。 “嗯!”宁王朱权在战马上微微点头,看着张泰,笑道,“老泰山,您怎么来了?” 他虽然得宠,少年封大明塞王。但妻子的母族地位却不甚高,不似其他藩王,正妻都是开国淮西勋贵之女。 “臣奉旨,前来迎接王爷千岁!”张泰有些欲言又止。 宁王朱权看看张泰身边的人,就明白为何张泰有话不能直说。 当下冷声道,“接本王的不该是皇城殿前军吗?怎么是你们这些东宫的人?” 傅让躬身,面无表情说道,“曹国公停职,下官现是皇城殿前军指挥使。”说着,顿顿,“也是东宫侍卫统领!” 宁王的眉头,不由得一皱。 老爷子还真是宠这个孙子,宠到了没边儿! 听这个意思,是把皇城守军都交到了东宫的手里,历朝历代就没见过过这样的。 不过,随即心中忽然想起少年时,在紫禁城中的旧事。 那时的他还未就藩,母妃整日提醒他要讨好太子。用他母妃的话来说,你太子大哥若是谋反,你父皇还怕你大哥手里兵不多将不强呢。 想到此处,他心里更加不痛快。 当年大哥地位那么稳当,老爷子都没把皇城殿前军交给他,现在倒好,又是监国又是给了宿卫之权,还真是宠到没边儿。 接着宁王眼神看向傅让身后一人,顿时勃然大怒。 “阿斯兰,你见到本王,怎么不行礼?” 傅让身后穿着参将服饰,如今以如汉人模样一般的壮汉,正是当年朱允熥在他手上赢到的,胡人勇士阿斯兰。 当日在宁王麾下,他只不过是一冲锋之马前卒。而现在,却是大明将校,又常伴在皇太孙身侧,气质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下官,见过王爷千岁!”阿斯兰闷声闷气的说道。 不是他不顾旧主,而是他生性如此。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性子。 宁王更是火冒三丈,“哼,攀上高.......” 他实在是忍不了,当日的胡人贱种现在成了大明的皇城亲军将校也就罢了。对他还只称下官,不再称臣。 “千岁!”宁王幕僚开口,小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宁王朱权压制心中的怒火,“你们来接本王,带本王去哪里?” 傅让开口道,“奉圣谕,进宫!” “现在?”宁王奇道。 “是!圣上口谕,宁王来京,直接入宫,不得延误!”傅让说道。 第235章 老子宰了你 奉旨进宫,宁王朱权,不得带任何兵马,只身一人。 此时,皇太孙朱允熥正在东宫之中,与中书舍人刘三吾下棋。 刘三吾也是当朝名士,最擅下棋。可与朱允熥对局,一张老脸却皱成了橘子皮。 无他,他们下的不是士大夫废寝忘食的围棋,而是市井小民最乐的象棋。 棋盘上,朱允熥的车炮前呼后拥,还有过河小卒在腹心捣乱,刘三吾已经完全乱了分寸。 啪地一声,朱允熥手起棋落。炮打刘三吾中门,吃掉了对方的老相,笑道,“将!” 刘三吾胡子抖抖,跳马! 朱允熥笑笑,小兵往前一步,直接别在了马腿上。 然后,笑着点点另外一侧因为对方跳马而活来的炮,笑道,“这个炮落下去,你就没地方走啦!” “臣,不是殿下的对手,认输!”刘三吾拱手苦笑,“臣实在不擅此道!” “人家都说你刘三吾是国手!”朱允熥笑道。 刘三吾低头道,“臣擅长的是下围棋!” “啧啧,围棋!我们老朱家及几辈子加起来,都没那个雅骨!”朱允熥从棋盘上起身,笑道,“还是象棋好,双方列阵,摆明车马你死我活!” “而围棋,则是暗藏凶险,须尽心博弈!”刘三吾道。 “终不如一刀一枪来的快活!”朱允熥笑道,“围棋是围,象棋是杀。古往今来,再者围棋是诡道,讲究的是兵不血刃,谋划为先。”说着,笑起来,“皇爷爷曾说过,一盘棋往那一坐就是一天,娘们唧唧算来算去,不痛快,不爽利!” 刘三吾也不争辩,他不是没和皇帝还有先太子下过象棋。可那两位,都是雷厉风行,尤其是皇帝,大开大合之下攻势让人应接不暇。 可眼前这位皇太孙,下象棋全是套路。以车马为先,看似攻城掠地,实则小卒过河恶心你。然后出其不备,当你以为他要和你兑子的时候,他去满是后手。 皇太孙的棋,下得有些苟! 不过,他不敢明言,开口道,“今日殿下怎么有此雅兴,召臣来下棋!” 朱允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没事,这些日子累了,放松一下!” 刘三吾环视一周,殿中只有他们君臣二人,低声道,“算算日子,宁王就要来京了!” “嗯!”朱允熥道,“料想就是今日!” “臣斗胆一问,宁王之事,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是保还是罚?”刘三吾问道。 朱允熥放下茶碗,笑道,“利弊如何,你来说说?” “若保,则善!若罚,则乱!”刘三吾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如今藩王,还动不得!” 朱允熥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对方说下去。 “皇上说的话,就是咱大明祖宗家法!”刘三吾继续道,“藩王封国,拱卫京师。京师是树干,而各藩王是枝叶,从此家国天下.........” “说正题!”朱允熥打断,开口道,“为何动不得!” “权力一旦给出去,再收回来,就要见血!”刘三吾道,“皇上年老,怎能落下杀子的名声!”说着,叹口气,继续道,“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但........” “剩下的话不敢说了吧!”朱允熥笑道,“孤替你说,你是想说皇爷爷一辈子谁都不在乎,唯独在家人身上拎不清是吧!” “臣死罪!” “哎!”朱允熥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开国雄主最后晚景凄凉,子孙相杀,乃至父子相残。我大明建国之后,一无皇子内斗,二无父子相疑,虽是天家,但也有几分百姓之家天伦之乐。” “归根到底,我朱家的人太少了。皇爷爷起兵之前,朱家仅有皇爷爷一支男丁。等到略有所成,靖江王来寻,也不过两个男丁。到如今,每个男丁都被皇爷爷爱如珍宝!” “倘若换做你,你能狠下心吗?” 这时,王八耻忽然在殿门外轻声说道,“殿下,宁王入宫了!” 朱允熥点点头,王八耻再度出去。 刘三吾急道,“殿下,臣有一言!” “说来!” “若殿下想保宁王,切记不能太早出声!”刘三吾开口道,“宁王幼时,臣教其读书。其人性子倨傲,不懂进退,爱迁怒于人,而不知醒身。此次入宫,必惹怒陛下。” “殿下若救,则需在紧要关头,千钧一发之际,唯此方能让宁王心悦诚服,领您的情!” “当年,先太子正是如此!” “有次,皇上恼怒秦王,欲亲手杖责。宫人来报,皇上拿起棍棒,太子说知道了!” “皇上动手了,太子也只说知道了!” “等秦王被打得皮开肉绽之时,太子才出面!” 朱允熥笑道,“这事我知道,我爹不但去了,而且还哭着扑在秦王身上,对皇爷爷说。不教乃兄之过也,请父皇责罚于我,饶过二弟!” 刘三吾点头,“正是如此!”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所求者,也不一样!”朱允熥随意的笑笑,“来,再来一局!”说着,开始麻利的摆着象棋。 顿时,刘三吾老脸又皱成一团。 ~~~ 宁王朱权在路上说得豪气,可进宫之后却心中忐忑。 宫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人站在老爷子御桌之前。桌上,摆着几份卷宗一样的东西。他放眼看去,赫然写着查宁王商人卷! 心中砰砰乱跳,偷偷看看左右,想伸手去拿,终究没敢。 忽然,侧殿中传来轻微的脚步。 宁王转动眼帘,只见视线中出现一双趿拉的布鞋,感谢跪下。 “儿臣参见父皇!”宁王大礼拜道,“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背着手,慢慢的站住,玩味的看着宁王。既不叫他起来,也不不说话。 瞬间,宁王后背满是冷汗,大声道,“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眉毛动动,随便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对桌子上努努嘴,“自己去看!” “儿臣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看!” 宁王被喊的一哆嗦,颤颤巍巍的拿过卷宗,刚看了几眼,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王在大宁,私下与胡人贩卖朝廷严禁之物。只这几个商人,每年所卖糖茶皆在万斤以上。所获之牛马,卖与内地。又与许多地方官,暗通款曲。” “另,尚有牛马皮毛,金沙宝石等物,涉及楚,蜀,湘等藩王。诸藩王往来频繁,常通私信。甚至有内藩锦绸等物,一律交与宁王,换取战马,再运往内地发卖!” 看着,宁王的手都哆嗦起来。 上面所写的,都是真的。 虽说是要钱养兵,但他为人张扬,唯恐在兄弟中落下面子,所以常年和诸王有大笔的金银人情来往,为的就是要别人说一声,好宁王! “父皇,儿臣有罪!”宁王一下想起幕僚的话,哭道,“儿臣愚昧,犯下过错,请父皇责罚!” “罚你?”老爷子冷笑,“咱让你当大明的塞王,是让你镇守边关,为国效力。而你,私下里做这些事,还有藩王的样子吗?” “你贩卖私盐也就罢了,还卖这些违禁品给那些鞑子,你是生怕他们喘不过气来,不能再南下牧马是吗?” “你自己卖也就算了,还在你兄弟们那边显摆,让他们也动了歪心思,你居心何在?” “父皇.........”宁王分辨道,“儿臣也有难处,大宁地处贫瘠.........” 大惊之下,宁王忘了幕僚再三交代的话。 果然,老爷子大怒,“畜生,还敢狡辩!”说着,突然起身,走向御案。 儿子混账老爷子能忍! 儿子骄奢淫逸老爷子也能忍! 甚至暴虐老爷子都能忍! 但是,这句来往频繁不能忍! 藩王们往来频繁,皇帝怎么想?他这话皇帝不想,下一个皇帝呢? 宁王,这是把他的兄弟们往沟里带,要他的大孙,未来的大明皇帝,忍无可忍! “不是儿臣狡辩,实在是.........” 突然,宁王说不下去了,表情惊骇欲绝。 老爷子一把抓起御案的战刀,噌的一声抽出来。 怒道,“老子宰了你!” 第236章 爹,别打我 噌一声刀出鞘,寒光现。 老爷子怒不可遏,挥刀直砍宁王的脖颈。 雄狮虽老,亦是百兽之王。 霎那间,宁王朱权几乎能在雪亮的刀锋之上,看到自己惊恐的倒影。 电光火石之间,朴不成在殿门口大喊,“十七爷,小杖受,大杖跑!” 宁王顿时反应过来,在老爷子刀锋落下的那一刻,狼狈的侧身避过。 “父皇饶我!”他大哭求饶着,直接朝外跑去。 铛地一声,老爷子的战刀砍在了大殿的金砖上,泛起火星点点。 这一刻,老爷子真是动了杀心! “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些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个个都要气死自己?” 此时,老爷子心中那些积压的,对所有藩王们的不满,还有明知他们有错,但为人父要想尽办法维护他们周全的两难情绪,迸发出来,交织在一起,再也忍耐不住。 “敢跑?”老爷子怒道。 随即,拎到快步跟上。 “父皇!父皇饶我!” 宁王朱权脑中一片空白,自幼时开始,他何曾见过如此盛怒的皇帝。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个慈父,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之主。 这时他才明白,他自以为傲的勇武,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什么都不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饶。 他仓惶的朝外跑着,忍不住回头看。见老爷子依旧追着,不禁惊骇欲绝。 “往哪里跑?” “往东宫跑!” 事到这个份上,唯一能帮自己的,只有东宫! 但是,他刚想到此处,突然脚下踉跄。慌不择路之时,他绊倒在大殿的门槛上,直接从门里摔了下去。 “你这混账东西!”老爷子的怒吼,就在背后,宁王似乎感受到后心传来的刀锋的冰冷。 “父皇饶我!” 宁王大喊一声,在地上翻身。 老爷子的刀已经举起来,周围的宫人,侍卫在这一刻全部跪倒,没人敢看。 宁王看着刀尖儿,看着盛怒的皇帝,眼角落下两行泪。 嘴里,忽然如孩子一般喊道。 “爹!” 刀,停在半空! “爹!”宁王声音颤抖,哭道,“我错了,爹!” 老爷子持刀,眼神复杂。高大的身体晃动两下,最终恨恨的长叹一声。 丢了手里的刀,靠着门框,慢慢的坐在门槛上。 “朴不成!”老爷子低声道。 后者,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过来,“奴婢在这!” “去跟他们说!”老爷子对那些宫人侍卫们的方向努嘴,“方才的事,若泄露半个字出去,他们一个也不用活了!” “奴婢遵旨!” “都滚!”老爷子摆手。 转瞬之间,大殿周围的宫人侍卫,为之一空。只剩下,他们朱家父子二人。 “儿子!”老爷子缓缓开口,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长不大!” 宁王跪在地上,泪如雨下,“儿子错了!” “你错在何处?” “儿臣......儿臣不该私下买那些违禁品。不该.......不该和各位皇兄一道私下买卖战马,布匹,茶叶.......”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子里,仰望天空,突然打断对方,“你错在,蠢!” “你以为你拉着你那些兄长们一块发财,他们就能说你的好?” “你以为别人会说你宁王仗义?人家会说你蠢,别人都是偷偷做坏事,唯独你,唯恐别人不知道你做坏事!” “儿子蠢笨如狗!”宁王叩首道。 “你不但蠢,而且坏!”老爷子缓缓道,“你拉着他们,其实是把他们带上死路!” 有句话,老爷子没有说,放在了心里。 “你今日叫咱一声爹,虎毒不食子,饶了你!来日咱这个当爹的不在了,你叫谁?谁饶你?谁饶你那些兄长?” “往前点!往前点儿!”老爷子继续说道。 宁王跪着,有些畏惧的往前爬,爬到了老爷子脚边。 老爷子慢慢的脱下脚上的布鞋,轻轻敲打宁王的肩膀,“说,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找李景隆买盐?天下可以买盐的地方那么多,为啥非要在他那里买?” 宁王想起来之前幕僚的话,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的说道,“那几个盐场被李景隆得去后,儿臣一开始是不想从他那买的。可是从别的地方买,一来是没有这么大的量。二来是,运不过来!” “从胶东出发,走河北大同............” 老爷子的面容,再次逐渐狰狞起来。 从宁王的描述中,老爷子的脑海里出现一条路线,一条全都由他儿子们镇守的路线。 河北唐山的齐王,大同的代王,宣府的谷王......... 根据那几个商人的供述,每年从这条路上走的盐茶布糖等物数不胜数,胶东的五万斤盐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你面子倒是大呀!”老爷子冷笑道,“这主意,一开始是谁出的?” “是二十五年,诸王出塞那次.........” 分封大明九边塞王,不是为了守而是为了攻。 诸王之中秦王最长,每年集合九边塞王,出征漠北,像一张网一样把草原上的北元人马,筛了一遍又一遍。 “当时,儿臣听四哥说了几句,就上了心.............” “他是刻意和你说的?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的?”老爷子忽然插嘴问道。 “也不是刻意和儿臣说,也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宁王想想,开口道,“北征结束时,四哥,七哥,十三哥,十四哥,十六哥还有儿臣去打猎。那次十六哥刚刚就藩,说了句封地清苦!”说着,看看老爷子,畏惧的说道,“说,父皇给的那些俸禄,还有封地的产出根本不够养活麾下儿郎们!” “然后,四哥就说了这事儿!”(齐,代,庄,庆,四个塞王) “他到底怎么说的?”老爷子怒道。 “就是........就是............”宁王惊恐,“就是当时,四哥说,藩王的名头说着好听,可谁当谁知道。边地苦寒,远不如内陆繁华大城。人家在什么武昌,成都吃喝玩乐,咱们在边关吃沙子!” “咱们,麾下要么是罪囚充军,要么是汉胡杂血,都是桀骜不驯难以管束之辈。手里没钱没粮,更别说招揽塞外的部族!” “五军都督府,户部,兵部,盯咱们也紧。有些事,只能咱们自己想主意。父皇也说了,咱们这些塞王有随机应变之权!那咱们就脑子灵活点,别那么迂腐!” “边塞虽然穷苦,可好马好牛羊好皮子有的是,还有沙金药材等。这些东西在这不值钱,但是运到内陆,可就是大价钱!” “中原的布,茶,细盐随处可见,但在边塞,三匹上好的战马,就能换一口铁锅!” 说着,宁王再看看老爷子,小心的往后爬两步,“所以,儿子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他怕老爷子打他,谁知,老爷子听了之后,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还说什么呢?”老爷子的嗓子,不知怎么,忽然哑了。 宁王道,“也没再说什么了!哦,对了,四哥还说,兄弟们都是亲情的手足,虽然天各一方,但是不能断了来往。有什么事常通书信,互通有无!” 顿时,老爷子无声的笑起来。 “这事,不但你一个人在做?”老爷子又问道。 宁王低头,犹豫再三,“父皇,其实兄弟们多少都有自己来钱的路子,即便是二哥三哥,这些事也不是.........” 老爷子慢慢扶着门框站起来,迈过门槛,问道,“你说是洪武二十五年出塞那次,那次,你大哥还在吧?” “是呀,大哥那时候还在呢!”宁王道。 第237章 不是财主家分家当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的北征,那时候太子朱标还在。 “老大还在,这些弟弟们,就开始私下串联了?” 扶着门框,老爷子的手指死死的捏着,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 “真是咱的好儿子,都是咱的好儿子。咱分封你们,是为了大明朝的边关重地。可你们.........” 老爷子心里默默说着,慢慢朝里走。 空旷的殿中,空无一人,那张龙椅格外醒目。 “当年,真该听刘伯温的!”老爷子垂然坐在凳子上,看着龙椅出神。 当初分封藩王,众臣之中,刘伯温第一个反对。不断的用汉晋之乱,提醒老爷子。 私下里还单独对老爷子说过一句话,世上最难平的不是沟壑,而是人心! “老大还在,这些小的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老大不在了,这些小的更无法无天!” 老大走了,老二也被人毒死了,眼看其他这些小的,一天天大,而自己一天天老! 老爷子忽然明白,为何自己大孙的笑容背后,总是藏着很多东西。 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担忧! 那笑容的背后是一种纠结,一种他父亲当初,每晚的长吁短叹。 “可是,怎么办呢?” 生平第一次,老爷子感到了无力。 若是旁人如此,不过一个杀子。杀得人头滚滚,尸横遍野,杀到世界清净。 但这些,都是自己的儿子呀! 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们呀! 他先盼望着这些儿子们,护着太子守着大明江山。后是希望这些儿子们,护着皇太孙坐稳龙椅。 可事与愿违! 老爷子是杀伐出身的帝王,他这辈子见过的阴谋诡计,不比死人少。 儿子们虽然没做什么,但却已经表明心迹了。 互通有无,常来常往! 同气连枝,共同进退! “父皇!”宁王在殿外,弱弱的轻声呼唤。 老爷子动也没动,“回头,你写下来给咱!” “儿臣遵旨!”宁王心中压着的大石,慢慢松了一些。 听老爷子这种口气,大概是这事还有得缓,法不责众吧。自己把兄弟们的事都说了出来,老爷子也就不好追究了。 “咱给你找个地方写!朴不成!”老爷子叫道。 “奴婢在!”朴不成出现在阴影之中。 “给这个混账找个地方,不许他见任何人,也不许任何人见他,包括皇太孙!”老爷子无力的说道。 宁王大急,“父皇!” 他忽然又害怕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老爷子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要把他关到哪去? 但只喊了一声,他就不敢再喊了。 他身边,悄无声息的出现几个黑衣武士,冷冷的看着他。 “父皇保重身体,儿臣先告退!”宁王叩首,跟着几个武士下去。 “保重!” 殿中,老爷子冷笑一声,“能不让你们气死,都是咱命大!” 宁王走了,周围再次陷入沉寂。 御案上,记载时间流逝的沙漏,发出微微的声响。 老爷子依旧坐在凳子上,窗子中射进来的光,把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大殿中,只有他一人,还有他同样孤独的影子。 慢慢的,有了脚步声。朴不成悄悄来到老爷子身边,无声肃立。 “你这老狗!咱管教儿子,你多什么嘴?”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影子,骂道。 朴不成跪下,低声道,“奴婢,不想陛下落下骂名!” “咱的骂名还少吗?多一个也不算啥?”老爷子自嘲一笑,“只是,咱对别人都下得去手,唯独对自己的儿子,狠不下心。哎,一物降一物,一报还一报呀!” 说着,又自嘲的笑笑,“事到今日,打也打不动了,骂也骂不动了。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早打,早管!” 对于这些年轻的儿子们,老爷子确实是疏于管教。不同于对成年的皇子们的严格,二十郎当岁的藩王们,只要从小表现出些才学能力,老爷子都恨不得夸上天。 当爹的,不就是盼着儿子有出息吗! “奴婢有些话,就算是皇爷您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说!”朴不成开口道。 老爷子的目光看向他,“今日这么大胆子?连命都不要了,也要说话?” “奴婢是猪狗一般的人,军国大事没有奴婢说话的份儿。可奴婢伺候了您几十年,看着这些皇子皇孙们长大。所以,奴婢想说些家常的话!” “家常?”老爷子笑了下,“行,你说吧!” “皇爷!”朴不成抬头,目光真挚,“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您这个岁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您还能管到什么时候呢?况且,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不可能按照老人给的路,安安分分的走。” 老爷子看看他,目光柔和一些,“你懂个鸟,你又没当过爹!” “奴婢虽然这辈子没福分当爹,可也知道儿子多了老子头疼。就算寻常百姓家,看似和睦,其实心中都是小九九!儿子们争家产,表面恭顺,实则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 “就拿奴婢来说,当初家里四兄弟,都是壮劳力,按理说应该有份吃喝。可还是把奴婢送到官府去,净身了献给大元宫里的采买,进宫当奴婢!” “为啥?因为这么做,将来我三个兄长就少一个人跟他们分家里不多的财产,家里就少一张嘴,他们的妻儿就能多吃一些!” “而且,卖了奴婢还有银钱,他们三个还能分些!” “家里有钱的更是如此,老人宠谁,哥兄弟就恨谁。高门大户的,嫡子高高在上,庶子们就凑到一块儿!” “人心,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理儿,咱也知道!”老爷子缓缓道,“有的时候亲兄弟,还不如朋友。分家若是不均,兄弟之间打成仇人的,不在少数。” 朴不成微微笑了笑,继续道,“再说,奴婢虽不是汉人,可也听过汉人的老话。儿大不由爷,孩子大了,管不住的!” 说着,低头道,“您今年病了几次,身子如何奴婢都看在眼里。再管这些,你身子怎么受得了!” “国事您都交给殿下了,何不把这些家事也都交给他。他是您选定的接班人,有些事总要他来做呀!” “烦心的事,你装装糊涂,每日逗逗皇重孙,逗逗小公主,颐养天年多好?” 是呀,老爷子心中长叹。 其实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自己这个岁数,黄土埋了半截脖子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但.........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老爷子双手杵着膝盖,站起身说道,“可,咱这个家,是大明朝。” “大明朝的家务,不是财主家分家当!” “咱可以让他们先儿子,后臣子。可对新君,他们必须是臣子,不能有二心!” “咱要是装糊涂,是害了他们啊!” 说着,老爷子艰难的往御案边走着,地上的影子和他的身体呈现一个直角的角度,仿佛那影子,已经倒在地上。 “咱有遗诏在你那!看来,要改改了!” 这时,老爷子走到御案边,刚想坐下,却身体陡然一软。 “皇爷!” 朴不成惊呼之中,老爷子直接倒在龙椅旁。 “别出声!”老爷子倔强的,用力的扶着龙椅,慢慢的爬起来,坐好。 朴不成叩头哭道,“陛下,传太医吧!” “不许传!”老爷子捂着嘴,“不许说,不许让咱大孙知道!” 第238章 突然而至 这么大的事,朱允熥怎会不知道。 老爷子的寝宫中,再一次压抑沉寂的忙碌起来。宫人和太医们,几乎是屏声静气的各司其职,殿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皇爷上一回的病就没好,这一次又有急火,病上加病!”寝宫的侧殿,太医院正躬身对朱允熥回禀着,“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这个岁数了。最怕的就是急火,急气。” “孤不想听这个!”朱允熥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孤问你,皇爷爷何时能好?” 老爷子突然发病,而且比上次还要严重,整个人高烧不退陷入昏迷。想想若是按照历史,老爷子应该还有几年的寿禄。可朱允熥知道,他的出现已经改变了许多历史轨迹,说不定也改变了....... 而且,老爷子的病根,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儿孙而起。根子上,还是在于这些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 一想到,老爷子若是有个好歹。朱允熥不禁手脚发冷,心中发寒。 他不是怕老爷子突然走了,他坐不稳那个位子。而是他从心里,真的从心里,不想老爷子就这么走了。 而且还走的这么急,这么突然! 老爷子那个岁数了,说句不好听的,有今日没明日。这又是今年第二次病,病上加病。 太医院正犹豫再三,咬牙道,“臣斗胆,殿下早做准备吧。皇上是内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积重难返!” 顿时,朱允熥愣住了。 都说皇帝身边的御医是国手,国手个屁! 宫里头给皇帝看病禁忌太多,这些太医们用的都是最稳妥的办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就这时,朴不成快步走来,“殿下,皇爷醒了,叫您呢!” 朱允熥噌的站起身,大步朝里走。朴不成在后面跟着,心神恍惚之下,竟然直接一个趔趄摔倒了。 作为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大太监,他几乎不可能这么失态。即便是上一次,老爷子病重,他说要跟老爷子去了,也是一脸平静。 之所以这么失态,只有一种可能。老爷子,或许真的......... “奴婢该死!” 朱允熥亲手把对方扶起来,看看对方紧张的神色,柔声道,“这时候,稳当点!” 然后放手,整理下衣冠,进了老爷子寝宫。 老爷子无力的靠在枕头上,呼吸极其沉重,感受到朱允熥的到来,艰难的睁开眼皮,费力的笑笑。 “你知道了?”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拿着手巾帮他擦脸,“孙儿都知道了!” 老爷子轻轻捏了把朱允熥的手,“咱,可能要不行了!” “您别胡说,不过是急怒攻心了,哪里就............”朱允熥忍着心里的酸楚,开口道,“您身子好着呢,太医说了,您不过是被气着了!” “咱,自己知道!”老爷子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苦,身子不由得蜷缩一下,“人要死的时候都会发冷,咱现在就冷得厉害!” 一句话,差点让朱允熥眼泪下来。 赶紧把被子,给老爷子严严的盖好。伸手在摸下老爷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别哭!这当口,哭不得。要哭,等发送咱那天你再哭!”老爷子的目光,仔细的在朱允熥脸上转着,好似看不够一样,“谁都有这天!咱还能有口气,能和你说些明白话儿,知足了!” 眼泪,瞬间就落下。 老爷子这人,以前不管病成什么样,都没说过这样的话。而这次,却张口闭口,都是自知时日无多。 “皇爷爷,都是孙儿不好!” 朱允熥哭道,“孙儿不该.........” 他心中现在懊悔的要死,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狠狠的抽自己一顿。 明知老爷子身子不好,明知老爷子上次的病已经伤了元气,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把藩王的事摆出来,让老爷子看。 自己怎么就这么急,这么容不得时间? 老爷子还能有几年,安心等着就是了。朱棣也好,朱允炆也罢,齐王,宁王,代王等那些作妖的王叔,让他们闹,让他们折腾就是了。 自己好好的,给老爷子养老送终。让老爷子和和美美的走过人生最后的岁月,不好吗? 那些人,自己登基之后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处理他们,现在不过是受些算计,又怎么了? “是咱不好!”老爷子嗓子哑呀,艰难的说道,“有些事,本就不该把麻烦留给你!”说着,老爷子身子微微颤抖一番,皱眉道,“扶咱起来!” “皇爷爷!” “扶咱起来!”老爷子加重语气。 朱允熥无奈,只能扶着老爷子起来,朴不成在老爷子后背上摞起几个枕头,让老爷子靠着。 “可是要见惠妃娘娘?”朱允熥问道。 老爷子摇头。 “见六斤和小福儿?”朱允熥又问。 老爷子笑笑,摇头,“有病气,不能过给孩子!” 说着,老爷子看看朴不成,“去,叫人来!” 叫人,叫谁? 朱允熥还不解,朴不成已经叩首出去。 “大孙,咱头发乱不乱?”老爷子虚弱的开口,“你给咱好好捋捋,别乱糟糟的。你让人准备温水,咱要洗洗!” “太医说了,您现在还碰不得水!”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您安心养病,别总是吓唬孙儿!” “别听那些庸医的,再说,这玩意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老爷子斜靠着,眼角耷拉下来,低声道,“爹娘生咱时,给咱弄的干干净净的。咱走的时候,儿孙也要给咱弄得干干净净。这是天理轮回,是人间正道!” 朱允熥心如刀割。 他从老爷子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来,老爷子似乎有些,糊涂了。 “咱走了,还有很多东西放不下。大孙,你给咱都带着行不行?咱怕冷啊,多给咱带袜子。以前小时候,一到冬天,脚底板都是冻疮,又疼又痒,一挠就出黄汤!” “咱怕身边没人说话,你也要给咱带几个说话的,做衣裳的。不然呀,衣裳开线了没人缝,没人给咱做鞋穿............” “爷爷!”朱允熥哽咽着,把老爷子抱进怀里,眼泪决堤,“你别吓唬我呀!” 他真的怕了,真的慌了。 老爷子一辈子英雄,何曾说过这些。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来得太突然了,太突然! 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改变了历史,要让老爷子就这么撒手人寰...... “淮河边的梨树开花没有?”老爷子忽然睁开眼,喜悦的朝外眺望,“咱小时候,大姐二姐牵着咱,在梨树林子里走哇。大哥三哥爬树,装了满满一兜野梨,那滋味,酸甜哩!” “后来呀,刘财主家的小子,不让咱们去摘梨,咱还跟他打一架呢!” “汤和愣呀,上去就把人家头打破了。结果赔了两串钱,他爹卖了一亩地呢。气得,差点没把他打死!” “咦,汤和呢?他狗日的跑哪里去了?叫他来,别叫徐达,徐达狗日的看着憨厚心眼多哩。李善长也不行,那狗日更坏!” “你祖母呢?他咋还不来给咱送饭,咱都饿哩!” “爷爷!”怀里的老人,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闭着眼睛满是胡话,朱允熥已经泣不成声。 这时候,纵然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了。 “标儿!”老爷子继续自语,“你狗日的不孬,给咱挣脸了。好好伺候你娘,别让他受气。好好待那些弟弟,让着他们。好好看着姐妹们,别让他们给婆家欺负了,狗日的,老子的刀给你,谁不听话,砍他,捅他!” “太医!”朱允熥对外喊道。 一群太医,跌跌撞撞的进来。 但下一秒,老爷子睁开眼,怒道,“滚!” 太医们一愣,又赶紧散去。 “咱!”老爷子也紧紧的抱着朱允熥,正色道,“没事!” 这时,门外陡然传出一阵脚步,群臣跟在朴不成的身后进来。 一进老爷子寝宫,本就揣揣的群臣愕然发现,皇上和皇太孙正相拥而泣。 第239章 冬日惊雷 “臣等叩见皇上万岁,太孙千岁!” 文臣以刘三吾打头,六部尚书,督察院,翰林院等,大明核心官员一个不少。 武臣以宋国公冯胜为首,开国公魏国公紧随其后,紧接着是五军都督府还有各位开国勋贵。 众人都跪下,深深的埋着头。 老爷子慢慢推开朱允熥,目光在瞬间变为清明,眯着眼睛仿佛一只打盹的老虎。 他没看那些文臣们,而是先看着开国勋贵那边。 “你们跟了咱一辈子,咱对得起你们的功劳!”似乎在这一瞬间,老爷子的人又清醒了,“你们都知道咱的性子,眼里不揉沙子,不管是谁,只要惹怒了咱,一概不容!” “你们都要感谢咱大孙!”老爷子喘口气,继续说道,“是他,一再说你们的好话!” 宋国公冯胜微微颤抖,流汗开口道,“殿下呵护之恩,臣等感激不尽,唯有尽忠报国,以全忠义!” “知道忠义就好!”老爷子慢慢道,“冯胜,你应该和你战死的兄长学学,他就没你这多心眼。只知道脚踏实地,用心做事!” 冯胜不说话,默默磕头。 “常升呢!”老爷子问道。 “臣在!”常茂叩首。 “这是你外甥,也是你的君,你以后要护着他,听见了吗?” 常升已是泪成行,“臣,竭尽所能!” “拿着咱的虎符,接管京营还有京城九门!”说了许多,老爷子有些精气不足,“李景隆那厮,掌兵不行!” “臣,遵旨!” “徐辉祖!”老爷子又道。 “臣在!” “你是个稳当的孩子,比你爹强!”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你新主子还小,性子有些急,你要知道劝诫,不能一味的奉承,顺着他的心意,懂吗?” “臣,遵旨!”徐辉祖哽咽道。 “驸马都尉陈坚,梅殷,中军都督平安何在?”老爷子又道。 “臣在!” 老爷子停顿片刻,同时也看看众位武臣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道,“给你们的新主子,磕头!” 武将勋贵等毫不迟疑,“臣等叩见皇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日后,但凡有一人敢对皇太孙不敬,人人可杀之!但凡,有人敢忤逆咱大孙,人人可诛之!但凡,有不忠者,亦可诛灭之!” “臣等遵旨!” “咳咳!老爷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朱允熥轻拍老爷子的后背,下一秒手却呆住了。 老爷子捂着嘴的手心里,全是血,全是殷红的血。 “皇爷爷,传太医吧!”朱允熥恳求道,“孙儿求您了!” “一边去!”老爷子顽固的推开朱允熥,然后看着掌心的血,森然一笑。下一秒,竟然直接把那些血,硬生生再吞下去。 “日你娘,咱让你往外冒!”老爷子恨恨的骂了一句,转头看向文臣,开口道,“刘三吾,给咱记录!” “臣,遵旨!”刘三吾回道。 “咱死之后............” “皇爷爷!” “陛下!” 惊呼之中,老爷子怒道,“都闭嘴,咱没说完!” 说着,又艰难的喘息,“咱死之后,诸王不得回京奔丧,各自在封地,不得擅出,违令者,夺爵圈禁!” 随后,又低头想想,看看朱允熥,目光中似乎包含歉意,“还是下不了狠心!” “孙儿知道,孙儿明白!”朱允熥落泪。 “咱有遗诏,在朴不成那。咱死了看不着,你咋弄都成!”老爷子软声道,“大孙,委屈你了!” 朱允熥跪下,“皇爷爷,您别说了,都是孙儿的错!” “你咱的错呀!”老爷子忽然站起身,慢慢的挪到床边,从床头的柜子中,颤抖的拿出一方黄稠包裹的,沉甸甸的印记,“接着!” 朱允熥下意识的伸出双手,“这是?” “这是咱留给你的大明!”老爷子笑着,慢慢上前,“群臣听着,从今日起,皇太孙朱允熥继............” “皇爷爷!” 朱允熥惊呼之中,那方印记颓然落下,老爷子的身子猛的栽倒。 “陛下!” “太医,太医!” ~~~ 轰隆! 冬日打雷非吉兆,京师的冬天,罕见的乌云密布,落下冰冷的雨水。 皇城之中,到处都是嘈杂的脚步。 常升和常森两兄弟,在大雨中快速奔跑。刚出午门,就对守在那里的家将大声喝道。 “背马,去大营!”常茂大声道,“家中的老兵都召集起来,跟老子进大营。进去之后看我脸色,不服令的,直接杀。老子有皇上的虎符!” 常森也喊道,“快快,各门封死,百姓军民没有圣旨,不得出城。一个苍蝇,一个蚊子也不许飞出去!” 说着,常森忽然停住,“大哥,咱们在外,谁在内?” 常升道,“傅让本就是殿下的心腹,这不用咱们操心!” 随后,倾盆大雨中,兄弟二人分头行事。 皇城一处侧殿里,所有的开国勋贵都老老实实的坐着,每个人都神色哀伤。皇爷现在生死未知,但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这些人,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天命所归! 老爷子寝宫之中,几乎是人仰马翻。宫人们战战兢兢,太医们瑟瑟发抖。 皇帝躺在床上,虽然还有呼吸,但谁都叫不醒了。就连,吊气的汤药也灌不下去了。 “殿下,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殿外,刘三吾等人跪在朱允熥面前,开口道,“有些事,现在要准备了!” “准备什么?”朱允熥呆呆的坐着,有些六神无主。 不管什么样的人,失去至亲之时,都是如此。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一片悲凉,想哭却要狠狠的压抑着。 “身后事!”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谁治丧?谥号?何等礼制,都要您拿主意呀!” “国不可一日无主!”大学士詹同道,“皇上方才所说!” “说什么?”朱允熥忽然大怒,“皇爷爷还没死,你们就急着让孤登基吗?”说着,他一指寝宫,喝道,“只要皇爷爷还有一口气,他就是大明的皇帝。”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门前,看着阴云密布,穿插着闪电的天空,咬牙道,“一辈子那么多凶险都挺过来了,我不信,皇爷爷能让这小病小灾给收了?” “这时候,谁都不要乱!我相信,皇爷爷一定能逢凶化吉!” 群臣互相看了一眼,压住心中的话。 就听皇太孙的吧,反正不急在这一会儿。皇太孙地位稳如泰山,大明国本早定,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话虽然如此说,可朱允熥心中却是乱如麻。他现在很想找人说说话,却发现身边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景隆呢?”他忽然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王八耻一愣,小声道,“还在大狱里!” “放出来,让他进宫!” 王八耻赶紧去传旨,朱允熥返回老爷子寝宫。 老爷子躺在床上,呼吸沉重,额头满是汗水。床边,一群束手无策的御医,胡乱的忙着,也不知他们在忙什么。 “你们,治不好?”朱允熥冷脸问道。 “臣等无能!”太医院正跪着,哭道。 朱允熥冷眼看他,没有说话,坐在老爷子床边,接过一条湿毛巾,搭在老爷子的额头上。 “皇爷爷?皇爷爷!”朱允熥呼唤两声,老爷子依旧是闭着眼睛。 “哎!”朱允熥叹口气,摆手对周边人说道,“去外面候着吧,孤单独和皇爷爷说说话!” 屋里人,慢慢的退出去。 “皇爷爷!”朱允熥哽咽道,“您真的要丢下孙儿吗?” 第240章 一线希望 “皇爷爷,您真的要丢下孙儿吗?” 寝宫中一片寂静,只有朱允熥的喃喃倾诉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紧闭的牙关忽然张开一丝缝隙,从喉咙中发出几许声音。 “呃..........大孙!” “皇爷爷,我在这儿!”朱允熥拉着老爷子的手,连忙说道。 老爷子的眼睛闭着,低声道,“你要心狠一点,对待臣子,你的心不够狠!你太念旧,太宽容,有时候会纵容他们.......”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要因为某人有功绩,就格外优渥。升米恩,斗米仇。不要让他们以为你给的是天经地义,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要选拔新人,恩威并施!” “孙儿都知道,都明白!”朱允熥已没心思听老爷子说什么,而是对着外面大喊,“太医呢,滚进来!” 几个太医又连忙进来,见老爷子能张嘴说话,大感意外的同时,赶紧准备汤药等物。 朱允熥让开床边的位置,站在外围,紧张的看着。 就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陛下呀,臣来晚啦!”伴随着的,还有重重的叩头声。 朱允熥出门去看,只见李景隆正跪在门外台阶上,哭得几乎快背过气去了,额头重重的落在石板上,淤青之中带着血色。 “你嚎什么?”朱允熥怒道,“皇爷爷还在,你嚎给谁听?” 李景隆擦去脸上的泪水,膝行几步,爬到朱允熥身边,直接抱住大腿,“殿下,臣..........让臣再看看皇上吧!” 他这人,平日有些小聪明。但此刻绝不是在作伪,哭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眼神之中的悲痛藏也藏不住。 “前几日皇上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李景隆继续哭道,“殿下,让臣进去看看,就看一眼,就一眼!” 老爷子一生,无论外人如何评价。但对朱家人,对李景隆这样的亲戚,真是一万个没话说。 朱允熥心中酸楚,低声道,“你稳重一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该让你看的时候,会让你看。起来,好好跟孤说说话!”说完,转头担忧的看着寝宫内,有些落寞的坐在凳子上。 李景隆也不起来,用膝盖当腿,紧挨着朱允熥跪好,眼泪滴滴答答。 这时,太医院正焦急的从里面出来,“殿下!” 朱允熥顿时起身,“如何?” “这...........”太医院正摇摇头,咬牙道,“臣看,怕是不成了。皇上的心脉,已经...........” “皇爷爷不是醒了吗?方才还说了那么多话,怎么会不成?”朱允熥怒道。 太医院正低头道,“皇上是,回光............” “闭嘴!”朱允熥呵斥一声,“给孤把皇爷爷救活!”此刻,不知为何他心中也满是暴戾,“大明朝养你们这些废物干什么,若救过来.........” 太医院正呆滞片刻,跪下磕头道,“臣等无力回天,罪该万岁。皇上的脉相,若是再继续用猛药,只怕今晚都熬不过!” 嗡,朱允熥脑子中炸了一样,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殿下!”李景隆赶紧扶住,不住的顺着朱允熥的后心,哭道,“您可千万别吓唬臣呀!” 朱允熥无力的摆摆手,已经说不出话来。 “殿下,趁着陛下现在还清醒,您进去看看吧!”事已至此,太医院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本就是治不好,新君若要杀他们泄愤,他们也毫无办法。 朱允熥失魂落魄的推门进去,刚进去,就见老爷子躺在那,半张脸侧着,呕吐着刚灌下去的汤药。 “皇爷爷!”朱允熥心如刀割。 “不折腾了!”老爷子虚弱的开口,“遭罪!”说着,用尽全力睁开眼,“咱,真想再瞅瞅.........”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要瞅什么,想看什么,放不下什么。 转头对身后人说道,“让宫里的小皇叔们都过来看看吧!”说着,顿了顿,“去,把宁王也带来,看看吧!” 老爷子突然病重,而且比以前每次都要凶险。宫里尚未就藩的皇子们,早就在偏殿中候着了。 此刻一声令下,哭声震天的跟在郭惠妃身后朝外走。 “都闭嘴!”朱允熥呵斥道,“把眼泪擦了,嚎什么?” 事已至此,他心中总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这时候,老爷子临别之际,不能再让他心里放不下。 “父皇!”大大小小十余个皇子,跪在床榻前,泪流满面。 “一,二,三...........”老爷子的目光逐个打量,嘴里默默数着,似乎生怕哪个没来,没看到一般。 “皇爷爷,王叔们都来了!”朱允熥靠近,小声道,“你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爷子的眼神中满是浑沌,但眼角却挂着笑意,“都.........好.......好......念书!” “父皇!”已经长高不再穿开裆裤的朱楠,迈着短腿顺床榻爬上,哭道,“父皇您怎么了?” 本来,该有人把他从床上带下去,不过谁都没动。 老爷子无力的笑笑,“爹有病了!” “哪里病了,儿子给您吹吹哈气儿!”朱楠拉着老爷子的手,“儿子有病时,嬷嬷就是这么说的,吹吹就不疼了!”说完,举起凑到老爷子脸颊边上,认真的吹起气来。 边吹,嘴里还边道,“父皇快点好,等开春了带儿臣去钓大鱼,熬鱼汤哩!” 朱允熥看到,老爷子的眼泪,顺着眼角唰的就下来了。 “大孙!”老爷子另一只手,胡乱的找着。 “孙儿在这!”朱允熥紧紧的握住。 “别..........”老爷子嘴唇动动,“别把他封太远了,以后给咱上坟,不便利!” 朱允熥含泪点头,这场面不敢再看。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狠心咬牙出去。 “太医正!” “臣在!” “再想想办法!”朱允熥低声道,“再想想办法让皇爷爷多活些日子,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别想着但求无过,只要你尽力了,哪怕治不了,孤也不怪你!” “臣等,真是无力回天!”太医院正请罪道,“皇上的病,非药石能医治!” “好几天了,孤看你们就一个劲儿的灌药汤子,旁的办法一点没用!”朱允熥怒道,“孤听说你们去给大臣看病,什么针灸,穴位按摩,一套套的。怎么到了皇爷爷这,就只给把脉吃药呢?” 这时,一直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忽然脸色有些古怪。 “殿下!”悄悄把朱允熥拉到一边,“您刚才那么一说,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此人医术高超,尤其是一手针灸之术,简直能活死人,肉白骨!当年,李善长有次重病,谁去看都说死定了,可就是他硬给救过来了!” “那时候臣还小,跟在家父身后去看李善长,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家里都准备灵堂办后事了,可那人一去,半个时辰之后,李善长就能认人了,一天之后就能张嘴说话了!当时,皇上也啧啧称奇!” 朱允熥一下抓住了希望,这等事李景隆万万不敢乱说,“是谁?人呢?” “这人叫席应子,是个道士!”李景隆低声道,“在南城一个破道观里挂单!” 第241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一个道士? 朱允熥想想,郑重的继续问道,“当真?” “臣长几个脑袋,这等事敢胡乱开口?”李景隆小声道,“其实,臣也是心中没底,不知道他到底成不成。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不对,臣失言,也只能尽人事了!有盼头,总比没盼头强!” 朱允熥立马说道,“对,你说的对,试试总比不试强!”说着,又道,“你快去,把这人找来,治好皇爷爷大功一件。他要什么,孤给什么!” 李景隆面色有些犹豫,“这人,其实有些古怪!” “再卖关子,孤治你的罪!”朱允熥怒道。 李景隆忙俯首道,“这人和李善长是几十年的故交,李家出事后背地里骂过皇爷!李善长死后,是他散尽身家,帮着收尸安葬的,皇爷听到这事之后,也没说什么。”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明白了。那道人是李善长的故交,而李家七十余人,都被老爷子处死! 若说胡惟庸是咎由自取,那么李善长却罪不至死,而且也有欲加之辞! “你确定他在那南城的道观之中?”朱允熥问道。 “应该是在!”李景隆沉思道,“开春时,臣还亲自去登门,给家母求了副养生的方子。”说着,小声道,“马上就是李善长的忌日,这人每年都回京,祭酒!” “孤亲自去!”朱允熥正声色道。 既然是李善长几十年的故交,只怕恨不得老爷子早早的就死了。事到如今,这人是老爷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能放低姿态,去求人家,而不是命令人家。 外面的冬雨,忽然停了,然而风却未止。 朱允熥换上普通的衣衫,也没有摆驾,而是只带着几个随从,要从皇城的侧门出去。 刚出老爷子的寝宫,朱允熥就看见,宁王跪在风中,狼狈的无声大哭,对天祈求。 朱允熥看见了他,他也看到了朱允熥。只不过,朱允熥只是眼角跳动两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 “驾!驾!” “闪开!” 战马在闹市中奔腾,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但朱允熥也顾不得了,心急如焚。 从皇城出发,跑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到南城。此处都是平民百姓住的地方,鱼龙混杂,嘈杂不堪。 在街巷之中穿梭几次,一个紧挨着骡马市场的破道观,映入眼帘。 若李景隆不确定是这里,外边还根本看不出来,低矮得如同贫民窟的窝棚,空气中满是骡马粪便的臭气。 “就是这?”朱允熥跳下战马,大步朝里走。 李景隆快跑几步,推开门大喊道,“有人吗?” 门开了,显露出一个残缺破旧,不知多少年没用过的石香炉,还有院子中已经坍塌的房屋。 这里,有人住! 朱允熥细心的看到,院子当中,井沿边的水桶,有用过的痕迹。 “有人吗?”李景隆还在大声喊着,直接进了后院。 随后,传来李景隆欣喜的叫喊。 “在这,你果然在这!” 朱允熥心中一喜,赶紧快步进去。 一个脏兮兮,胡子拉碴,身上的道袍满是补丁,满是污渍的瘦小道士,正盘腿坐在火堆边。 道士虽然瘦小,但眼神明亮,一脸笑嘻嘻,为老不尊的样子。他面前的火堆上,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后腿,被烤得滋滋冒油。 “你怎么来了?”道士见李景隆,很是不悦,“你又要找老子干啥?你娘没啥大病,春秋咳嗽喘,睡不好觉,那是因为想你爹想的!要想去病根,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你爹复活,二是你娘去找你爹!” “老神仙!”李景隆态度恭敬,“不是我找您,而是..........” “打住,别人的事你莫开口,当初要不是看在你爹那后生的面上,我也不可能管你家的闲事儿!”老道说着,掏出一把一寸多长的刀子,在烤着的肉上一切,然后沾了点酱油一般的东西,直接扔进嘴里。 随后斜眼看李景隆,“狗腿你吃不吃?狗腿子吃狗腿,犬狗不同类!” 不过,他马上脸色大变,看着已走近的朱允熥,默不作声。 “道长,晚辈有礼了!”朱允熥行礼道。 道士席应真冷笑两下,“今日没听见喜鹊叫,老子这破地方怎么还来贵人了!” 朱允熥向前几步,笑道,“道长认得晚辈?” “不认得,但我认得你爹,认得你爷爷!”席应真说着,上下看了朱允熥几眼,“你长的不像你爹,像你爷爷!刚烈英武有之,就是不憨厚!” “您如何认得晚辈?”朱允熥再次向前。 “你当我瞎?还是傻?李景隆给谁办过事?”席应真不屑道,“他堂堂一个国公,跟在谁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说着,还白了朱允熥一眼。 “既然您已知晚辈是谁?那晚辈就直言.........” “你爷爷要死了?”席应真忽然拍着巴掌站起来大笑,继而对李景隆问道,“小李子,是不是?是不是他不行了,你想老子能治病,让老子给他过去瞧瞧!” 话音落下,周围人都是大怒。几个侍卫已经神色不善,抽刀在手,下一秒就要诛杀此獠。 然而,席应真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继续大笑道,“呀,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也有求到老子这一天。当年谁求他都不成,把百室(李善长字)一家七十多口都给斩了。啧啧,痛快!” 说完,坐下继续吃肉,挠头道,“早知道如此,昨晚上就不去金湘莲那里过夜,留些钱买酒喝了!” 朱允熥强忍着心中的怒意,恭敬行礼,“李景隆说您医术绝伦,请您跟晚辈进宫?” “你聋子?傻子?”席应真冷笑,“不去,有本事你现在杀了我!” “晚辈是来求您的!何必如此?” “当年老子也求过你爷爷,结果呢?” 两人目光对上,朱允熥是恳求,对方则是狠辣。 “晚辈不便评述当年旧事,更不能随意说到祖父!”朱允熥继续向前,和对方近在咫尺,开口道。 “昏君!”席应真继续吃着狗腿,忿忿不平,“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老天给的造化!” “大胆..........” “都不许动!” 朱允熥喝止亲卫,缓缓开口,“你说别的晚辈不说话,但你若说皇祖父是昏君,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话,皇祖父真的是昏君吗?” “他是杀了许多功臣,可他杀过无辜的百姓没有?和前朝大元那些真昏君比起来,皇祖父如何?和赵家天子比起来,皇祖父如何?” “在位近三十年,兢兢业业,使天下休养生息恢复元气。轻徭薄役,使百姓安居乐业,在你眼中就是昏君吗?” 席应真再白了朱允熥一眼,“他做什么,关老子屁事,他就算是汉文帝再世,老子也说他是昏君!”说道,不耐烦起来,“莫说老子不一定会治,就算能治,老子也不去。还是那话,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全是因为李善长的事?” 朱允熥问道,“若如此,好办!”说着,顿了顿,“你既知我是谁,那就好办!将来,我登基之后,亲自为李善长翻案平反,追加谥号封赏!” “呸,人都死绝了,给封个皇上管蛋用!”席应真冷笑道。 “李家长子,是临安公主的驸马!你应该知道,是我在皇爷爷那说话,让他们父子可以从流放之地回来,和临安公主一家团聚的!” “你还有点良心!”席应真看也不看,随口说道,可语气已经有些缓和。 “你随孤入宫,治不好不怪你。”朱允熥换了个口气,“若你不去,孤就让人勒死李善长仅剩的儿子,孙子。然后抛坟,挫骨扬灰! “你...........”他突然的转变,打了席应真一个措手不及,愣愣的看着朱允熥,有些不可置信。 “孤做得出来!”朱允熥笑笑,“你是个道士,因为你,孤也会灭了天下道门。你去,还是不去!” “老子还真没看错你,这性子跟你那暴君爷爷,一模一样!”席应真忽然大怒,一脚踹翻狗腿,怒道,“好,你说的,治不好不怪老子是吧!走走!不就是去吗?” “去了,就要治!”朱允熥正色道。 “不敢保证治好!”席应真笑道。 下一秒,他的笑容呆滞了。 扑通一声,朱允熥直接跪下。 “殿下!” “殿下!” 惊呼之中,朱允熥跪着行礼,恳求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若韩国公还活着,也不希望道长您如此!我皇太孙之身,今日跪你,若你心中还有不忿,大可冲着我来,只要您愿意全力施救,能救活皇爷爷。我愿意一死,给韩国公赔命,如何?” “殿下不可?”李景隆急道,“这如何使得!” “你别说话!”朱允熥呵斥一声,看着席应真,“道长,您能救,是吗?” 席应真愣住了。 半晌之后,长叹一声,“您说对了,若百室活着,会让我去的!”说罢,走到火堆边,把里面的狗腿拎起来,吹掉上面的火星,交给李景隆,“拿好!” 又对朱允熥说道,“你,比你父亲更像你爷爷!能屈能伸!”说着,一挥手,“带路吧!” 第242章 是药三分毒 轰隆,轰隆,乌云的云层背后,两声闷响。 仿佛要把漫天的乌云震散,云层缝隙之中,数道金蛇乱舞,与雷声一起,把遮天蔽日的云层撕裂。 老爷子寝宫之中,灯火通明。罩在琉璃灯罩里的烛火,跟随外面的雷声隐隐跳动,不时的迸射出些许火花。 殿中寂静无声,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屏声静气甚至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个脏兮兮的老道。 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问,能行吗? 甚至文臣中有的人觉得荒谬,朝廷养的御医国手都没有办法,皇太孙找了一个江湖术士就能起死回生? 再说,身为大明皇储怎可以信这些。 不过,大家也都觉得情有可原,皇太孙救祖心切,现在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放弃。 所以,平日寸步不离的起居注史官,被刻意的屏蔽了。若此事不成,所有的罪都是这个道士的。若成了,也不会在史书上落于文字。 老爷子床边,只有朱允熥和道人席应真。 道人脏兮兮,指甲里满是污垢的手指,重重的搭在老爷子的脉搏上,好似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一般。 这一打,就是近乎半刻钟。 道人皱眉沉思,神色郑重。 “如何?”朱允熥小声的问道。 “哈!”席应真也不管周围许多大臣看着,开口冷笑道,“你爷爷本就是不是啥心胸广阔豁达之人,这些年自己硬是把自己的心折腾出毛病来了。再加上几次的急怒攻心,能好了才怪!” “大胆狂徒.........” 周围刚出现呵声,就被朱允熥抬手制止,他看向席应真,问道,“孤问你,能救吗?” 话音刚落,外边突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闪电的光影之中,是朱允熥那半张如冰山一般充满寒气的脸。 席应真仔细的看看面前这张脸,又看看龙床上面容苍白,不住流汗,陷入昏迷的皇帝。 “你爷爷也是命大,若旁人这么高烧,早就烧成傻子了!”席应真嘴里不饶人,不等朱允熥发怒,起身道,“那边御医听着,三例生脉散熬成一例,越浓越好,给你家皇帝灌下去!” 边上的御医不敢动,都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点头,“听他的!” “但陛下现在口齿难开!”太医院正说道,“药根本下不去!” “笨!张不开嘴,你不会撬?”席应真白他一眼,“就你们这些庸医,也要意思要高官厚禄?”说着,又大声喊道,“热水来,道爷要洗手!” 不多时,一盆热水送来,并有用以清洁的皂角等物。 水很热,席应真被烫得呲牙咧嘴,可洗手的时候却格外认真,反复的揉搓冲洗。指甲上的污垢,手上的老皮污泥,渐渐都泡在水里。原本一盆清澈的水,现在已污浊不堪。 又换了两次水,席应真洗过之后,又在宫女的伺候下,剪去长长的指甲。 此时,药已熬好。 生脉散也不是什么偏方,乃是宫里常被的药。人参,麦冬,五味子三味药组成,人参补元气,麦冬润肺。五味子,则是敛肺止汗。但三份药,熬成一份却闻所未闻。 “先不忙灌,道爷我加点宝贝进去!” 席应真掀开药罐闻闻,点头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儿,倒了点白色的粉末进去。不多,大概两钱左右的样子。 太医院正大叫道,“你这妖人,竟然加砒霜?” “怎地?”席应真斜眼道。 “那是毒!”太医院正惊骇道,“是毒药!” “你也说了是毒药,它既是毒又是药,害人时为毒,救人时自然就是药!”席应真不屑道,“再说,是药三分毒,这世上哪有不带毒的药?你家皇帝病重,如今就要下猛药,他有心毒,就要以毒攻毒!” “你......荒谬绝伦,闻所未闻!”太医院正气道,“陛下如今体弱,危在旦夕。这等猛药下去,岂不是.........?”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你看药方看傻了你!”席应真又嘲笑几句,“你这样的也就配给死人看病,活人在你手里,一窍不通!” “妖言惑众!”太医院正面色铁青。 “到底谁说了算,还救不救?不救劳驾让道爷回去,晚饭还没吃呢?”席应真说道。 朱允熥心中再三犹豫,砒霜入药非同小可,说道,“你确定没事?” “不信道爷,何必逼硬逼我来?”席应真怒道,“你朱家人性子就是如此,用人生疑,疑生杀机.........” “你知道后果!”朱允熥忽然咧嘴一笑,面色有些狰狞,“能治好,随你怎么狂悖,孤都容你!若治不好,嘿嘿!” “强盗本性,你们爷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席应真小声的愤愤说了一句,随后道,“赶紧,把药汤子给你家皇帝灌下去!” 朱允熥示意,几个太医上前,先请罪然后要掰开老爷子的嘴。 可老爷子牙关紧闭,他们忙活了半天,竟然毫无进展。 “说庸医都是夸你们!”席应真嘴里骂着,突然伸手在老爷子大拇指食指中间一捏,老爷子的嘴顿时张开了。 “祖宗的玩意,都被你们丢尽了,还一个个大言不惭的说什么治病救人。呸,一群满脑子功名利禄的怂货!”席应真继续骂道。 他这一手,直接把太医院的人震住了。也更让朱允熥心中,多了几分希望。 药汤灌下去,老爷子紧闭的眼皮颤动几下,发出几声含糊的咳嗽。 席应真从怀中郑重的掏出一个小包袱,他虽然人脏兮兮的,可这包袱确实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的物事,在灯火的反射下,发出耀眼的光泽。 一排银针,长短不一,一边粗细。 席应真的动作很慢,虔诚的像是某种仪式一般,看向那些银针的眼神,又好似看向珍爱的女子,温柔如水。 他小心的抽出一只巴掌般长的,用浸了烈酒的绒布仔细的擦拭起。 随后,缓缓的拉起老爷子的手。 噗的一声,朱允熥几乎听到了针入肉的声音。一根长长的银针,顺着老爷子食指中指之间的连接处,深深的扎了进去。 床榻上,老爷子的身子猛的一抖。 紧接着,根本不给旁人开口的余地,迅雷不及掩耳之下,老爷子的手指已经全部被扎满。 朱允熥注意到,渐渐的老爷子的脸露出一丝罕见的红晕。他紧张的攥紧拳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之中,满是汗水。 “这是针灸?”朱允熥问道。 席应真罕见的没有开口嘲讽,或说些不着边的话,而是板着脸,正色道,“也算,也不算!” 说着,继续抽针,继续擦拭,“他心火太盛,又寒气入体,阴阳不调。心火淤积多年,再加上急怒攻心,所以心脉衰竭。” “他身上可不止一种病,药汤能治的只有表。而要治内,只有用这方法子,穴位刺激他的心脉,使其猛烈震荡,活血在体内循环!” “这法子若是旁人,定然不能用。但你爷爷这人,老天爷给了一副好身板,底子好,经得起折腾!” 说着,又对旁边的太医说道,“准备当归四季汤,你们宫里那牛黄保心丹半颗,化在汤药里,最好是三年陈的丹药,不能用新药!” 太医们自去奔忙,席应真也擦好银针。 “扶你爷爷起来!”他开口说道。 朱允熥招手,朴不成上前,两人把老爷子扶着坐起来。 这次,席应真下针格外缓慢。 两根针,分别刺进老爷子两边的太阳穴之中。 “道爷随便用几分力气,你这条命当场就没了!”席应诊下针之后,仿佛力气被抽空一般,看着老爷子无力的笑道,“可是道爷不敢呀,恨你是恨你,可终究是不敢杀你!” 说着,抽出最后一根针,看着窗外电闪雷鸣,“杀你,要遭天谴呀!” 第243章 你要学学如何做个好儿子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 闪电,瞬间把寝宫中照的格外明亮。 老爷子原本浑浊的呼吸,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得平顺了。用手触摸额头,原本滚烫的热度,也在慢慢褪去。 朱允熥心中的信心,更加重几分。 同时觉得,席应真手中的银针,是那么的神奇。 当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听家中长辈讲了一个真事。家中有位远亲,检查出绝症晚期,大医院的医生判断,最多不超过三个月的寿命。 然而,这位远亲找了一位走路都哆嗦的老中医。人家没有看化验单,也没有借助任何仪器。就是把脉,看看舌苔,听下心率,随手开出一副不值钱的方子。 这方子,让那位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三个月的远亲,多活了七年。 “这道人是个宝,完事之后不能让他走!”朱允熥心中暗道。 似乎是看穿了朱允熥心中所想,席应真咧嘴笑笑,看着朱允熥,“你想让道爷留下,专门给你们爷俩看病?想得美!”说着,眼露精光,“若那样,道爷就死给你看!” 朱允熥忙道,“言重了,孤只是觉得,你这身本事若是失传,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留在太医院,教导这些太医,让这种绝技,发扬光大!” “教他们?个个都掉钱眼里的官迷,教他们是害人!”席应真拿着最后一根银针,不悦的说道,“祖宗的好玩意就放在书中,但凡有些医者仁心的德行,也至于什么都学不到!”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最后一根了,有些凶险!” 朱允熥也紧张起来,“扎哪里?” “天灵盖!”席应真说着,手中的银针已经缓缓插入,刚进入头皮,忽然手停住,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道爷帮你救你爷爷,不是怕了你爷俩,而是怕你杀人泄愤!” 朱允熥歉意的说道,“我也是没办法,怕你不来!” “但是你,要把帮道爷做件事!”席应真正色道。 朱允熥立马道,“放心,李家的后人孤会另眼相待,让他们活得好好的。李善长一案平反昭雪,身后殊荣一样都少不了!” “人都死了,做这些有鸟用?”席应真骂道,“道爷说的是,你要帮道爷杀个人!杀了他,咱们之间一笔勾销!” “谁?” 席应真没说话,而是看着五步之外的大臣勋贵们。 “后退五步!”朱允熥开口。 人都退开后,席应真的目光又看向朴不成。 后者面无表情,也躬身退到一边。 “现在可以说了!”朱允熥说道。 “道爷的徒弟!”席应真冷笑道,“道衍和尚,姚光孝!” “他一个和尚,竟然是你徒弟?”朱允熥先是吃惊,后又冷笑道,“这人可是精得很,皇爷爷亲自下旨杀过他,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席应真继续入针,“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那贼秃学了到道家的东西,去卖佛家的乖也就罢了。蛇蝎心肠,危害四方,你是皇太孙,道爷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杀了他。” “你想让他怎么死?”朱允熥问道。 席应真想想,“反正,别便宜了他!”说着,手中的有银针已经插入老爷子头顶。 随后,朱允熥把老爷子靠在床榻上。趴在胸口听听,老爷子呼吸之间,半点杂音都没有了。 “这就完了,皇爷爷何时醒?”朱允熥急忙追问。 席应真站在地上,翻个白眼,“这才刚开始,你以为插进去就完了?”说着,大声对宫人说道,“赶紧,道爷还没吃晚饭,好酒好肉上来!” 这时,王八耻进来,小声在朱允熥耳边说道,“殿下,宁王他,昏厥过去了!” ~~~ 朱允熥行至,宁王所在的偏殿。 下午在风雨中跪了许久,心中又惊又怕的宁王终于受不住,昏厥过去。 此刻,在太医的诊治之下,又有转醒。 刚睁开眼,就见朱允熥带着两个太监,出现在视线中。 “父皇如何了?”宁王急问道。 朱允熥坐在他对面,“生死未卜!” “我要去看看父皇!”宁王哭道,“让我去看看父皇!我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说着,跪地行礼,“殿下,让臣,去见见父皇吧!” 朱允熥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你怕了?” 往日英武的宁王,此刻双眼布满血丝,神色狼狈。 闻言抬头,眼中泛着泪水,“父皇,是被臣气坏的吗?” 朱允熥先微微点头,然后重重摇头。 宁王沉默片刻,忽然大声道,“让我去见见父皇,最后再和他说几句话,好不好?” “皇爷爷现在昏厥,你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可我也是他老人家的儿子!”宁王大声道,“天底下,哪有父亲病了,不让儿子去看的道理!” 朱允熥心中勃然大怒,“这时候,你想起来你是皇爷爷的儿子了?”说着,上去就是一脚,直接踹在宁王的面门上。 对方应声而倒,朱允熥继续道,“你是不是以为,你是皇爷爷的儿子,孤不会对你如何?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是你气死了皇爷爷,你哭计生就是大孝子!” 宁王当场无声。 “有些事,你还是没想明白!”朱允熥又坐下,幽幽说道,“父亲,在你心里是什么?” “是你任性妄为的靠山?还是你荣华富贵的来源?” “爹,是头上的天!皇爷爷在,你头上的天就在!你再怎么胡闹,他都能为你遮风挡雨。你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屑,所有的权力,都来自这个爹!” “他若不在了,你什么都没有!” “他若不在了,你也一无是处!” “有他在,你可以不向世间任何人低头。但是没有他,你就要学会如何做人!” 朱允熥盯着愣住的对方,继续开口,“这些事,你想明白没有?” 然后,把头转向别处,继续说道,“孤希望你想明白,因为一旦皇爷爷走了,没有任何人会再护着你!” “若老天保佑,这次皇爷爷逢凶化吉。孤也更希望,你能知道,如何做一个好儿子。而不是,一味的只知道从父亲那里索取,认为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儿子!” 宁王俯首,双肩耸动,哭声不绝。 “从现在开始,自己好好的想想这些。别还想着,做些表面功夫,显得你多孝顺似的!”朱允熥最后说了一句,转身出去。 出门,转回老爷子寝宫。 风依旧,潇潇寒。冰雨落下,霜现石板。 他行走的路上,一个女子面对他,缓缓跪下。 朱允熥认得此人,是宁王的生母杨妃。 “殿下!”杨妃哭道。 朱允熥面容不悦,但是没有说话,从杨妃身边掠过。 回到老爷子寝宫之中,就坐在老爷子床榻边,静静的守护着。 等到拂晓,天已经晴了! 第244章 各处心思 这一夜注定会很漫长。 后宫之中,满是暗中求神拜佛,对天祈祷的祈求。 他们祈求着老爷子不要死,或者说,祈求着老爷子死后,不要带着她们。 大明朝有个陋习,人殉! 这种残暴愚昧的贵族专属礼制,早就被历史所唾弃。但却在如日出升的大明朝,得到重生。 这很矛盾,因为老爷子出身贫寒,知道民间疾苦,所以早在很多年前就下令禁止厚葬的风俗。在他心中,活人远比死人重要。 古人视死如生,许多古人认为人死了只不过是肉体的死亡,灵魂还在。所以厚葬也好,人殉也罢,都是为了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生前的无上权柄和富贵。 但老爷子是不信这些的,他一生最不信的就是神神鬼鬼这些东西。 可是,既然他不信,他也不喜欢,那为什么仍然要人殉呢? 甚至早夭的皇子,还有刚刚死因可疑的秦王,都有宫人殉葬陵寝。后者秦王,尽管老爷子不止一次的破口大骂,可还是下旨,让秦王身边所有伺候过秦王的女子,全部殉葬。 其中,还有秦王正妃王氏,大元名将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 风华绝代的大明王朝,人殉实在是一个巨大污点。 以朱允熥对老爷子的了解,他这种开历史倒车的行为,其实也不难理解。 老爷子虽出身微寒,但却有着格外强烈的道德廉耻之心。 大明立国以来,首重理学,其中程朱理学那种三纲五常,父子君臣的学说被视为真理。尽管孔孟二圣是天下读书人的至圣先师,但老爷子对他二人的学说,许多都是嗤之以鼻。 科举八股以程朱理学为本,其中朱熹的注解为最正。当代士子,敢于诬孔孟,必不敢非程朱。从帝王到士子官员,再到平民百姓,忠孝节义已深入人心。 这就是老爷子倡导的德,在他看来,人人都要本分,都要讲尊卑,百姓官员都忠君爱国,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才是良好的社会价值观。 他不但要求天下人学,自己也学。太子朱标在时,几乎每天都有儒士专门给他和太子讲学。这其中,就要涉及到程朱理学中,那句著名的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而且,每个开国帝王都会对前朝灭亡的原因,进行深刻总结。 老爷子认为元朝灭亡最大的原因之一,除却暴政之外,还有女祸。 “元末之君不能严宫闱之政,至宫嫔女谒私通外臣,而纳其贿赂,或施金帛于僧道,或番僧入宫中摄持受戒,而大臣命妇,亦往来禁掖,淫渎邪乱,礼法荡然,以至于亡。” 不只是元,老爷子对于汉唐宫廷的那种开放,更是掐着眼睛看不上。汉高祖唐太宗,也是他暗地里嘲笑的对象。尤其是后者,居然让自己的儿子给绿了。 用他的话说,国就是家。若家中女子都如此不守妇道,那男人还能过好日子吗?这个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早晚要败了! 再有一个,就是后宫干政,消除外戚做大的可能。要知道,后宫很多妃子的娘家人,多有在军中担任要职的。 老爷子有着强烈道德之心,却因为出身不高,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最后,只能下令人殉。 简单粗暴,直接有效。 寝宫中,看着床榻上的老爷子,朱允熥陷入纠结。 老爷子那番要带人走的话,犹在耳边,可若是老爷子真的走了。他定然是下不去手,那么多大活人殉葬呀! 想着想着,朱允熥趴在老爷子身边,迷迷糊糊的睡了。 ~~~~ 相比于宫中的人,宫外的人,心思就要复杂许多。 有的人不想老爷子死,但有的人虽说也不想,可也不盼着老爷子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老爷子是个苛刻的君主,做他的臣子,庸庸碌碌不行,做错事不行,说多了也不行,说少了还不行。拉帮结党,裙带关系更不行。贪污纳贿,那是不行中的不行。 想想洪武年间的几个大案,空印案,户部舞弊案,胡惟庸案,李善长案,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后两个政治斗争上的不算,光是前两个贪污舞弊的案子,前前后后一共诛杀了差不多七万人。 杀得可都是官员,当时朝堂上下,从户部到地方各布政司,几乎主官都给杀干净了。若不是太子朱标拦着,只怕杀得人会更多。最后以至于天下官员十去五六,空有官位而无人选。只能从国子监等学府之中,选拔学子去当官。 即便是这样也使得国家的政务乱成一团,没办法之下,老爷子下令,缓刑斩首。所有犯官先带着枷锁办公,等后续的新官人选到位之后,接着杀。 所以,有些人心里想着,若是新君登基,是不是日子会好过一些? 新君登基,国朝又是另一番新气象。届时大家不必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害怕现在的严刑律法。 而相比这些官员们,开国勋贵的心思更加复杂。 他们怕老爷子,怕到了骨子里。心里也对前些年老爷子动辄杀戮功臣有些怨言,但老爷子突然病倒,他们更多的是有些无措。 他们一辈子,都在听老爷子的话,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开始,老爷子是他们的大哥,后来老爷子是他们主公,再后来是他们的皇帝。君臣等级森严,上下分明,丝毫不敢僭越。可现在,心中却又生出几分旧日的情谊,不敢宣之于口,只能暗中伤怀。 铁帽子大街,开国公常府前院的客房中,蓝玉静静的坐在窗口,看着漆黑的天色,犹如雕像一般。 他在京中已经数日,没有圣旨他不敢私自离开家乡,同样没有圣旨他也不敢私自离开京城。 今日常府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突听闻皇上可能不行了,他竟然一时呆住了。 按理说,他该高兴!应该手舞足蹈,在家中等着新君的圣旨,重回从朝堂。 可是,他心中涌出的,却是浓浓的伤感。没有一丝功名利禄之心,只有一种迷茫的彷徨。他无数次的想过,这一天来临之际他会如何。但真的来临之时,所有的一切恩怨在瞬间全然忘记。 能回忆起来的,或者说不断涌上心头的,只有往事! 天上没有月亮,地上没有光。 屋里的烛火很是暗淡,灯火边的蓝玉明显刻意打扮了一番。 头发梳得整齐,浓密的胡须精心修理过,身上的布衣一尘不染。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着,似乎在等着什么。偶尔烛火的火苗跳动,映照出他瞳孔里,深藏的悲痛。 往事如画,历历在目,脑海中那些画面,开始重现。 “你就是蓝小二?” 脑海中的画面回到了过去,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大家叫主公。 那时的皇上还没老,三十多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刚刚占据金陵不久,充满雄心壮志。他坐在帅帐之中,大笑着看着被传唤,略显拘谨,很是稚嫩的自己。 “前几日你立功了,保住了咱们的粮草,大功一件!”皇上穿着斑驳的铁甲,走起路来满是铿锵之声,大手拍在蓝玉的肩膀,让他的身子一趔趄。 “说,让咱赏你点啥?金子?银子?女子?”皇上爽朗的笑着,“只要咱有的,你尽管开口!” 蓝玉有些畏惧的低头,不敢开口。 “咦,你这后生咋磨磨唧唧的!你这性子可不是好汉子,不爽利!”皇上继续大笑道,“你跟着咱卖命,就得拿出卖命的架势来!” 蓝玉抬头,看着万众爱戴的大帅,“我不要做军需官,我要去打仗!去当先锋官!” “好!”皇上大笑,“这才是好儿郎!给你两千骑兵,做骑军先锋官!” 想到这里,静坐的蓝玉,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忽然,脑中的画面再次转变。 皇上已经成了皇上,面容已经有些老了。 而那时候的自己正是壮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二十万大军高举蓝字帅旗,准备北上讨伐蒙元余孽。 “小二!去,多给咱带些鞑子的人头回来!”临行前,皇上在大明门外敬酒,举着金杯说道,“咱听了一句话,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 “狗屁!不让鞑子过来就是名将了?”大军之中,皇上大声嘶吼,“咱大明的名将,不是看大门的狗,不是说守好了门就有功劳。咱大明男儿,要么不打,要打就灭他的种,灭他的国!” “陛下放心,若不破鞑虏,蓝玉提头来见!” “干了这碗酒!回来之后,咱带着太子亲自给你庆功!” “干!” 大军出征,蓝玉在马上回望,皇上站在城头,在太子的搀扶下不住的摆手。 想到此处,一滴泪潸然落下。 “陛下!”蓝玉哽咽低声自言自语。 忽然,前院之中传来嘈杂的脚步,还有常家下人们开门的声音。 唰的一下,蓝玉站起身,走到院中,直勾勾的盯着常家紧闭的大门。 第245章 您好了? 砰砰砰,常家的大门被拍得震荡作响。 然后,一个大嗓门在外响起,“开门,咱家三爷回来了!” 常家三爷,就是现在负责九门防务的常森。 早在常家哥俩领旨之后,府中就一片森然紧张之气。家中养的老兵们,早就刀枪出鞘,严阵以待。 吱嘎一声,大门的门闩被放下,大门推开。 常森带着一身寒气,大步流星进来,边走边道,“快,拿些吃食来,不要酒,越快越好!” 他身后,还跟着数十个魁梧的汉子,都是一身疲惫。 今天这个当口,说不得就是新君登基改朝换代,他们常家作为皇太孙至亲母族,丝毫不能放松懈怠。 常森刚走进院中,就看到孤孤单单,站在一处灯火之下的蓝玉。 他赶紧快步过去,行礼道,“老舅,您咋还没歇着?” 蓝玉眼睛有些红,低声道,“如何了?” 常森自然知道蓝玉话中的含义,挥手让身边人下去,拉着蓝玉往里面走,开口道,“二哥在大营里坐镇,我负责九门防务,没圣旨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说着,又道,“我怕下面人不老实,带着家丁满九城巡逻,正好走到咱们家门口,吃口热乎的!” “我问的是宫里!”蓝玉皱眉道。 常森反应过来,再看看左右,继续小声道,“方才殿下给二哥那边传信了,说是找了个道士给皇爷瞧病。虽然现在皇爷还没醒,但烧退了,估摸着是能逢凶化吉了。” 蓝玉眼神一喜,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这就好!” “不过,这事谁也说不准!”常森又道,“看着好,不见得是真的好。皇爷那个岁数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蓝玉的表情开始变换,喃喃道,“只能看天意了!” 说着,又看向常森,“老三,舅舅求你件事!” “咱们爷俩还用求吗?您有啥事?”常森道。 蓝玉笑笑,“若皇爷真是........你帮我给殿下带句话!”说着,蓝玉昂首,“让我进宫,给皇爷磕个头!” 常森想了片刻,“哎,应当应分的!” “若真能转危为安,这话你也就不必说了!”蓝玉又道。 常森又想想,“外甥明白!” ~~ 今夜,所有人都盼着天亮。 天,渐渐亮了,太阳从云层背后探头,天色拂晓。 一缕阳光从窗棂中打入寝宫,落在朱允熥的侧脸上。他半跪在老爷子的床头,迷迷糊糊的睡着。 忽然,他感觉手指被人轻轻的触碰。 有些昏沉的睁开眼,顿时陷入狂喜。 “皇爷爷,您醒了?” 床榻上,老爷子已睁开双眼,略带笑意的看着他,手指慢慢的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敲打。有些费力的张开嘴,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皇爷爷,您说话呀?” 老爷子也费力的动动嘴角,但依旧没有声音。 “来人!”朱允熥对外喊道,“皇爷爷醒了,来人伺候,叫席应真,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安静的清晨,瞬间被凌乱的脚步打破。 皇帝终于醒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朴不成喜极而泣,哭着跪在床边,轻轻的给老爷子擦拭手脸。 太医院正一脸凝重的给老爷子把脉,眼中满是惊奇。 席应真打着哈欠进来,身上依然是脏兮兮的道袍,胡子头发乱糟糟。 朱允熥注意到,在看到席应真的那一刻,老爷子原本晃动的眼球中,闪露出浓浓的厌恶之意。 “什么破床,害得道爷一晚上没睡好,死硬!”席应真嘴里依旧不干不净,走到床边,一脚踢开太医院正,“一边去,你看能出个球来?” 说完,也看了老爷子一眼,然后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有些畏惧起来。 “那个.......我给您看看脉象!” 说着,手指搭在老爷子的脉搏上。 “皇爷爷醒了,但是说不了话!”朱允熥急道。 “说不了话?手脚能动吗?”席应真问了句,然后晃晃老爷子的手臂,“嗯,也动不了!” 老爷子的眼中,杀气顿现。 “皇爷爷,人家给你瞧病呢!”朱允熥小声道,“昨晚上就是他,您才退烧的!” 见老爷子不能动,不能说话,席应真的畏惧忽然又不见了。 摇头晃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呀,急不得!”说到此处,对上老爷子的眼神,笑道,“你呀,以后要好好养着,气不得急不得,热不得也凉不得!” 他言语之中,竟然有几分幸灾乐祸,“人老了,就要服老,别总觉得,好像天下离了你就不行似的!” 老爷子的手掌忽然攥成拳,怒目而视。 席应真马上转头道,“汤药继续,砒霜就不放了!”说完,再次拿出他的包袱,小心的抽出那些银针。 朱允熥握着老爷子的手,小心劝慰道,“皇爷爷,他是给您治病呢!” 老爷子眼中闪过恼怒,但还是无奈的点点头。 “明天这个时候,你爷爷就能起来说话了,后天这个时候,他就能起来小心的活动了!”席应真一边用针,一边小声说道。 朱允熥想想,“你也说了,病去如抽丝,走,不急于一时!” 席应真笑道,“不走?道爷马上小命没有?你看着你家老爷子那眼神没有?他要是能说话,现在就让人剁零碎道爷!” “是你太过无礼!”朱允熥也笑道。老爷子醒了,他心情也好了许多,席应真就算有些不恭敬,他也不愿意计较。 “不是道爷无礼,而是你爷爷杀气太重!”说着,席应真莞尔,“嗨,总算出了口心中这些年积压的恶气!” 嘴上虽然不饶人,但手上一丝不苟。 “道爷也算没白活,古往今来,能这么摆弄皇帝的,怕是蝎子粑粑毒一份儿!” “神医华佗,还没怎么着呢,就让曹操砍了脑袋!” “哎,其实仔细论论,你们家老爷子,比曹操强了不少!”席应真边用针边道,“曹操虽无篡位之举,但有篡位之实在。身为汉臣,实则汉贼!” “你家老爷子一介匹夫,起于微末。不但天下一统,且收复烟云十六州,功绩彪炳!而且,从布衣到皇帝,只用了十七年,堂堂正正横扫乾坤,啧啧,前无来者,后未必有人能追!” 朱允熥看看他,笑道,“你倒是难得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不过嘛!他毛病也不少,起于微末出身微寒注定眼界不宽,心胸狭窄。遇事,只讲一个杀字,手段残暴!” “他与那曹孟德一样,疑心太重。但曹孟德不杀手下大将,而你家爷爷,却是疑心谁,必杀谁!” “在他看来,杀人是最省心省事的办法!” 老爷子的脸色渐渐狰狞起来。 “哎,好好一代雄主,只怕在史书上要落下骂名!”席应真又道,“只怕后世之人,无人会说他一代明君,只会说他是暴君!” 说着,又是一笑,“古往今来,第一暴君!” 突然,朱允熥注意到,老爷子脖颈上情景乍现。 方才还不能动的手臂,直接扬起,一巴掌甩在席应真的脸上。 席应真和朱允熥,同时愣住了。 老爷子怒发冲冠,喝道,“来人,给咱剁碎了这狂徒!” 嗖地一下,席应真撒腿就跑。 “皇太孙,你要救道爷!” 朱允熥喜极而泣,“皇爷爷,您好了!” 第246章 爷孙话 “把那臭道士杀了!” 天晴,无云,无风。 慵懒的阳光漫不经心的落在御花园中,那些冬日盛开的梅花,与地上浅浅的积雪交相辉映。 老爷子坐在一张躺椅上,在花园的阁楼中和朱允熥等人欣赏美景,可脸上却没有半点大病初愈的喜悦,而是眉头紧皱,张口闭口都是杀人。 他如今已是好了许多,只是行走还是有些不便利,更受不得风冷。坐在那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皮裘。席道人说,老爷子的病现在是好了,但也要尽心调养,不能大意。 朱允熥正在边上给老爷子筛着药汤,等它变得温热再奉上。 闻言笑着说道,“皇爷爷,您何必跟一个不懂规矩的道人置气呢?不管怎么说,都是人家救了你!” “目无尊卑,无君无父,这样的人留着干什么?”老爷子怒道,“仗着有点本事就可以藐视君王?咱一辈子,啥前儿受过这样的气!” “可不能杀!”朱允熥笑着把药汤端上来,笑道,“那道人虽说有些讨厌,却有真本事。万一日后,再有用他的地方,把他杀了找谁去?” 老爷子看着药汤深深的皱眉,“天天几顿这玩意儿,喝得肚儿里都是苦的!”说着,把头别过去,开口道,“咱要吃炖羊肉!” “吃肉也要先喝药呀!”朱允熥跟哄小孩似的,蹲下身子,用汤勺蒯出药汤,笑道,“皇爷爷,良药苦口,您吃了药才能好得快呀!” 说着,一勺勺的喂了不情不愿的老爷子。又拿起一块丝帕,在老爷子嘴角擦擦。 远处,朴不成看到这一幕,默默的擦擦眼角,红了眼眶。 “哎!”老爷子忽然发出一声叹息,“人老了,他娘的不值钱了,成累赘了!!” “您可别这么说,您是咱大明朝的顶梁柱!”朱允熥笑着,收好药碗,又轻轻的给老爷子捶腿,“不过是场小病,您多修养些日子就好了。二十六叔还说,等开春了要您带着去钓鱼呢!家里大的小的,都指望着您,您可不能说这些丧气话!”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清澈的目光,心中温暖,说道,“要是咱一直好不了呢,要是咱走不动,腿脚不方便咋整?” “那孙儿就用车推着您,路不好走孙儿就背着您!”朱允熥笑道,“您生儿育女一辈子,现在该享子孙的福喽!” 这话,让老爷子心中好似有团温暖的火,把整个人都温暖得热了。 “到底是没选错人,到底是咱的嫡孙,这份孝顺天下难寻了!”老爷子心中说道。 当时他病在床上,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论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英雄了得,可谁都难逃一死。 趁着还能说话还清醒,赶紧把国事交代一番,再次确立新君,把这个庞大的帝国,交给自己选定的接班人。 可这孩子,面对块既寿永昌,受命于天的玉玺,不但无动于衷,反而一颗心都扑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的身上。 换做旁人,谁还管老皇帝的死活,只怕还会觉得老头子死的慢了,耽误了人家的登基大典。 而且,等自己清醒之后,那块玉玺再次回到他的身边。而且关于自己交代的那些后事,更是只字不提,好似自己没说过一样。 “大孙!”老爷子嗓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一般,柔声道,“爷爷,拖累你了!” “您又说胡话,咱爷俩谁跟谁?”朱允熥笑道,“有您,才有了我呀!” “哎!”老爷子再次长叹,闭上眼睛,“那些混账要是有半点你这般孝心,咱也至于给气成这样!”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是谁,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此时,宁王朱权还在宫中关着,惹得外边众说纷纭。 “其实,不过都是胡闹罢了!” 朱允熥走到老爷子身后,轻轻的揉捏对方的肩膀,“您是他们的爹,有您这样的爹,他们还不可劲儿撒欢的折腾?” “他们知道,就算他们把天捅破了,您也能给堵上。就算惹了玉皇大帝,也有您挡在他们前头!” 老爷子闭眼笑笑,“可咱,终有死的那天,终有护不到他们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也就回过味儿了!”朱允熥缓缓说道,“当初,孙儿也是不争气,整天胡闹一点正行都没有。暗地里,也不知做了多少混账事儿。可父亲一走,孙儿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似的!” “头上没了天,身后没了山,再也没人包容照应了,再也没有老子可以遮风挡雨了,再也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本。做事做人都要小心翼翼,收敛棱角,凡事都想着要先让人三分!” 老爷子颤抖的手,艰难的在朱允熥手背上拍拍。 朱允熥继续说道,“爹没了,孙儿更看重这个家了。家里有您,还有几个兄妹,即便再怎么不好,可也是一父同胞。所以有些事,孙儿宁可烂在心里,也不愿意计较!孙儿,始终记着您那句话,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家和才能万事兴!” “你说的对,可不是人人都是你这么想!”老爷子微叹说道,“你能想明白,他们未必呀!”说着,顿了顿,“那事,你打算怎么办?” 老爷子说的,还能是什么事!宁王不法之事,诸藩王私下串联之事。 朱允熥沉思片刻,“大事化小吧!”说着,笑起来,“孙儿心里宁王就是个愣头青,仗着您的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又是个爱面子的性子。在诸王之中,最喜欢出风头!” “训斥一顿,打骂一番就放他回去吧!让他自己知道怕,知道错就行了!”朱允熥继续道,“不过,大事化小,不代表小事化了。涉及的藩王们,还需言辞呵斥,重重的敲打。每人,都削去三分护卫,交由地方兵马指挥使管理。门下所属的专卖这些违禁品的商人,还有王府的管事,都交出来法办!” “这话,咱来说!”老爷子点头道,随即转头看看朱允熥,“你不怕,他们将来故态萌发?” “不怕!”朱允熥笑道,“机会给他过他们了,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珍惜!”说着,低头道,“再说,孙儿还记得,当初您刚封孙儿为吴王的时候,跟孙儿说的话!” 老爷子想想,“咱说什么了?不记得了!” “有一次有御史上报,楚王骄奢淫逸,宫中多养美人。按理说,这事是朝廷所不容的。您问孙儿,孙儿说了句无伤大雅,随他去吧!后来,你又问孙儿,将来若有一日您不在了,藩王不法,或不服中央管束,孙儿该如何做!” 朱允熥顿了顿,朗声道,“以国法论处,或是夺爵圈禁,或是另立新王!孙儿是答应过您老的,手上不能沾咱们朱家人的血!” “他们,要是造反呢!”老爷子琢磨许久,艰难的问出这句话。 朱允熥一笑,自信道,“造反?看他们长几个胆子,若是连他们都管不了。这偌大的江山,更管不了!”说着,继续给老爷子揉着肩膀,“您呀,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的养着享福吧!” 老爷子这次差点撒手人寰,劫后余生中,朱允熥对许多事已经更加看透了。 这几年,其他事都可以往后放放,最主要的就是安安稳稳把老爷子送走。别让老人在临走的时候,心里还装着这些狗屁事。 老人老了,一辈子养儿育女,不该到了老了再被儿孙这些事气到。 有些事,他自己去面对,更是一种担当。 谁知,老爷子听了此话,反而陷入沉思。 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朱允熥,再次重复道,“要是,他们真的起兵造反呢?” “他们,闹不起来!”朱允熥想想,正色道,“孙儿有自己的算盘呃!” 说着,忽然眉毛一扬,满脸的傲气,“再说,即便他们反了又如何?他们敢有不臣之心,孙儿就提大军,平叛逆,扫定河山!” 第247章 不过两年 “孙儿是您老选定的继承人,天时地利人和,朝廷大义国家法统都在孙儿这边。” “现在孙儿还未执掌天下,他们都只敢在背地里做些藏头露尾的事,等孙儿真到了那一天,他们有什么胆子闹?” “就算闹,也只是个别人,孙儿若治不得他们,还算什么大明帝国的继承人?” 朱允熥笑着,眉宇间英气勃发。 “孙儿是堂堂正正,他们是阴谋诡计,若敢不臣服,他们必败!” 老爷子满意的点头,“可,未雨绸缪,消灭隐患才是君王谋国之道。你这份心咱很高兴,可你的好心,在别人看来可就是软弱了!” “随他们怎么想,路都是自己走的,错也都是咎由自取!”朱允熥继续笑道,“再说,各塞王在边关,都有功于国。这些年,他们镇守边关没有功劳都有苦劳,孙儿不能因为自己的小心思,就把他们都收拾喽。那样的话,您老心里也不舒服不是!” 老爷子笑笑,随后又皱眉,“若真有反叛,抓到后如何处置?总不能饶了他们!” “给您守陵去!”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摇摇头,“朱家男儿,若那样处置,还不如一刀砍了,流放吧!”说着,忽然笑起来,“咱还记得,你当初在大学堂说的话,天下何止万里,朱家男儿,不能止步中原一隅。” 朱允熥笑起来,“那孙儿就让他们去当山大王,出去抢别人去!只怕,到时候有老夫子聒噪呀!”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咱朱家本就是造反起家,谁敢聒噪!” 说着,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不过,大的能饶,小的却不能饶。藩王不法,那些地方上给他们放行的官员们,一个都不能饶!若他们恪守臣节,都严于职守铁面无私,怎会闹出这荒唐事来!” 老爷子这护短的性子哟! 朱允熥心中好笑,儿子都是自己的好,错都是别人的。自己这边刚表态不深追究,老爷子那边就怪起地方上那些官员们来了。 “都杀了!”老爷子忽然怒道。 朱允熥揉捏他的肩膀,小心的说道,“皇爷爷,这事,其实孙儿是这么看的!” “你看,运送贩卖违禁品的,是皇子藩王,都是您的儿子,他们路面哪个地方官敢不配合?现在出了事,只找他们的麻烦,是不是有失偏颇?” “孙儿以为,惩戒就好,您网开一面,他们必然感激涕零,今后做事也会问问自己的良心。若是都杀了,孙儿问您,谁给咱爷俩干活呀!” 老爷子说杀,朱允熥却不能说杀! 天下是你朱家的,你儿子谁敢得罪?得罪了你儿子,将来人家在你面前说小话儿,是死。不得罪你儿子,现在你觉得这些人是帮凶,要杀人,也是死。 是不是有些不讲理? 再者来说,朱允熥不愿杀他们,是出于另一种考量。并不是以德报怨,而是让那些地方官员都感受到东宫的恩典,从而更加感激效命。 “不能饶了他们!”老爷子还是不消气。 “那是,那是!”朱允熥笑道,“从其中挑几个却有不法的严厉惩治,其他人吏部记档,或是五年内不得升迁,或是罚俸禄,都随您!” “你是监国,权力咱都给你了,你看着办!”老爷子闷声道。 这时,边上传来孩童发出的欢快呀呀声。 赵宁儿和郭惠妃,抱着六斤和小福儿笑着走来。 老爷子一把推开朱允熥,急道,“快,把咱重孙和小闺女儿,抱到咱跟前来,让咱好好看看!” “大大!” “呀呀!” 两个孩子都能简单的发出几个音节了,含糊不清的听着格外好笑。 如今,这俩孩子的眉眼都长开了,大眼睛乌黑溜圆,唇红齿白格外招人稀罕。 两个孩子见了老爷子,同时伸开肉嘟嘟的小手,嘴里呀呀的喊着。 老爷子一见他俩,心都要化了,笑得皱纹都堆积起来。左看右看看不够,最后示意人,把六斤放在他的腿上。 “看咱大重孙,长的多俊!”老爷子朗声大笑。 “都说长的像您!”朱允熥拍着马屁。 岂料,老爷子忽然变得横眉立眼,瞪着他,“你杵着干啥呢?咱让你监国,那么多国事等着你办呢!你倒好,在这御花园赏花?那些花是能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点正事没有?要不要咱下旨给刘三吾他们,盯着你批奏折?” 朱允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孙儿马上就走,您老别生气!” 老爷子转头,对着六斤,马上换成笑脸,“六斤呀,将来可别和你这不成器的爹学,招人烦!” 这真是有了重孙就忘了嫡孙! 朱允熥摇头叹气,走到赵宁儿身边,小声道,“老爷子病还没好,以后要多带孩子来看!” 赵宁儿捂嘴笑道,“臣妾知道了!”说着,也小声道,“汤胖儿那边,有些不对,太医过去瞧了!” “她也病了?”朱允熥问道。 赵宁儿嗔笑,“臣妾看,八成呀,也是有了!” 朱允熥心中惊讶,那丫头总共也没用过几次,这么快就有了? 不过,总归是好事呀! 当下,转头对老爷子笑道,“皇爷爷,胖丫头那边也有了!” 老爷子正逗着六斤,让重孙抓自己的胡子玩。闻言一顿,大笑道,“好呀!你快去,问问是男是女!” “老爷子,太医那边正瞧着呢,刚有身子,哪能看的出来?”郭惠妃笑道,“不过,臣妾看吐得厉害,估摸着又是个重皇孙!” “好好!”老爷子脸上笑开花,不过看到朱允熥之后,又板着脸道,“还愣着干啥?你还不去看看!” “孙儿这就去!”朱允熥笑着转身。 ~~~~~ 不过,朱允熥不是去东宫看汤胖儿。 而是带着人,送一辆驴车出城。他也是刚得到消息,席应真非要走。 席应真坐在驴车的辕子上,双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半点高人的样子都没有。 “这就走?”朱允熥和他并肩而行,护卫们在身后,他一身便装,看起来和寻常人家的少爷无异,“要不多留些天吧,皇爷爷的身子还没好利索!” “病呀,三分治,三分养,四分调理!”席应真缩着脖子说道,“三分治道爷给治好了,剩下的就是那些庸医的事!” 朱允熥还是不愿意这道人就这么离去,开口道,“再留些日子!” “不不不!”席应真脑袋晃成拨浪鼓,“再留下去,你爷爷说不定哪天把道爷给杀了!”说着,叹口气,“当初,道爷就劝韩国公,伴君如伴虎,早些富贵还乡,何必让人猜忌呢!” 城门近在眼前,朱允熥开口道,“你放心吧,答应你的事,孤不会忘!” “道爷也看开了,往事随风去吧!”席应真说道,“你爷爷终归是皇帝,道爷治病的时候摆弄几下,也算出气了!” “孤说的是道衍!” 席应真反应过来,难得的正色道,“这人不杀,天下不安!”说着,又是一笑,“得了,皇太孙你回去吧,道爷自己走,认得道儿!” “你去哪里?留个地方吧!”朱允熥继续道。 “道爷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还想着以后有病有灾了找道爷?”席应真冷哼一声,“病能治,命治不了,你少打那个心思,咱以后可不往你们爷俩身边凑!” 但凡世外高人,总是有些古怪脾气吧!这样的人,强留是留不住的。 朱允熥不以为意,开口道,“那好,我就不勉强,也不送了!” 见他如此,席应真倒是有些意外,在驴车上拱手,“若是你爷爷,道爷不为所用,必杀之。你这娃儿,虽像你爷爷,但性子比你爷爷更宽和!”说着,顿了顿,“我知道,你对道爷已经开恩了,换旁人,治好之后,当头就给道爷一刀!” 随后,他看看左右,小声道,“你爷爷的身子!” 朱允熥忙正色聆听,只听对方小声道,“挺不过两年了!” ~~~ 大家中秋快乐。 第1章 春光里(上) 江南之春,万物更新。不知不觉,洪武二十九年的春天,到了。 和风煦煦,草木稚嫩。沿着京师外的玄武湖漫步游走,春光秀丽。 慵懒且温暖的阳光,在湖面形成道道鳞光,偶尔有小鱼小虾在波光纹纹之中游弋,引得飞鸟在水草上驻足观望。 湖水岸边一排排绿树成行,挑着自家菜园产出的农夫,还有货郎商贩,在阴凉之处席地贩卖,无须谁组织,就渐渐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 百姓穿梭其中,挑挑拣拣笑骂砍价。农夫憨厚多买多送,货郎奸猾自卖自夸。 沿着玄武湖的堤坝再往前走,就是京师城的运河。 运河上商船拥堵,几乎存水难行。远远望去一片风帆,走近了看一艘挨着一艘,看得人眼晕。 商船上那些掌柜的们,急得一头汗,在船头跳脚大骂。 “他娘的,大明朝这京师码头,就没有一天不赌的。也不知道运河的上的税吏,官差都干什么吃的。爷船上都是广东的蔗糖,等着上岸交割呢?” 他们骂的厉害,但当收税的税吏坐着小船赶到,又立马换成笑脸。 “哟,几位差爷辛苦!这是河道衙门开的路引,邮政司的税票,您过过目!” “您看,您几位忙得一头汗呀!伙计,把咱们船上的好茶叶,给几位差爷装几斤!您别推辞,知道您清廉如水,可咱们见了这么多次,不说是朋友也是熟人不是?这是福建的新茶,市面上还没有呢?” “几位差爷,穿上都是成都的蜀锦,半点夹带都没有。京城里老凤祥的货,曹国公家的买卖。可不是拿曹国公吓唬您,县官还不如现管呢!虽说是曹家的买卖,可传上的货物数量跟税票上半两不差!” 拥堵的水面上,商人和官差的对话,清晰的传到岸边。岸边光着膀子的力巴们听了哄笑,然后等着检验完毕的商船靠岸,鼓着腮帮子甩开膀子猛干。 热热闹闹,便是人间。 说说笑笑,便是太平光景。 运河岸边的人群中,几个魁梧的汉子护着一老人一青年,看着拥堵运河,一脸笑意。 青年长身玉立,一身读书人的儒服,老者面色红润,坐在一抬竹轿之中。 这爷俩不是别人,正是趁着春光大好,出宫散心溜达的朱家爷俩。 老爷子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左边的手脚总是感觉无力,气力也不如从前那般充足。 运河上的繁华景象,让老爷子眼中满是笑意,他右手指着,开口笑道,“比往年好,商船来得多,税收的也多,运河边的老百姓也能靠水吃水,有活干有进项!”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也笑道,“这都是皇爷爷治国有方!” 老爷子笑道,“邮政司,运河税吏,还有外城运河改造都是你的主意,跟咱有啥关系!”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弄的不赖!” 原本外城运河边都是贫民窟,全是一片低矮的窝棚。改造之后不但河道宽了,而且全建成了高大的仓库。不但有仓库,商号铺子,饭馆酒庄,客栈戏院应有尽有,不比城内逊色,甚至还更有几分人气。 跟在爷俩身后,充作护卫的李景隆也开口笑道,“大明有皇爷和殿下在,必然国泰民安,千秋盛世!” 听了他拍马屁拍的话,老爷子却没笑,斜眼道,“方才咱听了一耳朵,运河上的人说是曹国公家的买卖?咋,你小子也做上买卖了?”说着,哼了一声,“官员禁止经商,你不知道?” 李景隆顿时吓得一缩脖,求助的目光看看朱允熥,然后低声,谄笑着说道,“臣是当朝国公,怎么能做买卖!只是,只是您也知道,臣家中有几个庶出的兄弟,日子一直过得紧巴。臣想着都是一父同胞,总不好真让他们受穷。所以,他们打着曹国公的名号做点买卖,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闻言,老爷子点点头。李景隆他爹李文忠,当年儿子也不少,可爵位只有嫡子能继承。大家族中就是如此,明明都是一个爹生的,但因为嫡庶之分,日子就天差地别。 难得老爷子没有发火,反而若有所思的说道,“嗯,虽说有违法度之嫌,但难得你有周全兄弟的好意。不过呀,别怪咱话没事先跟你说。财帛动人心,你小子盯紧喽,别吃挂落!有啥违法乱纪的捅到咱这,不饶你!” 说着,老爷子似乎因为看到这富足繁华的景象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走,接着朝前,去前头看看!” 抬轿子的护卫们看了朱允熥一眼,在后者点头之后,抬起竹轿,缓步向前。 “哎,都是大小伙子,没吃饭呀!”坐着的老爷子不满道,“这两步道让你们走的,跟娘们似的磨叽。快,大步走起来!” 听了圣旨,几个侍卫的步子才快了起来。 老爷子还是有些不满,白了朱允熥一眼,“好好的,咱说走路,你非要坐轿子。咱是七老八十了,还是没胳膊腿儿?好不容易出来溜达一次,让咱坐轿子?不痛快!” 朱允熥在侧随行,笑道,“爷爷,这不是运河边上人多么,怕有不成长眼的给您磕着碰着,等前头人少了,就让您老自己溜达着走!” “咱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啥场面没见过?”老爷子哼了声,然后在轿子中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现在让你弄的,跟病秧子似的!” 忽然,老爷子的动作定格。 只见前头码头边通往仓库的栈桥上,数十个汉子肩扛木头,挑着一包硕大的货物,缓慢前行。 似乎是货物太重了,那些汉子们气力不支,停在栈桥上。领头的汉子,满头大汗肩膀上肌肉乍起,咬牙大喊。 “前边的抬起,后边的用力!” 软轿中,老爷子挥着拳头,孩童一样跟着鼓劲儿大喊,“加把劲儿呀,嘿呦嘿!” 鼓劲儿之中,货物再次被抬了起来,稳稳当当的入库。 “好汉子!”老爷子大笑,对身边侍卫们说道,“别看你们都是从小练武的,可真要是论干活,比不了这些汉子!” 见状,朱允熥无声的笑了。 伺候老人,不单是衣食住行,还要照顾着老人的心情。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穿过码头,前头又是宽阔的水面。 水面上数不清多少鸭子,扑扇着翅膀嘎嘎鸣叫,放眼望去茫茫一片。 鸭比鸡肥,深受应天府百姓和达官贵人的喜爱。应天府外的运河,玄武湖等处的鸭子,都是湖鸭的种儿。自小便散养在水面上,吃运河运粮船落下的粮食,还有河里的小鱼小虾小虫儿长大。皮脆肉嫩,油而不腻。 一直到后世,南京都有著名的片皮鸭! 与它相对是,是后世京城著名的烤鸭。其实烤鸭,就缘来于此。 原本时空中,朱棣迁都北京,应天府的鸭子也就跟了过去。 每年朝廷有规定,要养鸭子的农户,送多少鸭子进京。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送鸭子不单是学问更是密不外传的手艺。养鸭人赶着鸭子走水路,沿途不但一只不少,还能收获许多鸭蛋。这鸭蛋,就是朝廷给那些养鸭人的回报。 而且那些鸭子还不能装在笼子里,都是从水里游过去的,从水里取食,肉质更加鲜美。 见此场景,老爷子忽然来了兴致,拉着朱允熥的手,“大孙,弄只鸭子来吃!” 朱允熥看看鸭群,这刚开春鸭子还小,而且这个地方,弄过来也法收拾。 “皇爷爷,一会到前头,找个好点的饭庄子.........” “不中!”老爷子皱眉道,“饭庄子的鸭子都是喂养的泊鸭,咱要吃这种湖鸭!”说着,一指岸边,一只在鸭群中来回巡视,有几分气宇轩昂的灰头鸭说道,“就它!多肥!” 朱允熥顿时犯难,那鸭子一看就是鸭群中的头鸭,是帮着养鸭人管理鸭群的,等于羊群中的牧羊犬,人家养鸭子的是不会卖的。 第2章 春光里(下) “皇爷爷,那鸭子一看就是人家养了几年,帮着管鸭群的!”朱允熥笑道,“都通了人性了,给多少钱人家养鸭人未必卖呀!” 老爷子不乐道,“咱不管,今儿就想吃口鸭子!”说着,闷声道,“咱都是要死的人了,吃口鸭子,儿子都不给买,咱活着还有啥意思?” “行行行!”朱允熥一阵头疼,“孙儿给您张罗!” 也不知怎么了,老爷子这次病后,动不动就跟朱允熥说自己是要死的人了怎么怎么着,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怎么怎么着。 “人家要是不卖咋整?我一皇太孙,总不能去明抢吧!”朱允熥心中暗道。 “臣去办!”李景隆在边上笑道,“不就是一只鸭子吗,他若不卖,臣扔下钱,抓了就跑!”说着,从腰里掏出两枚明晃晃的银元,继续笑道,“见了这个,啥鸭子买不到!” 说完,李景隆行礼之后,大步朝鸭群那边走去。 朱允熥这边,则是落轿,跳脚看着。 可李景隆刚过去,养鸭人就划着小船走远了,只留下河面上的鸭群。 “哎!” “我说!” “养鸭子的!” 李景隆站在岸边喊了好几嗓子,可漫天都是鸭子的嘎嘎鸣叫,养鸭人越走越远,根本听不见。 “这..........”李景隆回头看看,皇上和皇太孙那边都看着他呢,他若是空手回去,不等着挨骂么。 再看看鸭群,一咬牙,“抓了再说,啥事能比皇爷高兴还重要,先抓来,回头差人送钱就是!” 想到此处,脱了鞋袜,赤脚踩进水里。 “嘶!”春天的水,看着暖其实凉,顿时李景隆眉毛就皱在了一起。 但现在也管不得许多,继续向前。 “哎哟!”刚走两步,脚底吃痛,好似是踩到了草根,扎得慌。 继续往前,朝着老爷子御指的那只灰头鸭慢慢摸去,水已到了腰眼的位置。眼看距离越来越近,那鸭子似乎也感到了危险,有些警惕的看着河里的人。 “别跑,别跑,让老子抓来!”李景隆心中默念。 突然,后脊梁感觉有些危险。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武将,第六感不比旁人。回头一看,差点叫出声。 水面上,几只大白鹅,张开翅膀,伸长脖子,长长的嘴巴张开,跟飞似的,直冲他而来。 “坏了!”李景隆心中暗骂。 与此同时,扑棱棱的翅膀已经扇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脸颊吃痛,竟然被大鹅,直接叨了两口。 “姥姥的!” 李景隆双臂胡乱的挥舞着,重心不稳直接倒在水里。 “咳!咳!” 连喝了两口带着鸭子粪的河水,李景隆撒丫子就朝岸边跑。但是几只大鹅,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大鹅,其实比狗还护家。 养鸭人能随便的走开,就是因为鸭群边上,养着这许多大鹅。 李景隆狼狈的上岸,都没来得及穿鞋,几只大鹅就追了上来。那势头,似乎把李景隆当虫子了,不啄死不罢休。 “哎哟!” 朱允熥那边就听李景隆一声尖叫,捂着屁股跳挺高,然后鞋也不要就往这边跑,他身后几只大鹅伸长脖子猛追。 “傅让,傅让!”李景隆边跑边喊,“射它们!快呀!” 跑着,忽然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几只大鹅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叨。 运河边,都是李景隆的惨叫。 “哈哈哈哈!”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其他侍卫,也都直不起腰来。 “笨的瓷实!”老爷子大笑道,“堂堂国公,让几只鹅给追的满地跑!哈哈!还没跑了!” 朱允熥也笑得不行,“快去,救他回来,别丢人了!” 几个侍卫上前,拳打脚踢把大鹅赶走,李景隆一脸泥土的爬起来,脸上明显有几处已经被啄青了,嘴唇上占着几缕鹅毛。 他正垂头丧气呢,忽然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 几个周边的养鸭人,见有人偷鸭子,带着狗举着粪叉子冲过来。 “别跑了偷鸭子的贼!” “抓着他送官府去!” 李景隆,再次撒腿就跑。 老爷子也连忙说道,“快,快跑!” 几个侍卫抬着老爷子,嗖嗖的跑。朱允熥在侧,也跟着狂奔。 “皇爷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朱允熥道,“咱们也没偷鸭子,跑啥呀?” “李景隆和咱们一伙的呀!”老爷子大声道,“说不清楚!快跑!” ~~~ 不知跑了多久,又在一处集市前停步。 这处,显然是卖熟食的,空气中都是香味。 老爷子鼻子动动,“啥味道,这么香!” 朱允熥向前看去,有个卖狗肉的摊子,煮好的狗肉在大锅里翻腾,周围一圈人抢着买。 剁得当当响的菜板子前,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麻利的用钩子把狗肉从锅里钩出来,然后菜刀上下翻飞,变成肉块。 妇人个子高挑,细腰上围着带着污渍的围裙,胳膊上袖子挽起,露出两截脆生生的手臂。鹅蛋脸,柳叶眉,脸颊上挂着汗珠。 随着手里菜刀的节奏,胸口起伏,韵律优美。 周围那些买肉的人,都在咽着口水。 老爷子看了半晌,开口道,“过去,吃它!”说完,竟然不坐轿子了,站起身,颤颤巍巍的朝那边走去。 朱允熥赶紧上去搀扶,不经意的回头,发现狼狈的李景隆正在四处张望。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苦着脸,“臣看看,哪有卖鞋的!”说着,低头道,“臣脚底都破了!” “该!”朱允熥笑骂一声,搀着老爷子到了摊位前。 老爷子左看看右看看,鼻子一动一动,挤到前边去,“丫头,多钱一斤?” 卖肉的妇人头都不抬,“十文钱一斤!” “啥?”老爷子一咧嘴,“恁贵?咱前两年在外头吃,才六七文哩!” “您老也说了,那是前几年的价儿!”妇人继续剁肉,包好交给一个买客,麻利的擦着案板笑道,“今年呀,就这个价!” 老爷子闷声道,“又不是啥好东西,咋这贵!” “吃的人多了,它就贵!”妇人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上带着酒窝,爽朗大方,“以前呀,没人吃得起它就便宜!这几年洪武盛世,百姓手里有闲钱,好吃好喝的不够卖,可不就贵了吗?” 一句洪武盛世,老爷子眼睛都笑没了。 妇人又笑道,“俺爹那辈儿,一天两只狗都卖不了。现在俺守在运河边上,一天五只都不够卖,来晚了没有!有的员外有钱,头一天就叫人送钱来,十五文一斤预定,不还价的!” “你这丫头会做买卖!”老爷子笑道,“行,给咱来........”说着,看身边人,“十斤,要带片的,带肥肉的!” “好嘞,您边上做,俺送您一条尾巴啃!俺这手艺,家传的,吃了这回您想下回!”说着,妇人从锅里钩出来半只,问道,“大点块,小点块!” “吃肉当然得大块!”老爷子笑着,回头对朱允熥道,“给钱!” “爷爷,您先坐!”朱允熥扶老爷子坐下,回头喊,“老李,过来给钱!” 李景隆不知从哪弄一双鞋,一只脚穿上了,一只脚还在手里准备穿,在地上一蹦一蹦,“来了来了,我给钱!” 坐在桌子上,侍卫掏出手绢把桌子擦干净。又有人去旁边摊子上,买了些鲜嫩的小葱烧饼等,指着李景隆,让商贩找他要钱。 老爷子也是怪,大馆子不吃,最爱这种小摊儿。 没一会儿,两大盆狗肉上来。 老爷子直接抓起一块带皮的塞嘴里,嚼都不嚼,“嗯,好!” “老员外!”那妇人笑道,“有自家酿的米酒,您喝点?” 朱允熥忙开口,“爷爷,可不成,酒不能喝!” “咱都快死的人了,喝口酒都不行?”老爷子顿时拉下脸来。 那妇人也开口道,“小少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员外这个岁数了,吃啥喝啥随他性子就是了,又不是喝不起,咋还不给喝呀!上岁数的人喝点酒好,活血化瘀!” “你听听!”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对妇人笑道,“丫头,给咱来二斤!” “好咧!”妇人又是清脆的答应。 马上,酒也来了,就倒在破边的瓷碗里,有些浑浊,带着米香。 嗞,老爷子喝了一口,笑得眉毛在晃,“甜!” 随后,对卖肉的女子问道,“丫头,咋就你一个人忙活,你男人呢?” 妇人刚忙完,正在擦汗,闻言笑道,“死了!” “哟!”老爷子放下酒碗,打量一番,“这么年轻就守寡,可惜了.........不是,苦命啊!”说着,问道,“咋死的?” “打仗呗!”妇人用手扇着风,“跟皇太孙征高丽,死在那边了!” 顿时,老爷子酒不喝了,正在吃肉的朱允熥,手一顿。 “去的时候大活人,回来的时候骨灰坛!”妇人继续笑道,“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没办法,只能抛头露面出来做点小买卖!” 朱允熥心中不是滋味,“战死的人,不是有抚恤吗?” “抚恤是不少,可不能坐吃山空呀!”妇人依旧是笑,“再说了,俺家男人还有老娘老爹呢,家里还有两个没成家的弟弟。朝廷是给了不少抚恤,可落人头上,才几个钱!” 一时间,朱允熥很想喝酒。 第3章 和亲? “这便是咱,不大愿意你今儿打这个,明儿打那个的原因!” “咱打了一辈子仗,就明白一个道理,打仗要死人的!” “一家一户,死了男人就是死了顶梁柱,好好一个家,就他娘的没好日子了。” 出宫闲游一路,老爷子都喜笑颜开。可从那卖肉的摊子上吃过,回宫的路上,老爷子开始敦敦教诲。 “你看那小寡妇!”老爷子依旧坐在竹轿里,开口道,“多好的闺女,啊,正花一样的岁数。可下半辈子,却要独守空房,自己撑起一个家,多难呀!” “这样的事,不是个例。更不是哪个女子都有方才那丫头的本事,自己抛头露面的做买卖。朝廷看似给了些抚恤,可能挣钱的大活人都没了,给再多管蛋用!” “以后呀,打仗的事要慎重,若非忍无可忍,必须打。还是要慎重几分,别擅动刀兵。但是若真要打,要么不打,打就打服他!国朝刚开国那会,穷得叮当乱响,群臣都劝咱不要远征,可咱还是让几十万人去打仗,为啥?” “那是没办法,强盗在门口,不给他打炮了,他就琢磨着要进你家祸害呢!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强盗都远远的了,大明的日子也好了,国威也上来了。威望是打出来的,打出来之后,贼人怕了。说话能解决的事,就别动刀子!” “现在,咱活着还能跟你絮叨絮叨。要是两眼一闭蹬腿了,也管不了你那么多!” 一路上,老爷子都在絮叨。朱允熥跟在轿子,默默的听着。 不得不说老爷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从国朝初年开始屡次发动对北远的远征,数次大胜。到现在边关塞王,每年在边关漠北狩猎,震慑草原部族。 经过一系列的战争,大明的威望已建立起来了,漠北一代难寻大规模的北元军队。那些残存草原的精锐,现在都在漠南小心的舔着伤口。而且因为大明的数次打击,忽必烈家族的威望尽失,北元已经分裂成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这几个部族也明争暗斗,再也不能同心协力的一致与大明为敌。甚至其中有的部族,还和大明比较亲近。 总得来说,边关漠北,在今后十余年中。是很难再出现,洪武朝这种动辄十几二十余万大军相互厮杀的大战。最多是,胡人的小股部落滋扰边境。 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并不是不能打,不可以打。而是说目前大明最主要的,不是打仗,而是趁着开国这一代人打出的太平岁月时,要与民休息发展民生。 须承认,老爷子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打仗要死人的,所以要有度。 可朱允熥心中,有着自己的考量。大明若是停止扩张还有军事上的胜利,那就很容易走过去历朝历代的老路。 历史就是明证,原本时空中,建文上台之后,认为边关无甚威胁,所以大搞文治。又赶上靖难,大明几年内乱,使得恢复几分元气的草原部族马上露出了獠牙。 所以才有朱棣的数次远征,朱棣打出了几十年的太平,然后又遇到败家的孙子,结果大明在以后的岁月中,别说对外扩张了,一直都要采取被动防守的战略。 老爷子所说的度,其实真的很难去衡量!他看到的是战争对于国家的消耗,还有百姓民生,乃至一家一户的影响。他所说的度,适用于大明军威正盛的当下。 但朱允熥看到的,是未来。 大明需要军事这块磨刀石,不断的,不停的磨擦着大明的利刃。而一旦放松军事上的锐意进入,那定然就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最终,武备松弛。 当然,国家锐意进取的背后,定然要有百姓流血!所谓兴百姓苦,正是如此。 从宫外回宫,朱允熥先送老爷子回寝宫。 老爷子如今休养,几乎是不过问国事,每日呆在寝宫之中,享受弄孙之乐。 六斤和小福儿已经开始走路,甩着两条小腿儿颤颤巍巍一颠儿一颠,嘴里时不时的蹦出几句惹人大笑的话语。 有这两个孩子在,老爷子对别的事,半点兴趣都无。寝宫之中,每日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繁重的国事,全压在朱允熥的肩头。 刚返回东宫,翰林侍讲解缙就捧着一堆奏折,全堆积到御案之上。朱允熥的御案,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真的,名副其实的御案了。案上陈列着两个红漆的盒子,一边是代表着大明军队最高指挥权的虎符,另一边,则是代表皇帝至高无上权威的玉玺。 他暂无皇帝的称号,却有皇帝的权力。 如今他的书房,已经是大明权力的最中心。内殿之中,是他独自一人批阅奏折,外殿则是数位协从政务的大学士,还有十余位充作秘书的翰林侍讲。 朱允熥坐好,翻开一本奏折,凤阳中都的奏折。 自去年收了勋贵的庄田还有把皇庄发给百姓耕种之后,凤阳的户籍人数陡然多出了三成。这三成都是以前隐藏起来的百姓,分了地又取消了人头税后,重新为民。 去年中原水灾,中都未受波及,农田丰收。没有赋税,农人们日子好了,今年的干劲越发高涨。此时正是春耕,中都耕牛农具等物,竟然稀奇起来。 中都留守请旨,多给予铁器农具,朝廷调配耕牛。另,请户部拨一笔银子,修缮水渠改善水利。 “可!”朱允熥在折子的末尾,提起朱笔写道,“百业农为上,天下民为先。凤阳中都,所行之摊丁入亩乃天下首例。尔等官员勿必尽心竭力,以新政为本,不可懈怠!” 寥寥数字,一挥而就。如今,对于如何处理国事,如何给臣子方向,他已经轻车熟路。 “摊丁入亩先在凤阳试行,是因为用的都是勋贵的田,还有皇庄。地方士绅和大户的阻力不大,所以才能在短时间内看到成效。可若推行全国,别的地方不说,江浙一带必然是怨声载道!” 心中想着,朱允熥放下笔,在奏折之中翻找。 “河南的奏折来了没有?”他开口问道,去岁中原遭灾,朱允熥免除了灾区的赋税,同时命河南布政司也开始偷偷的转换概念,悄悄的实施摊丁入亩。 现在水灾已过,各地官府都在组织春耕,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今日臣没见到河南的折子!”解缙在书房门口回道,“到时,周王上了问安折子,在殿下左右边从上往下数,第十五个!” “知道了!”朱允熥闷声道。 周王的奏折不用看,他都知道写的什么,无非就是臣远在外,遥想天颜不胜挂念这样的嘘寒问暖之言而已。不单是周王,宁王死后,各地的藩王几乎是每月一折,都装起了好儿子,好藩王。 宁王,谷王,代王等塞王,被罚削减护卫,下旨呵斥。并且地方布政司督导不利,都被责罚。而他们手下那些敛财的商人们,官员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最轻的,都是代罪留职,所以现在这些藩王们,都学乖了。 现在,这些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对朱允熥也越发的恭敬。不但有折子,楚王,湘王,蜀王等人春节时,还进献了一些宝物和女子等。 不过,这事,又招来老爷子下旨,一顿申斥。 “你们自己不学好,玩物丧志,现在还要带坏咱的大孙吗?” 想到老爷子的大白话圣旨,朱允熥就想笑。 随手又抽出两份奏折,顿时笑容更盛。 “臣鸿胪寺有奏,琉球国王察度,欲派其侄武宗,亲带使节,来天朝朝贡!” 不过,朱允熥的目光落在了下一本上。 “北元鞑靼部首,元昭宗之子,买的里八剌上书,欲和亲!” 第4章 女人换不来和平。 琉球是大明铁杆得不能再铁杆的藩属,自认大明为上国以来,态度恭顺得很不能直接让大明,在他们那设置郡县。 真正让朱允熥眼睛一亮,乃至兴奋的,是鞑靼部首买的里八剌。 买的里八剌,生于元至正二十二年,如今算算也是三十中旬的年纪。这人,与其他草原部族大汗首领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身份最为尊贵。 他是元顺帝之孙,元昭宗之唯一嫡子,可以说是大元帝国皇位,根正苗红当仁不让的继承人。 不过,他小姐的命,丫鬟的身子。 洪武三年,李文忠率军攻破应昌(今内蒙古的一个地方),把他俘虏。 押送至大明京城之后,老爷子以礼相待,封为崇礼侯,生活起居与皇族子弟无异,格外优渥。 等到洪武七年,老爷子对买的里八剌说,你这孩子不错,对咱比较恭顺。现在你爹死了,没有子嗣即位。现在咱放你回草原继承汗位,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大明是如何对你的,以后咱们俩家亲善。 就这样,买的里八剌又回到了北元。 但他老子元昭宗死后没儿子即位,他本人又被俘在大明京师,所以北元皇帝被他叔叔脱思帖木儿继承。 权力一旦落在别人手中,根本收不回来。买的里八剌只能暂时隐忍,统帅鞑靼其中一部,驻在贝加尔湖一带,养精蓄锐。 而继承了他老子皇帝之位的脱思帖木儿,在日后的捕鱼儿海一战之中,差点让蓝玉和王弼活捉,只带着长子天保奴逃脱,次子责备蓝玉生擒。 逃脱之后,脱思帖木儿被部将,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尔所杀,后者自立。 被蓝玉捉到京师的脱思帖木儿次子地保奴,因为在大明时口出怨言,直接被流放琉球。 元世祖忽必烈后代至此,失去了草原的最高统治权。北元名存实亡,分成大的三部,小的数百部族不等。 “他提和亲?” 朱允熥看着奏折,脸上泛起些不明意味的笑意。 “如今北元最高权力出现真空,各部互不不从,这人或许是想着借大明的力,达到自己的野心!” “做了大明的女婿,自然要从大明这讨些嫁妆!” 后世人所称道的,大明最与众不同之处,便在于不同汉唐,它从不和亲。其实在朱允熥看来,和亲并不是单纯的用女人换取和平。 再说,女人怎能换来和平?和平,是打出来的。 当下,再看看奏折,开口道,“传,刘三吾,徐辉祖,礼部尚书李原名等人过来!” 稍后片刻,几位臣子进殿。 “臣等叩见皇太孙殿下!” 随着朱允熥身上的威势愈重,这些臣子们的礼节也越发郑重。 “起来吧,给他们赐座!”朱允熥笑道,“找你们来,有这么个事儿!”说着,捧起茶杯笑道,“鸿胪寺送来了折子,北元贵胄买的里巴剌,要和咱们大明朝和亲!” “嗯?”群臣一愣。 紧接着文官面有喜色,而徐辉祖等武臣,则是双眉紧皱。 “殿下,这是好事!”刘三吾笑道,“那买的里巴剌,少年时候在京城受汉家教化,陛下大恩,心中本就与大明有几分亲善。如今上书和亲,更是好上加好。若真能行,朝廷在漠北之外,多一藩篱,于国有利呀!” 朱允熥没有表态,看向武臣那边,“你怎么看?” 徐辉祖板着脸,开口道,“臣以为,刘学士所言差矣。当年,他是被咱们俘虏过来的。他当时亲善,只不过是寄人篱下要小心性命,小心翼翼而已。若非如此,这些年他在草原,为何不称臣上贡?” “再者说,他现在要和亲,所图为何?臣估计,也是要借大明的势,壮大他自己而已!” 刘三吾笑道,“魏国公所言,臣亦清楚。他买的里巴剌欲借大明的势,可反过来,咱大明也能拿捏他!”说着,笑起来,“如今北元名存实亡,但各部依旧控弦之士百万,乃国朝大敌。他欲交好,则必为大明所用。” “和亲者,不过盟约利益交换尔!”刘三吾继续笑道,“而且,若大明与其和亲,其他北元各部必纷纷效仿。届时,大明为北元宗主,名正言顺,大明之主亦是草原之汗。此为战,所能达之功也!” 他所说的是,是传统的政治手段。分而化之,拉拢打压,扶持弱小,合纵连横,这些历代先贤玩腻的招数,对付起草原民族来,屡试不爽。 此时,武臣之中,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老爷子的养子大奖平安,闷声开口,“这些道道,臣等武臣不懂。不过,臣以为,亲不能随便乱和!咱大明又不是没爷们,打过去就是了,何必让女人嫁到那边吃沙子!世间和平,唯有刀兵。靠女人如何如何,哼,书生之见!” “再说,他们这些年一直被咱们追着揍。败军之将,有啥资格跟咱和亲?若他真想和亲,何不带领部族归顺咱们大明,做个上门女婿?” 刘三吾被怼了一个大窝脖,脸色铁青。 朱允熥心中好笑,平安这等想法,是多数心思耿直的武人的想法。其实他心中,也是不大赞成和亲的。但这种军国大事,不能不说。 “曹国公,你怎么看,说说?”朱允熥看向武臣之中的李景隆,开口问道。 “刘学士说的有理!”李景隆开口笑道,“和亲,两家之好,何乐而不为?买的里八剌有借咱大明的势,扯咱大明虎旗的心思。咱大明,也有归拢他,拿捏他的想法,两下一拍即合!” “扶持他起来,让他跟其他不服大明的人打去,总比咱们大明自己远征要划算得多!他们打起来,咱们大明在旁边看着,顺便拉拉偏架,反正就让他们一直狗咬狗!” 闻听此言,文臣们还好,武将们勃然变色。 平安怒道,“亏你还是武臣,一点武将的样子都没有!” “稍安勿躁!”李景隆笑笑,继续说道,“不过,魏国公和平都督所言也有道理。咱大明的女子,岂是他说娶就能娶的?所以臣觉得,若要和亲。一,买的里巴剌上书大明,归顺天朝为天朝在塞外牧马,二来吗!” 说着,他笑笑,“他要和亲,咱们也不可能真就给他个公主郡主。臣说句不中听的话,随便在宫里找几个老宫女,给个名份嫁过去就是了!” “他要的是大明女婿的名份,就算大明给他个嬷嬷,他也得受着!” “曹国公所言极是!”刘三吾继续开口笑道,“不过,和亲事关重大,买的里八剌又是元昭宗嫡子,北元社稷之嗣。所以,臣看,还是回信一封,让他们派人来京里详谈!” 详谈,不过是双方定下各取所需之事。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让人错愕的声音。 是老爷子,嘴里高喊,“驾!”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殿外。只见老爷子手里拎着一根小棒子,一个太监趴在地上拖着六斤和小福儿,慢慢前行,好似骑马一般。 “驾!”老爷子对太监笑骂道,“你现在是咱重孙和小闺女的马,跑起来。但要跑得稳当,敢颠了咱两个心尖儿,剥你的皮!” 见这一幕,朱允熥哭笑不得。 “皇爷爷!”他在门口喊道。 老爷子用小棍子,在太监的脚踝上梆了一下,“快点爬!”说着,对朱允熥这边笑笑,“你忙你的!” “驾!” 六斤和小福儿也学着老爷子的口气,命令身下骑着的太监。 他俩一人扯着太监的头发,一人抓着太监的的后背,笑得欢畅玩得高兴。 “驾!”六斤奶声奶气的喊道。 “律律律!”被骑的太监嘴里模仿马叫,“小祖宗们坐稳了,奴婢这匹马要跑了!” “稳当点!”老爷子在后面喊道。 朱允熥带着群臣,站在门口看,跟看戏似的。 老爷子在前,俩下的骑着一个太监,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群..........随时可以换乘的马。 但就在此时,文臣之中,方孝孺盎然出列,大声道,“陛下,此举不妥!” 老爷子愕然回头,“咋了?” 方孝孺大声道,“太监奴婢非人哉?陛下此举,非人主!” 朱允熥真想过去捂住他的嘴,老头带孩子玩挺好,你跳出来惹他干什么? 第5章 封他做个王吧 东宫景仁殿的宝座上,换了人。 老爷子坐着,怀里抱着大眼睛滴溜溜转,好奇的看着群臣,嘴角边还挂着些许哈喇子的六斤。 朱允熥则是站在一边,靠边儿! 老爷子有些恼怒,顺手把六斤放在御案上,斜眼对方孝孺道,“你骂咱?” “臣岂敢辱骂陛下!”方孝孺叩头,正色道,“臣是铮言!” 老爷子眉毛一立,“嗯?咱听得真真的,你说非人主!” “陛下方才的举动,确实有违人主之道!”方孝孺面对老爷子,凛然不惧,大声开口,“太监虽身体残缺,为奴为婢,但亦是人矣!为君者,当大善,宽仁治国。以奴婢取乐,此非人主之举也!” “奴婢有错,或可打杀。但陛下九五至尊,戏弄奴婢于臣子面前,堂而皇之,是否不妥?” 闻言,老爷子大怒,“咱不过是抱着咱重孙乐呵乐呵,也能引出你这么多大道理来?” “正是如此,臣才斗胆直言!”方孝孺继续说道,“陛下重孙,乃东宫嫡长,依陛下所颁之皇明祖训,嫡长者必正东宫,居储位。皇太孙之嫡长子,日后必为国家储君!” “吴王如今年幼,尚不能明辨事非。陛下爱孙之心,当敦敦教导,岂能以玩弄宫人取乐?”方孝孺继续道,“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以宫人取乐,看似事小,其实事大。” “陛下以此举不为意,日后吴王渐长,亦以此为乐,如何是好?国之君,首先当仁。无小仁,岂有大仁!无仁,怎能治国,教化四方!” “再者说,史书凿凿,今日陛下以宫人取乐于皇重孙吴王,记录于书,后人如何观看,如何评我大明?” 话音落下,老爷子气得眉毛胡子乱抖,却一时没有说话。 而朱允熥确实若有所思,其实倒不是方孝孺上纲上线。 若是在后宫中,关起门来,老爷子想让六斤怎么玩就怎么玩,别说让太监当马,就是当狗学狗叫,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丝毫不避讳,还当着这些大臣的面,却是有些好说不好听。 虽然在老爷子心中,奴婢太监等都不算人,可以随便打杀。但他是开国的雄主,不能一概而论。日后六斤要是学了他,难免会落下暴虐的名声。 历史上,万历皇帝少年时有次醉酒,让宫女唱市井小曲儿。宫女不从,万历大怒欲杀之。可宫女没犯错,即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杀人。 万里气急之下,用刀割去宫女半边头发,听来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传到了万历生母李太后的耳中,却气得说要废了他,另立新君。吓得万历跪在母后的宫中,不住的求饶。 即便是皇子教育最为严苛,对太监管束最为严格的清代,也断不容此。 同治皇帝就是孩童时缺少这种教养,长大后才性格暴虐,我行我素。故意颠倒黑白,不分是非。 说句大白话,就是孩子不能这么教。尤其是还不分好歹的年纪,让他习以为常,以为这些小事无关紧要,那将来就是个惹人烦,缺少教养的熊孩子。 见老爷子怒气深沉,却沉吟不语。朱允熥小心的凑在老爷子耳边,开口道,“皇爷爷,这些儒臣就喜欢夸大直言,您别往心里去!” 谁知,老爷子却咧嘴笑笑,大手抓着六斤的小手晃晃,开口道,“方爱卿说的是,是咱一时没想这么多。”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朱允熥心中微微错愕,老爷子被人顶了,还能这么和颜悦色,自我检讨,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光顾着让咱重孙玩的高兴了,却忘了孩子不能这么养,更不能这么宠!”说着,老爷子顿了顿,“不以恶小而不为,说的好!” 说到此处,又看看方孝孺,笑道,“当日召你入朝为官,咱看重的就是你的德行,还有你的操守!” 随即,转头对朱允熥问道,“国子监祭酒是不是告老还乡了!” 老爷子虽不理政事,但朝中的大致走向,还是了如指掌。 “是!”朱允熥说道,“是前几天上的折子,说身体老迈不堪驱使,请辞致仕。孙儿正想着,让哪个大学士先兼些日子!” “让他去吧!”老爷子对方孝孺的方向点点头,把六斤抱在怀里,“国子监祭酒,为国子监学府之师长表率,当选一个德行高尚之人!” 方孝孺已是愣住了,他原本怀着被责罚之心开口劝诫,却没想到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升官了。原本他心中,已经做好了被廷杖的准备。 国子监祭酒,那可是大明最高学府的院长! “还不谢恩!”朱允熥笑着提醒。 “臣,叩谢陛下天恩!”方孝孺叩首,不过抬头后,看老爷子不住的晃悠着怀里的六斤,小家伙手舞足蹈呀呀的笑着,又皱眉道,“臣等与陛下,皇太孙殿下议论军国大事,陛下却在此.........” “皇爷爷,正有件好玩的事要跟您说说!” 见方孝孺又要犯头铁的病,朱允熥忙岔开话题,笑道。 “啥好事?”老爷子也笑呵呵的。 “前元的天煌贵胄,元昭宗之子买的里巴剌,求和咱们大明和亲!”说着,朱允熥把那份奏折,在老爷子面前展开。 老爷子粗略看了两眼,皱眉道,“那小子呀!咱记得他!”说着,一边琢磨一遍开口道,“那小子,快四十了吧?是他求亲,还是他儿子?” 朱允熥放下奏折,“应该是他!” “他早干什么了?”老爷子怒道,“年少时候不求,现在一把岁数了才来求,他安的什么心?”说着,继续怒道,“狼子野心,这是现在要求着咱们大明了,才来这套。这样的就算把女子嫁给他,也就是个摆设,以后他要咬人的时候,也不会嘴软!” 说到此处,又骂骂咧咧,“当年咱对他不错,抓来之后好吃好喝的待着,还送回北面让他当狗屁大汗。结果呢,这些年奏折不来一封,信不来一次,哼!” “和亲这事,休要再提!”老爷子看着群臣,又道,“咱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只是这种好处,算不得数!咱朱家也是女儿嫁不出去,巴巴的给他送去,让后人笑话!” “他真想给咱朱家当姑爷子,也不是不行。到京城来居住,咱给他盖王府!” 老爷子一句话,就算给这事定下调子。 以他的政治智慧,一眼就能看出和亲对于双方关系的好处,但也更能看出,对方心中深藏的目的。最后一句话,看似是戏言,但却是高超的政治手腕。 “孙儿倒是有个想法!”朱允熥开口笑道,“他不是求着咱们和亲吗,咱们可以做做文章!” 老爷子想想,“你继续说!” 朱允熥继续道,“要和亲,首先就要上表恭顺,然后咱们大明再赐以王爵。他是元顺帝之孙,昭宗之子,拿了咱大明的王爵,就是大明的臣子!” “届时,其他北元残部怎么看?他不是想扯咱们大明的大旗给他当虎皮吗,咱们就给他扯到底。给他点好处,让他先膨胀,到时候不容于北元残部,只能事事都依赖大明!” “就算将来他养不熟,大明再征北元时,也师出有名!不是征伐,而是平叛!” 顿时,老爷子大笑,“那你说,给他个什么王爵?” “就要永顺王!”朱允熥笑道,“永远顺从大明的王!” 第6章 她原来怕这个? 弱国无外交,但当国家强盛之际,外交却是堂而皇之,堪比战争的手段。 它可以,居高临下的给其他弱小,且对己方有所图的人,挖坑。 它可以,收对方为己用。 还可以,站在所谓的道德最高点,动辄对其他们人指点,然后合纵连横,拉拢分化,掌握主导权。 大元从元顺帝逃出大都那天,便土崩瓦解。即便后来元顺帝之子,还有元昭宗两位皇帝依旧对中原江山念念不忘,可他们也只能苟延残喘。 即使北元还能号令草原部族,拥有铁骑不下数十万,但他们从未学会如何中央集权。以至于现在草原分裂,各部拥兵自重,甚至自相残杀。 大明在军事上的打击之外,如此的外交手段就是必然。 爷俩定下调子,圣旨当日发出。 “买的里八剌,顺帝之孙,昭帝嫡子,元室煌煌贵胄。昔日客居京城,朕待如子侄,不以外族视之。待长成,恰逢昭帝无子,送往北还,以继元室大统,以全汉胡之亲善!” “然,元室旧臣部将,王公大臣不修礼法,不顾伦常,窃据汗位,乾坤颠倒,雀占鸠巢,致使战火不断,江山社稷不得宁安。” “每当思及此处,朕痛心疾首!” “今,有买的里巴剌,亲善大明欲和亲为一家,朕心甚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胡苗番,皆为大明臣民,华夷一家!” “买的里巴剌,前朝皇孙之身,心向大明而欲结两家之好,于天下百姓计,善莫大焉。钦此,大明永顺王爵世袭罔替,着其牧马边陲,以护国安。” 大明决了和亲的提议,但给了一个藩王的头衔,你买的里巴剌不得不接。不接,蛇鼠两端。接了,就是对大明称臣。 在纷乱的北元草原部族之中,大明埋了一颗雷,插了一根钉子。 相信,对于买的里巴剌来说,他虽然能看到这圣旨带来的坏处,更能看到所带来的好处,还有其中大明对他释放出的善意。 甚至,其他草原各部,在忽必烈后裔失去统治权之后,都能看到大明对他们释放出的招抚之意。 从大明立国以来,连年的经济封锁,已使得北元余孽草原各部中,有了许多不同意见。此时的招抚对他们而言,是突然之喜。不然连年交兵,他们的骑兵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野草,用之不尽。 历史上,大明初期,无论是老爷子还是后来的朱棣,都对北元残余进行过大规模的招抚。至于后来朱棣五次远征漠南,那是因为在靖难之时,明朝放松了对边境的震慑,需要再次确立武力威慑。 无论是招抚还是武力,大明都有资本。若真的没有资本,后来的战神也不会御驾亲征,他傻,文武百官还不傻呢。是去揍人,还是被人揍,大家还是分得清的。 ~~~~~ 忙完国事之后,殿中又剩下爷俩,爷仨三人。 老爷子一改刚才乐呵呵的表情,抱着六斤,皱眉道,“这些书生,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蹬鼻子上脸,咱带六斤玩,他们也要管!” 朱允熥心中好笑,开口道,“您刚才不是说不计较吗,现在怎么又翻起来了?” “虽说他们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咱心里就是不痛快!”老爷子闷声道,“不过,国有诤臣不亡国,他们说的是好话还是赖话,咱还是分得清的!” 朱允熥小心的沉吟片刻,“皇爷爷圣明,臣子之福!”说着,又笑道“其实就是孙儿也觉得您太宠溺六斤了,孙儿听宁儿说,您在宫里.......” 说着,朱允熥只感觉老爷子两道目光射过来,赶紧闭嘴不言。 就这么一个一生日来的孩子,伺候他的人光是太监就六十个多。每日的阵仗,比朱允熥这个皇太孙都要大。还不算太医,宫女,嬷嬷等。 宫里人都知道,讨好老爷子容易拍马腿上。但若是伺候好皇重孙,那就是一条金光大道。 “就这一个,咱还不当成宝!”老爷子不悦道,“你有本事,多生几个。生到咱看了这些小子就脑仁疼,就心里烦,咱也就不宠了!”说着,站起身,哼道,“给你娶那么多媳妇,跟摆设似的,自己还好意思说!” 朱允熥,“................” 你跟老爷子说别这么溺爱孩子,他说你子嗣少,这还怎么说? “虽说你监国署理朝政,可后宫该去就去!”老爷子抱着六斤晃悠着,“又不是啥体力活,解乏的事儿,是吧!这阴阳调和了,干啥都有干劲不是?” 朱允熥苦笑,“是是,皇爷爷说的是!” “咱年轻那时候.........”说着,老爷子似乎也觉察到,跟自己孙子说这个有些不雅,“走了,你忙吧!” “皇爷爷慢走!” “六斤,老祖抱你回屋去,关上门咱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老祖让人给你当狗骑,好不好!”老爷子边走边说,一脸慈爱。 “呀呀!”六斤小手挥舞,欢快的应答。 “哎!”朱允熥叹息一声,这世上,恐怕最难劝的,就是老人宠孩子。 忽然他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若是我以后抽六斤,老爷子会不会抽我?” 答案是肯定的。 随即,他又有些伤感,“也不知老爷子还能不能等到六斤挨抽的年纪!” 算了,由他去吧。只要老爷子高兴,宠就宠吧! 朱允熥再坐回御案之后,处理国事。 这一坐,又是小半天。华灯初上之时,朱允熥才从案牍之中抽身出来,伸展下懒腰,朝后宫走去。 连廊中挂满纱灯,初春的草木滋润了一天的阳光之后,静谧无声。 王八耻跟在朱允熥身后,小声问道,“殿下可是要去哪位娘娘那歇着?” 朱允熥想想,赵宁儿晚上要带孩子,汤胖儿有了身孕。似乎,有些日子没尝过蓉儿的手艺,有些想念那边的清粥小菜了。 于是开口道,“去蓉儿那边!”随即又道,“别大张旗鼓的,小心些!” 一行人在宫中穿梭,掠过殿宇。朱允熥忘记了,那些殿宇之中,还有他第一个女人,每晚在依窗盼望。 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近妙云了,男人都是健忘的。准确的说,男人都是善于遗忘的,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过了新鲜感,就放在脑后。 刚进张蓉儿的住处,她便带宫人迎接出来。如今的她早为人妇,看着愈发的成熟,好似一颗果子,让人垂涎欲滴。 略施粉黛,白皙的皮肤好似泛着一层光泽。束腰的宫装,勾勒出层层曲线。 “臣妾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朱允熥笑着搀扶起来,迈步进殿。 “殿下用膳了吗?臣妾今日煮了红豆饭!”张蓉儿笑道,“还做了些盐水菱角!” 朱允熥在殿中坐下,笑道,“本不饿,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饿了。”说着,拉着张蓉儿的手笑道,“有些日子没尝过你.......的手艺了,孤还真是有些想!” 张蓉儿羞涩一笑,大着胆子迎着朱允熥的目光,调皮的说道,“既然想,为何殿下不早来!” “这丫头,学坏了!”朱允熥一笑。 而一旁,王八耻眼观耳听之后,无声的缓缓退去,并且顺手,把旁边眼神中满是好奇的小顺子给拉了出去。 出了外面,小顺子不解,小声问道,“王大叔,你拉我干什么。小姐和殿下用膳,我要去伺候呢!” “他们不一定用膳,可能要用别的!”王八耻先是一笑,随后忽然扯着小顺子的耳朵,“小丫头,杂家告诉你多少次在宫里不许多嘴。偏你不听,上回还在院子里和旁人说殿下如何,看杂家怎么收拾你!” 小顺子连连告饶,“大叔,大叔,我错了,你别扯耳朵,掉啦掉啦!” 殿中,朱允熥和张蓉儿并肩坐好。桌上摆着些许饭菜,白色的米红色的豆,在碗中交织。 朱允熥尝了一口,有些甜。 “这是臣妾在家中时,最喜欢的饭,可还合殿下的胃口?”张蓉儿问道。 朱允熥看着饭碗,若有所思道,“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一时间,张蓉儿不甚娇嗔。 “蓉儿,饭还是不吃了!”朱允熥放下饭碗。 “可是不合您口味!”张蓉儿攥着手绢,“臣妾让人给您上些别的!”说着,忽然有些恼怒起来,“本想着今天做些江南的点心出来,可一时犯懒,没做。臣妾记得,殿下最喜欢........啊!” 一声惊呼,人已被揽住。 朱允熥贴着对方的耳朵笑道,“不吃饭了,吃你!” “嗯!”蚊子一般的声音响起,张蓉儿身体发软。 怀抱佳人,走入帷帐,又是一番云雨红浪。 ~~~ “王大叔,您轻点,我也没说什么呀?” 殿外角落中,王八耻扯着小顺子的耳朵,已数落了大半天,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小顺子委屈道,“我家小姐已经罚过我了,让人打了板子呢,前几日你没见着,我走路都不利索!” “活该!”王八耻松开手,语重心长道,“小顺子,杂家告诉你,咱们是奴婢。主子们对咱们好,咱们更要小心谨慎,明白吗!” 小顺子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耳朵立起来。 “啊!啊!啊!”殿中,传来朱允熥的大嗓门。 “您看,是不是这么叫的,我又没胡说!”小顺子对王八耻说道。 后者一捂脸,叹气道,“你........哎,快去伺候殿下梳洗!” 不等小顺子进去,床上的帷幔打开。 张蓉儿脸色有些幽怨,“殿下这就要走,不在臣妾这住一晚?” 朱允熥系上扣子,笑道,“不是不留,明早上有朝会,孤怕在你这起不来!” 说来也怪,东宫诸女眷之中,张蓉儿本来最是放不开。但今日不知怎了,竟然主动迎合,别有一番滋味。 “那臣妾就不送殿下了!”张蓉儿靠着枕头,露出半截肩头。 “你也累了!不用送!”朱允熥笑着,起身朝外走去。 恰好,正撞见进来的小顺子。 “小顺子,代我送送殿下!”张蓉儿在床幔后说道。 “是!”小顺子答应一声,跟在朱允熥身后。 看着朱允熥的背影,不知为何,小顺子脸颊发红,心中好似有只小鹿乱撞。 她虽是少女,可也多少隐约知晓一些人事了。 再想起皇太孙每次的喊声,更是面颊发红。 忽然,前边的朱允熥停住脚,小顺子措手不及差点撞上。 “孤明白了!”朱允熥一拍脑门。 小顺子大眼睛转转,“殿下明白什么了?” “那丫头之所以不出来送孤,不是累了!”朱允熥大笑道,“而是,哈哈,躺在那儿不动,哈哈!” 小顺子仰望天空,咬着嘴唇,眼睛里都是问号。 第7章 李景隆之野望 曹国公,李景隆府。 后花园刚刚冒出蓓蕾的葡萄架下,李景隆一身苏绸的常服,坐在摇椅上。 手边放着一个茶桌,桌上摆好了热茶鲜果。身前还站着两个俏丽的丫鬟,一个捶腿,一个揉肩。两个丫鬟都是二八年华,芊芊玉手细腻柔软。 所谓齐人之福便是如此,可李景隆却有些心不在焉,双眼呆呆的望天儿,若有所思。 噌噌,传来一阵脚步。 紧接着李景隆媳妇邓氏那泼辣的嗓门响起,“合着家里就可我一个人忙活呗?您曹国公兹要是在家,就整天这么左拥右抱的,啥事不管?” 话音落下,邓氏风风火火的人影已经赶到。 李景隆身前的两个丫鬟,立马跟受惊的兔子似的,缩手规规矩矩的站好。 邓氏因为走得急了,额上带着些汗水,见李景隆还在摇椅上晃着,怒道,“跟你说话呢,你耳朵塞鸡毛啦?” 李景隆微微转头,皱眉不悦道,“你看你,说话怎么这么粗俗?这也就是在咱们家里,在外头不知让别人怎么笑话?”说着,又看看媳妇,“你也是名门望族出来的,怎么就不能那个........温柔点,懂点礼数!” 邓氏也不悦,“谁温柔你找谁去呀!什么名门望族,我爹当年是劫道的,我是土匪头子的闺女,生下来就不知什么叫温柔!”说着,又上下看看李景隆,冷笑道,“哼,我是不懂礼数。可你出事的时候,谁上皇太孙那跪着磕头求着你来了?还不是我!这时候嫌弃我了,嫌弃我,你他妈当初别娶呀!也不知道谁,我爹活着的时候一天往我家跑八趟........” “现在我老了,岁数大了,你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了。一会儿又不懂礼数,一会儿又不温柔,一会儿又没才情。可当初,我也没求着你娶我...........& 连珠炮一样,不饶人的一顿怼,顿时让李景隆头皮发麻。 赶紧告饶,身子在躺椅上侧身,“得得得,行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你可让我清静清净吧!” “谁不让你清净了?你一天天的就往这一躺,啥事不管!”邓氏坐在李景隆对面,开口道,“不是,你得起来活动活动呀。除了每天去宫里点个卯,你一天跟长在这椅子上似的!” “我也想活动,我他妈去哪?”李景隆委屈道。 说完,心中不由得委屈起来,他曹国公李景隆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虽说是每天还要进宫,也能见着皇太孙的面,可他李景隆现在,没实权了呀。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后,虽说圣心还在。殿下对他还如从前一样,去哪都爱带着他,平日也爱找他说话。可京营总兵官让常升给他换了,殿前军指挥使的职位也让旁人给任了,就剩下一个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可那是个闲职,半点权力都没有。 难不成,每日去五军都督府坐班喝茶闲聊去?他曹国公李景隆,丢不起那个人! “怎么就这样了?” 李景隆委屈的想道,好不容易这些年平步青云,如今却又成了闲散勋贵,嘛权力没有,脑袋上不要钱的帽子一堆,他不甘心呀。 见丈夫如此,邓氏也叹口气,坐边上拿起一个果子,一边削皮儿一片说道,“那官呀,当不当没啥意思。你是世袭的公爵,家里这么多产业,还怕穷了?以前那,你整日不着家,虽说看着权高位重的,可我这心里一点都不踏实!” “现在无官一身轻,每日去宫里点卯,跟皇上殿下说说话,不挺好吗?你是国公,又是皇亲,说不定哪天,又掌权了!” 说着,把削好的果子递给李景隆,继续说道,“知道你忙惯了,闲下来心里不得劲儿,可风水轮流转好事也不能全你赚了!正好,现在无官一身轻,好好陪咱们儿子玩玩,管管他念书,教他骑射,不也挺好吗?” 闻言,李景隆又翻身,转头看着媳妇,接过果子吃了一口,叹道,“你一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呀!”说着,又咬了一口,“哎,这年头,大丈夫手里没权,谁看得起呀!” 邓氏觉得好笑,说道,“你呀,官迷一个!”说着,站起身又道,“你不是喜欢当官,你是喜欢当官的滋味儿。” 咯哧一声,李景隆连果核都嚼碎了,做那没说话。 “再怎么想当官,可现在你也没个正经的差事!”邓氏又道,“家里的事,你得管管!” 李景隆伸出手,任凭丫鬟擦着手指,“家里有什么事?” “人情往来不是事儿?从过年到现在,各地的年礼不断,再过个把月就端午了,怎么回礼,你这当家的不给个章程?”邓氏皱眉道。 “你看着办不就行了!”李景隆又回身躺下。 “我看着办?我怎么看着办?京城里有来往的人家按照常例回,可那些没来往的呢?”邓氏一把掐在李景隆大腿根上,“还有,承恩侯府老夫人四十整寿,刚下了帖子,咱们用几样礼呀?” “你轻点,掐我肉...............!”忽然,李景隆一轱辘坐起来,愣愣的看着媳妇,“啥?承恩侯?就......赵家?” 邓氏捋下头发,笑道,“除了东宫娘娘的母族,还有谁家是承恩侯,你日子都过糊涂了!” 李景隆坐起来,边寻思边道,“不能呀,他们家最是低调,怎么忽然大张旗鼓的做寿了?” “昨儿我去串门,侯府夫人说这是宫里的意思,殿下说了,既然赶上四十整寿,也热闹热闹!”说着,邓氏笑笑,“听说,做寿那天,东宫娘娘还要抱着吴王回去坐会呢!” “真他妈天助我也!” 啪,李景隆一拍边上丫头的大腿,心中暗道。 他现在之所以没实权官职,还是因为宁王那事吃了瓜落。那事,能那么轻飘飘的过去,已是万幸,天恩浩荡不跟他计较。就算他依然有圣眷,再想给他一个有实权的官职,却没由头。 巴结皇太孙是不好巴结了,殿下威望日深,越看和老爷子越像,臣子们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那只有巴结东宫娘娘,还有吴王了。 “给赵家的礼呀,不能太张扬!”李景隆眼珠转转,开口道,“金玉那些惹眼的东西不能送,不但打眼而且俗不可耐..........” 邓氏看看他,后退两步,“你可别让我再去娘家寻摸了,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回娘家,一回去我嫂子弟妹都不给我好脸色!” 李景隆忽然道,“那个,席道人给咱娘配那个益气丸,还有多少? 席道人就是救了老爷子的席应真,这事如今在京城里传得神乎其神,都说那道人可活死人肉白骨,各家勋贵红眼鸡似的到处找,那小破道观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盯着。 人人都怕死呀,有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道人,谁不想认识认识? “老太太那,八成还有两盒!”邓氏想想,说道。 李景隆这人虽然功利心重,但却是个孝子。以前每年都找那道人,给老太太配些养生的药。人上了岁数,总有毛病,吃了人家的药,老太太不说没病没灾,反正气血不亏。 “拿四颗出来,用檀木匣子装好!”李景隆说道,“别张扬,偷偷的送到赵家后宅去,就说是席道人亲手配的,如今只有这么四颗了!” 邓氏皱眉,“那老太太那边?” “那药丸是一个月一颗,两盒怎么也有十好几颗呢,拿四个不打紧!”李景隆白他一眼,“再说,不过是养生的药丸子,又不是救命金丹!” “知道了!”邓氏狐疑的转身。 “记住了,千万别说只剩下最后四颗了!”李景隆嘱咐道,“不然别人听着风声,都上门讨来,可就没法活了!” “我知道了,没那么傻!”邓氏走着,忽然回头,“哎,既然你舍得给旁人。一会我也拿两丸,回去给我老娘用用。”说着,皱眉道,“这些年,我娘对你可不薄!” “你............”李景隆叹口气,不耐烦的摆手,“拿吧拿吧,反正咱家老太太那,必须留一盒。那席老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下次在见着,说不定猴年马月了!” 邓氏闻言,笑着走远。 李景隆又开始在摇椅上晃悠。 “诶!”他心中突然想起了什么。 啪地一下,又拍了边上丫鬟的大腿根。 “我还有一功呢!” 第8章 难得天伦 “咱老李有救驾之功呀!” “老爷子让宁王气得差点撒手人寰,满朝文武束手无策,皇太孙伤心欲绝。” “是谁在此时力挽狂澜?我老李呀!” 想到此处,李景隆不禁手舞足蹈。 “老李呀老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暂时没有实权官职算什么,有这种简在帝心大功,何愁皇太孙将来不提拔重用!” “此时微微的挫折,可能不过是皇爷和殿下为了磨练我的心性,不能让我居功自傲。韬光养晦这个成语都忘了?还真是关心则乱!” 想通这些,李景隆高兴起来,一连往嘴里扔了几个葡萄干,笑得眼睛眉毛都聚在一起。 “对,韬光养晦。刚有了救驾大功,正是要谦虚谨慎的时候。不能让别人看着我翘尾巴,更不能让皇太孙和皇爷觉得我不稳当。估计,皇爷和殿下此时也是这么想。不是不给我官职,而是要观我言行,看我有没有居功自傲!” “哈哈哈!” 李景隆心中大乐,啪啪啪连续在身边侍女的大腿根上拍了几下。 嘤咛一声,丫鬟站立不稳,脸色红晕。 “可是拍疼了?”李景隆拉着对方的手,“来,爷给你揉揉!”说着,手指灵活的找寻扣子,“爷看看,是不是都拍红了,哎哟!” 吱呀呀摇椅晃动,咔嚓一声,承受不住力量,突然碎裂。 “什么破玩意儿?”李景隆起身,揉着腰大骂。 丫鬟忙道,“奴婢这就让人来修!” “等会!”李景隆看着只剩下个架子,还在原地前后晃悠的摇椅,眼睛一亮,“去,把家里的木匠找来,快!” ~~~~ 偷得浮生半日闲,御花园的小湖边,有爷俩跟后宫的女眷妃嫔,还有六斤和小福儿,难得的坐在一处,惬意的聊天。 清澈湖水之中,红色的锦鲤悠哉的游弋,不时在水面露头,张嘴吐出几个气泡。 “鱼!鱼!” 六斤被朴不成弯腰用手把着,两只短腿踢腾伸出小手,对着湖里的鱼,高兴的大喊。 小福儿则是安静的坐在嬷嬷怀里,露着酒窝笑着,脚底下,一只甩着尾巴的肥猫,不住的抬头,嗅着她的小脚丫。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笑呵呵的看着,时不时的吩咐,“孩子抱好喽,小心点!把猫弄远点,别犯了性子抓着咱小闺女!” 朱允熥泡了一盏热茶,亲手端过来,“皇爷爷,用茶!” 老爷子眼皮都没夹他一下,依旧看着两个孩子,笑道,“地方还是太小,等六斤再大一点,花园子就跑不开了。”说着,又笑道,“这地也没啥好玩的,翻来覆去就是湖里几条破鱼。赶明儿呀,让人修整扩建,弄些小马驹过来!” “皇爷爷莫要宠坏他!”朱允熥笑道,“再大一点,也不能这么整日玩,要读书认字!” “嗯,你说的对,读书是正事!”老爷子点点头,“这几年,两榜进士您留心,选几个德行好的入翰林院,将来给咱重孙开蒙!” 说着,转头看下朱允熥,“原来那些人,最好别用。不然两代帝师,他们尾巴都能上天!” “孙儿自然省得!”朱允熥笑道。 现在的大明文官集团,因为他这个皇太孙都敢于和勋贵集团叫板了,若是再教六斤,将来只怕把勋贵武臣,更不放在眼里。 “武学那边,新收了一批生员!”朱允熥继续道,“改日,皇爷爷觉得闲了,孙儿陪您去看看。据说,都是边关送上来,有军功的军中校尉。去岁武学结业的,送去边关各地之后,据奏说表现都不错。武人也是天子门生皇爷爷露面,也算给他们一个恩典!” “还有京营的春操!”朱允熥继续道,“新练了四营的火器兵,还有两营的骑兵。常升说,不知练得如何,请皇爷爷去检阅!” 老爷子有些不爱听,“你当家,你看着办吧!咱老了,一把岁数了,就不掺和这些事了!” 说着,喝口茶,看着御花园那边,一处平地,开口道,“哎,身子不好,地都荒了!” 那片空地,是老爷子留在宫里的一亩三分地,往年这时候,老爷子都会在地里忙活,亲手种下庄稼。 “荒就荒了吧,您身子不好,不能受累!” 闻言,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败家玩意,地说荒就荒!”说着,怒道,“你就是不孝,你要是孝顺,就该帮咱种起来。” 说着,又看看桌子边的瓜果点心,再看看御花园中的花草,哼道,“这些玩意都中看不中用,咱看着长得好的庄稼,比啥都高兴!” 朱允熥,“................” 天地良心呀,他知道老爷子放下不那些地,昨儿还请示说,要不孙儿帮您老种起来,您在边上指点指点。老爷子当时说,家国天下不在这一亩三分地,你如今监国,政务繁忙,就别在这种事上耽误功夫了。 哪知今天,老爷子就是这般说辞。说是他朱允熥偷懒,不愿意种!还扣了个不孝的帽子! 听了这话,边上伺候的赵宁儿,还有郭惠妃等,都是掩嘴暗中发笑。 这时,六斤忽然在岸边大喊,“骑马,骑马!” 老爷子顿时在椅子上坐直了,“咱重孙的马呢!” “奴婢在这!” 话音落下,东宫总管王八耻,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两人已经跪在六斤脚下。 六斤看看他俩,最终爬上了梅良心的背,小嘴里喊道,“驾!” 见此一幕,朱允熥皱眉,回头看了赵宁儿一眼,微微摇头。 赵宁儿知道他的苦心,只能报以苦笑。 老爷子在这,谁敢管呀! “殿下薅着奴婢的头发,奴婢这就跑起来了!”梅良心谄媚的笑道,有些微胖的身子,在地上爬了起来。 “驾!驾!”六斤甩着手,大喊。 老爷子笑得眉毛胡子都抖,“看咱重孙,这马骑得,有模有样!”随后,对那边继续大喊,“朴不成,后边跟着,把着点,别摔了!” 此时,一个侍卫走来,通报道,“陛下,殿下,曹国公求见!” 朱允熥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李景隆举着一个东西,满头大汗的跑来,“臣,参见陛下,殿下!” “起来吧!”老爷子笑道,“你拿的什么玩意?” 此刻,朱允熥已经看清了那东西。用木头做的,放在地上一用力就前后摇晃,好似是,好似是一只木马。 确实是木马,只是马身上没有任何彩绘。一颗马头,倒是活灵活现。 “臣给吴王殿下送了一个小玩意!”李景隆笑道,“宫里没有,是民间的东西,给殿下玩个新奇!” 宫里还真没有这东西,有人装的马,谁用木头做的? 朱允熥笑道,“你堂堂大明国公,学上木匠手艺了?”说着,走到跟前看看,“呀,你这东西弄得可是够寒酸的,就这么几个木头架子,连点漆都没刷!” “不敢刷!”李景隆正色道,“臣找的木匠说了,漆味道太大,怕熏到了小殿下!”说着,笑道,“只是简单一个样子,小殿下玩得高兴,臣回去让人好生做一个!” 这一个,还是仓促赶工出来的,必然谈不上多精美。 小福儿从嬷嬷怀里挣脱,慢慢的走过来,靠在朱允熥腿边,仰头好奇的打量着木马。 “想玩吗?”朱允熥捏了把小福儿粉嫩的小脸,“来,我抱着你上去!” 说着,一下把小福儿拎起来,放在木马上。 然后微微轻推,木马轻轻摇晃起来。 “咯咯,咯咯!”小丫头在木马上,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起飞咯!”朱允熥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福儿,心里好似化了一样,手上用力,木马摇晃得更加快了。 “咯咯,咯咯!”小丫头大笑,声音欢快。 “哇哇!”这时,六斤甩着短腿过来,在边上扯着嗓子干嚎,“马,我,骑马!” 一见儿子这样,朱允熥气不打一出来。 “一边去!一会给你玩!” 话音刚落,边上老爷子暴跳如雷,“你一边去!咋跟咱重孙说话呢!” 朱允熥,“...............” 老爷子大步过来,把小福儿抱下来,“闺女,丫头不能玩这个,太野了!”随后,大笑着把六斤抱上去,“来,六斤,骑大马!” “哈哈哈!”六斤得意的大笑,小身子在木马上起伏,爱不释手。 小福儿嘴巴一撇,生气的抱着朱允熥的大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孩子什么都懂! 老爷子这重男轻女的样,朱允熥都看不下去。 “别难受,一会我让人给你做一个更好的!”朱允熥揉着小福儿的脑袋,轻声说道。 说着,看向李景隆,“看啥呢?再弄一个去,两孩子,你弄一个来,咋分?” 李景隆马上醒悟,“臣遵旨!”说完,一溜烟的去了。 第9章 你想吓唬我? 上谕,东宫皇太孙代天子检阅京营,巡查春操武备,公侯勋贵,都督将校等,如朕亲临。 ~~~ 自数日前开始,京师城外沿栖霞山一侧便开始戒严,骑兵昼夜游弋往来不停。闲杂人等,若无五军都督府或兵部的文书,敢擅闯此地者,杀无赦。 有感于历代盛世之后的武备松弛,大明立国开始最精锐之京营官兵,每年两次会操。春操,乃是大规模检阅和考察。秋操,则是全军比武,选拔军中悍勇超凡之人。 去年老爷子身体不好,秋操就耽搁了。所以今年的春草,上至勋贵公侯,下至寻常士卒都极其看重。 大明立国未久,尚武成风。历年大战都是横扫贼穴,以至于军中满是骄兵悍将。 武人不比文人,用文章做官。而武人若不打仗,便无用武之地还要大量的耗费国家钱粮。自高丽之战后,京营官兵休整已久,从上到下都盼着,能再一展身手。 春操所在之地,方圆十数里之内,营垒连横,战旗招展,阵势森严,与战时大营无异。官兵铁甲在身,刀枪出鞘。 远远望去,大营之中数个如刀切豆腐一般整齐的万人方阵无声肃立,气势恢弘。从天空俯瞰,到处一片耀眼的盔甲反射光泽,令人不敢直视。当真是,无双雄风,大明虎贲。 大军最前方,硕大的大明战旗之下,数十位穿着铁甲的大将骑马端坐,眺望远方。 最前头,是开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身后是几位副手,驸马都尉梅殷,李坚。大将瞿能,平安,盛庸。平羌将军宁远侯何福,江阴侯吴高,指挥使庄德,周兴,刘真等人。 这些人都是大明的中生代将领,从小听着父辈故事长大,成人后投身军中,多次参与大明对外战争,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是军中的中流砥柱。 自蓝玉案之后,军中老将勋贵等,渐渐的退居幕后,不在作为统兵大将。此次春操,要出风头的就是这些正值壮年的年轻人。其实即便是朱允熥自己,也不愿意军中都是老臣统兵。 而以宋国公冯胜为首的老臣,则俱是穿着御赐的蟒服,策马在另一边。 不过,他们虽然人老,可嘴却不闲着。 景川侯曹震看着那边无声肃立的常升等青年将领,不屑的撇嘴,“各位哥哥,在咱看来,这些后生都是样子货!瞅瞅,各个装模作样绷着脸,憋着气,有啥用呀!” “这就是练兵,若真是大战来临,统兵官都这么紧张,没个好笑脸,下面的二郎们,还不他娘的裤裆里都是汗,球都泡囊了!” 他大咧咧的说着怪话,引得周围一片哄笑。人老不服老,偏爱对后生晚辈指指点点,人之常情。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武定侯郭英看看左右,脑袋晃了半天,开口道,“什么老虎配狗!” 永平侯谢成笑道,“四哥,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就这话!”郭英一拍脑门,“这帮后生是咱们眼皮子下面长起来的,处处都学咱们。可是学的不像,真要两军交战,摆开阵势,咱们这些老兄弟,都是有说有笑,混不在乎。” 说着,一指那边,“你看他们现在,如临大敌呀!!” 郭英在军中威望甚高,年轻时曾是老爷子的宿卫统领,他一开口,周围纷纷附和。 一群即将退居二线的老头,嘲笑那些雄心壮志的新生代。 另一边,开国公常升胯下战马忽然蹄子动动,随后甩甩脖颈上的鬃毛。 “吁!”常升安抚一下,回头看看身边的伙计们,正色道,“都打起精神来,一会殿下来了,可不能看着咱们拖泥带水的!” 副将盛庸是个爽朗的汉子,开口笑道,“镇台放心,二郎们都憋着气儿,让殿下好好瞧瞧呢!” 军人靠的就是军功说话,他们有没有军功,要看君王想不想让他们一展身手。此处的人人都知道,大明朝虽然现在老爷子建在,可却是皇太孙当家。 诸开国勋贵以老,以后就是他们在军中大展拳脚之时。新君新将,国朝新气象。 “来了!”徐辉祖遥指前方,正色道,“皇太孙的车架......不对,不是车架!”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马蹄,以及让人睁开不眼睛的光芒。 诸将眯着眼睛,朝前望去。 当先,一杆巨大的龙旗出现在视线中。随后上千骑兵,簇拥着这杆大旗,冲锋而来。 霎那间,烟尘滚滚,蹄声如雷,山川震动。骑兵身上的盔甲,反射出的光泽,犹如耀日。 龙旗之下,一匹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战马上,驮着身着金甲金盔,披着披风的皇太孙。 既然是检阅军队,朱允熥便没有乘坐车架,而是换了甲胄,策马而来。 他在马背上脊背笔直,身体随着战马的前行微微晃动,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拎着镶嵌宝石的玉柄马鞭。 “臣等,恭迎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千岁!” 片刻之间,朱允熥的马前跪满了大明的将领们,无论是新生代还是老臣,都伏地叩拜。 “唔!”朱允熥缓缓点头,解开脸上的锁子甲面罩,笑道,“诸位甲胄在身,不必多礼!” 说着,欲翻身下马。 李景隆抢先一步,从身后的侍卫里出来,牵住朱允熥战马的辔头,在战马的眼前做着手势。 那战马极为温顺,前腿微屈,身体缓缓的跪倒,朱允熥略微抬腿,便从战马上下来。 朱允熥左手按刀,右手拎着马鞭,走到诸俯身的将校面前,笑道,“孤今日来,是看大明将士们雄姿的,不是看你们磕头的,常升!” “臣在!” “春操演练,何时开始?”朱允熥问道。 “殿下一声令下,三军齐发!”常升肃然道。 “去准备吧!”朱允熥又是一笑,朝搭建起来的点将台那边走去,顺便,对那些勋贵老臣们招手,“诸爱,随孤一起登台,看看大明儿郎们的英姿!”说着,又揶揄的笑笑,“你们这些老前辈,也给这些后生晚辈,指点指点!” 诸老将大笑,跟在朱允熥身后。 “殿下,酒是陈的香,姜是老的辣!”景川侯曹震笑道,“若将来殿下要征讨谁,千万别忘了老臣!不是臣跟您吹大气,别看老臣老了,可真两军对阵,这些后生,未必是老臣的对手!” 朱允熥一笑,没说话。 而宋国公冯胜则是横了曹震一眼,“你半截身子都埋土里了,还争强好胜啥?” 曹震也不怕他,反声道,“谁说我老了,跟殿下打高丽的时候,我第一次抄刀子冲上去的,第一个冲进高丽王宫。”说着,又大声道,“冯大哥,送给你那几个高丽美女,就是那次抢来的!” “杀才!”冯胜老脸一红,不在说话。 而朱允熥一直笑呵呵的,此时开口道,“不是不用你们,诸位打了一辈子仗,此时也该享享了。在后面看着,指点下后生晚辈发挥余热。将来若真有什么战事,要你们出马,孤自然会想到你们!” 一行人登上点将台,脚步极快。 快到谁都没注意,朱允熥的随行队伍之中,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 朱高炽擦了把头上的汗水,看着朱允熥的背影,咬牙切齿。 自己好端端在宫里读书,皇太孙非要拉他出来看京营春操。这一路上,不得坐车只能骑马,差点没颠死他。 到了地方之后,那些老将,新人对他这个燕王世子,都好似没看见一样,没人搭理他。 “呼!呼!”朱高炽喘着粗气。 “世子,殿下对您招手呢,您快着点!”李景隆在后面笑道。 朱高炽抬头,果然朱允熥在点将台上对他招手,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生生挤出几分笑意,心里却道。 “你他娘的这是借着阅兵,跟我显摆军威呢!” “哎呦,可累死我了!” 第10章 我没吓唬你 “鼓!” “咚!” 标枪一般的传令兵,手中的旗帜犹如钢刀劈砍,带着破空之声。 肃立方阵之中,数个高台上的,光着膀子的鼓手,重重的敲打手中粗大的鼓槌,霎那间战鼓之声响彻天地,不绝于耳。 大明军律,闻鼓不前者,死! 朱允熥视线中,几个方阵陡然变换,没有嚎叫的喊杀声,也没有壮怀激烈的口号。天地间弥漫的,只有将士们身上的铁甲,还有兵器摩擦发出的森然之声。 春操,考验的是京营兵马大规模的作战能力。华夏军队,自古以来动辄百万人,看重的是整体,而非单一的个人勇武。 演练时,军队的前进线路上都标注了白色的石灰,将士们根据战鼓或者牛角,还有令旗,在军官的指引下,一路向前,各兵种协同作战。 数个方阵缓缓前行,最前方突出的是步兵方阵。最前头是手持一人高,带着倒刺的铁盾,而后是如林的长枪,刀斧手夹在其中。 若是对敌人发起攻击之时,盾牌在前,长枪在盾牌的缝隙中冲刺,刀斧手短兵相接。犹如惊涛骇浪,连绵不绝。即便是山峦巨石,也能冲成齑粉。 步兵方阵左侧,是游弋的骑兵轻骑在外,重骑在后,大兵团作战时,随可以包抄敌人的侧翼。 而另一侧,则是京营火器兵。前进的士卒扛着已经装填好的火器,后面还推拉着一座座炮车。 虽然朱允熥这个穿越者,没有任何的科技树。但此时大明的军队,已经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火力输出部队。 火器兵的阵型比步兵还要整齐森然,横看成岭侧看成峰。交战时,一旦遭遇敌人,他们马上可以列队射击,抵御数倍之地。当大军需要他们凿开敌人的营寨时,他们也可变身无坚不摧的利器。 军中,单一营三千人火器兵,就有发射重弹的长火铳一千杆,快发轻弹铜火铳五百,各色火炮四十多门。另有,百十名臂力强大的掷弹兵。 至于后世人所称道的三眼火铳,因为威力不足,已不在精锐部队之中装备。 早在国朝之初,火器就在军中盛行。尤其是沐英平定云南时,大放异彩。火铳虽然装填慢,但是射程远威力大。准头虽然没有弓箭精准,可若集合火力,分段射击,连绵不绝摧枯拉朽。 队列从来就是不西方人的专利,火力输出更不是他们的首创。 况且,相比于弓箭。火铳兵更容易训练,而且火铳的造价也更低廉。 是的,相比于弓箭,火铳的造价堪称低廉。 此时的大明,有着冠绝世界的生产力。即便是工部严抓工艺品质,每只火铳平均下来,也不过四钱银子。弹丸,不过是三钱银子一斤。甚至乃至一门短兵相接的虎尊炮,造价也不过四块银元多一点。 而此时世界上其他国家,生产力极其低下。 就算是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他造出一杆火铳鸟枪,同时期已经是大明嘉靖年间,国力江河日下的时代,也能造出五杆。同样的价钱,同样的世间,大明是世界其他地方产量的两倍。 再细细算算,根据人均收入还有物价比对。欧洲造一门火炮,大明可以造出七十三门。 朱允熥不太执着的,可以的去做些什么。因为这些古人,远做得比后世人想象得更好。 此时,春操部队,已经进入实现标注的作战区域,前方的营地中,无数土山,壕沟,草人就是他们的假想敌。 朱允熥手搭在眼睛上,伸长脖子仔细的观看。 首先,火器兵把火炮推在最前方,在骑兵的配合下铺天盖地的压上去。而后,硝烟伴随轰隆的炮响,假想敌的营寨之中,砖石横飞,草木遍地。 火器兵在侧面打击,中军步兵缓缓压上。简直就是这时代的跑步协同,等步兵全线出击之后,火器兵作为后方部队严阵以待,而骑兵们则是抽出马刀,直接包抄后裔。 “中规中矩!”老将勋贵中,宋国公冯胜开口道,“人是活的,战场上不可能都按照咱们想的打,更不可能跟操练时,摆好的营寨一样,不动弹不反击!” 武定侯郭英也道,“常家二小子带兵有一套,但是打仗嘛,还差点火候!有点着急了,总想着直接横扫,有些不可取!” 朱允熥对将士们的演练已经很满意了,笑道,“老国公,老侯爷,若是给你们这种配备的士卒,怎么打?” “假若,对方和我军兵力相当,断然不能这么全线压上!”郭英说道,“更不能在平地决战,而是骑兵勾着对方,我方在高地列阵,以火炮轰击,步兵出两翼,把战线拉宽,拉长。看准薄弱处,火器兵轰击,骑兵再出击,把敌军分隔,逐一歼灭!” 冯胜补充道,“还要留出一条口子,让敌人逃跑!” 景川侯曹震接口道,“让他跑,然后咱们在后边粘着揍!” 老将们说的不无道理,和这些老将比,新生代的将领们缺乏的不是作战经验,而是统领大兵团的作战经验。 “那些火器不好用!”老将之中,郭英再开口道,“有这玩意,啥乌龟壳子都能给他砸开!” 场中演练暂时告一段落,别看只是简单的一场对假想敌作战,但若无平日的千锤百炼,断然练不出这种效果。 老将们说的虽然未必都有道理,但也是言之有理,并不是一味的贬低后辈。 “这些人,要放出去,去边关多历练大规模作战的能力!”朱允熥看着视线中的新生代将领们,心道。 随后,他微微转头,看到有些面如土色的朱高炽,展颜一笑。 “在那边干什么,到孤这边来!” 朱高炽在另一边,眼神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参加演练的军队。他是燕藩的世子,生长于边地,可不是不知兵的。 从小到大,他见惯了朱棣麾下,无数骄兵悍将,可这样大规模的演练,还是第一次见,已被震撼了。 他慢慢挪过去,朱允熥笑问,“大明京营如何?” 朱高炽舔舔嘴唇,“虎贲之师!” 朱允熥一笑,“去年尾,皇爷爷病了,你知道吧!” 这句不搭边,没头没尾的话让朱高炽为之一愣,只能俯首道,“没能在皇祖父塌前侍奉,臣有罪!” “知道皇爷爷为何病吗?”朱允熥又问。 朱高炽面色一暗,低头不语。 他如何不知,只是不敢说而已。 此时,身边的老将勋贵们,知情的褪去,只有他们二人。朱允熥再一指下面的虎贲之师,“这样的军队,光京师就有二十万!” “秦藩晋藩,可调用的军队还有二十万。还有辽东都司,高丽驻军,铁岭卫所。辽东的辽王,高丽的韩王护卫,加起来何止百万?” “孤还没有算靖海军,还有江南卫所,沿海诸卫!” 顿时,朱高炽的冷汗刷的下来。 “不是孤要和你显摆什么?更不是要你怕什么,而是在告诫!”朱允熥说道,“你早晚有回封地的那天,你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些事孤希望能通过你的嘴,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大明乃是整个天下,而非一隅。孤以天下击一隅,焉能不胜?况且百战雄狮,皆大明之兵,孤可随意调遣!” 说着,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皇爷爷总说,家和万事兴。孤又不是容不得旁人,何必要自己家人生分呢!” 说到此处,又是一笑,“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随后,甩开披风,对身边人笑道,“李景隆,跟孤去营中好好看看!” 第11章 福灵心至 朱高炽已是后背让冷汗湿透,双股战战,朱允熥每说一句,他胖胖的身子都越发的低矮几分。 等朱允熥笑着走远,他马上伸手扶住点将台的栏杆,才不至于因为惊慌失措而摔倒,让人看到他自己的狼狈。 随后,他微微抬头,看着朱允熥的背影,内心心悸四肢无力。 他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如何听不出朱允熥话里话外的意思。身为燕藩朱棣的嫡长子,他父亲心中近乎魔障的,非常执拗的,一直在谋划的东西,他如何不知。 但他没想到,皇太孙居然也知道,而且知道的这么清楚,话说得这么透彻。可笑他父亲和手下的文武大臣处心积虑,却不想人家,只是一直不愿意计较罢了。 若人家真的要计较,燕藩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况且人家说的对,以一隅对抗整个天下,燕藩没有任何胜算。 扪心自问,有时候朱高炽也觉得自己父亲的谋划太过凶险。可君臣父子本就是一体,作为嫡长子,自己只能无条件站在父亲这边,站在自己家这边。 可现在,皇太孙的话挑明了,他的内心又深感无力。 明知是条不归路,还要一直走到底吗? 但随即,他心中又产生一个大大的问号。以皇太孙的性子,即便燕藩不谋划这些,将来也未必能安安稳稳吧? 父亲那人,宁死不肯低头的。皇太孙这人,外柔内刚不动则已,一动就不可收拾。 老爷子还在,尚且有一家人之说,若老爷子不在了....... 将来,会如何呢? 且不理会朱高炽这些心思,朱允熥已经上马,策马到大军营地之中。操演刚过,士卒们原地肃立,默默休息。 看一支军队是否能战,首当其冲就是纪律。数万人鸦雀无声,都笔挺的站着,不动如山。看着就知道,这是一只经过血火淬炼的铁军。 朱允熥在火器营前勒马,不等李景隆牵马,自己便干脆利落的跳下。 火器营指挥使江阴侯吴高单膝跪地,“臣,叩见皇太孙殿下!” 吴高乃是功臣之后,他的父亲是江国公吴良,军中绰号老实吴,为人最是沉默不语,却异常悍勇。攻应天平陈友谅巩功勋赫赫,建国之后病死青州。 历史上吴高这人也算忠臣良将,他镇守辽东之时,朱棣几番都攻不下来。后来也不知建文怎么想的,或许是因为吴高勋贵之后的身份有了猜忌,竟然让把吴高贬到了广西。 等朱棣登基之后,感念人才许以高官,但吴高非但不领情,还一心辞官告老。后贬为平民,仁宗继位之后,吴高已死,家人被流放海南。 看着眼前无数大明虎贲,再看看无数的忠臣良将,朱允熥心中再次感叹。 “俩王四个二,三个尖儿在手,建文都能输,也是没谁了!” 想到此处,再看吴高的眼神充满笑意,亲手把对方扶起来,笑道,“不必多礼,你如今统帅火器营,工部发下来的火器,可还好用?” “火器好用,威力大,阵势也骇人!”吴高恭敬的俯首说道,“只是单个拿出来准头不行,而且,要是赶上阴雨天,就打不响,威力大打折扣!” “还有就是............” 见他有些犹豫,朱允熥笑道,“有什么就说什么,武器是给你们用的,要你们说好才是真的好。不然,弄一堆烧火棍给你们,到了战场上不顶用,那岂不是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 吴高也咧嘴一笑,“就是儿郎们不敢多装药!”说着,继续道,“这长火铳,最多三轮就跟烙铁似的烫手。兄弟们拿都拿不住,而且再点火,不敢多装药,装多就炸了!” 说着,对旁边一伸手,“许大眼,把你的火铳拿来!” 肃立的士兵之中,一个细高个的汉子,闻言忙不迭的点头,他刚要把火铳送过来,却被李景隆制止。 李景隆接在手里,里里外外的看看,又铳口冲下,在地上顿了顿,才交过来。 如今大明火器营的火铳,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这火铳大约一米出头,一根包箍的铁管,下面粗上面微细,拿在手里十分沉重,近战可以当铁棍抡,一棍子下去筋骨立断。 伸手在铳口里摸摸,内壁光滑。 “这是军中的长火铳,发射的是三钱重的弹丸。这种火铳最好用,大的远,威力大。只要挨上,什么甲都白搭。就是热得太快,三轮下来,弟兄们不敢装药子儿,只能先解开裤子撒泡尿,可要是呲进了火铳口里,又打不响了!” 朱允熥一边听吴高说话,一边反复打量手中的火铳,尽管发下来的火铳,每一把都经过工部严格的筛选,但做工还是很粗糙。 不过这也怪不得工部的工匠和官员们,武器对于华夏这样庞大的军队来说,都是消耗品,只要结实耐用打得响就是好家伙。大明军工,首先是量必须大,经得起消耗,而且造价不能太贵,务必物美价廉。再说,杀人的家伙,弄那么精美作甚。 吴高所说的火器问题,朱允熥一点也不意外,这时代所有的武器都是人工制造,铁铜的铸造等工艺还不完善。密封性,耐热性都不好,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也就在所难免。 “早知今日,当初多学学数理化多好!”朱允熥心中苦笑。 不过,看着手中的火铳,他忽然福临心至。 “老李,去传工部侍郎练子宁过来!”朱允熥说道。 今日春操,不但武臣悉数到场,文臣之中也有人前来旁观。没多久,练子宁就到了朱允熥面前。 “臣,参见殿下!”练子宁不单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有些忐忑的工匠头目。 “唔!”朱允熥点点头,“你是工部侍郎,管着造币司还有火器铸造局,孤有个事跟你说!”说着,抬头看到几位工匠,笑起来,“正好,你们也来了,看孤说的对不对!” “臣等谨遵殿下教诲!” “哪有什么教诲,就是忽然有点想法!”朱允熥抽出腰间短剑,笑着蹲下,在地上画图,“你们看,这火铳呀,可不可以这么做。枪管下面包上木头,后面做一个枪托出来..........” 朱允熥按照脑海中,燧发枪的样子,勾勒出一个简单的火枪图案。 “这么着,火铳就能抵在肩膀上,用手托着射击,枪管和照门一条线上,弄一个准星出来...........” 准星这东西此时已经有,军弩上已经应用。不过火器上并没有,许多有经验的炮手,在开炮前习惯用大拇指测绘,代替准星的作用。 “然后呢,你们看..........”朱允熥继续边画边说,“下面这个圈里是扳机,扳机连着照门附近这个夹子,夹子里是火绳。一扣扳机,火绳点燃发射药。” 说着,朱允熥把火铳抵在肩膀上,连比划带说,“这么着一来能打得准了,二来不用每次都点火,是不是方便了!” 几个工部的工匠头目,瞪大眼睛看着,想了许久之后,突然一脸的狂喜。 “再说装填!”朱允熥放下火铳,枪口冲上,“士卒说火铳打了几次就发热,固然有铸造的问题,可也有士卒们装药量不统一的问题!” “孤有个想法,何不事先把最合适的药量测出来,让工匠把弹丸和火药装在一起!”朱允熥说着,又在地上画了起来,“你们看,用纸做成一个长条,装填的时候咬开纸包,先装药,然后在装弹丸,再用铁条怼实了..........” 不知不觉,几位工匠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已经惊为天人。 吴高在一旁也瞪大眼睛,大声道,“若是如此,三段击也好五段击也好,那真是连绵不绝,摧枯拉朽。谁来,谁死!” 第12章 想家了 “孤只是这么一说,其他的事还要你们去做!” 朱允熥并未因为旁人的诧异或者震动,而心生得意,反而正色道,“练爱卿,选工部能工巧匠去做,别怕花钱,多做多试,火器这玩意,不求做的多好看。一定要结实耐用,并且方便使用,能打得远威力大!” “臣遵旨!”练子宁说道,“臣,亲自去制造局盯着!” “军国利器,理当如此!”朱允熥说道,“还有,你们看,发射的弹丸啊,没必要都是圆的。孤刚才看了看,有的士卒手中的弹丸,大小不一。” “统一弹丸的大小重量,统一装填的火药!这弹丸,与其做成圆形的,不如前面弄成尖头的。”朱允熥继续道,“你们看,弓箭的箭头都是尖的,为啥?飞得远呀,弹丸也是这个道理!” 他越说越是顺畅,越说思路越多,听在那些工匠的耳中,醍醐灌顶一般。 许多东西,差的就是灵光一现。从而产生,巨大的飞跃。 操演过后又是演武,选拔军中精于骑射之士,相互较量。军人好胜心极强,况且又有皇太孙观看,并且许下彩头,各个都憋着一股劲儿,誓要拔得头筹。 朱允熥再次回到点讲台上,与众位老将坐在一起。 李景隆走到身旁,小声说道,“殿下,燕王世子说他身子不爽利,告罪想要回去!” 朱允熥想想,“也好,派人送他回去!” 有些事,是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好好的想想。 ~~~~ 朱高炽是真累,也不知是心累还是身累,总之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待着了。 总觉得心跳得厉害,慌得浑身发颤。直到他肥胖的身子坐进马车,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感觉安心一些。 挑开窗帘,回望大营。听到里面传出震天的喧哗还有喝彩,又有些退让的叹气。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宫城,身为皇孙的他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半点自由都没有,出了皇城无处可去。 刚返回东宫皇子所,本想一个人静静,却听到外面传来腾腾的脚步,紧接着老二老三两个,一脸不忿的进来。 “好哇,老大!”朱高煦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去看春操,也不带上我们两个!” 老三朱高燧撇嘴道,“就是,我们还是不是你亲兄弟,这么好玩的事,也不知会我们一声!” 朱高炽白了他们一眼,“皇太孙口谕,只带我,我怎么叫你俩?” “啧啧,皇太孙,这是攀上高枝了!”老三朱高燧,坐下翘着二郎腿冷笑。 朱高炽大怒,“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信不信我抽你!”说着,怒道,“腿放下,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跟小痞子似的!” 朱高燧马上坐好,偷偷的看了一眼老二朱高煦。 朱高煦却没看他,而是不住的捶胸顿足,“这等事,我怎么就去不了?京营春操呀,那可都是大明的精锐!”说着,忽然小声追问,“比咱家的兵,如何?” 朱高炽马上看看外面,快步关上门窗,“是咱家的兵,咱家的兵也是大明的兵!” “得了老大,看你吓的!”朱高燧笑道,“进来之前,太监宫女都打发远了,周围没人!” 朱高炽又往外看了一眼,微叹道,“骑兵跟父亲手下的精锐比,还微有逊色,其他的,吾家不及也!” “嘶!”朱高煦倒吸一口冷气,“不能吧!” “打仗,打的是钱粮,是人口!就算咱家的兵比京营强,可死一个少一个!”朱高炽继续道,“而人家这边,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呀!” 不得不说,朱高炽确实比他两个弟弟,更有眼光和能力。 历史上朱棣起兵初期无比艰难,若不是建文昏招迭出,早就被平了。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建文背后只有文官集团。而朱棣在取得勋贵集团的好感之后,手下降将越来越多,转头就来打建文。 靖难之役与其说是朱家的家务事,还不如说是大明的文武之争。直到土木堡之变,大明勋贵死伤殆尽,文官们才占据上风。 “你少涨他们志气,灭自己威风!”朱高煦不服道,“是骡子是马,终归还要拉出来溜溜!” “怎么溜?”朱高炽斜眼道,“打一场?” 嗖,老三朱高燧直接站起身,走到外头仔细查看。然后,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回来。 “老大,你方才还不让我乱说话,怎么你现在.........?”朱高燧说道,“有人听见,咱们就完了!” 朱高煦没说话,而是盯着朱高炽。 朱高炽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变换,忽然冷笑,小声道,“我问你们,若爹真是造反,你们怎么办?” 扑通,正要坐下的朱高燧一个趔趄,直接趴在凳子上。 朱高煦则是两眼放光,舔舔嘴唇,一脸振奋。 “老大,你胡说啥,这可是京城,不想活啦?”朱高燧惊道。 朱高煦则是慢慢的握紧拳头,咬牙道,“还能怎么办?咱们是爹的儿子,若真有那天,自当追随爹鞍前马后,有死而已!” “就算明知不敌,也要如此?”朱高炽继续问道。 朱高煦重重点头,然后咧嘴一笑,“爹若那样,咱们当儿子的必然跟着。成了就一飞冲天,若不成一家人死在一块儿。再说,咱们都是爹的儿子,咱们不跟着,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呀!” 朱高炽又看看他,摇头笑道,“难得,老二你聪明了一回!” “老大,你云山雾罩的说什么呢?是不是今日有人和你说了什么?”朱高燧小声道。 “有些事到京城才知道!”朱高炽缓缓说道,“我们呀,坐井观天了!” “你到底要说啥?”朱高燧越发不解,心急如焚。 此时,朱高煦也叹息一声,“我又想家了,京城虽好,却不是咱们的家呀!”说着,少见的有些神色寂寥,“老大,你脑子好使,你说,皇祖父什么时候会让我们回家去呀!” “回家!”朱高炽缓缓摇头,“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朱高燧也问,忽然眼睛一亮,“难不成,等到........那时候?” 他所说的那时候,估计是说老爷子驾崩的时候。 可是朱高炽却知道,若他他们回北平,必是在老爷子健在的时候。等老爷子真走了,他们哥仨,一个都别想回去。 不过,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 朱高炽停顿片刻,“老二,老三,一会你俩出去,对外人说我病了,眩晕呕吐头疼,给我传御医!” “你这不好端端的吗?”朱高煦瞪眼道。 朱高燧眼珠转转,拉了下老二,开口道,“我就跟外人说,你想爹了,想娘了,做梦都在喊爹娘?” 朱高炽一笑,“那最好!” 最好,能让老爷子知道。 第13章 这就演上了 御花园中,几个花匠无声的忙碌着。 花,必须要经过精心的打点,才能盛开到赏心悦目的样子。放在路边的野花,虽经得起风雨,但却难登大雅之堂。 因为天气渐热,朱允熥办公的地方从景仁殿,搬到了御花园西边乐志斋中。此斋正对着花园,一边靠着湖水,幽静清爽。 二楼之中,朱允熥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的批阅奏折,看着各地的奏报。 这两年边关没有太大的战事,国库一下就充裕了。不但国库充裕,天下百姓的负担也少了许多。尤其是北方百姓,不必负担军粮养马等差役,总算有了太平日子。 再拿起一本奏折,浙江布政司使张善奏。 “浙西每年供朝廷征粮四百五十万石,然数年来织纺渐多,田地桑蚕为上,而米粮渐少。故,臣奏请,准地方士绅百姓,以棉布银钱丝绸等物,代替征粮!” 此时的江浙一带是大明的一个巨大财政来源,因为是天下棉布的产出之地。所以商业兴旺,而农业渐渐颓废。百姓都不傻,地里种粮食的产出,和种植桑蚕想必,简直不可容易而语。 而且,各大纺织的工坊为了保住桑蚕的来源,每年都先交钱给农户,唯恐农户不卖给他们原材料。 如此一来,种粮食的地方越来越少。再加上工坊需要大量的人手,许多百姓干脆把手中不多的田地转租他人,在工坊里干活谋生。 从商业上看,这是好事,但反过来看,这也增加了一些隐患,缺粮的隐患。 “孤听闻,浙西米价,今年已上涨一成半。此为当地田产渐少,而需外地运米售卖之故。商业兴旺是好,但若本地田产不足温饱,翌日必有天灾,米粮不济,则粮价腾贵或有饥荒之忧也!” “卿在浙地,当深谋远虑体察明日之忧。桑蚕等物,江西福建等地亦有之。商人流通贩卖,亦是货达四方。卿治下田地,不可一味都为桑田。否则,桑蚕吃人之忧,不远矣!”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各处都有隐忧。尤其大明现在实行的是自由经济,官府对于任何东西从不干涉的政策。但自由经济发展的太迅猛,产业太过庞大,便会发生危机。 这种危机一旦发生,就会产生连锁反应。好比如今到处都是桑蚕养殖,而忽略了传统农业。将来爆发危机,工坊的商人们,顶多是少赚钱,而百姓则是无粮可买。 强国富民之路任重道远,真做到了这个位置上,才知道什么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丝毫不敢大意。 此时,王八耻端着一碗热茶,缓缓进来,放在朱允熥手边,换掉已经冷的茶水,轻声道,“殿下,皇子所那边传了几遍太医!” “哦?”朱允熥放下笔,问道,“谁病了?” “说是燕王的世子!”王八耻低声道,“头晕目眩,上吐下泻!” 朱允熥沉吟片刻,“老爷子那边知道了吗?” “应是知道!”王八耻又道,“朴总管早上亲自去看了!” 朱允熥想想,“走,带孤过去看看!” 出了乐志斋往西不远,过了就是未就藩的皇子们居住的皇子所。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小院,各有一群奴婢伺候着。 刚过牌楼坊门,就听见最前边的小院里传来少年的嬉笑,隐约见到几个风筝,在院里高高飘着。 未就藩的皇子们整日都在一起,感情极好。想必于他们这边的热闹,朱高炽兄弟三人住的那边就格外冷清。 他们辈分小,身份也低,见了谁都要行礼。在这宫里的日子,并不快活。 朱允熥迈步进院,就见几个太医正拎着药箱出入,见了皇太孙都赶紧跪地行礼。 “燕王世子如何了?” 一太医回道,“世子殿下头疼,乃是忧虑所致。忧虑伤身,以至伤了肠胃,上吐下泻!” 就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是殿下来了吗?快扶我起来!” 随后,又有人说道,“大哥,你还是老实躺着吧,太医说了,你别随意起来,要静养!” 听声音,是朱高炽和朱高燧。 朱允熥继续朝前走,刚挑开门帘,就闻到浓浓的药味。朱高炽躺在东屋床榻上,脸色蜡黄全是虚汗,整个人好似瘦了一圈。 “殿下!”朱高炽在床上挣扎,艰难的拱手行礼,“恕臣不能起身.......” “病了就躺着,不必多礼!”朱允熥走过去,笑着看了对方几眼,“这才几天,怎么就瘦这么多?” “臣这几日吃什么吐什么,都已虚脱了!”朱高炽虚弱的说道。 朱允熥坐在距离对方不远处,又看看对方,忽然一笑,“你怎么做到的?” 朱高炽小眼睛转转,“病的呀!” “前些日子还好端端的,这病也来的太急了!”朱允熥笑道。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朱高炽的模样太吓人。以前是皮球一样的身子,现在是泄气的皮球。 “难道,是让自己那天的话,给吓着了?”朱允熥心道。 朱高炽苦笑,“病来如山倒,臣也不想病成这个样子。臣有罪,让殿下跟着操心了!” 朱高燧在旁开口,“殿下,大哥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我们兄弟自小都长在北平,到了南边难免水土不服。又思乡心切,前几日恰好赶上母亲寿辰,我们这些当儿子都不能在身边尽孝。” “想到母亲,大哥当天就哭了一场,随后就一病不起!” “老三!”朱高炽大口的喘气,“我这病,千万别声张,去告诉太医别告诉皇祖父。也千万,别往家里送信儿,让父亲母亲跟着操心!我们出门在外,他们已然是心里割舍不下,若再知道我病了,定然心急如焚!” 说到此处,小胖子眼里泛着泪花,“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在家,说不定多想咱们!” “可是若不告诉母亲父亲,将来回家之后,二老定然会责罚弟弟,说弟弟没没有照顾好你!”朱高燧红着眼睛说道。 戏过了! 朱允熥心中偷笑,他们兄弟演过头了! 别的不说,他们兄弟之间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再说,皇孙病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老爷子。何况,早上朴不成都来过了。这些话,明摆着就是兄弟俩一唱一和,故意说给朱允熥听的。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外面忽然传来声音,朱允熥赶紧起身,老爷子来了。 老爷子背着手,跟后世公园里遛弯的老大爷似的,慢慢进来。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 “皇祖父,您怎么来了?”朱高炽在床上翻身,哽咽道,“孙儿不孝,连您老都惊动了!” 到底是自己的孙子,看着他病得满脸蜡黄,老爷子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忍。 “咋忽然病成这个样子?”老爷子叹气道,“你也是,既然身子早不舒服,为何不早早的传太医!” “皇祖父,大哥有顾虑!”朱高燧在边上说道。 老爷子眉毛一横,“啥顾虑?” “我们.........” “三弟,不许胡说!” 朱允熥心中偷笑,看看,又演上了。 第14章 为回家朱高炽演戏,看风筝老爷子思亲。 见朱高炽不让朱高燧说话,老爷子顿时横眉立眼。 “咱是你们亲爷爷,有啥话不能说的,给咱说!” 朱高燧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看朱高炽,然后低头委屈的说道,“大哥说了,孙儿等在宫中不要招摇,宫里人多闲话也多,别以为自己多金贵呢,有些小病小灾的扛扛就过去了。若是大张旗鼓的,让这个伺候,那个照顾,保不齐有人背地里说话!” “说我们不知规矩到没什么,若是说孙儿的爹娘教子无方,说什么孙儿等把在燕王府的派头也带到宫里来了,连累到父母遭闲话,那就是罪大恶极!” “再者说,皇祖父这两年身子骨也不好。不能让您老人家,再替孙儿等这些晚辈操心了!” 这话,绝对是朱高炽教的。朱高燧那小聪明的脑袋,绝对想不出来。 “还真不能小看这胖子!”朱允熥看着一脸泪痕的朱高炽心想,“若朱允炆有他三成的功力,当初自己都不能那么轻易取胜!” 这话,简直就是冲着老爷子肺管子说的。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们哥几个在宫里,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招摇。即便有了病,也要忍着,不能让人说我们摆谱。 果然,老爷子面上露出几分心疼,“胡说甚呢?你们都是咱的孙子,这宫里不也是你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多顾及?你顾及啥?”说着,跺脚道,“若是你爹娘听着这话,嘴上不说,心里还不埋怨咱!” “大老远召你们来读书,好好的孩子,给弄得一肚子小心委屈!” 朱高炽忙道,“皇祖父,不是您想的那样。孙儿就是觉得,不能让老人操心!” “哎,你是个憨厚孩子!”老爷子叹息一声。 “他憨厚?”朱允熥心中腹诽,“他小眼睛一眨,全是坏点子,跟憨厚半点不沾边!” 这时,老爷子又问,“太医给开了什么方子,用了什么药?” 朱高炽先咳嗽两声,“就是些静养的方子...........” 他话还没说完,朱高燧又在边上开口,“皇祖父,其实我大哥是心病,太医也说了,是忧虑成疾。”说着,低头继续道,“我大哥就是想家了,想母亲了!” “三弟,不得胡说!”朱高炽大怒,“你怎么这么没规矩,在皇祖父面前,口无遮拦!” 老爷子幽幽道,“原来是想家,想娘了!”说着,苦笑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们都是孩子,想娘是天经地义的事!”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又是动了恻隐之心。别看他老人家,平日嘴上说的厉害,可一旦儿孙说了这种话,心里就受不了。 朱高燧在旁边,又加上一句,“皇祖父您不知道,昨晚上大哥病着,梦里都在喊母亲呢!” “哎!”老爷子又是一声长叹,目光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低头沉思片刻,开口道,“既然这样,孙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着,顿了顿,看看朱高炽,“既然他思母成疾,那干脆皇爷爷下道圣旨,召四婶进京不就得了!” “你大爷!” 朱高炽顿时脸色大变,心中大骂。 “把我们哥几个困在京里还不够,还要把我娘召进来,你这在哪儿学的绝户计呀?” 朱允熥继续说道,“四婶也好些年没来京里了,特旨进京,看看他们兄弟三个,也能回娘家瞅瞅!” “万万不可!”朱高炽急道,“臣母亲上了年岁,路途遥远,再听闻臣病了,定然一路疾驰,只怕到时候臣的病还没好,母亲也病了。” 老爷子也白了朱允熥一眼,“净出馊主意!”说着,看看几人,柔声对朱高炽道,“你安心养病,别想不该想的!” 然后,背着手出屋,还眼神示意朱允熥跟上。 等这爷俩出门走远,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朱高炽才从床上坐起。 “这小子,真他妈坏!”难得,朱高炽说了句粗口,“你看看,还想把咱娘也给诓来?” 朱高燧擦下了头上的冷汗,“老大,以后这种说瞎话的事,比让让我干。挨着皇祖父,我小肚子都转筋,这一身的白毛汗呀!” 朱高炽瞪他一眼,“咱三兄弟,就你能说句囫圄话。让老二说,三句半他就要露馅!” “你说,管用吗?”朱高燧继续道,“老爷子,真能让咱们回去?” “那不知道,反正我看,老爷子是心软了!”朱高炽小眼睛不停的转,“既然心软,就是有门!” 朱高燧上前一步,小声道,“要不,给你的药,多下几分?” “你可拉倒吧,没拉死我!”朱高炽连连摆手。 这时,朱高煦鬼头鬼脑的进来,问道,“走了?” “刚走!”朱高燧道,“二哥你跑哪去了?” “我这不是怕露馅,先躲了么!”朱高煦直腰进来,左手还拿着一块点心,边走边吃,“皇祖父说什么没有,咱那事有指望吗?” 朱高炽没说话,看着老二手里的点心,喉结一个劲儿的吞咽。为了装病,他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朱高燧抢先道,“老大说有门,但是呀,估摸着还得下猛药,以假乱真!” “这好办呀!”朱高煦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刚从老舅那弄的巴豆,吃了找准一个劲儿窜稀,堵都堵不住。还有这黄莲,吃了之后小脸蜡黄,跟快死了似的!” “大哥,你再委屈几天!”朱高燧坏笑道。 “别呀!”朱高炽差点跳起来,“还吃呀!我说哥俩,这种事不能可我一人儿来吧!我一个人病,显不出来,你俩再病倒一个,老爷子马上慌神!” 朱高燧道,“我不能病,我病了谁说让老爷子心软的话呀?” 朱高煦道,“我也不病,老爷子眼里根本没我,我病死了他都不管!” ~~~ 夹道之中,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慢慢溜达着走。 老爷子看着皇子所围墙院子里高高的风筝,听着儿子们的笑声停步,脸上露出几分笑摸样。 这时,墙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童音。 “兄长们先别玩了,我母妃做了蒸甜果儿,酸甜酸甜的,可好吃了,都来尝尝!” 听这话,不难想象,院子里一群小皇子们,围在一块,你争我抢的吃喝着。边上,他们的生母们,都一脸宠溺的看着,笑着。 “大孙!”老爷子缓缓开口。 “您说!”朱允熥笑道。 “要不!”老爷子看看他,“让他们哥仨,回吧!”说着,叹口气,“离家千里,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骨肉团圆,才是人间正道呀!” “听您的!”朱允熥笑道,“他们仨,想什么时候回去都成!” 老爷子有些诧异,转头看他,“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嗨!”朱允熥笑道,“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牵扯他们干啥?再说了,孙儿从没想过用他们哥仨做文章!” 其实让他们哥仨进京,不过是让朱棣知道怎么回事而已。若真有那天,他也不会因为儿子在这就罢手。再说了,也不能把人家关在皇城一辈子,早晚是要让人家回家的。 老爷子点点头,依旧看着那风筝,没再说话。 第15章 送外甥情真意切,论亲情暗藏杀机。 人们在秋天感伤,在冬日盼望。等到春夏,便开始沐浴晴朗。 天空湛蓝犹如碧玉,数不清多少风筝,在和风暖阳中徜徉。风筝有大有小,造型却绝不相同,有栩栩如生的燕子,有挂着风铃的走兽,在天空中舒展开,如花一般争奇斗艳。 地面上,牵着绳子的大人满面欢笑,孩童伸出手笑着追赶。 两辆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城门。看样子是官家的马车,每辆都是双马,车边还有数百精锐的骑兵护卫。 朱高炽在第一辆马车里,从车帘的缝隙中,再一次仔细的打量着宏伟的京师城墙。眼中的目光深邃,脸上的表情在雀跃之中带着些许的哀伤。 他没想到,皇祖父居然放他们回去了,准确的说是皇太孙竟然放他们回去了。可事到临头,他却没有半点的喜悦。因为他知道,人家之所以放他们回去,是因为胜券在握,不想再让皇祖父心中难受而已。 人家,压根没把燕藩放在眼里。 “下一次再来,又会是怎样的情景?” 朱高炽心中暗叹,脸上忽然露出几分苦笑。 “若父亲继续执迷不悟,可能下一回来京,不是坐马车,而是坐,囚车!” 马车缓慢的行驶着,第二辆马车之中,朱高煦和朱高燧,抱着膀子相对而坐。 “老大怎么不和咱们坐一起?”朱高煦皱眉开口。 朱高燧白他一眼,“他那大身板子,跟咱们坐一块,这车厢能装下吗?” 说着,朱高燧笑笑,“啧啧,还是老大奸呀!你看,装一场病,就让皇祖父心软,下旨让咱们回北平了!” 朱高煦想想,脸色多少有些落寞,“只可惜,这个季节,回去不能打猎。父亲说了,春夏之际,万物生长,只有冬天才适合狩猎!” “老二,你脑子里就没别的?”朱高燧不满道,“老大心眼这么多,咱俩以后可得小心点,别让他给算计了!” 朱高煦微微一笑,“先回家再说,其他的都是后话!”说着,大笑起来,“等出了京师地面,我就到外边换上快马,好多日子没跑马了!” “你.......”朱高燧气急,咬牙道,“鸡同鸭讲!” “你是鸡?”朱高煦问。 朱高燧没好气,“你是鸭!” “嘿嘿!”朱高煦忽然搂住对方的肩膀,坏笑道,“老三,我发现自从来了京城,你对二哥我,可是有失恭敬啊!是不是有些日子没揍你,你皮子痒?” 朱高燧赶紧尴尬的笑笑,甩开对方的手臂,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此时,前方的车架忽然停住,似乎有人拦住了他们。 朱高煦甩开车帘,喜出望外,大呼,“舅舅!” 魏国公徐家兄弟,带着家人拦在他们的车架前,应是前来给他们兄弟三人送行。 徐家二爷徐增寿见到朱高煦,大笑道,“二小子,舅舅来送了你们啦!” 朱高煦欢呼一声,跳下马车。朱高燧紧随其后,也是一脸笑意。 相比于他们,朱高炽则是沉稳许多。 从马车上下来,恭敬的对徐家兄弟行礼,开口道,“劳烦两位舅舅前来,外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看着这彬彬有礼,却又刻意保持距离的外甥,徐辉祖心中多少有些难受。他本不想来,他是东宫的臣子,一直对燕王这个妹夫,有些刻意的疏远。但和几个外甥却又是骨肉至亲,血脉相连。 “回家后,好好读书!”徐辉祖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便开口道,“好好孝顺你母亲,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有些事.........” “大哥!”徐增寿在一旁不满道,“一家人说话,你就不能不伴着你的臭脸?眼前是你亲外甥,可不是旁人?” 徐辉祖微显尴尬的笑笑,他实在是不善言辞的人,更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内心。 “外甥,切记啊,到家之后,马上给舅舅来信,报个平安!”徐增寿看着三个外甥,好似看不够似的,“路上别急,累了就歇息,别顶风冒雨的赶路。过了黄河天还凉,多准备厚衣服,吹着风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尤其是你,老大。别看你胖乎乎的,身子最是孱弱,发烧头疼的药都带了没有?出门在外的,千万别觉得自己年轻,有病了硬扛!”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朱高炽眼神中满是亲近,亲近之中又带着几分酸楚。 “舅舅吩咐的,外甥记下了。外甥已经成人,不敢再劳亲长挂怀!” “这是啥话?”徐增寿道,“你多大了也是我外甥,在我眼里你也是个孩子!”说着,诺大的汉子忽然眼圈一红,“你看你们哥仨在京城这么久,都没去家里热闹热闹,你舅母天天念叨你们。好几次跟我说,让我去宫里叫你们来家里吃饺子,可是.....” 朱高炽满是唏嘘,只能劝慰道,“舅舅,来日方长!”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有些伤感,一人拉着舅舅一只手,久久不曾放开。 “你看我,说起来没完没了!”徐增寿强笑笑,“按你们北方的习俗,上车轿子下车面,舅舅让人给你们准备了,你舅母亲手包的!”说着,回头没好气的对家奴喊,“狗儿的,我外甥的饺子呢!” 稍候片刻,三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 “趁热!”徐增寿笑道,“你舅母天不亮就起来剁馅子,羊肉大葱的。” 不知为何,朱高炽眼含热泪。朱高煦和朱高燧,哭得泪人一样,泣不成声。这一刻,他们积压在心中长久的委屈,终于在至亲舅舅面前得以释放。 “别哭,吃吧,趁热!”徐增寿也摸了一把脸,“当舅舅面哭就哭了,回家之后可不能哭哭啼啼的。都是男子汉了,受点委屈没啥。人这辈子,哪有顺风顺水的,哪有事事如意的!” 三兄弟,含着眼泪吃了饺子。 这边徐增寿,又指挥家奴不住的往车上搬东西。 “都是些特产,带回去尝尝!”徐增寿笑道。 “二舅,这些玩意,在京城这些日子,都吃够了!”朱高煦笑道。 “你吃够了,你爹娘呢!”徐增寿亲昵的拍下朱高煦的肩膀,“你娘以前,最爱吃京里的桂花松子糖,还有风干鸡,盐水鸭,咸肉都是你们北平没有的。带回去,给你爹娘尝尝!” “时候不早了!”吃过饺子,朱高炽行礼道,“二位舅舅请回吧,外甥们也上路了!” “一路保重!”徐辉祖道。 徐增寿别过头,“路上慢点!” 朱高炽带着两个兄弟准备上车,转身之时,忽然再度回转。 徐家兄弟诧异的目光中,朱高炽艰难的拉着两个兄弟跪下。 “使不得!”徐辉祖惊呼,对方虽说是他的外甥,可也是皇孙。叫声外甥是亲近,但若皇孙给他们行礼,他们万不敢受。 “这一年来在京城,舅舅们心中也不好受!”朱高炽拱手道,“外甥今日,给两位舅父叩头,谢亲恩!” ~~~ 车架已经走远,徐家兄弟依然驻马眺望。 眼看影子已经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到。徐辉祖说道,“老二,走吧,回去吧!” 徐增寿嗯了一声,却没动弹,“我再看看!” 沉吟片刻,徐辉祖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道,“我知道你是重情义,重亲情的人。可你我先是臣子,才是亲长。身为大明臣子不能公私不分,你如此这般,有时候未必是对他们好,反而是.........” “又你是忠君爱国那一套,我不过舍不得外甥,就不忠君爱国了?”徐增寿不满道,“你不亲近外甥,还看不得我亲近?咱们可是他们的亲娘舅,娘舅呀!” 说着,他低头咬牙,把心一横,“大哥,您的意思我都知道,你是东宫的臣子,他们是藩王的儿子。你有你的顾虑,可我无官无职的,怕甚?他们在这世上,就你我两个舅舅,你可以绝情,我不能!” 徐辉祖怒斥,“有些事,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徐增寿看着兄长的眼睛,不甘示弱,“有时候,我真挺羡慕常家哥俩的,人家为了外甥,什么事都豁得出,那才是当舅舅的样子!” “你别执迷不悟!”徐辉祖喝道。 “哼!”徐增命冷笑,“我执迷不悟,我一没权二没势三没兵,谈何执迷不悟!倒是大哥你,身居高位,深怕被人牵扯,连亲情都不顾了!”说完,不再说话,打马便走。 “哎!”徐辉祖长叹。 ~~ 第16章 抚孤臣劝其心安,大姨姐和离单身。 (本问出现一个巨大的问题,我原本记得是傅让结婚,不是何广义。后经过读者提醒,确实自己写的时候没有看大纲,出现了差错,现在已经改正。既然错了,那么我就不能拿错误的东西出来骗钱。) 御花园,乐志斋。 朱允熥坐在御案后面,摞起来的奏折刚好挡住他的脸。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恭敬的垂手肃立,等着皇太孙的发问。 “秦王的事,到底查出什么头绪没有?”朱允熥头也不抬的问道。 尽管秦王的事已经盖棺定论,但不查出真凶,始终是如鲠在喉,让朱允熥心中很是不痛快。 “臣无能,并未查出线索。不过秦王之事,疑点太多,定然有蹊跷。臣在西安时,本想彻查,但........”何广义顿了顿,“但命秦王宫人殉葬的圣旨一下,臣也不敢拖延!” 朱允熥沉思片刻,“晋王那边怎么说?” “晋王闻听秦王噩耗,卧床病倒月旬!”何广义继续小心的说道,“臣奉殿下口谕,告知晋王殿下秦王是被人毒死,晋王大惊失色。而后由晋王妃亲自查看饮食,府中的厨子仆妇,都换成了跟着他们十几年的老人。” “其他藩王最近如何?”朱允熥再问道。 “未有何动作!”何广义开口道,“塞王等整军备马,修筑城池。内陆诸王,则继续歌舞升平!”说着,抬头道,“不过,淮安那边确实安静得过分。据奏报,淮王整日在王府中闭门不出,就是看书写字。” “呵!”朱允熥轻笑一声,放下笔,从御案后起身,揶揄道,“又来修身养性这一套!” 何广义深深低头,不敢接话。 如今身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他才知道这个位置多难做。他看似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却一言一行都能随意置人于死地。所以,他以前任蒋瓛为鉴,说话做事秉持忠心,绝不妄言。 “继续盯着吧!”许久之后,朱允熥再次开口,“看他们还能玩什么花样!”说着,温和的对何广义说道,“你也累了大半年,回家好好歇几天!” “臣不敢因私废公!”何广义开口道。 “无私哪有公?”朱允熥笑道,“孤知道你的为人,战战兢兢唯恐办不好差事,本本分分生怕行差踏错。你我君臣良久,何必这么小心?难道,就算你有些小错,孤就不能包容吗?” 闻听此言,何广义不禁感激涕零。 虽说他忠心不二,为人低调谨慎,但这几年也过得心惊肉跳。无他,他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任上,知晓了太多皇家的隐私。 何广义走后,屋中又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再次翻开奏折,却表情略显错愕。 “儿臣,请带嫡妻进京折!” 朱允熥看看奏折的封面,武昌,楚王,朱桢。 楚王朱桢是老爷子的第六子,当年降生时,正赶上攻破武昌,陈友谅之子投降。所以大喜之下,说将来子长,受封武昌。 武昌乃是天下重镇,九省通衢之地。鱼米之乡,繁华富足不下江南。这些年楚王刻意经营,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势力不比边关塞王弱到哪里去。 他麾下的武昌三卫,也是赫赫有名的劲旅,湖广一带苗洞蛮夷屡次叛乱,都是楚王带兵平定。可以说,楚王麾下既有钱,又有兵。 这一只,躲在阴影里的老虎。 历史上也是如此,建文帝削藩都没敢对他先动手。因为武昌的地理位置在长江的上游,也就是在应天府的上游。一旦发兵,就能顺江而下。 楚王在诸王中,和湘王朱柏关系极好,仿若亲兄弟一般。因为自湘王就藩之后,每次出兵讨伐叛逆的蛮夷,都是他们一起。同吃同睡,同住一座营帐。 所以,历史上建文帝逼死湘王之后,在朱棣兵临城下之时,楚王没有一兵一卒前来勤王。而且在朱棣登基的第二个月,马上入京称臣。 朱棣上位之后,动了宁王动了秦王晋王的封地,唯独没有擅动楚王。一直到朱棣的孙子宣宗年间,楚王的后人才主动交出了两卫军队。直到后来明朝末年,楚王都是手中有实际兵权的藩王。 想了片刻,朱允熥提笔,在奏折的末尾,写下一个字,准! 至于楚王为何要进京,他也能猜到一二。因为楚王的嫡妻,乃是刚刚故去的远侯王弼的嫡长女。 楚王看似为人骄奢淫逸,其实对这个嫡妻又爱又敬。当然,这也和王弼乃是军中实权大将有关系。 正批阅着奏折,王八耻进来,“殿下,娘娘来了!” 正式场合,能被王八耻称为娘娘的,东宫之中,只有赵宁儿一人。 稍候片刻,略微梳妆打扮,穿着凤袍的赵宁儿进来,“臣妾参见殿下!” 赵宁儿一向简朴,轻易不肯施粉黛,朱允熥有些诧异,“今天怎么了,还打扮了一番?”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赵宁儿笑道,“今日臣妾要回家中省亲呀,我娘的四十整寿,您给忘了?” 朱允熥一拍脑门,“你看我,竟然都不记得!”说着,笑道,“既是回家参加你母亲的寿宴,穿凤袍妥当吗?” 她是皇太孙正妃,穿着凤袍回去,只怕谁见了她了,都要叩拜。 “臣妾穿这身回去,母亲才高兴呢!”赵宁儿笑笑,随即咬着嘴唇,牵着裙摆转身,柔声道,“臣妾美吗?” 虽说是老夫老妻,可今日赵宁儿明显刻意梳妆打扮,又是一番韵味。 朱允熥起身,缓缓走过去,伸出双手,笑道,“美是美,就是腰肢好像有些胖了!”说着,大笑道,“我量量!” “呵呵!”赵宁儿轻巧的转身,推开朱允熥,“殿下别闹,这衣裳穿起来可费事呢!” “脱衣服不费事就行!”朱允熥依旧上前。 “不行不行!”赵宁儿娇笑,低声在朱允熥耳边说了句。 顿时,后者脸色大变。 “难道有心情,败兴!”朱允熥悻悻道。 赵宁儿笑道花枝招展,“那臣妾就先告退!” “哎,真想去你家里热闹热闹!”朱允熥不舍的拉着她,“你母亲过寿,你姐姐姐夫定然是要回去的,你家那个倒霉的亲家,是不是也要去!” 赵宁儿眨眼,“罗家?呵呵,大姐已经和离了!” 朱允熥一愣,和离就是离婚,这年月女子和丈夫离婚,简直不容于人呀! “罗家是个惹祸精!不和离,早晚还要给赵家惹祸!”赵宁儿低声道,“姐姐虽然哭了几场,可也没办法。罗家一个远亲,前番就闹出那么大的事,差点连累了赵家。若以后再闹出什么,不堪设想!” 这倒是实情,赵家人没错,错就错在罗家人功利心太重,打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主意。 “那孩子呢?”朱允熥继续问,赵家大姐和罗家,是有个孩子的。 “养在臣妾家!”赵宁儿笑道,“爹爹张罗着,给那孩子改姓呢!” 朱允熥沉默不语,赵宁儿又道,“其实上次的事,最后没有处理罗家,还好臣妾知道是看在赵家的面子上。不然,光是包庇,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爹娘对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以为朱允熥不说话,是心里想着赵家是不是把事做得太绝了。 其实她却错怪了,朱允熥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家大姐他见过几次,人长得蛮秀气。虽说是当娘的人了,可还和姑娘似的一般水嫩,论身段比赵宁儿还要优美些。 “你大姐今年多大?”朱允熥问道。 赵宁儿奇道,“大姐虚岁二十一!您问这个干什么?”说着,忽然一笑,轻声在朱允熥耳边道,“殿下,那可是你大姨子呀!” 朱允熥脸上一红,“孤是哪样的人?” 赵宁儿撇嘴,微微一笑。 第17章 办喜事别有深意,见单身贵妇议亲 家有喜事,赵家却并没有大操大办。 只是通知了平日往来密切的几家勋贵,如曹国公李家,开国公常家,颍国公傅家,宋国公冯家等。 其实按照赵思礼本来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操办。自己婆娘四十岁的生辰,关起门来喝顿酒就是了。 可在宫里的闺女,却告诉他,必须办。 所以,赵思礼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各家发请帖,在家里摆开宴席,请了戏班子,招待各家的男宾女眷。 一向人口简单有些冷清的承恩侯府,开始热闹起来。 赵氏在后宅招呼各家的女眷,赵思礼则是在前堂招呼登门的男宾。 曹国公李景隆早早的就到了,正由赵思礼陪着说话。 “侯爷,家有喜事该好好操办呀!”李景隆笑道,“人多才热闹不是,再说东宫娘娘还要回来省亲,场面不能太小啊!” 赵思礼苦笑道,“曹国公,不瞒您说,其实按我的本意,我是一点不想张扬的!” “您骂我?”李景隆笑道,“别人叫晚辈一声曹国公,晚辈就受了。可是从太孙殿下那论起来,您是晚辈的长辈,唤我字,九江便是!” “不敢不敢!”赵思礼连连摆手。虽贵为大明第一外戚,可他依旧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丝毫不敢托大。 “又没外人!”李景隆笑道,“您这么叫,可是叫生份了?怎么着,莫不是您老,不愿意认李家这门亲?” 言语上,赵思礼哪里是李景隆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对方捧得高高的。 “不是不是!”赵思礼忙道,“我家本是小门小户,骤然身登高位,心中揣揣。唯恐被人家背后说笑,说我们得意忘形!”说着,微叹道,“若没有娘娘,我赵家何德何能,能结交这么多朝廷勋贵。我赵思礼,如何能和曹国公您,相谈甚欢!” 见他依旧低调谨慎,李景隆也不再说些什么相互拉近关系的话。而是看看外面的热闹,低声笑道,“侯爷,您可知,我为何说您家应该大操大办?” “愿闻其详!” 李景隆凑近些,笑道,“什么是人情?多走动就是人情。知道您老不是爱张扬的人,可大伙都是亲戚,不走动不就生分了不是?” “再者说,您家有喜事风光大办,和京中权贵多走动,也不是为了你自己呀!” 赵思礼一下让他说迷惑了,“不是为了我家?那是为了谁?” 李景隆笑笑,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六字。赵思礼看着那字,若有所思。 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为了小殿下呀!小殿下是东宫嫡长子,翌日前程不可限量。您是小殿下的母族亲长,有些事,殿下还小,必须您来做呀!” 顿时,赵思礼目瞪口呆,还有这种门道? 可随即一想,自己闺女交代自己要操办喜事时的语气表情,心中便不由得信了。 人情往来亦是笼络人心,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笼络住这些人,将来就是小殿下的得力臂助。 就这时,管家着急忙火的从外面进来,“老爷,有人贺喜来了!” 赵思礼皱眉道,“谁?” 管家捧着拜帖送上,烫金的大字,何广义! 锦衣卫指挥使? 赵思礼顿感烫手,“咱家没请他呀!” “您没请,也得招待,还得说给人家赔礼,说不知道他在京中,所以帖子才没送到!”李景隆低声笑道,“不然,您可就得罪人了!”说着,笑笑,继续道,“再说,老何那人,不过是登门走个过场,也不会在您这多呆的!” 赵思礼赶紧起身,“您说的对!”说着,对管家道,“带我去迎宾!” ~~~ 赵府的后宅,一群莺莺燕燕。 各家的女眷也早早的到了,跟赵氏在屋里说笑唠着家长里短。 和这些世袭的公侯夫人比起来,赵氏本有些气短。可渐渐的也放开了,跟大伙有说有笑。 曹国公夫人邓氏,开国公夫人冯氏,都是公爵之女,此刻一左一右簇拥着赵氏。 邓氏笑道,“夫人,您四十了可看着一点都不像!”说着,捂嘴笑道,“打扮打扮呀,说二十出头都有人信!” 屋里一阵娇笑,赵氏也笑道,“净拿我这老婆子打趣,可比不得你们都是天生丽质的!” “咱们女人呀,就是不能操心,操心就老得快!”开国公夫人冯氏笑道,他是宋国公冯家的嫡次女,心直口快,“要说呀,我还就羡慕您的日子,家里人口不多,没那么多烦心事!” “你能有什么烦心事?”邓氏打趣笑道,“莫非,常家二爷,又讨小老婆了?” “哈哈哈!”屋子里的女人都笑了起来。她们的丈夫都是武臣,这种事在她们家中司空见惯了,大家都当笑话说。 笑声中,赵氏的脸色忽然有些不自在,不由得望向窗外,后宅中的一处院子。 她的丈夫不也讨个小老婆吗? 今儿本是她的好日子,可一想到那狐狸精,就心里发堵。 “听说,娘娘一会也到!”见赵氏脸色不好看,邓氏微微岔开话题,“夫人,您可真是个有福气的,过寿辰娘娘都亲自回来给您贺喜!” 赵氏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不单是娘娘,吴王殿下也来!”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这时赵家大姐拉着孩子,从门外进来。 先给众勋贵夫人行礼,随后说道,“母亲,戏班子的人都准备妥当了,请您和各位夫人,过去看戏呢!” 见了赵家大姐,众女眼睛一亮。 “夫人,要么说您好福气呢,生的两个女儿,都是如花似玉的!”邓氏笑道,眼神落在赵大姐拉着孩子上,“这就是您家的外孙吧!”说着,直接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头回见面,也没带什么礼,别嫌寒酸,拿着以后赏用!” 她这么一来,周围的女子纷纷出手,有的身上没带这些东西,便褪下手上的金镯子,金戒子,一股脑的塞过去。 “使不得!”赵家大姐连连说到。 邓氏笑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说着,捏下赵家外孙的小脸,“这孩子随娘,长的秀气,将来不知便宜了谁家闺女!” 赵氏爱怜的把外孙搂在怀里,叹气道,“这孩子命苦呀!” “这是怎么话的说的!”邓氏奇道。 “你先去忙吧!”赵氏把孩子交给赵大姐,等她出去后说道,“摊上个不要脸的亲家,小两口好好的日子,硬是给折腾散了!” 众人大奇,赵氏就把罗家如何,挑着不要紧的说了一番。听闻罗家先前看不起赵家,后来又打着赵家的旗号不法,众人怒不可遏。 “和离都是便宜了他家!”开国公夫人冯氏说道,“要我说,直接送大理寺去,哪来的阿猫阿狗都敢称亲戚,还连带泼咱们一身脏水!” 邓氏也道,“您要是不解气,回头我收拾他们!” 赵氏叹道,“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只是,苦了我的女儿,还有外孙啊!” 这时代,虽然不像日后那般,讲究贞洁烈妇,但女子和离之后,日子也不好过。难免遭些白眼,受些流言蜚语。 闻言,邓氏眼珠转转,心中生出几分计较。 “您家大姐,有没有再嫁的意思?”邓氏笑问。 赵氏一下拉住他的手,“可有合适的人选?” 第18章 锦衣卫登门造访,旧日亲作死登门。 赵家前堂,赵思礼笑着引何广义入内。 “鄙人不知何大人在京,不然早就登门送请帖了!”赵思礼歉意的说道,“您看这事闹的,还让您亲自登门!” “侯爷言重了,下官听说贵府有喜事不请自来,做了恶客!”何广义温和的笑着,随对方进入前堂。 刚进去,就看到堂上坐着的李景隆。 李景隆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笑道,“老何,几时回京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对李景隆,何广义就没什么好脸儿,淡淡的说道,“才回来不久!” “相请不如偶遇!”李景隆继续笑道,“晚上我做东,摆几桌,叫上傅让还有小解他们!” 何广义笑笑,“又去清心小筑?我听人说,那几个头牌姑娘,都快被曹国公您给包了!” 李景隆一笑,“谁乱嚼舌头?我可只是去喝酒听曲,不干别的!”说着,放下腿,又是一笑,“再说,我就算包了,也没什么忌讳的。男人吗,对不对,总得有点爱好不是。就算说到皇上和殿下面前,我也不丢人!” 随后,又看看何广义,“老何,你整日这么板着脸,跟别人欠你钱似的,有意思吗?要不,我送你几个调教好的姑娘,让你也享下齐人之福?” 何广义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赵思礼看看他俩,不知他们打什么机锋,心中有些打鼓,暗道。 “没听说曹国公跟锦衣卫指挥使不对付呀!怎么现在看来,他俩跟斗鸡似的,一见面就掐呢?”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常事儿。 东宫一系的人中,何广义和傅让交好,李景隆和解缙等人交好。前两位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后两位常常拿他们取笑,见面就要讥讽几句,不然浑身不得劲。 这其中倒也有些较劲的意思,李景隆是专门干脏活的,何广义是专门打小报告的,能处到一块去,就怪了。 “今日来,除了给侯爷贺喜之外,还有件事,还要和侯爷您,知会一声!”何广义不理睬李景隆,继而对赵思礼道。 对方越是客气,赵思礼也确实谦虚,“您说!” “东宫娘娘还有吴王一会要来,下官管着锦衣亲军,贵府今日的饮食,还有闲杂人等。下官的手下,要严格筛查一遍!”何广义笑道,“恪尽职守,下官不敢懈怠,还请侯爷海涵!” 赵宁儿带着六斤回家,大明帝国未来的国母和继承人,自然要里里外外被锦衣卫过一遍。 赵思礼赶紧道,“应该的,应该的!” 何广义起身,行礼道,“那,下官就先不叨扰!您放心,下官手下的人,都悄悄的进来,绝不会耽误了府上的好事!” “您随意!”赵思礼拱手回礼。 见何广义要走,李景隆笑道,“这就要干活去?茶还没喝呢?”说着,摇头笑道,“你看你,一天忙得脚不离地,半点闲在的时候都没有!” “在下比不得曹国公您!”何广义往外走,“您是无官一身轻的富贵闲人!” 顿时,李景隆脸成了黑炭。 一句话,直接捅在他肺管子上。现在他,还真是手里半点实权没有。每日,闲得蛋疼。 赵思礼看看他,笑道,“曹国公,喝茶!” “嗨,他就那么一人!”李景隆笑道,“刀子嘴豆腐心!您别看他整日板着脸,其实热心肠。有什么事知会一声,绝对给办!” “那是那是!您和他都是东宫近臣,同殿为臣的情谊,自然非同一般!”赵思礼笑道。 “哎,这马上到点了,常家人,冯家人,傅家人怎么都不来呢?”李景隆不经意的问道。 “已经派人告知,都说是衙门里有差事,得晚些来!都是大忙人!”赵思礼道。 李景隆嗑瓜子的手一抖,差点咬着手。 又过了个把时辰,赵家的宾客开始多了些,门前拴马石上一溜上好的战马,各家的豪奴长随,快把大街都堵了。 许多权贵人家,本没有接到请帖,也上赶着过来了。 世人都知道,老皇爷把东宫小殿下当成眼珠子。按照大明皇明祖训,嫡长者必居住东宫,正储君位。巴结谁,都不如巴结这位小爷。 一时间,赵思礼忙得滴溜溜转。但是有李景隆的协助,倒也没出什么岔子,接人待物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随后不多时,赵宁儿的车驾到了。 赵思礼带着家眷,在街口跪迎。亲人相见,自然一阵嘘寒问暖,随后进入赵家。戏班开唱,宴席开始,热闹非凡。 ~~~ 却说,赵府最后面不起眼的院落中,何广义面无表情的坐在石凳上,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几个看起来丝毫不像是锦衣卫人,毕恭毕敬的躬身站着。 “禀都堂,厨房里安插了咱们的自己人,小的们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几遍,没发现什么毛病?”一看起来是帐房先生一样的人说道,“所用的器具,还有食材,都认真检点过。今日,赵家请的是庆丰楼的大师傅,来的人也查有实据,确实是那酒楼里的人!” 另一个看似读书人一样的你年轻人,也开口道,“都堂,戏班子也看过,凡是金属的玩意,一律给扣了。所有的戏子都验明正身,没有可疑的!” 何广义目光冰冷,“确定,不出意外?” 顿时,周遭的几个属下,额上泛出冷汗,身体更加谦恭。 “继续查,小心无大错!”何广义开口吩咐道,“娘娘和吴王亲至,出半点差错,咱们都要人头搬家。给我继续查,继续盯着,尤其是娘娘和殿下入口的东西!” “是!”众人回道。 这时,一个锦衣卫快步进来,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何广义道。 “有人闹事!”锦衣卫回道。 何广义咧嘴一笑,“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 ~~~~ 赵家所在的大街外围,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被几个锦衣卫番子拦住。 那老妇嘴里还叫嚷着,“我要见娘娘,我要见娘娘!赵家人忘恩负义,蛇蝎心肠。一发达,就忘了嫌弃过去的穷亲戚。我家儿子媳妇过得好好的,硬生生让他们给拆散了!还我儿媳妇,我要见娘娘!” 老妇扯着脖子哭嚎,他身边一个看似是他儿子的年轻人,小声的劝解拉扯着。 她这么一嚎,周围许多路过百姓,都抄着手围观起来。 这老妇,正是原来赵家的亲家,罗家太太。那看似劝解,实则什么都没干的年轻人,正是赵家大姐原来的夫君。 “我们罗家书香门第,当初是你赵家上杆子求亲,现在你们发达了,翻脸就不认人!逼着我儿和你家女儿和离,还强夺了我家孙子去,还要给我家孙子改姓!” “老少街坊评评理,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好端端一个家。今儿,我非见娘娘,好好的说道说道!” 老妇人撒泼打滚,再加上锦衣卫番子听明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这是赵家的曾经亲戚,不敢妄动。 啪,不远处看到这一幕,何广义直接抡圆了,给了手下锦衣卫校尉一个耳光。 “混账,这等人不抓起来,留着过年吗?”何广义怒道,“你怎么办的差事?” “小的明白!”那校尉捂着脸,狰狞的走到罗家太太身边。 “娘别闹了!”曾经的赵家大女婿劝道。 因为他表亲的事,他的差事被撸了,媳妇也回了娘家,大好前程葬送。 “儿呀,你就是心善,都让人欺负成这样了,还向着别人...........哎呦!” 罗家太太正嚎着,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好似腿都要断了。 那锦衣校尉上前,刀鞘劈头盖脸的朝着娘俩的头上身上打去,没两下这两人的声音就憋回去。 “抓起来,送到狱里去!”校尉脸色狰狞,“他娘的,这当口闹事,不知死活!” ~~~ 因为前文有个巨大的错处,没有看大纲,导致后续的章节我需要改动一下。 感谢书友的指正提醒,神偷拜谢 第19章 家(上) 隔着一道帘子,赵宁儿抱着六斤,面无表情的听着何广义的叙述。 她没多少表情,嘴角连点冷笑都没有。都是一边的赵氏,已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惹出那么大事来,咱家帮着消灾的,一点不记好也就罢了,还空口白牙反咬一口!” “不知害臊的老娘,带着一个窝囊儿子,大喜的日子到咱家来闹,满世界嚷嚷,这让外人听见了,怎么说咱们?” “要说就怪你爹,当初非说什么读书人金贵,选个读书人当姑爷,赵家脸上有光!现在看看,有光吗?祖坟都得气裂喽!她罗家也不想想,若不是咱们家好脾气,他们现在还敢来闹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 忽然,赵氏不说话了,赵宁儿把怀里的六斤交给嬷嬷。 对帘子外头的何广义说道,“想个法儿,别让罗家人再来闹了,既然已经和离,亲也就不是亲了。虽说不是亲,可也不想成仇!” 何广义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脚面上,开口道,“臣明白!” “也别对人家要打要杀的,懂吗?”赵宁儿又道,“毕竟曾经是亲,她不仁,我们不能不义!” “娘娘放心,以后这罗家非但不敢再来侯府上闹。而且,逢人都只会说赵家的好,会感恩戴德!”何广义缓缓开口。 赵宁儿顿了顿,“嗯,殿下总是夸你,说你是个办事有分寸的人。”说着,笑笑,“你儿子多大了?” “两生日多!”何广义不明所以,怎么好端端问到他儿子那了。 “你是个稳当人,儿子也该是错不了。等过两年,吴王开蒙读书,本宫和殿下说说,让你儿子进宫当伴读吧!” 赵宁儿淡淡一句,却让何广义身体微微颤抖。 他是武人,可他的儿子若能进宫为伴读,他何家日后......... “臣,叩谢娘娘大恩!” “去吧!”赵宁儿淡淡的说道。 而一旁的赵氏,看着女儿举手投足的威严,更觉陌生几分。偷偷的看了女儿一眼,嘴里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你们也是!”戏台上敲锣打鼓的唱着,赵宁儿开口道,“虽说大姐和离了,可为啥要知会工部那边,夺了罗家子的差事?这不是断人家前程么?” 赵氏悻悻的说道,“也不是咱家知会的,是工部知道他罗家惹祸后,工部的主官.........” “那也是看在咱家的面上!”赵宁儿淡淡的说道。 赵氏沉默不语,又悄悄看看赵宁儿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方才,曹国公夫人说,有心给你大姐做媒,你看?” “女人不能没有家,娘你看着办就是,何必问女儿?”赵宁儿笑道,“不过呀,别看大姐是个带孩子的,可再嫁什么人,也都要看准人。咱家今时不比往日,闹出笑话来,我脸上也难看!” 不是她狠心,在宫中这些年,再怎么心机单纯的女子,也会变的。而且为母则刚,她诞下东宫的嫡长子,可是半点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身边,有一堆趋炎附势的亲戚。 “今儿怎么没见爹那房妾室呢?”赵宁儿忽然问道。 “我过寿辰,那狐狸精出来干什么?”提起这个赵氏就心烦,开口道,“她什么身份,哪能出来见人..........” 赵宁儿皱眉道,“她不能见人,可她生下来的,也是爹的儿子,是咱们赵家的骨肉,也是要叫您母亲的。”说着,叹息一声,“这日子,那女子不出来就罢了,那孩子总是要出来见人。不然外人嘴上不说,心里说侯府的夫人,半点不容人,庶子都容不下!” 赵氏有些委屈,回头对下人吩咐,“去,把二少爷报来!” 没多久,一个跟六斤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抱了进来。那孩子粉雕玉琢,也不认生,大眼睛好奇的张望。惹得六斤在一旁,忍不住要伸手碰触。 这时,赵思礼也来到帘子外,神情有些局促。 赵宁儿看看孩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长的还真有些像爹爹!” 赵思礼在妻子的目光下低头,强笑道,“祖宗保佑是个男娃,咱家现在托你福,啥都有了,就是男丁少了些!” “是这个理儿!再大的家业,儿子少,也守不住!”赵宁儿笑笑,“况且,就算能守住,也兴旺不了!”说着,问道,“爹,给他取名了吗?” “小名二胖,大名儿忠国,忠君爱国的忠国!”赵思礼说道。 “名好,人也长的亮堂!”赵宁儿捏下孩子的小脸,“咱赵家的男丁呀,得好好的教导。”说着,把孩子放在赵氏的怀里,“女儿觉得,这孩子还是多养在母亲身边的好,毕竟娘才是他的母亲,那边的只是他的姨娘!” 赵思礼一愣,有些不解。 他不解是因为想不透,女儿为何忽然说这些话。而且他闺女这话,好像是冲着妻子赵氏说的。言语中,是让赵氏多和这孩子亲近。 “还是那话,咱家现在是侯府了,家宅不安惹别人笑话!”赵宁儿又开口道,“和和睦睦的,和和美美的,才是长久之道!别刚翻了身,就在家里弄出三六九等来!” “臣,明白!”赵思礼回道。 “爹去陪宾客吧!”赵宁儿笑道,“多和常家人喝几杯,都是实在亲戚,要多来往!” ~~~ 曲终人散,繁华落寞。 赵家的喜宴结束,各家宾客乘兴而归。 曹国公家的马车里,李景隆斜靠在窗口,闭着眼睛打盹,嘴里都是酒气。今日他没少喝,主要是他和常家人坐了一桌子,那家人是京中勋贵人家里,有名的酒缸。 “哎,我说!”妻子邓氏在边上道,“我看赵家大女儿和离了,下午便和赵家夫人说,有心给她家做媒........” 李景隆忽然睁开眼,训斥道,“你怎么一天净干这些没用的?这种事做不好要得罪的人,她一个和离的女子,还带着个孩子,嫁谁?嫁低了人家埋怨你,嫁高了给谁去?谁要?” 说着,揉着脑门,“回头不落好不说,娘娘那再惹得不高兴!” “我又没把话说死!”邓氏不满,白了他一眼,“你说这些当我不知道?就你奸?” 说着,顿了顿,眼神转转,“我也是一片好心!” “就怕好心办错事,这年月谁好心能办出好事来?”李景隆哼了一声,“你想给做媒,做给谁?” “咱家儿子那先生不错呀!”邓氏道。 李景隆脑中浮现出一个三十许的年轻人来了,是他家私学中去年请来的举子,在他家教书是暂时的,人家等着秋闱科举呢。 有些老学士说,这人必中,是个才学兼优之人。 “那先生虽然出身不高,可却是个正儿八经有功名的读书人,听说父亲也是做过一任同知的。咱们聘请他之前,我都打听过了,说是少年神童,若不是后来家中出了变故,早就金榜题名了!” “前几年他死了原配夫人,现在也是孤身一个。赵家大姐颜色好,娘家显赫。可毕竟带个孩子,不好嫁。嫁给这样的读书人,也不算辱没不是!” 李景隆想了半天,“这先生叫什么来着?” “杨士奇呀!”邓氏笑道,“他赵家一个女儿做了东宫娘娘,另一个闺女别说不是黄花闺女,就算是,也不能再嫁勋贵了。嫁给个举,将来就算不中进士,也能做官呀!” “杨士奇!”李景隆琢磨琢磨,开口道,“这事先别张扬,也别说死,回头我进宫套套话!” “你呀,就是凡事都想得太多!”邓氏依偎过来,笑道,“你看人家何广义,啥也不想就是低头做事!” “他是天子家奴,自然要低头做事!”李景隆不服气道,“锦衣卫,可算不得朝廷大臣!” “哼,人家马上就翻身了!”邓氏说道,“你可知娘娘给了他家什么恩典?” 李景隆不解,竖起耳朵。 “娘娘说了,等何家的儿子再大一点,进宫陪吴王读书!” 李景隆啪的一拍马车窗户,咬牙道,“他娘的!” 第20章 家(下) (十月一,临时有大姐带我相亲,请假一天) “这等好事,怎么落在他身上了?” 李景隆嫉妒的要死,陪吴王读书,那就是未来的皇太子陪读。将来出将入相,大有希望。 就算不出将入相,陪着吴王一块读书长大,那是什么交情? “真是蔫人出豹子!何广义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居然有这等福分?”李景隆满心不忿。 “你瞧你,小心眼又犯了吧?”知夫莫若妻,邓氏笑笑,劝慰“吴王的陪读将来又不止一个,何家的孩子去了,也未必能算什么!” “妇道人家,你知道什么?”李景隆眼珠流转,不断动着脑子,忽然一拍脑门,“儿子生早了!”说着,继续道,“若是咱儿子晚生几年,赶上和吴王一个年纪,那不正好吗?” “你说什么胡话...........哎哟!” 邓氏正说着,忽然一声尖叫。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贴着小衣伸了进去,并且不住的揉捏。 “你,作死呀!”邓氏低声惊呼,浑身颤栗,脸色通红。 “生晚了也没事!”李景隆不容邓氏动弹,“咱接着生,我就不信,我老李家这块好地,种不出好庄稼来!” 嘤,邓氏一声惊呼。 ~~~~ 天色渐晚,宫中已是华灯满地。 朱允熥歇在汤胖儿的宫中,此时的胖丫头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可似乎因为她从小习武的缘故,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弱不禁风。不但丝毫不见柔软,反而挺着大肚子,活力满满。 灯火下,脸上更荡漾着一层母性的光泽,格外红润。 此时正在宫中,吩咐着宫人准备饮食。 朱允熥斜靠在一张软榻上,笑道,“别忙活了,也吃不了多少!” “难得您来一次,总要像些样子。臣妾是武人家的女儿,饮食上难免没那么精致,可不像有的地方,清粥小菜各种搭配,都是殿下爱吃的。臣妾只能吩咐人多准备些,看哪样合殿下的口味!”汤胖儿笑道。 “酸!真酸!”朱允熥知道对方说的什么意思,是在打趣他一连几日都住在蓉儿那边。 “不是冷落你,是你有了身子!”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让对方挨着自己坐下,“你也知道孤,晚上没个老实时候。孤不是疏远你,是怕伤了.........”说着,一指汤胖儿的肚子,笑道,“总是小心点好!” 顿时,汤胖儿脸上红霞飞起,轻轻捶打朱允熥两下,然后笑着靠在他胸口。 “不是臣妾不知好歹,实在是宫里的日子,太无趣了!” 朱允熥搂着她,“孤就喜欢你这种娇憨的性子,不扭捏做作!哎,深宫之中,日子冷清,平日苦了你了!” “往日你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闻言,汤胖儿抬头笑道,“骑马呀,射箭呀,跟着哥哥弟弟出去打猎,或者去军中,看健儿比武!” 朱允熥一笑,轻柔的抚摸她脊背,“那将来呀,你肚里的孩儿,定是个大将军一般的皇子!” 汤胖儿抬头,眼中似乎有星辰闪烁,“大将军好呀!到时候策马扬鞭,给咱们大明开疆拓土!”可随即又低下头,“但未必是个男娃呀!臣妾的肚子尖,听人说,尖的是女娃,圆的才是男孩!” “女娃孤更喜欢!”朱允熥笑道,“女娃是爹的小棉袄,知冷知热的多好!” “可女娃,总有嫁人的一天!”汤胖儿有些失落。 “八字还没一撇,想得那么远!”朱允熥刮了下对方的鼻子,笑道,“即便第一胎是女娃,咱们再接再厉,继续生就是了!” 俩人正你侬我侬,说着悄悄话。 外边王八耻蹑手蹑脚的进来,站在门外,低着头不看里面,欲言又止。 “说!”朱允熥道。 “殿下,皇爷那边不大好!”王八耻道,“晚膳也没吃,一个人生闷气呢!” “又怎么了?”朱允熥皱眉道。 “奴婢不知,是朴总管打发人来说的!” 朱允熥心中无奈叹息,老小孩老小孩,就是如此吧。 不舍的起身,又捏了下汤胖儿的鼻子,趴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 ~~~~ 寝宫之中,灯影稀疏。 老爷子双手插在袖子里,坐在一个圆凳上,一个人眯着眼睛,看着窗外耀眼的宫灯。 朱允熥迈步进去,门口的宫人如蒙大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后无声退下。 饭桌上,几碗饭菜已经冷了,看样子是一口没动。 “皇爷爷!孙儿来了!”朱允熥小声说道。 背对着他的老爷子,肩膀动动,还是没说话。 “您怎么不吃饭呀!”朱允熥笑问。 “吃什么呀!跟谁吃呀!”老爷子依旧没回神,“咱孤零零一个老头子,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说话的人也没有,哪还有吃饭的心!”说着,语气更冷淡几分,“活这么大岁数干嘛?他娘的,年轻时就自己一人,到老了还是!”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病,而是寂寞。 朱允熥靠近老爷子坐下,柔声道,“瞧您说的,不是还有孙儿陪着您吗?” “你?”老爷子回头,斜眼道,“你不是陪媳妇去了吗?” 朱允熥面上一窘,开口道,“不是您的说的吗,让孙儿多去后宫,说孙儿子嗣单薄...........” “可天才刚黑,晚饭的点你就跑媳妇那去了!”老爷子怒道,“这丫是咱告诉你的?天才刚黑呀,还没到吹灯的时候呢,你就忍不得了?不吹灯就干那事,你脑子里还有旁的不?” 朱允熥,“..............” 没法讲理,说什么都是错! “小福儿.............小姑呢?”在老爷子发怒之前,朱允熥赶紧改口。 “身子不舒服,早早的睡了!”老爷子低声道。 “张美人呢!”张美人,就是小福儿的生母。 “不得看孩子吗?”老爷子瞪眼。 是有点可怜,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白天还好些,晚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孙儿陪您用膳!”朱允熥开口道,“您想吃些什么,孙儿吩咐人去做!” “咱想喝两口!”老爷子缓缓开口,“这几天晚上睡得不踏实!” “行!”朱允熥点头,“朴不成,拿酒来!” 外边,朴不成答应一声,赶紧让人拿酒,吩咐御膳房重新做饭。 酒还没来,灯火中,几人翩翩而至。 汤胖儿带着几个宫人,端着一品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郭惠妃则是亲手捧着一个大碗,里面是厚厚的面片儿。 “臣妾参见陛下!” 老爷子有些错愕,缓缓转身,“怎么,一股脑的都来了?” 汤胖儿笑道,“殿下说了,不能我们这些晚辈热热乎乎的吃饭,让您老这边冷冷清清的,所以让臣妾,也到您这边用饭。皇祖父,您给个恩典吧?” 郭惠妃也笑道,“皇上,好日子没吃臣妾下的面了吧!下午发的面,晚上软硬正好。您看,面片里还给您窝了俩鸡蛋呢!” “咱这啥时候冷清了?”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回头对孙媳妇和小姨子一笑,“别听这小子胡咧咧!” 寝宫之中,人气骤然多了起来。 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满是欢笑。疏影的灯火,也变得通明起来。 老爷子美美的喝着酒,一口面片儿一口羊肉,脸上的皱纹舒展。 这时,朴不成又来通报。 “陛下,太孙妃娘娘还有吴王殿下回宫了!” 老爷子高兴道,“快传,把咱重孙抱来,一天没见了,咱心里跟少点什么似的!” ~~~ 我替你们说,呸,神偷你这番茄呲水枪。 别急,好戏马上开场。 第21章 洪武造 (今天有个大姐给我安排和她亲戚相亲,所以来不及赶稿了,请假一天。签了几章我心里有数,这几天会回报大家,抱歉。祝大家,长假快乐) 时间已近盛夏,午后的阳光炙热,空气中半点湿气都没有,让人浑身上下黏糊糊的。 工部火器制造局中,戒备森严。巡查警戒的士卒,披着铁甲汗如雨下,却瞪大双眼,恪尽职守。 皇太孙今日驾临制造局,检查新火器。 “这就是新造出来的火铳?” 一间硕大的空旷的演武场内,朱允熥看着工部侍郎练子宁呈上的一只火铳,开口问道。 眼前这只火铳,已经有了近代火绳枪的样子,枪托,扳机,准星,一应俱全。只是太长了些,近乎有一人高,而且拿在手里十分沉重,口径也很大。 “回殿下,臣选工部巧匠三十余人,按照殿下的意思,日夜不停,月旬以来,赶制出了五支,请殿下查验!”练子宁说道。 朱允熥伸手拿起一支,笑道,“什么叫按孤的意思,这些制造之道,孤本就是外行,只是开口说说想法。要想做出好的武器,还要这些工匠们,集思广益!” 说着,他把火铳抵在肩膀上,持枪瞄准十步之外的靶子。 “弹丸呢!孤试一发!” 话音落下,边上跟着的曹国公李景隆道,“殿下,这等事还是臣先来!”说着,又笑道,“这等火器使用凶险,殿下万金之躯,不宜冒险,臣可代劳!” “也好!”朱允熥笑着把火铳交给对方。 纸包好的火药和弹丸,倒入枪管,然后用通条怼实。随后又在点火处,放置一些火药,调好火绳。 “瞄准要三点一线!” 朱允熥在一边说道,“肩膀抵住了,左手托着枪管,别晃,稳住了!” 李景隆十八般武艺娴熟,但此刻举着火铳,就跟举着烧火棍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别晃!”朱允熥又道。 他不说还好,越说李景隆越是不自在。 此时,朱允熥后退两步。 突然大喝一声,“放!” 李景隆下意识的扣动扳机,夹着火绳的架子落下,刺啦一阵白烟泛起。 紧接着轰的一声巨响,硝烟霎时弥漫成雾。李景隆魁梧的身子仓惶后退两步,一脸惊骇。 周围硝烟升腾,在枪响的一刻几个侍卫把朱允熥挡在身后。 朱允熥摆摆手,驱散面前的硝烟,“老李,你没事吧!” “臣,还好!”李景隆的声音带着颤音,俊朗的脸上满是黑烟,说话时露出满口白牙。 工部侍郎练子宁开口道,“曹国公,您点火的药,放得太多了!” 李景隆揉着肩膀,怒道,“你不早说!” 朱允熥不理会那边,径直走向当作靶子的木板。此时木板上,一个巨大的缺口豁然而现。完好的地方,也因为弹丸的冲击而产生裂纹。 “要不要,再拿副铁甲来试试?” 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武臣,还有火器营指挥使江阴侯吴高等人。大伙都是老行伍,火器的威力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与老式的火铳相比,这种火铳发射更为便捷,而且更为准确,而且威力更大。当作靶子的木板,差不多一寸厚,一击碎裂,冲势仍不止。发射的弹丸,在五十步之后才势减,被一个侍卫在墙壁中抠出来。 “不用试了!”朱允熥笑道,“这等威力,什么铁甲都扛不住!” 说着,他又走到李景隆身边,从心有余悸的李景隆手里接过火铳,摸着枪管问道,“这枪管怎么这么厚?” 练子宁给身后一个工匠头目一个眼神,后者跪地道,“小人等先前用普通火铳做枪管,笨重且不说,而且装药之后炸膛!” “所以,小人等想了个办法,用铁皮卷成铁管,做成两层,这样一来隔热也好了,也不容易炸膛。而且铁皮卷成的铁管,比铸造的火铳内壁更为光滑,枪管均匀!” 真是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不用铸造法,改为铁皮卷成枪管,双层环套。后世,好像也是这个法子。清末时,被德国人忽悠买来了人家淘汰的步枪,造好之后却发现炸膛,于是只能在枪管外再套一层铁管。 “你叫什么名字?”朱允熥笑问。 “小人张文顺!”工匠头也不敢抬。 “匠人造枪有功!当赏!”朱允熥笑着,想想,对练子宁说道,“你管着火器制造局,有功之人报上名来,孤给他们官身!” 顿时,张温顺浑身发颤激动不已。 “殿下,他们都是匠户!”练子宁小声提醒道。 “那便恢复他们的民籍!”朱允熥皱眉道。 大明代元,其中也继承了前朝蒙元许多弊政,比如匠户等。这些人无法科举,不能经商种地,代代相传都只能为工匠。 “小人,谢殿下天恩!”张文顺已是喜极而泣。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但科技也是以人为本,不管多先进的技术,都要由人发明创造,由人主导。 给匠户等人自由身份,让他们可以做官,正是激发他们的积极性。 “这火铳可有名字?”朱允熥继续问道。 “神火铳!”练子宁说道。 这名字还真有时代气息! 此时,擦了把脸的李景隆笑道,“此火铳是按照殿下所说之法创造,乃是我大明新的神兵利器,臣斗胆,请殿下赐名!” 朱允熥笑笑,又反复把玩着手里的火铳,开口道,“此铳,诞生于大明洪武年间,干脆就叫洪武造!” 第22章 大明禁卫 装备决定战术,军事装备的革新伴随的也是战争形态的改变。 现在虽然大明军中火器盛行,但也只是辅助为主。而作为军中的中坚力量,还是骑兵和重甲步兵。 但朱允熥知道,未来的世界是火枪加大炮的天下,军中的改革宜早不宜迟。试想一下,倘若大明的武器可以提前进入火枪时代,届时大明士兵,扛着刺刀闪亮的火枪,排成一个个方阵,对敌人摧枯拉朽,无坚不摧。 新式火枪既定下样式,就要开始大规模制造推广。朱允熥亲自下旨,由于工部侍郎练子宁,魏国公徐辉祖等人亲自监督。并且设为机密,火器制造局非圣旨,即便王公大臣亦不可入内。 同时命江阴侯吴高等人,选精壮之卒入火器营,严格操练。 朱允熥骑马回宫,一路上曹国公李景隆欲言又止,几次想说话,但却总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支支吾吾的可不像你李景隆的性子!”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战马缓缓前行,朱允熥拎着马鞭笑道。 “臣心中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李景隆纵马,靠近朱允熥,落后半个身位,小声说道,“臣也算军中宿将,深知火器之厉。今日殿下赐名的洪武造,远超普通火铳十倍。单一两支看不出什么来,若是成百上千,令行禁止之卒,组成仿真,齐声发放。那绝对是天塌地陷,天地变色!” “你算哪门子军中宿将!”朱允熥笑笑,“不过,你的见识嘛,还算不凡!” 方阵是西方人的专利,即便是现在这个时代,也有沐英等人创造的结阵,火铳三段或者五段击之战法。大明此时军纪严格,上阵时士卒闻鼓看旗必须整齐向前,以成交替掩护。 所以,可以试想一下,几个扛着洪武造的整齐方阵出现在战场上,踩着战鼓的鼓点前进,举枪齐射何等壮观。 “所以臣有言上奏!”李景隆继续道,“殿下,此等军国利器,五十步外杀人于无形,臣以为不应随意发放。若配置军中所用,当枪弹分离,一来是防止外泄,二来是防止有心怀叵测之辈!” 这个说法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不由得点点头,“你继续说!” “再说说,火器营所选士卒,臣以为不当用勋贵子弟!”李景隆压低声音,“当选身家清白之良家子,以殿下心腹之臣统之。自成一营驻扎,不为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统领!” 李景隆这段话,大有深意。首先是火器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其次是不能用勋贵子弟,当选用身家清白的良家子。第三,不归任何人节制,单成一军。 里里外外,他李景隆都想到了。 他想的有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阴侯吴高,老成持重,也在军中历练多年,却是将才!”李景隆继续小心开口,“但,他.........不是臣说他的坏话,而是您想想,他从军之后,先驻武昌,在楚王湘王麾下平定南蛮。又调任辽东,在燕王麾下跟鞑子打仗..........” 说着,不说了。 “说呀!”朱允熥斜眼看他,“心里想什么都说出来!” “臣斗胆!”李景隆说道,“不是他不好,而是和地方上有瓜葛太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朱允熥笑出声,“那你说用谁?” 用我呀!李景隆心中大叫,我老李和外臣毫无瓜葛,忠心耿耿心中只有殿下。如今正好手无实权,如此一支劲旅,交给我老李来带,殿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允熥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不过是在装糊涂而已。李景隆这人忠心是有的,带兵训练的能力也是有的,虽说打仗不太让人放心,但管理军队还能胜任。 “古人云举贤不避亲!”李景隆开口道,“臣身为皇亲,又是殿下私臣,此等重任当仁不让!” “你这是哪门子的举贤不避亲?你这是毛遂自荐!”朱允熥笑骂道,“说了半天,你是自己要当火器营的指挥使?可你是堂堂国公,超品的武将,去做一个指挥使,会不会屈才了?” “只要能辅佐殿下,臣就算做一马前卒又如何?”李景隆正色道。 “火器营只有三千火铳兵,远远不够!”朱允熥收起玩笑,郑重的说道,“方才孤给工部下了死令,一年之内要造出五千只洪武造,届时火铳兵最少扩充两营,外加两百六十门各色火炮,加上所属的骑兵斥候,辎重士卒等,加起来差不多两万人。” 说着,朱允熥正色看他,“你能带好吗?” “臣立军令状!”霎时间,李景隆心中热血沸腾。 “带不好,提头来见!”朱允熥用马鞭点了点对方的肩膀,“吴良依旧统领火器营,是你的下级,由你统领,但你不能在军中摆架子,别搞那些拉帮结伙那一套,孤知道了,饶不了你!” “臣遵旨!”李景隆大喜,随即又道,“殿下的意思,臣统帅所有火器兵,单独成一军。那这军,什么名目?” “大明禁卫军!”朱允熥一甩马鞭,纵马前行。 “这名听着就气派!”李景隆环视一周,忽然挺起腰杆儿,“他娘的,看以后谁还敢说老子是闲散国公!”说着,打马跟上朱允熥。 又过了数日,楚王朱桢到京。 礼部尚书于城门外亲迎,至于宫中,皇太孙东宫设宴接风。 楚王朱桢,已有几年未回京城。而且,平日问安的折子,也不远不如其他藩王频繁。 与秦王晋王等藩王比起来,楚王容貌更加俊美,仪表堂堂,面容含笑。只是可能是生活过于骄奢,脸颊隐隐有些削瘦。 对朱允熥这个皇太孙,态度上执礼甚恭,礼法上挑不出问题,但却没有多少近亲之意,等酒喝了不少,叔侄之间的话才多起来。 “一别多年,六叔倒是瘦了不少!”席间,朱允熥不愿气氛太过冷清,开口笑道。 “臣已老,殿下倒是似又长高些!”朱桢笑道。 朱允熥笑道,“六叔正值壮年,哪里就老了?” “确实是老了,臣在殿下这个年纪,正在汤和老将军的军中,随军征讨南蛮!”朱桢微微叹息,似乎在追忆往事,“一转眼,如今上不了马,拉不开弓了。” 说着,饮干金杯中酒,继续笑道,“废人了!” 朱允熥只道他是再无雄心壮志,意志已被酒色消磨,笑道,“六叔说笑了,哪里就是废人!” “废人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招人烦,也不会烦了别人!”朱桢又饮了一杯,大笑说道。 顿时,朱允熥面上,泛起一层寒霜。 你要来京,我准你来京。 还在东宫设宴款待,一口一个六叔叫着。 而你,装腔作势不远不近也就罢了,还说什么废人不招人烦,也不会烦了别人。 这不是话里有话,指桑骂槐吗? 也不知道是谁他的勇气,如此的阴阳怪气,口无遮拦? 朱允熥心中已生出几分怒气,但脸色不变吗,只是淡淡的放下手中金杯,笑道,“楚王是不是醉了?” 楚王朱桢说完,也顿感后悔。 他本是心机深沉之人,自小便知道身为庶子,大宝无望。这辈子,只能做个安生的富贵王爷罢了。 但他也有着自己的骄傲,虽非手握重兵的军功塞王。可坐镇武昌,乃是内陆第一大藩,即便是太子当年,也对他格外优渥。 可这些年,朱允熥渐渐掌权之后,对诸王对朝廷的请求多有不准,尤其是军资上卡的厉害。去年泸溪黔阳等地洞蛮反叛,他曾请朝廷拨款三十万充作军资。本以为手到擒来,却没想得到却是皇太孙驳斥的旨意。 不止如此,还让老爷子斥责一顿。身为楚王,不亲临军平叛,反而伸手朝国家要钱,一开口就是三十万,简直岂有此理。 今日再见朱允熥高高坐在宝座上,以储君自居,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更想起燕王朱棣曾给他的写过的信中说道,皇太孙渐长,不以吾等叔王为援,反而疑惧有之。翌日必君临天下,吾等恐无安身之处。 所以,才口不择言,有些阴阳怪气。 但此刻,听朱允熥不叫六叔,直接叫楚王,酒当场醒了大半。 “殿下恕罪!”楚王朱桢行礼道,“臣一路劳累,又饮了许多酒,出口不慎!” “未必是不慎,只怕是脱口而出!”朱允熥笑道,“只是孤想不通,楚王乃大明藩王,会招谁厌烦?会碍了谁的眼?” 楚王朱桢,酒意化作冷汗,顺额头流下。 ~~ 相亲相傻了,回来给老子弄得不上不下的。。 第23章 看谁的面子? 殿中气氛有些尴尬,楚王冷汗连连,朱允熥面若寒霜。 楚王嫡子朱孟烷还有正妃王氏,低头坐在楚王身侧,惴惴不敢言。 “都下去!”朱允熥对王八耻吩咐一声,后者一挥手,殿中宫人无声退远。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无心之言,不知是楚王真的醉了,还是日有所思此时脱口而出?”朱允熥声音很慢,很轻,带着丝丝冷笑。 “殿下,父王这些日子一路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有些累了!”楚王嫡子朱孟烷赶紧起身,跪伏于地,开口道,“再加上方才喝了不少酒,所以口无遮拦!”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臣不该如此说。但我父王一喝酒就糊涂,殿下千万担待一二!” “喝酒就糊涂?”朱允熥又笑笑。 随即,自顾自的饮了一口,看着坐立不安的楚王朱桢,“您年轻时也曾是皇爷爷称赞的皇子,若不是诸王之中文武兼备的佼佼者,当日也不会把你封在武昌!” “可这些年,你年纪渐长,不负少年时的雄心壮志也就罢了,越发的沉湎安乐,且行事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早就有御史弹劾你拿着朝廷拨下的军费豢养扬州瘦马,屡次派人去江南采买秀丽女子,王府骄奢淫逸,各种用具服饰僭越。” 说着,朱允熥眯着眼睛微顿,“这些,看在你是王叔的份上,看在皇爷爷面上,孤都没有计较过。否则,你以为你今日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还和孤把酒言欢?” “你享乐就罢了,可是不是把脑子都享受糊涂了!当着孤的面,阴阳怪气,意有所指。你的意思莫不是说,你装成废人,孤就不用忌惮了你?是不也不是!” 砰,手中金杯重重落在肩上,朱允熥冷笑,“你不止糊涂,简直是昏聩。你太高看了你自己,也太看轻了孤!” 因为朱允熥最后一番话,楚王朱桢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坐都坐不稳。 别看他远在武昌时,可以对朱允熥这个皇太孙有些腹诽,但此时在紫禁城中,坐在东宫之内,心中只剩下阵阵后怕。 “殿下恕罪!”楚王妃王氏落泪道,“我们王爷喝几杯酒,就爱说糊涂话,您千万莫多想!” 朱允熥看看她,开口道,“你是定远侯王弼之女,孤怎么也要给你个体面,起来吧,别跪着!”说着,看向楚王朱桢,语气又转为温和,“六叔,孤这些年虽与你不亲近,但你我叔侄也不至有此嫌隙!” “你是听了别人说什么,还是心中对孤有什么误会!”说着,目光再度凌厉起来,“其实你说的话,孤可以一笑置之,日后算账。可孤现在说出来,就没当你是外人。六叔切莫自误,辜负了孤的一片心意!” 楚王朱桢战战兢兢道,“臣真是醉了,口无遮掩.......” “还狡辩?”朱允熥面色不悦,“当面恭敬,背后心怀怨恨!呵呵,真是孤的好叔叔!” 他心中已是气极,此时只是生生的压着。 “殿下!”楚王嫡子朱孟烷开口道,“父王这些年性子有些偏激是真的,但绝没有对您不敬不忠之心。早年臣年少时,父王不止一次说过,皇太孙仁德,有故太子遗风,是我等臣子的福气!” “不但是在您这如此,父王在家中饮酒之后,也会胡言乱语。有时甚至对臣和母妃,都言语刻薄。殿下仁厚,请别与他计较!” 说着,不住的叩头,涕泪交加。 看着楚王朱桢削瘦铁青的脸颊,朱允熥也能明白,为何当年这个硬气勃发的藩王,会变成这今天这样。 十几年前,楚王朱桢的生母被老爷子赐死。楚王跪地哭吐血,也没能求得母亲的尸首,连母妃安葬在何处都不知道。此等心结,积压了这么多年,心中没有怨愤才怪。 而且,年前因为宁王的事,朱允熥还下旨把参与其中的朱桢,严厉训斥处罚。罚了他三年的米粮,禁他三年不许带金丝冠,不许用玉带。 所以,才会心生怨言! 不过,朱允熥此刻气虽气,但心中更觉得有几分好笑。楚王封地在武昌,长江上游,本还是块心病。没想到其人,已经颓废至此。 “你倒是个懂礼数,知道尊卑的!”朱允熥对楚王嫡子道,“为人子,尽孝非是一味的言听计从,明知他不对还要顺着他,不单是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你们这些后人。” “臣,谢殿下隆恩!”朱孟烷叩首道。 朱允熥起身,酒宴已经索然无味,边走边道,“今日散了吧,楚王来京,一来是王妃回家省亲,二来是面见皇爷爷,办完了早些回去吧!” 殿中楚王家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爷,您........”王妃本想埋怨一句,却也没法开口。 朱孟烷则是注意到,他父亲畏惧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怨毒。 其实他知道父亲的心结所在,他父亲是恨屋及乌。据说当年为了父亲生母胡妃的事,曾求到了故太子的面前。但一向对弟弟们照顾有加的太子,却束手旁观,置之不理。 若故太子虽所有人这样也都罢了,偏偏对秦王晋王等人,能在老爷子面前硬顶,哪怕惹怒老爷子也要保那两个弟弟安然无事。可却对楚王这边,不闻不顾。 “父王,走吧!”朱孟烷把朱桢搀扶起来,“您今日醉了,就别面圣了,明日吧!” “不用你扶!”朱桢推开儿子,站起身,似乎有些不满的打量着嫡子,皱眉道,“虽说我说错了话,可我是大明的楚王,他的皇叔,他能怎地?难不成削了我的王爵?我又没有什么大错,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偏他多疑到.......” “父王!”朱孟烷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儿臣求您别说了!”说着,扶着醉醺醺的楚王朱桢出了东宫。 回到在京中的藩邸之后,朱桢昏昏沉沉睡去。 而朱孟烷则是走到母亲王氏房中,寻母亲说话。 “就不该来京城,哎!”王氏叹道,“在武昌时没人管得了他,他口不择言也就罢了。可到了京城还是如此,真让人心惊肉跳!”说着,拉着儿子的手,一脸后怕,“幸亏皇太孙不计较,不然怕是连你都逃不脱干系!” “皇太孙仁德,虽然话语严厉了些,但却没有和父亲计较的意思!”朱孟烷劝道,“母亲早些休息,明日儿子陪着您去外公府上拜祭!” 王氏是定远侯王弼的女儿,此次来京就是为祭奠父亲。 “咱娘俩早去早回,办完事早点回封地。这几日,你也要看着你父王,莫再让他喝酒误事,胡乱开口!”王氏嘱咐两声,“哎,也不知他心里有什么怨的,都过了这些年,还是放不下。好好的男子汉,变成如今这般消沉,阴阳怪气的模样!” “今日的事,吓得我魂都没了!人家皇太孙殿下仁厚,看在他是王叔的面上,让他回京...........” “母亲!”朱孟烷开口道,“您当真的是看在父王面上?”说着,摇头道,“是看在外公面上,外公生前可是故太子的铁杆,又有跟着皇太孙亲征高丽的功劳。皇太孙,是看在外公的面上啊!” 第24章 宫中秘闻 且不说王氏母子,朱允熥一肚子气从东宫出来,并未去后妃宫中,也没去老爷子那,而是径直回了御花园边上的乐志斋。 刚迈过门槛,朱允熥突然停步,回首对身后跟着的王八耻问道,“当年,宫里头胡妃的事,你知道多少?” 胡妃就是楚王朱桢的生母,当年老爷子赐死她时,盛怒之下连宫女太监也杀了不少。而且,这些年宫中一直视为禁忌,从未有人谈论。当时,朱允熥还年幼,许多事情也不知道。 王八耻后退两步,附身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自打进宫来,一直在东宫伺候,外边的事一概不知。”说着,感觉朱允熥的目光冷冷的看他,心中越发不安,继续低声道,“奴婢是主子的人,心中只有主子,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奴婢真的不清楚胡妃的事,当年奴婢不过是东宫普通的宫人。不过,殿下若想知道,奴婢倒是觉得有个人应该知道!” “谁?”朱允熥问道。 “原敬事房的领班太监苟宝!”王八耻低声道。 朱允熥想想,“叫他来,别声张!” “是!” 半个时辰之后,朱允熥茶喝了一盏,王八耻带着一个垂垂老矣,走路都要拄拐的老太监来。 “奴婢苟宝,叩见殿下千岁!”苟宝说话漏风,牙齿都差不多掉光了。 这人老得有些让朱允熥意外,打量几眼,轻声道,“叫你来,有些事问你!”说着,顿顿,“当年,胡妃的事,你知道多少?” 顿时,苟宝身子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 趴在地上,不住叩头,惊恐的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不知!” 他越是如此,就越是知道什么内幕。不然,也不会如此惊恐。 朱允熥绷着脸,“孤知道你知道,你若不说,就让人把你撵出宫去!” 苟宝叩头的动作,顿时定住了。 他这样的老太监,只能苟延残喘在深宫的冷宫之中,等哪天死了也有人收敛,会给块地方埋身。可若是真被主子撵出去,只能是横死街头,尸首被差役扔到乱葬岗去。 活着时候是个残缺的人,到老了想的,无非就是安稳的走完剩下的日子,然后能入土为安转世为人。 “奴婢........”苟宝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说吧,孤不会亏待你!”朱允熥低声道。 苟宝浑浊的双眼露出几分凄苦,缓缓开口,“既然殿下问,奴婢也不敢藏私!” “胡妃是楚王的生母,濠州人,跟了皇爷之前守寡在家。那时皇爷还没占了应天,还在淮西率军征战。皇爷曾想过纳她为妾,但胡家不知道好歹,连夜搬离了濠州,逃到淮安!” “后来淮安的红巾军头目赵君用听说此事,为了讨好皇爷。把胡妃一家,送到皇爷军中。从此,她便跟了皇爷!” “寡妇?”朱允熥一愣,这寡妇得多好看,能让老爷子想强娶。 “有一年!”苟宝继续说道,“后宫的内河中发现一个堕胎,奴婢是敬事房的领班太监,严刑拷打后宫内侍,有人招认是胡妃扔的!” “什么!”朱允熥顿时惊愕。 深宫大内,怎么会有堕胎?这等事,简直骇人听闻。 “到底是不是她的?”朱允熥凝声问道。 “奴婢不知,不过有内侍指认,那便是了!”苟宝颤颤巍巍的继续说道,“所以,胡妃被赐死,宫中的太监宫女也都一律杖毙了!” 想不到宫中居然还有这等秘闻! “没了?”朱允熥问道。 “没了!”苟宝道,“当年知情的人,都死了。因为奴婢是敬事房的领班,对主子一向忠心,所以苟活到现在。” 朱允熥无声叹息,“下去吧!”说着,对王八耻道,“记住,以后他这边,饮食用度稍微宽松些,别苛刻了!” “奴婢将死之人,说出这等事也不敢求........”苟宝打着胆子说道,“奴婢以前,皇上未建国时,是伺候过太子读书的。所以,奴婢求殿下,将来奴婢死了,给奴婢一个埋身的地方!” 原来,也是伺候过故太子朱标的人,怪不得能留下一条命。 也怪不得,当年朱标没在这事上帮楚王说话,不然楚王也不会哭吐血了,也找不到生母的尸体,只能带着一条他母亲勒在脖颈上的白绫回去。 朱允熥沉思片刻,“孤知道了,你去吧!” 苟宝随着王八耻出去,朱允熥闭目沉思。 有些事,过去就过去吧。既然已经藏起来,就不要再挖出来。自古以来,这深宫中就充满了这些腌臜之事,较真是较不过来的。 ~~ 却说苟宝拄着拐杖,跟在王八耻后面,缓缓出了乐志斋,走在花园的连廊之中。 “王总管!”苟宝忽然开口,“您说,殿下说了给杂家一个恩典,会给吗?” 王八耻笑笑,“老哥哥,殿下说过的话,没有不算数的,你就别担心了!” 苟宝点头,“殿下跟太子爷不一样,杂家以前伺候太子爷的时候,太子爷不管见了谁都是笑模样,性子像皇后。现在皇太孙殿下,则是绷着脸,像极了皇上!” “老哥哥,这话不能乱说!”王八耻皱眉道,“咱们是做奴婢的,不能乱说话!” “今日,杂家已经说了!”苟宝苦笑,说着叹道,“当年太子爷慈悲,留杂家一条狗命到现在,活了这么些年,知足了!” 王八耻皱眉,看向苟宝的神色不善。 “你比杂家命好,这么年轻就当了东宫的首领太监,日后就是这宫里的大管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杂家伺候太子读书的时候,也这么奢望过,可杂家命不好,哎!没这个命!” 听他絮絮叨叨,王八耻心中一软。 太监在主子眼中不是人,可也是人。是人就都有功利向上之心,人活一场,谁不愿意活得有尊严一点呢? 尤其是太监,若在这宫里不能往上爬,最后到老了,可能还没苟宝这样的下场。起码,人家还有个吃饭睡觉的地儿。 “老哥哥比说了,留神脚下,杂家把你送回去!”王八耻道。 “不用了,杂家自己走,认得路!” 苟宝拒绝了王八耻,艰难的缓缓前行。刚出了御花园,就见湖边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似乎在等他。 那人也面容苍老,但举手投足可不是他这个落魄太监能比的。那人坐在凉亭里,手边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壶酒,几个小菜。 “朴大哥!”苟宝拄拐过去,淡淡的说道。 “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身子还好?”那人,正是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 “您也看见了,不成了!”苟宝晃晃手里的拐杖,笑道,“有今天没明天!” “有年头没跟你一块喝酒了,过来喝几盅!”朴不成坐着笑道,“都是你爱吃的小菜,肉皮冻,驴肉闷子,正好下酒!” 苟宝笑笑,皱纹堆叠,佝偻着走过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塞嘴里一块驴肉闷子。 朴不成也没说话,默默的再给他满上。 “还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准备!”朴不成淡淡的说道。 “吃不动了,不吃了,也不敢吃了!”苟宝叹息一声,“都说人死了,还要拉屎的。咱可不想到时候,人死了还拉一裤子!” 朴不成点点头,“是,你是爱干净的人!当年,咱们老哥几个,就你最干净。不然娘娘也不会,选你去太子身边伺候读书!” “可惜呀,太子爷死的太早了!”苟宝忽然落泪。 朴不成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半晌之后又开口,“太子走了,但其他主子还在!” “是我糊涂了,说错话!”苟宝擦下眼泪,笑道,“方才,殿下给了我一个恩典,让我有个安身的地方!” 朴不成道,“南城中官寺,挨着庙里的菜园子,有块干净又清净的地方!” “那挺好!”苟宝笑出声,“我小时候,最爱跟着我娘,在菜园子里忙活!”说着,拿着酒壶直接灌在嘴里。 随后,空的酒壶慢慢放在桌上。 苟宝用袖子擦去桌上的污渍,又擦擦嘴,擦擦脸,丢了拐杖,晃荡着走到湖边。 “朴大哥,再会!” “哎,慢走!” 噗通,苟宝从连廊上,直接翻身掉入湖中,泛起阵阵浪花。 夜色下平静的水面,在刹那间翻涌之后,再次恢复平静。 朴不成扶着腰慢慢起身,对远处的阴影勾勾手指,“天亮之前捞出来!”随后,边走边道,“明天叫人把湖里的水抽走,然后引活水进来。小殿下,往日最喜欢看里面的金鱼,水脏了可不行!” 第25章 记住,你就是狗 晨曦微现,却未能普照人间。 只因天空中有些许的阴云,不偏不倚恰好刚刚挡住天边的光亮,但也不是完全遮挡,而是任凭清晨的光,从云朵的缝隙中穿透出来。 与晨光一起从云层中落下的,还有若有若无的细雨。明明仰头时,能感受到雨滴落在脸颊上的清冷,可放眼望去人间却没有任何涟漪。 皇太孙还未醒,乐志斋的宫人奴婢们已经准备妥当。小心的拿着各种用具,跟在王八耻的身后站在阁楼外。 所有宫人都谦卑的半躬身,唯有王八耻能直腰站着。 “这天儿有点邪乎,明明是大夏天的,怎么觉得后脊梁骨发寒呢?” 王八耻微微皱眉,随意的朝身后看去,表情顿显错愕。 平日吴王殿下看锦鲤的小湖边,不知何时来了一群工匠。还推着水车,并且有人在捞鱼,还有人切断了通往宫城内河的水闸,看样子是要把湖里的水抽干,然后再引水过来。 “胡闹呢!”王八耻心中怒道,“殿下还没起身呢,万一弄出声响吵了殿下,谁担当得起?”随即,心中又泛出几分讥讽,“神宫监的人既然这么不会办事,那一会就怪不得杂家在殿下面前,奏你们一本。谁让你们仗着资格老,不大买杂家的账呢!” 他是东宫总管太监,前途不可限量,但在宫里也不是人人都巴结他。大明内宫十二监,各个首领太监都是老资格,不大理会他这个东宫总管,也是有的。 可心中念头刚放下,看着那边的眼神又疑惑起来。 因为从那边,走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王八耻惹得此人,如今乃是大总管朴不成身边的小跟班。朴不成伺候皇爷,这个小跟班伺候朴不成。 “见过王总管!”小太监到了跟前,小声说道。 “说了多少回了,叫大叔就成!”面对朴总管的跟班,王八耻十分的谦逊低调,“一大早的不在朴总管那边伺候,来这边干什么?” 小太监神色恭敬,低声道,“老祖宗在那边等着,请您过去呢!” “朴不成让我过去?”王八耻心中一愣,这个当口,殿下可马上就要起身了!再者,他脑中更有几分恼怒,朴不成比他地位高,比他资格老,比他权力大都不假。 可我王八耻也是宫里一号人物,凭什么让你呼来喝去的? 这么想着,面上就有些迟疑。 那小太监看看左右,继续低声道,“来之前,老祖宗说了,若是王总管不给这个面子,那以后........就没面子!” 突然,王八耻明白了为什么今早起来就后脊梁骨发寒,这是没好事呀! 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自矜想法瞬间不翼而飞,全变成惶恐和不安。对身边人交代几句,赶紧跟在小太监的身后,朝那边走去。 他王八耻明白,别看他现在是个人物了。可朴不成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穿过御花园的画面,来到一处假山前。 朴不成背着手站着,微微皱眉,眼神在假山上不住的扫着,偶尔还会伸手拍打几下。 王八耻心中忐忑,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朴不成要找到他,走过去行礼道,“小的见过朴公公!” “来啦?”朴不成闻言回头,态度温和,“咱爷俩之间就别这么多礼了,什么总管不总管的,都是伺候人的奴婢罢了!”说着,指下边上的石凳,“坐那吧!” “谢朴总管!”对方越是这样和颜悦色,王八耻越是心中惴惴不安。 坐下之后,朴不成又看着那处假山,一动不动,似乎陷入了追忆。 “朴总管,您...........”王八耻本想说您叫我来何事,但话到嘴边,马上变成,“您在看什么?” “许久没往这地方来了!”朴不成继续看着假山,忽然笑道,“你还记得,以前皇爷身边的黄狗儿吗?” 瞬间,王八耻的心提到嗓子眼,浑身狂冒冷汗。 他怎会不记得,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死的! 心中忐忑也在瞬间变成了惊骇,四肢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朴不成又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他就死在你坐的那地方!” 噗通,王八耻的身子一个趔趄摔倒,双脚在地上踢腾两下,手杵着地面,快速的爬离,眼睛死死的盯着凳子,面色苍白。 “杂家叫人,勒死了他!”朴不成终于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八耻,微微一笑,“用铁丝勒死的!” “朴总管,朴大叔!”王八耻忽然抱住朴不成的腿,带着哭腔说道,“小的可没犯错呀,小的忠心侍主,从没有半点差错,更没有半点不忠之心。小人,小人自小进宫,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小人最守规矩.......” 朴不成冷冷的打开他的手,缓缓走到方才王八耻坐的石凳上,翘起腿,面无表情的说道,“杂家知道,你是个心里只有主子的好孩子!”说着,忽然一笑,“可有时候,忠心侍奉主子,可也不是一味的,主子要干什么,你就帮着干什么,明白吗?” 王八耻辱似乎懂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更不是主子要听什么,当奴婢的就要说什么。天下那么多腌臜事,有的传到主子耳朵里,会污了主子的耳朵。会让主子心情不好,会让主子发脾气!” “这不是,给主子找不痛快吗?”朴不成继续道,“好奴婢,是给主子出气的,不是让主子生气,给主子添堵的,明白吗?” “小的明白了!”王八耻拼命磕头。 “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要给水塘抽水吗?”朴不成脚尖晃晃。 冷汗顺着王八耻的鬓角不住滴落,他心中惊骇欲绝,害怕得几乎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皇太孙昨日问了胡妃的事,自己找来了苟宝讲述旧事,第二天一早朴不成就来兴师问罪! 突然,他颤抖的身体顿时定格,因为他听到一句话。 “昨晚上,苟宝失足,落水死了!”朴不成微微垂首,瞄着王八耻。 后者艰难的抬头,几乎是五体投地,“朴大叔,您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曾忤逆殿下的心思,也不敢。我真是没想到,会这般............” “若不是因你还有几分忠心侍主的本分,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跪着跟杂家说话?”朴不成冷声道,“东宫总管?呵呵,好大的官威呀!你知不知道,咱们这样的奴婢是什么?” “是狗,咱们是狗!” “只要能讨主子欢心,主子养谁都是养。天下的狗,就没有不会摇尾巴的!离开你,照样有人把殿下伺候的好好的!” 王八耻大哭,“朴大叔,我知错了!” 朴不成继续看他,“记住,咱们是伺候主子的,别没伺候好,反而给主子添堵!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拿主子当天,生怕主子不高兴。可杂家告诉你,主子不高兴是一时的,不痛快却是一辈子的!” “小的记住了!”王八耻不停叩首,“小的谢过朴大叔!” “谢杂家干什么!”朴不成幽幽道,“能记在心里,比谢谁都强!”说着,又笑笑,看着一直磕头的王八耻,“你现在跪的,不是杂家,而是规矩,懂吗?” “懂,懂!” 朴不成又道,“等再过些年,你岁数再大些,就能明白杂家的良苦用心了。或许到时候,这样的话,你会说给其他晚辈听!” 说着,站起身,带着那个小太监,背着手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道,“昨天你让谁见了殿下?” “殿下谁也没见!”王八耻大声说道。 “水塘为什么抽水?” “里面的水脏了,要引活水过来!” 第26章 子告父 朱允熥撩开床榻的帷幔,看向窗外,脸色有些不虞。 他不喜欢阴天,阴天总是让人不痛快,没精神。 若下雨,痛快淋漓的下一场,马上就回来出来太阳。不管雨大多,都有个盼头。可阴天,往往盼来的不是风和日丽,而是连日的阴雨,无边无际。 他慢慢的坐起身,任凭宫人跪在脚下,帮他穿上白色的布袜。旁边已另有宫人,在雕龙的金盆中注入热水,并且不断的调节水温。 没多会,一条温热的毛巾递了过来。 朱允熥没接,“要凉的!” 他习惯早上起来,先用凉毛巾擦脸,不管冬夏都是如此。因为这是能让人,头脑最快速清醒起来的最好的办法。 “奴婢该死!”旁边的宫人畏惧的告罪。 朱允熥皱眉,“王八耻呢,他怎么没来?”从小到大,每天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八耻,他已经习惯了。 话音刚落,王八耻有些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进来,虚弱的道,“殿下,奴婢来了!” 他此刻面色依旧发白,浑身似乎没有半点力气,额头上都是冷汗。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朱允熥问道。 “没,奴婢就是刚才跑得急了!”王八耻从旁人手里拿过毛巾,在冷水中浸着,强颜欢笑道,“殿下好几日没梳头了,奴婢一会儿伺候您梳头可好!” “你有事瞒着孤!”朱允熥越发不解,平日的王八耻可不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再看看他头上的冷汗,还有依旧在颤抖的手脚,朱允熥继续道,“可是病了?”说着,笑笑,“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去歇着,宫里这么多人,缺了你,孤这也有人伺候!” “主子!”岂料,王八耻直接哭出声,跪在朱允熥面前,“奴婢哪都不去,就在这伺候您!” “好端端的,你这是.........”朱允熥哭笑不得。 “主子!”王八耻抬头,眼中全是泪水,“您千万别撵奴婢走!” 人,孰能无情。 对方是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太监,但伺候了自己这么久,朱允熥早就把对方,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自古以来,为何总有阉党之祸。其实不是他们多心机深沉,而是他们,一直是君王的身边人,是最被信任的人。 此刻不过是一句,我这边不缺人伺候的玩笑话,却让对方如此惶恐,朱允熥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他能想明白,王八耻之所以忽然如此真情流露,绝对是暗中有事。 这个家伙,看着平日狐假虎威跟旁人架子大得很,其实胆小如鼠。 到底是什么事,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的。 “好啦,孤知道了,不撵你走!”说着,他笑起来,“来,给孤梳梳头!” 说完,穿着白布袜的脚踩在地板上,缓缓走到镜子前坐下。 王八耻从漆盒中拿出玉梳,解开朱允熥的头绳发簪,缓慢的梳了起来。 “孤记得,父亲故去的第一天早上,也是你给孤梳的头!”朱允熥看着镜子里,明显成熟不少的自己,开口笑道,“那时候,孤身边谁都没有,只有你!” 一句话,让王八耻泣不成声。 “三爷,奴婢伺候您一辈子!”王八耻说道,“下辈子,奴婢也伺候您!” “下辈子?”朱允熥笑道,“下辈子呀,你投胎当个带把儿的,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才算没白活一场!” 两人正说着话,东宫另一位总管太监,朴无用从门外进来。 与王八耻相比,朴无用为人更加谨慎低调,若非朱允熥召唤,轻易不往跟前凑。王八耻比他品级高一分,伺候朱允熥的饮食起居。而朴无用,则是管着东宫的内务。 相比于王八耻,朴无用也更让东宫其他宫人畏惧。除了他不苟言笑之外,还因他是朴不成大总管的干孙子,脾性和那位太监的老祖宗,有几分相似。 “殿下!”朴无用过来,叩首道。 “什么事?”朱允熥头也没回。 朴无用缓缓上前,低声道,“楚王的嫡子求见,正在景仁宫那边等着呢!” 今儿,邪了! 朱允熥皱眉,一大早朝臣都还没有请见,楚王的嫡子来干什么? 这时,又听朴无用说道,“方才,朴总管那边传过话来。昨晚上楚王求见皇爷,皇爷没见!” “老爷子这又是闹得哪出儿?自己儿子都不见?” 朱允熥更感诧异,“那头,还说什么了?” “给楚王的接风宴上,他说的那些话,您说的那些话,都传到皇爷那边了!”朴无用继续道,“昨晚上,老爷子发了火儿,骂楚王是个没出息的糊涂蛋!” “所以一大早,楚王的嫡子就找来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琢磨片刻,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孤一会就去!” ~~~ 景仁宫偏殿中,楚王嫡子朱孟烷恭敬的站着。 尽管此刻殿中只有他自己,可他还是非常恭敬的垂手站着。十步之外,是皇太孙的宝座,他对着宝座的方向微微低头,像是行礼。 看似恭敬,实则紧张。 他下垂的袖子,微微晃动着,喉结偶尔紧张的吞咽。 一阵脚步传来,太监大喊,“皇太孙驾到!” 朱孟烷马上跪伏在地,紧张得声音有些沙哑,“臣,参见太孙千岁!” “起来吧!”朱允熥大步进来,直接坐在宝座上,笑道,“这么早要见孤,何事?” 朱孟烷依旧跪着,头都不敢抬,“请殿下,先恕臣,不孝之罪!” 朱允熥的面容郑重起来,开口道,“你虽还没有请封世子,但却是楚王的嫡子,孤平日对你的为人也略有耳闻,听说你勤奋好学,为人谦逊。为人至孝,爱惜手足兄弟。” “这不孝的话,从何说起呢?” 朱孟烷抬头,眼中含着泪水,“臣,是要当您的面,说父王的不是!” 朱允熥表情凝重,对身边人挥挥手,让其他宫人都下去。 “你父王,有什么不是?”朱允熥问道。 “他!”朱孟烷咬牙,把心一横,“他暗中和其他藩王,结成了联盟!五王,同盟!” 腾,朱允熥顿时站起,喝到,“什么?说清楚!” 朱孟烷身体颤抖,汗如雨下,“昨夜,父王被皇祖父呵斥怒骂,回了藩邸后又喝得酩酊大醉。我和母亲安置父王歇息时,父王说了酒话。他说..........” “说什么!”朱允熥怒道,“快说!” “有些话,大逆不道,臣不敢说!” 朱孟烷真是不敢说,昨晚上楚王求见老爷子,不但没见到,还被骂了一顿。说他蠢笨如狗,不识时务,这么多年越活越回去了。 回到藩邸之后,楚王醉后大骂,这些年老爷子对他这个儿子刻意疏远了,不待见了。还骂故去的太子朱标,看着是个仁厚兄长,其实暗中给弟弟们下绊子。 还骂皇太孙,说还没当皇帝,就对叔叔们如此苛刻。若他登基,大家岂不是没有好日子过。还说,之所以老爷子如今对儿子们有意见,也都是皇太孙的挑唆。 还说,还说,真应了兄弟们的话....... 种种言语让朱孟烷一夜未睡,此等事若被皇祖父和皇太孙知晓,那就是圈禁的大罪。 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朱孟烷是个孝子不假,可他却未必是最得楚王喜爱的儿子,但一旦楚王有事,他这个嫡子绝对走不脱。 所以,一大早............ “五王联盟?都有谁?”朱允熥冷笑道。 “燕周楚宁湘!”朱孟烷叩首,“连家父在内,五个藩王私下通信。说殿下将来恐怕容不得这些叔王们,大家要同气连枝,要让您知道,没有这些王叔的支持,您将来...........”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声,“这摆明了,是要造反啊!” 第27章 联盟背后 “这是要造反啊!” 朱允熥冷笑开口,朱孟烷吓得跪伏于地。 “也不是造反!”朱孟烷仓惶开口道,“就是几位藩王,联合起来共同进退,相互帮扶!” “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对大明中央心怀二心,颇有异志,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怪不得,自古以来皇帝儿子多了,就要头疼。这些皇子们暗中的小动作,还真是层出不穷。 不过,朱允熥还很是好奇,这个五王联盟是怎么撺掇起来的?谁是串联他们的纽带? “你起来回话,坐到孤身前来!”朱允熥语气微微温和,笑着说道,“孤问你,这五王联盟,存在多久了?对这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朱孟烷上前,却没坐下,而是躬身道,“具体臣也不大得知!”说着,仔细想想,“大概是前年开春之后,父王和其他几位王叔来往的信件就频繁了一些,而且有几日,父王派遣心腹接了一个文士入王府,每日只是单独和那文士会面!” 说着,他又顿了顿,“有次臣不经意路过父王书房边,听到里面那文士说。将来,一旦殿下您登基,势必虚藩。届时,藩王等都为鱼肉,恐安享富贵亦不可得!” 什么不经意路过楚王的书房? 这小子的话也不尽不实! 朱允熥心中暗道,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耐着性子继续听对方往下讲。 “父王当时应是没答应的,因为书房中那文士一直在劝。父王之说,吾安居武昌,自得其乐,不违法治,能乃我何?” “随后那文士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藩王和朝廷比起来,势单力薄。但是众多藩王联合起来,共同进退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到时候,就算殿下要动他们,都要掂量掂量!” “唯让人忌惮不敢轻动,才能安享富贵。” “那人还说,其他几位藩王都已表态,现在就差楚王您了!” “我父王当时没说话,那人又道,楚王千岁何必这么小心,结盟之事心知肚明即可,又不会落下文字。再说,若将来皇太孙不削藩,自然是一团和气!” “真削藩时,几位王爷相互之间也有个帮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又不是大家要学大汉七王之乱,而只是要自保而已!” 朱孟烷说了一堆,见朱允熥没说话,只是阴沉着脸听着,心中更加忐忑。 “父王当时应是没有答应,那文士就笑,对父王说,王爷千岁现在还有犹豫不决,也是应有之意。您且再等等再看看,看看在下说的对不对,看看那位皇太孙,是否对您是否有宽仁之心!” 说到此处,朱孟烷略显畏惧,“本来父王对殿下,并未有什么怨言。但这两年来,殿下对于藩王的军资卡得紧,不许扩充护军,不许擅出封地,又不许参与地方政事。” “去年请军饷三十万,又被殿下给拒了,然后还下旨申斥一番。我父王就有些不满,等到宁王与诸王私下贩卖违禁品事发之后,父王又被下旨申斥,还削去了一队依仗之后.........” 他话还没说完,朱允熥忽然开口,“哎,做了错事,还不许罚吗?想必你也知道几分内情,你楚藩连年来,不但茶盐之物多走宁王门路贩卖至塞外,生铁牛皮农具等物,也没少卖给那些不安分的南蛮子吧?” 朱孟烷又马上跪下,“臣也劝过家父!” “起来,起来!”朱允熥道,“诸王为了自己的私利,置国家之利于不顾。孤这番处置,已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他们心中还是生出埋怨,看来这好人是做不得!” 朱允熥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朱孟烷的眼睛。 “正是如此,臣想着这等大罪,殿下您肯不治罪,已是天大的罪过,父王也好,其他王叔也罢,都应感恩戴德,如何还能暗地里有怨言?简直就是,就是不知道好歹,不知进退!” 朱允熥点点头,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有怨言也就罢了,还弄出个五王联盟来,这是铁了心要和孤为敌,要和大明为敌吗?哎,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几位藩王,是不把全家大小的性命都搭上,不肯罢休呀!” 朱孟烷的身子明显颤了颤,开口道,“所以,臣宁愿背负不孝之罪,也要在殿下面前说这些!”说着,叩首道,“殿下,我父王只是糊涂,只是有些偏激,许多事都是说过就算,不敢真的付诸于行!” 朱允熥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所谓五王联盟,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朱允熥今日的地位实力,别说五王,就算五十王,也动摇不了。再说诸王都各怀鬼胎,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而且,他们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会铁板一块! 其暗含的意思,不过是若将来真有人闹事,哥们几个既两不相帮,又不互相拆台。他们之间,既有锦上添花,又有落井下石。是利益体,又是矛盾体。 再者说来,那文士也可能是在忽悠楚王朱针,说其他藩王都参与,现在就差你了,大家联合起来才能有能力自保。可对其他藩王,想必那文士也是这般说辞。 而且,若细细的论起来,五王联盟其实错的,应该叫六王联盟才对。 因为在暗中,还有一位一直装模做样,装孝子贤孙的藩王! 只是朱允熥有些好奇,串联五王联盟的那个文士,是谁呢? “你可知,那文士是谁奉谁的命,去见楚王?”朱允熥问道。 “臣没见过那人,只听过那人的声音!”朱孟烷说道,“那人说话时,有些放浪不羁的味道!” 朱允熥继而又问道,“你父亲现在,和其他藩王来往多吗?” “常有书信往来,礼品馈送!”朱孟烷回道,“不过,多是别人给父王送来之后,父王碍于情面回礼!多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自从宁王事发之后,父王已收敛了许多!” 朱允熥又点点头,笑道,“难得你一片忠心,和孤说这些!” “其实臣也有私心!”朱孟烷行礼道,“臣是不想父王,一错再错,以至于铸成大错!” 朱允熥回身看着他,对于他子告父的苦衷和隐情,心知肚明。 他是在怕,是怕楚王连累了他。楚王昨日连老爷子面都没见着,就已经代表了许多东西。若是再被老爷子知晓,他们什么暗中五王联盟,那可真的就是万劫不复了。 即便是老爷子不知道,等皇太孙即位之后,等待他们一家的,也绝对不是好事。 这是个聪明人,是个知道取舍的人。 不过嘛........... 看着朱孟烷,朱允熥忽然想起朱高煦那哥仨。虽说那哥仨也是一肚子鬼心思,可他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只会追随自己的父亲,而不是明哲保身。 当然,这其中也有当爹的原因。楚王和燕王,两种爹,自然就有两种儿子。 “你上头还有两个兄长?”朱允熥问道。 “一位嫡兄,一位庶兄!”朱孟烷更谦卑几分,“嫡兄的身子不好,体弱多病!” “藩王乃国家屏障,有德者居之!”朱允熥笑道,“你是个明事理,知进退,有分寸的人。若天下藩王都能如你一样,孤就安心多了!” 朱孟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又低头道,“臣,在殿下面前告父已是大不孝至极!请殿下,看在父王糊涂的份上..............” 第28章 其实是八王联盟 他真是,在向朱允熥帮他父亲求情吗? 未必! 朱允熥看着对方许久,直到对方目光闪躲,惶恐的流下冷汗,才缓缓开口道,“有罪就要处罚,做错事就要挨打。” 说着,又背身看着窗外,“不过,孤总要顾到你的周全,不能让人说你不忠不孝,不能让被背负骂名!” “今日事,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人知。” “而且现在皇爷爷刚大病初愈,孤也实在不想用这些糟心事去烦他。过些日子,你随着楚王一块回封地,不过嘛!” 说到此处,朱允熥转身微笑,“孤给你秘奏之权,以后凡事无论细巨,都要秘密报之于孤!” 随即,又拍拍对方的肩膀,“还是那话,你是明事理的人,你忠心为国,孤自然不会亏待你!” “但!”不等对方面有喜色,眼神又霍然凌厉,“但有些事,若你说的不清不楚,不尽不实,也要掂量掂量!” 朱孟烷心情如过山车一样,跪地道,“臣不敢!” “你投桃,孤报李!”朱允熥坐回宝座,“这几日看哪天老爷子心情好,孤召你和你母妃入宫家宴。”说着,笑笑,“老爷子不愿意见楚王这个儿子,见见自己的孙子,总是要的!” 朱孟烷顿时大喜,他这个皇孙,若是在京中得到老爷子的亲自召见,自然对日后种种大有好处。再加上皇太孙的许诺,未来楚王之位,几乎是顺理成章。 “臣,叩谢天恩!” “去吧!”朱允熥说道。 等朱孟烷退去,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五王联盟,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也膈应死人! 不管这种事真假,他们的联盟做不做数,都让人心里始终膈膈应应,如鲠在喉。 而那些在暗中谋划的人,大概也摸准了自己的软肋。那就是顾及老爷子的岁数和身体,不愿也不能再让老爷子知道这些乱糟糟的破事。 但有句话,那些暗中谋划的人可能忘了。 天欲让人灭亡,必先让人疯狂。你们现在闹得欢,将来就要拉清单。等将来朱允熥收拾他们的时候,他们谁都逃不过。 不过,其中有一点朱允熥也算是看透了。 撺掇五王联盟的人,绝对没打好主意。他要的绝对是,朱家这些龙子龙孙自相残杀。 这文士是谁?挫骨扬灰,也不解心头只恨! “莫非?”朱允熥心中暗动,“五王联盟从朱孟烷口中说出来,专辑说是一个文士联系窜连的,却不知道这五王之中,谁是首脑?” “不过想来,答案虽不中,但也不远!” 想到此处,朱允熥对门外道,“传,何广义来见孤!” ~~~~ 画面一转,已是千里之外。 江南酷热之时,北方还尚未清爽。山峦叠嶂之中,小河蜿蜒清澈,缓缓流淌,在山间穿梭。 水流遇到石头,便会幻化成涓涓细流或者一条条小溪,水花与石头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 小河边,有个帐篷。 燕王朱棣,与一个黑衣文士,相对而坐,手握棋子面色凝重。 朱棣手持黑子,棋盘腹心之中有条对方的大龙眼看就要成势,而他自这边,也有条大龙呼之欲出。他现在手中这一子,不知是该先堵死对方,还是拼死一搏,放在自己这边。 “恁磨叽!”对面的黑衣文士不耐烦了,盘着腿坐着笑道,“千岁您,何时也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你不是一向棋风大开大合,横扫千军吗?” 朱棣捏着手中棋子,“观棋如人,以前年轻时本王喜欢速战速决,狭路相逢勇者胜。但如今年岁渐长,如此局面不得不慎重!” “慎重最是无用!”文士笑道,“既然已落子,就总要分出胜负。你狂风暴雨也好,你润物无声也罢。对方都是要赢你,棋如人生,一旦落子,必须要分出胜负!” 朱棣一笑,手中的棋子扔回盒子中,“下个棋这么多说法,不下了!” 文士笑道,“棋可以悔,可以重来,但人间事则不可!” “就你这和尚话多!”朱棣看看对方,然后道,“这些日子哪去了?回来之后又弄这么不伦不类的!” 文士颇为不雅的用手抓头,大笑道,“千岁莫非忘了,我可是见不得光的。早就是死人一个,若对外人露出真容,恐怕连你也连累了!”说着,忽然手上用力,竟然直接把头发抓了下来,露出锃亮的光头。 原来,那是假发。 而这文士,竟然就是那个道衍和尚,姚广孝。 朱棣朗声大笑,“你这和尚这般大的人了,还是没个正行!” “做人当放浪不羁,但做事,我却一丝不苟!”姚广孝正色道,“王爷千岁,八王联盟,事可成亦!” 朱棣面上一凝,神色也郑重起来。 “说起来,京中那位皇太孙,轻飘飘的放过宁王等,实在是下了一手臭棋!”姚广孝说道,“人都是打在脸上才知道疼,他这么不疼不痒的,人家可不会买他的账,还会暗中憎恨!” 年前,宁王等藩王贩卖违禁品之事,闹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以为要获罪的时候,却又大事化小了。 “之所以没下重手,本王知道几分!”朱棣沉声道,“老爷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那孩子虽有万般不好,但孝道上,却挑不出毛病。他真若是下重手,自然可以。但没下重手,则是看在老爷子面上!” “成大事,如何能心慈手软!”姚广孝轻蔑一笑,“虽说没下重手,但也断了诸王的财路。而且还没登基,就用皇帝的口吻训斥,呵呵,手段还是嫩了点,火候也不足!” 朱棣摸摸鼻子,“你说的八王联盟大事已成,在你看来,他们有多少真心?” “至少,您起兵之时,他们不会与您为敌,更不会帮着那头!”姚广孝笑道。 朱棣面容有些疑惑,“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人都有私心,老爷子眼中只有他那个孙子,大伙自然心生不满。”姚广孝说道,“当年故太子在时也是如此,只不过诸位王爷不敢说罢了。可现在这些年了,老爷子眼中除了嫡长子,还有这个孙子,其他儿孙正眼都不看,谁心里没气?” “再者说来,京中那位一旦登基,就要削藩,各藩王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 “一旦他将来削藩,就是违反祖制,触动诸王的利益。而您是帮着您的兄弟们说话,为他们的前程富贵着想,他们如何不答应?” “就怕,有人两面三刀!”朱棣看着棋盘,“本王那些弟弟,也都是人精!” “但他们,都没有千岁您的志向!”姚广孝道,“不过都是,守成之人,要安享藩王富贵,做国中之国而已!” “其实那孩子也没错,若本王是他,也定会削藩!”朱棣叹道。 “姚广孝看着朱棣,“千岁,您的志向,可从来都不是只做个塞王!” “你哪句话说对了,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凭什么好东西就一定是给大哥的!”朱棣目光落在旁边的小河上,开口道,“他,太偏心了!” 说着,目光转回,笑道,“八王联盟,燕周楚宁,代谷湘淮,够他喝一壶!” 第29章 青眼 男人,越是骄傲的人,有能力的人,越有野心。 即便是没那么骄傲的,没那么有能力的,也把野心深埋在心中,等着爆发的那一刻。 但往往,野心会变味,会容易和嫉妒,愤恨,还有看不顺眼,混淆在一起,变成负面情绪。 而这男人,往往最不理智的,就是情绪。连自己也掌控不住的,也是情绪。 诸王对朱允熥就有这样的情绪,当太子朱标故去,朱允熥成为继承人的时候,他们的情绪就出现了波动。因为一直以来,从小到大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个人走了,他们还来不及多想,却忽然发现,那个人的儿子,继续压在他们的头上。 显然,这样的结果对于他们而言,会让他们觉得不公平。 凭什么,老子死了,儿子继续上位? 好吧,既然已成事实,也没办法和能力反抗,那就接受吧。起码,当年压在他们头上的男人,对他们还算不错。 可接下来他们发现,他们头上的新人,可比过去那位太子,要严厉许多。不但不再包容他们,而且开始对他们限制,对他们管束,对他们开始用君王的口气说话。 所以他们心中,产生了不满。 你还没如何呢,就开始这样。若你真当了皇帝,我等岂不是只有跪着磕头的份儿?大明的边关军塞,靠的是谁?内陆的重镇,平定南蛮夷狄的,又是谁? 若这些也还能忍,那朱允熥触及到他们切实的利益,就再也忍不了。 秦王刚死,就插手另立了一位新王,而且把秦藩上下的人,换了一遍。还有周王的土地,宁王带着大伙买违禁品的财路。还有卡住众人的军资,勒令不许插手地方事务。 种种这些,让诸王感到了担忧。 以前那位太子爷,笑面虎一样,面子上大家都还过得去,大家也服气。而现在这位太孙,冷面冷口,可不会和大家玩什么皆大欢喜。 皇太孙要的,是大家手中的权力。 权力一旦给了出去,再收回来,势必要有大麻烦。 无意之间,一个松散但却能在寸节儿上发挥巨大作用的八王联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诞生。 燕王朱棣,宁王朱权,周王朱橚,楚王朱桢。 代王朱桂,湘王朱柏,谷王朱穗,淮王朱允炆。 这些人或是因为心中的情绪,或是因为利益,或是因为一些别的东西。私下心照不宣的结合在一起,等待着,等待着他们野心爆发的那一刻。 朱允熥不知八王,他只知道五王联盟。 心中怒不可遏同时,也有些好笑。别人还好说,湘王朱柏和他一向并无什么瓜葛,为什么也掺和进来?唯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人家在血亲的兄长,和未来的君主之间,选择了前者。 若他得知有八王联盟,势必表情会更加精彩。 因为代王,谷王,都是宫内郭惠妃所生。而郭惠妃,则是最早表现出对朱允熥支持的后宫人物。 几年前代王在边关吃了败仗,死伤惨重灰头土脸,还是朱允熥帮着掩盖的。谷王更是莫名其妙,大概就因为宁王所贩卖的违禁品要经过他的封地,有他一份好处,所以现在忽然翻脸。 不过五王也好,八王也罢。朱允熥都不会放在心上,传统的帝王心术,会徐徐图之慢慢分化,逐个消灭。而朱允熥则是在等,等他自己忍无可忍的时候,一网打尽。 朱允熥在东宫,召见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的时候。老爷子也在寝宫之中,召见一个人。 一个,甚少,准确的说是几乎从来没在宫里现身过的人。 窗外,鲜花盛开姹紫嫣红一片,更衬托出阳光的明媚。老爷子背靠着花园的方向坐着,身后是无尽的阳光。而他接见的人,却似乎躲在宫殿的阴影中,让人只能看清楚一个轮廓。 六斤在老爷子怀里安稳的睡着,口水都浸湿了老爷子的衣袖。脚下,趴着一只假寐的肥猫,不时的扇下耳朵,悠哉的晃动尾巴。 “你娘如何?”老爷子轻声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吵醒了怀中的六斤。 阴影中那人,声音更地,但却又是那么清晰,“回皇爷话,家母身子还不错,还很硬朗。”说着,似乎有些腼腆又艰难的微笑,“还是那般闲不住,总在地里忙活庄稼,忙活家里的牲口。过年时杀了一头肥猪,做了许多腌肉,常和臣说,带两角来,给您尝尝!” 老爷子的脸上笑容浮现,“好,身子才是真的好。人上了岁数,不忙活点什么,身子垮得块。你看咱,以前每年也种地伍的,没病没灾。这两年闲下来,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 说着,又微叹一声,“你们呀,也别总惯着她,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她高兴就好。都是穷苦人出身,年轻时没享福,到老了锦衣玉食反而受罪!” “皇爷说的是!”阴影中那人又笑道,“家母也常是这般说!” “你子女如何了?”老爷子问话的时候,低头看看六斤,手指擦去他嘴角的口水,一脸慈爱。 阴影中那人回道,“大儿子十五,正准备考功名,小儿子才四岁,整日上蹿下跳,家里的狗都不待见他。还有个闺女十三,正打算这几年给他许个好婆家!” “儿女双全,你也是有福气的!”老爷子笑道。 “臣的福气,都是皇爷您给的!”那人笑道。 老爷子沉思半晌,“你儿子的功名不用担心,读书嘛,认字明事理就好了,知道忠君爱国就成,不必那么钻研。先给个举人的身份,然后进国子监,过几年入翰林院,清贵又尊荣!” 那人跪在阴影里,无声的磕两个头。 “你小儿子嘛,再过几年,等咱的重孙读书了,他可以进宫来陪读。”老爷子又笑道,“也算是个前程!”说着,顿了顿,“您闺女的婆家也别急着找,孩子还小,留几年也没什么。再说了,你是咱身边的人,嫁女的门户太低,咱脸上也不好看!” 阴影中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不断的叩头。 “你不声不响的伺候了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子继续笑道,“咱总不能,将来也让你的儿孙跟你做一样的差事。你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你的儿子们功名有望,也算你家回归正途!”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匍匐在地。 “人老了,话就多。平日也没啥人跟咱说话,今日叫你来,就收不住嘴了!”老爷子温和的笑道,好似寻常人家的老翁一样。 “臣也想能常和皇爷说话!”那人抬头,阴影中双目闪烁发亮,“臣每日子都在求神拜佛,祈求皇爷您,身体安康!” “别求,求他们不如求咱,哈哈!”老爷子爽朗的笑起来,“他们是死的,咱可是活的!” 那人也跟着无声的笑起来。 老爷子笑得更加欢畅,以至于怀中的六斤诧异的睁开眼睛,然后不满的撅起小嘴儿。 “你近前来!”老爷子的笑声,骤然收敛。 阴影中的人,慢慢跪着爬出来。老爷子身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 这是一张有些丑陋狰狞的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着贯穿到下颚,正好把他的左眼,一分为二,所以他看起来,像是有三只眼睛一般。而且他的瞳孔,和普通人也有很大的区别。 别人的瞳孔是黑色的,而他的是青色的。 他过来的那一刻,在老爷子脚下趴着的肥猫,突然炸毛躬身站了起来。无声的咧嘴呲牙,尾巴高高竖起。等他再近些,那只肥猫的尾巴忽然下垂,然后嗖地一下蹿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老爷子身后朴不成无声的走过来,从老爷子怀里,缓缓的把六斤抱走。 “以前,咱用你看着底下人!”老爷子道,“现在,你去看看别人!” “谁?”那人问道。 老爷子的眼神有些忧郁,也有些伤心,“咱的儿子们!” “所有人!”那人又问。 “嗯!”老爷子点头,“去看看,那些混账暗地里做什么,然后一五一十的告诉咱!” “是!”那人不多言,继续叩首。 第30章 光明和阴暗 聪明的人,鸡蛋绝不会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老爷子对于监视天下的耳目,也绝不会只有一种手段。 尽管他现在不理朝政国事,每日都在深宫中逗弄着重孙。可对于天下大事,他依旧了然于胸。 这辈子,他谁都不信,也不能信。 他这辈子最凶险的,不是数不清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是来自后背,来自他后背的暗箭。当年初露峥嵘的时候,多少人嫉妒的要整死他! 等他有了自己做主成为军头之后,麾下各路人马也暗怀鬼胎,面服心不服,想着篡位夺权。 他一辈子,见过了太多人间的阴暗。最终得到一个答案,唯以暗才能治暗。而那些嘴里说的冠冕堂皇,一身正气的君子们,官员们,贵族们。他们反对阴暗,无非是害怕别人的阴暗,揭发出他们的阴暗。 有的人,站在光明下,身体里藏着阴暗。 有的人,站在阴暗中,浑身都被包裹住,冷眼旁观。 只是老爷子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的阴暗,会用在自己所生的这些儿子们身上。 “哎!”那青色瞳孔的人退下之后,老爷子肚子一人,斜靠在椅子上长叹,“不是咱心狠,毕竟不是财主家分家当。你多两亩地,他多几贯钱那么简单!” “咱不能让后世子孙也学你们,各个都争,到最后各个都得死!咱管你们,也是怕你们死!” 说着,大手狠狠的揉揉眼睛。 不知何时,那只肥猫又回到他的脚下。他起身的一刻,肥猫慵懒的在他脚面上蹭了蹭,然后跟在他的身边。 此时的阳光渐渐偏离,老爷子站在门口,恰好被屋檐的阴影笼罩。 人被阳光笼罩时,看到的只是眼前的阴暗。而在被阴暗笼罩时,看到的是整片阳光。 他背着手,沿着屋檐,朝西走。那只肥猫,灵巧的跟在他身后。 走出寝宫,过了二道门,在即将进入御花园时,脚步微微停止。他望着御花园中,靠着湖水的乐志斋,静静出神。 “咱大孙,干啥呢?” 朴不成从后上来,“殿下刚才召见了何广义,现在又召见几位大学士,还有六部的阁臣。说的应该是今年河南农耕的事,让户部的人统计好今年中原的人口,还有粮产!” 老爷子点点头,微微一笑,“他倒是沉得住气,挺好!”说着,背着手,从御花园的连廊中绕行,“做大事,就要是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不能跟着别人的步子走,更不能让别人影响自己的心情!” 朴不成笑笑,没有说话。 连廊经过湖边,里面清澈的湖水中,锦鲤悠哉的游荡。 “那人处理了?”老爷子又问道。 “他自己知道分寸,所以奴婢让他体面的走了!”朴不成回道。 老爷子脚步不停,“宫里的老人太多了,人一老就喜欢多嘴多舌。你知道,咱最烦这些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更厌恶那些,知道点事儿,就要说出来的人。” 朴不成微微躬身,“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 “嗯!”老爷子应了一声,依旧朝前走着。 等出了御花园,穿过贞顺门。门外一顶青色的软轿,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朴不成撩开帘子,老爷子弯腰进去。那只跟着他的肥猫也想进去,却被他一脚踢了出来,有些疑惑的断在墙根,喵两声之后,低头舔起自己的毛发。 “走!”朴不成吩咐一句,然后扶着轿杠,跟着轿子慢慢上前。 “你也岁数大了!”老爷子在轿子中说道,“让他们再抬一顶来,你坐轿子跟着!” “主子面前哪有奴婢坐轿的份儿!”朴不成在外笑道。 老爷子在里面哼了一声,“咱是怕累死你狗日的,没人使唤!” 轿子出宫,又换成了马车。马车径直出了城门,朝应天府东边而去。 等到天边,阳光渐淡,云层渐多,不再燥热有些清风的时候,马车在东陵,硕大的牌楼前停住。 东陵在马皇后的孝陵东边,若是按人间的礼仪,父母在西则长子在东。东陵,朱标的陵墓。 老爷子从马车中下来,看都没看跪在路边的守陵太监和护军指挥使。依旧背着手,慢慢朝前走。 走过那些高大的石像生,走过神道,走过金水桥,走过门楼。 太阳偏西,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慢慢的,他在正殿前面停住,看看左右的配殿,似乎有些不满,开口道,“还是寒酸了些!”然后,忽然又笑了起来。 “寒酸就寒酸吧,他死的时候是太子,就按照太子的礼制。等日后他的儿子当了皇帝,他是皇帝的老子,那他的儿子,自会替他老子操心!” 说着,继续朝前走,“老子活着,就要操心儿子。老子死了,儿子操心!他娘的,这不公平啊!” 就这么絮叨着,老爷子走到正殿中,在牌位前看了看。然后,坐在一把椅子上,惬意的翘起腿,一只手不住的拍打扶手。 “按理说啊,没有老子来看儿子的道理,都是儿子要祭奠老子。可是咱老了,心里有些话,除了你之外,不知和谁说!” “跟你娘也不能说,她那人你知道,忒心软,咱说什么都哭哭啼啼的。这个也放不下,那个也舍不得,女人嘛,你是知道的!” “所以思来想去,就只能找你。谁让你是老大呢,长兄如父,你是嫡长子呀!” 絮絮叨叨大半天,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抑郁起来。 “老大,你跟咱说实话。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哪天咱不在了,你收拾你那些弟弟?” 说完,老爷子直直的看着牌位。 “你该是有这个心思,不过你这人心眼多。可能不会那么直接了当的下手,会慢慢磨。” “嗨,其实呀。咱多少也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若他们都顺你的意,您愿意给些仨瓜俩枣。若他们不愿意,你也有的是手段!” “可是你的儿子,咱的孙子,和你想的可不一样!” “他要的是乾纲独断,权柄归一。从根子上,他就不赞成咱的分封!”说着,老爷子又笑起来,“也不怪他,谁知道你那些弟弟们,那么不争气,闹得不成样子!” “他们这一代人都开始这样,儿孙也好不到哪儿去!再过数十年,大明的藩王们,不再是马上的亲王,到会是大明的蛀虫!” 说着,老爷子的笑容再次收敛,“老大,你跟咱说。咱是不是,老了之后,有些太纵容他们了!” “你说,咱要不要,杀那么一两个?” “到底是自己儿子,咱不忍。咱也不能开这个头儿,不然以后朱家人,自己人杀自己人的时候,就有了先例可依!就好比那李家,哎呦我的乖乖,父子兄弟,杀了几辈子!”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叹气,“可是咱太心软,是把难题给了你儿子。咱太心软,会成为你那些弟弟们的依仗!” “哎!咱前几日还想,要不,干脆禅让算了。” “当皇帝,咱也累了。孩子已经成才,早晚都是他的,让他折腾去吧!” “老大,你说,咱该禅让吗?” 第31章 疏漏 “现在,还不是时候!” “禅让给他,你那些弟弟们,说不定气急之下又做出啥混帐事!” “你说,到时候你儿子要杀咱儿子,咱既是祖父又是当爹的,咋弄?” “你儿子呀,跟你一点不一样。他要么不动手,要么动起手来就让人招架不住。咱这个岁数了,不想再看着骨肉相残!” “人都是咱和你娘,自打你生下来就偏爱你,乃至偏爱你这一房的人。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咱心里哪能不惦记呢?” “咱投军的时候,咱朱家可就没啥男丁了。到现在一大家子人,咱盼着儿孙满堂,盼着他们开枝散叶,盼着他们平安富贵,盼着他们代代人丁昌盛!” “咱知道,有些事是咱自己在骗自己。可是你爹咱呀,一辈子对别的事,对旁的人,根本不心慈手软。有杀错没放过,管他是谁杀了再说。” “可涉及到自己的亲儿子,心也软了,耳朵根子也软了,手也软了!” “孩子们大了,也不像以前那么怕咱了。” “哎,老大呀!你要是还在,咱也没这么多烦心事了!” 老爷子看着牌位,缓缓倾诉。一会面带笑容,一会面带悲伤。一会有些无奈,一会又有些难以取舍。 “行啦,咱走了。跟你絮叨这么多,心里也算痛快了!” 老爷子杵着膝盖起身,高大的身子微微晃动两下,然后慢慢的朝门外走去。 “兴许哪天,咱一个不好就躺你身边了,到时候咱爷俩再唠吧!” 走出殿外,天边已是斜阳。半边太阳挂着,云层像是被点燃一样。 “皇爷,回吗?”朴不成在老爷子身边,轻声道。 老爷子看着天边半个残阳,开口道,“你说,人死了,真的能上天吗?” “这........”朴不成被问愣住了,忽然不知如何回答。 “要是真的魂魄不死,为啥这么多年,咱始终没梦到过太子,还有皇后呢?”老爷子似乎在喃喃自语,回头看看正殿中朱标的牌位,然后又转回身,慢慢朝前走去。 “人老了,许多事想不通,以前不信的,现在也开始信了。”老爷子边走边道,“兴许,这就是常说的老糊涂吧!” 朴不成还是没说话,默默的跟在老爷子身后。 走出正殿上了马车,老爷子迈步进去的身后,格外郑重的吩咐,“宫里有咱一个老糊涂就够了,咱交代你的事,莫忘喽!” 朴不成自然明白是何事,躬身道,“奴婢晓得,回宫后奴婢就去办!” 老爷子坐进车厢里,闭目斜靠着,“人老糊涂了,就话多,就想些没用的。宫里才安稳这些年,别再闹出笑话来。你伺候了咱一辈子,知道咱这个人。死在哪都行,就是不能死在别人嘴上!有些事,后生晚辈能不知道,就不让他们知道。不然,可他娘的成笑话了!” 朴不成小心的撂下马车的帘子,再转头时,无声的对着侍卫们摆手,车架缓缓启动。 而后,伸手叫来那个伺候他的清秀小太监。 “老祖,您有什么吩咐?”小太监说道。 “去,你快着些,赶回宫去。叫内官监的首领条件李不仁,敬事房的首领条件张不义来见杂家!” “是!”小太监答应一声,翻身上了一匹骡子,挥鞭走远。 朴不成又快步走到老爷子马车边,轻问,“皇爷?”听里面没有生息,小心的撩开一角看看。然后再放下,有些吃力的爬上车辕,坐在赶车的侍卫身边。 “慢着点走,稳当点!” 那侍卫淡淡笑道,“您放心,吵不到皇爷!” 朴不成无声点头,然后双手插在袖子里,抱着膀子斜靠在车辕上,闭目养神。随着马车的节奏,他长长的眉毛一颤一颤。 ~~ 紫禁城中,已点亮灯火。 朴不成安顿好老爷子之后,一个人没带,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的住处,就在老爷子寝宫不远,是个看着有几分低矮,没那么敞亮的屋子。里面也没有什么陈设,桌椅板凳瓷器用具看起来都有年头了,稍显破旧。 吱呀一声,朴不成推开门,里面两个四十多岁,正壮年的太监瞬间起身,又麻利的跪下。 “见过朴总管!” 朴不成只是嗯了一声,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去,在一张旧椅子上坐下,那处恰好是一片阴影之中。烛火之下,让人只能看到他的轮廓,看不到他的脸。 “叫你俩来,有事做!”朴不成开口道。 “您老吩咐!”敬事房太监张不义回道。 “宫里的老人儿!”朴不成徐徐开口,“杂家说的是哪些,已经不能用,养老的老人儿,还有多些?” 内官监太监李不仁马上说道,“回您的话,在宫里的太监还有四十二人,都在冷宫那边住着!” 朴不成微微皱眉,“没有嬷嬷吗?” “嬷嬷大多年老后放出宫去了!”李不仁继续说道,“有的在外面有亲戚,就在外边养老!”说着,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名单,都在这上面。小的办事,最是谨慎。出去的人,去了哪里,亲眷叫什么名字,住在何方,以何为生都清清楚楚!” 朴不成伸手接过,半边脸凑到烛火边,手指沾了点唾沫,翻开本子扫了几眼。 屋内一时无声,两个太监首领毕恭毕敬的站着。别看他们都是大内十二监的头目,在自己的圈子里也都是说一不二的。可面对朴不成,他们不敢有任何不敬。 “让膳房,给冷宫那边送些好吃的,好酒肉过去!”朴不成一边看着名单册子,一边开口道,“就说是杂家给老伙计们的赏!”说着,忽然斜眼一瞥两人,“加料!” 顿时,面前两人面无人色,冷汗迭出。 “四十二人呢?”李不仁犹豫的问道。 “你说呢?”朴不成半边脸又退回阴影中。 “小的知道了!”李不仁说道,“保准无声无息!” “当初提拔你,就是看你这股机灵劲儿!”朴不成笑笑。 张不义也说道,“那小的那边,知会中官寺,准备地方?” 朴不成沉思良久,缓缓开口,“让寺里的和尚念几场经,超度一番。”说着,叹口气,“都是苦命人,早些投胎转世,去个好人家吧!” 说到此处,又道,“这么着,别准备棺木。送火场化了,然后供奉在中官寺里!” “小人明白!”张不义道。 “去吧!”朴不成似乎累了,摆手道,“利索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回头,办好了杂家和殿前军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拉出去!” 两个首领太监,不再多言,又是行礼,躬身退下。 耳听他们渐渐走远,朴不成站起身,把烛火拨亮一些。似乎觉得还不够亮,然后又点燃一只。两只烛火靠的很近,火苗都交织在一起。 他又拿起那本名册,翻开第一页,皱眉谨慎的查看起来。 忽然,他的手指在第三页,一个名字上定格,然后整张脸都显得暴躁起来。 “来人,把李不仁那厮,给杂家叫回来,快!” 第32章 坏了 内官监首领太监李不仁,再次惶恐的来到朴不成的住处,跪在地上叩首。 “您叫小的来...........” 朴不成暴躁的起身,走到他身前。 啪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对方鼻血长流,耳鸣目眩。 啪地又是一记反抽,直接让对方健壮的身体,倒在地上。 “总管大人..........” “谁让你把这人放出去的?”朴不成脚踩着李不仁的脸,弯腰怒视。手指恨恨的指着名册的上的一个名字,低声咆哮。 李不仁见了那名字,脸上更露出几分惊恐,开口道,“总管,她........她到了岁数呀。年过五十,家里有个外甥在宫外,自然是要放出去的!” “你混账!”朴不成狠狠的朝对方脸上剁了几脚,在对方的惨叫声中,怒道,“杂家和你没说说过,这人要慎重?嗯?”说着,冷笑道,“你收了她多少钱?” “没......没..........”李不仁求饶。 “不说是吧!”朴不成收回脚冷笑,“你可能忘了,杂家的手段!”说着,对门外道,“来人,把这厮拉出去,好生炮制!” “总管!朴祖宗!”李不仁满头是血,抱住朴不成的大腿,“小人说,小人说!” 说着,低头畏惧的说道,“是小人收了她二百银钱,在放出宫的单子上,把她的名字加了上去。可是小人,小人不知道您不许她出去呀!若是小人知道您的心思,杀了小人也不敢放出宫啊!” “不知道?”朴不成冷笑,“咋家看你是翅膀硬了!”说着,眼神转转,“你先起来,去办咱家交代你的差事。私自放人这事,回头再说!” 李不仁本心中惊骇欲绝,此刻忽然听朴不成如此说,如蒙大赦。叩首起身,“小人一定办得妥当,绝不出任何纰漏!” 而后见他连滚带爬的走远,朴不成哼了声,伸手召唤门外的小太监。 “拿着这个!”朴不成撕下名册一页,交给小太监,“按照上面的写的地址,带人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又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这个带上,去锦衣卫镇抚司叫人帮忙。” “是!”小太监应了,飞快的跑去。 全都交代完毕,朴不成再次坐下,看着屋内记录时间的沙漏静静出神,只是那沙漏,漏得格外缓慢。 ~~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的梆子声,在宫中响起。 已是四更天,长夜即将过去。 但在长夜过去之前的这段时间,天色最暗,人也最乏,最为困倦。 灯影稀疏,宫墙斑驳荒草丛生的冷宫之中,人影闪现。 紫禁城本并无冷宫的说法,只是年老的宫人终究要有个地方住。所以在原离中枢内廷,东西两宫的地方,专门开辟出了几个院落。 本就是偏僻的,刻意被人遗忘的一隅,又住了这些老年的奴婢,哪里还能有半点人气儿。破败不堪,满目荒凉。 李不仁坐在一个石墩上,一只手用毛巾捂着脸上的伤口,一只手因为痛苦而攥成了拳头。 前边张不义踩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都办得了,四十二个人,四十二个麻袋!” “好兄弟,可查仔细了?”李不仁说道,“千万别有遗漏的,万一跑一个,咱哥俩可也就到头了!” “杂家办事你还不放心!”张不义笑笑,随即看看左右,“哎,兄弟,你说为啥忽然要闹这出?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不该问的,咱们不问!”李不仁也低声道,“这些年,宫里不明不白走了的,还少吗?远的不说,就说东宫那边.........”说着,赶紧住嘴,又道,“这话也就是咱兄弟俩私下说半句,咱们当奴婢的,心里有数就行!” 说到此处,似乎牵扯到了伤口,顿时呲牙咧嘴。 “你哪惹了朴总管,把你打成这样?”张不义追问。 李不仁想想,“也是杂家多嘴,问了你一样的话!” 顿时,张不义有几分害怕,“哎,以为咱们当上领班太监是熬出头,现在看来.........哎!” 忽然,旁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 一个敬事房的太监出现在不远处,“张公公,殿前军的人来了,等着您呢!” “拉麻袋的苦力来了!”张不义笑笑,“兄弟你坐着,我去去就回!” “你麻利点,我自己坐着心惊肉跳的!”李不仁说道。 随即,远处原来说话的声音,还有阴暗的灯笼。听脚步,似乎来了有十几个人的模样。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来,李不仁心中烦躁。 “私自放人出去这事,算是过去了呢?还是朴总管给记上了一笔,日后再算?”他心中烦躁是因为这个,他这个内官监可是个肥差,这些年到岁数要放出去的宫女,嬷嬷,还有安置年老的太监,他可是捞了不少。 别的不说,他在乡下的兄弟们,如今个个都是地主,日子过的不比官宦人家差。 可他也知道,一旦要是被撸了这个领班太监,他马上在宫里就狗屁都不是。 心里正乱哄哄的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 李不仁捂着脸回头,“谁........呃.........?” 突如其来的一根铁丝,忽然死死的勒住他的喉咙。 他想叫,却发不出声音。双脚在地上胡乱踢腾,身子犹如濒死的鱼一般扭曲挣扎。 可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扭曲的挣扎着,栽倒在草丛里。 然后勒着他的人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双手用力一勾。 “呃!”李不仁发出这样的声音,眼球突出。 咔嚓一声,似乎脖骨断。细小的铁丝被人松开,随意的丢进草丛里。 骑着李不仁的人站起身,从腰带上抽出麻袋,利索的套进去,然后扛着走远。 另一边,张不义打着哈欠,看着一个个麻袋被堆在了一张张手推车上。然后,对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殿前军校尉说道,“四十二,一个不少?” “老子管你四十几?”那校尉冷脸道,“你交多少,老子拉多少?” 张不义吃了个钉子,表情有些不悦。 这时,忽见一个面生的太监,又扛着一个麻袋过来,重重的扔在车上。 “你是?”张不义疑惑道。 “内官监的,方才边上你们落了一个,给你们送来!” “不能够啊,杂家这边查得真真的!”说着,就要再从头查起。 “别耽误功夫了!爷们还等了下值回去睡觉呢!”殿前军校尉不耐烦,一摆手,“走,从西边出去!” 眼看这些人影走远,张不义愣在原地,脸上满是疑惑。 随后带着跟班的太监朝方才过来的方向走去,“兄弟!忙完了!兄弟!” 走到石凳边,一连喊了几声,却不见李不仁的身影。 只是在地上,发现了李不仁用来捂伤口的白毛巾。 “怪了,人呢?先回去了?”张不义捡起毛巾,借着光亮四处打量,“也不等我,连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说着,他突然呆滞。 因为他看到了,石凳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而脑中,也瞬间想起了方才,最后一个麻袋。 不是四十二,而是四十三。 扑通,张不义吓得摔倒,仿佛见鬼一般。 ~~~ 天亮了,宫中又开始忙碌。 朴不成焦急的在门外踱步,直到看到自己跟班小太监,满头大汗的跑回来,才停步。 “咋样?”朴不成急问。 “假的!”小太监喘着粗气说道,“老祖宗,那个放出去的嬷嬷在外边的亲戚是假的,住的地方也换了旁人。锦衣卫正追查原房主,但根据顺天府的档案,那房子之前几次买卖,根本没有登记!” “坏了!”朴不成暗道。 第33章 对不上了。 “李不仁那厮,杀早了!” “都多人,杀晚了!” 少见的,朴不成今日没有在老爷子身边伺候,而是站在内官监的名册房中,看着几个高大的书柜,心中暗道。 几个内官监的太监在书柜前忙碌着,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手脚慢了,让脸色不好的朴总管迁怒于他们。 许久之后,一个中年太监捧着本厚厚的名册过来,“老祖宗,洪武十一年后,宫内出去人的名单都在这。这里头有到了岁数,皇上恩典放出去的。有后宫各位嫔妃,赏赐给藩王们带着去封地的!” “辛苦”朴不成淡淡的说道。 之所以如此这般,大张旗鼓的清查名册,盖因内官监,放了一个不该放的人出去。 而朴不成之所以今日能在宫中被人称作老祖宗,能让老爷子信任了这么多年,就因为他心细如发,还有敏锐的直觉。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人若是早想出宫。早些年凭借在东宫的脸面,主子说一声也就回家养着了。她若是想追随旧主,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出去,为何要贿赂李不仁? 再者说来,她出去的时间太寸,怎么就在那个时间段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涉及到天家的事,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都出去吧!”朴不成坐下挥手,几个太监低头躬身退下。 他小心的翻开,布满灰尘的名册,仔细的逐一的,开始核对起来,同时脑中,也在竭力的回忆,尽力的思索。 他忽然发现一处蹊跷。 洪武十一年之前,东宫的奴婢根本没有放出去的,只有进来的。可等到洪武十二年,先后四次,赐给秦王晋王燕王周王等藩王以奴婢。一直到洪武二十几年,就藩的蜀王,宁王等人也得到赏赐。 这些奴婢中,不但有颜色姣好的宫女,还有善于茶饭的嬷嬷等。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故太子病重。 即便是东宫放出去的人,有东宫主子的口谕和文书,也要在内官监画押,由内官监留底。 朴不成紧绷着脸,翻到了画押的那一页,顿时面若寒霜,眼中都是杀气。 东宫,春和殿女官,赵! 哗啦,朴不成的手,迅速的翻着。每一次放出宫人的留底上,都是这个赵字留底。 这名姓赵的女官,是继太子妃吕氏的陪嫁嬷嬷,进宫之后先当皇太子庶长子的奶娘,又担任春和殿的掌殿女官。 按理说是在东宫奴婢中是有些脸面的人物,在主子跟前能说上话。可洪武二十五年,却调去了茶药房。 不过,也正是如此,使得她在后来的东宫大清洗中,躲过一劫。 但朴不成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能躲过一劫,并不是因为她被人遗忘了。而是他,他在指挥杀人的时候,选择了遗忘。 现在这个他遗忘的人,偷偷的跑出宫去了。敏锐的直接告诉他,肯定没好事。 “这个贱人!” 朴不成咬牙,瞳孔紧缩。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再次从头开始查阅放出去的宫人名册,一个个的看着,那些被放出的名字。 放出去的人,怎么都是吕氏身边的奴婢?有她的陪嫁,有在她身边调教了几年的宫女。而且,经手人都是赵嬷嬷。 忽然,朴不成想到了什么。 然后不顾身前的名册,开始在身后的书柜中翻找起来。 “膳食单呢?宫里各位主子进膳进药进汤的单子呢?”朴不成大声喊道。 一中年太监,惶恐的从外面进来,“老祖宗,皇爷的进膳单子应是您那边管着的!” “杂家问的是旁人,别的主子!”朴不成怒道。 “膳食是在光禄寺,用药是在太医院,进汤进茶在大内的茶药房!”那太监说道。 扑通,朴不成呆坐在椅子上。 茶药房! 紧接着,他那本名册的几页,直接粗暴的撕下来塞进袖子里,然后冷着脸的快步出去。 紫禁城的茶药房,是相对轻松的地方。在这地方当差的,都是在宫里熬了十几年的老资格,也都是些不愿意在主子面前露尖儿,想要躲清净的人。 朴不成赶到茶药房的时候,此处的领班太监,正翘着二郎腿在躺椅上喝茶,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削去了头发!” 哼了两声,喝口好茶,然后有些感怀的自言自语,“小尼姑削去了头发?啧啧,可怜咱爷们,从小割去了.........”然后,触电一般站起来,跪下行礼,“朴祖宗,小的不知您来了!” 朴不成斜眼看他,“你这日子,比杂家还逍遥!” “这都不是您老的照应吗!”那领班太监躬身笑道,“您今日怎么这么闲在,到小的这来了!” “把东宫这些年茶药单子给咱家找出来!”朴不成说道,所谓药,其实就是各种炖汤的滋补品。 “是!”那太监也不多言,从腰间拿下一串钥匙,开了东边的大门,指着一个高大的柜子说道,“开春时刚收拢过,东宫主子们的进茶进药汤的单子,都在这儿!” 朴不成向前几步,忽然又是心中一动,“国朝十一年之后的呢?” 那太监走到柜子上,从上往下数了十一层,“这一层!” “你先出去!”朴不成挥手。 太监退去,顺便帮着关上门。 朴不成站在柜子前想了许久,才有所动作。按照柜子上的标签注解,手指放在了洪武十一年十一月,茶药库支领单子上。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东宫侧妃命女官赵,支取银耳,帘子,雪蛤等物............” 忽然间,朴不成的手有些抖。 然后,慢慢的找到了东宫进茶进汤的单子。 厚厚的一本,慢慢翻开。 脑中嗡的一下,朴不成站立不稳,手中的本子落地。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之后,东宫的茶药单子存档,是空的! 那几页被人刻意的,整齐的撕了下去。若不是他进宫开始,就和这些记录的文书打交道,寻常太监根本看不出来。因为每个名册单据的簿上,每一页都有单独的编号,在不起眼的位置。 这存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的编号,前后对不上,少了! 朴不成的脸上,渐渐落下冷汗,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洪武十一年! 皇太孙降生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太子妃常氏,薨于十一月三十。 那天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 往事,在心头浮现。那天,吕氏给太子妃,送了汤。 第34章 真相 往事,一幕幕重现,仿若活的一般,身临其境。 ~~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冬雨带着雪花,在紫禁城中飘落。 太子妃所住的春和殿,气氛有些压抑。殿中,传来阵阵压抑的呻吟。 马皇后手握佛珠,站在殿外,对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祷告。 “皇天在上,保佑俺儿媳妇平安生了这一胎,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太医说过,太子妃的身子在生皇嫡长孙的时候,落下了病根。这一胎,只怕比寻常人生产,要凶险十倍。 雪花飘落,渐渐的马皇后的头发上,肩膀上浅浅一层。在殿内太子妃的呻吟声中,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马皇后居然对着天空跪下,虔诚的叩首。 太子妃是她亲手选的儿媳妇,也是她从小养在身边的干女儿,和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还在襁褓中时,就定了娃娃亲。 “老天保佑啊,俺这个老婆子活够了,愿意用俺的寿命,换俺儿媳妇和孙子的平安.......” 马皇后的祈祷声中,周围宫人无不潸然泪下,因为太子妃,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太子妃,从没把他们这些奴婢,不当人。 身为坤宁宫总管太监的朴不成,悄悄的在马皇后身后撑起一张伞。她高举着伞,帮皇后挡着雨雪,然后也跪了下去。 雨雪,打了朴不成一脸,那天的雨雪格外寒。 哇地一声,响亮的啼哭骤然而起。 跪着的马皇后,欣喜的站起来。 里面传来嬷嬷的声音,“禀皇后娘娘,是个皇孙!” “阿弥陀佛!”站在门外,马皇后喜极而泣,双手合十。 可紧接着,里面传出宫女撕心裂肺的呐喊,“太医,快太医!太子妃,血崩了!” 顿时,马皇后的身子靠着门廊,软软的栽倒,若不是朴不成拉着,只怕要坐在已经融化的冰冷的雨雪里。 “快,救俺的闺女!”马皇后面无血色的大喊。 太医开始忙碌,不多时皇爷和太子也到了。 太子眼中含着泪花,皇爷则是怒如猛虎。 “救不好咱的儿媳妇,让你们都殉葬!”皇爷站在门外,低声咆哮。 “大妞儿!大妞儿!”太子趴在窗台上,低声呢喃。 ~~ 皇天保佑,太子妃的血止住了。 几个嬷嬷,正在用细棉布,擦着刚降生皇孙的脸。 “呀,这小眼睛小鼻子,跟儿媳妇真像!”皇爷远远的伸头看,满是微笑。 “都说男娃像娘!”马皇后捂着胸口,眼神中满是笑意,对皇爷说道,“重八呀,你说给咱们二孙子,起个啥名啊?” “娘!”在一旁的朱标开口,笑道,“他是老三,不是老二!” 马皇后顿时拉下脸,不悦道,“你的嫡次子怎么不是老二,当俺老糊涂了吗?” “他虽是嫡次子,可毕竟上头还有英哥儿,炆哥儿两个哥哥!”朱标笑道,“虽说炆哥儿是庶出,可也是您的孙子,是儿子的儿子呀!” “俺不管,从大妞这论,他就是老二!”马皇后瞪了太子一眼,“就是你的嫡次子!” 闻言,朱标只能无言的笑笑。 老两口可偏心的厉害,仿佛只有太子妃生的,才算他们的孙子。其实老爷子还好些,见着你男娃就高兴。而老太太,则是旁的孙子看都不看,就看嫡孙。 朴不成远远的看着,天家喜气洋洋的一幕,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皇爷身边的领班太监,黄狗儿踩着雨雪而来。 “朴大哥!”黄狗儿笑着行礼。 “去见皇爷?”朴不成问道。 “西北的军情,韩国公,胡中丞,还有信国公在前头候着呢!”黄狗儿笑道。 朴不成皱眉,“这等军国大事,你多嘴跟杂家说什么?” 黄狗儿噎了一句,赶紧道,“也就是和您说,旁人我才不告诉呢!”说着,躬身道,“在皇爷身边伺候,我一直记着您那句话,万事不多嘴,少说话,多做事!” 前头,马皇后注意到这边,对皇爷和太子说道,“你们爷俩去忙吧,俺在这看着!” 于是,皇爷和太子带着黄狗儿远去。 渐渐的天色已晚,皇后还在皇太妃的宫中,隔着挡风寒的帘子,娘俩笑着说话。 “你也是命大,可吓死俺了!”马皇后说道。 “娘,让你担心了!”床榻上,传来太子妃虚弱的声音。 马皇后还想说什么,听媳妇气息微弱,便站起身往外走。 刚走到外头,正好东宫的一个太监,快步跑来。 “你跑甚?狗撵你,没规矩的!”朴不成训斥道。 “大爷不大好!”那太监急道,“晚上就开始吐,现在都吐黄水了!” 朴不成心中一惊,赶紧禀报。 大爷就是皇嫡孙,未来的皇太孙朱雄英。如今刚六岁,自小就身子骨不好,病病殃殃的。 在皇后的心中,这位大爷绝对是心尖子,眼珠子。 听了太监的禀报,马皇后不敢耽搁,吩咐了几句,着急忙慌的往回赶。 幸好,大爷没事。闹腾了一夜,吃了药,在黎明时分昏昏沉沉的睡了。 随后朴不成又伺候着马皇后,赶往太子妃的宫中。 此时天色已经变亮,持续了一天一夜的雨雪渐渐变小。 朴不成站在太子妃宫殿门外,看着连廊上通往东宫方向,一排凌乱的脚印,有些疑惑。 “昨晚上,谁来了?”朴不成对守夜的太监苟宝儿问道。 “侧妃娘娘来了!”苟宝儿打着哈欠,“给太子妃送汤水!”说着,笑起来,低声道,“太子妃就是心软,身子虚弱成那样,还强撑着起来,喝了小半碗,还给侧妃那边道谢!” “你少嚼舌头!”朴不成瞪了他一眼。 突然,里面传来马皇后仓惶的呐喊,“快传太医!” 当天下午,太子妃,薨了! ~~~~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起来,自己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的那么清楚,那么真亮。 “那天,侧妃给太子妃送了汤!”朴不成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存档,“可是这儿,不但没有存档,那天的饮食记录,都被人给撕下去了!” 为什么呢?朴不成已经不敢多想了,手脚阵阵冰凉。 明明太子妃的身子好了,可喝了汤之后,半天就薨了! 能没干系吗?若是没干系,为何吕氏身边的嬷嬷会后来调到茶药房来当女官,为何整本存档上,唯独洪武十一年十一月尾的几张存档,被人撕了下去? 天,太子妃是被毒死的! 当年,宫里头只顾着悲痛,谁也没注意到这儿,也没起疑心! “贱人!” 朴不成咬牙,心中痛骂。 脑海中霍然想起,太子妃灵堂上,吕氏哭得差点断气的样子,突然暴跳如雷。 “贱人!” 砰砰,给他拳脚不住的落在书柜上,木板碎裂,他的关节也出了血。 外面,听到里面声音的茶药房领班太监满是诧异,刚想探头去看。却发现朴祖宗的跟班小太监,正冷冷的瞪着他。 讪笑一下,又缩回脑袋。 屋子里,朴不成发怒之后,再次无力的坐下。 他头上有汗,眼中有泪。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他无声的哭着,在心里喊着。 突然,他又蹭的一下站起身。 大爷是怎么死的? 大爷明明在皇后的照看下,调养得不错了,身子骨也结实了,天好的时候经常让太子抱着骑马。 怎么好端端的,也突然上吐下泻,不治身亡? 还有皇后,皇后是怎么走的? 大爷走了,皇后把如今的皇太孙当成了活命的希望,就盼着殿下长大! 皇后临死时,一手拉着皇爷,一手拉着皇太孙! “俺一个妇道人家,别的事不懂,但重八你要记得啊,这是咱们的嫡孙...........” 皇后临别的话,朴不成听得真真的。 而且皇后临走之前,皇太孙身边伺候的人,都已让她选好了。还格外交代自己,要在暗中盯着。 皇后,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要不要,告诉皇爷? 想到此处,朴不成陷入癫狂。疯了一样在茶药房,翻找着各种存档。 “来人!” 一声喊,小太监进去。 “去,把太医院,光禄寺有关主子们用药,支药,进膳的存档,都给杂家拿来!”朴不成红颜道。 小太监点头,飞快而去。 ~~~~ “下官,见过公公!” 何广义恭敬的出现在朴不成房内,行礼说道。 “杂家不过是七品,你三品大员,自称下官,这是折煞杂家啊!” 前面传来朴不成,虚弱的声音。 “晚辈在您老面前,不敢造次!”何广义微笑,然后抬头,顿时吓了一跳,朴不成好似老了几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双眼通红,一点血色都没有。 “公公,您病了?” 朴不成咧嘴一笑,“没事!”说着,咳嗽两声,“你也知道杂家的为人,轻易不愿意麻烦你们。但现在,杂家这有点事,不得不麻烦您!” “公公说的是昨晚上追查的那处宅院,还有哪几个名字?”何广义说道,“下官正在亲自督办,那房子的前任房主说,是洪武二十六年春,买给了一个西市口做骡马生意的商人,那人说的官话,带江淮口音,四十多岁身材有些瘦,走路总是猫着腰,脚步很轻,说话慢条斯理,很懂礼数!” “根据房主提供的姓名,却和您提供的姓名对不上。而且那人在那处房子也没住多久,大约有一个月,就又低价甩给了别人!” “接手的现任房主却说,卖给他房子的,既不姓赵,也不是前任房主所说的中年人。而是也说着江淮官话,二十多岁的读书士子!” “等会!”朴不成虚弱的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事不急,先查这个!” 何广义接过来,顿时瞳孔紧缩。 纸张上第一个名字,是某年某月赐给秦王的奴婢,茶水嬷嬷,宫女等人。 可是,秦王的身后事,何广义全程参与过。 老爷子的圣旨,所有伺候过秦王的宫人,全部殉葬。 但秦王府的名单上,却没有这几个人!而整个王府,也没这几个人! 第35章 是她。 “朴公公给臣的名单上,明明有从宫中发往秦王府的嬷嬷,奴婢。可是臣在秦王府查了许久,王府上下的人名不说是耳熟能详,也是过目难忘。竟然对朴公公给的这些名字,一无所知!” 朱允熥站在窗口,阴沉着脸看着楼下御花园的景色。 何广义在几步之外,垂首说道,“这其中不但涉及到秦王府,还有晋王府,甚至还有其他藩王府。臣虽不知朴公公到底所为何事,但此事绝对非同寻常,是以特来禀告殿下!” “宫中赐过奴婢给秦王府,而你在秦王府却没发现?”朱允熥忽然笑了笑,“你没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何广义上前两步,低声道,“这些人和秦王的死脱不开干系,不然不至于不知所踪,不至于消失得干干净净。”说着,想想又道,“不过,臣不明白的是,这些去秦王府的宫人,到底是谁赏赐过去的?” 朴不成只给了他一张单子,正是慌乱之下从宫中的存档上撕下来的,所以何广义也看出了一丝端倪,急忙禀报朱允熥。 若小事,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介意卖朴总管一个大大的人情。 但若是大事,他必须要先问过自己的主子。 “谁赏的?呵呵,这事就要问朴不成了!”朱允熥回身,坐在宝座上,“赏去秦王府的人找不到,就先别在她们身上耽搁。快马通知晋王,一定要把他府中的人揪出来!”说着,朱允熥盯着何广义,“选锦衣卫的好手精锐过去,不得延误!” “臣遵旨!”何广义低声道。 朱允熥咬牙道,“要活的!” ~~~ 朴不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老爷子寝宫走,虚弱至极,好似脚下没根一般。 刚过前殿,就听里面传出老爷子爽朗的大笑,还有吴王小殿下咯咯的的笑声。 慢慢走过去,望过去。 老爷子正在用膳,六斤在他怀里淘气的扭动着,肉嘟嘟的小手不住的去抓老爷子的酒杯。 “可不行,这是酒!”老爷子赶紧把酒杯挪开。 “老祖.......老祖.........”六斤不高兴的嚷嚷。 “这么点儿就对酒亲,将来也是个能喝二斤的壮汉子!”老爷子大笑道。 看到这一幕,刹那之间,朴不成差点落泪。 十多年前,大爷还活着的时候,皇爷就是这样,每日把嫡长孙抱在怀里,连吃饭都不撒手。有时候用筷子,沾点白酒送到大爷的嘴里,辣得大爷眼泪都下来了。 皇后见了,对皇爷就是一顿数落。 那时的皇爷,脾气可没有现在这么暴躁。 “要不要,把事情告诉皇爷!把自己怀疑的事情,告诉皇爷!” 生平第一次,朴不成产生了犹豫。他这一辈子,从没对主子瞒过任何事,可现在他却有些不敢说。 他是老爷子身边最亲近的人,皇爷的身子他知道,看着精神其实内里已经虚弱不堪了。而且,去年刚经历过一次生死关,若是现在说了,万一有个好歹? 只怕自己说了,皇爷也倒下了! 这时,老爷子在殿里也看到了外面的朴不成。 “你这老狗,哪儿去了?”老爷子不悦道,“大半天见不着你人影,咱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说着,老爷子看看朴不成,皱眉道,“你咋了?” 朴不成慢慢进去,低头笑道,“奴婢没事!” “不对!”老爷子抱着六斤缓缓说道,“到底咋了,咱再问你一次!” 两人,主仆一辈子,彼此对对方都很熟悉。 “奴婢就是,有些不舒坦!”第一次,朴不成撒谎了,他低头不敢看老爷子的眼睛。 老爷子坐端正了,没有说话,斜眼看着朴不成。 “奴婢..........” “你这阉货!”突然,老爷子抄起桌上的酒壶,对着朴不成的脑袋啪的一下,酒壶碎裂,老爷子怒道,“你这奴才,开始跟咱耍小心思吗?” 朴不成被一下砸倒,然后撑着跪下,不顾后脑的鲜血和瓷器碎片,“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赶紧道,“主子打死奴婢都行,可别吓着吴王!” 老爷子瞪他一眼,把快吓哭的六斤交给旁人。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跟你主子藏心眼了?”老爷子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回主子话,是奴婢没出息!”朴不成说道,“奴婢昨晚上贪凉,多吃了一块冰烙儿,今早上起来就跑肚拉稀。怕在主子面前失了恭敬,所以奴婢就没敢来伺候。” “奴婢现在脚都是软的,走路都虚的!奴婢伺候了您一辈子,哪敢跟您藏心眼!” 老爷子看他半晌,不悦道,“你这狗奴才,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吃冰烙儿,怎么不拉死你!”说着,叹口气,“可曾叫太医看过?” “奴婢一开始以为拉几次,肠子干净就没事了,就没惊动旁人。后来,奴婢随意找了些丸药吃下去。”说着,朴不成忽然哭了起来。 他之所以哭,是因为心中难受。 他第一次对皇爷撒谎了,他为自己难受,也为皇爷难受。 “你又不是大夫,怎能乱吃药。别没拉死,先把自己药死了!”老爷子白他一眼,忽见朴不成眼泪成线,“你哭什么?”说完,见到朴不成后脑上鲜血直流,心中顿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那么打他,“咱,也没使多大劲儿!” 听他这么说,朴不成的眼泪更多了,只是哭声压抑着。 老爷子对他,早就不单纯的只当成奴婢了。 “你看你,娘们似的还没完了!”老爷子心中几分不忍,“起来,去上点药!” “奴婢遵旨!”朴不成擦着眼泪,默默后退。 “那个,让太医给你看看肚子,你也这岁数了,有病有灾的不能大意!”老爷子说道,“咱身边,一时半刻还离不得你!” 朴不成刚擦去的眼泪,顿时又落下,“奴婢也离不开主子!” 老爷子顿时眉头一拧,“说他娘的啥话?听着就不顺耳,赶紧上药去!” 朴不成刚退出殿,正准备找个地方换身衣裳。余光却看见,自己的干孙子,朴无用站在殿外。 “你来干什么?”朴不成走过去,问道。 “孙儿给干爷爷磕头!”朴无用跪下叩头,然后小声道,“殿下要见您!” “何时?” “马上!” ~~~~ 哗.......哗......... 一枚银元,在黄花梨的书桌上转动,每当他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朱允熥的手指就用力的一拨,它便转得更快了。 璀璨的银元,像是在黄花梨精美的纹路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奴婢叩见殿下!”朴不成进来,跪在朱允熥对面。 哗.......哗........朱允熥又拨弄了几下。 啪的一声,手掌把银元盖住。 “知道孤为什么要见你吗?” 朴不成再叩首,“奴婢知道!” 找何广义的时候,他就知道何广义必然会禀告皇太孙。 有些事皇爷可以不知道,但殿下必须要知道。而且若想要事情的真相,就必须告知殿下。 因为皇太孙,是这座紫禁城乃至整个天下,未来的主子。 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到了皇太孙的生母,还有嫡亲的兄长。 “孤问你,宫中去往各藩王府的那些宫人,谁赏赐的?”朱允熥冷声开口。 朴不成抬头,“淮王的生母,吕氏!” 第36章 报仇 顿时,朱允熥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起来。 居然是吕氏? 那也就是说.......... 那也就是说,下毒害死秦王的,可能是......... 银元又被他放在指尖,在指缝中快速的翻越。 “吕氏为太子妃后,以赏赐宫人的名义,赏过去的!”朴不成又道。 朱允熥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以前不知道!”朴不成苦笑一下,“近日奴婢翻查宫中的存档,发现有个不该放出去的人,被放了出去。” “谁?”朱允熥又问。 “淮王的奶娘,女官赵氏!”朴不成再次叩首,“所有被吕氏赏赐出宫的人,都是她经手的!多是吕氏的陪嫁,还有在她身边调教了许多年的奴婢!” 朱允熥把银元握在掌心,眯着眼睛看着对方,话语中带着丝丝寒意,“孤记得当日,吕氏身边的人,就是你处理的。东宫那边很多人都消失不见了,为何你会遗漏淮王的奶娘,还是你故意放过这个女官?” 当年吕氏弄出了巫蛊案,老爷子盛怒之下,东宫的奴婢除却朱允熥身边的人,几乎都杀了。赵氏这样的人,绝没有幸免的道理。 “当时赵氏,已不在东宫,而是在茶药房当差!”朴不成低声道。 “哼!”朱允熥忽然笑出声音,站起身走到朴不成身前,围绕他走到后背,看着他的后心,“跟孤,说实话!” 一直以来,朱允熥对这个老太监,从没如此严厉过。 他对朴不成高看一眼,可不是因为朴不成是老爷子的心腹。而是因为,朴不成对老爷子的忠心。一个在老爷子病重时,随时准备自裁跟着老爷子走的忠仆,哪怕是个太监,也比许多真男人要有担当。 听了朱允熥的问话,朴不成脸上的神色复杂起来。 有羞愧,有后悔,有耻辱,甚至还有一丝的欢愉......... “殿下明鉴万里,奴婢瞒不过殿下,确实是奴婢当时有意放过了赵氏!”朴不成缓缓开口,“因为,他曾是奴婢的,对食!” 当啷,朱允熥手里的银元,突然从指缝滑落,跌落在地板上。 “当年,她是淮王的奶娘,奴婢常去东宫,所以一来二去........”朴不成抿着嘴,脸上满是羞愧,还有愤恨,“就,对上了!” 对食,宫里的禁忌。 人都有欲望,太监也是如此,宫女也是如此。深宫之中犹如监牢,奴婢们战战兢兢,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极度渴望.......... 一开始对食就是相互有好感的宫人,互相馈赠一些饮食,或者忙中偷闲,偷偷的在一块吃饭,说些心里话。 渐渐的发展成...... 人生,寂寞最是难挨! “不过,奴婢也只是和她有过几次而已。这些年奴婢一想起这事,就觉得有负皇恩,想要一死谢罪!”朴不成哽咽道,“当日清理那些东宫的奸佞时,奴婢本想把她一起杀了,可当奴婢看到她,没来由的想起以前,心中一软。” “奴婢觉得,她一个女人,也是个命苦的奴婢,留她一命!”朴不成落泪,“毕竟,她让奴婢,知道了当男人多好!”说着,朴不成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朱允熥的表情有些精彩,话到嘴边,但却没忍住,“那个,老朴,你不是.........你都没了.........你怎么知道当男人好?” “咳!咳!” 说完,朱允熥也感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赶紧咳嗽几声,掩饰过去。 人家虽然表面不是男人,可内心却是男人。不能有所动作,不代表心灵上感应不到。 不知怎地,此刻朱允熥心中竟然感觉非常好笑。 “奴婢幼年净身,一辈子没让人想过,念过。”朴不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追忆,有些失魂落魄,“就算是什么都做不了,挨着她,奴婢从没那么安定过!” “呵!”朱允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老朴啊老朴,你这老家伙,也干过这种事儿?” “奴婢该死!”朴不成叩头道。 “那个...........”朱允熥想想,“那女官好看吗?”说着,忽然感觉不对,“她是淮王的奶娘,年岁应该不小了吧?你跟她对食的时,她多大?” “好像是......”朴不成羞愧道,“五十!” “嘶!”朱允熥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真是不挑食啊! 不过随即想想,也就释然,这种心灵上的慰藉,当然是要看感觉。年龄和长相,倒是其次。 看朴不成痛哭流涕,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怜惜。 “别哭了,孤.........理解!”说着,朱允熥看看朴不成,“你也是可怜人,一辈子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说着,又顿顿,“不过,这种事,宫中是不容的。也就是你,换做旁人,直接打死!” 说到此处,皱眉想想,“你现在还有那个没有,若是有就说出来。孤做主放出宫去,你在外头置办个地方安置了。若是想要孩子,收养也好,在老家过继也罢,也算是有个香火!” “奴婢不能出宫!”朴不成道。 “孤说的是以后的事!”朱允熥笑道,“你伺候了皇爷爷一辈子,晚年给你破例,也算是恩典!” 朴不成重重叩首,坚决道,“谢殿下厚恩,不过奴婢意已决。将来若是.........奴婢就跟着去!” 一时,朱允熥竟无言以对。 “赵氏放出宫了?可知去了哪?”朱允熥想想,继续问道。 “那贱婢,给了内官监银钱,使得能被放出宫。奴婢让人按照存档上她亲人的名字住处查找,都是假的。”朴不成恨声道。 “吕氏放出去的宫人,都是她经手的。”朱允熥沉吟道,“她现在又偷偷的出去,不知所踪。”说着,又把银元开始在桌面上转动,开口道,“赏赐宫人是处心积虑,出宫也是早有准备。” 啪,朱允熥把银元盖住,“如此说来,她的去处就只有一个地方!” 淮王,朱允炆处!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朱允炆。 他的母亲吕氏,当年借着赏赐的名义,给各藩王处送了很多女人。其中的含义,不用说也能猜到。 而现在秦王被人毒死,赏赐过去的宫人不知所踪。宫中,这些赏赐奴婢的经手人,女官赵氏。又偷偷的贿赂内官,逃了出去消失不见。 一条条线索联系起来,许多事已经不言而喻。 朱允熥的嘴角挂上一丝揶揄的笑意,心中道,“想不到,想不到,你那死了的老娘,还有这等后手。怪不得,您敢在暗地里,想些不该想的!” 这时,朴不成忽然爬上前,看着朱允熥,正色道,“殿下,还有事奴婢要告诉您!” “还有何事?”朱允熥笑道。 “故太子妃,还有虞怀王!”朴不成道。 顿时,朱允熥的笑容凝固。 ~~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吕氏派人在茶药房支取了炖汤的药材,滋补品!” “但奴婢查阅那边的存档记录,那几天吕氏那边没有用补汤!” “同月三十日,也就是殿下降生的第二天,吕氏亲手给太子妃送了汤。当天下午,太子妃心脉衰竭病故。” “而且吕氏送汤的时候,恰好赶上黄狗儿先来找皇爷和太子,说云南的军情。又有太监来报,皇嫡长孙虞怀王身子有恙!” “当时,皇爷,太子,皇后都不在场!” “太子妃故去之后,吕氏为继妃,虞怀王身子不好和殿下一同养在坤宁宫,皇后身边。本来虞怀王已经渐好,可洪武十五年突然上吐下泻,不治身亡!” “同年八月,皇后忧思成疾,也撒手人寰!” “当时奴婢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所有的饮食药材都要经过奴婢的手,断然不可能被人下毒,可奴婢想起一件事!” 朱允熥紧紧的扣着桌子的缝隙,使自己不至于摔倒。 朴不成的话,仿若晴天霹雳,突然劈到他的心上。此刻的心,震颤得厉害,浑身上下,全是因为惊恐而出的冷汗。 她的生母,她的母亲......... “你想起了什么?”朱允熥的声音,在瞬间变得格外沙哑。 “当年五月,皇后带着虞怀王,在东宫曾呆过半日,虞怀王喜欢吃甜的,吃了一碗豆沙!”朴不成恨声道,“奴婢还记得,当时虞怀王还说,弟弟也爱吃甜的,要带回去给弟弟吃!” 他说的弟弟,就是朱允熥! “吕氏当时说,装在瓷器里,给您带回来。可皇后说,熥哥儿这几日肚子胀,不能吃这些!没过几日,虞怀王就开始上吐下泻,太医束手无策........” 噗通,朱允熥一个趔趄。 朴不成手疾眼快,直接抱住,哭道,“殿下!” 朱允熥想动,可身体绵软无力,感觉一股液体,涌到了嗓子眼。 “我.........报仇!” 第37章 我听到了什么? “老王,咱都不是外人,你跟我说说,殿下在楼上见谁呢?” 乐志斋楼下,曹国公李景隆小声的对王八耻笑问。 此斋分三层,皇太孙平日在最顶上办公。等待被召见的臣子们,都在一楼候着。不过今日有些奇怪,来了好几拨人,都以皇太孙在忙的缘由给挡了。就算是他李景隆,皇太孙的今臣,王八耻也一个劲的拿话赶他走。而且,这诺大的地方,只有王八耻一人伺候着。 他不能走! 好不容易如今落个实在的差事,皇太孙的大明禁卫军指挥使,负责组建新火器军。这些天忙得脚不离的,营房,军官,士卒,战马等各项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差让殿下旨了。 殿下给五军都督府下道旨意,这事就名正言顺了。 到时候他李景隆,就是大明禁卫军的总兵官,多威风! “您别让杂家找骂!”王八耻笑道,“您先回,等殿下忙完了,杂家转告!” “别他!”李景隆顺手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把件儿,晶莹剔透的和田玉佛,上面浸着一层光泽,一看就值不少钱,“不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个老物件儿,老王你留着赏人用,现在你也是东宫的总管了,出手小气惹旁人笑话。” “咱都不是外人,你就忍心撵我走?” 王八耻一见那东西,喜欢得不得了,但却没收,“曹国公,您害我。收了你的东西,回头殿下剥杂家的皮!”说着,看看楼上,继续赶人,“这当口不是您觐见的时候,还是回吧。你都说了咱们不是外人,您平日来,杂家什么时候敢拦过您?” 李景隆有些悻悻,一肚子邀功的话还没和殿下说呢! 不过殿下不见,他也没办法,摇头叹气往外走。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喊,“殿下!好殿下!来人呀!” “咦!”李景隆一愣,“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可来不及多想,那声音喊得无比惶恐。王八耻嗖嗖的就冲了上去,李景隆自然是不甘落后。 这时候不表忠心,什么时候表? 但刚上了三楼,李景隆马上就愣住了。 只见老皇爷身边的太监总管朴不成,扶着栽倒的皇太孙,一脸焦急,“传太医!” 而皇太孙,眼中布满血丝,嘴唇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似乎要吃人一般。 一瞬间,李景隆心中百转千回。 “皇太孙单独见皇爷的贴身太监?” “到底什么事,皇太孙气成这样?” “我他妈是不是不该上来?” ~~~~ “殿下,您别吓奴婢!”朴不成吓坏了,朱允熥噗通的栽倒,显然是急怒攻心,大声道,“太医.......” “别喊!”朱允熥低吼一声,硬生生把喉咙中一口咸腥的液体咽下去,脑海中嗡嗡作响,四肢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更是一片眩晕,几乎看不见东西。 “别张扬!”不能传太医,他一个壮年男子听到这种消息都经受不住。若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不是要老爷子的命么! 只怕老爷子听不到一半,就已经倒下了! “孤没事!”朱允熥继续道,“扶孤起来!” 朴不成,王八耻惶恐的一左一右,架着朱允熥坐好。 窗外,姹紫嫣红一片,鲜花烂漫。而此刻他的心中,犹如寒冬,满是冰霜。 “王八耻,下去!”朱允熥继续开口,“闲杂人等,靠近者死!” “奴婢遵旨!”王八耻不放心的看了朴不成一眼,然后退下,临走时不动声色的拉一下李景隆的袖子。 “我他妈走是不走?” 李景隆再次陷入纠结,“皇太孙只说让老王走,没说让我走。我这个时候若是走了,万一殿下有想法怎么办?” “可万一殿下的意思,也让我走。我不走留在这,殿下是不是更有想法!” 他这边想着,朱允熥看着窗外的花海,慢慢的恢复情绪,压制心中的激动和怒意。朴不成在后背,不住的轻抚他的背心,给他顺气。 王八耻又拽了下李景隆,脸色大急。 李景隆想想,也无声的挪动步子,尽量不发出声音。 “好奇害死猫,有些事装糊涂最好!”他心里想着,踩着楼梯,小心翼翼的下去。 就此时,看着窗外的朱允熥忽然开口,“原来孤的母亲,还有大哥,都是被人毒死的!” 朴不成道,“殿下千万节哀!” 正下楼,才走了两三级台阶的李景隆,动作忽然顿住,跟雕像一般立在台阶上。 冷汗在片刻之间,顺着鬓角唰啦啦的流下来,眼神也变得惊恐无比,浑身颤抖,好似要抽风打摆子一样。 “我他妈听到了什么?”李景隆恨不得现在自己就是个聋子,他惊恐的目光看向依旧往下走,回头看他的王八耻。 后者的目光带着几分怜惜,好似在说,不让你来,你他妈非要来,傻了吧? 不过,李景隆只是惊慌了片刻之后,毅然返身,默默站在了楼梯口,一副忠心守卫的样子。 “还节哀什么?”朱允熥的声音中充满恨意,“只恨吕氏那贱人,死得太便宜了她。孤现在真想,把她一刀刀给割死!” 唰,李景隆刚平息的冷汗,又再次下来。 “她放出去那些宫人都要抓回来,尤其是那个女官,朱允炆的奶娘必须抓回来,要活的!”朱允熥恨声道。 他心中怒焰滔天,尽管他没见过常氏,记忆之中对于死去的兄长朱雄英也十分模糊。可人的天性使然,让他心中充满了仇恨。 “她当年,怎么不连孤也害死了?” “是喽,她不敢害孤,要留着孤对世人展示她的贤惠,展示她的大度,展示兄友弟恭!” “太子妃死了,嫡长子也死了,要是孤再死了,难保不被人怀疑!” “而孤又是个不争气的,跟他的儿子没法比,所以她留着孤给旁人看。” “只是天理轮回,报应不爽。她处心积虑了一辈子,最终黄粱一梦。她自己被皇爷爷下令勒死,她的儿子也永远失去了继承大位的资格!” “哼哼,不能这么轻饶了她们!” 朱允熥咬牙说着,回头转身,豁然发现门神一样站在楼梯口的李景隆。 朴不成也看到了,方才他心思都在朱允熥身上,没注意到身后的人下去又上来了。 “你怎么在这?”朱允熥语气不善。 朴不成面色阴冷,“曹国公好大的胆!” 李景隆单膝跪下,朗声道,“臣在此地,是护驾!”说着,继续道,“方才殿下身子有恙,臣恰好在楼下,心急之下不顾礼数上来,为的是殿下的安危。现在守在此处,是有什么变数,闹得满城风雨!” “你听到了?”朱允熥问答。 “殿下说臣听到了,臣就是听到了!”李景隆道,“殿下说臣没听到,臣就没听到!” 朱允熥看看对方,忽然一笑,“你都听到了,那就留 第38章 你,哪都不许去 朱允熥让李景隆留下,其实也是为了有个人能说说话。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好,储君也罢,其实不过都是孤家寡人,无论什么事都在压在心里,所有的压力都要一个人承受。 朴不成告退,朱允熥依旧坐在窗边,李景隆惴惴不安的在后面站着,心里狂跳。 房间中,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吓人。 但是楼下,却传来朴不成抽着王八耻耳光,还有怒骂的声音。 “让你在外面,就是不让任何人上来,你怎么当的差?”朴不成啪啪两下,抽的对方眼冒金星。 王八耻鼻血长流,“朴总管,这不怪我呀!方才您在楼上喊,我吓了一跳,没顾得上曹国公还在!” “你这是说杂家不该喊人?”朴不成大怒。 “谁能想到,曹国公会上去!”王八耻委屈道。 楼上的朱允熥开口,“行了!”说着,走到楼梯口对着楼下道,“还嫌不够闹?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完,回身坐下的时候,看了一眼又跪在地上的李景隆。 朱允熥微微靠在椅子里,“你听到了多少?” 李景隆心思转得飞快,“臣是朴总管喊人的时候上来的,先前的都没听到。正欲下楼时,听到殿下说,太子妃和故虞怀王,是被人害死的!当时殿下心思慌乱,没注意到臣。” “但臣既然已经听见,就不能随意走,只能听从殿下发落。而后,臣又听见......” “知道了!”朱允熥打断他,柔声道,“坐那吧,别跪着了!”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每次皇太孙若是骂他,他反而无事。反过来若是对他和颜悦色,八成是要给他下套。 但也不敢违背,只能战战兢兢的坐下。 “若是旁人,今日你的罪就大了!”朱允熥开口道。 李景隆屁股还没沾凳子,膝盖一软又跪下,“臣心中只有殿下的安危,刚才听朴总管喊人,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朱允熥看看他,“你这人,也就剩下忠心这点长处!” “臣,心里只有殿下!”李景隆忽然哽咽。 “你哭什么,孤比你还想哭,可是孤心里只有怒火,没有眼泪!”朱允熥叹息一声。 李景隆没有接话,心中却长出一口气。 这等皇家的秘闻,被他无意间听见,简直是祸从天降。自古以来,凡是知道这种事情的,哪个有好下场?这世上的秘密太多,之所以没被人发现,是因为死人也太多。 李景隆瑟瑟发抖,就跟三九天赤脚站在雪地里一般,浑身冰凉。 不过心中又稍微安定了一些,殿下没有追究咱老李知道这事,就是不想和咱计较。再说现在吕氏已死,殿下想报仇也无处泄愤。 等等....... 李景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殿下真的是无意间让我知道的么?方才我冲上楼看殿下的安危,殿下也看到我了吧?他若真不想让我知道,不会等我走远了再说?为何我刚走了几步,他就说了,而且声音还能让我听到?” 一时间,疑点重重。 “你说!”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李景隆的思绪。 后者抬头,只见皇太孙正死死的盯着他,“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既不让老爷子被惊动伤心,又能杀了淮王!” 噗通,李景隆又吓得跪下了。冷汗嗖嗖冒出来,止不住。 朱允熥已动杀意,朱允炆一点都不无辜。他已经没兴趣再留着他了,狮子玩猎物玩腻了,总是要吃的。吕氏曾经的事,朱允炆可能不知道,但那姓赵的女官,他的奶娘,绝对在他那里。 再加上以前的种种,朱允熥只觉得杀了他都是轻的,吃了他也是便宜了他。 “臣以为,不能杀!”李景隆开口道。 “嗯?”朱允熥的目光,顿时不善。 李景隆仓惶的继续开口,“臣无用之人,说不出什么道理。可是臣少年时,也曾想过杀兄弟!” “臣家中有几个庶兄,还有个嫡亲的弟弟!” “别看臣的母亲是嫡妻,可一直和家父关系不好,家父宠爱几个妾室。那几个妾,仗着家父的宠爱,当年也没少给家母还有臣下绊子!” “家父临终之前,分家里的财产,那几个庶兄得的,不比臣少。臣当时心中也不平衡,想着凭什么他们拿得和臣一样,也想着私下里,是不是要用什么办法,弄死他们!” “除了他们,其实臣对亲弟弟也是防着的,臣家的爵位就只有这一个,臣给袭了,他只能在家闲着。就算是亲弟弟,他心中也难免有些怨言。臣知道,这些年他没少在家母哪里,说些不中听的话!” “可是臣这些年,从来都是以德报怨!” “臣已是李家的当家人,是大明曹国公,若是苛责庶兄,薄待亲弟,外人就会说闲话。外人说闲话看笑话,那不是正和他们的意了吗?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壮可怜就行了,而臣身为国家大臣,不能兄友弟恭,就是失德!” 朱允熥听他胡乱的说着,开口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是一码事明白吗?” “虽不同,但亦能借鉴几分!”李景隆开口道,“过去的旧事不可让世人知,殿下若要淮王死,则会留下杀兄的恶名!得不偿失呀!” “外人可不知道过去的事,只当殿下您容不得庶兄!”李景隆继续道,“再者说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殿下真要那人死,必然会惊动皇爷。说不定,其他藩王也都知道了,到时候对您的名声更加不利!” 朱允熥摇头,“若老爷子身子康健,知晓此事,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事情的关键就是皇爷的身子,还有怎么能无声无息的!”李景隆小声道,“再过几年,您.......是吧!随便想个什么办法,他无声无息的死,还不是易如反掌?等他死后,您再给他风光大葬,彰显您的恩德!” 李景隆还在巴巴的说着,他只是无意间知道了吕氏当年的事,却不知道现在朱允炆的事。若他都知道,便不会如此说。 因为这样一来,面子上好看,但却难出心中恶气! 还有什么狗屁八王联盟,这些鬼鬼魅魅让朱允熥的心里,好似长了无数钉子一般,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李景隆虽说的有些凌乱,但其中一点没说错。 皇家旧事不可让外人知道,更不能留于史书。身为储君,也不能让人觉察出,刻意的针对谁,刻意的怨恨谁。否则,就会落下刻薄寡恩的名声。 “臣明白殿下心里难受,但臣以为不应急于一时!”李景隆还在继续说道。 一边说一边心中暗道,“淮王也是倒霉催的,她娘当年作孽,如今要报应在他身上!” 就这时,楼下突然传来王八耻的声音。 “奴婢参见陛下!”他声音故意高了些,就是为了提醒楼上的皇太孙。 “孤脸色如何?”朱允熥马上起身,问道。 李景隆看看,“殿下脸色有些苍白!” “有些事不用孤交代你吧?”朱允熥再问。 “殿下说的什么事儿?”李景隆故作不解。 此时楼下,也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你这脸让人抽了?”老爷子对王八耻道,“这大血檩子,一道道的!”说着,笑起来,“可是咱大孙让人抽的!” “是奴婢办差不力,奴婢该打!”王八耻说道。 朱允熥已从楼上下来,“孙儿见过皇爷爷!” 心中有几分奇怪,一来是老爷子从不来他办公的地方,二来是老爷子似乎就着自己来的,只是身后带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 “臣叩见陛下!”李景隆也过来行礼。 “不忙?”老爷子笑笑。 “今日倒是没什么事儿!”朱允熥笑道。 “咱爷俩喝点!”老爷子道。 朱允熥想想,点头,扶着老爷子上楼。 李景隆跪地道,“臣告退!” 岂料,老爷子忽然回头,“你哪都不许去,就在 第39章 老爷子知道的,是什么? “你哪都不许去,就给咱在这跪着,跪好!” 噗通,老爷子话音落下,李景隆马上直挺挺的跪下。 朱允熥有些诧异,老爷子一般情况下对李景隆,还是比较和颜悦色的。毕竟是他老人家外甥的儿子,朱家的亲戚。怎么今日,直接上来就罚跪! “咱爷俩就在楼上喝?”朱允熥笑问。 “楼上挺好,透风凉快!”老爷子笑道。 “不过,咱爷俩不能多喝。太医也说了,您老喝酒对身子不好!”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上楼,“孙儿这就让他们准备吃食,咱爷俩喝绍兴黄吧,随意弄些小菜可好?” “好好,都听你的!”老爷子笑着,一脸慈爱。 爷俩上楼之后,王八耻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边上跪着纹丝不动的李景隆,心中一软。先看看楼上,然后看看左右,不动声色的走到椅子边,顺手扫掉一个垫子,然后脚尖一捅,那垫子直接滑到李景隆面前。 李景隆心领神会,微微抬膝把软垫子垫在膝盖下,再用官袍挡住,并且对王八耻报以微笑。 “哎,这没卵子的老王,可比很多有卵子的真爷们,还讲义气!”李景隆心中暗道。 王八耻走到殿外,让人准备酒菜,忽然发现门外,还有两个他不认识,面生生的太监在站着。这两人是跟着老皇爷来的,身上的服饰没有任何品级,但都目不斜视,站在屋檐的阴凉之下。 见了他这个东宫总管,浑然好似没看见一样。只是微微的,清冷的用眼神一瞥。 王八耻顿时心惊,快步返回殿内,走到李景隆身边,背对着门,向上勾勾手掌。 李景隆纳闷,这什么意思? 王八耻见他不动,张嘴,嘴唇无声的动弹。 李景隆看着他的嘴唇,也张嘴,无声的说道,“抬......抬.........抬抬?” 王八耻辱飞速点头。 李景隆微微抬起膝盖,嗖的一下,那垫子又被王八耻飞快的抽走。 “你..........”李景隆心中大怒,却不敢说话,只能有跪在坚硬硌得骨头都疼的 地砖上。 ~~~ 三楼上,爷俩靠窗相对而坐,楼下是花海,桌上摆着酒菜。 一坛子三十年的绍兴黄,海米拌白菜,口蘑火腿丁鸡蛋羹,白切羊头肉,糟鸭掌。 朱允熥缓缓的给老爷子倒酒,老爷子夹了一筷子羊头肉,沾着蒜泥,放入口中,美美的吃了起来。 “皇爷爷爱吃羊肉!”朱允熥笑道,“这道白切羊头,您怎么都吃不够!” “其实咱更爱吃驴肉!”老爷子慢悠悠的笑道,“不过,驴也是干活的牲口,能少吃就少吃!”说着,筷子微顿,“再说,这羊头肉,对咱来说,别有意味!” 朱允熥笑道,“莫非这其中还有故事?皇爷爷,你讲讲!” 老爷子放下筷子,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回味绍兴黄的芬香,又似乎是在追忆,“咱和你祖母刚成亲那边,蒙元朝廷派了工部尚书贾鲁,带十万人围攻濠州!” 这故事,朱允熥是知道的。贾鲁是前朝蒙元的工部尚书,河道运转使。但也是个好官,多次带人疏导黄河,屯田养民。至今在河南和山东境内,还有两条以他名字命名的贾鲁河。 “那可是十万人呀,都是蒙元的精锐军户,铺天盖地而来。当时濠州是你祖母的义父,郭子兴做主。”老爷子沉声道,“麾下只有两三万人马,可核心的能打仗的,不过一两千人!” 朱允熥继续给老爷子倒酒,默默的听着。 “孤城不可守,先头在城外,咱领军打了两场,折了许多兄弟,不得已退回城中。城中人心惶惶,以为官军必然破城!”老爷子苦笑一下,“濠州守不住,谁都活不了。所以咱进城之后,就让人散播谣言。说亲耳听到官军说,破城之后不封刀,要屠城!” 元末战乱,官军所过之处皆成焦土。当年的徐州,就是让大元的丞相脱脱下令屠城,三十年都没能恢复元气。 “这么一来,不但城里当兵的豁出去了,就连百姓也豁出去了,男女老少齐上阵,终于是挡住了朝廷大军!”老爷子继续道,“官军没有办法,就开始围城,一围就是五个月!” “城里!”说到此处,老爷子的手微微的抖动一下,“没粮了,一颗粮食都没有,耗子都吃干净了,到最后........”老爷子喝干杯中酒,“开始吃人!” “咱亲眼看见,汤和把他的妾杀了,煮熟了分给他麾下的儿郎们!”老爷子大口的嚼着肉,眼神中似乎有东西在闪动,“都知道是人肉,可是不吃就要死!没人,想死!” 朱允熥不知为何老爷子会突然提起这段故事,但心中也不好受。 “皇爷爷,那是没办法子的事!”朱允熥开口笑道,“乱世人不如太平犬,那个世道就是人吃人的世道!” “你以为咱吃了?”老爷子忽然一笑,摇摇头,“咱没吃,咱是好歹和大帅是亲戚,虽然也吃不饱,但还不至于去吃人!” 说着,又笑了笑,叹口气继续说道,“后来,马上就过年了。城外头的官军还在围着,铁桶一样。他们在城外杀猪宰羊包饺子,咱们在城里吃糠咽菜都没地方寻去!” “咱急了,他娘的,凭啥咱这些好汉子好儿郎要受这个罪?”老爷子面色渐渐狰狞,“当晚上,咱让人偷偷把城门开了一道口子,带着汤和,邵荣,郭兴郭英,郑家兄弟,吴家兄弟三百多人杀了出去!” “连踹了官军三道营寨,抢了几个大车就跑,大半夜的官军不知来了多少人,居然被咱给吓住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须发张扬,神色满是傲气。 “回城一看,他娘的!抢来的大车上还真是有不少的好吃喝呢!咱心里欢喜,给兄弟们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直接送到了大帅府中去!” “您,自己没留吗?”朱允熥问道。 老爷子摇摇头,“弟兄们跟着咱出去厮杀,给一半都给少了。大帅是咱的恩公,又是丈人,大过年的不能不给!”说着,老爷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再说,咱和大帅是一家人,给他一半,不也等于咱留了一半吗?” “可大帅还把咱骂了一通,说咱朱重八就想着出风头,万一让官军追着进了城,大家伙都死无葬身之地!”老爷子继续道,“一顿骂,骂得咱抬不起头来!咱灰溜溜的回了家!” “咱心中也有气,心想着咱拼死拼活的为谁,他娘的咱给他们送去了粮食吃喝,他居然还骂咱?岂有此理!” “又过了几天赶上大年三十,一大早你祖母就去帅府了。”老爷子叹息一声,接着开口,“咱在军营里安抚兄弟们,兄弟们饿呀,饿得眼珠子都红了。到了晌午,你祖母带了一个羊头回来,说大帅给的。” “咱那个高兴啊,把羊肉砸碎了,炖了一大锅汤。兄弟们喝得流干净,连骨头嚼了!”老爷子笑着笑着,眼神变了,“可等咱回家的时候,却看着你祖母,在吃糠!” “糠,喂牲口用的!”老爷子眼睛都红了,“大过年的,咱媳妇吃糠!” “是,城里头许多当兵的,许多百姓连糠都吃不上。可那是咱的婆娘呀,咱给大帅卖命呢,帮他管着军队,帮他安抚人心,帮他打仗厮杀。再说,你祖母是他的干闺女,哪能大过年的,他吃饱饱的,让你祖母吃糠!” 老爷子咬着牙,“咱怒气冲冲的去了,到了帅府,他郭家人正在吃白面!” “咱当时就怒了,城里人吃人,弟兄们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干闺女都吃糠了,你家咋还有白面呢?” “当时咱,啥都没想,就觉得血都冲到天灵盖了!” 老爷子继续说着,“兄弟们给郭家卖命,你们一家人躲起来吃白面?你自己的干闺女上门,求了半天你给了一个羊头,一袋子糠!”说着,老爷子大笑起来,“就是那羊,还是咱那天晚上冒死出城,给抢回来的!” “郭大帅说咱以下犯上!” “咱当时都想笑,本来就是造反的,还讲他娘的什么上下?” “没有这么多人跟着你,你是个鸟毛?” 朱允熥听着,开口道,“怪不得他郭家成不了气候,大伙都在挨饿,他们藏起来吃独食儿。就算粮食不多,大过年的也应该心腹兄弟都叫道,大伙一起吃一顿!” “咱也是这么想的,养女也好,手下也好,终究是外人。别看他郭大帅坐镇城中,可他早就谋划好了,一旦城池真的守不住,他就要带着家眷,带着手下百十个铁杆精锐,跑!” 老爷子又喝口酒,说道,“从那时起,咱也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恩,什么情,什么义,都是假的。唯有血亲,是真的。爹娘父母,兄弟姊妹,这才是亲的!皮平日相安无事时,给你小恩小惠说得好听,让你死心塌地。可一旦大难临头,谁都只是顾自己。” “咱也在心中发誓,这辈子再不能寄人篱下,再不能让人惯着!不然,自己就算死了,婆娘也过不上好日子。咱给别人打生打死,换来的是自己的婆娘吃糠!人家为了逃跑,暗中养了战马,吃得都比人好。” “第二年,官军的统帅贾鲁病死在军中,濠州解围了!咱带着二十几个兄弟出城,单干!” “从那以后,只要逢年过节,家里有喜庆的事,就一定有这道白切羊头!” “吃它,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不想忘了,过去受的委屈还有苦!” 说完,爷俩相对坐着,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老爷子一笑,“扯远了!”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拉着对方的大手,“爷爷,您今日来,怕是有话要和孙儿说吧!” “你这小子,什么都瞒不过你!”老爷子大笑,“咱是有些话想说,可咱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信口胡诌些过去的旧事!” “您是知道些什么了吗?”朱允熥试探的问道。 “咱知道了!”老爷子沉重的点头,随后艰难的咧嘴笑笑,“你不用担心咱,咱是大风大浪中过来的,一辈子啥没见过,没那么容易被气病!”说着,叹息一声,“再说,咱其实也想开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古皇家无父子!”老爷子怅然叹息,眼角泪花闪动。 朱允熥默默的心痛,“皇爷爷,您.......” “前几日咱去了你爹的坟上,说了半天的话!”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咱一辈子呀,就是对自家人手软。总以为天大地大,血亲最大。可忘了,子孙后代多是不孝之辈,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家!” “有些事,越是心软越是麻烦。与其日后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 朱允熥心中快速思索着,老爷子到底知道了什么? 五王联盟吗?还是朱棣的小动作,还是其他人的小动作? 可以肯定的,绝不是吕氏的旧事! 因为若真是那样的事,得知自己的嫡长孙还有儿媳妇是被人暗害,老爷子再怎么坚强,也挺不住。 也不可能,是秦王被毒死的事!不然,老爷子不会这么平静。 那老爷子,知道的是什么? ~~~ 我欠五张,我知道。 我现在没存稿了,今天写了一天,忽然卡壳了,脑子中有东西,但就是描写不出来。 对不住,又欠一张,一共六张。 我有罪,但是俗话说,爱一个人就要包容。我厚颜无耻,大言不惭,臭不要脸的请大家继续爱我。 第40章 禽兽不如 就在朱允熥疑惑之时,一个瓷瓶悄然从老爷子袖子中出来,放在桌面上。 瓷瓶只有食指长,大拇指一般粗细。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色。 但朱允熥注意到,老爷子虽然拿出瓷瓶的时候,动作很是流畅。可他的手,却抖得厉害。手背上的血管和筋络也似乎纠葛在一起,高高的隆起着。 以至于放下瓷瓶之后,老爷子不得不在桌子下面,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抓着,抖动的手。 而且,朱允熥还注意到,在瓷瓶放在桌上的那一刻。 老爷子突然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侧脸上,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在他的深壑的皱纹上挂着,倔强的不肯落下。 这一刻,老爷子的表情就像是个委屈的孩子,抿着嘴角昂着头看着远方。 “皇爷爷,这是什么?”朱允熥站起身,走到老爷子身边跪下,轻轻帮他揉着手掌。 老爷子的目光看过来,眼神中的委屈还有心酸让人心痛。 “有人,要害咱!有人,觉得咱死的慢哩!”老爷子哽咽说道。 朱允熥的目光霍然凌厉,看着那瓷瓶,“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子大手狠狠的揉揉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你二叔的死,有蹊跷!咱有时候就想,王府里进一粒米一斤面都要层层检验,怎么就给人毒死了?” “后来,有人告诉咱,要毒死人未必一定在饮食上下手,也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所以,咱就多了个心眼。只要是外头进献来的,给咱们爷俩用的,都要好生查验!” “前些日,有人进献来两斤沉香。咱自从年前病了,晚上总是睡不踏实。只有睡觉前点些香,才能安神醒脑,睡得舒坦些!” 说着,老爷子通红的眼珠,被晶莹笼罩,“给咱进献沉香的人说,这香是寻访名医,用名贵中草药炼制,什么冰片呀,什么麝香呀,什么龙涎呀,极难炼制!说上了岁数的人了,最是能安神!” “可咱手下的人一查验!”说到此处,老爷子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了,“的确是难炼,他娘的害人的玩意,可不是难炼吗?两斤沉香都掰碎,里面掺杂了二两药粉!” “咱一开始还不信呢,二两药粉能把人毒死?”老爷子昂着头,再也坚持不下去,低着头缓缓说道,“可查验的人说了,这东西遇水不溶,遇火则成烟。人闻了昏昏欲睡,就这么二两东西掺在香里,半年之后咱就能.......” 朱允熥的心猛的一抽,仿若有刀子在里面搅动。 那把刀顺着他的心死死的往下剜,似乎要连着他的心肝肺还有肠子,一股脑的绞断! 有人,居然丧心病狂到,连老爷子都要害! 而且,害他的人,定然是朱家的至亲。因为老爷子,除了自家的人之外,从不让外人进献任何东西。 “皇爷爷!”朱允熥红着眼睛,“是谁?”说着,感觉到老爷子身体的颤抖,又赶紧说道,“皇爷爷,不值当为那些丧心病狂的混账生气,万事还有孙儿,孙儿定给你老讨一个公道!” 说完,见老爷子又要喝酒,朱允熥又赶紧把酒杯推开。 “没事!”老爷子凄然一笑,“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这辈子啥都见过了。咱能挺住,气不死!” “咱也是刚知道,听了这个话.......”老爷子又是长叹,“生儿育女一辈子,图啥?老了老了,人家嫌咱命长碍事。惦记着子孙后代,却不想人家把咱当成了仇人!”说着,重重的拍打膝盖,“报应啊!” “前几日咱还在你爹坟上说,这些年包容他们,是不是咱做错了。现在看来何止是错,咱养了一个狼羔子啊!” “这就是咱,对他们心慈手软的报应。就是咱,指望着他们能长大些,对咱良苦用心的报应!”老爷子幽幽道,“也是咱,杀人太多的报应!” 老爷子说话时,语气不高嗓门不大,声音深沉缓缓诉说,带着几分自嘲,带着些许的心酸。可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好似利箭,把人射得千疮百孔。 “皇爷爷,世上有人就有鬼。有的人,天生就良心坏了,就算是骨肉至亲都要加害!”朱允熥开口道,“不是您的错,是他自己疯了,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着,他又问道,“是谁?”又想想,开口道,“是他吗?” 老爷子缓缓点头,泪珠顺着皱纹的纹理滚落,“这些年,他在封地安享富贵,修身养性,读书作画。咱以为他想开了,也想明白了,心中欣慰!” “他月月都给咱上问安的折子,嘘寒问暖,变着法的给咱送东西。咱嘴上不说,心里高兴。到底是朱家的种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不似他那蛇蝎心肠的娘!” “可是,咱大错特错了,他心里一直在恨咱!恨到,要亲手毒死咱的地步!” 说着,老爷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生下来时,才那么大点,咱还抱着他,端详他........” 是他! 淮王,朱允炆! “你爹走得早,就留下你们几兄弟,他那个娘又是歹毒的妇人。咱虽然赐死了那妇人,可对他这个孙儿,却从没差过!” “怕他将来触怒你,怕你想起曾经吕氏对你的种种,迁怒于他。他不是你的对手,咱怕他死在你的手里,早早的就把他封出去了,还封到一个富贵地方,让他世代做安乐王爷!” “你爹走得早,咱不能再让他的骨血,没个好下场,可........” 说到此处,老爷子忍不住哭出声,“大孙呀,咱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哭声中,朱允熥起身,把老爷子揽入怀中,拍打后背。 就像,曾经老爷子对他做的那样。 世上最让人痛心疾首的事,莫过于骨头相残。最大逆不道的事,莫过于弑亲。 禽兽畜生都不如,简直就是魔鬼! 可是,朱允熥的心中,也有几分疑问。 这几年,他朱允炆不是伪装得很好吗。以前,还和自己在淮安装模作样的演习。怎么现在,忽然跳出来了。 哦,是了,他已经等不及,也等不得了。 如今自己监国,全权朝政。位置愈发的稳固,无可动摇。即便他们那所谓的狗屁几王联盟,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所以他把主意,打在老爷子身上。 老爷子突然身死,自己登基,难免会有些手忙脚乱。到时候他们还可以在老爷子的死上做文章,可以暗中散播谣言,给自己扣上屎盆子。 谣言说多了就成真的,到时候他们的几王联盟,就能发挥用处! 好深的算计,从几王联盟,到毒死老爷子,环环相扣。 朱允熥拍打着老爷子的后背,轻声道,“皇爷爷,这事,交给孙儿来办吧!” “不行!”老爷子推开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睛,“不能让你落下杀兄的名声!” “不会的!”朱允熥道,“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没人知道!” 老爷子看着他良久,嘴唇动动,终于没有说话。 只有深切的悲伤,在眼神中涌动。他一辈子,要他死的人数不胜数。可这一次,却是他的至亲之人。他即便恨,也恨不起来,反而,心如刀割。 第41章 你才是魔鬼 人一旦走火入魔,便成魔。 魔鬼,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正所谓天欲让谁灭亡,必先让谁疯狂。 朱允炆已经疯了,他疯到眼中只有所谓的仇恨,疯到要没有人性。 阁楼中,老爷子在朱允熥平日小歇的软床上睡了。 眼角还残留着泪渍,眉头深锁。他的面容一点都不安详,似乎是受到惊吓的孩子,身体蜷缩在丝被中。一只手攥成了拳头,一只手抓着被角。 朱允熥缓缓的,把老爷子的手掌心张开,然后放在丝被里。 随后,他缓缓走下楼。 李景隆还在跪着,面容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有些扭曲。听到下楼的声音,本来佝偻的背,马上笔直。 朱允熥走到他身边,用脚尖踢踢他,“起来吧!” 李景隆扭头,朝楼上看看,有些不甘。 “起来吧!”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如蒙大赦,揉着膝盖站起,好一阵呲牙咧嘴。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着吗?”朱允熥又问。 “臣,实在不知!”李景隆也是一头雾水。 “孤也不知道!”朱允熥微笑,“可能,正好看你不顺眼,想拿你撒气吧!” 说着,朱允熥背着手朝外走,“你跟孤来,说说话!” “是!”李景隆答应一声,跟在身后。即将迈出门槛时,他往后瞄了一眼,却发现王八耻没有像往常一样,寸步不离的跟着皇太孙。 朱允熥走出乐志斋,只见屋檐下站着几个生面孔的太监,见皇太孙出来,这些人急忙跪下行礼。 与此同时,朴不成也在急忙在旁边过来。 “他们是谁?”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躬身道,“都是奴婢的徒子徒孙,今日奴婢没在皇爷身边伺候,所以叫他们来顶班!” 朱允熥点点头,“皇爷爷在孤那睡了,你们无需担心!”说着,向前走几步,对朴不成道,“你跟来!” 走入花园,身边偶有蝴蝶飞舞。 朱允熥停住脚步,对身后的朴不成道,“老爷子几时知道的?” “就是奴婢在和殿下说话的时候!”朴不成回道。 “谁告诉他的?”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有些为难,“奴婢不能说!” 不能说就不说吧,老爷子那边自然是另有一套人马。也多亏了那些暗中人,不然这次,可能就让朱允炆得逞了。 一想到,他竟然下毒,朱允熥又怒不可遏。 真是什么娘,养什么样的儿! “那事,别和老爷子说,他定然受不住的!”朱允熥又吩咐道。 朴不成低头,“奴婢心中晓得!”他知道皇太孙所说为何,自然是吕氏的旧事。 “你过去伺候吧!”朱允熥开口说道,“在老爷子身边守着!”说着,看着对方,“如今宫里,也就你是个可以让孤放心的人!” 朴不成无声叩首,缓缓退身而去。 ~~~ 等他走远,朱允熥叹息一声在石凳坐下。 一边早已站立不安的李景隆,偷偷的观察着他的脸色。 今日无心之间听到了皇家的旧日丑事,又被皇爷发落一番,他心中早就没了往日的底气。而且听刚才皇太孙和朴总管的对话,也觉察出,皇爷定然和皇太孙,在阁楼上说了什么其他的事。 也定然是,惊天的大事。 还有朴不成那句奴婢不能说,更让他心惊肉跳。 “老子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李景隆心中暗道,“他娘的,知道太多,可不好啊!” “你在想什么?”朱允熥忽然问道。 李景隆一个激灵,“臣在想练兵的事,如今殿下您赐名的大明禁卫军..........” “行了!”朱允熥打断他,“有正事让你去做!” “完了,寡妇死儿子,彻底没指望了!”李景隆脑海中叫苦连天,“听这意思,正事可未必是好事!” “有个差事给你!”朱允熥沉思片刻,“你奉旨,去淮安检阅军务!”说着,目光有些深沉的落在李景隆身上,“孤让何广义和你同去,到了淮安,有些事你听何广义的!” 李景隆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心想,“又是我?去淮安还能有好事?难不成是要我借着检阅军务的由头,把淮王给弄死?我招谁惹谁了,你朱家人自己怎么玩,别带着我这个外姓人啊!” 心中如此想,可嘴上不敢说不,只能点头应承。 “有些事,你既然知道了,就要帮孤分忧!”朱允熥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开口道,“孤臣,近臣,不是那么好做的。你真以为单凭你和孤沾亲,就能一辈子升官发财?” “臣帮殿下做事,是理所应当!”李景隆忙跪下说道,“臣去了之后,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何指挥使怎么说,臣就怎么配合!” 赐死一个人,不过是杯毒酒的事。 但前提是这个人不想反抗,可朱允炆那个疯子,连毒杀老爷子的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淮安卫的指挥使原本就是李景隆他父李文忠的旧部,他去了坐镇淮安,即便有人想闹,也闹不起来。 只是,朱允熥可不想那么便宜了朱允炆! 一杯毒酒?呵,太寒酸了些,对不住他的身份! ~~~ 淮安,淮王府,清心苑。 靠近湖水池塘的清幽别院中,檀香冉冉。 中堂那副宁静致远的匾额之下,朱允炆看着对面一个狼吞虎咽的黑衣文士,面有憎恶。 “你这和尚是饿死鬼吗?到了本王这,吃起来没完了!”朱允炆皱眉道。 黑衣文士在一堆美食中抬头,露出俊美的面容。 “小僧可是千里迢迢而来,一路上提心吊胆风餐露宿,到了您这,连吃点东西,都算罪过吗?”这文士不是别人,正是毒士道衍和尚,姚广孝。 此时,姚广孝又道,“再说,是王爷您传话,让小僧来的。可不是小僧,贪恋这淮扬菜,舔着脸求上门来的!” 朱允炆别过头去,看着荷花荡漾的湖面,开口道,“本王,已经采纳了你的计策,东西已经送上去了!” 姚广孝正在吃鱼,闻言忽然被鱼刺卡住喉咙,随即忙连续吃了几大口米饭。 “当真?” 朱允炆面色复杂的点点头,“你说的对,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安稳。时间拖得越长,我们的胜算越是少了几分!” “淮王真乃杀伐果断的大丈夫!古来成大事之人,皆是如此!”姚广孝肃容道。 可心里,却狠狠的呸了一声,“畜生!” “知道本王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朱允炆回过头,盯着对方,“你这人,太会怂恿,太会把奸佞之事,说得道貌岸然!” “做坏事的人,总要学会找借口。不然岂不是要被良心给折磨死?”姚广孝一笑,好似自己说的是至理名言一般。 “再者说,王爷您其实不必太过纠结。所谓旁观者清,您和他们的深仇大恨面前,哪有亲恩呢?”姚广孝又道,“况且,你也知道。若将来那二位,知道你母亲当年做的旧事,你也决计活不了!” 突然,朱允炆神色一变,杀机顿现,“你怎么知道?” “巧合而已!”姚广孝对他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用筷子慢条斯理的挑着鱼刺,“您母亲生前,曾两次往燕王府赏人吧?不单是燕王府,秦王,晋王那边也有吧!” 朱允炆的面容已经扭曲,“说!”随即,冷笑,“不然,外面的湖,就是你的坟墓。你不是爱吃鱼吗?吃个够!” “赵嬷嬷,在小僧的手里!”姚广孝舔了下舌头,一脸无所谓的笑容,“一个老妇,千里迢迢的从淮安赶去晋王封地,路上被人劫持了,也不足为奇!” “你...........”朱允炆心中冰凉。 “您以为,世上只有您一个聪明人?”姚广孝笑道,“您府中一向人口简单,为何忽然多了一个老妇,而且还要鬼鬼祟祟的藏着?为何她一个仆妇之人,要去往太原?为何她,身边还能有护卫?” “本王府中,有你们的人?”朱允炆怒道。 “算是!”姚广孝坦然道。 朱允炆手脚冰冷,心中一阵无力,强打着精神,“你们还真是神通广大?” “不谋一时,不足谋万世!”姚广孝笑道,“小僧谋划了这么多年,自然要面面俱到!”说着,又是一笑,“也别担心,不是您淮王的身边人!” “赵嬷嬷还活着吗?”朱允炆问完,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自然活着!”姚广孝说道,“小僧不杀女人,再说,这等忠仆,不该死!” “忠仆?”朱允炆冷笑。 “没人能扛住不开口的!”姚广孝说道,“小僧虽不杀女人,但能让他生不如死!” 说着,看向朱允炆,继续道,“事已至此,您也不必纠结在心。既然东西已送了,咱们就静待佳音吧。起码,小僧现在对您,是友非敌!” “一旦那位归天,天下就会流传皇太孙弑祖的传言。到时候,他稍有对藩王不敬。诸位藩王就有口实,起兵拨乱反正!” “八王联盟,届时名正言顺!” 朱允炆眼角跳跳,别过头,又看着满是荷花荡漾的湖水,“有时候,本王觉得自己是魔鬼。而你,则是真正的魔鬼!” “求佛求魔,小僧所愿尔!” 第42章 出京 车队缓缓驶离京城,打的是曹国公奉旨出京的旗号。 一辆车厢宽大的马车中,锦衣卫指挥使冷眼看看李景隆,开口道,“曹国公,京城去淮安快马加鞭最为方便,何故要坐马车?” “骑马是快,几天就到了,可日子不对!”李景隆一副豪门子弟的做派,在马车中斜躺,面前的桌上摆了许多茶水果子等物,“坐马车到那儿,才是好日子!”说着,微微一笑,“本官特意找人算好了,就这么走,到淮安那天正好是黄道吉日!” 何广义一愣,竟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随即端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他脚边,一条乖巧的细狗猎犬,也闭着眼睛趴着。 不知怎地,李景隆一见何广义这种沉稳端庄,榆木疙瘩一样的模样,心中就有些生气。 “一会叫人送些酒菜来,咱哥俩喝一杯!”李景隆吃了粒葡萄,开口道,“有日子没和你喝过了,今儿跑这儿来喝了,嗨!” “公务在身!”何广义淡淡的说了一句。 李景隆面上一僵,“可现在还没到地方呀?” 何广义慢吞吞的回道,“喝酒误事!” “现在还没开始做事啊?”李景隆吐出葡萄籽,“老何,咱们都是同殿为臣的,这次又是一块出来办差,你别板着死人脸行不行?” “何某就是这个性子!”何广义继续闭目道。 李景隆摇摇头,“呵,你这可真是铁面无私!”说着,心里有气,言语上就开始带刺儿了,“本官比你官位高出好几级,但这次出京却是以你为主,何都堂有什么章程没有?” “章程不敢说,奉旨办事!”何广义语气依旧冰冷。 李景隆有些生气,“那出京之时,殿下跟你交代了什么没有?” 何广义微微睁眼,露出两道冷光,“曹国公当真要知道?” 顿时,李景隆缩回脖子,斜眼看着窗外。 “老子吃撑了,想知道哪些!”李景隆心中暗道,“去淮安,老子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把军队看住了。剩下的事,你何铁面去办去!呵,你当还是什么好差事呢?将来说不定哪天,就是你的罪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姥姥的!” 可此去淮安,路上若是两人连说话解闷都没有,也够难熬的。 想到此处,顺手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咯哧的咬了一大口,汁水四溢。 李景隆吃东西的声音,让何广义脚下的细狗耳朵动动,睁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这细狗全身黑色,只有四蹄是白色,俗称四蹄带雪。毛色锃亮,身材匀称悠长,眼睛明亮,弓背细腰。 李景隆是纨绔子弟出身,从小斗鸡走狗的事没少干,一看这狗就知道这是一条万中挑一的好狗。这等狗,在他们这些豪门子弟家中,都是带着出去打猎的。对付太大的猛兽不如敖犬,但对付狐狸兔子等物,却是极其拿手。 若是训练好了,抓了狐狸兔子,还不会伤及皮毛。 “啧啧!”李景隆逗弄两声,手里的苹果核扔了过去。 岂料,那狗儿闻都没去闻,大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好狗!”李景隆赞叹一声,伸出手,召唤狗儿过来。 可何广义却忽然闭着眼睛伸手,在狗头上拍拍,那狗儿又乖巧的趴下去。 “你这人真没趣?”李景隆不悦道,“老何,咱路上得走好几天呢,你都这么板着脸,话也不说?” 何广义缓缓道,“若曹国公看下官不舒坦,换辆马车就是了!” “我?”李景隆被噎得大窝脖,没好气的说道,“你诚心是不是?咱俩一块出京公干,同僚之间说说笑笑,是应该应分的吧?你这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老何,我李景隆自问可没得罪过你。” “你自己说,哪次见你,我不是笑呵呵的。按理说我一公爵,你不过是三品的指挥使,我如此屈尊,你都不领情。你到底是真的铁面,还是没拿我曹国公当回事?” 说到这,李景隆越说越气,“老何,做人也好做官也罢,给别人面子就是给自己面子!” 何广义幽幽叹口气,依旧闭着眼,“曹国公,下官的本分,容不得下官多说话!”说着,似乎笑了笑,“再说,下官要真的和您亲近,您敢接着吗?” 谁吃撑了跟你们锦衣卫亲近! 李景隆又是一个大窝脖,目光落在那条狗上,“这细狗不错,哪来的?” “山东都司。”何广义冷冷道。 “那地方产好狗!”李景隆依旧看着狗子,“还有没有,我讨一条!” “山东都司给锦衣卫送的猎犬,用以抓捕,跟踪!”何广义开口道,“每一条狗,都是有编号,记录在案的!” “看你,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看你小气劲儿!”李景隆笑道。 何广义没有说话,摇摇头,继续闭目养神。 “哎,哎!”李景隆开口轻叫。 “曹国公何事?”何广义皱眉道。 “没叫你,我叫狗呢!”李景隆一笑,“啧啧,啧啧,来,过来!” 何广义霍然睁开眼,只见李景隆手里拿着块肉饼,不停的逗他脚下的狗。 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继续闭上眼睛假寐。 “啧啧,啧啧!”李景隆又逗了几下,那狗子不为所动,“还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都是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德行!” 何广义皱眉,忍住没说话。 “呵!”李景隆把肉干塞进嘴里,笑道,“别说,这狗随你,你俩长的有些像!” 何广义忍无可忍,睁开眼,“有种再说一次!” 李景隆拍拍手,慢慢悠悠的躺下,对外头喊道,“赶车的稳当点,我眯一会!” 车厢微微摇晃,渐渐的传出李景隆的鼾声。 京城越来越远,车厢里的何广义看着李景隆良久,忽然开口道。 “殿下的意思,这次的事,要狠一点!” 马上,李景隆一个翻身坐起来,“这才对嘛,咱哥俩一起办差,有些事得两人一块商量着来。你藏着掖着的,万一半出岔子来,倒霉是咱俩人!” “曹国公您阵淮安卫,而下官则是要搜寻证据!” “什么证据?”尽管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知道得太多,但李景隆还是眼睛发亮。 “淮王谋反的证据!”何广义舔了下舌头。 李景隆一愣,心道,“殿下这是要给淮王定大罪呀!”随即,开口道,“怎么收集?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何广义难得的笑笑,“有没有证据,锦衣卫说了算!” “然后呢?”李景隆心中一寒,继续问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何广义满面笑容,跟方才判若两人,“其实出京之前,皇爷也召见了下官,说了些怎么办差的话。曹国公,要不要听听!” 顿时,李景隆躺下翻身,背对何广义。 第43章 开始 “老子吃撑了想知道那些,这次办差你是首,老子不过是协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就算办错了,将来老爷子也能找理由推脱!” 李景隆躺着,脑子里却没闲着。 不过,他心中极其好奇。淮王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国朝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个犯事的藩王,到底怎么处理呢? ~~~~ 数日之后,淮安到了。 车队在淮安城外被守军拦住,一个按着腰刀的校尉,带人过来,狐疑的看着有些豪华的车队。 虽说是奉旨出京,但李景隆的车队在路上却收敛了旗号。但他坐乘的马车,都是李家的马车,完全是公爵规制。 “诸位是?”守军校尉不敢托大,开口询问。 “让你们淮安卫的指挥使周大年过来!”李景隆挑开车帘,板着脸问道,“就说故人相见!” “您是?”校尉继续追问。 李景隆眼神一冷,“还用我再说第二次吗?” 那校尉被眼神一激,顿时心中打鼓。再看看奢华的车队,还有那些穿着便装,但眼神中却带着杀气的护卫,心中一寒。 “您稍等,这就给你通报去!” 淮安卫深处内陆,虽然靠着运河,但多少年不打仗的地方,守军也都是没见过血的普通兵丁,与李景隆的家兵,还有那些便装的锦衣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没多久,一个武官骑马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你们这帮熊兵,管他什么车队,没有路引就要拦,就要查验!人家说是老子的故人,就是老子故人。他要说是老子的爹,你们也信?” “大人,那些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咱一大头兵惹不起呀!”校尉委屈道。 “揍性!”武官骂道,“你是守城的,怕个毛?非富即贵咋了,除了皇上和皇太孙,谁敢不守王法!” 嘴里骂着,纵马来到车队面前,顿时也是面色一凝。 淮安卫指挥使的官职不大,但也是有战功才能获得这么好的差事。那武官也是在边关厮杀过的,一眼就看出这车队的护卫,都是百战老兵。 “没听说哪位贵人来淮安啊!” 他脑子中正疑惑的时候,李景隆又在车窗中露出头来,笑道,“周大年,你不认得本公了?” “哟!”周大年赶紧翻身下马,笑着过去行礼道,“大少爷,您怎么来了?” 这周大年当年是跟着李景隆的老子,李文忠征过漠北的。当时也是李文忠的宿卫队官之一,几场仗下来有了功勋,暗步升迁到现在这个官职。 他当年是李文忠的宿卫,所以叫李景隆一声大少爷,不为过。 “你现在可富态了!”李景隆看了眼周大眼腰上的赘肉,笑道。 后者笑笑,低声道,“这地方太养人,不胖都难!” 李景隆勾勾手,后者上前,就听李景隆小声道,“本公奉旨来淮安检阅军务!”说着,继续道,“带本公去营里,别张扬!” 周大年一愣,眼珠转转,“是单独检查下官的卫军,还是........” 李景隆没说话,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挥舞大手,“赶紧,开城门!老六,吹号传令。营中所有告假的士卒将校,三通鼓之后回营待命,违令者,斩!” ~~~~ 淮安府,荷花池。 岸边大树阴凉下,朱允炆正和带着斗笠的姚广孝默默垂钓,两人似乎是坐了许久,可身边装鱼的竹篓中,却空空如也。 “我就不信了!”姚广孝有些暴躁的抽回鱼竿,“这么半天,一条都钓不到?” 朱允炆没说话,也忽然抽回鱼竿。只见他的鱼竿钩子上,一条鲜活的,怕是两斤重的鱼儿,拼命的挣扎摇晃尾巴。 “这条可不能再放生了!”姚广孝笑道。 朱允炆没有理会,把鱼儿从鱼钩上摘下来,然后顺手扔回水中。 “你.........”姚广孝不解。 “钓鱼之乐,不在钓多少,而在一个钓字!”朱允炆不屑道,“亏你还是出家人,性子这么浮躁!” “扯淡!”姚广孝也不是不屑,“钓了半天,你钓着的都给放生了,那你钓的什么鱼?” “粗俗!”朱允炆冷笑。 “钓鱼乃是谋生之道,王爷您若一味的小仁,反而失了本真!”姚广孝撇嘴,“再说,那些鱼儿嘴都钩坏了,你放回去他们也活不了。还不如,进了你我的肚儿,变成粪,还能做肥料!” “此乃天生万物,天理循环!天生万物供人,是给人食用使用的,所谓大仁是不赶尽杀绝,索取无度,给天下万物以休养生息,方能取之不尽!” “而王爷的小仁,则是两败俱伤。您看,那鱼儿活不了,你我的肚儿也是空空,还耽误大半天功夫,何必呢!” 朱允炆叹息一声,“你这和尚,有时是魔,有时是人,有时又有让人忍俊不禁的一面,到底哪面才是真的你!” 姚广孝笑笑,“哪面都是小僧,小僧是真我之人,不同之事说不同话而已!” 就这时,远处淮王府的内府管家快步走来,停在十步之外。 朱允炆眉头一皱,放下鱼竿走过去,和那人窃窃私语。 随即,朱允炆的脸色变得格外难堪。 “何事?”等朱允炆回转坐下,姚广孝急问。 朱允炆沉思道,“方才,李景隆进城了,说是奉旨检阅淮安军务!” “淮安这地方连个强盗都没有,检阅什么军务?”姚广孝脸色郑重,“再说,检阅军务需五军都督府数位都督一同前来,怎么就他自己来了?” “是呀,本王也奇怪!”朱允炆长叹一声。 “消息哪里来的?”姚广孝又问。 朱允炆一笑,“李景隆差人来说的,他悄悄的进城,也不来拜见,而是直接让人传话,真是奇怪!” 姚广孝想了许久,“王爷,他要检阅您的护军?” “没说!”朱允炆道,“本王的护军不过八百人,有什么可检阅的!” “您的护军之中,可曾和卫军有牵扯?”姚广孝又问道,“比如,私下收买驻军的强弓劲弩,重甲兵器,火药火铳?” “没有!”朱允炆摇头道。 姚广孝眼角跳动两下,“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他来干什么?总是来者不善,王爷您要小心应对!” ~~~~ 李景隆进了淮安卫的军营,召见指挥使以下所有将校军官。 而何广义则是一身便装,在城中转悠几趟,转头进了一家赌坊的后门。 “见过都堂!”赌坊的老板大腹便便,满脸横肉,恭敬的行礼。 “让你在淮安当差,不是让你享福你的,你看你身上的肥肉?”何广义不悦道。 赌坊老板不敢多言,只能俯首说是,口中请罪。 “本官的信,收到了?”何广义问道。 “收到,东西也都准备好了!”赌坊老板说道。 “能送进去?”何广义又道。 “能,淮王府本就有咱们的人,他王府几个护军头目,还是这赌坊的常客,都欠着这儿的银子,定能就范!”赌坊老板回道。 何广义满意的点点头,“去办事吧!上心些!” “喏!” 第44章 败露 外面灯火盏盏,满是荷花荡漾的湖面上星光荟萃。 棋室内光线却有些阴暗,朱允炆只身一人,看着眼前的棋盘有出神。 从下午开始,他左手黑棋,右手白子,自己和自己下棋。但下着下着,他忽然发现,无论是白子还是黑棋都陷入了死地,毫无生机。 这些年来,每当遇大事而不决,或是难以取舍,或是前程未卜的时候,他都喜欢自己和自己下棋,一来是静心,二来是解压。 但今天,胸腹之中越下越是烦躁,毫无章法可言。 哗啦一声,美玉做成的棋子被他挥洒一地。然后慢慢的起身,白色的布袜踩在精美的地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坐到书桌边,拿起一张便签,皱眉凑近灯火,细细的观看。 “臣景隆奉旨巡视淮安军务,公务在身未及入宫拜见,王且见谅。待皇命事,臣自当入宫,聆听淮王教诲。乞谅,景隆叩拜,望安!” 这是李景隆的亲笔,对朱允炆表达到淮安之后,没能第一时间觐见的歉意。按理说,这就是一封臣子和藩王,虚情假意客套的话。可不知道为何,朱允炆的心中,却格外的不甚安稳。 “李九江纨绔子弟,何等何等巡视军务?即奉皇命巡查,为何又偏偏淮安一处?” 姚广孝的话犹在耳边,朱允炆沉思半晌,眼神渐渐狰狞。 李景隆忽然来淮安,本就让人生疑。而派人送信送拜帖,更是让人疑上加疑,书他传话也好,写信也好,都是为了在安抚。 而且李景隆一来,就直接扎在了军营里,太过反常了。 “若真是那事被察觉了,李景隆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来人!”想到此处,朱允炆对外开口道,“叫李思远,张尽忠,杨达来见本王!” 他口中这三人,都是他淮王护军之中的领兵人物,更是他的心腹。其中杨达,更是他少年时的侍卫,是开国功臣营阳侯杨璟之子。当年杨璟为胡惟庸案坐死,是他母亲在朱标面前美言,救了杨达一命。 当年他就藩淮安之时,所部隶属护军只有八百人。但这些年刻意经营之下,绿林豪杰充斥其中,可顷刻之间召集两千人,都是敢战之士。 传令之后,朱允炆直接推开棋室的屏风,露出一间暗室。室内的布置,和他在东宫居住时一模一样。他慢慢走到书案边,重重的握住书案上列着的那把宝剑。 “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淮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朱允炆心中冷笑,“若只是巧合,还就罢了。若真是为那事而来,我,绝不束手就擒!” 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做之前就想过万一事情败露的后果。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再说若不做,将来朱允熥上位,也未必容得下他。可若是做了,还有一线生机。人生一世,须快意恩仇不可拖泥带水。他已经够窝囊了,不想窝囊一辈子。 灯光下,朱允炆拿着宝剑,快步走出棋室。 灯光照耀着他清冷的脸庞,他已不是在稚嫩的少年,眼神中没有丝毫胆怯。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脚步。 镇定的外表下是颤抖的心,他猛的想起,当年母亲死的那个夜晚。朱允熥扯着他的头发,被他按倒在花圃中,拳脚相加。 他有些羞耻,耻于自己当年的求饶还有胆怯。 他又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不一直伪装下去,为何要主动跳出来。即便是自己成功了,最大的受益者也不会是他自己。 这时,他想起了朱允熥当年打他时说过的一句话。 “你这人,眼高手低,优柔寡断,遇乱则变,居安则骄!” “你从没有自己的想法,你总是在不断的犹豫着,反复的改变着,你是个被情绪所支配的懦夫!” “放屁!”朱允炆猛的骂了一声,吓得他身后跟着的太监,连连后退。 接着,他又怒气冲冲的往前走,但当即将走向王府前堂的时候,脚步再次停住。 他望向妻子和儿子居住的地方,望着那边祥和安静的灯光,握着宝剑的手,瞬间无力了。 儿子已经开始满地跑,会咧嘴叫父亲了。再过几年,他就要学着读书写字了。平日那些,抱着孩子悠然自得的日子,其实也不是那么无趣。那些时候,也没想起过曾经的屈辱。 想到此处,他颓然的坐在连廊的长凳上。灯光照着他孤独的身影,形单影只。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 “王爷怕了?”听声音不用问,就知道是在王府中,扮作清客的姚广孝。 朱允炆没说话,也没有回头看他。 “事已至此,怕也没用。小僧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哪里有纰漏。进上去的那些沉香,都是经过重重炮制,断然查不出来的。” “人吓人吓死人,虽说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没错。但若总是自己吓自己,没事也吓出事来!”姚广孝继续说道,“且安心,静观其变!说不定虚惊一场而已。” “若真是败露了,该当如何?”朱允炆问道,“如今本王现在,连鱼死网破都做不到!” “那就三十六计走为上!”姚广孝笑道,“一身袈裟化作僧人,随小僧前去北地蛰伏,以图东山再起!” “谈何容易!”朱允炆黯然道,“方才,本王一下就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本王装也好,处心积虑的谋划也好,其实都是大错特错。因为本王,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实力和筹码!” “就好像两个人下棋,本王空有双手,连棋子都没有,如何跟人家下?一直一来,只不过是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自欺欺人罢了!” “没用的东西!”姚广孝心中暗骂道,“怪不得当日你在宫中,和你娘一块都斗不过那位,简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找他合作,实在是下了一步臭不可闻的棋!” “这人竟然草包到这种地步,平日看着心思缜密,而一旦遇到大事,则自己先乱了分寸,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想着,姚广孝神色一变。 “若那事败露了,以京城那位皇太孙的手段,定然不会一刀杀了了事。只怕还要细细查问一番,这草包到时候守不住,定然要把事全盘脱出。届时燕王,自己,还有其他藩王,以及自己这一辈子的谋划,都将荡然无存!” 渐渐的,姚广孝眼神变得冰冷。 看看左右,朱允炆身边的宫人都在十步之外,而且只有两人一抹歹毒浮现在他的嘴角。 他的手,又慢慢的搭在朱允炆的肩膀。灯光下,那绝对不应该是和尚该有的手,虽然手指修长,但骨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累月练习武艺所致。 “王爷莫慌,每逢大事要有静气,他巡视军务也好,有其他内情也罢,由他去。您想想,若真是那事败露了,锦衣卫早就带着毒酒上门了,那还能这么麻烦?” 听了他的话,朱允炆深锁的眉头也渐渐展开。 是的,没错!若真是那事败了,哪还用这么麻烦。直接几千军士来到淮安,城门紧锁接管城防,而后锦衣卫上门就是了。 姚广孝的手,轻柔的揉着朱允炆的肩膀。 见朱允炆脸色有所缓和,目光又看看左右。 “只有两个太监跟着,都在十步之外。我一下拧断这个草包的脖子,然后低呼王爷怎么了。那两个太监,必然仓惶上前。届时迅速出手,解决他们,逃出王府!” “嗯?不能走!”姚广孝心中又想道,“拧断脖子之后,要把他带回棋室,放把火装作他自焚,畏罪而死的模样才是天衣无缝!” 想着想着,姚广孝开始冷笑,手指的关节开始蓄力。 第45章 到你了。 姚广孝的手指,马上就要触碰到朱允炆的动脉。 只需要轻轻一扭,他的头颅就会如同果实在瓜秧上扭曲。 姚广孝的眼神中闪烁着丝丝狂热。 “王爷!”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呐喊。 姚广孝的手指骤然收回,而朱允炆也在此时站起来。 来的是朱允炆的贴身太监,是他这些年从低级太监中,刻意提拔起来的心腹之人。 “王爷!”太监跑到朱允炆面前,满头汗水,“您让奴婢去传三位将军,可他们都不在府中。都去了军营,他们家里人说,是曹国公设宴!” “什么?”朱允炆一惊。 而姚广孝则是瞬间醒悟,定是那事败露了! 李景隆之所以一来淮安就扎进军营,定是要收拢兵权! ~~~ “喝,喝!” 军营之中灯火通明,几张酒桌上,淮安本地的卫所军官们,已是酒劲上头面红耳赤。到处是他们肆无忌惮的笑骂,放浪形骸。 李景隆也酒至半酣,走路脚步发软,端着酒杯满嘴污言秽语,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殿下命我收拢淮安的兵权,就是不信任本地的驻军!”他心中暗道,“淮王案既要办得漂亮,又不能满城风雨,控制好这些本地驻军是关键!” “兄弟们!”李景隆端着酒杯,走到酒宴当中,对着已经嘴了的军官们大喊,“本公奉皇上之命,巡查淮安军务。来之前有人和本公说,淮安是运河重镇,温柔富贵乡。那的当兵的,也就看个大门抓个小偷,未必能打仗了!” “可本公子这一看,都是好样的!”李景隆继续大声道,“都是胳膊上跑马的好汉子,即便是手下的儿郎们差点,可也差不到哪儿去。边关上呆几年,见点血也都是好兵!” “公爷说的是!” “曹国公明鉴!” 众人乱哄哄的叫好,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曹国公刻意抬高他们,他们自然高兴。其实听闻曹国公骤然到来,许多人心中还在打鼓,甚至有些忐忑。 淮安驻军是小卫,所部只有一千六百人。挨着运河边,有无尽的好处,而如今天下太平,军务上自然有些怠慢。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喝兵血之类的,但这些武官们,私下里做些买卖,受些过往船只的黑钱,都以捞钱为主。 倘若真让曹国公查出什么来,大家伙都要倒霉。 但此刻见李景隆尽说他们的好,不免心中忐忑尽去。而且还想着,等酒宴之后要不要给曹国公解解乏,等他老人家走的时候,再送些土特产。 “来,接着喝!”李景隆大声道,“今儿呀,不喝躺下几个,就不是好样的!” “好!”众人又热烈举杯。不谈别的,单是当朝国公给他们敬酒,就够他们日后说的。 但乱哄哄的酒席之中,有单坐在一桌,身上盔甲和旁人不同,神色也不同的武官,却只是浅浅的尝了一口。 “你们仨怎么不喝?”李景隆踉跄着走去,大声道,“是看不起本公,还是嫌酒不好?” “下官等不敢!”三人起身行礼,“下官等是淮王护军统领,职责重大,不敢多饮!” 又一人开口道,“淮王驭下极严,每日清晨都要点操,明日若发现下官等醉酒,下官等难逃军法!” “请国公体谅则个!” 李景隆知道这三人是谁,李思远,张尽忠,杨达。严格意义上讲,他们都属于淮王朱允炆的私臣。大明藩王麾下都有可以调动的护军,多则数万少则数千,属于藩王的私军。 “哎,怎么都娘们唧唧的!”李景隆笑道,“什么职责重大,你们淮安这地方,是有倭寇啊,还是有鞑子啊,顶多是点毛贼,用的着你们吗?且坐下饮酒,王爷千岁怪罪下来,有本公顶着!” “下官等实难从命!”杨达说道,“今日听闻曹国公召见,以为是有军务。下官等军营之中,尚有许多事未处理。”说着,顿了顿,“国公海涵,日后下官等亲自给国公请罪!” 顿时,李景隆拉下脸。 三人硬着头皮起身,行礼告罪。他们也不想得罪李景隆,但这酒实在不能再喝了。再说,他们也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寻常。李景隆贵为国公,又是奉皇命巡查军务,怎么会一来就和这些丘八饮酒作乐? “国公赎罪,下官等先告退!” 说完,三人后退,转身离去。 “呵!”场面有些尴尬了,李景隆大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 却说三人离开酒宴,朝马厩走去。 李思远看看左右,周围空无一人,小声开口道,“曹国公既来巡查军务,明日定要到我等我营中。一些不敢相干的人先藏起来,那些兵器火器也都藏起来!” “哥哥放心,我等晓得!”其他两人说道。 “吁!”李思远走入马厩,安抚下自己的战马,接着缰绳说道,“奇怪了,马厩这等重地,怎么一个哨兵都没有!” “哼,这些卫所驻军就是样子货!”杨达冷笑道,“驴粪蛋子表面光,整日养尊处优的,哪里还能打仗!” 正说着,三人同时眼神一凝,随即马上战成一个三角形,手摸在腰间武器上。 他们三个,听到了些许轻微的声音。 “方才听到了吗?”李思远说道。 张尽忠看着远处漆黑的阴影,“小弟好似听到了弩箭上弦的声音!” 嗡,声音突然而至。夜色中,似乎流星乍现一般。 紧接着,弓弦弹射的声音不绝于耳。随即噗噗的,满是利刃入体的声音。 无数支箭,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把三人淹没。 当啷,手中长刀落地,三人口中鲜血不止,气息微弱的瞪着眼,看着前方。 一处阴影之中,数十个手持军弩,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整齐的出现。 “你们....咳,咳.......”扬达想说话,鲜血却从口中喷涌出来。随即不甘心的头一歪,当场气绝。 那些锦衣卫端着军弩围住三人,为首的锦衣校尉倒转绣春刀,噗噗三下,挨个在他们后心的位置,深深的扎了进去。 “死了?”有一处黑影中,有人开口,何广义的声音。 锦衣校尉回礼,“回都堂,死透了!” “让你们喝就不喝,非要出来送死!”此时,另一个阴影中,一人背着手慢慢走出来,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何广义也慢慢现身,腿边跟着那只细犬,寸步不离,夜色中眼神明亮。 “杀了他们三个,还有那么多淮王护军!”何广义叹息一声,笑道,“这些事,还要拜托曹国公。下官麾下的儿郎们,可不大够用!” 李景隆此刻,哪里还有半点酒气,回头看着身边人,“本公的人到了没有?” 他身后的,正是淮安卫的指挥周大年,“大少爷,您的人已经坐船上岸了!” 李景隆当然是有备而来,他先行一步,随后京中有两千士卒紧随其后。为了避免引人耳目,这些士卒要悄悄的进城。 一旦这些兵进城,淮安就尽在李景隆的掌控之中。 “去把淮王护军的营地,围起来!”李景隆又对身边一名李家家丁老兵说道。 “家主,都杀了?”那名李家老兵开口问道。 李景隆皱眉深思,摇摇头,“想想其他的办法,最好是让他们别轻举妄动即可!” 何广义闻言皱眉,“曹国公,别坏了大事!” “哎!”李景隆长叹,指了地上三具尸体,“他们三个或许该死,可那些护军也该死吗?都是大明好儿郎,爹娘含辛茹苦养大,就这么不明不白杀了,咱老李办不到!围起来,没有军官领头,接不到淮王的手令,他们也不敢和咱这个钦差硬抗!” “你要保他们?”何广义问道。 “不是保,而是怜惜他们,他们和我老李一样都是当兵的!”李景隆少见的脸色郑重,说得斩钉截铁,“死在边关行,死在战阵之上也行,可这么不分良莠都杀了,不行!他们,也都是大明的兵。回头我自在殿下面前请罪,把这些护军打散发往边关效力!”说着,继续道,“殿下仁德,想必能明白我的心思!” 何广义看了他许久,忽然一笑,面露赞许,“下官还是第一次见,曹国公如此的男儿豪情!”说着,竖起大拇指,“够爷们!” 李景隆也咧嘴一笑,“你若早请我去你家内宅坐坐,就早知我是个爷们了!” 何广义脸色大变,忍着怒气,“你再说一次?” 李景隆笑着转身,“控制城池,控制军营是我的事。下面,该你出场了!” 第46章 给我陪葬 “李景隆自来了淮安就扎在军营里,是为了兵权!” 王府璀璨的灯火之下,朱允炆的脸色格外狰狞。 他不笨,姚广孝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 “而且,以东宫那位的手段,只怕李景隆绝不单单只是带了那么点人进城!”朱允炆盯着姚广孝,开口道,“说不定,本王的王宫,现在已经被他们围上了!” “千岁。”姚广孝笑笑,“何必胡思乱想?” 朱允炆没说话,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没来由的,姚广孝心中微微有些慌乱,侧身两步说道,“小僧已说了,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自己吓自己,一切都还没定论,人家还没动手,自己就把自己给吓死了。小僧以为,当务之急,是王爷再派人去打探,然后再做准备?” “没有准备!”朱允炆狰狞的冷笑,“他们既然来了淮安,就没想过让我有所准备!”说着,又是一笑,上前两步,“再说,我准备什么?拿什么准备?我现在只有两条路,死或者逃!” 说着,笑声骤然加大,不能自己,仿佛眼泪都笑出来了,“再说,我若真和你逃了,只怕死得还更快些!”说到这,话音突然变成咆哮,“弑君之罪,谋害祖父之大逆不道,我之所以不在乎,是因为我想他们都去死!” “但,我不蠢!我知道逃了就是一死,还是那种野狗一样的死。你为了你背后的主子还有你所谓的大爷,是不可能让我活的!” 没错,朱允炆说的一点都没错。 此时此刻,最好的结局就是朱允炆悄悄的死掉,让所有的秘密都跟他去阴曹地府! 姚广孝的脸上没有了笑意,在朱允炆刀子一样的目光下缓缓后退,轻声开口,“殿下既然想通了,此时歇斯底里,发无用之火一点用处都没有。当务之急........” 说着,他突然在朱允炆的眼中,看到一股让人心悸的情绪,杀气! “你!”姚广孝冷笑,“要留下我?” 朱允炆点点头,微微一笑,“对,你给本王陪葬,也不错!” “王爷!”姚广孝先看看左右,“这可有些不讲理!” “因为一切都是你,都是你撺掇怂恿,都是你!”朱允炆咆哮起来,“若不是你,我即便心中有所图,可也大概不会执行,只会把这些仇恨埋在心里。因为你,我从人变成了鬼,现在就要魂飞魄散!” 姚广孝微微叹息一声,“淮王千岁,北平那边正好有句话,形容你这种人!”说着,笑笑,“过不去喝赖裤裆兜水!” “你总是把所有的错都归咎给别人,哎!”姚广孝再叹道,“是非大丈夫所为,我等所谋划之事,是赌。既然你已坐下下注,输了就不要后悔!” 说到此处,又退两步,“你留不下小僧的,小僧自幼习武,也曾上阵杀敌..........” 突然,姚广孝耳朵动动,急忙闪避。 嗡地一声,弓箭声响,紧接着姚广孝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远处黑影中,一个手持弓箭的汉子,慢慢走了出来。 一支弓箭穿透了他的小腿,他狼狈的栽倒,血流如注,额头因为痛苦满是汗水,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还有无尽的恐惧。 他恐惧的目光,让朱允炆格外的快意。 “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朱允炆大笑道。 疼痛几乎让姚广孝昏过去,面对朱允炆的步步逼近,他在地上往后趴着。 “淮王千岁,定是有什么误会,小僧从没有害您之心......” “接着说!”朱允炆眼球都是红的,笑着说道,“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你接着说!” 姚广孝疼得直吸冷气,“千岁,何至于此?”说着,看已走到他面前,暗箭伤他的汉子,还有远处,几个冲过来的黑影,慌乱的说道,“千岁既然身边有如此壮士,小僧如何还有机会害您。跟小僧走吧,去北平。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你杀不了我,你的主子也要杀我!”朱允炆冷笑道,“恐怕,不等我到了北平,就已经死了!”说着,站在那,对着天空,“你,给我陪葬吧!到了那边,当我军师,帮我谋划!” 他笑着,眼泪已经落下。 “殿下............” 姚广孝还要再言,却直接被几个汉子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放开我!”姚广孝拼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 “你们是谁?”姚广孝又对那几个汉子大声喊道,“如今淮王已经如危卵,朝廷破门之人即可便到,尔等也要跟着他一块去死吗?你们可知我是谁,方了了,我给你们一生一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别浪费唾沫了!”朱允炆笑道,“你道这世上谁都可以收买吗?他们几个,其实当年在京城中,还是公侯家的子弟,未来前程无量的。” “比如暗箭射的那位,永嘉侯朱亮祖的小儿子,他爹和大哥都让皇祖父用鞭子给抽死了,他被流放打入贱籍。是我,派人花重金把他买回来!”朱允炆笑道,“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是心中有滔天仇恨之人!” “他们和我一样,都恨皇帝。老爷子毁了我的家,也毁了他们的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姚广孝惊恐的大喊。 朱允炆的笑声说停就停,唰地一声抽出手中宝剑,对准了姚广孝的胸口。 后者竭尽全力的扭曲着,如同一条蠕动的蛆。 “别怕,不疼的!”剑尖儿对准了胸膛,朱允炆双手倒持剑柄,缓缓向下,眼睛中满是激动和兴奋,“我扎得很准,你会死的很快!” “殿下!殿下!”皮肤被刺破,姚广孝绝望的大喊,“不!” “哈哈哈哈!”朱允炆大笑,慢慢用力,剑尖儿已经刺入肌肉,“不疼的,是不是?” “殿下一心求死,那王妃呢,殿下的嫡子呢!”姚广孝继续大喊,“小僧带他们走,小僧对天发誓,绝对善待他们。殿下,难道你想他们也死吗?” “他们不会死!”朱允炆略顿,“我死了,皇祖父不会让任何人动我的子嗣,哪怕我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噗嗤!鲜血在胸膛开始泛出。 “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永远都没机会报仇!”姚广孝脑中一动,沙哑着大喊,“我能帮你报仇,不会让你白死!” 朱允炆的剑,停住了。 姚广孝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大口的喘气,“对你来说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可你死了,我家主人也不会对东宫俯首称臣,其他七位藩王也依然会继续联合,暗中谋划!” “我若不死,出了淮安便会四下传言,说你是被皇太孙害死。假若有一天,我大业终成,定然会昭告天下你是何等贤良之人,是如何被人极度陷害,最后除之而后快!” “会把你写进史书之中,届时你不但无罪,反而在后人的心中,还是个悲情的英雄。你的子孙后代,也会以你为荣!” 第47章 你没有良心 “明知你说的假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相信!” 朱允炆盯着对方,“因为你骗过我很多次了!” “小僧发誓!”姚广孝赶紧大声道,“若不能善待王爷的妻子,若忘记今日所说,哪怕只有半个字,被野狗撕咬分尸,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朱允炆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时,远处有人仓惶跑来,“王爷,王爷,锦衣卫冲进了王府,奴婢们拦不住!” 姚广孝大急,喊道,“王爷,小僧已发誓了!” “如此,好!”朱允炆还剑入鞘,冷冷的看着姚广孝,“我在地狱等你!” 说着,对一个汉子一指,“陆大林,你一会帮着他,带王妃和少主走!” 叫陆大林的汉子没说话,只是无声的点头,随后郑重的拱手下拜。 “我乃故太子之子,宁愿死也不愿受辱!”朱允炆看着身边最铁杆的几个心腹,“诸君,谁愿意随我去死!” 几个汉子齐刷刷上前一步,无人退缩。 “好!走!”朱允炆大步向前。 “我的妻儿送你主子那里,赵嬷嬷若是活着,让她继续伺候。” 呼,呼! 姚广孝终于安全了,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见身边的汉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咧嘴笑道,“你姓陆,你爹是谁?” “家祖,吉安侯!”陆大林说道。 “原来陆侯之后,失敬!”姚广孝疼得哼哼几声,“劳烦扶小僧一把,然后咱们带王妃.........” 陆大林弯腰,拉起姚广孝。 电光火石之间,姚广孝右手疾动,袖子中一把三角锥刀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直接穿透了对方的咽喉。 噗通,陆大林捂着喉咙,在地上翻滚扭曲。 “都他妈说,佛爷练过!”姚广孝再看看四周,听到前边传来的喧哗,呲牙咧嘴的朝阴影中走去,“他娘的,还说你不蠢,发誓都信,老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看着精却比谁都傻的玩意儿!当初生你,都不如洒墙上喂苍蝇!” “今日差点翻车,要是死在你的手里,佛爷一世英名全他娘的毁了!” ~~~ “王爷!”何广义站在几个火把下,随意的对朱允炆拱拱手。 他眼神中有几分诧异,因为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朱允炆,是那么的平静。 “锦衣卫居然威风到可以私闯王府了?”朱允炆冷笑一声,“王府侍卫何在?” 呼啦一声,王府大门口,数十个护卫围在朱允炆的面前,手中刀枪对准了前方那些锦衣卫的番子。 “通知本王的护军,拿了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子!”朱允炆继续道。 他现在,要争取时间。场面越僵持,对他越有利。 “王爷,没用的!”何广义轻叹,“奉圣谕,淮王朱允炆谋反,锦衣卫办案!”说着,看看朱允炆,“没有皇上的旨意,下官长几个脑袋,敢对您不敬?” “谋反!”朱允炆脸上的肌肉颤抖,“欲加之罪!说本王谋反,证据呢?” “锦衣卫在您王府中有人!”何广义开口,“下官也不想玩什么虚的,不想耗费时间!”说着,拍拍手。 随即,在朱允炆杀人的目光中,淮王府一个女官,捧着一口箱子,从远处过来。 这人,是朱允炆妻子马氏的陪嫁。 “锦衣卫果然神通广大!”朱允炆冷笑道。 何广义也不敢分辨,示意那女官打开箱子。 无数人目光之下,一件龙袍跃然出现。 “说您谋反您就谋反,您看龙袍都有!”何广义微笑道。 “呵,栽赃嫁祸,粗劣的手段而已!”朱允炆笑道。 “越简单,越直接有效!”何广义说道,“王爷,有些事您心知肚明的,何必做无用的挣扎?您是非要让下官不敬,还是您自己给自己留颜面?” “是啊,我毕竟是龙子龙孙,要我死怎么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罪名!”朱允炆冷笑,“不过,我乃故太子之子,岂能受你之辱!” “哎!” 何广义长叹,对身边人说道,“去搀扶淮王过来,多做轻点!” “喏!”几个锦衣卫校尉,大步上前。 “宁死不受辱,诸君还记得吗,尔等破家之时,动手的也是这些番子!”朱允炆对身边的心腹们大喊,“随我杀!” “杀!”众人大喝一声,挥舞兵器上前。 而一些不明所以的王府护卫,也抽刀怒吼,厮杀而来。 眼看着王府之地,就要血流成河。 但就在这一瞬间,整齐的脚步骤然轰鸣。 一队手持奇怪兵器的士卒,大约有百人,从大门外冲了进来。眨眼之间,排成整齐的队列。他们的手中的兵器,对准了朱允炆的人。 “放!” 砰砰砰! 一连串轰鸣伴着烟尘,还有火光瞬间而至。 冲过来的淮王心腹,如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整齐躺下。 眨眼之间,死伤惨重。 当啷,朱允炆手中的宝剑落地,呆呆的看着冒烟的兵器。 “火铳?” 这些人,正是朱允熥新组建的火器兵。 “啊!!!” 地上,有未死之人翻滚哀嚎着,满是残肢断臂。 些许侥幸未死之人,已被新型火枪洪武造的威力震慑,目光呆滞。 与此同时,那些射击完毕的火铳兵从腰间拿出弹丸,再次快速的装填起来。然后又有无数枪口,对准了朱允炆。 “这是什么火铳?威力这么大,这么准?”朱允炆愣愣的问道。 “皇太孙殿下亲自督造,洪武造神火枪!”何广义说道。 朱允炆一笑,“他欺负起我来,手段还真是多!”说着,望了眼身后王府中的灯火,一屁股坐下,“我说过的,不受辱。既然不能抓几个垫背的,那我就自己上路!” 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瓷瓶,眼看就要张嘴吞下。 “汪!” 一声狗叫,一只狗快如闪电一般从何广义身后出来,直接咬住了朱允炆的手腕。 “畜生,滚开!” “汪!”猎狗低吼,咬着朱允炆的手臂不住摇晃。那瓷瓶拿捏不稳,滚落地上。 紧接着,猎狗直接开始撕咬朱允炆的脸庞,仿若吃人的野狼一般。 “啊!”朱允炆推拖着,厮打着,惨叫着。 何广义开口,“回!” 嗖的一下,猎狗返回他的身旁,在脚边蹲下,吐着带血的舌头。 “你们,都欺负我!”朱允炆脸上血肉模糊,放声大哭。 “哎!”这时,又是一声叹息,悄然而起。 “你摸着良心说,我欺负过你吗?” 朱允炆的嚎哭,马上停止。 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何广义等锦衣卫卑微的躬身,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带着斗篷的人,缓缓现身,“哦,我忘了,你没有良心!” 朱允炆死死的盯着,咬牙道,“朱允熥!” 第48章 棺材 斗篷缓缓摘下,朱允熥穿着微微束腰的,灰色圆领常服,头上是一根普通的发簪,没有任何冠带。但整个人在灯火下显得特别挺拔,与面目全非,满脸血泪的朱允炆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殿下您坐!” 人群中,李景隆搬来一张藤椅,放在朱允熥身后,随后侧身按着腰刀,站在朱允熥身前,既保证了朱允熥能看到前方,又能阻挡对面有人冲过来。 朱允熥缓缓掀起袍服的裙摆,翘着二郎腿坐下,而后身子微微的往左倾斜,手肘压在了扶手上。 “你错了,没人欺负过你,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朱允熥缓缓开口道,“但我也错了,我以前认为你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被宠坏了,有些小聪明而已。”说着,目光如刀盯着对方,“殊不知,你原来是个狼心狗肺,毫无人性,白披了一张人皮的畜生!” “呸!”朱允炆狠狠的吐出一口血水,然后盘腿坐在地上,仰着头瞪着朱允熥,“你是胜利者,你说什么都有道理。多说无用,来吧!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绝不求饶!” 朱允熥反而淡淡一笑,“死,你急什么!”说着,顿了顿,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微微倾斜右边,继续开口,“若让你简单的一死,我还用来吗?” “我就知道,你要折辱于我!”朱允炆大怒。 “呵!”朱允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开始大笑,“哈哈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人呀,临死都要怪罪旁人。”说着,笑容停住,眯着眼睛,“你做出那等天理难容人神共愤之事,简单的一死,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孤知道!”朱允熥的语气变化,自我的称呼从我变成了孤,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你这样的人,不管做了什么,都不会自我反省。所以孤今日,也根本不会同你说教!” “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根本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你心中压根就没有勇气。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只不过都是为了你那可笑的面子,觉得事已至此,不能在孤面前丢人。” “你是死定了,可有些事你若不说清楚,孤让你连死都是一种奢望。锦衣卫的手段之下,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朱允炆眼神闪动几次,咬牙道,“你要对我用刑?我可是故太子之子,是朱家的........” “闭嘴!”朱允熥喝道,“孤已经传旨给朱家的宗正,三叔晋王。你朱允炆的名字,已经在朱家的族谱上除去。而且你死之后,不得入王陵,没有谥号,没有墓铭,连随葬品都没有!” “不过,皇爷爷恩典,可以赏你一口棺材。” “你...........”朱允炆已是说不出话来,眼泪顷刻而下。 朱允熥所说的这些,对他而言,等于是把他全部抹杀。对方不但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连他死亡的尊容也一并给剥夺了。 视死如生,即便是宫廷斗争血流成河的大唐。父子兄弟厮杀之后,也会给失败者以哀荣! 朱允熥大喝一声,“那是,谁的主意?你的同谋还有谁?” 灯火下,朱允熥的咆哮,悠长的回荡着。 李景隆对着身后人一挥手,整齐的脚步响起,火器兵瞬间退去。 何广义也是一挥手,锦衣卫番子们也如潮水退去。 傅让,廖家兄弟,阿斯愣等侍卫,按着腰刀走向四周,虎视眈眈的警戒。 “说!”朱允熥再道。 “是我自己的主意!”朱允炆看着他良久,梗着脖子说道,“没有同谋!”说完,出人意料的,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朱允熥。 “你不但坏,而且还蠢!”朱允熥笑道,“朱家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玩意,死到临头你还帮别人遮掩,你不是一般的蠢,你是蠢到家了!你当孤不知道,你们暗中什么狗屁几王联盟吗?你当孤不知道,你暗中做了些什么吗?” “暗中招揽江湖绿林人士,暗中召集了一批被老爷子赐死的勋贵之后,暗中囤积兵甲,还有那........” “你知道了还问我?”朱允炆大声道,随后嘲讽的一笑,“几王联盟你都知道,那我问问你,你敢不敢把他们都杀了?”说着,大吼道,“有种,你把他们都杀了!” 说到此处,他眼中闪现出莫名的光彩来,语气十分的激动,“你把朱家的子孙都杀了,就剩下你和老头子两人,那多好!哈哈,哈哈,等老头子死的时候,他灵堂前边,只有你一个人跪着。哈哈,哈哈,你一个人抬棺材去吧!” “你疯了!”朱允熥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对方,“已经不说人话了!”说着,微微顿了下,“既然你执意如此,孤也不想和你废话了,你去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朱允炆还在疯狂的大笑,“杀我,杀我吧,你早就想杀我了是吧。其实你早就想我死,在宫里的时候你还假惺惺的说什么盼我到了封地好好的过日子,其实你心里恨不得早就杀死我!” “你说我没有人心,你又何尝不是。你要装出兄友弟恭的模样给世人看,你要在老头子面前做个厚待手足的好孙子。” “朱允熥,这一世我斗不过你,来世也不会放过你,你抢了我的东西,早晚要百倍偿还回来!” “今日我死,翌日就是你。那张椅子你坐不安稳,我死之后化作厉鬼,缠着你,诅咒你。你的子孙........” 朱允炆正在大声咒骂,却一下被人按住手脚,紧接着李景隆直接用一团东西塞住他的嘴。 “唔!唔!”朱允炆徒劳的挣扎着。 何广义再对身后挥手,几个锦衣卫抬着一口木棺过来。 就是一口简简单单,最寒酸的随意用木板拼凑起来的棺材,上面还满是木头的倒刺儿,连漆都没有刷。 “唔!................唔!”朱允炆被人捆住手脚,以头抢地,瞳孔已全变成血色。 “天要人灭亡,必让其疯狂!”朱允熥叹息一声,“不是没给过你机会,有今日,是你咎由自取!”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孤会让人把你埋葬在你娘身边的,你们娘俩去下面团聚,也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就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啼哭,“王爷!” 还有一个孩子,惊慌失措的呐喊,“父亲!” 第49章 请千岁上路 “王爷!” “父亲!” 响亮且痛彻心扉的哭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又迅速消逝。锦衣卫的汉子们,把闻讯赶来的淮王妃马氏,还有蹒跚学步的朱允炆之子,拦住了。 听到哭声,一直在挣扎的朱允炆忽然不动了,他看着声音来临的方向,突然泪如雨下。而后,又拼命的挣扎起来,几个身强体壮的锦衣卫,居然都有些按不住。 “呜............呜.......” 他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大骂。 “姚广孝,你不得好死!” 朱允熥慢慢走到声音发出的地方,看着面色苍白的马氏,还有吓得浑身发抖的朱允炆之子。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朱允熥蹲下,看着孩子说道。 那孩子躲在母亲怀中,而在朱允熥说话的那一刻,他的母亲死命的把他抱在怀里。 马氏是认得朱允熥的,她不敢看朱允熥的脸,只是低头嚎哭。 “他做的事,你知不知道?”朱允熥问道。 马氏没说话,只是哭。 “你应是知道一些,但孤,还有老爷子,不想追究!”朱允熥摸下孩子的脸,“以后,你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你若是给他教输仇恨,朱允炆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 马氏突然抬头,惊恐不断点头,死死的抱着孩子。 身为朱允炆的身边人,她多少都知道一些。多少次梦中,她的丈夫都在咒骂着眼前这位。 “你是谁?”朱允炆之子,忽然问道。他比六斤大一些,可看起来比六斤瘦不少。 “我是你三叔!”朱允熥苦笑道。 “我爹呢?”那孩子问道,“有人说我爹爹被坏人抓了,我爹呢?”说着,继续问道,“三叔,你救救我爹好不好?” 马氏惊恐的目光中,朱允熥把孩子抱在怀里,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没人抓你爹啊,你爹是出门办事去了!” 孩子面上一喜,“那他多久回来!他答应我,等到了秋天,要带我抓野兔!” “为什么要抓野兔?”朱允熥笑道。 “抓着玩啊!”孩子拍手道,“兔子跳得可快了,狗都抓不到!” “那是你没有好狗!”朱允熥笑笑,头也不回,“广义!” 何广义微微行礼,“去!” 嗖的一下,那只狗儿迅速跑到朱允熥身边,蹲下后不住的摇晃尾巴,眼里都是讨好。 那孩子先是畏惧的躲闪一下,而后慢慢的伸出手,摸下狗儿的脑袋。 “唔唔!”狗儿嘴里发出欢快的声音,尾巴如同扫帚一样晃着,大脑袋不住的往孩子的怀里钻。 “哈哈,哈哈!”孩子发出欢快的笑声,抱住了狗儿,任凭它用舌头,舔着自己的稚嫩的小脸。 “多好的孩子!”朱允熥对马氏笑道。 马氏跪下,重重的叩首。 “这狗儿送给你了!”朱允熥又摸摸孩子的头发,“它会陪着你!” “谢谢三叔!”孩子笑道,“等爹回来,我们一道去抓野兔!” 声音传到后方,传到朱允炆的耳朵里。 他的泪水,早就如同瀑布一般。 “千岁,送您上路!”一个锦衣卫低声细语。 而后,几个人把他直接放在了木棺之中。 朱允炆的视线中看到最后的景象,是锦衣卫把棺材盖子合上,再往后他听不到半点妻儿的声音,耳中充斥着锤子砸着铁钉的声音。 几个锦衣卫蹲在棺材前,用手里的锤子,把巴掌长的铁钉,狠狠的钉下去。 铛铛,隐有火花闪烁。 咚咚,那是朱允炆用头,撞击棺材的木板。 没多时,棺材被钉死了,静静的放在铺着石板的地上。 那一头,孩子被奶娘抱走,马氏依然跪着。 “让臣妾,再看我们爷一眼,行吗?”马氏开口。 朱允熥没说话。 “让我们知道他埋哪,行不行?”马氏哭求,“以后,让孩子有个拜祭的地方!” 朱允熥还是没说话。 “您,别那么狠心,到底是一父同胞啊!”马氏连连叩首,额头血流如注。 “你是个贤惠的女子,皇爷爷也好,孤也好,日后都不会迁怒于你!”朱允熥缓缓开口,“还是那句话,你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说着,顿了顿,“孤也不会不管你们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依旧如故!” “殿下!”马氏哭到嗓子沙哑,“让臣妾再看一眼,就一眼!” 朱允熥摇头,转身挥手。 “王爷!”马氏在别人拉扯的那一刻,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早就劝过你,你不听啊!你不听啊!你让我们娘几个怎么办,怎么办?” “你就不能求饶不能低头吗?王爷.........夫君..........夫君.........” 朱允熥缓缓走到棺材前,蹲下了身子。 他听到里面传出,用头撞击木板的声音。 “你现在知道悔,晚了!” “你现在想说什么,也晚了!” 说着,朱允熥对旁边伸手。 那件锦衣卫送进淮王府的龙袍落进他的手中,他缓缓展开,盖在棺材上。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正好覆盖在棺材的正面。 “这龙袍,是新的!”朱允熥缓缓笑道,“一次都没穿过,你知道是谁的吗?” “不是爷爷的,更不是我的,是父亲的!本来父亲下葬的时候,皇爷爷的意思是把这件给他带上!”朱允熥苦涩的笑道,“可是老爷子想了想,还是没有放进随葬品的单子中!” “皇爷爷说,人都死了,给龙袍也没用了。就算给他上个皇帝的尊号,也没用了!” “皇爷爷还说,父亲活着的时候没有当皇帝的福气,死了之后给他龙袍,他也受用不了!” “一切都是天注定,谁也不能和天相抗!” 撞击棺材的声音停住,朱允熥拍拍棺材,继续开口,“今天,我把这件袍子送给你,让你带着他上路。等到了那边,你去问问父亲,问他你有没有资格穿?” “另外,若你去那边见到了你母亲,也问问她。你为何会落到如此下场?再问问她,当年她做了什么,报应在你身上!” “你应该是能见到你母亲的,因为你们都在地狱!” 咚咚,棺材又开始被猛烈的撞击起来。 “我曾答应过皇爷爷,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朱允熥苦笑道,“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说着,又有些残忍的一笑,贴着棺材,小声说道,“但这种法子,比见血还残忍!” 活着入棺,活着埋! 朱允熥站起身,忽然觉得夜风有些冷。 李景隆及时的把斗篷,给朱允熥披上。 “孤,先回京!”朱允熥开口道,“剩下的事,交给你们!”说着,带人远走。 众人跪送。 ~~~ 李景隆等朱允熥走远之后,才直起身。 “老何,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李景隆对何广义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何广义淡淡的开口,“劳烦曹国公的人,继续把守着王府,别让人跑出去!” 李景隆不解,“既然没什么事了,还守着干啥?” 何广义一笑,没有多说,却对那些锦衣卫们用了个眼神。 肃立的锦衣卫们开始嗜血的四下涌动,不多时周围便响起了人临死的惨叫声。 李景隆愣住了,听到何广义冷冷的下令,“王府六百三十八人,除却王妃和淮王的子嗣都杀了!” “都杀了?”李景隆大惊失色。 “明日,会有新的奴婢来!”何广义笑道。 看着他的笑容,李景隆没来由的浑身发冷,“我以后,再也不招惹你这活阎王!” 何广义看看他,低声道,“皇爷的令!” 第50章 闲暇 “拉远点杀,别吓着小王爷!” 何广义背着手,身上没有沾半点血,但说的话中却满是血腥。 淮王妃马氏抱着懵懂入睡的孩子,双手捂着他的耳朵,在屋中泪流满面。几个忠心的老仆,惊恐的站在她身旁,面色惨白毫无血色。 锦衣卫的人,从外面开始杀,一直杀进了王府的内宅。 铛铛,何广义在外面轻轻敲门。屋里的人顿时一个激灵,马氏抱着孩子,蜷缩在床榻的一角。 “皇太孙说了,不动我们娘俩的!”马氏低声哭道。 外面的何广义似乎听见了马氏的声音,开口道,“王妃勿怕,您和小王爷是金枝玉叶,没人敢冒犯!不过,您身边的人,下官要带走!” 说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马氏抱着孩子又蜷缩得更厉害些,怀中的孩子朦胧的睁开眼。 “娘娘!” “小姐!” 屋内,那些淮王府的老仆明白了什么,无助的向马氏求救。 可马氏却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和眼睛,背对着他们。 何广义进屋看看,“带走!” 数个如狼似虎的番子冲进来,不等那些仆人尖叫,手中的刀柄熟练且精准的击打在他们后脑上,顿时让这些老仆,一个个都昏死过去。然后被人拖着,拖出门外。 “王妃早点歇息!”何广义躬身行礼,“天亮时,会有别的奴婢前来伺候您和小王爷。” 说完,他缓缓退出去,并且关上房门。 “母亲!”朱允炆之子,在马氏的怀抱中问道,“他们为什么打孩儿的奶娘?” “他们是在玩闹呢!”马氏颤抖着哭道,“儿,睡吧!快睡吧!” ~~~~ 天边微微泛出光亮,今日的清晨,有着毛毛细雨。 一辆辆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车,从王府的后门出来,驶向远处的山丘荒野。 吱嘎吱嘎的车轮转动之中,依稀有红色的血液,在车厢的缝隙中,洒落地面。 与此同时,在王府的另一处门前。几个风尘仆仆的太监,带着同样疲惫的,数十个宫人,低着头谦卑的进入王府,开始清扫庭院。 庭院清扫了,就干净了。 亭台楼阁依旧如故,假山池塘静谧如初。 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等到真正的天光大亮,阳光普照,整个城池鲜活起来的时候,昨夜所有的异样都显得那么渺小。 没人注意到,淮王府边上的军营换了新的士卒。更没人注意到,原来那些淮王的护军,已经上船开往别处。 更没人注意到,一艘只拉着一口棺材的船,在运河上悄然离去。 世界,从不会因为缺少某个人而停止运转。而有些人,总是想拥有整个世界。 船,静静的运河上匀速前进。 靠窗的位置,朱允熥惬意的靠在一张躺椅上,手边放着热茶,手中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他似乎看得很投入,表情时而欢愉,时而皱眉。 他看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也不是什么史书鉴赏。而是市井之中颇为流行的话本小说,《水浒传》。 李景隆从下层船舱中上来,先是用眼神,闻询下侍立一旁的王八耻,在得到后者轻轻的点头回应之后,轻声道,“臣,参见殿下!” “嗯!”朱允熥点点头,“来了!坐吧!” 李景隆没坐,恭敬的微微躬身站着,“后边传来消息,已经都办妥了!” “你办事孤放心!”朱允熥依旧看着书,嘴角笑笑。但下一秒,合上书本,“那人还活着?” 他所说的那人,就是嘴被堵着,手脚被捆着,钉死在棺材里的人。那口棺材,如今正在船舱的最下面。 “臣刚才去看过,还有口气儿!”李景隆低声道。 “嗯,人是没那么快饿死的!”朱允熥笑笑,“可能拉回京城埋的时候,他都还吊着一口气!” 听了这话,李景隆后脊梁骨嗖嗖冒凉风。 都说老皇爷手段残暴,眼前这位,可一点不比老皇爷含糊!起码皇爷杀人,给个痛快。而这位.......... “你他娘想啥呢?”想到此处,李景隆赶紧在心中大骂自己,“殿下多仁厚的人,你怎么在心中这么诋毁殿下!” 随即,李景隆也咧嘴笑笑,看向继续翻开书本的朱允熥,“殿下真是好兴致,江风阵阵景色宜人,殿下手不离卷,倒也相得益彰!” “什么手不离卷,不过是打发时间!”朱允熥笑着,点点书本的封面,“水浒传,看过没有?” “臣看过,写的是大宋末年梁山好汉的故事!”李景隆笑道。 “英雄好汉?”朱允熥冷哼一声,“一群杀人魔王罢了,你看那李逵,动辄杀人全家,还吃人肉。还有什么船伙儿张横,专门暗杀过路的客商,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矮脚虎王英,这些人的行径,也算得上好汉?” “孤看这书中,武松,鲁智深等人还算是好汉。其他人,哼哼!”说着,朱允熥又道,“最坏的就是军师吴用,人家别人日子过得好好的,他非要用计谋害人家,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只能上山入伙!” “宋江那厮也是可恶,杀了人家扈三娘全家,还让扈三娘嫁给了王英!” “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大言不惭说什么替天行道?滥杀无辜,还有什么脸说是江湖好汉?” 李景隆笑道,“民间话本看的就是个乐呵,殿下不必当真!”说着,向前几步笑道,“说起这书,其中还有个典故!” “什么典故?你说来听听!”朱允熥放下书,抓起一把瓜子说道。 “殿下发现没有,这水浒传中,几个荡妇还有恶人,都姓潘?”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想想,还真没错。潘金莲,潘巧云。王庆手下的潘忠,方腊手下的潘文海。水浒一百单八将,就没一个姓潘的。 “这是为何?”朱允熥问道。 “此书的作者施耐庵,原本是张士诚手下的幕僚!”李景隆笑道,“在张士诚手下效命之时,他有个死对头,就姓潘。这人听说是张士诚的亲戚,是个坏事的奸佞之人,屡进谗言,使张士诚昏招跌出,最后败亡!所以,施耐庵心中愤恨,便把书中的坏人都冠以潘姓!” “还有这事!”朱允熥笑道,“都说文人小心眼,果然不假!”说着,他拍拍手中的书本,“元末群雄之中,张士诚这人最有意思!” “你看,他是私盐贩子出身,身上一直都带着真正江湖人的作风,讲义气,不祸害乡邻百姓!” “对读书人也甚好,很是礼贤下士。苏州被围的时候,城中无粮,他宁可带着手下人出去送死,也不愿搜刮百姓!” “所以到现在,苏杭等地的百姓,还念着他的好!” 其实,当年老爷子起兵时最恨的人不是陈友谅,就是这个张士诚。 当初刚刚在打下应天府,老爷子派人给张士诚送信。你是盐贩子,咱是种地的,咱们都是穷苦人,自己人不打自己人,联合起来揍蒙元。 可张士诚却不屑一顾,你一个臭要饭的,跟老子比?并且主动发兵攻打。 他是真的看不起老爷子,多次派人招降,许下荣华富贵就是不降,顽抗到底。 老爷子厌恶他到骨子里,同时对怀念他的苏杭百姓,也有些怨言。 所以开国到现在,苏杭等原先张士诚旧地的赋税,一直是其他地方的两倍之多。 朱允熥的手指在书本上敲敲,心中暗道,“旧账该过去了,得想个办法,不能再让那边的百姓多交赋税了!” 第51章 埋了 船在应天码头靠岸,朱允熥一身便装,上了一辆马车,朝紫禁城而去。 十几个同样便装的锦衣卫,则是从船舱中把棺材抬出来,装入另一辆大车,朝另一方向赶去。 行至郊外旷野,无人之地。 其中一个锦衣卫校尉对棺材小声开口,“千岁还在?” 棺材中依稀有微弱的挣扎声传来,细不可闻。 校尉摇摇头,对身边人苦笑道,“还有口气呢,死都死不利索,受罪!” 另一个锦衣卫也开口道,“落到这般下场,是挺惨的!” “闭嘴!”前方的领队锦衣卫千户开口呵斥,“这等话也是能乱说的?你们活腻了,还是失心疯了?”说着,狰狞的看着手下,“什么不该说不知道吗?” 众人忙闭嘴不敢再说,淮王朱允炆被活着钉进棺材里,是他们这些人的手笔。除了他们这些人之外,也没人看到,没人知道。 现在,活埋了朱允炆的差事,也落在了他们头上。 队伍默默无声的前行,锦衣卫校尉凑到千户跟前,“大人!” 千户不悦,“就你话多,又要说甚?” “这事,只有咱们这一队兄弟们知道!”那校尉小声道,“这等私密之事,若是上面为了保密........” 千户瞪眼,“胡沁个球?何都堂是何等人你还不清楚,对咱们兄弟最是袒护,他能做出卸磨杀驴的事?”说着,又小声道,“别琢磨那些没用的东西,你若是存了这等心思,没事也要闹出事来!” “是是!”校尉回道,“是下官失言了!”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越发忐忑。 队伍继续前行,行至故太子朱标的东陵边上。 锦衣卫千户下马,带着众人遥遥对着朱标宝顶的方向三叩首。此时,陵墓那边,守灵的老太监也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出来。 “公公!”千户行礼道,“您知道咱们的来意吧!” “接着信儿了!”老太监神色有些复杂,看看这些锦衣卫,犹豫片刻,“二爷呢?” “千岁在里头!”千户指着棺材说道。 “二.........”话都没出口,老太监已经泣不成声了,走到大车边,摸着棺材,“二爷,您还在吗?” 棺材中寂静无声,而后咚咚两下,传来撞击的声响。 “公公!”千户板着脸开口劝道,“您别让他走得不安生!” 老太监落泪,“杂家是不落忍啊,怎么就闹到这个份上了!”说着,再次摸摸棺材,“这也太不像样了,二爷还有口气,能不能开开,让杂家给二爷擦擦脸,送口水!” “公公,您是老糊涂了吗?”锦衣卫千户正色道,“还是活够了,还是想让咱们这些人死?” 老太监擦着眼泪,“是杂家糊涂了!”说着,不舍的看了那棺材一眼,“诸位随杂家来吧!” 大车再次缓缓开动,没有进陵,而是朝着侧面草木旺盛的山丘丛林而去。 人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别说大车了。后来,锦衣卫干脆把棺材扛着,跟着老太监的指引,继续前行。 走了许久,老太监筋疲力尽,气息不稳的时,脚步停住,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土包,开口道,“到了,就是这儿!” “您老没记错?”锦衣卫千户道,“这可马虎不得!” “就是这!”老太监坐在石头上,开口道,“看着没,那土包前头有颗槐树,满山就那么一颗,种在土包前头,一是当作标记,二来是说让土包里的那人,变成孤魂野鬼!” 说着,没来由的眼泪又下来,“哎,这娘俩是怎么了,怎么都落..........” 咚咚,放在地上的棺材,再次传出猛烈的撞击声,似乎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诸位,能不能行行好,给二爷个痛快吧!”老太监恳求道,“不过是一刀的事,劳驾!” 没人回应他,就当没听见。 “千岁,到地方了,您省省力气吧!”锦衣卫千户说了一句,转头对手下们说道,“别愣着了,挖吧!早挖完,咱们早点回去歇着。” 众人脱了衣衫,拿了家伙,开始在那土包旁边挖了起来。人多力量大,没一会一个深深的土坑就出来了。 咚咚,棺材中还是时不时发出的声音。那生意虽不响,但听着是那么的绝望。 “二爷!”老太监再次落泪,“您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呀,让皇爷生那么大气。按说,不至于呀!”说着,哽咽几分,“您别折腾了,皇爷说的话就是天,谁也没法子。您忍忍,等您安顿好了,三七五七奴婢都过来给您烧!” 那边的坑,已经挖好。 老太监站起身,艰难的走过去,看着那坑,“诸位辛苦了!”说着,顿了顿,“这坑,怎么挖的这么大呀!” 不过一口薄棺,却挖了一个很大的坑。 锦衣卫千户笑道,“因为埋的可不只是二爷千岁一人呀!” 老太监愣住了,懵懂不解。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 老太监回头,只见搀扶他而来的小太监,被一个锦衣卫一刀扎进了脖颈之中,鲜血如箭一样喷射出来。 “下去!”杀人的锦衣卫狰狞的低喝一声,一脚把捂着脖子抽搐的小太监踹进坑里。 “你们..........”老太监明白了,惊恐颤抖。 “公公,烧纸的事就不劳烦您了,您跟着陪葬吧!”锦衣卫千户低声笑笑,同样一刀,扎进了老太监的心腹。 “呃...........”老太监抓着对方的手臂,无力的软倒,眼睛瞪得老大。 呼呼,密林之中,山风吹过。 鲜血浸染褐色的泥土中,棺材里时不时的依旧传来撞击的声音。 呀!呀! 几只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发出瘆人的怪叫。 “埋!”锦衣卫千户再次下令,两个太监的尸首,还有棺材被放入坑中。 泥土不住的往上覆盖,渐渐的看不到尸体也看不到棺材。 突然,咔嚓一声,薄薄的木棺传来碎裂的声音。众人停下,伸头望去。只见一双穿着龙纹朝靴的脚,竟然把棺材下面,踹出了一个洞。 “呜呜!”伴随着的,还有朱允炆徒劳的呜咽声。 “哎,何必呢!”千户摇摇头,“埋!” 泥土再次宣泄下来,很快就埋住了那口碎裂的棺材,也埋住了那双拼尽全力,露出来的脚。 “头,留坟包吗?”一个锦衣卫问道。 “不留!”千户擦了下头上的汗水,“夯实了!”紧接着一群人,拼命的用铲子拍打泥土,然后直接踩了上去,死命的踩踏着。 最后,十几个人用绳子捆着大石头,举高落下,拼命的泥土上夯砸。 咚,咚,咚! 地面又恢复平整,只是上头覆盖着的是新土。再过些日子,等野草长起来,就会和周围融为一体,没有半点破绽。 “得了!”千户浑身是汗,带着众人收拾下山。 ~~ 原路返回,依然是深一脚浅一脚。 队伍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似乎感觉有些沉闷,千户开口道,“回城老子做东,先去饭馆子喝一气,然后找个好点的院子,玩一晚上,去去晦气!” 这话,让队伍的气氛活泛起来。 “听说东四街开了几家..........”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众人诧异的看去,只见说话的那人,脖颈上已经扎了一根带着倒刺的狼牙箭。 噗通,那锦衣卫瞪着眼睛摔倒,脸上还带着对欢愉的幻想之色。 “谁?”锦衣卫千户大吼,“结阵!” 完了! 数不清的弓箭,如暴雨一般宣泄,遮天蔽日。 眨眼之间,方才还畅想着如何玩乐的汉子们,变成满地的尸体。 密林中,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瞳孔青色的汉子,缓缓从里面出来,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腰牌收了,人埋了!” 第52章 人心 “都堂,王同知求见!” 何广义快马昼夜不停,从淮安赶回京城,连家都没回,刚在镇抚司的官衙里换了衣衫,亲卫就来禀报。 亲卫口中的王同知,是锦衣卫中核心人物之一,何广义的左右手。也是功臣之后,王同知名义,是已故六安侯王志的幼子。 老皇爷对这些早死功臣格外的优渥,子嗣都封了爵位。王义还没成年时,就已经是世袭的锦衣卫指挥同知。 何广义脸上,有种想要叹息的表情一闪而过,“让他进来吧!” 稍候片刻,王义从外面进来。他长得很白净,不像个武人倒像是个读书人。 “都堂!”王义行礼说道。 “刚回来,你就找上门来!”何广义笑笑,“何事?” 王义上前几步,忧心忡忡的低声道,“许老三没回来!”说着,顿了顿,“他麾下的人,也都没回来!” 许老三,就是押着淮王棺材的那个锦衣卫千户。 何广义脸上,马上没了笑容,沉思良久,“事办没办?” “应是办了!”王义说道,“东陵的人说了,首陵太监亲自带人上山了!” 何广义再次沉思,大手不住的挠头,许久之后开口道,“既然没回来,那就是回不来了!” 王义脸色一暗,无声点头。 “有些事你我心中知道就好!”何广义又想想,开口道,“没回来的那些人,都按军功抚恤,回头我把折子给殿下呈过去,殿下看了,自然会优待.........”说着,他又是一顿,摇头道,“这等事,还是别拿去烦扰殿下啦!” 随即,他又说道,“弟兄一场,不能亏了他们的家眷。该给的要给,加重给。每个弟兄家里,给三百块银元,许老三那五百。另外,我这里单独也会有一份!” “都堂高义!”王义心里清楚,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办法,只能多给抚恤。 “许老三没有儿子,他弟弟是锦衣卫的小旗!”何广义又沉吟道,“给他个苏州的百户,苏州那边的老刘岁数大了,早晚要下来,到时候让他顶上去就是了。苏州那边富得流油,又没有京城管的这么严,去了那边算是一条好路子!” “那,其他兄弟呢?”王义问道。 “家里有人要当差的,一并招进来,不过嘛!”何广义想想,“都分散到各地去,别在京师呆着。不想穿这身虎皮的,寻些吏员的职位,把他们安置了!” “对了,前几日应天府牢狱那边,出了几个肥缺,你看着安排!兄弟一场,别让人孤儿寡母的没指望!” 王义再上前几步,“下官说的其他兄弟,是指这次跟着咱们去淮安的那些兄弟们!”说着,急道,“咱们可是去了二百多人,都在淮王府杀过人的!” “别想不该想的!”何广义瞪他一眼,开口道,“若真的不想咱们回来,咱们谁回的来?既然回了京师,就证明没事了,该当差当差,该做事做事,整日胡思乱想,他娘的有鸟用?” 王义低声道,“下官这不是心里忐忑吗?” “没事,不用忐忑。有事,你忐忑也没用!”何广义揉着太阳穴。 “您说的是!”王义叹息一声。 说到底,他们都是皇家的奴婢,生死都在上头的一念之间。外人看着他们威风,却不知他们随时都被架在火上烤,稍微不注意就是烈焰焚身。 别人不说,就看看锦衣卫建立以来前头两位指挥使。 毛骧当年也是从龙的功臣,胡惟庸一案出了大力,可后来为了平息朝中的局势,不明不白的死了。还有蒋瓛,卑微得就像是一条狗。皇太孙一句话,还不是凉了。 “这两年多事之秋!都警醒着点!”何广义话里有话,“让弟兄们招子放亮,说话做事多思量几分。不然惹出事来,我也担待不住!” 闻言,王义点头。 聪明人谁不知道这话的意思,老皇爷老了,皇太孙如今监国呢。新君登基,渐渐的水到渠成的事。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暗流涌动。 “太原晋王那边的派人去了没有?”何广义靠在椅子上,开口问道,“这事,可不敢耽误!” “派侯五过去了!”王义说道,“他办事最为放心!” 何广义点点头,“反正我让给你那张单子上的人,都要一个不落的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您放心,下官明白!”王义说道,“明儿下官也赶去太原!” “那个...........”何广义似乎是累了,闭着眼睛养神,却没头没脑的说道,“在咱们这镇抚司挑一条好狗,回头给曹国公送去!” 王义一愣,不解道,“他?咱们又不归他管!” “他是管不着,可能说上话!”何广义睁开眼睛,“按我说的办!” “是!” ~~~~ 寝宫之中,寂静无声。 老爷子躺在摇椅上打盹,脚底下那只肥猫,不住的伸着爪子,挠着来回摇动的椅子腿儿。 “事办了?”老爷子忽然问道。 朴不成躬身道,“来信了,已办妥当,滴水不露!” “嗯!”老爷子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殿中再次沉寂起来,只有老爷子摇椅摇晃的声音。可朴不成却看得真真的,老爷子的手抠在椅子扶手上,青筋乍现。 许久之后,老爷子勾勾手指。 见状,朴不成跪在老爷子身前。 老爷子坐起来,弯腰低头,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耳朵,“咱死了之后,办事的人,你知道怎么处理吧?” “奴婢晓得!”朴不成低声道,“奴婢绝不会留下什么尾巴!” “嗯!家丑,不能外扬!”老爷子又躺下,开口道,“不然,几辈子人都要让人家挂在嘴上,活活说死!” 说着,挥挥手,“你下去,咱一个人待会儿!” 朴不成不放心的瞅一眼,慢吞吞的退到角落,在一个墩子上坐好。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慢慢起身。他起来的似乎有些艰难,撑着摇椅站起,疲惫的叹气。 刚走两步,又赶紧扶住身边的东西,身子有些摇晃起来。 “主子!”朴不成急道。 “没事,咱起猛了,头晕而已!”老爷子不让对方过来,固执的朝外走去。 走到门后,扶着门框,阳光落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偏殿的房檐上。 那处,有个燕子窝。 几只雏鸟嗷嗷待哺,一只燕子叼着虫儿飞回来,挨个哺育。 瞬间,老爷子的眼眶就红了。 他慢慢的蹲下,肩膀一动一动,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 此景,正被走来的朱允熥,看了个满眼。 也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到来,老爷子抬起头,看到了朱允熥,爷俩四目相对。 “回来了!”老爷子说道。 “哎,本想在外头野几天,可是惦记着您!”朱允熥笑道。 “多大的人了,还去外头野!”老爷子扶着门框站起来,哼了一声,“没正形!” 朱允熥笑着上前,搀扶住老爷子。 同时,老爷子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吃饭吧!”老爷子轻声道,“饿!” “哎!” 第53章 装 乓乓乓! 半夜三更,曹国公李家的大门,被人急促的敲响。 “谁他娘活腻歪了!”李家的门房骂骂咧咧的爬起来,吹亮灯火,“敢这么敲国公家的大门,爪子给你剁了!”骂着,踹醒另一个门房,“你他娘还睡,抄家伙起来!” 铛铛铛,外面的敲门声,从拍打变成了砸门。 “哎,还他娘的来劲了,谁呀!”门房大怒,趿拉着鞋子,把侧门那边开了一条缝隙。 但下一秒,马上愣住。 外面几个跟着家主出去办差的老兵家丁,正抬着一个人,心急火燎的等在门外。 “这............怎么了这是?”门房赶紧放下门闩,开门问道。 “家主病了!”家丁们风尘仆仆一看就是急着赶路回来的。 这时门房才看清楚,被抬着的人不是他们的家主曹国公李景隆,还能是谁。 “天爷!”门房惊呼一声,那些老兵家丁已抬着人进府,直接朝后院走去。 ~~ “老爷!老爷!” 曹国公夫人邓士披着衣服,神色慌乱,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景隆,“好端端的,出趟差事,怎么还病了?”说着,关切的问道,“看了大夫没有?” 李景隆睁开眼,嘴里痛苦的哼哼着,眼神却格外明亮。 看看周围没人了,低声道,“别咋呼,老子装病呢!” 邓氏大奇,“没事你装什么病啊?” “跟你这娘们说了你也不懂!”李景隆开口道,“明日开始,就说老爷我病了,外客一律不见!”说着,瞪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给老爷我弄点什么热毛巾,敷脑门上。” 邓氏掐腰,“不是,你没病你装什么病?” “我必须装!”李景隆说道。 “你又干什么亏心事了?”邓氏追问。 “什么叫又干了亏心事,我啥时候做过亏心事!”李景隆说道。 “哼!”邓氏白他一眼,“这两年我看你就不是好得瑟,原来你还总想着沙场立功呢,现在整日一脑门子官司!” “你懂个屁!”李景隆也白了妻子一眼,“你就按我说的做,对外就说我病了!” 表面上没病,其实他心里做病了,这趟出去见了太多东西。太多,根本就不是他应该能见的东西。 这个当口,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事办好了如今千万不能往那爷俩身边凑。万一人家想起什么,指不定自己就要倒霉。 唯今之计,只有先装病。一不用上朝,二不用进宫。 装病还有另一层意思,淮王死了,肯定要有个说法。京城里头保不齐就有不长眼不长心的瞎打听,保不齐就要问到他李景隆的头上,谁让他是东宫的近臣呢。 只要有人问,不管自己说不说,落在老爷子眼里就是错。 再说了,如今正是人家爷俩心里难受的时候。自己生龙活虎的到处乱蹦,算怎么回事儿? 装病!谁也不见,啥话也不说!就在家里,等宫里的旨意,等尘埃落定。 邓氏坐在床头,靠着丈夫,看着他的眼睛,“你问我,你这趟出去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景隆把脸转过去,“别问,问了我也不说!”说着,叹息一声,“有些事,谁都不能说!” 邓氏面上一软,缓缓靠在李景隆心口,柔声道,“你不说就不说吧,我也知道你难,也帮不上你!”说着,也叹息一声,“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做臣子不易。咱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你何必铁了心的一个劲儿钻营!” “到头来,福还没享到,自己却要这么小心翼翼的!何苦来哉呢!” 李景隆摸着妻子的头发,“我这个位置,不进则退。有些事,更是身不由己!”说着,叹口气,“过几年就好了,只要你爷们不犯浑,咱家还有几十年好日子过呢!” 邓氏靠近了些,抬起脸说道,“你们男人呀,就是不知足!”说着,忽然揉揉她自己的肚子,开口道,“前些日子,你说还想再要个儿子,可我这肚子也不争气,一直没个动静!” “不然,趁着你如今养病,给你张罗几个容貌好的丫鬟开脸儿,送你房里去!” 李景隆哼哼两声,“我都病了?还能干那事儿?”说着,笑骂道,“再说了,咱要儿子是为了给吴王当伴读的,庶子有那么大脸面?” “伴读不伴读的另说,咱家的男丁也太少了!”邓氏说道,“也怪我,这些年管你太严!” 李景隆忽然沉默了,随即才咧嘴勉强的一笑,“少就少吧,少点省心!不然,家大业大,儿子多了将来打架!”然后,又叹气,“亲兄弟要是憋着劲的害你,可比外人还邪乎!” 说到此处,又搂紧了妻子,笑道,“不过,你最后一句话,说到爷的心坎里去了。这些年你管得太严,爷是一身本事,没地儿施展!” “呸!没见你闲着!”邓氏笑骂。 李景隆一笑,手臂用力,把妻子翻转过来。 “哎,你不说你养病吗?”邓氏娇喘说道。 “我那是装病!”李景隆手指开始不老实。 “你不是不能干那事吗?” “你又不会对外头说去!”李景隆猴急的不行。 ~~~ 第54章 兵权 翌日朝会,久未露面的老爷子,罕见的出现在百官面前。 两道升职,直接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朱允熥都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两道圣旨都极其简单,就是老爷子常用的大白话。 “淮王朱允炆,私藏龙袍,暗藏甲兵,招揽江湖术士,意图谋反。赐死,撤藩,除籍。” “淮王妃母族大理寺卿马,罢官免职,充军海南!” 两道圣旨,不但在朝堂上当中说出来,而且还要明发天下。洪武二十九年本来和风细雨的官场,还有平安无事的天下,骤然变得波澜诡异起来。 淮王是大明藩王,又是皇帝亲孙,故太子亲子。当年在宫中时,颇有贤名。封地淮安之后,未见陋习,怎么就忽然因为谋反被赐死了呢? 再说了,以老皇爷那等护短的性子,就算是他孙子想谋反。他也不会用这等手段处理,一杯毒酒,便说是病死了,又有何不可? 而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撤藩,除籍两点。从此之后淮王一系,将不再是大明的藩王。除籍,也就是说朱家的宗族家谱上,将再也没有朱允炆的名字。 可朱允熥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 老爷子是在告诉所有的儿子们,咱老了,也看清你们了。不希望你们假孝顺,只希望你们能真的恪守本分。不然,朱允炆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从小看到大的亲孙子都死,你们这些人,未必比他在咱心中重要多少。 至于发作大理寺卿马家,纯属是老爷子顺手为之。 “咱这人护短,爱面子!”奉天殿中,老爷子的声音阵阵回荡,“本不想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奈何子孙不争气。今日,咱才知道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 “咳,咳!”老爷子咳嗽两声,看着群臣继续说道,“淮王一案,不得私下妄议,更不准暗自揣测。”说着,喘了两口气,目光严厉的在群臣头上巡视,“不然,以同党论处。” 说到此处,老爷子看看边上坐着的朱允熥。 “大孙,今日朝会,除却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说着,老爷子对武臣之中一指,“五军都督府何在?” “臣等在!” 顷刻之间,五军都督府各都督佥事等人,全部跪下叩首。 “从今往后,凡军国大事,都必须交由皇太孙亲自梳理。各地兵马调动,武官升迁,俱要皇太孙首肯。乃至各地军粮储备运送,军饷器械物资,都要皇太孙用印!” 群臣中,许多隶属东宫的官员们,眼中顿时狂喜。 皇太孙监国,本来只有政务权。如今皇爷在朝会上如此说,那就是给了皇太孙,大明的兵权。 “臣等遵旨!”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武官们,忙叩首回道。 大明京师的兵权,其实早就在朱允熥的手中,如今执掌京师大营十九万兵马的总兵官,就是他的娘舅。各都督佥事也都大多对他俯首听命,京城的勋贵们,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但老爷子这道旨意中,还有另一层含义。 那就是以后,朱允熥可以用中央之名,合法的管理和调动诸藩王的军队。甚至,在军饷和粮食上,死死的卡住他们的脖子。 古往今来,从未有储君有如此之权柄。不是禅让,已胜似禅让。 “大孙!”龙椅上,老爷子叫过朱允熥。 后者跪在他的身前,只听他继续小声说道,“今后,你当家了!”说着,一笑,大手在朱允熥的肩膀上按了一下,“咱,不管那些闲事了!”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轻柔的拍拍老爷子的手背,点点头。 ~~~~ 朝会散去,马上有快马携带圣旨出京,八百里加急明发天下各处,尤其是各处藩王,都要最快的速度送到。 北平,宝塔寺,那通天的昊天塔阁楼之中,朱棣靠座在窗边,看着手中的圣谕,面色阴冷,一言不发。 风吹过,白色的窗帘闪动,塔楼中悬挂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阵阵脚步传来,姚广孝黑色僧衣,一瘸一拐的出现,呲牙咧嘴的坐在蒲团上。 “小僧差点阴沟里翻船,折损在淮安!” 朱棣望着窗外,没理会对方的话,缓缓开口,“老头子真下狠手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就这么杀了?杀了也就罢了,撤藩除籍。而且,连块墓地都没给!” 姚广孝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只是在心里撇嘴道,“你们朱家人都挺狠的,就连朱允炆那看似蠢笨的,都吃人不吐骨头!差点把佛爷弄死!” “你说,咱们的事,老爷子知道多少?”朱棣忽然扭头问道,“朱允炆临死之前,有没有.............?” “若您家老爷子知道了,今日来的怕就不是这么一封圣旨了!”姚广孝想想,“不过,心中怀疑是有的!” 朱棣点点头,“我爹的性子我知道,多疑!” 说着,又问道,“估摸着,我那些弟弟们,都让这封圣旨给吓得够呛。老头子,这是杀鸡给我们这些人看呢!” “您家老爷子活着时候他们自然怕,若不在了,他们自然不怕!”姚广孝笑道,“所谓八王联盟,也根本没指望着您家老爷子在的时候闹出什么来,为的是他日后......” 说着,姚广孝顿顿,“其实这样也好,将来东宫那位上台,咱们把八王联盟的风放出去,他自然要对其他藩王动手。到时候,那些藩王们想不反都不行!” 朱棣没说话,又看向手中的圣旨,“这里面有事呀,老爷子怎么就查到朱允炆那儿了,怎么就认定他谋反了,怎么就下了这么狠的手呢?” 闻言,姚广孝眼中闪过一丝胆怯,没敢去看朱棣的眼睛,更没敢回话。 若是眼前这位燕王知道他撺掇朱允炆做了什么,只怕下一秒,他就要血溅当场。在燕王朱棣心中,算计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算计他朱家的老头子。 在他的内心之中,他可以做一个叛臣,但不愿意做个孽子! “这事不好办啦!”只听,朱棣再开口道,“老头子,还把兵权给了东宫,从今往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命令我们,并且把手伸进我们的地盘里!” “这事倒要从长计议!”姚广孝也顿感头疼。 随即,姚广孝看看朱棣,“千岁莫不是心里犹豫,怕了?” “我会怕?哈,笑话!”朱棣大笑起来,“大丈夫不五鼎食,当五鼎烹!”说着,笑声停住,“再说,我现在怕,也来不及了!只怕老头子容我,日后东宫那位,都不容我!” “天下,本该就是千岁您这样的男儿执掌。东宫那位,不过是老头子宠着,无德无功,德不配位........” “哎,我说!”朱棣少见的打断姚广孝,看着他,问道,“你说,老爷子是不是知道你没死?” 姚广孝面色一愣。 “你说!”朱棣又继续道,“东宫那位,是不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第55章 拼了 说到此处,朱棣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山川景色。 姚广孝伸手摸了下腿上的绷带,开口道,“殿下是要杀了小僧吗?” 朱棣没有回身,“你想多了,我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我这几天来总觉得,无形之中,咱们的脖子上,好似都有一个绳子套着!”朱棣继续说道,语气平缓,“似乎,暗中有许多眼睛盯着我!” 说到此处,朱棣回身,“你可知道,锦衣卫派人去了三哥那边,也派人去了五弟那边。我的府中,这几日有几个干杂活的仆妇,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什么样的夫妇?”姚广孝问道。 “当初,吕氏刚当了太子妃,和我套近乎,赏过来的奴婢。”朱棣说道,“不但是我,其他的藩王那边,她也赏赐了!” 姚广孝又没说话,因为此事他知道,赵嬷嬷如今就在他的手中。 “打仗上的事,我从不含糊。可这些蝇营狗苟,我却看不透!”朱棣揉揉眼眶,“你说,除了锦衣卫之外,老头子是不是还有些别的手段?” 说着,放下手,若有所思,“若真是如此,只怕说不定已经真的知道了什么。现在没动手,不代表以后不动手。活着不动手,不代表死了不动手!” 闻言,姚广孝的心中无比郑重起来。 “王爷不必多虑!”心中虽然郑重,但脸上依旧是笑着,“若真有此事,您在京师的内应,自会告知您!” “哈!”朱棣又是一笑,“蛇鼠两端之人,最是不可信!” 说着,朱棣忽然皱眉,看向身后,“滚出来!不滚出来,老子劈了你们!” 咚咚,几声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朱高煦和朱高燧推着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出来。想必朱高炽是极其不情愿被人推着的,他两只脚都是在地板上滑出来,而不是走出来的。若那哥俩再用劲儿些,他真是滚出来的。 “爹!”三人站好,战战兢兢的行礼。 朱棣看看三个儿子,“敢偷听了?” “不是儿子要来的,是二哥拉着儿子来的!”朱高燧急道,“本来我让大哥劝,大哥走到外边听着声音,也不说话。儿子只能跟在两位兄长的身后,爹,儿子什么都没听到!”朱高燧忙道。 朱高煦顿时脸色大变,看着老三,“你........” 朱高炽则是微微叹气,“爹,儿子们确实什么都没听到,刚爬上来,就让您老发现了!” 他说话时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有汗水,显然真的是爬上佛塔不久。 “老大,难为你了!这么胖的身子,还爬这么高!”朱棣对身后挥挥手,姚广孝无声退下,“咱们父子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哥仨,到底想知道什么?” 很显然,这哥仨本来是要来问些什么的,结果爬上佛塔之后,临时改了主意变成偷听。 “爹!儿子,好奇而已!”朱高炽开口,满头大汗的说道。 朱高燧跟着,忙不迭的点头。 唯有朱高煦,硬着头皮大声说道,“爹,儿子看了张贴在城门口的圣旨,淮王意图谋反被赐死了,所以想来问问!” “问你爹什么时候死吗?”朱棣大怒,一脚踹去。朱高煦顿时栽倒,在地上翻滚几番。 “儿子是好心啊!”朱高煦揉着肚子站起来,倔强的说道,“儿子是想问,老爷子那边动淮王了,下一个会不会动您。若是动您,咱们就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你说来听听!”朱棣叉腰道。 “当然是反了!”朱高煦大声道,“反正儿子,不能让爹跟淮王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朱棣看看儿子,目光充满柔情,“傻孩子,若真要动咱们,拿什么反?” “总不能坐以待毙!”朱高煦倔强的说道,“谁要动爹爹,儿子就和他们拼了!” “拼不过呢?”朱棣又问。 朱高煦抿着嘴,“那就和爹死在一块!” “好孩子!”朱棣慢慢走过去,扶着朱高煦起来,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的端详着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脾气和你一模一样!” 朱高煦咧嘴一笑,目光看向大哥三弟。 但下一秒,啪一声。他捂住脸,呆住了。 朱棣一个正抽,回手又啪地一下,反抽。 朱高煦双手捂脸,目光呆滞。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了老大朱高炽的身后。 “爹?”朱高煦呆呆的问道,“您为什么打儿子?” 啪,正抽! 啪,反抽! “老子生你下来,是让你活的,不是让你死的!”朱棣怒斥道,“动不动就要拼了,你几条命?”说着,冷眼看着三兄弟,“老子谋划的为了谁?你们都死了,老子给谁争?” “老大,我问你,若真有那么一天。淮王的事,落在咱们头上,咱们一点活路都没有,该当如何?”朱棣大声问道。 朱高炽脸上的肥肉抖抖,正色道,“若真有那天,儿子的意思和二弟是一样的。反正,不能束手就擒,不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吼,你能耐呀!”朱棣好似不认识一样,仔细的看着大儿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老子可真是意外。你不是一向很识时务,很知道取舍吗?” “天大地大,家为大!没了家,儿子什么都不是!”朱高炽说道,“不过,儿臣也不赞同二弟的说法,事无可转机的时候,才能拼。若拼,就要发动全力,绝不留手!” “老三!”朱棣不置可否,“你说!” “我?”朱高燧眼睛转转。 “真到了那天,你也要拼吗?”朱棣问道。 “不拼也不成啊!”朱高燧小眼睛不停转动,开口道,“左右都是死,总要拉几个垫背的!” “哈哈,哈哈哈哈!”朱棣忽然大笑起来,扶着窗框,笑得浑身打颤。 三兄弟大眼瞪小眼,以为自己说错了。 “滚出去!”朱棣又突然大骂。 哥仨瞬间抱头鼠窜,跑出门外。 “哈哈哈哈!”朱棣又大笑起来,看着窗外,目光坚定,“老爷子,小四可不朱允炆。他没有帮手,但是我有。我的儿子们,各个不亚于我!大明江山,只有在我这一支的手中,才能江山永安!” 此时,外边突然出来痛呼。 “二哥,你怎么打我?” “揍的就是你,每次都把事往我身上推!” 砰砰,挥拳之声大起。 “老二,别打别打!”听声音,朱高炽似乎在劝架。 “老大,你让他别打我,你干啥拉着我,我不成了活靶子了吗?”朱高燧痛呼尖叫。 “我不是怕你还手吗?你还不知道你二哥的脾气,打两下就没事了,别和他硬顶!”朱高炽开口道。 “你拉偏架!我告诉娘去!”朱高燧怒道。 “我让你告状!”朱高煦拳打脚踢。 “大哥,你快拉着点呀!”朱高燧求饶。 “哈哈哈哈!”阁楼中,朱棣听到外面的声音,又大笑起来。 第56章 内政 日历上盛夏已经过去,但秋老虎依旧酷暑难耐。 紫禁城的乐志斋中,摆放了数个冰盆,才让人稍微感觉到些凉爽。 即便如此,坐久了也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若不是召见臣子,朱允熥哪管什么规矩,直接穿了无袖的单衣。可此刻群臣觐见,君王仪表断不能有半点失礼。 不但是他,面前的群臣们也都是穿着厚厚的官袍,朝靴还带着官帽,许多人的鬓角已经惹出了水渍。 今日朱允熥召见群臣,正是为了江浙之地赋税赋税一事。中枢阁臣之中,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侍郎魏安仁。还有特意召入京师的苏州知府马京,浙江布政使张善等人。 “王八耻,给各位爱卿上冰镇酸梅汤,凉茶来!”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开口,“今日叫你们来,是说说江南赋税的事!”说着,从御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年初的时候,翰林院有位叫郑庸,籍贯是苏州的编修上了折子,痛陈国朝弊政,说苏州的赋税太重!” 说着,展开奏折念叨,“苏州府之赋税,仅粮便两百八十万石,比浙江布政司一个行省还多出一百万石,百姓士绅苦不堪言。” 其实不单是苏州的赋税重,苏松嘉湖四府的赋税都很重。这几个地方,纺织业发达,经济繁荣,富商遍地。 从洪武元年开始,屡次对这些地方进行加税。不但是加税,而且还动辄籍没实士绅田产,充入官田。 有一种说法是老爷子暗恨苏州等地的百姓怀念张士诚,所以才加以重税。毕竟,当年天下大乱的时候,张士诚每年在苏州等地的粮税,也不过一百万石。而大明一来,就多了这么多。 一开始朱允熥对这个说法,也是有几分认同的。但随着处理政务的能力越发提高,视野不断提升,发现这个说法也有些过于谬论。 若大明未建国,课以重税还说得过去。但都是大明的百姓子民,老爷子又希望天下休养生息,如何能对这几个地方百姓的负担,视而不见呢? 苏州知府马京起身,躬身说道,“回殿下,其实苏州粮税之所以重,乃是因为官官田太多。如今苏州府田地之中,官田占了六成,共计六万一千多顷田地。” 六万多顷,一年两熟的鱼米之乡,每年的产出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所谓官田,就是官家的田。前朝大宋大元的官田,战乱时的无主之地,从敌人手中抢过来的田地,建国之后抄没那些罪人的土地,等等。 “富豪众多的昆山,官田有八成,常州嘉定太仓都超过七成!官田每亩七斗定额税!”苏州知府马京是陕西人,洪武十五年的进士,为官堪称清廉勤勉。 也正因为他不是江浙士人,所以才能在苏州这样的天下大府担任主官,虽无太守之名,但有太守之权。也正是因为他不是江南出身,所以会略微公允,不会偏袒徇私当地的势力。 “官田的税高了,民田的自然也就高了!”马京继续说道,“看似有些重了,臣却不以为然。苏州府作坊林立,每年产出的棉布丝绸供不应求,百姓半工半农日子也远比其他地方要强!” 听了这番话,朱允熥笑笑,“你这话前半段孤还颇为赞许,但最后一句,孤还是有些不大满意!”说着,笑道,“不能因为人家钱多,就多收税呀!也不能因为百姓日子好,就对重税视而不见呀!” “不跟钱多的收税,难道还和那些穷地方多收税?”马京这人清廉耿直,直接就怼了朱允熥一句,“殿下,那苏州的编修为家乡抱不平是人之常情。但臣管着苏州,百姓的日子好不过,臣自然知道!” 说着,又皱眉道,“臣这人嘴笨,不会说什么好话。臣也知道,百姓日子好,才是真的好。但苏州和其他地方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他说起话来硬邦邦,丝毫不懂婉转。 殿中,中书舍人刘三吾开口道,“苏州府,殿下面前,注意言辞!”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笑,对马京道,“你坐下,好好说,到底哪里不一样,孤洗耳恭听!” “富商豪门太多!”马京正色道,“臣是北方人,看得比旁人清楚!” “前朝蒙元入主中原时,深感在北方杀戮过甚,所以在江南实行怀柔。百十年间,江南豪门望族坐大,富者田垄连横,贫者无立足之地。又绞尽脑汁逃避粮税,富己而穷国!” 马京的话,让朱允熥暗暗点头。想想元朝末年,最痛恨老爷子这等造反的人,除了大元的统治者们,就是江浙的士绅集团。这些人组织地主武装,想尽一切办法和老爷子对抗。 “如今粮税重,则田地兼并不显。一旦粮税轻,这些人就会囤积土地,高价买田!”马京继续说道。 “一派胡言!”刘三吾身后,参与议会的一位官员不满道,“田价高了还不好吗?难道一定要田地不值钱才好?” 说话这人,朱允熥认得,翰林院侍讲李绅,也是江南大族出身。 “即便是二十块银元一亩,那些富商豪门望族买起来也不眨眼!”马京冷冰冰的回道,“可他们把田地炒到了天价,百姓谁能买得起?到时候地价粮价都在他们手里,百姓辛苦一辈子,不过都是为了他们赚钱!” “他们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即便他们收的地价高了。可一旦天灾之年,他们就会压低地价,让百姓便宜卖地。百姓失去田地,只能任他们雇佣,随便给几个钱,就要给他们当牛做马!” “然后等天灾过去,他们再把地价炒起来,如此一来苦的还是百姓!现在看着粮税重,可百姓还能负担。可若是税轻了,最终得利的,还是他们!” “你......”李绅语塞。 “粮税虽高,但臣看来却能抑制土地兼并,利大于弊!”马京继续道,“臣知道说这话,会被人骂。对百姓又不公平,但为政者,当大局为重!” 这个马京,以后可以重用! 他虽然说的不全对,但他的话恰好是未来后世,大明帝国走向危机衰落的缘由之一。 江南这等财税重地的土地兼并,大富豪豪门对于经济民生,文化政治的垄断。大明晚期,这些人的势力膨胀到无以为继,国家要收税,都要看他们的面子,看他们给多少,而不是应该收多少。 除了土地,还有漕运,还有盐务......... 老爷子之所以对江南士绅不加颜色,之所以加以重税。甚至故意不重用这些地方的读书人,也有几分是源自于此。 当初朱允熥推行商税能畅通无阻,也正因为有这种的缘故。 老爷子要建立的是一个富足的小农社会,而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大豪门的存在,正是建立这种社会的最大障碍。 第57章 廷杖 经过这些年,朱允熥也日渐成熟,他心中十分清楚。国家其实是统治的,在国家的利益面前,百姓的利益,很是渺小。 谁也做不到,真正的以民为本! 不过,不能因为如此,就对重税避而不谈。为政者,若是坦然面对这些弊端,并视而不见,还有什么脸说,敢为天下先。 “张善!”朱允熥对端坐着的张善开口道,“你说说!” “马知府的话,有几句臣颇为赞同!”张善缓缓开口,“税轻了,最终得利的,未必是百姓!” “但粮税也确实是从百姓身上收的!”朱允熥微微皱眉道,“孤叫你们来,就是一起想想办法。既能让江南百姓的负担轻些,又能从根子上消除种种隐患!” “难!”张善道,“臣为浙江布政司使已有三年。”说着,指着自己的鬓角笑笑,“当初殿下选臣为官时候,臣尚有黑发,如今已经鬓角斑白!” 朱允熥颔首笑道,“知道你在江南为官不易!” 这话,让殿中的气氛松快不少。 “不是为官不易,而是做事太难!”张善继续说道,“马知府说他说的话会被人骂,臣说的话更会得罪人!” 说到此处,微顿片刻,继续开口道,“殿下有减农税之心,臣自然知殿下是心怀百姓万民。可臣愚钝,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殿下的意思是,减税之后,虽国家赋税减少,但百姓家中丰盈!” “可减税之后,却也有几个弊端。马知府说所的囤积土地是其一,二来么......”说着,又顿了顿,“天下本就贫富不均,历朝历代都是穷的地方少收些,富的地方多收些。若是这边减了,那其他穷地方要不要也减?” “本来就连年豁免他们的赋税,若都是减了,那国库岂不是要闹库空?” “再往深说,除却官田外,田地大多都在士绅的手里,最终的减税,还是士绅最高兴。官田的税虽然重,可百姓除了交税之外,没有其他的负担,日子也还过得去。但给士绅种地的百姓,好处却半点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况且殿下也知道江浙等地的情况,富商还就罢了,总归是民。豪门望族却是多出读书人,收税或许收不到他们头上,但减税,他们却能最大的实惠!” 这就是症结所在,老爷子之所以对江南豪门地主打压,正是如此。 即便是后世满清入关,历代皇帝对江南读书人挥舞屠刀,也有这等缘故。 再往后说.............. 强国富民,有时候并不是对等的,而是相互矛盾的,甚至困难重重的。 朱允熥点点头,“孤在凤阳中都和河南推行的摊丁入亩,你们都知道吧?”说着,对户部侍郎魏仁观说道,“你说说看,成效如何?” 魏仁观开口,“自凤阳皇庄勋田分给百姓之后,凤阳人口在籍之数多出三成。河南大灾之后,今年夏收的收成,比往年也多了两成半。虽殿下恩典,免了今年的钱粮。倘若收的话,国库照往年起码能多出四成!” 他本就是河南人,说到此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往年河南有几个穷地方,还要朝廷贴补,现在却能自给自足。若是官绅一体纳粮,不收丁税收农税。再过几年,那几个穷地方也能反哺朝廷!” 说着,对朱允熥一拜,“殿下德政,臣替百姓一拜!” 众臣有些不解,不懂刚才还好好的说着苏州等地粮税负担太重的事,怎么一下子就跳到摊丁入亩的新政上来了。 “本想再等一等,可是等不得了。真应了皇爷爷那句话,天下的好事,最怕等!”朱允熥笑了笑,开口道,“苏州等地的粮税是要减的,不管如何百姓多剩下三五斗,起码没有饥寒之忧!” “不过鉴于江浙之地,自古以来就土地兼并严重,豪门望族众多。所以,孤打算,推行这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 “按地收税,谁家多少地就交多少税!无论官绅,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殿下不可!”朱允熥话音未落,李绅为首的几个江南望族出身的读书人已经跪下,“君王与士大夫........” “闭嘴!”朱允熥厉喝一声,“是孤对你们太宽容了吗?”说着,对外面道,“拉出去,廷杖三十,狠狠打!” 他本就因为减税的事,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减税是好事,可大多数百姓不但不得到实惠,反而隐患重重,心里正憋气着呢,这几人正好是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殿下......”众官员一愣,他们根本想不到平日对他们和颜悦色甚为包容的皇储,为何突然暴怒。 几个在王八耻的带领下上来,拉着这些多嘴的,屁股不正的官员就往外走。 “拉远些打!”朱允熥怒气不减,“打完之后全部送去陕甘之地当县官,好好去看看什么叫民生艰难,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官!” 吏部尚书凌汉笑笑,“臣遵旨!” 他也是北人,最看不惯这些江南望族出身的读书人。 “无论是谁,家中有地必须缴税!”朱允熥继续说道,“有多少地,就交多少!有的地越多,交的就越多!另外,各级官府要有这个警醒,看着那些豪门大族,不许他们囤积田地。买卖二十亩以上,缴纳价值七成的税赋,看他们有多少钱!” “若他们胆敢作假,敢弄什么化整为零,几亩几亩的卖。查实之后,按总数的十倍处罚,其余家产田地一并充公!” “记住,你们是地方官,孤给你们权!” 朱允熥语气严厉,与刚才截然不同。 “孤知道这样的新政,势必引起轩然大波!”朱允熥继续说道,“但孤不在乎,不在乎他们背地里骂,更不在乎落下骂名。不管是谁,胆敢对此政务阳奉阴违,或者不上心,或者对抗,一律查办。” “尤其是那些豪门望族,敢有小动作的,炒家籍没家产你们看着办!”朱允熥又对张善,马京等人道,“孤不怕被人说是刻薄之君,您们也别怕被人骂酷吏!” “凭什么收税收不到他们头上,凭什么赋税都要百姓负担,惯的!” “大明朝不惯着他们那些臭毛病,想和前朝蒙元一样继续当土皇帝,那就去大漠里,找他们的蒙古主子去!” “臣等遵旨!”众人回道。 “百姓要减负,富人要盯着,其中分寸你们自己拿捏!”朱允熥冷言冷语,“方才说了农税,傅友文你说说今年的商税!” “推行商税一来,仅宁波,泉州,福州,三地,今年的现银进项..........” ~~~~ “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 御花园中,老爷子背着手散步。身边李景隆牵着一匹温顺的小马驹,马背上六斤紧张的抓着缰绳,在侍卫的扶持下,小脸上满是激动。 听了老爷子的问话,李景隆身子躬下几分,“臣偶感风寒,已经好了!” “还以为你一病不起,日后要做闲散国公呢!”老爷子白他一眼,回头看看孙子,笑道,“在哪弄的这小马?” “前年皇太孙把几个勋贵子弟发往云南军中效力,他们感念天恩,心里想着殿下。听闻吴王如今渐长,便寻了这种温顺的小马送到京城,托臣给送进宫来!”李景隆笑道。 “常家那小子?”老爷子问道。 “陛下明鉴万里!”李景隆笑道,这小马确实是常家小子托人带回来的。 “知道出息就好啊!”老爷子点点头,走着,忽然停步。 前头传来啪啪打板子的声音,还有人声嘶力竭的惨叫。 “怎么回事?”老爷子问道。 朴不成忙让人去看,稍后有人回报,“是殿下在廷杖几个不听话的文官!” “哈!”老爷子顿时大乐,“咱大孙现在也开始打当官的了,走,看看去!” 第58章 打的轻 啪啪啪,广场上回荡着模板拍打皮肉的声音,听着就很是瘆人。 廷杖这种刑罚,自古以来是没有的。这是胡人从草原上带来的刑罚,古有刑不上士大夫的说法。按理说官员被君王当中裤子打屁股,而且还是阉人行刑,在他们心中是极为羞耻的事。 士大夫可杀,不可辱! 但时至今日,竟然渐渐演变成,表示自己风骨的一种殊荣。 尤其是明代的官员们,极其喜欢用挨廷杖来表现自己的风骨,不屈还有清正。 这种表现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是该说这些喜欢挨板子的人,真是愿意用这种屈辱的办法,唤醒人间的正道。还是他们跪久了,把逆来顺受的东西当成理所当然。 还是说,他们哗众取宠! 木板带着强烈的破空声,落在肌肉上噼啪作响。 眼光下,几个挨板子的翰林院清贵官员,已经面无人色,但每个人都强忍着没发出惨叫。甚至还有人,用大喊代替惨叫。 “殿下,江南乃大明赋税重地,财税不可轻改!” “官绅乃国家柱石,历朝历代无不优待,何以我朝强加赋税!” “天下文风出江南,殿下是要伤了江南官绅的心吗?” 他们喊得声嘶力竭,在木板的极大下挥舞手臂。 之所以他们还能喊出声,是因为监刑的王八耻脚尖冲内,没有要他们命的意思。所以行刑的太监们,用的是空心的木板。 若是用实心的,不但没有这么大的声响,两棍子下去,只怕人就已经没有进气儿了。 啪啪,啪啪! “呵,咋回事?”老爷子走到近前,踮着脚朝那边看,跟看热闹似的,笑道,“这热闹哈!” 朴不成对旁边招手,一个侍卫快步过来耳语一句。 随后,朴不成又在老爷子身边轻语,告知缘由。 “该!”老爷子看着那些被打的人笑道,“真当咱大孙好脾气呢!这帮瘟书生!” 听了这个词儿,边上的李景隆心中发笑。 瘟书生这个词儿,就是前些年淮西勋贵们用来骂那些文臣的。建国之初,老一辈的淮西勋贵就爱在老爷子耳边告文官的状。陛下,江山都是陛下和臣等刀枪打下来的,陛下切莫听了那些瘟书生的挑唆等等。 就这时,被打的李绅忽然又大喊起来。 “摊丁入亩等于是巧取豪夺,堂堂大明,何故苛刻官绅士人?殿下就不怕,在民间留下骂名吗?”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有伤国本,无异于杀鸡取卵!” 老爷子的小脸顿时变样,冷哼一声,“哼,还挺能说,还是打得轻!” 闻言,朴不成走到那边,监刑的王八耻身边。 “朴总管!”王八耻不敢怠慢,赶紧行礼。 “别,皇爷在那边看着呢,你给杂家行礼,算怎么档子事儿!”朴不成笑笑,看着行刑那边开口道,“这帮瘟书生,以为天下就他们说的是至理名言!” 王八耻心中掂量半天,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朴不成继续笑笑,“打得劲儿还是小了,还有力气喊呢!”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回走。 王八耻望过去,正好看见老爷子站在远处林荫下,顿时明悟。 唰的一下,脚尖向外分开。 行刑的太监们忽然一听,然后默不作声的换了板子。 呜呜两声,只听半截惨叫,啊! 趴在长凳上的李绅,当场身子抖了抖,再无声息。 “这两下还差不多!”老爷子沉着脸点头。 边上的李景隆噤若寒蝉,冷汗顺着后脖梗子就下来了。 “皇爷这脾气越发的古怪了!”李景隆心中暗道,“以前廷杖多,但还没听说过把谁活活打死的。可现在,皇爷是不打死人不罢休!” 心里想着,眼光忽然落在身后,又惊呼一声,“坏了!” 吴王六斤,正骑着小马,好奇的往廷杖那边张望着。 “孩子怎么能看这么血腥的东西!”李景隆心中说一句,下意识的就要挡住六斤的视线。 “别挡,让他看!”老爷子忽然开口,李景隆一动不动。 随后,老爷子缓缓回头,笑呵呵的说道,“六斤,跟老祖说,怕不怕呀?” 六斤晃晃脑袋,肉嘟嘟的手指指向廷杖那边,“老祖,那边在做什么?” “他们呀,惹怒了你老子,在挨揍呢!”老爷子笑道。 “为什么要揍他们?”六斤不解的继续问道。 老爷子一愣,很是正式的想想,“不听话就要挨揍!”说着,继续笑道,“将来,谁惹了你,你就揍他!” “母亲说,打人不好!”六斤低下头,吃着自己的手指。 老爷子伸手把重孙的小手拉出来,擦去口水说道,“这话不对,是不能乱打人,但谁惹你不高兴,谁不听你的话,你就要揍他们,不然他么不怕!” 六斤似懂非懂,懵懂点头。 廷杖完毕,几个挨打的倒霉蛋被太监们拖出宫去,随后又有人提着水桶拖把等物过来,把地上的血迹洗干净。 老爷子抱着六斤,就在大树的林荫下坐着,祖孙二人说说笑笑,好似这边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忽然,远处一阵扑腾,有人跑来。 六斤在老爷子怀里扭动,对着那边跑来的人,含糊不清的喊,“梅良心!” 正快跑的梅良心脚下拌蒜,差点直接一个狗吃屎,紧接着手脚并用的爬过来。 “你慌啥?狗撵你?”老爷子怒道。 “皇上!”梅良心满头大汗,“贤妃........” “胖丫头咋了?”老爷子噌的站起来,脸色骇人。 “娘娘早产了,太子妃让奴婢通知殿下!” ~~~ 乐志斋中,君臣还在说话。 户部尚书傅友文拿着手中的文书档案,喜滋滋的开口,“今年总归是能过个富裕年!” “各地海关上表,宁波海关年结余现银,一百八十万!” “泉州海关,四百七十六万!” “广州海关,四百八十二万!” 听了这个数字,朱允熥只是点头,甚至有些不满,“就这么点儿?” “殿下,可不少了!”傅友文赶紧道,“这可都是现银,铸造成银元的话,还能多出三成来!”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几个海关之中,广州那边的势头最好。臣等估算了一下,明年这个时候,关银起码还能多出四成!” 广州自古就是贸易大港,而且还有个其他几个海港所比拟不了的地方,那就是广州造。 都说景德镇的瓷器好,可景德镇的瓷器多是官窑,不外销。而广州那边的广州瓷,却色彩绚烂,有广三彩之称。 描线、填色、织金、填绿、斗彩、包金口、烧花。又能绘制各种花鸟图案,甚至根据万里之外的客商描述,做出相应风格,款式的专门外销瓷,供不应求。 除了瓷器之外,广州的商人们从苏杭等地运来纯色的白布,做成墙布,彩布等卖给远洋客商。 “开埠的海关,还是少了些!”朱允熥开口道,“若再开几个海港,全天下的银子,都流入我大明了!” “这是自然!”臣子中,刘三吾开口道,“我大明本就是天下中心!” 此话,引得众位臣子连连颔首,赞同不已。 对于这种说法,朱允熥不置可否,这些人根深蒂固的天朝上国观点,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纠正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以这个时代论,人家说的也没错。 “臣看来,海港不宜多,但应扩建!”傅友文继续说道,“今年开春那边,广州黄埔港外,就就因为海船扎堆拥挤,水手操作不当引起大火。烧四十多艘船,损失货物价值数十万!” “还有宁波那边,宁波是皇上特旨,专门跟倭人交易的海港。倭使今年在鸿胪寺已经上了三回国书,说仰慕大明风范,恳请大明让他们的货船多多往来,并且还说,恳求大明,许他们的商人上岸!” 第59章 早产 “臣以为不妥!” 浙江布政使张善正色开口道,“倭人狡诈,不可轻易踏足大明之土!”说着,又道,“前些年闹倭寇的时候,许多倭寇干脆就是倭商假扮的。哼,卑劣之国,不知礼仪,若他们上岸,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吏部尚书凌汉也道,“倭人与我中华风俗不同,若上岸进城,恐招非议!” 此时的大明君臣,对倭人是掐半个眼睛看不上。其中原因,不但是前些年靖海军未建之前,倭寇骚扰海疆。主要的是,倭国对大明并不那么恭敬。 当年倭国曾经杀过大明的使者,老爷子大怒非要发百万大军灭了那朝食。若不是上一代曹国公李文忠拦着,说不定真打了。 “倭人见利忘义,如今求着我大明贸易,所以才卑躬屈膝!”凌汉的老脸有些狰狞,“若是依臣的意思,一根线头都不卖给他们!” 此时的倭国,在经济上非常依赖大明。长达数十年的战乱,使得他们国内物价飞涨,物资短缺。 讨厌是一回事,贸易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那边的银山,可是让朱允熥垂涎三尺。若不是,此时征伐倭国的时机和条件还不成熟,他早就撺掇此事了。 “臣倒是以为,上岸没什么不可!”苏州知府马京忽然开口,“与倭人贸易,我大明也是得利的。一味的苛责,反而显得我大明小家子气!” “至于进内城吗,自然是不行。不过外城倒是可以,只要遵守大明律法,与人为善,让他们落脚,也是殿下的恩德!”马京继续说道。 “说的有几分道理!”朱允熥想想,开口道,“告知宁波府,酌情放宽。不过,他们上岸也好,落脚也罢,兵器一律不需携带!人数也必须报备!” “遵旨!”傅友文说道。 权力上可以独裁,但思想上不能。 召集臣子议事,要的就是集思广益广开言路,毕竟眼前这些人,才能做出最符合这个时代的判断。 忽然,朱允熥刚要开口,见王八耻出现在外边。 “打完了?”朱允熥问道。 “殿下!”王八耻快步上前,一脸惊恐的小声道,“贤妃娘娘那边要早产了,皇爷已经过去了!” ~~~~ 汤胖儿! 他还有阵子才到生产的日子,而且她身子一直强健,怎么会早产? 朱允熥赶紧散会,心急火燎的朝着东宫那边走去。 刚进汤胖儿所住的庭院,就看见老爷子背着手,焦急的在地上来回踱步。 “皇爷爷,如何了?”朱允熥问道。 “你自己媳妇,你问咱?”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 朱允熥又问一边的梅良心,“怎么回事?” “回殿下,方才娘娘带着奴婢来串门,贤妃娘娘还好好的,说要给娘娘洗李子吃,可不知怎地,好似忽然动了胎气!”梅良心急道,“召了太医来,说是要早产!” 这可是大大的凶险,这年月莫说是早产,就是足日子生产的女子和胎儿,都有性命之忧,何况这不满月的。 “谁在里面?”朱允熥又问道。 “惠妃娘娘,太孙妃,还有几个接生嬷嬷!”梅良心开口道。 朱允熥心中急得不行,想进去看看,却直接被老爷子拽住。 “你干啥去?” “孙儿去看看!” 老爷子瞪眼道,“娘们的事,你一个男的,去看啥,你会呀?” “孙儿这不是心里急吗?” “稳当点,都当爹的人了!”老爷子开口劝慰,脸上却有着深深的忧虑。 “皇爷爷,孙儿见您脸色不好,您这是?”朱允熥问道。 老爷子又皱眉,脸上带着懊悔,“咱方才在御花园看你廷杖那几个瘟书生,听他们说话心中有气,就让行刑的,着实了打!” 打死了?朱允熥心中一惊,回头看看王八耻。 后者低声道,“就翰林院的李绅守不住,过去了!”说着,又忙道,“其实也是他自己身子骨太弱.......” “这兆头不好!”老爷子又开口道,“那边刚打死了人,这边就早产,知道就留他一命,改日再打了!” 一时间,朱允熥竟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绅虽然有错,可也罪不至死。但撞在老爷子枪口上,直接命丧当场。 老爷子的脾气,现在是看着温和了,但其实越来越古怪了。 “早知道,咱就不让人打他了!”老爷子在那边,仍旧懊悔,“这算怎么回事呀!这不是给没出生的重孙,添堵吗,真不吉利!” 就这时,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 爷俩顿时面露惊喜,齐齐上前。 郭惠妃笑呵呵的从屋里出来,福安行礼道,“恭喜皇爷了,又是个带把儿的重孙。”说着,捂嘴笑笑,“就是呀,身子有些瘦,生下来才四斤多!” “带把儿的?”老爷子喜上眉梢,眉毛胡子都在抖,“哈哈,哈哈,又是个带把儿的!” “可悬了!”郭惠妃又对朱允熥说道,“太医都说了,若不是汤家的丫头身子好,只怕母子都有凶险!” 朱允熥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转头对一旁,被人抱着的六斤说道,“你小子当哥哥了,你有弟弟了!” 六斤一脸纳闷,疑惑的开口道,“弟弟是什么?弟弟能当马骑吗?” 不理会这啥都不懂的臭小子,朱允熥又看向老爷子,“您老给起个名儿吧?” “上回不是都起了吗?”老爷子捋着胡子,“文圭,圭是玉器,更是诸侯,这名不错!” “那小名呢!”朱允熥又问,名字的事老爷子说了算,谁也不敢和他争。 “叫四斤!小名贱,好养活!这孩子不是足月生的,名字就不能起太好!”老爷子点头说道。 朱允熥扶额,现在他俩儿子一个叫六斤,一个叫四斤,将来再有一个五斤的,那就四五六齐活了。 就这时,屋里突然又发出一声尖叫。 爷俩当场脸色大变,快步上前。 “还有一个!”里面传出赵宁儿的声音,郭惠妃赶紧又进去。 “还一个?”老爷子懵了,好半天才说话,“双棒儿?”说着,大笑起来,“他娘的,双棒好啊!咱老朱家多少代都没有双棒儿了!”说到此处,重重的在朱允熥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小子种得好,种得好哇!” 双胞胎! 朱允熥揉着肩膀,也一时有些失神。 “皇爷爷,还得劳烦您起名呀!”朱允熥开口道。 顿时,老爷子脸色纠结,挫着大手蹲下,“呀,这仓促之间咋起呢?啥字是带土的,还是寓意好的?”说着,大手不住的捋着胡须,用力拉扯。 “恭喜皇爷,恭喜殿下!”郭惠妃又从里面出来笑道,“是只凤凰!” “女孩?”朱允熥大喜,“不是双胞胎,是龙凤胎!” 女儿好,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他对儿子没什么感觉,可是对女孩却喜欢得不行。就拿老爷子的幼女小福儿来说,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姑姑,但他却当成了女儿一般的疼爱,甚至比儿子还要溺爱几分。 “皇爷爷,是个女儿!您老给起个名,好听点的名儿!” 老爷子站起身,“女娃起啥名,叫个啥玲呀凤呀花呀的就行了!”说着,还在低头思索,“要真是个男孩,该叫啥呢?” 第60章 他知道啥? 一子一女,合之为好。 当然,也可以理解成,女子是好。 因为东宫再次添丁进口,整座紫禁城又再度热闹起来,老爷子龙颜大悦之下,宫中好似过年的气氛一般。 朱允熥靠在窗户口,看着床上那包裹在襁褓中的小人傻了。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四斤身上,而是落在小脸皱巴巴的女儿那边儿。 “真丑!”他咧嘴傻笑,心中想道。 小小的人儿,眉眼还没舒展开,嘴里发出婴儿的啼哭,两条腿胡乱踢腾着。 这是他的女儿,乳名叫丫丫,大名朱文芳。 现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是没有正式的名字的,即便是朝廷褒奖的贞洁烈妇,也是某某氏而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但这个小人儿,是他朱允熥的闺女,他可不希望他的女儿来这世上走一遭,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他静静的看着丫丫,不知过了多久,心中没来由的恼怒起来。 女儿哪都好,只有一点不好,将来是要嫁人的! “也不知将来便宜哪个王八蛋?”朱允熥心中暗骂一声。 目光转向躺在床榻上的汤胖儿,那丫头也在笑盈盈的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她有资格骄傲和得意,双胞胎可不是谁都生得出来的。 按现在这时代的观念来说,她的肚皮可是宝贝。 “请殿下侧侧身!”朱允熥正和汤胖儿四目相对,伸手传来轻柔的呼唤。 回身一看,张蓉儿正欲抱着几床厚被子进去。 “辛苦了!”朱允熥笑道。 张蓉儿也在这边忙了一天了,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但眼神中的落寞却怎么都遮挡不住。 而且,看着朱允熥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怨。 “别急,以后孤多疼疼你,下一个就轮到你了!”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儿,轻声笑道。 张蓉儿脸上一红,看着朱允熥的目光大胆许多,但还是有着一丝嗔怨。 “看你!”朱允熥笑笑,贴着对方耳朵说道,“回头呀,孤多使劲儿,你也生个龙凤胎出来!” 瞬间,张蓉儿脸颊红晕腾飞,低着头飞快的进屋。 ~~ 钟粹宫,郭惠妃处。 “赶紧,给咱把酒倒上!” 老爷子盘腿在炕上坐着,怀里抱着六斤,看着炕桌上几个下酒的小菜,美美的说道。 自从汤胖儿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老爷子笑得嘴就没合拢过。在他心中,嫡长房这一支人丁兴旺,自然就是大明昌盛的好兆头。 “来了!”郭惠妃笑着从外面进来,把酒满上,继续笑道,“老爷子,殿下可是和臣妾吩咐了,就给您两盅,不能多喝!” 顿时,老爷子佯装不悦,“你管谁叫老爷子?”说着,又道,“咱哪老了?” “您不老!”郭惠妃掩嘴笑道,“是臣妾说错话还不成吗?”说着,把酒盅往前推推。 忽然,老爷子的大手,一下抓住了郭惠妃的手,小声笑问,“你该叫咱什么?” 郭惠妃的脸也红了,扭捏的轻声说道,“皇爷,六斤还在跟前呢?” 老爷子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筷子乱戳的重孙,咧嘴一笑,“他知道个啥?”随后,又道,“别想糊弄过去,说,该叫咱什么?” “姐夫!”郭惠妃嗔怪的开口,“后面还有菜呢,臣妾给您端去!” “让那些奴婢去弄!你坐那,陪咱喝两口!”老爷子大笑道。 “老了老了,福气来了!”老爷子吃了口菜,继续美滋滋的说道,“好家伙,汤胖儿那丫头也争气,直接生了个龙凤胎!咱这把岁数了,这等事还是头一回见!”说到此处,语气又变得有些寂寥,抱紧了六斤,“本想着咱这个岁数了,能见着嫡重孙,已经是老天爷给脸。没想到,如今呀,这身边的小崽子,是越来越多了!” 郭惠妃无声的给他满好酒,“这才哪到哪儿,太孙正壮年,只怕这两年重皇孙一连串的出来,到时候您该觉得烦了!” “孩子越多越好,咋会烦?”老爷子笑道,“百八十个也不嫌烦!”说着,又轻叹一声,“你姐姐福薄呀,她要是活着,见了这龙凤胎,定然当成了心尖子!” 老爷子口中郭惠妃的姐姐,正是已故的马皇后。 人间,家庭就像是轮回。有人走,也有人来,不停的流转变换。人们为了新生命欢呼雀跃,也总是在新生命诞生之时,怀念走远的亲人。 之所以怀念,是因为无法同挚爱分享,心中的喜悦。 见老爷子说的有几分寂寥,郭惠妃忙岔开话题,“皇爷,您吃菜,别干喝酒?” “嗯?”老爷子拉下脸。 “好姐夫!”郭惠妃无奈,只能跟哄孩子似的,笑道,“您吃点菜成不成?” 老爷子又满脸笑意,吃了几口菜,笑道,“哎,这人呀就是不知足。要说这龙凤胎已经是顶稀罕了,可咱心里还是觉得差那么一点点儿。你看哈,要是双棒儿,两个带把的,那该多美!” 说着,又道,“若那样,加上咱怀里的六斤,可就是三个男娃了。” “您呀,心里还是喜欢男娃!”郭惠妃笑道。 “你不喜欢带把的?”老爷子笑问。 没来由的,郭惠妃愣住了。好半晌,哭笑不得的说道,“姐夫,您今儿........” “高兴!”老爷子喝口酒,往对方身边凑了凑,“你说也奇怪了,咱这阵子总感觉病怏怏的,今儿一见了这喜事儿,忽然感觉身子什么不舒坦都没有了,好像还年轻了呢?” “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郭惠妃笑道。 “人生八喜是什么来着?”老爷子又凑过去,“久旱逢甘霖,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您........六斤在呢!”郭惠妃晃着肩膀。 “他知道个屁!”老爷子笑道。 “大白天的.........” “白天咋了?看得真亮!” “臣妾.........都这把岁数了!” “老的才香,去火!” ~~~ “奴婢参见殿下!” 朱允熥刚迈过门槛,就见朴不成迎了上来。 “免礼吧!”朱允熥心情大好,笑道,“一天见好几次,见了就跪,你不嫌累,孤都烦了。”说着,笑道,“老爷子呢!” 朴不成面色有些古怪,“在里面跟惠妃娘娘吃酒!” “正好,孤也没用膳呢,进去凑凑热闹!”朱允熥笑道。 可下一秒,朴不成却挡在了朱允熥面前。 “殿下!”朴不成低声道,“要不,您还是........别..........” 朱允熥微微错愕,伸长脖子朝殿里看看。 “皇爷!”朴不成组织着措辞,“这功夫可能正忙着!” 似乎,朱允熥明白了什么。 低头想想,琢磨道,“六斤也在?” 朴不成没说话,只是点头。 “嗨,这老头!”朱允熥哭笑不得。 第61章 恩赏 宫里的人,从龙凤胎落地开始之后,就没断过。 一开始是在京城当差的汤家子弟来,而后各开国勋贵老臣们,也一窝蜂的进宫。 尤其是和汤和交好的那些老臣们,简直比他们自己家生了龙凤胎还高兴。 ~ “这是三百年的辽东老参,臣特意踅摸来,给小殿下补补身子!” 李景隆站在朱允熥身边,微微躬身说道。 朱允熥靠坐在游廊中的扶手上,看着眼前的人参笑道,“这可是好东西,你有从哪里弄来的?”说着,笑笑,“莫不是又去你丈人家要的?孤可是听说了,你曹国公李景隆,可没少从人家邓家那划拉东西!” “臣哪能要丈人家的东西!”难得,李景隆脸上一红,开口道,“这是宝芝堂压箱子的宝贝,臣费了好大心思才寻来!”说着,顿了顿。“小殿下毕竟不满月,身子弱,这等山参最是滋补不过!” “你有心了!”朱允熥笑道。 随后,上下仔细看看他,“你大儿子几岁了?” 李景隆心中一喜,“臣的儿子,虚岁已经十五!” 朱允熥想想,“学业如何?” 一提这个,李景隆心虚,低声道,“回殿下,那小畜生,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知道玩乐!”说着,顿了顿,“臣早先想着求殿下各恩典,送国子监读书去,可他实在不是那块料。后又想着,送去武学,将来出兵放马,也算子承父业。可那小畜生,根本不是当兵的料!” “你也别一口一个小畜生的,毕竟是你亲生的儿子!”朱允熥笑道,“十五已经不小了,你李家是国朝的勋贵,又是皇家的亲戚,太不成器也不像话!”说着,微微沉思,“玉不琢不成器,这么着,回头孤让他去边关历练几年。常家的老二,当初多混的小子,如今在云南都做到参将了!” “殿下!”李景隆噗通声跪下,“让他边关历练,是殿下的恩典。可臣就这么一个嫡子,真是..........” “舍不得?”朱允熥笑道。 “你呀!”随即,朱允熥又道,“惯子如杀子!”说到此处,微微叹息一声,“你一向勤勉忠心,孤都看在眼里。回头让你儿子,进东宫做个侍卫吧!” 顿时,李景隆大喜。 东宫侍卫,别看没有什么官职品级,但却是储君的身边之人,但凡家世稍微差点,还不够资格。他李景隆少年时,第一份差事就是东宫的侍卫。 天子近臣,自然与众不同。别人不说,就说傅让。别看除了东宫的差事之外没任何职司,可是出了紫禁城,即便是公侯都要礼让几分。 “孤希望,和你君臣能够长久!”朱允熥又开口道。 “殿下对臣的恩典,简直天恩浩荡!”李景隆说道,“臣愚笨之人,得殿下青睐。不但自己高官厚禄的做着,如今连儿子都被殿下优待,臣惶恐惭愧至极。” “你若是愚笨,天下就没有笨人!”朱允熥笑笑,“老李,该赏你的东西,孤决不吝啬。毕竟,你呢,帮孤做了不少事!”说着,又笑了几声,“这也算,对你的补偿吧!” 李景隆顿时心中醒悟,给他儿子的恩典,就是前些日子,去淮安的回报。 “你儿子身上还没有勋位吧?”朱允熥又问道。 “没!”李景隆赶紧道,“臣家那小畜生,连续几年在武臣子弟的考核中,都是末等!” “孤赏他个轻车尉!”朱允熥站起身,朝外走去。 “臣叩谢殿下天恩!” 李景隆叩首之后,已是欣喜若狂。轻车尉,那可是相当于三品官的勋位呀! ~~~~ 天色渐晚,宫城才微微沉寂下来。 朱允熥又去看了看汤胖儿母子三个,说了会话,然后转回坤宁宫。 刚进去,就闻到一股味道。 “臣妾参见殿下!”赵宁儿微微屈身行礼。 六斤跟在他身后,“见过父亲!” 朱允熥笑着让他们免礼,“你这吃什么,这么香?” “臣妾蒸了些包子!”赵宁儿笑道,“梅干菜馅的,殿下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也要吃几个!”一听是这个馅,朱允熥已经食指大动。 随意的在殿中坐下,六斤那小子也理他,径自爬到了木马的背上,开始骑马。 只是这小子今天骑马这姿势..........? 没多一会,赵宁儿端着包子上来,挨着朱允熥坐下。 “嘶!”朱允熥也不顾烫手,掰开一个。包子松软鲜香,配上清粥小菜,格外美味。 “殿下!”赵宁儿似乎有话说,欲言又止。 朱允熥放下包子,“怎么了?” “没事!”赵宁儿罕见的有些纠结,不再开口。 “看汤胖儿生了龙凤胎,羡慕了?”朱允熥搂着对方的肩膀笑道,“这事可羡慕不来!”说着,又坏笑道,“你要是羡慕呀,那就要求着我了!” 闻言,赵宁儿白了他一眼。 其实宫里女子的心思,朱允熥多少都明白些。女人之间哪有那么和睦,只不过是攀比的心思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汤胖儿的龙凤胎,绝对让赵宁儿有了危机感。 不看别的,就看今日进宫的勋贵数量就知道了。人家汤家的当家人虽然不在了,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开国功臣,淮西勋贵中的领军人物。 “您想哪去了?”赵宁儿继续开口道,“您当臣妾心里吃味儿?”说着,正色道,“臣妾可不是那样的女子!” 朱允熥吃着包子,“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事,臣妾没法说呀!”赵宁儿跺脚,一咬牙低声在朱允熥耳边轻语。 朱允熥一边吃,一边点头,嘴里含不清楚的接话,“老爷子是太宠六斤了,走到哪都要带着...............噗!咳!咳!咳!咳!” “您慢点!”朱允熥呛了,赵宁儿给他拍着后背。 这时,六斤在那边骑着木马,一边用马鞭抽着,小嘴里一边喊道。 “姐夫,姐夫!” “小畜生!”朱允熥眼角抽动几下。 第62章 家事(1) 老爷子似乎一夜之间年轻不少,脸色红润,走路都带着风。 郭惠妃也有些变化,越发的雍容,容光焕发。 这两人站在汤胖儿的屋里,眼神都落在摇篮里的龙凤胎身上,片刻都不移动。两人一左一右,把摇篮围住,朱允熥这个亲爹,都要靠后。 “看看!”老爷子指着四斤咧嘴大笑道,“别看咱重孙瘦,可是你们看那眼睛,滴溜溜忒亮堂,一看将来就是聪明的小子!” 郭惠妃则是看着丫丫,眼中满是欢喜,微微笑道,“皇爷,您看丫丫这眉眼,将来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老爷子斜眼看看,撇撇嘴,“这才多大,能看出啥?”说着,又道,“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女娃子好看不好看的能咋?最要紧的是贤惠,是知道操持家!” 说到此处,不经意间回头,看到朱允熥站在身后。 “你这一天咋这么闲呢,咱管事的时候,一天忙的吃饭的功夫都没有。你当家了,一天怎么净不务正业呢?”老爷子瞪眼道。 “孙儿这不是惦记孩子吗?”老爷子脾气就是这样,朱允熥也不分辩,笑道,“孙儿看看孩子就去忙!”说着,走到摇篮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触丫丫粉嫩的小脸儿。 这时,王八耻和梅良心不住的从外头搬进东西进来,各种珍贵的滋补药材,金银玉器等等。 “哪来的?”朱允熥开口问道。 “回殿下,都是各公侯家的女眷给娘娘送来的贡品!”梅良心笑道,“从昨日开始,这些东西就没断过!” 老爷子微微皱眉,“宫里又不缺这些东西!” 朱允熥点点闺女的脑门,笑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一片心意,总不能回绝了!” 说着,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抽回手看着老爷子。 果然,后者的眉头已是川字形,“朴不成!” “奴婢在!” “告诉那些杀才们,别送了!”老爷子低声道,“咱朱家生孩子,他们跟着欢喜什么?” “遵旨!” “等等!”朱允熥开口,沉思片刻,“各家送来的东西,都进内库,别轻易往这边拿!”说着,语气加重几分,“就算是汤家的,也不行!” 如今朱允熥有两个儿子,老大嫡长子六斤的母族不显。 老二四斤虽然是庶长子,可母族却是大明淮西勋贵的核心成员。 现在不比当年了,当年老爷子给故太子选了常家的女儿,固然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也有安抚武人之心,让淮西勋贵死心塌地给太子效命的心思。 这些年来皇权渐重,开国功臣们的影响力日益降低,而且也因为怕军中势力再次坐大,给朱允熥选妃子的时候,特意选的是小门小户的女儿。 不是说未来一定会发生什么,而是作为上位者,要学会见微知著。 众淮西开国勋贵们为什么这么隆重上心,就因为汤胖儿所代表的汤家,是他们的自己人。 人心都是撺掇出来的,一个显赫的母族再加上勋贵的势力集团,或许不能成事,但一定能起到些推波助澜的作用。 自古皇家无亲情,别说皇家,但凡是家里产业大的,有多少儿孙和睦的? 这是未雨绸缪,朱允熥可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儿子们,争得头破血流的。 爷俩又看看孩子,并肩朝外走。 “汤家有多少子弟,在京里当差?”老爷子边走边问。 “孙儿心里有数!”朱允熥开口道,“回头就下旨,把他们都调到外头去,领兵当副手,不让他们做主官!” “哎!”老爷子忽然叹口气,“儿子少吧,不踏实。儿子多吧,也他娘的犯愁。你说咱们男人活在这世上,是不是贱?” “皇爷爷!”朱允熥正色道,“孙儿会教好他们!”说着,笑着劝慰道,“孩子们都还小呢,有些事远着呢?” “等你发现就迟了,你那些叔叔.........”说着,老爷子停住,随后又开口道,“别的事咱都容你,但有一条,你得给咱记住了!” “您说!”朱允熥说道。 “嫡长子!”老爷子郑重的说道,“这规矩,永远都不能变!” 皇明祖训,嫡长者必居东宫,正储君之位。有嫡立嫡,无嫡才能立长,但凡有敢违背的,天下诸王群起攻之。 这是大明朝的铁规矩,谁都不能改! 看起来虽然迂腐,但却大有深意。早早的定下名分,不但能避免一些纷争,还能顺利的权力交接,政权平稳过渡。 “孙儿记下了!”朱允熥答应道。 “唔!”老爷子背着手朝前走,点点头,忽然停步,“对了,你呀多得往宁儿那丫头那边去。咱这辈子女人多的都数不清,可留宿只在你祖母那,明白啥意思不?” 多往赵宁儿那边去,自然是让外人看明白,在朱允熥心中,谁重要。 这个道理,朱允熥自然晓得。 宫是一座城,城里的人,最善于揣摩人心。 朝堂是江湖,不经意间的细细微风,就能吹皱一池春水。 ~~~ 日头爬升又落下,等到了晚上,风儿微凉。 两个提着宫灯的太监在前,朱允熥披着一件长衫在后,缓缓朝坤宁宫走去。 王八耻不住的挥手,示意沿途的宫人,不必开口速速回避退去。 朱允熥刚迈过门槛,走到坤宁宫正房外头,就听里面传来赵宁儿恼怒的声音,还有六斤的抽搭声。 “这什么字儿?” 朱允熥停住脚步,窗棂上映射出赵宁儿拿着戒尺的倒影。 “兔!”六斤抽抽嗒嗒的回道。 “这是免,免除的免!”赵宁儿怒道,“手伸出来!” “不!”六斤抗拒着。 “快点!”窗棂的倒影中,赵宁儿拉过六斤的小手,举起戒尺。 啪,孩子啼哭起来。 “我叫你不长记性!”赵宁儿继续道,“叫你不上心!叫你不好好认字儿!” “啊啊!”六斤嚎啕大哭,“老祖!老祖,我要老祖!” 外头,朱允熥微微叹气,推开门进去。 “怎么打伤了?” 见他到来,赵宁儿赶紧起身,“臣妾见过殿下!” “父亲!”六斤哭得泪眼婆娑。 朱允熥走过去,见一张紫檀书桌上,摆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好似涂鸦一般。 “他才多大!”朱允熥让人把六斤带下去,有些不悦的说道,“这么大的孩子,还没到开蒙的时候,何必强求?”说着,又道,“知道你有望子成龙的心,可孩子不是这么教的。” “你真希望他读书写字,翰林院那么多才子学士,哪个不抢着来教?” “用戒尺打,你也真下得去手,老爷子看了定然不饶你!” 赵宁儿屈身行礼,脸上满是委屈,“三岁定八十,男娃若不能从小好好教,长大了就难管。正是因为老爷子宠着,臣妾这边才要做严母!” “不然都宠着,宠上了天怎么办?若是寻常人家,顶天是个败家子。可他身份不同,若是教不好,将来何以面对家国天下?” “您以为臣妾就不心疼,他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 ~~~ (万历小时候,就经常被他娘揍!) 第63章 家事(2)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可孩子不能不管啊,不管是害了他,慈母多败儿!”赵宁儿继续道,“臣妾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就认这最简朴的理儿!” “再说,您说他该不该打!教了好多天,免兔不分!” “孤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兔字都不认识?你知足吧!”朱允熥开口,“孤知道怒你的心思,知道你想什么,但凡事过犹不及!当大人的,不能把自己的心思,全加在孩子身上!” 赵宁儿眼圈一红,没说话。 朱允熥坐过去按着她的肩膀,两人并肩坐下,“六斤是嫡长子,到什么都是嫡长子,谁能越过他去?”说着,拉着对方的手,柔声道,“别那么重的心思,啊!不然呀,不用旁人,你自己就跟自己过不去了!” 女子为母则刚,不管多柔弱的女子,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都会变成母老虎。 朱允熥也理解赵宁儿的危机感,毕竟她们母子虽然有着尊贵的名分,可母族那边实在是借不上力。 听了这番话,赵宁儿没有开口,而是柔柔的把头靠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你呀,原来多好的姑娘,如今也学会胡思乱想了!”朱允熥亲吻下对方的额头笑道。 赵宁儿苦涩一笑,“这宫里,不多个心眼,怎么行!” “心眼多了,自己找罪受!”朱允熥笑笑,搂紧对方,微微摇晃着身子,“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起码,在我面前你不藏着掖着的。我也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天家就是如此,没办法!” 两人静静的挨着,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夫妇那样。 朱允熥继续说道,“总之有些事你放心,我不是糊涂虫!”说着,他揉捏着对方的手,“好好的过日子,别想不该想的。即便有事,和我说就是了,也不能憋在心里。” “再说了,你是东宫的正妃,未来的后宫之主,谁敢惹你不痛快?”说到此处,低声笑道,“我的宁儿,可不是小白兔!” 赵宁儿抬头,看着朱允熥欣喜的笑笑,随即又靠在他的肩膀上。 一起一落之间,显露出她白皙的脖颈。灯火之下,那处细腻如羊脂玉一般充满光泽,润滑晶莹。 她本就是微胖的女子,如今为人母更显富态几分。 似乎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赵宁儿微微一笑,“看什么呢?” “看我媳妇呀?”朱允熥笑笑,从袖子中掏出一条做工精美的金珠短链儿。 东宫这些嫔妃之中,赵宁儿最是简朴,平日很少穿金带银。而其他女子,张蓉儿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穿衣打扮自有风情。汤胖儿是公爵之家,自幼虽然当成男孩养活,可也是从小身边就带着教养嬷嬷,知道如何打扮的。 “这是?”赵宁儿先是欣喜,随后不解道,“手链儿?” 朱允熥在她耳边呢喃,“脚链儿?” “脚上怎么带?”赵宁儿更加不解,说着呀的一声,原来腿已被朱允熥抄起。 先是褪去袜子,金黄色的脚链儿系在白生生的脚踝上,灯火下异常耀眼。 “好看吗?”朱允熥笑问。 “好看是好看,可带脚踝上算怎么回事?”赵宁儿笑道,“脚上还要穿袜子呢,感觉怪怪的!” “带它的时候,不穿袜子!”朱允熥继续低笑,“这脚链上的金珠是空心的,里面带着小金豆子,跟铃铛一样,动起来铃铃响!” “怎么动?”说着,赵宁儿似乎明白了,脸上如着火一般。 朱允熥坏笑,“怎么动,当然是我来动呀!”说着,手上微微用力,两人躺下。 “殿下作甚!”赵宁儿的声音蚊子一样。 “你就生了六斤一个,不怕他寂寞!”朱允熥笑着,伸脚钩住了帷幔。 “呵呵!”赵宁儿笑笑,忽然一把推开朱允熥,低声道,“臣妾今日不方便!” “不方便?”朱允熥问道。 赵宁儿点头,眼神中有些幸灾乐祸。 “你不早说,我已箭在弦上了!”朱允熥栓双头抱头躺下,“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赵宁儿伸手,在朱允熥鼻子上点了点,又在靠近他怀里。 “您心里有臣妾,臣妾就心中欢喜!” “你别靠太近!”朱允熥叹息苦笑。 赵宁儿又是一笑,翻身起来,走到外边对着门外的梅良心吩咐几句。 “嘀咕什么呢?”梅良心小跑着走远之后,朱允熥又问道。 “一会您就知道了,总不能让您白来不是!”赵宁儿揶揄笑道。 朱允熥一个翻身,把对方压在身子下面,“用别的法儿?” “呸!”赵宁儿啐了一声,“上回臣妾几天都没法吃饭!”说着,起身,拉着朱允熥道,“殿下随臣妾来!” 两人走出正殿,朝边上的偏殿走去。那边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 窗边,显露出一个女子的倒影。 那曼妙的身形,让朱允熥很是熟悉。 “这是............?” 朱允熥疑惑之间,赵宁儿轻轻一推,低声笑道,“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殿下,后宫中可有人每日盼你都是以泪洗面!” 妙云! “不是臣妾假装贤惠!”赵宁儿又道,“毕竟,她伺候了您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是要..........?” “去吧!她代臣妾伺候您!”赵宁儿笑着,把朱允熥推入房间。 而后,笑着转身。 一阵风吹过,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张蓉儿是文官之女,父亲现在是封疆大吏。汤胖儿是公爵之后,勋贵骄女。 后宫之中,她赵宁儿唯一能抓住,并且对她言听计从的,只有妙云! ~~~ “殿下是忘了奴婢吗?” 屋中,那曼妙的人儿,背对着朱允熥,坐在灯火下,低声哭泣。 朱允熥心中一软,轻声道,“怎么会,就是太忙,顾不上你!”说着,走过去,笑道,“孤心里惦记着你呢,你看你平时的用度,孤都是让光禄寺,按照嫔妃的比例给你送去的!” 妙云回头,精致的脸上带着泪痕,还有娇羞,“殿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奴婢什么吗?” 说着,轻咬嘴唇,“您答应过,要给奴婢一个孩子!” 第64章 宽心 昨夜新春雨,滋润旧日花。 天边微亮,朱允熥在睡梦中睁开眼,轻轻的推开,缠绕在他脖颈上,白皙柔软的手臂。随后在翻身呢喃,脸上还带着红晕的佳人脸颊轻吻,慢慢起身。 可他的动作还是惊醒了对方,妙云一下在身后抱住他,似乎怕他跑了一样。 “孤要起身了!”朱允熥拍拍对方的手臂。 “奴婢伺候您!”妙云口中轻语,手臂却不自觉的收紧。 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不住的在地方手臂上摩挲着。他知道对方的想法,妙云是怕,怕他这一走又是很久很久。 “孤会想着你的!”朱允熥柔声道,“不忙了,就会找你!” “殿下千万记得!”妙云红唇微嘟,露出几分小女人的模样。 随后,大方的一笑,“奴婢伺候您穿衣服!”说着,拉响了床头的铜铃。 铃声响亮之中,宫人们捧着洗漱用具还有新的衣服从外面进来。 “奴婢伺候您梳头吧!”朱允熥穿好袍服之后,妙云说道。 朱允熥一笑,算是答应。然后对着镜子,坐在一张圆凳上。 镜子中他长长的头发半边垂下来,恰好挡住他半边脸。 妙云用象牙梳子,缓慢且温柔的梳着,开口笑道,“殿下的头发真好,又黑又密!” 朱允熥微微一笑,“幸亏不打卷儿!” 妙云手上一滞,片刻之后脸上红霞弥漫。 朱允熥本还想再说几句,余光瞥见,王八耻已经进来,垂手肃立在门口。 “有事吗?”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垂手,微微低头,“锦衣卫何广义,天没亮就递牌子了,如今在宫外..........” “知道了!”朱允熥打断他,“让他在书房等着,孤马上过去!” ~~~ 御花园,乐志斋。 朱允熥推开二楼的窗子,让清晨的风吹入,整个屋内变得有些微凉起来。 他还没在椅子上坐好,身后传来脚步,还有叩头的声响,“臣,何广义叩见殿下!” “唔!这么急着来,有事吧!”朱允熥看着窗外,御花园中衰败的花朵,开口道。 何广义先是再叩首一次,随后膝行爬到朱允熥脚边,“臣,刚从太原!” 他去了晋王朱棡那儿,朱允熥暂时没开口,继续听着。 “臣带着镇抚司的精锐人手,在晋王府的浣洗局中,找到了三个以前被赐过去的宫人!”何广义开口道,“严格询问之下,问出了一些东西!”说着,从袖子中抽出一份用蜜蜡封着的卷筒,高高举起,“口供!” 朱允熥回身,从笔架上抽出一把拆文件的工刀,然后直接划开,抽出里面的卷宗,仔细阅读起来。 三个宫人,确实是当年吕氏赐给晋王的。这三人,都是吕氏进宫之后就带在身边的奴婢,其中有个妇人,还是朱允炆奶娘的亲妹妹。 吕氏很聪明,没有选择美色赐予。而是选了这些,会伺候人,能做一手好茶饭的好仆人。 可是有一点她没预料到,她刚被扶持为正妃的时候,晋王朱棡看似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嫂子,很给面子。但实际上,这几个人一进晋王府,直接被派去了最苦最累的地方,连晋王的面都看不到。 若不是朴不成无意间解开宫中的秘档,可能谁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但不是谁,都像晋王这么好运气,秦王就着了道儿。 秦王朱樉也不喜欢这个嫂子,但赐去的那几个人仆妇,却收入宫中。而且负责他的饮食起居,秦王长在应天府,特别爱吃鸭子。可府中的厨子,却做不出应天的味道。 所以,送去秦王府的几分中,有一个善于做鸭子的仆妇,格外受到喜爱。 秦王死在了吃鸭子上,毒不多,每餐放一些,但积少成多,以至突然暴毙。 看到这里,朱允熥不由得的摇摇头,世间的阴谋诡计,就是这么难以防备。 “下毒的那个人呢?”朱允熥继续往下看,轻声问道。 “臣又仔细查看秦王府的名单,下毒的那个仆妇,进府之后改了新名字!”何广义低声道,“苍天有眼,秦王出事后,这人就在殉葬的名单之中。”说着,顿了顿,“那些殉葬的人,都是臣亲眼看着料理的!” “便宜她了!”朱允熥哼了一声。 “有个事,臣请殿下圣裁!”何广义犹豫下,低声道,“臣审讯晋王那边抓到的人,他们口中牵扯出周王,燕王,楚王等人身边........是不是要抓......” 朱允熥斜眼看着他,“你说呢?” 何广义身子抖抖,连忙叩首。 “你问的多余!”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文书,从抽屉里拿出火石,点燃桌上的蜡烛。 随后,把文书凑到火边,看着文书变成灰烬,继续开口,“孤让你去晋王那边查,可说过去别的地方?这话你问的都多余!” “殿下说的是,定然是臣抓到的那些人,大祸临头之时为了活命胡乱攀扯!”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人呢?”朱允熥继续问道。 “镇抚司!”何广义汗流浃背,“知道这事的人,不算臣在内,不超过五个!” “你知道如何办吗?”朱允熥继续问。 何广义沉思片刻,“臣马上回去就杀了她们,抹去他们的恨及。就好像他们从没在人间出现过!” 他懂了,皇太孙不在乎其他藩王身边有没有当年吕氏赐出去的人,他在乎的只有他的亲三叔,晋王。 “晋王说没说什么?”朱允熥点点头,又问道。 “臣从太原回来时候,晋王千岁说,春节前他要上折子进京,今年要当面给殿下拜年!”何广义说道,“晋王还说,到底是骨肉血亲,只有殿下您惦记着他。” “唔!”朱允熥又是点头,脸上浮现出些许的笑容。 “差办的不错,这几天不必想着来见孤,好好歇着!”朱允熥笑道,“有功人员的单子送上来,孤大大的奖赏!” 听皇太孙如此说,何广义心中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他真怕,真怕手下的兄弟们,再遭无妄之灾。 似乎能看透他心中的想法一般,朱允熥继续开口道,“你在孤身边追随日久,知道孤不是刻薄寡恩的主子,你帮孤办事,孤自会保全你!” “今年是多事之秋,你也知道了许多不该知道的事。孤知你心中惶恐,大可不必。孤让你知道,让你去办,就是不疑你,就是信你。” “你有个忠心办事的人,孤怎会让你.............明白吗?” 何广义当然明白,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瞬间消失,哽咽叩首,“臣,谢殿下恩典!” 第65章 秘折 亲手把何广义扶起来,朱允熥好言宽慰几句。 他知道,这位他手下的第一耳目,其实如今精神和心理上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若是寻常人,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别说去办,不吓疯就不错了。 就在朱允熥要继续开口,说笑几句的时候,王八耻双手捧着一个黄封的匣子,踩着楼梯上来。 这是,秘折。 “你先去吧!”朱允熥对何广义说道,随后亲手拿过那个匣子。 何广义再次叩首,“臣告退!” 他躬着身子,尽量不让脚步发出声音,背对着楼梯,缓缓下去。 ~~~ 下到一楼,正好一阵风吹来,后背凉飕飕的,原来他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他是君王的私臣,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君王养得狗,生死都在上面的一念之间。碰到皇太孙这样豁达的主子,是他荣幸。若是其他再心狠一点的,就凭他办了这么多事,知道这么多皇家的丑事,也容不得他。 “你脸上不好!”王八耻在何广义身边笑道,“蜡黄!” “最近累了!”何广义笑了下,和王八耻往外走,低声道,“从外地回来,带了些特产,改日给你送来!” 王八耻一愣,不解道,“老何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套了?”说着,笑笑,“杂家这儿,你又不是不对知道,别人的东西是不能收的!” “就是一些土特产而已!”何广义笑道,“我有分寸,还能让你收不该收的,看你小心那样!” 说着,补充一句,“你也知道我,没几个朋友。没拿你当外人,才向着你!” 王八耻笑容满面,“倒是杂家见外了!” 两人朝前走,走出大门。 “老何,其实杂家还真有件事,想拜托你!”王八耻沉思片刻,开口道。 何广义不假思索,“咱俩之间还有什么拜托的说法,你直接说就是了,能办的我绝不推辞!”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着,“老王到底要办什么事?若真为难的,得好好想个法子,既不得罪他,又给推脱了!” 随即,又马上想到,“即便是真的推脱不了,也不能自己出面!” 王八耻琢磨片刻,低声道,“别看杂家现在表面风光,其实杂家心里的难受呀,没人知道......杂家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说热乎话的人都没有.......” 顿时,何广义的表情,有些复杂起来。 王八耻却没看见,继续说道,“杂家想,请老何你,帮咱家个忙,找个人!” 何广义心里一沉,“女人?” 他顿时头大,好端端的和自己说这些话干什么。你孤苦伶仃干我什么事,难道给你置办外宅? 这可是担着大干系的事,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敢给皇太孙身的人,弄什么外宅出来,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你这东宫总管耐不住寂寞,也别和别人说这事呀!宫里那么多同样孤苦的女子,凭你王总管的地位,对食什么的有难度吗? 再说,这种事和自己说,根本就不好办。若是和赵国公李景隆说,那人肯定会办得滴水不露。 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就有犯难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王八耻笑道。 何广义一万个想推脱,可如今话说到这了,也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头,低声道,“不知道王公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是年轻的?还是有风韵的!”说着,想起了一些太监的癖好,继续小声道,“还是说,想找个带孩子的小寡妇之类的!” 太监找带孩子的寡妇,是前朝时候宫里太监们常干的事。 娶个媳妇带着现成的小孩子,对寻常男人来说,可能心里多少有点膈应。但太监就不一样,孩子若是小还不懂事,将来谁养大的不就是谁的孩子吗?再说带孩子的寡妇,也被买来的女子,或者那些从良的妓家,更真心实意的过日子。 身边有个不图啥,一心过日子的媳妇,还有个跟自己姓的孩子,将来能上坟烧纸,对太监来说,最好不过。 何广义话音落下,王八耻突然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王公公?” “何广义,你大爷!”王八耻低声骂道,“杂家是那种人嘛?你想哪去了?怪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锦衣卫是上门鬼,你们就心术不正!”说起,怒气冲冲的继续骂道,“亏杂家,还拿你不当外人。你就这么编排杂家?还带孩子的寡妇?你他娘的真敢想!” “不是!”何广义急道,“是你自己说你身边连个暖被窝的热乎人都没有!” “杂家说的是说热乎话的,你耳朵长鼻子眼上了?”王八耻大骂,拂袖要走。 “别呀!”何广义赶紧拉住,“我错了,我想错了,听错了还不行吗,你到底有什么事,说出去我给你办!” 王八耻停步,瞪他一眼,继续说道,“要不是求不到别人,你当杂家非要求你?” “是是是!”何广义笑道。 “杂家进宫之前,有个外甥女!”王八耻叹息道,“这些年一直托人往老家送银子,可你也知道,前些年杂家身份地位都不行,没人愿意帮。现在有人愿意帮衬了,可也不知找到杂家的家里人没有。”说着,又叹口气,“你锦衣卫神通广大,所以杂家就求到你头上了!” “我尽力!”何广义这人,说尽力就是倾尽全力的意思,继续问道,“你老家哪的?” “保定!”王八耻想想,低声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高丽人!”何广义笑道。 “杂家蒙元时在元大都进宫,不说是高丽人,卖不上价钱!”王八耻神色有些屈辱,“当年,杂家是给卖了,冒充高丽人,阉了送到宫里的!” “老王,对不住,我可不是让你难过!”何广义歉意的说道。 “没事,这么多年了!”王八耻笑笑,“这事就拜托你了,若是找到了,杂家请你喝酒!” “还是那句话,不敢说一定,但我尽力!”何广义抱拳道。 ~~~ 书房中,朱允熥缓缓打开秘折。 刚看了一行字,就神色凝重起来。 “老臣蓝玉禀奏殿下,老臣,要吹灯拔蜡烛了!” 第66章 都老了。 “老臣怕是要吹灯拔蜡烛了!” 这一句话,立马让朱允熥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原本有些松散的坐姿,也一下子端正起来。 “臣自免官罢爵,奉旨回乡务农以来,日子虽清贫冷清,但也安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臣之父祖一般,春盼秋熟,秋盼冬雪,东盼春暖。家中田地三十亩,牛骡两头,房三间,吃也香甜睡也香甜!” “臣早过知天命,所谓富贵看清之后,不过浮云。心中仅有不舍,乃是不能效忠于皇太孙殿下御座之前。” “但臣亦有所盼,盼再有给殿下,签马执镫的那一天。” “可天公不美,连月来,臣后心阵痛,彻夜难眠。初以为是旧伤发作,不以为意。待初雪落时,臣连咳三日,口口带血,郎中言臣内有恶疾,怕是过不了今年。” 嗡,朱允熥脑子里轰的一下。 蓝玉居然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别说这时代,就算是后世,一个人若是咳吐血了,八成也是凶多吉少。 他急忙的往后翻着秘折,仔细观看。 接下来的字迹,和刚才的决然不同。刚才的字迹文书,还算公正,而下面这些字,歪歪扭扭不说,语句也是十分粗糙。 “方才,是老臣儿子蓝春所写。小畜生不像臣,他打仗骑射都是稀松平常,胆子也不大。就是看书写字,还算有些看得过去。将来老臣死了,殿下若是念着老臣的好,赏给他个山高皇帝远,但有油水的官职吧!” “种地太他娘的难了,锄头抡断了也挖不出个金山来,勉强吃饱肚子。哪有杀人放火,抢劫金银来得快活。臣说日子过得去,说心里挺踏实,纯粹是他娘的,自己骗自己。一辈子拎刀子捅人,耕地的时候都把田地当成别人的脑壳,往死里剁!” “老臣不行了,本想着还能多活几年,可如今大限已到了,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无药可医。都说,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吧!” “日他郎中的娘,老臣这辈子啥没吃过,啥没喝过,啥没享受过。鞑子皇帝的婆娘,老子都日过,还在乎这些吃喝?” “自从当兵那天开始,老臣就以为自己不怕死,可事到临头,真要等着死的时候。不怕殿下您笑话,老臣还是有些怂的!” “老臣见过在床上病死的痨病鬼,最后动也不能动,瘦成皮包骨头一样,在那艰难的喘气儿,眼睛都张不开,一身恶臭!” “到了那步田地,人也就不是人了!” “老臣不怕死,若是一刀砍过来,脑袋伸过去就死了,连疼都不可知。可老臣怕等死,怕生不如死的等死,怕让人看着,盼着,等着老臣去死。” “所以,老臣腆着脸皮,给殿下写这封信,求殿下!” “好殿下呀,你还记得你答应过老臣一件事吗?老臣和您说过,若有一天请让老臣死在战阵之上,死在敌人之手。千万别让臣,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等死!” “老臣知道,皇爷心里恨臣。过去,臣是做了许多糊涂事。以前是仗着故太子的重用,飞扬跋扈。后来是仗着颇有功劳,在朝中谁都不放在眼里!” “可老臣,十来岁就跟着皇爷打仗了,这辈子除了杀人不会干别的,老臣真的不想,窝窝囊囊的死!” “臣不求什么,求殿下和皇爷说说,给老臣一把刀,一匹马,让老臣北上。军人当战死沙场,何须马革裹尸。求殿下,会老臣个老臣愿意的死法!” “臣蓝玉,叩首!” 手中的秘折,无声滑落。 朱允熥长叹一声,微微靠后有些无力的躺在椅子上。 千想万想,没想到,意外这么快到来。 蓝玉是何等人,既然能在秘折中,写出这样的文字,定然是身患绝症,命不久矣。人之将死,其言未必善,但至少有几分真。 而且他的真切之中,字里行间,满是求死之意。 “殿下若真的怜爱老臣,有朝一日,请殿下让老臣死在马上,而非床上!” 往日之言历历在目,当时朱允熥还以为是句玩笑话。他还等着将来他登基那天,再起复蓝玉,让这位汉家名将,再此提兵远征。 可天不如人愿,世事难料。 “来人!”朱允熥喊了一声。 “奴婢在!”王八耻急忙跑上来。 朱允熥把散落在桌上的秘折,归拢到一起,开口道,“去,告诉傅让,让他派几个羽林殿前亲军过去,看看蓝玉到底如何了。另外,把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也带过去,仔细的看!” “遵旨!”见朱允熥脸色铁青,神色郑重,王八耻小跑着出去传旨。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老爷子寝宫那边,传出六斤稚嫩的读书声。 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六斤端坐在椅子上,跟着面前胡子都白了的武英殿大学士吴勋开口朗诵。 老爷子坐在门外头,竖着耳朵,一脸郑重的听着。 听到重孙读书流利,没有磕磕巴巴,也没有哭闹着不想学,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殿下读得流利,字可会写吗?”里面,大学士吴勋问道。 六斤摇摇头,“我只会跟夫子你念,不会写!” “老臣来教您,一撇一那读人,为何是一撇一那呢,人呀,天地间最为贵重也...........” 听里面开始讲解,老爷子不住的点头。 就这时,见朱允熥风风火火的过来,赶紧让朴不成上前阻止。 “殿下轻点儿,吴王读书呢!”朴不成小跑过来,低声说道。 朱允熥看看书房那边,那原本是老爷子的政务要地,谁都进去不去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六斤读书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老爷子居然要六斤开始读书了。三岁都不到的孩子,能学什么? 更让他诧异的是,教授六斤的读书的,居然吴勋。 吴勋这个人在朝中虽然有大学士的殊荣,但却实一心做学问的人,丝毫不参与朝政。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老爷子的苦心。 吴勋不但是朝中少有的真正清贵,从不掺和别的乱事,没有利益关系。他的父亲吴沉,更是是已故东阁大学士吴沉。 东阁大学士,就是东宫太子的死党。当年吴沉就对老爷子说过,尊重东宫皇储,就是尊重您,让老爷子龙颜大悦。 “你来干啥?”老爷子背着手过来,皱眉道。 朱允熥又看看书房里,“皇爷爷,六斤读书会不会太早了?” “也不算读书,就是找个品学兼优的学士进宫,教六斤认认字,读读书!”老爷子笑道,“当年吴勋的老子,是教过你爹的。他们家的人,性子虽然古板些,但品学是没错的!” 说着,目光落在朱允熥的手上,“这是啥?” 朱允熥缓缓递过去,“您看吧!” 第67章 军情 老爷子可能是眼神有些不好了,低着头眼睛贴着秘折,仔细的看了许久。 随后,微微叹气,靠着窗户坐着,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他蓝小二,打小就是硬骨头从不低头的性子,没想到如今......”说到这儿,老爷子又长叹,“管他啥铁打的英雄汉,都逃不过这一天呀!” “皇爷爷!”朱允熥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孙儿想.....” “不用想了!”老爷子开口打断他,说道,“如今你当家,你看着办吧!”说完,站起身,欲要往回走,“咱以前要杀他,是怕以后成了你的惹祸精。不过现在嘛,他就是一个快死的老汉了。你想咋办就咋办,不必问咱!” 说着,停步,回头一笑,“你也知,咱对死人,比对活人宽容。” 老爷子说完之后,背着手缓缓走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又靠着门框,面含笑意的听着屋里,六斤奶声奶气的读书声。 此时的老爷子,就像寻常百姓家,关爱儿孙的老翁一般。 雪花,骤然而落,落在紫禁城的金瓦红墙之上,覆盖着紫禁城的金色和红色,更加鲜艳。 雪花之中,太监打着伞,举在朱允熥的头上,以免雪花落下。朱允熥在雪中回头,看着老爷子,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都老了,大明开国的那一批人都老了。 每日的奏折中,总有几份开国勋贵们生病的报告。据说,远在高丽的傅友德身子也不大好,那边苦寒的天气,让他现在连马都上不去了。 他们之中,算起来最年轻的蓝玉,也老了,也病了。 怪不得无人说,五十知天命! ~~~ 朱允熥刚返回乐志斋,就见以刘三吾为首的一群文臣,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么都来了?”朱允熥强笑笑,望眼望去,文华殿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胡季安,吴松,胡启,詹同,国子监祭酒张显宗等人都到了。 “臣等,为了吴王殿下读书一事而来!”刘三吾开口道,“吴王乃东宫嫡长子,未来必正为东宫,开蒙读书一事非同小可,所以臣等........” “别说了!”朱允熥忽然阴沉着脸,直接打断对方,看着他们的目光,竟然有些厌恶。 他在这些人的眼里,看到了功利。 六斤是嫡长子,未来东宫的主人,教他读书就是未来帝师。 读书人的最高成就,就是帝师。一旦为帝师,必为执宰。 他们心里想什么,朱允熥一清二楚。这些人早就把六斤,当成他们这些文官集团未来的依仗,想要从六斤小时候就死死的抱着。 所以,当老爷子不声不响给六斤找了个读书认字的先生之后,他们才会直接找上来。 “你们都闲的没事做吗?”朱允熥的声音有些发冷,开口道,“各个都是大明的学士,修史问政,管理国子监,督学天下官学,这些事不够你们忙吗?”说着,冷笑道,“别的事不见你们这么上心,这么积极,六斤读书的事,你们却比孤还上心,。你们是何居心?” 群臣被吼的愣住了,随后赶紧跪下行礼了,“臣等不敢!” 大学士詹同开口道,“殿下,臣等确实是为东宫嫡长子吴王读书一事.......” “还说!”啪的一声,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秘折,摔在桌子上,“看来,孤是对你们太宽容了。以至于你们,连臣子的本份是什么都忘了!” “六斤读书,用谁不用谁,皇爷爷自有圣裁,轮不到旁人多嘴。你们若想着你们都是朝廷的大学士,将来教导六斤的责任,必然要落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想为帝师?”朱允熥继续冷笑道,“就凭你们现在的心思,这份操守就不配!” 群臣面有土色,皆不敢再言。 “不是孤不给你们脸面,是你们自己不要!”朱允熥再开口骂骂道,“天下文武官员,各执其司,为江山社稷奔波。你们这些中枢的学士们,却在想着日后的晋身之阶。你们,真让孤寒心!” “臣等有罪!”群臣下跪,叩首。 他们来之前心中想好了无数的说辞,可谁知皇太孙上来,直接就把他们的说辞给钉死腹中。而且,说的都是让他们羞愤交加的诛心之言。 其实按理说,这些人的想法也没错。上书皇孙读书,本也是他们的责任。若不是朱允熥今日心情烦躁,也不会如此的不留情面。 “六斤读书的事,以后再议,你们下去吧!”朱允熥不耐烦的挥手,“刘三吾留下!” 群臣退下,中书舍人刘三吾,留在原地。 “你管着翰林院对吧!”朱允熥开口问道。 “臣还兼着左督御史!”刘三吾低声道。 “这么多差事,不够你忙的,还惦记当帝师?” “臣不敢!”刘三吾赶紧请罪。 “你不敢?这是不是你带的头?”朱允熥怒道,“孤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是不是?” 刘三吾汗如雨下,“殿下,臣.......” “你是不是以为,当初你在老爷子面前说了句立皇孙,这辈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是不是以为,孤会始终念着你的好?”朱允熥厉声喝问,“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开国的勋贵们,老得上不了马,快病死了,还想着为国效忠。而你这样的读书人,老了之后想的却是如何留名,如何当帝师,是不是?” 刘三吾浑身颤抖,“老臣不敢,吴王读书一事,本就是国事,是臣份内.....” “住嘴!”朱允熥怒道,“孤最烦的,最厌恶的,就是你们把什么事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就这时,王八耻踩着楼梯上来,恭敬的说道,“殿下,中军都督魏国公徐辉祖,京营总兵官,五军都督佥事开国公常升等人求见,说有紧急军情!” “传!”朱允熥喝了口桌上冰冷的茶水,转身对刘三吾说道,“下次,再弄一帮人到孤跟前来说这些有的没的,孤就不会这么好声好气了!” 刘三吾仓惶退下,时至今日他似乎才明白。当日那个被他们教导的学生,如今已成了说一不二的帝王。他们这些人,若再想着旧日,求皇太孙许诺什么,根本做不到了。 稍候片刻,数位武将进来,皆是神情严肃。 “要打仗了?”一见他们的表情,朱允熥心中便明白几分。 徐辉祖先道,“殿下,兀良哈部勾结鞑靼部,约有骑兵七万,进犯辽东,燕王告急!” 七万铁骑?燕王告急? 朱允熥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七万铁骑不怕,燕王告急才是真的有些棘手。 因为那位燕王,可是敌人越多他越高兴的,场面越大越是兴奋的。 第68章 布置 元亡,漠北分为三大部:居于兴安岭以东、洮儿河、绰儿河一带者,为兀良哈三卫。 泰宁卫,元泰州(吉林境内) 朵颜卫,额克多延温都儿(内蒙) 富余卫,瑚裕尔河(黑龙江齐齐哈尔) 三卫兵强马壮,归附明朝之后,名义上听从宁王朱权的管理和调遣。 但宁王能控制的,只不过是其中相对较为亲近大明的朵颜卫中的一部分,其他两卫降而复叛,暗中勾结鞑靼部,始终还做着南下中原的美梦。 这次的北元余孽来袭,显得猛烈且诡异。显然他们是蓄谋已久,不然不可能骤然发动七万大军。而且,他们攻击的方向也让人很是费解,他们集合了所有的兵力,没有从宁王方向进攻,而是迅速碾压了辽东最前方的几个卫所之后,攻击燕王朱棣。 大概,或许是宁王的大宁实在太穷了吧。 这些北元余孽之所以终于按耐不住出兵,其中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大明一直以来强力的经济封锁,让他们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殿中的武臣们神色都很是紧张,七万胡人铁骑铺天盖地而来,不可小觑。而且,从军报上看,燕王朱棣都有些撑不住,迅速像朝廷求援。 “皇十五子,辽王朱植麾下死伤惨重,护军精锐十不寸三,辽王后撤至燕藩侧翼,固守待援!” “燕王正面之地,泰宁卫首领,前朝蒙元辽王后裔阿扎失里,连日正面猛攻。散游骑于后,四下骚扰!” “福余卫,并一万鞑靼兵马已越过长城.......” 朱允熥看着手中的战报,目光冰冷,“北元这些杂碎,还真会挑时候!” 若往年他们绝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因为往年北方边塞诸王,秋天时都会同时出兵巡逻塞上。在藩王之首领,秦王的带领下,会猎漠北震慑胡人各部。 而现在,秦王死了,新的秦王根本没有能力和威望号令他的王叔们。 再者说,原本兵力庞大的辽东都司,已不在朱棣的手中,他如今能指挥的,只有他手下的本部兵马。 以往数年,大明集合兵力各个击破。而现在,这些胡人用了一招还施彼身,集合全部的兵力,突破一点而来。 而且,这次的蒙元进犯,是洪武二十二年一来,规模最大最为凶悍的一次。 “臣,当火速调兵!”魏国公徐辉祖正色道,“宁王,铁岭卫,高丽的驻军,快速朝燕王那边移动。同时秦王,晋王,周王的部队也要开拔,作为第二梯队!” “宁王不能动!”武臣之中,开国公常升说道,“兀哈良三卫中两卫反了,现在还不知道朵颜那边的脱儿火察什么情况,若宁王一动,朵颜卫再有异心,大宁不保!” “燕王那边告急,其实未必是打不过,而是缺兵!”武臣之中,前军都督大将平安也开口说道,“臣以为,调集兵马总是需要时间,军情如火。当传谕燕王,暂时截止北平周边,各关隘卫所的兵马。” “臣附议!”长兴侯耿炳文也开口道,“如今燕王告急,当所有的兵力集合成以一个拳头,才能让胡人有所顾忌!” 朱允熥沉思片刻,“准!” 专业的事听从专业人的意见,况且国战当前也顾不得心中任何的小心思。 接着,朱允熥又道,“高丽方向,铁岭卫方向,傅友德亲自带兵驰援,周秦晋三藩的兵马,全部由晋王统帅!” “胡人既来辽东,北平都司辽东都司,暂时全由燕王朱棣调配!”朱允熥一边在心中算计,一边开口说道,“如此一来,我朝之大军已不下二十万数,胡人不过七万,这些跳梁小丑,撑不了多久!” 话虽如此说,但军情却是凶险万分。明军有人数的优势,只要命令下达,短时间就能开赴战场。可是明军的防守战线实在太长了,而且需要防备的地方也太多了。 “京营还要出兵吗?”开国公常升问道。 朱允熥暂时没有说话,王八耻已经带着几个太监,捧着硕大地图进来,就在地板上直接铺开。 朱允熥脱下朝靴,穿着白色的布袜,踩在地图上,看着一个方向,坚定的说道,“出!”说着一指,地头上标注了红色箭头的地方,“龙虎将军平安,率马步军四万,其中京营的九千重骑,孤都给你!” 众武将顺着皇太孙的方向望去,心中震惊的同时,也瞬间明了。平安率领的京营,是去堵住那些胡人的退路。 说到此处,朱允熥一笑,“既然那些胡人野狼敢越过长城,咱们就关门打狗,一个都不许出去。” 二十万明军和七万北元骑兵交战,后面悄然去了一股大明的精锐,又从侧面,有傅友德的高丽驻军。前后夹击,侧面突入之下,看这七万人能撑多久? 他们想把中原当成鱼肉,中原就把他们这些狼,剁成馅包包子。 “曹国公!”朱允熥又道。 武臣之中,一直站在后方没说话的李景隆骤然一愣,赶紧说道,“臣在!” “让你编练的大明禁卫军火器营如何了?”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眼珠转转,“人员倒是齐备了,不过就是火枪的数量太少。火器铸造局的产量,实在跟不上。至今,也不过装备了三分之一,八百多杆!火炮倒是不少,不过也都是训练用炮,为的是练出熟练的炮手!” “营中许多新兵,都尚未见过血,各级军官有不少都是武学上调拨来的。”李景隆脑中飞速的思索,嘴里慢慢的说着,“殿下若是有让他们上阵的心思,臣以为恐怕还要再等等!”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嘴里说着的同时,李景隆也在心中求神拜佛,“可千万别让我上战场,千万别让我去!上次在大同是走了狗屎运,如今北边冰天雪地的,老子怕冷!” 但,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无妨!”朱允熥淡淡一笑,“没见过血怕什么,见点血就踏实了。你和平安出征,平安为主将,你统帅火器营为副!” “臣遵旨!”李景隆挺着胸膛,大声答应。 可心中,却好似死了老娘一样哀嚎,“我不想去,你偏让我去,我还不敢不去,去了还不敢不打,打了还不敢败.........” “玉不琢不成器,你总归是武将!”朱允熥看看他,话里有话,“总要有能服众的战功!” 此时,开国公常升开口道,“殿下,如此分配,臣等都是赞同的。只不过,颍国公也好,平安将军也罢,铁岭卫,北平都司,辽东都司,还有后续的周晋秦三藩,是不是都要归燕王调配?” 朱允熥明白他的什么意思,淡淡一笑,“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燕王在前,大战在即,军队只能有一个头,不然处处掣肘,这仗也就不用打了!”说着,又是一笑,“不过,孤也给他找了个副手!” 第69章 老将 淮河边宁静的村庄,在冬日的冷风中,很是荒凉。 空旷的田地上,覆盖着浅浅的白雪。白雪本是很美,可若是覆盖的不够全面,露出了褐色的土地,那颜色就显得很是突兀杂乱。 冬日的冷风吹过,地头那些被寒霜冻住的杂草,卑微的摇摆,倔强的弯曲着枝叶。 蓝玉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就坐在家门前的藤椅上,呆呆的看着远方。他脸颊上茂密的胡须,已如地里的杂草一般,带着厚厚的寒霜。 眉毛也是如此,脸上的皱纹更是硬的好似丘壑,只有一双眼睛仍旧发亮。 忽然,他抬起大手,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沉闷的胸膛。 突兀的咳嗽骤然而起,大手又赶紧捂住嘴。 咳,咳! 嘴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动,松开手,掌心之中满是殷红的鲜血。 “他娘的,可惜了!”蓝玉笑骂一声,三两下把掌心的血,再次舔回口中。而且,还意犹未尽的把手指舔干净,用舌头涮涮带血的牙齿。 “他娘的!”蓝玉又骂了一声,“原来的老子的血,和别人的血,都是一个滋味,怪腥哩!” 身后,蓝玉的夫人,端着一碗滚热的药汤出来。 “老爷,喝药吧!” “都够难受了,再喝这老什子,晚上喝酒的心都没有了!”蓝玉皱眉说道,“这玩意,治不了命!” “老爷!”夫人的眼泪瞬间落下,落在药汤中,然后依旧捧着药汤,“喝吧,听话!” 蓝玉喉结动了动,咧嘴一笑,“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就见不得娘们哭!”说着,大手接过药汤,也不管烫不烫,咕噜一口全喝进去,随后呲牙咧嘴,“他娘的,苦!” 夫人轻轻的用手绢擦拭着蓝玉的嘴角,也看看前方空旷的原野,“老爷,回屋吧,别望了!外面冷!” “我腔子里烫!”蓝玉笑笑。 夫人又道,“要不,您回屋睡会,您好几天都没合眼了!” “睡觉急啥?”蓝玉笑道,“往后睡觉的时候,多着呢!”说着,大笑起来,“他娘的,叫都叫不醒!” 说着,蓝玉的耳朵忽然动动,然后蹲下身子,大手摸在地面上。明亮的眼神中,泛起一丝灼热。 渐渐的,夫人的耳中也听到了声音,屋里蓝家其他人,也听到了声音,他的儿子,儿媳妇全部出来,拥挤的站在门口。 远处,地平线上,荒凉的原野中,一杆大明日月战旗迎风飘扬,数十个盔甲上泛着寒霜的骑士,迎面而来。 “殿下,果然没有忘了我!”蓝玉眼中有悲伤,嘴角却挂着笑。 回头看看妻子,目光又充满深情,开口道,“对不住了!” 只一句话,只四个字,让蓝夫人瞬间泪如雨下。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每日在门外盼什么,更知道若是丈夫盼来了,那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了。 “这辈子,对不住你了!” 骑兵的马蹄越来越近,蓝玉拉住了妻子的手,轻轻抚摸上面的皱纹,“和我成亲这些年,我没几天着家的,不是在外面打仗,就是在外面练兵,家里大事小情都要靠你操劳,我这个撒手掌柜的,负你良多!” “嫁给你,我很知足!”妻子哭泣道。 蓝玉又抚摸老妻的头发,“娶你,我也很知足。”说着,又笑了笑,“负了你一辈子,临了还是要接着负你。我走之后,家里的事就全靠你了,你自己要好好活着,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明白吗?” 妻子落泪点头,抓着蓝玉的大手,忍不住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我要走了,别哭!”蓝玉柔声道,“爷们出门,娘们抹泪,不吉利。再说,你哭起来的模样,可不好看哩!” 夫人抿着嘴,艰难的笑笑。 骑兵,已到了近前。 最前边,跳下两个穿着灰色棉甲带着尖盔的汉子。 “蓝玉接旨!”两个汉子大步流星而来,其中一人说道。 蓝玉放开妻子,缓缓的整理下身上的衣服,捋了下胡子,大声道,“臣,蓝玉,恭听圣谕!” “将军尚能战否?”传旨的汉子,大声问道。 “能战,敢死!”蓝玉大声回道。 “北元七万兵马进犯辽东,北平等地。命蓝玉为镇虏将军,赶赴前线!”汉子大声说完,绷着的脸变成笑容,亲手把蓝玉扶起来,“蓝大叔,皇太孙口谕,您去了前线,为燕王的副手!”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朱允熥的亲卫统领傅让,他继续说道,“本来我是奉旨来看看你的身体,可谁知刚出宫门,王兄弟就带着皇太孙让你复起的旨意追上来!” 他说的王兄弟,就是和他一起过来的另一个汉子。 已故定远侯王弼之子,安远侯王德。 “叔!”王德行礼。 “小兔崽子,你爹不在你当家了?”蓝玉笑道,“也跟着我出征?” “我爹不在了,王家自然是侄儿上阵!”王德笑道,“跟在您身边,侄儿能学些本事!” “好小子!”蓝玉大笑,在冷风中挺直了腰板。 随后缓缓回头,看着身后的家眷们,对傅让等人说道,“等我一会,我有话交代!” “应该的!”傅让说道,“蓝大叔宽心,殿下这边,也有给您家眷的恩典!” 蓝玉拍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回屋。 ~~~ 屋里有个土炕,蓝玉盘腿坐着。夫人站在地上,其他的儿女子孙都跪着,脸上都带着眼泪。 “你们也都知道,我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屋里的人都哭了起来,蓝玉顿时满脸不悦。 “别他娘的嚎丧,老子还活着呢!老子要是死了,你们嚎老爷子也听不见!”蓝玉大声道,“以后,你们好好孝顺你们的母亲,不得忤逆他,听见没有!” “是!”儿孙们哭着答应,长子蓝春哭道,“父亲,儿子跟您一起去!” “我他娘的是去死!你跟着干啥?”蓝玉横他一眼,“你也活够了?”说着,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你是长子,要负担起来,知道吗?我走之后,这个家就指望你了!” “儿子知道!” “别掉马尿,老子怎么就生你这么个东西!”蓝玉骂道,“你不是当将军的材料,也不是做官的材料。老子和皇太孙求了恩典,你安心等着做个舒坦,油水多的小官吧!” “但你要记着!”蓝玉忽然加重语气,“将来若是大明要你上阵的时候,不可堕了咱蓝家人的威名!” 蓝春没说话,重重叩首。 蓝玉最后再看了一眼跪着的孩子们,咬牙道,“都出去吧,该说的说完了,我要和你们母亲说点话!” 孩子们叩首,缓缓退出。 “老爷,妾身帮您穿甲吧!”厚重的铠甲,从柜子里拿处来,放在炕上。 蓝玉妻子蹲下身子,先是扎紧绑,套上护膝护腿,套上锁子甲,套上护心镜,绑好铁臂,护颈.........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下都要眼泪落在盔甲上面。 蓝玉的打手,拍拍她的手,缓缓抽出短刀,看看刀刃,然后笑着割下一缕头发。 “留着当个念想!”蓝玉说道。 夫人把头发死死的抓在掌心,“留着,跟妾身合葬!” 蓝玉回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对不住拉!这辈子,欠你的还不上了!” “老爷!”夫人哭着,靠近蓝玉的怀里。 蓝玉在妻子的发间深深的一嗅,“下辈子,再嫁给我吧!到时候,我不当兵了,就每天陪着你种地,养活些小鸡小鸭,小猫小狗!” “嗯!”夫人重重的点头,泣不成声。 “下辈子,还在老地方见!”蓝玉又笑道,“你还穿那件绣花的翠绿裙子好不好?可美哩!” “嗯!”夫人点头,手臂环绕,死死的抱住蓝玉,哭道,“爷!” 蓝玉眼眶泛红,“不是我狠心,你见到我时候,我蓝玉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能快死了,让你看到第一个窝囊废!”说着,推开妻子,在甲胄的摩擦声中站起,“我走了!” “爷!”夫人嚎啕一声,没了下文。 蓝玉回头,只见妻子缓缓下拜,“臣妾祝老爷,旗开得胜!” “嘿!”蓝玉咧嘴一笑,盎然而出。 门外,蓝家的儿女们全部跪在风中。 “祝父亲,旗开得胜!” 蓝玉看着他们,点点头,摘下腰间的短刀扔给长子蓝春。 随后,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日月战旗,矗立在他的身旁。 咳,咳! 蓝玉咳嗽两声,眼中精光四射,“他娘的,鞑子在哪边儿?” 王德傅让同时朝北一指,“那儿?” “那还等个鸟儿!”蓝玉大喝一声,策动战马,“剁碎了他们 第70章 战场 残阳如血,雪原亦满是血色。 本该是千里冰封的雪原,却满地折断的刀枪剑戟,满地纵横的尸体。 呼啸的寒风中,伤痕满身的战马,哀嚎的站起身,在死人堆里翻找自己的主人。找到之后前蹄跪倒,头颅紧挨着主人的躯体,默默流泪。 死透的人,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冰霜,或是仰面朝天,或是埋头于雪中,僵硬的躯干,还保留着战死前的姿势,手中的兵器紧紧握着。 尚未死透的,徒劳的雪中伸出双手,在雪地上艰难前行,他们的伤口已经冻住,没有流血,却在雪地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此刻他们嘴里不约而同的,发自本能的喊着一句话。 “娘!” “妈!” 这是他们,用尽全力对这世界发出的最后呐喊,有着他们无尽的眷恋。 有的人一边喊,一边朝己方营地那边爬,有的人喊着喊着,身体停住,再也没有了生息。 “直娘贼!” 热泪还未流下,就冻住在眼角,挂在了睫毛上 年轻的朱高煦看着战场,猛的一挥手,擦去脸上的冻霜,带着亲卫在雪原战场之中,不住的翻找着。 “还有喘气的没有?” “有活得没有?” “说话?” 清晨对面的北元军队发起了猛攻,近乎一万人的先头骑兵部队,对燕王朱棣横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营地,发起猛烈的攻击。 双方的骑兵,步兵,在仅有数里的战线上反复厮杀,寸步不退。胡人不退,是因为只有打穿面前的朱棣,才能长驱直入南下中原。燕王的兵不退,是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大明,无路可退。 这场大战,从天亮打到斜阳半挂,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大雪,恐怕还将持续下去。 “二殿下........” 死人堆里,一只残缺的手在尸体的缝隙中举起来,声嘶力竭的呐喊。 “快,那有活的!”朱高煦带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狂奔而去,在死人堆里翻找出重伤的袍泽。 “殿下!”伤员气息微弱,艰难的睁开眼,“求您,带俺回家!” 朱高煦眼睛一热,抿着嘴唇,倔强的不让自己落泪,大声道,“日你姨,老子过来,就是找你们这些没死的,带你们回家!”说着,把伤员抬上他身后的大车,“坚持住,马上到家了!” 那伤员捂着小腹的伤口,眼神中的希望越来越微弱,嘴里呢喃,“回家,回家,回家!” “快找,看还有活的没有?”朱高煦红着眼睛大声命令。 “殿下,这有几个鞑子还活着?”前面,几个亲卫大喊起来。 朱高煦放眼望去,几个受伤的胡人依偎在一起,面对明军嘴里发出野狼一样的咆哮,手中的断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似乎还要做出最后的拼搏。 “曹,活着的就弄死,还留他们过年?”跟在朱高煦身后的参将陈懋大声怒道,“赶紧的!” “是!”几个亲卫抽刀,就要上前。 “等会!”朱高煦却忽然开口,盯着那些野狼一样嚎叫的胡人许久,“重伤救不活的给他们个痛快,还能救的,咱们带上.......”说着,忽然对着那几个受伤的胡人大喊,“老子,不屑杀你们这些废物!” 陈懋大急,他是朱棣手下大将陈亨之子,从小就是朱高煦的伙伴,开口道,“殿下,你咋妇人之仁呢?这些狼崽子.....” “不是妇人之仁,我只希望,若我大明士卒落在他们的手里,他们也能善待几分!”朱高煦喃喃道。 陈懋浑似不认识一样,上下打量朱高煦,“殿下,您说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却见朱高煦直接翻身上马。 “殿下不往前了,前边是鞑子的地盘!”陈懋大惊失色,大喊道。 “跟上我!”朱高煦大吼一声,“老子有话对他们说!” 众人不解,可朱高煦上前,他们这些侍卫若不跟着,回去就是全家斩首的大罪。 数十骑兵在雪原上开始狂奔,没多久就看到了北元的狼旗。 鞑子也是人,不但燕王这边在战场上翻找伤员,他们那边也是如此。而且,在大战过后,双方心照不宣的,默默划出边界,互不干扰。 见明军骑兵前来,北元军中马上有一队骑兵,如临大敌的列阵迎敌。 “吁!!!”朱高煦勒住战马,寒风之中,战马的马蹄带着阵阵白雪,口中大口的喷着热气。 “老子是大明燕王次子,朱高煦!”朱高煦对着对面大声吼道,“让你们管事的出来,跟爷跪着回话!” 北元骑兵都冷漠的看着朱高煦,没人应答。但是稍后片刻,他们中间,一个带着圆盔,穿着护心棉甲的年轻人,勒马上前几步。 “我是塔宾帖木儿!”那人缓缓开口,“你有什么事?” “曹,几把名齁长,显你爹认字多?”朱高煦不屑的怒骂一声。 对面的年轻人显然汉话不好,狐疑并且凶狠的盯着朱高煦,嗜血的舔了下嘴唇。 “殿下小心!”陈懋纵马上前,手中的大枪对准了前方,隐隐戒备。 “无妨,他狗日的没胆!”朱高煦啐了一口,继续对着对方大声说道,“就在你家爷爷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些没死透的鞑子!” 话音落下,对面的骑兵有些骚动起来。 “放心,你家爷爷爱杀人,可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朱高煦斜眼,冷冷的说道,“再说,我大明有好生之德,你们鞑子也是爹生妈养的,死在战场上倒也罢了,活活冻死,爷爷我也看不下去!” “重伤治不了的,留着活遭罪,爷爷让人给了个痛快!” “能治的,爷爷让人抬回去了,好吃好喝供着,留他们一命!” 对面的北元骑兵稍显错愕,半晌之后叫塔宾帖木儿的年轻人,在战马上微微点头,“我会记住你的好意,打败你们之后,我会留你一命!” “你?哈哈哈哈!”朱高煦大笑起来,“这么冷的天儿,你吹牛逼,不怕把嘴冻住,沾牛逼上?” “哈哈哈!”周围的明军笑得乱颤,眼泪都下来了。 “爷爷这么干,不是滥好心!”朱高煦又道,“而是希望你们,也能如此!”说着,对着北元骑兵一拱手,“若是有重伤治不了的大明将士,请给他们一个痛快,若是能治的,派人来找我!” “我拿你们的人,跟你们交换!” 塔宾帖木儿没说话,用马鞭敲打下自己的护心镜,重重点头。 “揍性!”朱高煦哼了一声,策马转头,“走!” 他一骑当先,陈懋等人在马上横刀竖枪,盯着对面的骑兵许久,才呼哨着跟上朱高煦。 随后,朱高煦带人在战场上翻找了许久,太阳彻底快要下山的时候,才打马回营。 刚到朱棣的大帐之外,就听里面传出声音。 “这仗不能打了!” 第71章 男人要有英雄气 大帐之中,朱棣没有穿甲,而是穿着厚厚的带毛羊皮袄,坐在火盆旁。 朱能,丘福,李彬,孟善,陈亨,张玉,陈远等人围坐在边上。旁边有几盆炖肉已经冷了,汤汁凝固成白色。 “爹!”朱高煦进来,行礼说道。 众将回头,看朱高煦满身风雪,双眼通红,甲胄残破,都微微颔首示意。这位二王子,虽然年纪小,却很他们这些武夫的胃口,勇猛过人还很有情义。 “回来了?”朱棣眼皮都没抬,淡淡的说道,“去后面吃口热乎的吧!” 朱高煦迟疑一下,“爹,儿子现在在外面听到......” 朱棣猛的抬头,“去,吃口热的去,听话!” 朱高煦低头道,“哎!” 说着,从众武将身边走过,步入大帐的后堂。 他刚迈过过去,又听到朱棣身边有人开口道,“千岁,这仗真不能这么打了!” ~~~ 说话的是朱棣手下爱将朱能,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汉子,说起话来嗡嗡响。 朱棣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断在火盆上烤着。 “这些天来,咱们担着鞑子死了多少人就不说了!”朱能继续说道,“就说今日一战,鞑子不要命的冲,他们死了三千,咱们起码也死了三千呀!”说着,通红的双目似乎能泛出血来,“千岁,那可是咱们的家底儿,是咱们自家的儿郎呀,死一个少一个!” “是呀千岁!”丘福也开口道,“这次鞑子来得太出人意料,咱们准备不足,只能仓促迎战。这也就罢了,京城那边这几年打压咱们,分了您的权柄,你现在只能带着咱们的老底儿打仗。” “这些儿郎,可是这些年咱们砸锅卖铁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张玉也跟着说道,“真打光了,千岁手中可就没筹码了?” “军报发上去这么多天,朝廷那边现在就让咱们挡住,说援兵正在赶来的路上。可其他的一概没说。援军呢?调动呢?现在畏首畏尾,俺跟着您打了这么多年仗,就他娘的没这么窝火过!”大将孟善也开口道。 朱能看看身边的袍泽们,又继续对朱棣说道,“千岁,保不齐有人打的就是这等心思。让燕藩在前面等着,等咱们和鞑子两败俱伤了,他们在来捡便宜!” “对,还能让咱们伤筋动骨!”丘福怒气冲冲的开口。 朱棣终于不烤手了,把大手揣进袖子里,笑笑,看看众人,“那你们说呢?” “要臣说!”朱能看看大家伙,小声道,“不如放开一条口子,让鞑子冲过去,咱们在后面追着咬,等朝廷大军到了,再或是合兵一处,或是为偏师!” 朱棣皱眉,“那朝廷日后问起来呢?” “咱们拢共四万多人,对面的鞑子可是七万多。”朱能说道,“七万多的鞑子,再加上给他们放牲口的,喂马的,烧火做饭的起码十来万人。咱们硬扛扛不住,只能迂回!” “迂回?呵呵,不就是畏战吗,不就是为了保存实力吗,不就是怕死吗?说得好听,你们跟着老子一辈子了,老子何时他娘的迂回过?”朱棣看看众人,“他说的,你们都同意吗?” 众人都低下头,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实话说,今日在中军观战,看着咱们的儿郎倒下,我的心一直在滴血!”朱棣缓缓开口,“就像,有人拿着刀子在我心里头绞,疼的我连喘气都难!” “哎!”说道此处,朱棣长叹,“我何尝不知他们是我朱棣的子弟兵,何尝不知,他们是我手中的本钱。按老朱说的,佯装不敌,放鞑子过去,是能保存实力,是不用死人。可是,真要是那么做了,良心过得去吗?” “我说的良心,是对那些战死弟兄们的良心。若是不想打,一开始就别打。死了这么多人,再放敌人过去,咋跟战死的兄弟交代?” “再说!” 说道此处,朱棣站起身,走到帐口,望着外面,“咱们的身后就是大明,放鞑子过去,死的还是咱们大明的百姓!” 朱棣回神,眼神如刀,“若那样,即便我麾下有虎贲百万,不过是一懦夫耳!” “我意已决!”朱棣继续大声道,“朝廷的军令未来之前,钉在这里,让鞑子寸步难行。咱们身后就是大明,我等驻兵塞上,为的不就是大明吗?” “此乃国战,我朱棣不屑小人行径!” “寸步不退,和鞑子血战。当兵的死完了,你们这些人上,你们都死完了,我朱家父子上!” “喏!”众将起身,轰然应答。 忽然,帐外有人喊话。 “燕王,朝廷的军令!” “拿来!”朱棣眼神一亮。 军令在朱棣的手中,众将翘首以盼。 只见朱棣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似乎有欣慰,有庆幸,还有一丝丝佩服。 “千岁,朝廷说什么?”朱能急问。 “哎!”朱棣苦笑,叹息一声,“那孩子,格局大呀!” 众人不解,只听朱棣继续笑道,“圣谕,本王临战节制北平都司,辽东都司,铁岭卫,辽王卫!” 顿时,众人眼睛亮了起来。 “如今,本王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兵,布置战场!”朱棣双目有神,大声道,“颍国公傅友德,正率六万高丽驻军,日夜兼程而来。周王,秦王,晋王也在率军赶来。还有京营地的四万精锐,九千重骑,由平保儿统领,也在路上!” “哈哈哈!”朱棣大笑起来,“他们全听本王的指挥,数十万大军在手,一个鞑子都别想跑。杀老子一个儿郎,老子要他们百倍偿还!” ~~~ “朝廷的援军到了?” 后帐之中,朱高煦捧着一碗肉汤大口喝着,和朱高燧两人把脑袋凑在一起,对着外面偷听。 “咦,朝廷援军咋能这么快就来?”朱高燧疑惑道,“朱能大叔说的没错呀,现在正是削弱咱们的好时机,京师那边,巴不得咱们都死绝了!” “哼!”他二人的身后,传来朱高炽的冷哼,“小人之见!” 他俩回头,只见朱高炽蜷缩在厚厚的羊毛袄中,坐在一个旺盛的火炉边,脸上的肌肉因为寒冷,不住的颤抖。 “这是国战!”朱高炽开口道,“鞑子要打的是整个大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说着,顿顿,“这就好比,咱哥三平日互相看不顺眼,可真有外人打咱们,咱们是不是要联手?” 朱高煦不住点头,朱高燧则是小眼睛不住的转动。 “再说,咱爹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朱高炽继续说道,“男子汉大丈夫,须有几分英雄气。咱爹一世英雄,若这等事上含糊了,他算得上什么英雄?” 朱高煦又点点头,朱高燧小眼睛飞快。 “老大说的有理!”朱高煦坐下说道,“其实我也觉得,要真如朱大叔所说一般放开一条口子,有点.........有点他娘的不够好汉!” 朱高燧不屑道,“军国大事面前,好汉不过是匹夫之勇!” “你..........”朱高煦大怒。 “男人若连匹夫之勇都没有,还谈什么家国天下?”朱高炽一句话,噎得朱高燧半死,“连仗都不敢打,遇事就知道躲,就知道怕,还有什么脸大言不惭的说别的?” “你.........”轮到朱高燧语塞。 “老大说的对!”朱高煦开口道,“就像那些瘟书生说的,啥不以善小而......” “这他妈哪跟哪,你能不能多读点书?”朱高炽的胖手,捂住自己的额头。 “就你读书多!”朱高煦怒道,“你.......你读书多能杀几个鞑子?你看你胖的,马都骑不上去!” “骑不上马怎地?”朱高炽也怒道,“我是一力降十会,你别看我胖,三两个鞑子打得过我吗?” “吹吧?”朱高煦斜眼道。 “老大没吹!”朱高燧说道,“鞑子过来,老大抓起来往屁股下面那么一座,直接闷死!” “啊哈哈哈哈!”朱高煦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夏虫不可语冰!”朱高炽白眼说着,又裹紧了羊毛袄子。 “老大,你这一身膘还怕冷?”朱高煦凑近些笑道,“那你这身膘不是白长了?” “你懂个屁,好男一身膘!”朱高炽笑骂。 “那女人呢?”朱高燧也挨着坐下说道。 “好女一身........嘿嘿!”朱高炽大笑,“你们自己猜!” 外面,朱棣撩帘进来,正看见他们哥仨肩膀挨着肩膀,拥挤的坐着。 “爹!”三人同时喊道。 朱棣点点头,盘腿坐在了三个儿子对面,面容含笑。 第72章 战(1) 雪停之后,风愈发冷。 吹在脸上,好似刀子一样刮着,让人刺痛的痛。 阳光从天空洒落,让地面上那些冻实的积雪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看一眼,就好像被刀子刺进了眼睛里,那种痛楚直达大脑深处。 于是,无论敌我,所有人都把铁盔压得很低,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隙,用以观察对方。 兀良哈的骑兵,又要即将展开攻击。他们散乱的在地平线上出现,为了节省马力。他们没有策马,而是在白纛(dao)苏勒德的指引下,牵着马缓缓前进。 草原胡人的骑兵队形向来如此,看似散乱其实是由无数个小团队组织而成。面对敌人,他们可以娴熟的穿插分割,侧击包围。再加上他们强悍的单兵作战能力,野战鲜有对手。 地平线上那些散乱的黑影,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人和战马的脚步,让山丘上挂着银装,在冬日沉睡的树木,颤抖起来。银装,瑟瑟而下,宛若倾倒的银河。 自唐末天下崩乱,汉家衰败以来。北方胡人在南下中原之时,无数次用这样的阵型和打法,让中原王朝之军凌乱溃败,不敢与之一战。 但可惜的是,现在的胡人,遇到的是大明的燕王,朱棣。 “曹!” 可以远眺敌人的高地上,朱棣没有戴铁盔,而是压低了头上的皮毛帽子,眯着眼睛,脸上带着几分不屑,“鞑子就会这招儿,别的花活一点不会!” 大将张玉在边上笑道,“千岁,鞑子要是会花活,就是不鞑子了!” “啧!”朱棣想想,“也对,就他们那些榆木脑袋。嗨,都他娘的跟棒槌似的!”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大笑之声。 朱棣虽然语气调侃,但眼神和表情却格外郑重。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要重视敌人。 他眯着眼睛,竭力的朝前望去,忽然脸上的神色更加郑重几分。 胡人散乱的骑兵线之后,一杆巨高的黑纛缓缓移动,那面战旗之下的胡人勇士,和兀良哈的人有着明显的不同,他们身上都穿着明显有别于中原风格,带着浓厚异域风情的铁甲。 “鞑靼人?” 张玉也看到了,惊呼一声,“遭娘瘟的,下雪这两天,鞑子的后续兵马追上来了?” 朱能神色严肃,“千岁,我估摸着,狗日的鞑子是要出全力了,要趁着咱们的援军没到,一口气吃掉咱们这四万多人!” 朱棣抬头,闭着眼,感受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一抹笑容绽放。 “吃掉我?曹,老子是孙悟空,绞了他的五脏六腑!”说着,朱棣低头,看着众人,“老朱说的没错,鞑子是要一口气吃掉咱们。因为不吃掉咱们,他们就过不去。” “他们越过黄榆沟长城,想的就是快速奔袭的战术。”朱棣继续说道,“可现在,他们失去了这个快字,只能拿出浑身的力气撕咬咱们!” “但,我,朱棣。” “你们,这些狗日的。” “身后的,大明!” “都他娘的不是羊羔子!”朱棣眼神如刀,大声喝道,“咱们,不是他们鞑子养的羊羔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们是狼,咱们是虎,一虎抵十狼!你们是老虎,老子是虎王!” 话音没落下,众将的脸上满是嗜血的桀骜之气。 朱棣大手一挥,“准备,曹他娘的,该咋打咋打,鞑子以为骑兵多就为所欲为了?哼,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话音落下,麾下朱能和张玉分开两头,策马狂奔,口中高喊,“燕王千岁令,死战!” 高处之下,那些屹立在寒风中的明军将士们,在听到死战两个字之后,漠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他们依旧肩膀挨着肩膀,标枪一样的站着。只是他们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们也是人。敌人数倍于己,又有骑兵的优势,打起来他们之中很多人会死。 咚咚咚!明军的战鼓,在天地间开始剧烈的震荡。 呜呜呜!悠长的牛角号,满是苍凉。 鼓声中,牛角号中。面对胡人骑兵的三个明军万人阵中,将士们缓缓的活动着手脚。弓箭手把藏在腋窝的手抽出来,揉捏着自己的手指。 刀斧手轻轻的,把武器把手上的冰霜除去。 还有火铳手,火炮手,长枪手,他们的动作虽然缓慢,但是有力。 这支军队,之所以百战百胜,是因为他们即便明知会死,即便知道战争惨烈到难以想象。但是他们,也不会退却。 胡人是草原上的野狼,四处游荡。 而中原的战士,则是有着古老传承的敖犬。默默的,甚至有些木讷的,一辈子都在用生命,守护家乡。 咚咚咚!战鼓轰鸣,震撼四野。 燕王朱棣纵马,来到军前。 “怕吗?”朱棣的目光,落在一个满脸冻伤,但目光清澈的少年身上。 “怕啥?”朱棣笑问。 “怕死呗!”少年军士,耸耸肩膀。 “哈哈哈!”朱棣在马上大笑,“既然怕死,为何还要守在这跟鞑子死战?” 少年清澈的目光中,泛起阵阵柔情,冻得通红的手指,一指身后的方向,“俺家在后面,俺爹俺娘,俺家的地,俺家的牲口,俺家的粮食,都在那儿!”说着,他似乎用尽全力的大吼,“俺不打,他们就得死!” 说到此处,那少年仿佛疯了一样,举着手里的弓箭,嘶吼着呐喊,“死战!死战!死战!” 渐渐的,他正处在变声期,极其难听的声音,传到了远处。 明军之中无论老少,无论壮年与否都开始跟着疯狂的附和。 “死战!死战!死战!” “死战!死战!死战!” 这是他们的宣战宣言,更是他们对家乡的誓言。 朱棣环视麾下的儿郎,眼中满是骄傲。 随后,他纵马在军前狂奔,大声疾呼。 “跟老子喊!” “鞑子,你要战便作战!” “狗鞑子,你要战便作战!” 寒风之中,隐有雷动。 ~~~~~ 轰!轰! 大地开始颤动,北元的骑兵没有任何先兆,骤然的冲锋。 他们似乎觉得,对面明军歇斯底里的喊叫是因为惧怕,他们现在冲上来,正好能一鼓作气的吃掉对方。 冲锋而来的骑兵先锋,是两个千人队。一队微微在前,一队稍稍在侧。 马上的骑士都是重装具甲,精锐中的精锐。 北元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是高度集权的军事组织,在崛起与称霸的数百年间他们更是把中原的科技技术,融入他们对战争的理解之中。 轰!轰! 马蹄轰鸣,厮杀一触即发。 第73章 战(2) 北元骑兵的速度看似很快,其实他们在有节奏的控制速度。 因为他们在等,在等明军的火力覆盖。 天地之间万物相生相克,你有快马弯刀,我有强弓劲弩。在和中原长达数百年的战争中,胡人虽然屡屡得胜,但也有被汉人的弓弩,如割麦子一样收割的时候。 冲锋的北元千户,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的明军方阵。天寒地冻之下,明军没有构造沟渠,只是在阵地前摆了无数的拒马,还有独轮车用以阻挡。 同时他的耳朵也竖着,只要听到炮响,便会和麾下的勇士们,疯狂的策动战马。在明军装填发射的间隙,从那些拒马和独轮车的空间之中,悍勇的冲进去,冲散他们。 战争的艺术还有节奏,已经渗透在他们的血液之中。 ~~~ “呸!” 轰鸣的马蹄声中,明军方阵最前方的军官,狠狠的啐了一口。 同时高举右手,看着对方骑兵的阵型密集了一些,大喊,“准备!” 吱嘎嘎,弓弩上弦的声音不绝于耳。经验老道的炮手们,大拇指沾了些唾沫,趴在火炮上瞄准着冲锋的敌人。 “打他们丫挺的!” “走!” 嗖嗖嗖,无数弓箭飞上天,然后如雨点一般的落下。落下的弓箭都是三菱箭头,在空中不住的下坠盘旋,发出呜呜的呼啸。 就在明军弓箭发射的一刻,北元骑兵的千户同时大喊一声,“冲!” 轰! 战马骤然加速疾驰,咻咻咻,漫天的箭雨之中,骑兵迅速冲锋,当箭雨落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的队形依旧严整,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弓箭射中落马。 “冲冲!” 北元骑兵们,丝毫不爱惜胯下的战马。马刺狠狠的踢打在马腹上,受到痛苦刺激的战马,发狂一样的狂奔冲锋。 此时双方距离只有二百米左右,近到敌我双方,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容。 “冲起来,快!” 北元的军官们在战马上声嘶力竭的呐喊,因为他们看到了,明军阵中,那些平着架在地上,闪亮的军弩。 呼,呼,呼! 军弩的击锤落下,手臂粗细的弩箭呼啸而出。 冲锋的元军骑兵之中,顿时出现一个缺口,一支弩箭居然同时击穿了数人,带起一片血雾。 北元骑兵千户的心在滴血,草原的儿郎可不是遍地的野草,取之不尽。 但事到如今,只要能冲进敌人的步兵阵地,一切都是值得的。 轰!轰! 转眼间,双方距离五十步。 北元的骑兵透过如林的长枪,看到了明军步兵的慌乱。下一步他们会策马狠狠的冲进去,若在平时这种不讨好的打法,他们肯定不会用,但他们还有后手。 他们设想着,在即将短兵相接的刹那,让战马高速冲进对方的长枪之中。马上的骑士娴熟的下马,化作带甲的步兵,进行第二波冲锋。而同时,另一个千人的队的骑兵,紧随他们其后,直接把明军的阵型冲散。 两个千人队之后,还有数千骑兵缓缓跟随着,只要明军乱了。到时候,他们就如同在草原上会猎黄羊一般,予取予求。 但一下妙,北元千户的脸色大变。 因为他看见了,明军的阵地最前沿,数十尊火炮,露出狰狞的炮口,平着对准他们。 北元人想的好,明军更不傻。 战场上的后手,一招接着一招。 砰!砰! 呛人的白烟开始弥漫,冲锋而来的元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燃烧的弹丸打在冻实的冰雪上,反弹起来在他们的冲锋路线上,如犁田一样,打出一道道血线。 “放!” 明军的炮手,甩开胖子不住装填,点火。 弹丸,铁砂,毒气烟雾,一股脑的朝着敌人覆盖而去。 ~~~~ 咔嚓! 律律律! 战马的悲鸣带着长枪折断的声音,在战场上骤然而起。 北元的骑兵还是顺着拒马的缝隙冲到了明军的身前,豁然之间,明军的前方阵地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 下一秒,后面的北元骑兵如闻到血腥味的野狼一般,蜂拥而来。 “跟老子上!” 明军第二梯队的校尉,手握朴刀,大吼一声,向前冲去。 无数穿着战袄的明军,跟着他们认识的军官,也不要命的涌向缺口。 天地之间,杀声回荡。 弓箭火炮,对着元军后续的骑兵不住轰击。 斧头刀枪,冲着近身冲来的元军,死命的挥舞。 战马悲鸣着,冲破长枪,冲进明军的阵地一头栽倒。 北元勇士几人一组,先有圆盾弯刀,后面有弓箭手近距离快速射击,和明军殊死肉搏。 “娘啊!”一位明军士卒,被弯刀砍断了臂膀,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嘴里发出悲愤的呼唤。 “杀!”明军校尉手里的重斧,重重落下,直接砸碎了元军的圆盾,同时把那个元军的透露,砸得粉碎。 脚下的冰雪开始融化,因为他们遇到了滚热的鲜血。 雪白的雪,变成了鲜红的血泊,无人在其中挣扎,倒下,起来,又倒下。 阳光更加璀璨,刀枪的光芒更加耀眼! ~ “爹!下面第一阵的儿郎们不行了,挡不住了!” 山坡上,朱高煦清楚的看到,紧跟着两个千人队的数千骑兵,已经在前进中排成箭头阵型,马上要对着明军形势最危急的方向冲进去。 一旦他们冲进去了,当先的明军方阵就崩溃了。一旦一个方阵崩溃,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反击吧!不然就让他们冲乱了!”朱高煦大声喊道。 “闭嘴!”朱棣双眼充血,“你给老子记住,战场上永远不要失去冷静。” “可是,咱们的儿郎在死呀!”朱高煦的声音带着哭腔。 朱棣盯着前方,从牙缝中发声,“当兵的,就是这个命!” ~~~~ “挡住!挡住!” 燕藩麾下的大将李彬,在方阵中大声疾呼。 眼看骑兵冲击的缺口越来越大,嘶吼道,“亲兵队,跟着老子!” 喊声落下,数百全身包裹在盔甲中,仿若怪兽一般的健壮士卒,扛着巨大的斩马刀,冲向缺口。 霎那间,长长的斩马刀,铺天盖地而来。冲锋的元军,还没按照设想从马上下来,就被连人带马砍成两段。 “杀!” 李彬大吼一声,被敌人的鲜血淋遍全身,他彷佛是血人一般,怒吼连连,“弟兄们,杀鞑子!” “杀鞑子!” 本有几分快要崩溃的步卒们,见主将如此英勇,也豁出命一样厮杀着。 元军的骑兵失去了速度,在不大的缺口中拥挤。 明军的钩枪,把他们拉下马,刀斧加身! ~~ “再派三个千人队,继续冲!” “父亲,我们的伤亡也太大了!” 北元阵地之中,眺望战场的帅旗下。年轻的塔宾帖木儿,对父亲阿失札里急道,“咱们的骑兵这么冲,就是送死呀!” 阿失札里脸上冷峻的一笑,“孩子,你不懂!”说着,马鞭遥指明军的阵地,“我之所以让儿郎们如此冲锋,就是要给朱棣造成错觉?” 塔宾帖木儿不懂,“什么错觉!” “我和明国人打了几十年的仗,他们那一套我最清楚。他们最喜欢用步兵和骑兵纠缠在一起,利用庞大的人数耗费我们的锐气,然后出其不意的,用他们的重骑兵,冲击我们的侧方!” “或者,我们的帅帐!”阿失札里继续说道,“他们冲击的时候,往往是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的时候。那时候,只要战旗后撤,咱们的儿郎必将慌乱。明军,又可以进行反冲锋,包围活着追击我们!” “常遇春喜欢这么干,徐达也喜欢这么干,蓝玉那个疯子更喜欢这么干!朱棣的战法学自他们,也喜欢这么干!” “那您这么做,不是正中了他们的计吗?”塔宾帖木儿问道。 “呵!”阿失札里一笑,“我是让他们以为我们中计了,你看朱棣的骑兵出动了吗?他就在等着我们力竭了,好出其不意!” 说着,大笑道,“殊不知,我已经在这边设好了陷阱,等着他们上钩!吃掉了他的骑兵,他的步兵我根本不用理会。只需要派些人看着,大部队就可以长驱直入,南下中原!”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眼神狂热。 “过了前方的山丘,就是大都!我们大元的大都!” 第74章 战(3) 阳光,雪原,惨白。 战旗,鲜血,暗红。 从天空俯瞰,大地之上的厮杀已经白热化。北元铁骑好似台风中的海浪,前仆后继的冲击明军将士,用血肉之躯组成的孤岛。 那片孤岛,即便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挡不住这样的冲击。不时,有些许的边角被元军的浪潮吞噬,化作粉末。 “杀!”明军将士的喊杀声依旧滔天。 “砰!”火炮的轰鸣依旧让人心悸。 可是渐渐的,明军的孤岛越来越小,而胡人的浪潮则是越来越大。 明军,被围死了。 那几面被元军冲开的缺口,变成了血肉磨坊。元军的战马,明军的尸体,在双方只间堆叠成一道道胸墙,双方隔着人肉盾强,寸步不让。活着的继续,死了的直接成了这胸墙的一员。 远处的山坡上,朱棣亲眼看见自己麾下的几个参将,在最前方壮烈战死。他紧紧的抿着嘴角,不发出一点声音。可他的瞳孔,却红得骇人。 那几个,是他少年时的侍卫伴当,从他就藩开始,始终伴随左右,南征北战忠心耿耿。 “杀!” 明军方阵中,喊杀声豁然加大。一个刚刚断了臂膀,血流如注的男子,高举着明军的日月战旗,站在了被北元战马冲开的缺口,那处用尸体堆积成的胸墙上。 战旗飞舞,无数北元骑兵蜂拥的冲向那面战旗,誓要把他砍倒,践踏在脚下。 而更多的明军,毅然决然的簇拥着那面战旗,如钉子一般钉在缺口处。 “爹!”朱高煦的声音带上哭腔,“不行啊,再让鞑子冲几次,咱们的儿郎们挺不住啦!” 朱棣罕见的没有斥责于他,而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和,“老二,要有耐心!” 朱高煦瞪大双眼,“快死光了!从早上到现在,起码五六千人没了!” 朱棣继续看着前方,死死的拽着缰绳,“你要考虑全局,不然你永远都长不大!” 忽然,张玉策马赶来,大声道,“千岁,鞑子的中军动了!” 朱棣眼神一凝固,遮住阳光,举目远望。 果然,兀良哈一直在后方养精蓄锐的中军,正在狼旗的指引下,缓缓朝另一边移动着。 “千岁!”又有人来报,“鞑靼人也动了!” 那些一直在兀良哈部周围游荡的鞑靼人,也加入了兀良哈的队伍。远处的铁骑,如同翻滚的地龙,又如同决堤的海浪,让人心悸又绝望。 “千岁!”另有人快马急报,“西边发现了鞑子的游骑,看样子,他们是要从咱们的侧面拦腰冲过来!” 朱棣始终静静的看着,默默的听着。在看到对方铁骑,如海洋一般翻涌起来的时候,才咧嘴笑出声。 “他们忍不住了!”朱棣大笑道,“他们忍不住了!”说着,笑容突然变成了狰狞,“打了老子这么久,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丘福!” “末将在!”丘福大声喊道。 “给你四千骑兵,突击北元的中军大营!”朱棣一字一句的说道,“冲散他们!” “喏!”丘福领命。 “爹!”朱高煦大声喊道,“儿子跟丘叔去!” “别胡闹!”丘福赶紧皱眉低吼,“叔是去玩命!” 朱高煦看看丘福,又看看朱棣,“儿子也要去拼命!” “好!去!”朱棣看都没看他,“不砍下三颗鞑子的首级,就他娘的别回来!” “喏!”朱高煦大声应道。 随后,跟在丘福的身后上马,同时挥手让自己的亲兵跟上。 他在战马上高昂着头,骄傲的策马走向骑兵的队伍之中。路过其他人的时候,他竭尽全力的挺直脊背,像只充满斗志的豹子。 “一会打起来,跟在叔后边!”丘福一个劲儿的叮嘱着,“千万别图快,千万别图猛,千岁的命令是冲散,不是破阵,明白吗?” 朱高煦有些不耐烦,从得胜钩上摘下大枪,“知道了,丘叔!” 丘福又吩咐自己的儿子丘海,“你护着二殿下,掉根汗毛,老子撕了你!” 丘海是个憨厚的青年,红色的面膛笑笑,算是保证。 而后丘福去骑兵队伍之中,亲自检查装备激励士气。 “你爹忒磨叽!”朱高煦对丘海笑道。 丘海想想,“爹说的,总是有道理的!” “丘呆子!”朱高煦笑骂一声,不经意的回头时,他那颗本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内心,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了。 朱高炽,朱高燧就站在不远处。一胖一瘦,紧挨着肩膀看着他。 “老二!”朱高炽大声喊,“小心啊!” “二哥!”朱高燧也大声喊,“你小心呀!” 猛地,朱高煦别过头,不去看那边。 “呸,我要上阵杀敌了,你们少说丧气话!”朱高煦喊道。 “对对对,呸呸呸,大吉大利百无禁忌!”朱高炽大喊,随后脸上胖乎乎的肥肉颤抖着,“记着啊,别低头猛冲,别杀得起性!” 朱高煦肩膀耸动下,“啊,知道了!” “别以为自己武艺高强,要逞能,对面可是鞑子的千军万马!”朱高炽又喊道。 “啊,知道了!”朱高煦微微低头,这样的大战,他也是第一次参加。 “别嫌重,多套一层甲!”朱高炽依旧在喊着。 “知道了!”朱高煦突然红着眼睛回头,语气似乎有些埋怨,“大.....老大,你忒磨叽了!” “我是为你好!”朱高炽跳脚大骂。 朱高煦顿了顿,在马上红眼笑道,“别惦记,读书我不如你,打仗你不如我。你看你胖那样,连马都上不去!” 朱高炽,“....................” 然后,朱高煦又别过头,默不作声。 好久之后,朱高炽还是长叹,“还是小心点儿好,哥,哪能不惦记你呀!” 别着头的朱高煦,就感觉眼睛热热的。 他别头的方向,正好是战况惨烈的战场。视线中飘扬的日月大旗倒下,又顽强的竖立起来。他摇摇头,甩开眼中的晶莹,握紧了长枪。 “走!” 丘福纵马过来,大吼一声,“奉千岁的令,杀鞑子去!” 精锐骑兵,无声前行。 马蹄阵阵,丘福看着骑兵们的队伍,对身边的朱高煦说道,“走吧!” “哎!”朱高煦答应一声,跟上。 不过纵马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看啥呢?”丘福问道。 “看我........大哥,三弟!” ~~~~~~ 山坡上,朱棣眼看北元的骑兵,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又看到自己的精锐骑兵,在另一个方向出发。 他摘下头上的皮毛帽子,缓慢的戴好铁盔。 随后,环视一周,笑道,“到咱们的班儿了,弟兄们,准备好没有?” “跟千岁死战!”众人大喊。 “哈!死的是鞑子!曹!”朱棣笑骂,抽出腰间长刀,“来人,把本王的战旗,往前推。推到最前面,推到鞑子的眼皮子底下!” 第75章 战(4) “直娘贼!遭瘟的鬼!” 明军军阵缺口处,振威军指挥使火真一刀捅死一名元军。叫骂着抽刀,又朝另一人剁去。 当啷一声,早就满是缺口的长刀砍在对方的圆盾上,火星四射的同时,也怆然断裂。 “日你娘!” 火真大怒,带着铁手套的大手,直接抓过对方元军。 砰的一下,用头盔撞击对方的面部。 对方的惨叫声中,竟然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咬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好似要吃人一般。 “啊!”那元军士兵,凄惨的大叫。 眼看火真如此悍勇,周围的元军竟然一时不敢上前。 “直娘贼!” 火真再次大骂,吐掉撕咬下来对方滚烫的血肉,抄起对方掉落的圆盾,直接往前推。 “兄弟们,把口子堵上,别让他们进来呀!” “跟着指挥使大人!”明军士气大震,蜂拥上前,缺口处的元军,尽管有着人数优势,可还是不住的后退。 咔嚓,噗噗! 先是金属扎在铁甲上的声音,后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火真肋部吃痛,用手一摸,自己滚烫的鲜血涌了出来。同时,几个元军,用盾牌反推过来,弯刀如毒蛇一样,在他的肋部猛刺。 “曹!”火真大骂一声,刺骨的疼痛让他力气尽失,再也坚持不住。 “大人!” 身边的亲兵们惊呼一声,不要命的扑上来,用胸膛挡着对方的弯刀,死命的把火真的身体拖出来。 “曹,要死球了!”火真捂着伤口,面色苍白。 “大人!”忠心耿耿的亲兵哭了。 “你娘改嫁了?嚎啥?”火真白他一眼,“怂货!” 而就在此时,眼看缺口处元军再次处在了上风,可元军却突然如潮水一样的退去,散开。 “鞑子撤了!”明军欢喜的呐喊。 火真挣扎着站起来,看着远方,喃喃道,“撤你娘呀,臭丫挺的是准备再用骑兵冲呀!” 他目光中,无数蒙元铁骑,策马奔腾,天地颤动。 “真要死在这了!”火真吐出一口血水,惨笑着对身边亲兵说道,“老子战死了,记得把老子尸首抢回来,就算是被砍碎了,也给我拼起来。你们汉人说,人死的时候,要是肢体不全,下辈子就不能再做男人了!” 火真不是汉人,他是胡人。他的父亲,元末归明。 但他也是汉人,汉文明之下的人。 亲兵含泪,点头。 “曹!”火真勒紧腰带,不让鲜血继续喷涌,“兄弟们,堵上去,死战!” 周围的士兵们,疲惫的喘息,漠然的应承。 就这时,突然身后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燕王千岁来了!” 火真回头看去,燕王大旗已经至阵前,纯黑的战马杀那个,那个雄武的汉子,不是燕王朱棣,还能是谁? “儿郎们!”火真大喊,“燕王千岁跟咱们并肩子厮杀来了,不能让鞑子冲了千岁的架,跟老子堵上,死战死战!” 三军齐呼,“死战,死战!” 这样危机的关头,三军主帅大明的皇子亲王,亲自来到阵前,顿时让明军士气如虹。 火真话音刚落,一队重甲步兵从燕王那边出列,数百人朝这边缺口冲来。 “燕王的亲卫?”火真惊呼一声,“千岁下血本了!” 他正这么想着,那队人马已经到了他前面,带队的是个无须的年轻人,说话声音很是轻柔,显得很有涵养。 “火指挥使,你的人歇歇,我带人堵着!”说着,对方看看火真,“受伤了?赶紧让郎中包包!” “呸!”火真骂道,“老子这边不用你帮,帮别人去!” “别逞强了,方才我在上面看了,就你这边最险!”那年轻将领笑道,“下去歇歇吧,这里交给我。”他说的很是礼貌,也挑不出毛病,但不知为何,这话就是隐约带着几分嘲讽。 “郑三宝,你个没卵子的货,敢笑话咱?”火真大怒。 叫郑三宝的年轻将领无所谓的笑笑,带人上前,“你个骚鞑子!” “嗨,他娘的!”火真大笑,“等打完仗,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郑三宝回头道,“喝酒我可不怕你!” “喝花酒你行吗?”火真大笑。 郑三宝暗骂一声,抽刀大喊,“站好了,鞑子上来了!” ~~~ 轰,轰! 元军的骑兵再次冲击而来,明军的步兵方阵严阵以待。 砰的一声巨响,仿若江湖倒灌。铁骑狠狠的撞击在步兵的方阵之中,霎那间人仰马翻,鲜血再次开始弥漫。 疲惫的明军不顾袍泽的哀嚎,机械的用力的不断用长枪疾刺。 郑三宝带着数百人,直接爬到了尸体堆成的胸墙上,手中的弩箭,不住发射。 “钩子!钩子!”郑三宝在军弩射击的间隙大喊。 而后在明军方阵中,无数钩枪在敌人的马腿上开始收割。 许多蒙元骑兵猝不及防,翻身落马,瞬间便被明军的刀斧淹没。 “去!”战斗最惨烈的地方,朱棣看着前方大声道,“把本王的战旗立在那,告诉鞑子,本王就在这。有本事,过来杀老子!” “喏!” 燕王的大旗,在战场上飘荡。 元军看清之后,冲锋更加疯狂。 ~~~ 战场的另一边,数千明军骑兵整装待发。人马俱无声,只是有时战马会不安的踱步。他们在等,在等最合适的时机。 丘福看着手里即将燃尽的香,眼中的杀气越来越浓。 就在燃烧的香,即将烧到他手指的时候,他突然狠狠的把香摔在地上,用脚踩灭。 翻身上马,没有大吼,只是简单两个字,“跟上!” 呼,朱高煦高举手中骑枪,在出发时歇斯底里的大喊。 “大明!” 骑兵们微微错愕,随后忽然疯狂的呐喊,“万胜!” “大明!” “万胜!” ~~ “杀!” 轰隆,轰隆! 元军铁骑的侧面,一条黑龙破土而出。 黑色棉甲的大明骑兵,突然从元军的侧翼出现,在他们措手不及,来不及调整的时候,直接把元军的尾巴凿穿。 “死!”朱高煦一枪挑翻一名元军,兴奋的踢打战马。 “不是那边,这边!”丘海直接拉住他,带他往反方向冲去。 他们冲锋的目的,是元军的中军,主帅大帐。 “保持队形!”丘福在冲锋的最前头,不管麾下能不能听见,一个劲儿的大喊。 数千精锐骑兵,呈一个锥子的形状狠狠的朝元军王帐冲击。 渐渐的,元军的苏勒德在望。 苏勒德是汉人的叫法,胡人叫苏鲁锭,他们的传说中,铁木真出生时手里握着此物。 “杀!”朱高煦兴奋的呐喊,不住的催促战马向前。 元军王帐周围,那些军兵见到明军的骑兵,居然不战而退。瞬间,元军的中军门户大开。 “不对!”丘福心中忽然涌出一个不好的预感,“有埋伏!” 苏德勒对于胡人而言,堪比大明的龙旗。就算死,也不能让敌人砍到或者得到。 可此刻,面对冲锋而来的明军。这些北元士卒第一反应不是死战,而是四下奔逃。 “不对!”丘福大喊,在前进中举起右臂,“绕个圈子!” 骑兵们跟着他的手臂,在前进的途中整齐右转。 可是其中,却有一个人杀得红眼什么都忘记了,举着骑枪,疯狂的朝那面,在空中飘扬的苏德勒冲去。 “二殿下!”丘福大惊失色,“有埋伏!” “跟我杀!”朱高煦一马当先,疯狂呐喊。 第76章 逆境(1) “回来!” 丘福焦急的呐喊,却为时已晚。 朱高煦已经率着麾下的数百亲卫,箭头一样冲锋出去数百步之外,他的方向,正是那高高矗立的苏勒德战旗。 丘福忙让后续部队跟上,可仓促之间,数千人的骑兵队伍根本调整不及。 冷风如刀在脸上刮着,朱高煦的眼中满是狂热。 再近一些,再近一些,他就能亲自砍倒北元的军旗! 可下一秒,他却突然本能的感觉到阵阵心悸和莫名的颤栗。这种感觉,就像他七八岁跟随侍卫出去打猎时,撞见一只正在进食的猛虎一样,恐惧。 嗡! 他听到了弓箭声,本能的在马背上伏低身子。 紧接着,他视线之中,原本空无一人的北元中军阵地之中,数不清多少弓箭手,还有不知多少手持长枪的步兵骤然出现。闪亮的弓箭对准了他们,黢黑的长枪在一坐坐拒马之后结阵。 而与此同时,还有无数带着尖刺的拒马,挡住骑兵的道路。 这些本是明军往常对付胡人骑兵的招数,没想到此刻居然被胡人来了个活学活用。 此地本就空间狭小,又身处高坡,如此一来,刚冲进来的明军骑兵,速度骤然慢了下来。 嗡嗡嗡,刹那之间箭如雨下。冲锋之中的朱高煦和他的亲卫,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刺猬,人有甲只要不伤及要害就没事,但胯下的战马却已经开始哀嚎。 “有埋伏!”丘海但手举着圆盾牌,死死的护在朱高煦一侧,弓箭射来的方向,大喊道,“原路返回去!快!” 随后,他紧紧的拽着朱高煦的缰绳,继续大声呼唤,“后阵变前阵,原路返回去!” ~~~ “二殿下,小海!” 眼见朱高煦还有自己的儿子,冲入北元的埋伏之中,暴露在对方漫天箭雨之下,被敌人的弓箭手还有步兵围困,丘福心急如焚。 但他打了一辈子仗,更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再带人冲进去,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说不定,对方还有另外的手段在等着自己。 “从侧面冲进去!”丘福对麾下大声命令,“冲散这些围兵,把殿下拽出来就走,不可恋战!” “喏!” 麾下众将一边应答,一边策马奔腾。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径直朝着元军的侧面攻去。 可下一秒,众人的脸色大变。 在他们的侧翼,一支骑兵鬼魅一般的出现。 “直娘贼,鞑子阴险!”丘福大声骂道。 这些北元的骑兵从始至终一直都埋伏在那里,若丘福他们不改变路线或许还碰不到。一旦他们想要包抄北元中军的侧翼,他们自己的侧翼,也会在行进途中暴露出来。 “王老五!去挡住他们!”丘福对着麾下将领大喊。 必须要挡住这些朝着他们侧面奔袭而来的北元骑兵,不然他们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就会被人家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一旦陷入纠缠之中,其他的北元兵马掩杀回来,他们就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但此时再想调整阵型,再想让调整方向之后的战马,提升速度,晚之又晚。 轰! 一声巨响,猛烈的碰撞中之后。北元骑兵可以仗着自己战马的速度更快,直接撕开了明军的骑兵阵线。撞击之中,血花四现,高速冲击之下,胡人的弯刀,划破明军的盔甲。 “杀!” 与此同时,震天的喊杀声在周围响起。 北元伏兵尽出,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朝着被围住的明军骑兵涌来。 ~~~ “前面挡死了,冲不出去!” 朱高煦面前,身上中了几箭的亲卫,一边格挡着箭枝,一边挥砍着刺来的长枪,声嘶力竭的呐喊。 北元的这次埋伏,十分高明。步兵以布满尖锐的独轮车开路,在朱高煦等人前进和后退的道路上,都设置了路障。慢下来的骑兵,根本没办法冲开这种路障。若想搬开,就只能下马变作步兵。 但一旦下马,就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他们弓箭,他们长枪从那些障碍的缝隙之后穿透出来,什么盔甲都挡不住。 律律律律........ 耳边,阵阵哀嚎,许多战马在北元弓箭的射击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纷纷惨叫着倒下,把身上的骑士甩落。 “怎么办?怎么办?” 朱高煦呼吸急促,双眼充血,无助且茫然的看着战场。 他的远处,丘福那边的明军战旗,在如浪潮一样的元军反击之下,岌岌可危。数千骑兵,已经被北元切割成了数段。没有统属,接不到命令的明军骑兵,只能各自为战。 他这边,身边的兄弟们不住倒下,而敌人越来越多。 “遭娘瘟的,跟着我,下马,给殿下杀出一条血路来!” 丘海咔嚓一声,掰断插在他大腿上的箭杆,挥刀招呼袍泽。紧接着,一支弓箭咻地一下,又扎进他的腰里。 可丘海只是身子微抖,根本没有理会。张弓搭箭,开始反击。 “嗯!” 朱高煦也闷哼一声,一支弓箭正中他的胸口,若不是有护心镜挡着,只怕他已经伤了。 不过,胸口处也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但这种疼痛,并未让他感到恐惧,而是让他感到了愤怒。耳边的惊呼和惨叫,让他心中那股与生俱来的暴戾之气,沸腾到了顶点。 他的正前方,一队北元骑兵,簇拥着一位穿着华丽铠甲的青年出来,他身边打着一杆代表着蒙元黄金家族传承的王旗。 那人,正是和朱高煦有一面之缘的塔宾帖木儿。 “他是燕王的次子!”塔宾帖木儿蔑视的看着朱高煦这边,对身边侍卫们说道,“活捉他!” ~~~ “啊!” 忽然,朱高煦如狼一般大喊起来,他也看到了耀武扬威的塔宾帖木儿。 “上马,跟我杀过去!”朱高煦对身边人大喊道,“擒贼先擒王!” 不得不说,朱高煦的判断是正确的。 如今他们身处重重包围,即便杀出去,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相反,若是他们能击溃当面的北元贵胄中军,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即便不能,但也好过如此窝囊的,被人家磨死。 “跟着我!”朱高煦大吼,“抓了那鸟北元伪王!用他的血,给咱们祭旗!” “杀!”丘海等人,疯狂呐喊。不要命的踢打马腹,让本就有些慌乱的战马,也变得疯狂起来。 骤然间,战场之上形势大变。 被围困的朱高煦部,竟然掉转马头,直接朝着刚刚出现的北元王旗冲去。 “呵呵!”塔宾帖木儿冷笑,“这样的敌人才有意思,只是..........”说着,调转马头,大笑道,“溜溜他们!” ~~~~ 昨天陪老妈体检,折腾了一天,回来太累睡着了。欠七章,我心里有数,死鬼。 第77章 逆境(2) “想跑?” 眼见那杆北元王旗再次移动远去,朱高煦勃然大怒。 冲锋疾驰的战马上,张弓搭箭,瞄准一名元军的后背。 嗖,箭如流星! 一声惨叫之后,敌人应声落马。 “跟我杀过去!”朱高煦大声呼喊。 此刻他身边的护卫们,有战马的死死跟着他。失去坐骑的,发疯一样的跑着。 马刺在战马的腹部上不住踢打,战马的腹部已经开始流血,马儿陷入了狂暴。 对骑兵来说,战马也是他们的生死袍泽,如此对待这下,这些战马绝无幸免的道理。可不这么做不行,明军的马力已经疲惫。若不如此,他们不但根本追不上对方,还会被对方再度围困。 驾!驾! 朱高煦一马当先,奋力的冲杀着。 可,突然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陡然一轻。 胯下的战马在腾飞落地的转折之间,竟然倒下。 不是倒下,而是........ “陷马坑!” 身边已有人悲怆的大喊出声,朱高煦随着战马的身体倒下,他惊恐的发现,这些让战马倒下的,不是简单的陷马坑。 而是一道道伪装着的沟渠,沟渠之中,布满了短矛倒刺。 砰!噗! 啊! 尖锐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麾下护卫声嘶力竭的惨叫。 朱高煦清楚的看到,几个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侍卫,身体直接被短矛贯穿。 “我日你娘!” 就在他即将落下,也要落得那样下场的时候。手中的长枪,直接戳了下去。 经过桐油炮制多年的枪杆,好似弹簧一般深深弯曲,又瞬间弹起,朱高煦借着反弹的力道,一个纵身越过敌人布置的沟渠。 他的身子在地上翻滚两下,还来不及调整,一道刀光迎面而来。 砰,仓促之间,他狼狈的闪身,头上的铁盔被人一刀扫落。 他顺手抽出一刀,死死的插进对方的小腹,搅动两下,再抽刀出来。热血,顿时喷了他满头满脸。 “保护殿下!” 身后,传来袍泽的呐喊。 还活着的护卫骑兵们,从沟渠中爬出来,带着满身的伤口,疯了一样的杀过来。 可是,在冲过来的路上,他们纷纷倒下。 北元的骑兵,娴熟的控制着战马,在他们周围用弯刀,用长枪,不住的收割人命。甚至有的明军,被北元骑兵抛出的绳索套住脖颈,用战马拖走。明军士卒死命的在绳索之中翻滚,但没多久,就被敌人的乱刀剁死。 砰! 突然,一阵剧痛从朱高煦的后背袭来,让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艰难的翻过身,只见一个魁梧的北元将,手持铁骨朵,狰狞的笑着。旁边,几个举着刀枪的北元士兵,也扑了过来,按住他的手脚。 “我要死在这了吗?” 瞬间,朱高煦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为何,此刻他脑中竟然没有害怕,而是突兀的出现一个画面。 画面中胖胖的老大,对他挥手。 奸诈的老三,双手揣在袖子里,站在老大身边,低头哭泣。 “我不能死!啊!” 朱高煦猛的挣扎起来,一下甩开两个北元兵,抢过一把刀。 就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低头!” 是丘海,朱高煦低头。 一枪戳来,挑翻一个敌军。再抽枪横扫,格开数人。 手持铁骨朵的北元将领大怒,纵身上前,手中钝器高高举起,重重砸落。 丘海抽枪不及,闪身一避,一拳砸在那北元将领的面门之上。 而此时朱高煦持刀转身,一把弯刀,后面扎进去,前面透出来。 “怯不花!” 远处,北元王旗之下,传来塔宾帖木儿悲愤的呐喊。想来,被朱高煦捅死的这名将领,也是他极为亲近之人。 “杀了他!”塔宾帖木儿大喊。 话音落下,数骑朝丘海朱高煦疾驰而来。 呼,一根短矛被朱高煦掷出! 丘海面对骑兵的劈砍,敏捷的闪身一避,同时在电光火石之间,长枪直刺敌军的后背。 噗,又把一人戳下战马。 失去主人的战马停住,在原地徘徊。丘海一把抓住缰绳,“殿下,上马!” 朱高煦正骑在一人身上猛剁,温言道,“你呢?” “我跟您!”丘海呐喊着,把朱高煦拉起来,扶到马上。 “没死的,朝我身边来,护卫殿下杀出去!”丘海声嘶力竭的喊着。 ~~~ “救出殿下!” 丘福也疯了一般的下令,麾下的骑兵们在度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也被敌人激起了心中的凶性,被拦腰斩断的骑兵队伍竟然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奇迹一般的重新集结。 并且,径直杀了过来。 “殿下快走!”丘海护卫在朱高煦身边,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依旧寸步不离。 “死!”手中的钢刀插入一个欲砍断马腿的敌人,又撞翻另一个要拉扯朱高煦的敌兵。 “小海!上马,一起走!”朱高煦大喊道。 “殿下先走!”丘海忽然一刀捅在战马的臀部。 律律律,战马瞬间失控,发足狂奔。 “小海!”朱高煦回头呐喊,却见丘海已淹没在敌人的人海之中。 ~~~ 几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人揪心的大喊,“殿下无事否?” “快,去救小海!”朱高煦披头散发,大声疾呼。 另一边,丘福已经纵马冲锋到儿子被围之处,冲散敌人,只见丘海在几具尸体之中翻身坐起来。 “好小子!”丘福心中不安尽去,大笑道,“有种!”说着,一伸手,直接把丘海拉到马背上,“走,杀回去!” “爹,殿下呢!”丘海大喊问道。 “没事!”丘福纵马疾驰,恨声道,“鞑子阴险埋伏咱们,让咱们折损了许多兄弟!” ~~~ 战场上,暂时安静下来。可能是打累了,北元收兵,明军能喘口气。 朱棣的精锐骑兵,损失惨重。去时气势恢弘,回时惨不忍睹。 四千多骑兵,直接折损了一半。 朱棣脸上一片铁青,咬牙看着狼狈返回的骑兵们。 “爹!”朱高煦下马,跪在朱棣面前,低头不语。 朱棣的目光在他脖颈的伤口上一扫而过,而后看着丘福,“怎么回事?” “鞑子有了防备!”说着,丘福要翻身下马,他身后的儿子却一动没动。 “小海?”丘福忽然有些惊恐的喊道。 丘海的身体,依旧靠着父亲,一动不动。 “儿子!”丘福拍打丘海两下,毫无反应,大喊,“来人!” 朱高煦马上跳起来,冲过去把小海搀扶下来。 可他刚碰到小海的身体,突然感觉一阵刺骨的冰凉,小海的后背,全是血。 “小海!”朱高煦喊道。 丘海紧紧的闭着眼,一动不动,一支断掉的破甲锥,穿过了铁甲,深深的扎进他的后心。 “儿子!儿啊!”丘福嚎啕大哭。 刹那间,朱高煦泪流满面。 丘海,跟他一块长大。两人一起读书,一块打猎,一起淘气。在他心中,永远有丘海护在他身边。 现在,丘海为了救他,却............ 下一秒,他还来不及悲伤,脖颈上一痛,直接被朱棣扯着头发,拖到了一边。 “我都看到了,你不听军令,以至于有此惨败!”朱棣板着脸,眼皮一跳一跳。 “是!”朱高煦满脸泪水,“是儿子没听丘叔的话,儿子..........爹,你处罚我吧!” “还算你有良心,知道敢作敢当!”朱棣的声音依旧冰冷,“可是,你不单是害死了小海,还害死了那么多好儿郎,你说,要我怎么处罚你?” 朱高煦身子一抖,没有说话。 唰唰......朱棣缓缓的抽刀,缓步向前,盯着朱高煦,“本王军令,不遵将令擅行事者!斩!”说着,双手把刀举过头顶,“老子宰了你!” 朱高煦昂着头,任凭泪水落下。 “你是我的儿子不假,但在战场上,你先是军人,才是我的儿子!”朱棣眼眶通红,举刀的手都在颤抖,“我若是袒护你,如何对那些战死的死人交代?” “爹!儿子不怪你!”朱高煦大喊。 朱棣也大喊,“闭眼!” 朱高煦,坦然的闭上双眼。 “呀!”朱棣大喝,挥刀而下。 第78章 逆境(3) “闭上眼!” 朱棣大喝一声,直挺挺跪着的,神色狼狈,盔甲满是伤痕的朱高煦,还如往常一样昂着脖子,仰着头。只是有两道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那两滴泪,似乎滴在了朱棣的心上。此刻,手中的钢刀宛如千钧,竟然隐隐有些把持不动了。 “呀!” 朱棣再次大喝,凌空劈刀,而在劈砍之前,他不自觉的紧紧闭上双眼,微微侧头。 “爹!” 一声呼唤,一双胖手,直接抓住了朱棣的手臂。 睁眼一看,大儿子朱高炽跪在朱高煦面前,双手举起,拖着朱棣的手臂,脸上亦满是泪水。而老三朱高燧,则也是畏惧的伸开双臂,挡住朱高煦面前。 朱棣看看他们,吐出一个字,“滚!” “爹!”朱高炽哭道,“您别杀老二!” “滚开!”朱棣大喝,抽刀欲再次劈砍。 可下一秒,他手不动了。 因为冰冷的刀锋,正好被朱高炽的胖手握住,鲜血已经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滴滴答答落下来。 那张胖脸,更因为疼痛而扭曲。 “爹!”朱高炽哭道,“疼呀!” “滚开!”朱棣的手抖了抖,忽然一脚踹翻老大,抓小鸡一样拽开朱高燧,带血的钢刀架在朱高煦的脖子上。 “你知道疼!那些战死的儿郎们不知道吗?”朱棣狰狞的怒吼着,“不尊号令,致使有次惨败,多少好儿郎因为你而无故战死!” “他们都是为了救你!” “因为你是我朱棣的儿子!”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他们要舍了命的救你。可但凡你能稳重一些,听话一些,他们会死吗?” “你看看小海!他是你从小的伴当,我看着那孩子长大,在心里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可为了救你,他死了。死之前,他娘的连句话都没有!” “你再看看那些拼死护卫你杀出来的儿郎们!那么多人惨死,都是因为你!” 说着,朱棣手中腰刀,再次举起。 “爹!”朱高炽死死的抱着朱棣的腰,差点把他扑倒,大喊,“老二,快跑!” 一时间,朱棣竟然被他纠缠得难以脱身。 而朱高煦则没有跑,依旧是跪在那里,闭目落泪。 “滚开!”终于,朱棣一把推开朱高炽,手中的刀重重落下。 但下一秒,依旧没有落下。 不知何时,丘福跪在了朱高煦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他。张玉,朱能等人将领,还有那些刚从鞑子那边死里逃生的骑兵们,也都跪了下去。 “王爷,当兵的就是这个命!”丘福哽咽道,“我等败了就是败了,不关二殿下的事!”说着,再看看那边,自己儿子冷冰冰的尸体,颤声道,“小海虽死,却忠义两全。王爷若是要杀了二殿下,那臣家的小海,不是白死了吗?” “还有那么多战死的兄弟,不是都白死了吗?” 朱棣双目通红,“可恨这竖子,损我众多儿郎?” “臣等知道千岁心里头挂着咱们!”骑兵副将马云也哭着叩首,“王爷千岁您是臣等的主子,二殿下就是臣等的小主子。臣等这些当兵的,救小主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就这时,忽然几个哨探骑兵飞快来报。 “千岁,鞑子的骑兵绕去后面帽儿山!” “千岁,鞑子分兵往左,估计是要抄咱们的后路!” 闻言,众将顿时大惊失色。 朱棣这边刚刚骑兵精锐尽失,没有了可以和鞑子抗衡,让对方顾及的机动部队。鞑子马上仗着兵多马多,直接绕向了两翼合围。 “想一口吃掉老子?”朱棣冷笑。 张玉马上朗声说道,“就算吃不下,鞑子也要把咱们围住。臣以为,让他们围。反正朝廷的援军已在路上,只要咱们钉在这里,鞑子不过占一时的便宜,不能长久!” 大将朱能沉思片刻,“还要派出探马,告知援军我军的战况!”说着,开口道,“臣就怕,援军不上心!” 眼看朱棣和手下众将开始商议军事,朱高炽和朱高燧哥俩,拖着朱高煦就往后跑。 朱高煦好似还在发愣一般,根本没有反应。任凭雪地上,留下他歪歪扭扭的痕迹。 ~~~ “嘶嘶!” 军帐之中,朱高炽缠着绷带的手,端着一碗热粥不住的吹气。 对依旧愣愣的,让军医包扎伤口的朱高煦说道,“老二,营里的肉,都让爹赏给士卒了,我踅摸半天,让人给你煮了一碗热粥,你趁热!” 朱高煦对那碗粥,依旧置若罔闻,好似没看见一般,只有目光,死死的盯着堆在地上,他脱下来的带血的盔甲。 “老二,老二?”朱高煦呼唤两声。 朱高燧过来,“二哥?”伸出手,在朱高煦眼前晃晃,又对朱高炽说道,“老大,二哥是不是傻了?” 啪,朱高炽放下碗,在朱高燧头上给了一筷子,“你才傻了呢?”说着,又对朱高煦轻声道,“老二,是不是心里有啥不痛快的?说出来,大哥听着呢?”见对方没反应,又道,“老二,你要是心里难受,喊两声?骂几句?要不,哭出来!” 虽说朱高煦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滚刀肉,可毕竟是心性还没坚定的年轻人。猝不及防,经此大难之下,有些魂不守舍不能调整情绪,也属寻常。 “二哥,你哭两声?”朱高燧也在边上开口。 朱高煦的眼神微微动动,低下头,吐出两个字,“小海,因我而死,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朱高煦拍着二弟的肩膀,“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当百战百胜的将军,就要面对这些,你说是不是?” “可是.......”朱高煦忽然又落泪,声线颤抖,“爹,要杀我!” 人,没有不怕死的。更何况,还要被亲老子宰了。 忽然,背后传来朱棣声音,“怂样!老子不是没杀你吗?”声音落下,朱棣掀开帘子进来,冷眼对军医道,“出去!” 那军医退去,帐篷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三人。 朱棣叹息一声,挨着朱高煦坐下,往火堆里扔了根干柴,让火更旺盛一些,“怕了?” 朱高煦先是摇摇头,不过又随即点点头。 “军法就是军法!”朱棣开口道,“容不得徇私!不然,你爹我如何号令三军?” “儿子知道!”朱高煦低声道,“是我不好,连累了那么多兄弟!” 见他这副丧胆游魂的样子,朱棣忽然大怒,忍不住啪的一个耳光抽了过去。 “怂货?你平日的心气呢?”朱棣怒道,“这时候掉眼泪疙瘩,管他娘的蛋用?” 朱高煦挨了一下,嘴角流出鲜血,“儿子,就是心里难受!” “他娘的说你胖你还喘,你他娘的还矫情起来了?”朱棣怒极反笑,“你难受,他们就能活过来?你难受,就能打胜仗?领兵打仗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心里难受!” “娘们才难受呢!你是个爷们,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咬牙挺住!” “这次败了,下次就赢回来了。一直打,打不过也要打,打到敌人见到你就怕!” 第79章 逆境(4) 朱高煦有些疑惑的看着朱棣,下午他兵败逃回来的时候,他老子还是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模样。 怎么现在,反而开导起自己来了? 莫非..........? “爹!”朱高煦轻声问道,“下午要是别人不拦着,您真会砍了儿子吗?” 朱棣没说话,又往火堆里加柴。 朱高燧则是忍耐不住,开口道,“二哥,平日大哥让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出来。大军惨败,士气一落千丈,归根到底你是罪魁祸首始作俑者!” “按照军法,是不是要处置你!”朱高燧继续说道,“可你毕竟是爹的亲儿子呀,哪有当爹的杀儿子的道理?刘备摔...........唔!” 话还没说完,嘴直接被朱高炽的胖手堵住,腰眼上一疼,竟然挨了那胖子两拳。 朱棣的目光冷冷扫过,“就他娘的你话多?你文不如老大,武不如老二,小嘴吧吧的挺能唠呀?” 说着,不再理会赶紧躲在老大身后的朱高燧,轻声对朱高煦说道。 “其实,在我让你闭眼的时候,我在等你一句话!” 朱高煦诧异,“什么话?” “我在等你和你老子说,爹您别杀我,给我一把刀,一匹马,让我死在战场上!”朱棣幽幽叹口气,开口道,“直挺挺跪那等死,就知道掉眼泪,真他娘的不像我的种!” 朱高煦顿时涨红了脸,“爹.........” “你还年轻,吓傻了也可以理解!”朱棣继续说道,“不过,别的都好说,心气不能丢!”说着,微微笑笑,“你的性子,还是不够狼!” 朱高煦听着,沉默不语。 “别多想了!”朱棣拍拍他的脖子,笑道,“这脑袋还是好好长着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能再犯这种毛躁的毛病。你看,你只是个先锋,就让大军损失惨重。若将来有一日,你统领十万大军呢?” 面对父亲如此的言语,此刻朱高煦的心中,如燃烧的火堆那般温暖。 他明白了,他爹还是舍不得杀他! 同时他也明白了,他让父亲失望的地方! “老二!”朱棣又道,“下次,还让你为先锋。今日丢掉的面子,你要给老子找回来,听到没有?” “喏!”朱高煦重重的敲打胸膛,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凝重,“爹,咱们现在处于下风,只能固守待援。您说,朝廷的兵马真能到吗?” “能!”不等朱棣说话,一旁的朱高炽开口,斩钉截铁的说道。 朱棣看看他,“老大,你怎么说的这么肯定?” 朱高炽双手插在袖子里,胖胖的身子微微佝偻,“此乃国战!京城那位不会那么拎不清的。” “咱们都死光了,对他有好处呀?”朱棣笑问。 朱高炽摇摇头,“唇亡齿寒,何况我们都是朱家人,大明是朱家天下。从小您就教导我,家里的事,关起门来慢慢说。但若是有外人,想欺负咱们,那就要开门揍他狗日的!” “哈!”朱棣大笑。 “儿子以为,朝廷的大军不但会来,而且此刻一定是在快马加鞭疾驰而来。即便是京师的援军远一些,但高丽的驻军,还有铁岭卫的驻军,一定先到!” “只要援军到了,抄了鞑子的后路,堵死他们,咱们就能反败为胜。” “而且,京师的圣旨中说,爹您节制各路兵马。若京师那位真想咱们死,何必给您这么大的权力?” 朱棣忽然仔细的打量下朱高炽,开口道,“我看你一向不怎么对军事上心,不喜欢领军打仗。却想不到,你小子是深藏不露!” “儿子对军事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您也知道,儿臣这身子,骑马打仗是不成的,谋略后勤还算可以担当!”朱高炽笑道。 朱棣横了一眼朱高燧,“看看,这才是会说话,以后和你大哥学着点儿!” 说着,站起身,直接在朱高煦的头上抽了一下。 “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他娘的跟死了爹似的...........”说着,感觉不对,“别他娘跟丢魂似的,怎么丢的脸面,以后怎么给老子找回来!” 说完,看了一眼儿子们,转身出去。 ~~ “呼噜!呼噜!” 朱高煦端着热粥,喝了个底朝天,舔着嘴唇问道,“有咸菜没?” 朱高炽斜眼道,“看你像咸菜!”嘴里虽然如此说,还是站起身,走到一边,从柜子里小心的找出一罐子酱豆腐,“省着点,就这么一罐了!” 朱高煦感激的笑笑,用筷子夹了点,搅拌在粥里。 “都说你胖,好东西都让你吃了!”一旁的朱高燧不满道,“我帐篷里什么都没有,你这却还有酱豆腐。老大,还藏着什么呢?拿出来分分!” 朱高炽先是没说话,朱高煦却狠狠的瞪他一眼。 “老三这话你丧良心!”朱高炽嘟囔着道,“咱兄弟几个东西都是一样的,就你们不知细水长流,顾头不顾腚连吃带扔。我这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你还要挑我不是,你是人吗你?” “嘿嘿!”朱高燧挠头,“大哥,我就这么一说!” “大......”朱高煦放下碗,“老大,今日的事,多谢你了!” “还有我呢?”朱高燧急道,“二哥,爹要砍你的时候,我可是跟老母鸡护崽一样!”说着,他张开手臂,“挡在你面前,你要知道当时爹那模样,保不齐真的一刀劈下来了。到时候,帮你挨刀的可是弟弟我呀!” 朱高煦叹息一声,笑笑,“谢了!” 他这么一说,反而让朱高燧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看了老大一眼。真挡刀子的可是老大,人家手上还有绷带呢。 “亲兄弟,谢什么!”朱高炽在旁说道,“以后,少气我就行了!” 说着,站起身拽着朱高燧往外走,“今儿咱们三兄弟睡一块,你跟我去抱柴火去,晚上烧暖和一点!” “不是.......这事不是有亲兵吗,咱们...........老大,别拽,别拽..........” 帐篷里,只剩下朱高煦一人,他慢慢的蜷缩双腿,手臂环绕,下巴贴在膝盖上,看着火堆出神。 “小海!”他口中轻声呼唤,眼角又湿漉漉了的,但语气却满是坚决,“我一定,给你报仇!” ~~~ 明天会有高潮。 前几天我老妈刚从老家来广州,没有做核酸,今日社区打电话,带她去做核酸。 哎!!!!! 第80章 传承(1) 遮天蔽日的风雪,比往年来的还更早一些。 越靠近长城边境,风雪愈大。好似寒冰颗粒一样的冰雪,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人睁不开眼睛,打在脸上,阵阵生疼。 风雪之中,一支队伍艰难的前行,骑兵们还好,在马背上弯腰,用脊背阻挡冰雪。而那些既要背着自己重重的装备,又要负责赶车拖拽大军辎重的步兵们,则是深一脚浅一脚。 行军途中,虽慑于主帅的威望还有严苛的军纪,数万人没人敢开口埋怨,但嘴里娘老子骂着老天爷的污言秽语,却始终挂在嘴边。 “他娘的,下哪门子学,你爹俺浑身都冻透了!” “这他娘的邪乎天,爷爷鸟儿都缩了!” “遭娘瘟的开春不下雨,夏天不起风,到了冬天你倒是牛起来了,往死里下雪!” 将士们的咒骂,并未让天气有所改变。呼啸的寒风中,搞搞飘扬的大明战旗,也挂满了冰霜。 蓝玉在马上缓缓前行,面颊上的冰霜和铁盔融合在一起,胡子眉毛也都直挺挺的挂着,好似冰人一样。 他回头看看队伍,转头对身边的傅让说道,“他娘的,这样可不行,这么慢,走到啥时候去。等咱到来那,朱老四兴许他娘的都挺不住来!” 普天之下,敢管燕王叫朱老四,而且还根本不避讳旁人的,除了老爷子,大概也就眼前这位了。 不过也一点不稀奇,当年这位大将军,在漠北打仗的时候,就敢公然拿着圣旨对手下诸将口出狂言。 “仗是咱们打得,皇上在金銮殿上知道个球,听老子的!” 所以此刻,听蓝玉如此不客气,傅让面不改色,开口道,“蓝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么大的风雪咱们确实是快不起来!” 蓝玉瞅瞅他,皱眉道,“你小子性子稳当过头了,打仗这事不是没办法就说得过去,没办法就要想办法!”说着,又道,“你也年岁不小了,将来你爹退下来,你就要到军中去带兵。在殿下身边当差,稳当是好事,可带兵打仗要是太稳当了,行不通!” 听对方话中提起父亲,傅让的表情有些揪心。 这几年他父亲颍国公傅友德驻守高丽,那边的家丁传信来说,老头的身子也不大好。据说前些日子,已经病到马都上不去了。如今又赶上十万鞑子来犯的大战,也不知父亲的身体如何了。 见傅让脸色不好,蓝玉以为他在想别的,继续道,“也就是你,看在你老爹面上,老子多嘴几句,旁人想听,老子还懒得说!” “蓝帅教训的是!”傅让赶紧开口,“标下是方才想到了父亲,有些感伤!” 蓝玉微微叹息,“将军难免阵上死,你感伤个啥?死在床上,死在女人的被窝里,那叫什么将军,草!” 就这时,风雪之中,无论人马都是一身冰霜的骑兵,策马过来。 “禀蓝帅!”其中一人张嘴,雪花顺着胡子掉落,“弟兄们在前头,遇着了燕王那边来报信的探子!” 顿时,蓝玉神色一变。 急道,“快,带来!”随即,又咬牙道,“草蛋了!” 傅让看看他的神色,“蓝帅,怎么来?” “朱老四虽然从小就不是什么吃好草料的,可那小子打仗还是有一手,性子也傲。若不是军情危机,他挺不住,断然不会派探马出来!” 正说着,几个狼狈的骑兵连滚带爬的冲过来。 “前方是蓝帅,俺们是燕王千岁.........” “他娘的快说!”蓝玉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千岁呢!” 那探子呼哧带喘的说道,“鞑子大军十二万,兀良哈部,鞑靼部都是倾巢而出,把我家千岁围困在了黄榆沟那头。鞑子成一个扇子面,左前方列阵,右边他们占了高地帽儿山,全是骑兵!” 刹那间,蓝玉眉头深锁,目光狰狞起来。 “这打的什么仗?”蓝玉低吼道,“打不过他不会跑?还让人围了?围了也就算了,侧面的高地还让人家的骑兵给占了。他自己的骑兵呢?老子记得以前他朱老....” “咳咳!”傅让赶紧提醒。 “老子记得他燕王以前,可没少招募骑兵,怎地?他的战马呢,丢啦?他的骑兵呢?尿炕啦?” 报信的探子面红耳赤,低头道,“俺们的骑兵兄弟们,战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人人带伤!”说着,忽然抬头,大声道,“弟兄们败了两场,可没怂过,他们都战死了,都是好样的!”随后,直视蓝玉,“标下的亲哥哥,就死在鞑子的王帐前头!” 蓝玉看看对方,缓缓开口,“对不住,是我说错话!”说着,又骂道,“越活越回去了,他燕藩这么好的二郎,居然还打败仗!” 忽然,报信的探子直接跪在雪地中,大声喊道,“蓝帅,求您快点。我家千岁还有二郎们,让鞑子围了许多天,日日猛攻。弟兄们死伤惨重,撑不住多久。营里头到是不缺粮,可柴火却半点都没有了。许多伤了的兄弟,没死在战场上,反而给冻死了!” 夏天打仗不能没水,冬天打仗不能没有火。 这个道理蓝玉别谁都懂,但他却有别的思量。 “你们四万来人,鞑子呢,听说是十二万,你们又没了骑兵,还给断了辎重的道。若鞑子真的出全力,别说燕王就他娘的神仙来了也顶不住!”蓝玉思索着开口,“这么看来,鞑子要的,可不单是要吃掉你们!” “围点打援!”傅让也皱眉道,“鞑子在等燕王的援兵,等咱们!” “呵!”蓝玉咧嘴一笑,“杀千刀的货,想埋伏老子?鞑子真是属狗的,撂下爪子就忘。哪次老子来,不是揍他们!” 说着,对那探子问道,“帽儿山被占了,有多少敌人?” “这个........标下不知!”探子惭愧的说道,“本来,我们一队十个人,可在鞑子的追击下,只有俺们三个了!” “对方统帅是谁?”蓝玉又问。 探子低头不语,羞得脑袋差点埋在裤裆里。 “一问三不知呀!”谁料,蓝玉却笑了起来。 稍候片刻,他回头对身边诸将说道,“帽儿山是黄榆沟那边唯一的高地,这种天气下,想骑兵冲起来,非要占了那处不可。而且站得高,看得远,在那块咱们能一览战场,进退自如!” 傅让等人点头,这种战术他们从小就耳濡目染,自然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帽儿山,被不知道多少鞑子占据着,怎么拿回来?帽儿山距离此地,也就一百多里,等大军过去,鞑子的探子早就发现了。 若是下雪还好,鞑子骑兵冲不起来,只能防备。可若是不下雪来,鞑子居高临下这么一冲,自己这边的队伍,连休整都没有,谈何抵挡? 蓝玉看看众人,突然破口大骂,“如今京营谁带的?” “原先是曹国公李景隆,现在是开国公常升!”边上有人说道。 “草,他娘的怎么带的兵,带了一群生瓜蛋子!”蓝玉不满,忽然回头喊道,“让大老黑,许笨驴,顶死牛他们几个来见老子!” 他喊的都是他在军中的旧部,这些人本身就是军中的宿将,这次出征恰好都在军中。 话音落下,有人前去传话。 而傅让思索片刻之后,忧心的说道,“蓝帅,可是要打?” 第81章 传承(2) “问这话你都没长牙!” 蓝玉语气不善,斜眼道,“不打仗咱来干啥?喝西北风?等着在这过年?年纪轻轻的,怎么净说这些不过脑子的话,老子看你们是享福享出罪过,啥也不会干了?” 一番话,劈头盖脸,连珠一炮一样怼过来,顿时让傅让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他久在宫中,皇太孙身侧,接人待物都是不温不火有礼有节。和蓝玉走了这一路,难念还有些接受不了蓝玉的火爆脾气。 不过他也知道,军中上级对没经历过大战的下级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甚至有些刻薄尖酸。军中被人高看一眼的资格,不在于你爹是谁,而是在于你打了多少仗,杀了多少人。 再者说,这种喝骂,其实也算是一种传承。 教打仗可不是教读书认字,容不得慢调斯文,也容不得犯错。就好像寻常农家,爹带着儿子在地里干活,儿子若是干错了,当爹的上去就是一脚。 农人种地是吃饭,当兵的打仗是为了杀人,事不同道理却相似。 见傅让脸色有些窘迫,安远侯王德说道,“蓝帅,其实傅大哥没旁的意思。”或者,继续开口道,“您看,现在咱们一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二不知主帅是谁,三不知.....” “重要吗?”蓝玉眼睛一横,大骂道,“你小子也是个没出息的,当年你爹和我在漠北杀鞑子,五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还不是拎刀子就冲上去了?” 说到此处,环视众人,傲然道,“老子打仗,从不问敌人有多少,也不问他的主帅是谁,更不想知道他娘的他姓个啥。老子就一句话,敌人在哪?” 话音落下,后队之中,几个冻得龇牙咧嘴的汉子上前。 他们本就是歪瓜裂枣的长相,如今更是显得有些骇人。 “大帅,叫咱们来干啥?”其中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大咧咧的问道。 蓝玉脸上马上浮现出笑容,“哥几个,那话儿还能使?” 一汉子咧嘴大笑,“日翻他们,半点不含糊!” “他的外号叫顶死牛!”蓝玉大笑道,“那话儿,牛都扛不住!” 说笑一声,笑容凝固,郑重道,“听令!” “谨遵帅令!”几人大声道。 蓝玉一字一句的开口,“大老黑!” “在!” “你的人二十人一队,撒出去,遇着了鞑子的哨兵,见一个宰一个!”蓝玉道,“行不行?” 大老黑眼睛上一条狰狞和的伤疤,说话时仿佛蜈蚣爬行一样,“爷们不能说不行!” 蓝玉点头,又道,“许笨驴,顶死牛,你们的人为老子的先锋开路,遇着大队的鞑子怎么办?” “能杀的就杀了,杀不过来就把他们引走,让他们以为末将等人是援军!”顶死牛大喊。 “嗯!”蓝玉点点头,“去吧!” “喏!”几人答应一声回转,没一会就听后方一阵喧哗,紧接着无数骑兵咒骂着老天爷,蜂拥出去。 待他们行远,风雪中再也没有他们的影子,蓝玉再次开口。 “步兵辎重继续走,所有骑兵,跟着老子!”蓝玉冷声道,“把帽儿山夺回来!” “喏!”众人轰然应答。 风雪中,队伍开始急速前行。骑兵们顶着茫茫大雪,朝敌人的方向涌去。 战马上,蓝玉控制着缰绳,看看身边的傅让,“打起来之后,咱们是仰攻,第一波上去的弟兄,你带着。”说着,顿顿,“记住,老子带兵打仗,身前有一条线,后退整队可以,但是过线来,无论是谁,哪怕是我亲儿子,一样斩首!” “末将遵令!”傅让回道。 见他不含糊,蓝玉的表情略微好些,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们都是识文断字的好苗子,文武双全。可带兵打仗,想得越多错的越多。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这代人,缺的就是拼命的劲头!”说着,叹口气,“殿下让我带兵,我想着除了打胜仗之外,未尝没有把你们带出来的意思,可是我...........” 说着,战马上的蓝玉忽然神色一变。 右手用力的捂着胸口,硬生生把胸腹之间的难受压制下去,艰难的开口,“要是再有五年,只要五年,你们都成才了,我们这些老的,死球就死球吧,殿下身边也至于没有合用的人手!” 听他如此说,王德开口道,“能跟在您身边,是末将等人的造化,您老手指头漏点,都够我们学一辈子的了!” 蓝玉一笑,“王家小子,教你个乖!你是不是以为老子这么下令直接打过去,欠考虑!” 接着,不等对方说话,继续说道,“现在是大雪天,鞑子的骑兵冲不起来,他站得高,没鸟用。而且,这种天,鞑子的弓箭也用不了。没了战马的优势,没了弓箭的优势,鞑子还有啥?” “短兵相接,咱们这边兵器好,铠甲好,还有军弩,仔细算算,咱们一点不吃亏!” “读书人咋说的?什么他娘的以己之长,击别人之短。” 他这么一说,傅让和王德恍然大悟。 原来,下达命令是蓝玉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可不是脑子一热就想着拼命而已。 “至于你!”蓝玉又对傅让说道,“往后,你是要被殿下大用的人。身受君王大恩,必然会让人挑罪,所以你要做的,比别人更好,这样才立得住!” 傅让心中感激,“末将明白!” “你比李景隆那小子强!”蓝玉笑笑,“当兵最怕脑子活,越笨越好!他脑子太活,打不了仗!” 傅让想想,“这次出兵,曹国公与平安将军一道,偏师抄鞑子的后路!” “你也说是偏师!”蓝玉撇嘴,“偏师就好比小娘养的,也好比陪嫁丫头,上不了台面!” 话音刚落,前方一骑飞来。 “蓝帅,前面打起来了,许参将正引着几千鞑子往西边撤!” “嘿嘿!”蓝玉一笑,“抄家伙,砍他娘的!” ~~~~ “阿嚏!” 同样是冰天雪地茫茫雪原,李景隆披着厚厚的裘皮坐在帐篷里烤火,恼火的骂道,“阿嚏,谁他娘的背后骂我!” 军帐之中只有他和主将平安,后者背着手站在地图前,凝神看着。 他们这一支队伍快马加鞭,不顾一切的前行,从大同出塞绕到了北元的后方。连日的奔波,让李景隆叫苦不堪,却又不能表露出来。 刚选择好驻扎的地点,就跑到帐篷里暖和。 “有那么冷吗?”平安看着地图问道。 他是李景隆父亲那辈的人物,说话自然不用客气。 “不瞒您说,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冰天雪地的地界!”李景隆揉揉鼻子,“第一次遭这个罪!” “以后有你受罪的时候!”平安回身,正色看他,“明日,我带骑兵先行,你驻在此地!” 这冰天雪地的,终于不用行军了,李景隆心中一喜。 不等他欢喜多久,平安继续道,“你要跟钉子似的,钉死在这里!” 顿时,李景隆脸色一变,“为何?” “燕王那边,傅大帅,还有蓝帅那边三面夹击,鞑子必然逃窜!到时候,我从侧翼追着鞑子过来,你这地方就是个关键!”平安正色道,“你要是拦不住鞑子,大军前功尽弃,你若是拦住了,咱们就能全歼他们!” 李景隆当场傻眼。 他带着火器营再加上步兵,满打满算三万来人。鞑子十多万人,黑压压的冲过来。 拿什么抵挡? 第82章 突袭 百战老兵不但要猛如虎,还要敏如兔,更重要的是狡猾如狐。 当明军的先锋探马遇到巡弋的北元骑兵时,就如同狐狸一样狡猾。他们本可以直接上去,杀死对方,却没有那样做,而是开始了迷惑敌人。 “大当家的,鞑子那边三十来人,是杀了还是咋弄?” 风雪之中,骑兵的脸完全被冰霜盖住,完全分不清,只能听声音判断。 说话之人,是明君撒出来一队斥候中的药引子。 所谓药引子,就是要把人引出来。是整个队伍中,最机敏最灵活的一员。 被叫大当家的骑兵,是这队骑兵的百户,也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他们这些人,和传统的明军骑兵不同。他们一不是军户,二不是勋贵子弟,他们以前是山东的响马,后来归附朝廷。 当匪的,一定要比当兵的精,不然活不长久。 大当家的闻言,喉结动动,吐出一口黄痰,“奶奶的,才三十多人够干啥的?我说兄弟,你带几个人上去,勾他们!” “中!”药引子答应一声,对周边人挥手,“跟俺来,溜狗去!” 一队骑兵呼啸而去,当先的药引子,在马背上把一个铃铛挂在了马脖子上。 叮铃铃,叮铃铃!呼啸的风雪之中,清脆的铃声格外引人注目。 大雪如雾,让人看不清楚远方,可却能听得见。 穿着厚厚皮袍的北元骑士听到铃声,纵马杀来。 双方靠近了,眼看厮杀一触即发,可明军这些响马们却好似惊慌失措一般,掉头就跑。北元骑兵大喜,穷追不舍。但就在他们追击得正欢,队伍有些散乱的时候,那些响马们又直接杀了一个回马枪。 猝不及防之下,北元骑兵撂下了两三具尸体。 风雪之中,弓开不了,北元骑兵只能挥舞弯刀。可是响马们却满身是绝活,尤其是一手飞石,几乎是百发百中。鹅卵大的石头,看着不起眼,可砸在脑袋上,直接就能栽下马来。 咻咻,尖锐的鸣镝声开始乍现。 感到敌人棘手的北元骑兵们,对着远处的同伴发出信号,帽儿山附近游弋的北元骑兵,都被响马们用这个方法吸引过来。 并且,被药引子们,引到了明军的埋伏圈中。 ~~ 叮铃铃,许多铃铛,在风雪中乍现。 端坐在马背上的蓝玉,忽然很难看的咧嘴笑起来。 “鞑子来了,左边三百步,大约三百来人!”蓝玉微微侧脸对身边的傅让和王德说道,“估摸着,帽儿山撒出来的游骑都被吸引过来了!” 傅让大奇,“您怎么知道?” “嘿嘿!”蓝玉笑笑,“等你打了一辈子仗带了一辈子兵,就明白了!”说着,突然抬手,手指放在嘴里,“哔哔~~~” 紧接着这样的口哨声,在明军的先锋军中此起彼伏,连声不落。 没有战鼓,没有喊杀,风雪之中明军就用这种口哨声当做信号,彼此传递。 “跟紧老子!”蓝玉低吼一声,抽出细长的马刀,缓缓纵马。 傅让和王德也抽出刀来,小心翼翼的跟着。 没走多久,忽然前面传来两声口哨,蓝玉大喊,“弩!” 身后数人齐刷刷的端起军弩,对着视线中弥漫的大雪。 吱嘎吱嘎,马蹄踩踏着积雪,十几个北元骑兵在明军的包围圈中狼狈的逃窜出来。 不用蓝玉下令,几乎是同时,咻咻咻数十军弩齐齐发射,马上的人刹那间栽倒一片。而就在军弩发射的时候,蓝玉拎着弯刀,已经纵马矫捷的窜了过去。 似乎连力都没怎么用,在马上的身体也没有大幅度的晃动,简单几个劈砍,鲜红的血就沾染在白色的盔甲上。 此时傅让等人才恍然大悟,赶紧抽出兵器杀上去。 雪原之中,被吸引过来的北元游骑,就这么被明军分割消灭。 如果是他们是狼,那这时代的明军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猎手。 杀完人之后,蓝玉缓缓的用细布,擦去马刀上的鲜血,放回刀鞘之中。 “这就完了?”安乐侯王德有些不可置信,风雪之中,居然这么容易就歼灭了几百鞑子的骑兵。 傅让点点头,看着蓝玉的目光灼热。 这一套看着不温不火毫无波澜,可却是蓝玉一辈子征战的精华所在。 “你俩小崽子楞啥呢?”蓝玉吼道,“去,割几个鞑子的耳朵去!”说着,笑道,“都是军功啊!” “蓝帅!”王德纵马过去,笑道,“你这手太厉害了,玩弄敌人于股掌之间,教教末将可好!” “这玩意教不来!”蓝玉笑道,“还是那话,打仗的念头久了,也就练出了!” 傅让也纵马过来,心悦诚服的说道,“蓝帅,末将服了,以前未在您身边待过,还不觉如何。这些天跟您行军,末将受益匪浅!” 蓝玉一笑,“老子用得着你服?” 傅让又是一笑,“大将军,末将看您放出去那些探子,似乎都是响马出身?”说着,又道,“本来,末将是有些瞧不上这些人的,他们军纪不良,军容不整,还动辄阳奉阴违不听号令.......” “给你能耐的!”蓝玉忽然不悦起来,“响马怎了?老子以前就是劫道的土匪,常大将军没跟皇爷之前,就是老子这些土匪的头儿!” 这时,旁边过来一骑,正是蓝玉口中的顶死牛。 “大帅,检查了三遍,周围三十里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鞑子游骑了!” 说着,又道,“这天,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邪乎的,您看现在风雪不大了,可他娘的雾气昭昭的!” 说到此处,又破口大骂,“他娘的起什么雾?王母娘娘开蟠桃会?” 是王母娘娘选女婿!”蓝玉笑骂。 “可别选了俺,俺这长家伙,小仙女们吃不消!”顶死牛嘿嘿笑道。 “打完仗,赏你几个皮糙肉厚老娘们!”蓝玉笑道。 “嘿嘿!嘿嘿!” 此时,又有一员悍将,徐笨驴过来,“大帅,还咋弄?俺让兄弟们朝前探路去了,估摸着这时候鞑子们都在帽儿山上扎堆取暖呢!” “那就杀上去!”蓝玉眼角动动,“这天,咱们看不清他们,他们也看不清咱们,正好,咱们来个措手不及!” 傅让王德同时发声,“末将等为先锋!” ~~~ 雪原之上的帽儿山,没什么稀奇,就像是一个大土包一般。 明军在远处下马,在军官的号令声中整队,检查武器。 最前面的一排,每人手中都是一把军弩,他们身边吃持刀,套着双层铁甲的精锐。 这些人,神色默然,在他们脸上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蓝玉走到队伍最前方,回头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士卒,无声一笑。 随即,迈步,缓缓向前。 吱嘎,是他的靴子,踩着积雪的声音。 吱轰,是他身后的明军,踩着积雪发出的声音。 ~~ 帽儿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处高地,因为他卡在朱棣身侧的位置,显得格外重要。 山上驻扎着七千北元的骑兵,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都用木头垒起了简单的栅栏。 是人就怕冷,这个天,北元骑兵们也窝在帐篷里。而是,是抱着他们的战马一起。 中军大帐之中,热气弥漫。 首领博彦帖木儿用银刀割下一块刚煮好的干羊肉,又捏了一点奶豆腐送进嘴里,再喝了一口滚热的奶茶。 随后,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啊,舒服啊!” 他身边,一个面容削瘦,细长眼的汉子,盘腿坐着,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恩克,你怎么不吃?”博彦帖木儿问道。 恩克皱眉,“出去游弋的儿郎们应该回来换防了,可还是没动静。”说着,顿顿,“已经半刻钟了!” 博彦帖木儿一笑,“这么大的风雪,耽搁一会也是寻常!”说着,亲手给对方端上奶茶,笑道,“你别那么紧张了!” “明军不可小觑!”恩克正色道,“朱棣还在顽抗,又没有看到明军的援兵,不得不防!” “哈哈,你就是太小心了!”博彦帖木儿大笑,“这个天,明国那些南蛮子别说过来支援,恐怕在路上就冻死了!”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喝吧,暖和下身子!” 恩克摇摇头,站起身,“我还是不放心,汗王让我们占了这,正是为了让我们截断明国援军和朱棣的联系,不能大意!”说完,撩开帘子,顶着风雪走了出去。 ~~~~ 吱嘎吱嘎,尽管走得很慢,可脚底下还是能发出这样的吱嘎声。 明军的战靴脚底,都钉着防滑的铁钉,无论是雪地还是冰面,都不会摔倒。可此时,钉子鞋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若不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中,北元骑兵都在睡觉,恐怕他们早就被发现了。 在山腰上,蓝玉停步,用长刀在地上划出一条线,而后无声的挥手。 吱嘎吱嘎,声音更大,隐隐好似轰鸣。 无数个黑影,朝着山坡上北元的营地爬去。 傅让和王德,并肩冲在第一排,渐渐的他们能看清北元阵地中,齐胸的矮墙。 吱嘎,脚步声戛然而止。 几个明军悄悄往前爬了一些,瞭望一下,缓慢的站起身子,然后把腰间系的绳索解开,绳索的顶端,拴着黑色的铁钩。 呼呼! 绳索摇动,呼的一下飞出去,正好卡住了敌人的木墙。 几人不轻不重的拽了两下,回头挥手。 瞬间,停住的明军再次移动,比刚才的速度快了许多。 ~~~ 恩克板着脸在营里巡逻,眼神越发的愤怒。 所有人都在休息,没有任何人站在胸墙那边巡视。 草原的勇士虽然勇武,可和汉人比起来,还是太散漫了。 就这时,他耳边忽然听到啪的一声,紧接着无声踩踏积雪的声音,蜂拥而来。 大惊失色之下,他趴在胸墙上往外看,顿时一脸惊骇。 视线中,黑压压都是爬上来的明军。 “敌,敌袭..........” 他的喊声还没结束,咔嚓咔嚓两声。 面前的胸墙直接被人拉倒,无数明军怒吼着冲了上来。 “杀鞑子呀!” 第83章 老子还有下次吗? “敌袭!” 仓惶焦急的喊声在北元营地中响起,恩克站在胸墙处疯狂的呐喊,用尽全身力气。 一瞬间,各座营帐中休息的北元士兵,推开身边的战马,拿起兵器就冲了出来,蜂拥的扑向喊声传来的方向。 但这时,明军已近在眼前,而且原本就脆弱的木墙,已被明军的钩子拉开,露出缺口。 “杀上去!” 傅让大吼一声,手持两把短戟,踩着山腰的冰雪纵身向上。 咔嚓一声,在他忽然站立不稳身子趔趄之后,左手的短戟化作钩子,死死的钉住头上的地面,然后右手交替,两三下之间已经窜到了木墙缺口处。 呼,对面一魁梧的北元汉子,手中的弯刀横扫。 傅让狼狈的低头,盔甲上白色的羽毛应声而断。 他出身宫中宿卫,如今更是羽林卫统领,那根羽毛对他而言,就是荣誉。 瞬间,傅让大怒。低头之时,手中的短戟勾在那北元汉子的腿上,向下一拉。 “啊!!” 对让惊骇的呼声于事无补,魁梧的身子直接被拉了下来,顺着山腰向下滑落,撞翻了几名冲锋的明军之后,和明军面对面的纠缠在一起。 不等他站起来,几名明军已经死死的按住他的手脚,边上一名下巴上刚刚刹那长出绒毛的明军,狰狞的掏出三角锥,从他的脖颈之间插了进去。 噗,鲜血喷洒在雪白的冰雪上。 杀人的明军看也没看捂着脖子,在冰雪上翻滚的北元汉子,跟在同袍的身后,野兽一样的往上爬。 北元阵地木墙的后面,听到尖叫声马上跑到此处的博彦帖木儿,歇斯底里的呐喊。 “恩克!!!” 死的是他的搭档恩克,更是福余卫的贵人,祖上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时期的大功臣折里走。 战争从来不会因为你是谁的子孙,或者是谁的后裔而留情。 而天地之间,却似乎有着一种规则,祖先的显赫往往会成为子孙后代的催命符。 有人管这种规则,叫做轮回。 汉人管这种,叫报应。 ~~ 勾下那北元汉子之后,傅友德拼命的想在缺口处立足。 但是还不等呀站稳,几杆粗劣的长枪就刺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他身边几个兄弟,尖叫着被人北元士卒退了下去。 慌乱之中,他手臂挥舞,夹住几根长枪,可也被一杆长枪,直接刺在了胸口。霎那间之间,彷佛肋骨都要被戳断了,刺骨的痛疼让他手一松,紧接着有一杆枪直接刺在他的腰上。 他再也站立不住,仰面从斜坡上滑了下去。 翻滚的过程中,他让身体反转,手中的短戟,再次钩住了地面。 “杀上去!杀上去!” 他疯了一样的呐喊,又起身冲了上去。 “这些废物游骑,居然让明军摸到了我眼皮子底下!”博彦帖木儿在前头督战,面色狰狞,“这是哪来的援军,他们有多少人,他们的主帅是谁?” 蓝玉说的是对他,突然而来的遭遇战,明军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元军也同样不知道。 “这些明军肯定是精锐,冲在最前面的人,都套着重甲!” 博彦帖木儿只猜对了一半,这些明军自然是京营的精锐。但前面套着重甲的,可不是一般的士卒。 大明虎贲,从建军那天开始,就是军官带头冲锋。 狭窄的木墙缺口处,争夺已进入了白热化,每一秒都有人捂着伤口从上面滚落,那处缺口,如同血肉磨坊一样,不断的收割着人命。 明军是仰攻,手中都是短兵器。 北元度过了最初的慌乱,居高临下的用手里的长枪,不住捅刺下来。 渐渐的由于缺口太过狭窄,明军在攀爬的过程中,自己人和自己人拥挤在一起,难以施展开来。 “让开!” 傅让大吼一声,推开面前碍事的袍泽,手中的铁戟狠狠砸落。 “扒开,扒开木墙!” 他吼叫着,拼命的向前厮杀,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连铁盔都被砸憋了一处。 就这时,安远侯王德率领的军弩手,从另一个侧面爬了上来。 箭头闪亮的弩箭,对准了木墙后面的北元军。 咻咻咻,一轮齐射之后,那边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 咔嚓咔嚓,又有几处缺口被打开,明军找到了突破口,潮水一样疯狂的冲着。 “挡住!挡住!” 短短时间内,攻守易势,博彦帖木儿心中大急。 更多的北元军,把缺口堵住,厮杀也越发的激烈起来。 眨眼之间,帽儿山的脚下,北元的尸体,明军的尸体铺了一层。 ~~~ 蓝玉站在亲手划的生死线前,眼角狠狠的跳动两下。 “遭娘瘟的,一群愣头青,仗是这么打的吗?老子才离开京营多久,就熊成这个样子?”蓝玉骂道,“一群只知道伸脑袋的挨刀货!” 说到此处,又勃然大怒,“就知道正面冲,就不知道他娘的在侧面安插一些人,悄悄的爬上去?鞑子也不知道咱们来了多少,就算冲不上去,他们也要分兵看着!日他娘!” 见他大怒,手下悍将顶死牛顿了顿,“大帅,要这么打,兄弟们可就遭大罪了。打了这么半天,是不是让兄弟们歇歇,撤下来松口气?” “你也享福享糊涂了吗?现在撤下来,再想上去要死更多人!”蓝玉的马鞭差点抽到他的脸上,“你去,带一队人,从侧面爬上去!” “哎!”顶死牛摸了下鼻子,回头招呼自己手下,“别他娘的看热闹拉,到咱们爷们卖命的时候了!” 古往今来,敢用步兵死扛蒙元铁骑的,大概只有蓝玉。 敢把精锐骑兵,当成步兵使唤的,也只有他蓝玉。 可以说,在有时候他是个疯子,他的眼中只有胜利。 ~~ “死!” 傅友德一戟剁在一元军的头上,顿时让对方脑浆迸裂。 可下一秒,头上刺来的长枪直接刺在他的脖颈上,几乎差点把他的护颈扎穿。 大力袭击之下,他的身体再一次的滚落。 跌跌撞撞之中,不知撞到了多少咬牙佯攻的明军。 他的身边,也不断的有伤的,死的袍泽从斜坡上滑落。 帽儿山斜斜的坡面,竟然成了一道血路。 身子刚刚稳住,傅友德忽然心中一动,“怎么把那事给忘了?该死!” 随即,转身就朝蓝玉那边奔去。 当时刚跑了几步,身子马上定格。 脚下就是刚才蓝玉划的生死线,对面就是按着腰刀,眼神如刀的蓝玉。 “跑?”蓝玉大怒。 “不是!”傅友德喊了一声,没工夫和蓝玉多说,对后面大喊,“羽林卫和武学的出来!” 话音落下,数百跟着他京师来到边关历练的青年校尉们,从后军出列。 “拿着咱们东西,跟我上!” 蓝玉微微诧异,但也没有阻拦。 只见那些年轻人,背着包袱跟在傅友德的身后,向帽儿山爬去。 但他们走的,是人数相对稀少的一边,数个呼吸之后,他们已经看了北元军的木墙。 喀嚓喀嚓,傅友德用铁戟在冰雪地面上刨除可以立足的台阶,他身后的兄弟们也跟着有模有样。 “火!” 傅友德大喊一声,有几人快速的点燃火石,引燃了浸油的棉絮引线。 “扔轰天雷!”傅友德大声喊道。 一个面容稚嫩的羽林卫从包袱中掏出一个手臂粗细的竹筒,看着头上的木墙,有些忧郁。 “傅大哥,咱们的人也在那边,和鞑子纠缠在一块!” 傅友德只看了一眼,狠心道,“扔!” 刺啦,竹筒上的引线被点燃,面容稚嫩的羽林卫紧张的念数。 “一,二,三,四!” “走你!” 嗖,竹筒被扔到了北元军的头上。 就在敌人错愕不知何物的时候,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黑烟乍现。 “扔!” 傅让继续大吼。 黑点一样的竹筒,呼呼的从元军头顶上飞落。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北元军士人仰马翻,和明军反复争夺的缺口处,倒下一大片。 呼呼呼,又是无数的黑点飞落。 傅友德举着一枚刚点燃的竹筒,单手扒着木墙,嗖的扔在里面。 轰隆! 山脚下,蓝玉看得目瞪口呆。 “那他娘的,啥玩意?” 轰天雷,五军都督府隶属的货期制造局,根据过去守城所用的火雷改建而成。其实真正出主意的是朱允熥,火药还有铁砂,铁钉,铁片等物,包裹牛皮纸装在竹筒中,外面用绳索捆了,加上导火索,就是简易版的手榴弹。 这东西不但声势骇人,而且杀伤力格外惊悚。 一旦竹筒爆炸,成不规则形飞射的铁片,铁钉射进人的身体里,哪怕是铁打的人,都要翻滚哀嚎。 “啊!” 墙头都是惨叫,一个元军眼球上扎着一块竹子碎片,一头从上面栽落。但也有不少明军,被自己人误伤。 缺口处门户洞开,越来越多的明军涌了进去,战圈不断的扩大。 另一边,悍将顶死牛也带人爬了上来,扒开一面木墙,从侧面冲了进去。 ~~ “这还差不多!” 山脚下蓝玉哼了一声,“这些后生,还没算傻到家!”说着,笑了起来,“都是好材料,好好带带,鞑子这辈子就是被咱们捶的货!” 说着,又咬牙切齿的怒骂,“呸,那些遭娘瘟的书生,都盼着勋贵子弟不务正业,将门衰落。下回再打仗,老子说什么也要带几个瘟书生来,吓死他们!” 说到此处,忽然愣住了。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站立不稳,“老子,还有下次吗?” ~~~ 昨天,今天,终于考完专业技能了,我的天,累死了。 第84章 指点 “我,还有下次吗?” 看着眼前惨烈的厮杀,身处战场的蓝玉,竟然有些罕见的失神,脑中回想起很多往事。 一辈子的刀光剑影,从少年时跟随他姐夫常遇春在和州抢劫,到在军中初出茅庐。到后来,皇爷的赏识还有太子爷的信任。 再到后来,差点被君父处死,再到后来,再到现在。 种种如云一般掠过,人的一生看似漫长,其实是少总计似乎的飞快。 “大帅....” “大帅!” 有人在耳旁连续呼唤两声,蓝玉从往事中惊醒,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冷空气,“喊啥?” “三面都上去了!方才鞑子想放马下来冲咱们也被挡住了,接下来咋弄,您老要给个话!” 蓝玉听了,皱眉道,“都他娘的进去了,难道还出来?”说着,大喝一声,挥手道,“跟老子冲进去,日翻他们!” “杀!” 最后的后备军力量,跟在蓝玉的身后,顺着先前先锋部队攀爬的路线,冲了进去。 ~~ 冰雪覆盖下,矮矮的帽儿山变成了血色。 呼哧!呼哧! 傅让一屁股坐在几具北元士卒尸体堆叠成的人肉凳子上,大口的喘气,白色的雾气从口鼻中出来,融化了铁盔上的冰霜,红色的水滴不住的落下来。 噗通,安远侯王弼也在他身边坐下,手里的刀子往地上一丢,骂骂咧咧的道,“真他娘的累!” 傅让点点头,他身旁不断有跟着他来历练的羽林卫还有武学中的学员们,大咧咧的坐在满是血水的雪地里。 羽林卫都是勋贵子弟,和那些在朝中军中执掌大权的勋贵不同,他们的父辈几乎都是在开国初年时期战死。老皇爷念着他们父亲的功劳,许他们入宫为宿卫。 还有武学那些学员们,这些学员不是边关选送来的老兵,而是从科举无望从地方上考上来,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此时这些年轻人围坐成一团,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口,我看看你身上的血迹,眼神中都有笑意。 “曹!”忽然,王德挥手给了傅让一拳。 傅让瞅瞅他,肩膀往旁边一撞,边上那羽林卫的兄弟,吧唧一声掉进雪地里。 也不恼,嬉笑着站起来在身后的兄弟脑袋上直接拍一个巴掌,“笑鸡毛啊!” “就是笑鸡毛!”挨打的兄弟笑骂着,也给了旁人一下。 “哈哈哈!”年轻的将领们,异口同声的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东倒西歪。 傅让几乎笑出了眼泪,渐渐的好似会传染一眼,这些年轻人,人人的眼中,都含着泪水。 他们哭了! 因为在满地的尸体中间,有他们的伙伴。 他们同在宫中宿卫,同在武学读书,出京之时意气风发,畅想着男儿马上取功名。他们在北方的风雪中携手前行,依偎睡觉。 可现在,他们还活着。但是那些伙伴们,却战死了。甚至有的人,连具囫囵的尸首都拼凑不起来。 而当他们冲锋时的热血褪去,心中也慢慢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慌。这是他们心心惦记,用来证明自己,换来功名利禄的战场。 打仗,根本没他们的父辈讲的那么轻松。杀人,也没他们想的那么容易。 “都嚎个鸟儿!” 正此时,忽然一声大喝,吓得众人一激灵。 傅让赶紧站起身,行礼道,“蓝帅!” “蓝帅!”众人齐声道。 蓝玉走到他们面前,眼中全是恨铁不成钢一般的不满。他身后跟着几个悍将,用有些嘲讽的看着这些功勋子弟兵。 “多大了!啊?”蓝玉开口,跟老子训斥儿子似的,对傅让等人咆哮,“他娘的躲着抹眼泪来了!你们是戏子啊?你们是娘们啊?你们是孩子啊?” 众人低头,沉默不语。 蓝玉目光扫扫他们,继续开口,“带把的老爷们,流血不流泪,他娘的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死了老子呢!”说着,看看傅让身后几个羽林卫,语气柔和一些,“我倒是忘了,你们的老子早早的就战死了。” “知道你们为啥嚎,富贵乡里生出来的娃子,心肠就软!”蓝玉继续道,“但要哭,你们回家躺被窝里哭去,这地方不是你们哭的地儿!” “有掉眼泪这功夫,去那边把战死的兄弟翻出来好不好?把他们挪一个暖和的地方,擦擦脸擦擦血,让他们干干净净的!” “有心里犯酸水儿的功夫,去把那些没死透的鞑子,补上两刀,那不是更解气!”说到此处,又横了众人一眼,“揍性!” “是末将等考虑不周!”傅让抱拳道,“大帅勿怪!” 他知道,蓝玉看似不讲理,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教导他们。只不过教导的方式有些铁血,但这是战场,从来都是铁血才是王道。 战场容不得胜利者做小女儿姿态,也容不得失败者悲伤。最后只有两个结果,活着或者是死亡。 “记住了,想要荣华富贵,封妻荫子,青史留名。就的学会,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蓝玉又训斥一句。 此刻,悍将顶死牛一身是血,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走来。 “大帅,点清楚了!”顶死牛开口道,“山上鞑子拢共七千来人,咱们弄死三千,剩下的见打不过降了。连伤的,咱们一共抓了四千多俘虏,战马兵器还没数呢!” “呵!”蓝玉冷笑一声,“打不过就降,也算识时务!” 说着,看看眼前刚刚经过洗礼的年轻将领们,“鞑子悍勇,可打不过就下降,知道为啥吗?” 众人无言,蓝玉拍拍胸膛继续说道,“因为他们没有国,他们只有主子,没有国!他们打仗是为了抢东西,咱们打仗是为了身后的国土还有大明的威名。他们给主子流血,咱们给大明流血!” 说到此处,又咧嘴笑起来,“降了倒是省事儿,不过老子可没闲粮养活他们!” “嘿嘿!”他身后几个悍将,都嗜血的笑了起来。 “该咋办知道吗?”蓝玉斜眼问。 顶死牛憨笑道,“知道,这是跟着大帅您干了多少回了。分拨带远些,一刀宰了!” “唔!”蓝玉点点头,“去吧,别闹太大的动静!然后,你再派人给朱老......燕王那边送信,就说让他别怕,蓝玉来了!” 说着,他自己也大笑起来。 “哎!”顶死牛答应一声,但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蓝玉却忽然叫住了他。 “不用你去!” 蓝玉的目光落在傅让等人身上,伸手一点,“你们去!” “末将?”傅让等人对视一眼,惊道,“可是要杀.......” “啊!咋?不敢?”蓝玉又横眼,“下不去手?他娘的,老子给你们个让你们给兄弟报仇的机会,你们都不敢去?完蛋的玩意!” 说着,大喝一声,“都抄刀子给老子滚过去动手,不砍完,不许吃饭!” 傅让犹豫再三,“蓝帅,不是末将等人不敢,只是.........” “只是啥?” “杀俘不祥啊!” 第85章 百倍偿还 啪,蓝玉一马鞭,直接抽在傅让的肩膀上。 “过几日见了你亲老子,老子定然要问问他,怎么教的你?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妇人之人的玩意儿?” “还他娘的不祥?这世上的祥,靠的就是爷们手里的刀枪!” “你心软?你想过没想过,要是你,你们这些生瓜蛋子落在他们手里,会是啥下场!” “你想过没有,几千人一天要吃多少粮食?要多少人看着他们?咱们现在打仗呢,不是他娘的赈济灾民!你的妇人之人,到之后只能害了你自己,还有你身边这些兄弟们!” 蓝玉大声咆哮,吐沫星子喷了傅让一脸。 “就你?还让皇太孙当个宝贝似的推荐给老子,让老子好好带你,烂泥扶不上墙,你他娘的还赶不上李景隆呢?”蓝玉继续大骂,“就你这样,将来指望你带兵,那可是他娘的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 蓝玉之所以大骂,是因为他心中已经怒不可遏。 傅让是朱允熥刻意培养的第三代将才,正如当年朱标提拔栽培他蓝玉一样。可傅让,却和他蓝玉截然不同,竟然心软到这个地步。 “大帅消消气!”顶死牛轻蔑的看了傅让等人一眼,“他们这些公子哥下不去手也是有的,这些粗活还是兄弟们来吧!不过是几千颗脑袋,动动手的事儿!” “不行!”蓝玉语气斩钉截铁,“就他们去!”说着,一指傅让等人,眼神在他们脸上逐个扫过,“军功不是那么好拿的,既然你们选择了当兵,这些就是你们的命!现在,给老子把脸抹干净,杀人去!” 傅让等人羞愧难当,大声道,“是!” 说完,数百来军中历练的羽林卫还有武学子弟跟着傅让王德,朝另一边走去。 “大帅,他们行吗?”顶死牛问道。 蓝玉冷笑,“要是杀人都杀不明白,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老子身边呆了!” ~~~~ 帽儿山上,被践踏的北元营地正中央,全是乌央乌央的脑袋。 俘虏们都盘腿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绑着绳索,一个绑着一个,一动就是一串。 他们有的人,低着头神色悲切眼神中荡漾着恐惧。 有的人,则是一脸的漠然,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还有人,则是直勾勾的看着用军弩对着他们的明军,眼神中都是仇恨。 “这一串是二百个!”一肩膀上挨了一刀的明军校尉,晃悠着手里的绳索对傅让等人,谐谑的小声说道,“几位,想怎么砍?” 傅让看看那些俘虏,沉思许久。 他从小读兵书,练习弓马武艺,为的就是将来为国打仗。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是在他的人生中,从没有人教过他的。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往常,你们都怎么给干?”傅让低声开口。 明军校尉瞅瞅他,眼神中有股说不清道明的意味,“大人,您可问错人了,这等事标下也是第一次见呀!” 王德脸色不悦,怒道,“你这厮,拿来的胆子跟咱们阴阳怪气?你不知道,你他娘的帮绳子绑的倒是利索!” “标下以前是杀猪的!”小校给他个白眼,把王德气得不行。 “兄弟,诚心求问你!”傅让拱拱手,“你也知道我是谁,指点一下,回头自然不会亏待你!” 小校一笑,“看您说的,您是国公的公子,标下怎么敢执教您呢!”说着,凑近些,小声道,“二百人一串儿,一次牵出去几串,弄山脚下杀了不就结了?在这杀也不是不行,不过弄得血肉迷糊的,等会还要收拾不是?再说了,这几千人真要发狠起来,也费手脚!” “多谢!”傅让拱手,对身边人说道,“让兄弟们把家伙准备好,牵几串下去!” 几个羽林卫的年轻将领,竟然有些紧张,无声的点头,死死的握着刀把子。 “您要么弄,哪怕是头猪都知道您要宰了他!”小校无语摇头,冲那些俘虏大喊,“算你们命好,让你们给咱么干活去!”说着,竟然只会起那些羽林卫来,“这几串,牵那边去收拾战场。这边的,牵过去收拢战马,那边的,牵过去给咱们搭帐篷...........” 小校连续喊了几遍,傅让发现,那些俘虏们竟然出奇的听话,乖乖的跟着牵绳的人。 忽然,让有些明白了。 溺死的人会抓住稻草,人在绝望的时候,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真的绝望。 ~~ 几对俘虏被牵到了山脚下,王德带人在身后缓缓跟着。 俘虏们茫然的在空地上站好,不是叫他们来干活吗?可此处却是个空地?他们疑惑的回头,却陡然变色。 明军手中的军弩,在冰雪的映衬下,格外闪耀。 “放!”王德一声令下,咻咻咻无数军弩在瞬间穿透了这些俘虏的身体。 啊!啊! 空地马上变成了血泊,没死透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住的在血泊中蠕动着。 “我地个乖乖!” 跟着一同下来的明军小校一捂脑门,“一刀下去了解的事,愣是杀成了坟茔地一般!这帮公子哥,专干这些他娘的舍近求远的事儿!” 随即摇摇头,一摆手。 他身后几十个明军,抽出刀子走进血泊中。 倒转刀尖,噗嗤噗嗤的顺着对方的心窝扎进去,几个来回之后,周围再也没有声息。 “这玩意比军弩厉害!”小校对王德说道,“也不用废二遍事!” 王德看看一边的傅让,后者却看着那些死去的俘虏,随即再次返回山上,又牵了几串下来。 还未走到山脚,那些俘虏们见到了地上的尸体,开始惊呼起来。 但不等他们惊呼出声,傅让已经抽刀,冲一人的后心扎了进去。他身边,那些羽林卫的年轻人,狰狞着下手。 尸体铺面地,风吹过,盖上了一层冰霜! ~~~~~ 不知何时,风雪停了,寒风吹过云层走远,大地上满是刺眼的惨白雪色。 朱棣军中那杆燕王的大旗,依旧高高飘扬。只是他们军阵,已经残破不堪。 “这几日来,一共打退鞑子十二次,又死了六千多儿郎!”军帐中,张玉在朱棣身边小声禀报。 朱棣则是紧咬牙关,默不作声。 “嗯!”他痛苦的呻吟一下,因为丘福小心的从他的手臂中,用夹子加出了半个箭头。 黑红的血喷涌而出,浸满了朱棣整条手臂。 似乎箭头拔出来之后,便没那么痛苦,朱棣长长出了一口气。 “瞧瞧,破甲锥呀!”朱棣看着半个箭头,“鞑子的军中,有神射手呀!” 神射手万里挑一,专门配备精心打造的破甲锥,在战场上狙杀对方的高级将领。 “往右偏那么一点,这一箭就射我心口上了!”朱棣继续笑道。 说着,眉头又顿时皱了起来。 “千岁忍着点!”丘福先是用干净的棉布把血污擦去,然后用烈酒淋在伤口上。 “嘶!”朱棣倒吸冷气,拳头中,指甲差点都陷进肉里,“日他娘的!日他娘的!我日他娘的!” “这一箭还真是凶险!”丘福继续说道,“幸亏上面没沾毒,也幸亏如今是冬天!” 若是沾了毒,流出来的血就不是红的,神仙也救不了。 若是夏天,天气炎热,这伤口几天就烂了。 “我命不该死!”朱棣倒是无所谓,爽朗的笑笑。 这时,军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军医模样的人进来。 走到朱棣身边,放下随手的盒子,打开之后里面竟然一套似乎专门打造出来的剪子,刀具,针线等物。 (明代中医是可以进行外科手术的,所用的外科工具和现代差不多,考古出土过实物。这里笔者,就不给大家考证了!) “王爷的伤,还是我来缝合吧!”军医开口说道。 他一开口,朱棣就笑了起来,“你这和尚,这里又没外人,何必藏头藏尾的?” “那也得藏啊!”道衍在针上串好线,笑道,“总不能大咧咧的出来!”说着,手上用力,开始缝合起来。 “嗯!”朱棣疼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满头大汗。 然后,咬着牙说道,“你帮本王办件事!” “您吩咐就是!” “一会换上袈裟,帮本王战死的儿郎们,做场法事!”朱棣缓缓开口,“他们跟着本王就这么战死了,如今一没棺材,二不能入土,你帮着超度一番,也算本王一片心意,啊!!!” 朱棣疼痛的叫声中,道衍缓缓点头。 就这时,外面忽然冲进门来一个人。 道衍的手一抖,直接缝歪了,朱棣又是惨叫一声。 “爹!”朱高煦从外面欢喜的冲进来,大喊道,“援军来了?” 腾,朱棣站起身。 “哎,线!” 不顾道衍的惊呼,朱棣继续问道,“在哪?多少人?” “帽儿山,蓝玉带人攻下了,刚派了探子过来!” “他?”朱棣的狂喜慢慢退去,但却郑重的点头,“哦,他来了!他到底,还是出山了!” 就这时,有一个人旋风一样的冲进来。 “爹大喜!”是老三朱高燧。 “你慌什么?”朱棣喝道。 “爹!”朱高燧扬着手里的文书,“颍国公傅友德来了,如今距离咱们只有三百里,秦王晋王的兵马,还有五叔的河南卫,也近在咫尺了!” “嗨!”朱棣一笑,看看自己的伤口,咬牙道,“鞑子如何伤我,百倍还之!” 第86章 十五郎 天刚亮,阳光下的雪原就格外的刺眼。 远远望去,仿若无数个刺眼的白点在视线中闪耀,只看一眼,就让瞳孔火辣辣的难受。 一支近乎十万人大军,停在雪原的崇山峻岭之中,若是从天空俯瞰,大军似乎一分为二,占据了两边略高的地势,只在其中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这是典型的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地。阵地之上,长枪弓箭火铳火炮一应俱全,步兵严阵以待,骑兵来回游弋。 当先,一杆大旗高高飘扬,颍国公,傅! 傅友德的高丽驻军,还有铁岭卫的兵马,也到了。 “咳!咳!咳!” 军帐之中,傅友德狠狠的咳嗽着,大口大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吐在痰盂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同时,也没有多少精神。 这位老将似乎苍老了许多,原本贴身的铠甲显得有些松垮,连走路都要靠人搀扶。 帐中诸将脸色有些不好看,傅大帅自从入秋开始身子就不好,病倒了几次。鞑子来犯之前更是连马都上不去了,如今是拖着病体千里迢迢赶到战场。赶来的路上,又经历了狂风暴雪。 这一路,傅大帅根本没有骑马,而是坐着由亲兵抬着的轿子。但即便是这样,他的轿子也走在大军的最前头,仿若探路先锋。 “他娘的!”傅友德用手背擦了下嘴,艰难的笑着骂道,“人老了,毛病就多。不是这疼,就是那疼!”说着,挥手道,“继续说,刚才说到哪了?” 参将刘真开口道,“傅帅,咱们停在这是不是不妥,探马回报,鞑子离咱们还远着呢?而且他们过了黄榆沟长城口,如今正跟燕王的人马打得交着......” 另一参将钱忠也道,“是呀大帅,就算要停在此地,末将以为也应当先派遣先锋部队,或是探查鞑子的虚实,或是通知友军.......” “已经派了!”傅友德淡淡的一笑,“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这点事还用你们说?”说着,又是一笑,有些虚弱的指着墙上挂的地图,“你们呀,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不长进!” 说着,在亲兵的搀扶下站起身,指着黄榆沟一代说道,“这里现在是战场,燕王的人马顶着,咱们是离他最近的援兵吗?”说着,看看众人,“应是最远的,咱们到这的时候,想必京师的援军,秦晋二藩等地的援军已经都到了!” 随即,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再瞅瞅,这才多大点地方,鞑子十几万,朝廷大军近乎二十万,加起来三十万,摆得开吗?咱们这些人再凑上去,看着是成合围之势,实则呢?” “实则臃肿了!”傅友德咳嗽一声,继续开口,“人多不一定有用,各路援军本就互不统属,号令难以传达,都挤在长城周围这一快,到时候谁都施展不开,反而便宜了鞑子!” “前方他们合围去,咱们离开点距离,鞑子敌不过自然要往咱们这边跑,这时候咱们才能发挥出用场!再说了,咱们也一股脑凑上去,他娘的后面的粮道不管了?” “咳!咳!”又咳嗽几声,叹息道,“你们呀,跟了老夫这么久,怎么还这么蠢!”然后,又看看众将,“老夫活着能教你们,老夫要是死了,谁教你们?啊!打仗要动脑子,知道不?” 麾下众将默然。 “多派探马,侦察敌军动向,专门开辟出两条路来,跟友军通信!”傅友德坐下后,擦了下头上的虚汗,“还有粮道要保护好,征发的高丽民夫都不是什么好杂碎,盯紧他们,营中多囤积柴火,治冻疮的药也药多备..........” 傅友德絮絮叨叨的说着,事无巨细。 这时,外面一个满身冰霜的亲兵大步进来,跪地道,“大帅,末将等巡查的时候遇上了辽王的斥候!” “辽王也在左近?”傅友德问道。 亲兵迟疑下,开口道,“小的们碰到了不单是辽王的斥候,还有.........那些人就是辽王千岁带队,专门猎杀鞑子的游骑,听说大帅带大军到了,辽王也非要来见您?” “辽王来了?”傅友德大惊失色,虚弱的撑着身子起身,“快,开中门,众将随我迎接辽王千岁!” ~~~~ 辽王朱植一身普通的校尉棉甲,纵马听在傅友德中军大帐之外。 他年轻俊朗的脸上没有往日爽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还有他的眼神,狰狞中带着仇恨,仇恨中带着痛苦。 他环顾大军的营地,拉着缰绳的手死死的攥着。似乎想到什么,肩头不可抑制的颤抖。这些日子一来,他以皇子亲王之尊,扮作普通士兵,在鞑子大军的侧翼活动,专门猎杀那些鞑子的散兵。 粗略算算,死在他手里的鞑子没有五十也有二十,可他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却越来越旺。 “臣傅友德,参见辽王千岁!”一声呼唤,让朱植清醒过来。 他赶紧跳下马,走到中军栅栏处,“颍国公何须多礼,朱植此来不是当王爷的,而是和您合兵一处,去杀鞑子........”说着一愣,赶紧把傅友德扶起来,上下打量两番,“老国公,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 傅友德笑道,“十五爷,人老了,不就这德行吗?”说着,拉着朱植的手,“走,里面说话去!” 二人并肩在前,其余将校在后,走入中军大帐。 看朱植的盔甲上隐隐有血迹,傅友德开口道,“老臣知道您从小就酷爱武事,渴望沙场建功。可老臣托大说句倚老卖老的话,您是皇子亲王,万金之身,怎么如此孟浪行事?万一您有个好歹,或是落在鞑子手里.........” “我宁死,也不落在鞑子手里!”朱植的眼睛,瞬间通红,隐隐有泪水闪动。 他是货真价实的大明塞王,就藩的时候连宫殿都没有,只能在大凌河边上用木头垒营,以至于武定侯郭英,奉老爷子的旨意,把郭家闺女送到广宁嫁给他时,连个说得过去的新房都没有。 他满腔心思都铺在军卫和城堡的建设上,数年坚持不懈的建设,荒凉的封地才有了几分人气。 可鞑子的突然袭击,让他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我手下三万多人,到现在只有八千!”朱植的声音带着哭腔,“鞑子不宣而战,直接越过大凌河。没了,辽藩的一切都没了!” “儿郎们的姓名,他们的家人妻女财产都没了,他们和我一样现在成了只想杀鞑子报仇的孤魂野鬼!”朱植大声喊道,“傅帅,今日在你面前的,不是大明的亲王,只是朱家的十五郎!” “我从小练武,自问弓马还过得去。求您让我在您手下当个马前卒,给战死的儿郎们报仇!” 第87章 老子蓝玉 皇子亲王能说出这种话,让傅友德甚是动容。 但他还是坚决的摇头,说道,“十五爷,您的心老臣明白。可老臣刚从高丽出发,还未到半路就先后接到皇上和太孙殿下的旨意。他们都跟老臣说,您年轻气盛,遭受大败,恐怕心中不平,所以再三叮嘱老臣,见到您后要好生保着.........” “我不用你保,不用任何人!”朱植大声道,“我都说了,你眼前没有什么大明的亲王,只有朱家的十五郎。”说着,忽然眼泪顺着眼角溢出,“鞑子突袭而来,我自小的伴读侍卫,还有伺候我的太监等人,为了护着我后撤,都战死了!” “每每思及他们的惨状,我夜不能寐。还有我麾下那些为了保卫城寨战死的儿郎们,何其惨烈。若不能手刃鞑虏,亲手给他们报仇,我还算人吗?” “十五爷.......” 傅友德还要再劝,朱植继续大声说道,“兵败之后,我想和四哥合兵一处,他不要我。我只能带着残部,在外围游荡。如今遇到了你,你又不容我,你叫我如何?” “实不相瞒,我早已萌生死志!”朱植攥着拳头,“我妻已有身孕,兵败之后我忠心老仆护送去往京师。还有我给父皇和太孙殿下的血书,我只求战死尔。若我有子,请就辽藩,日后为我报仇。若我有女,则嫁与大明最能杀鞑子的将军,女婿为我报仇!” 说着,忽然转身,“既然颍国公不容于我,怕担干系。那十五郎自己作战就是,我麾下还有八千儿郎。如今朝廷援军已到,我先发起进攻!” “十五爷!”傅让一下抓住朱植的胳膊,“好!十五爷既有如此的志气,老臣也不能不识抬举。不过话说回头,在老臣军中,就要听老臣的!” “朱植参见大帅!”瞬间,朱植泪如雨下。 听到他的哭声,那些跟着他进帐的辽藩残将们,也都哭声一片。 “收起眼泪!”朱植大喝一声,噌的抽出腰间短刀,众目睽睽之下,沿着右边半边脸的眼角,一刀划了下去。 鲜血从到口中冒了出来,朱植大呼,“报仇!报仇!” 他手下众将也疯了一样,抄刀割面,嘶吼,“报仇!报仇!” 傅友德看到这一幕,眼中满是欣赏,开口道,“探马再探,前军随时准备出击!” ~~~~~ “援军来了,报仇,报仇,报仇!” 燕王朱棣站在高台上,对着周围的士卒呐喊。他的身后,摆着无数战死将士的尸体。 而燕王残存的几万人马,都用刀枪敲打着盾牌胸甲,如同野兽一般呐喊,“报仇,报仇,报仇!” 声音,直冲云霄。 不单是蓝玉的人来了,周王河南卫的前军,晋王秦王的前军也都到了,正源源不断的从后面赶赴而来。 这么多天来,他们一直被鞑子压着打,如今他们终于可以打出去,杀出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那些战死的袍泽,他们每个人,都要用十倍的敌人来祭奠。 一直摆出防御阵型的燕藩部队,如今已经悄然调整,呈现出进攻的三角形。 而另一边,帽儿山的蓝玉,在休整一夜之后,已经率领骑兵,沿着帽儿山的地势,摆出攻击的姿态。尽管他兵力不到万人,步兵还在身后,但敌人弄不清他的虚实,不敢轻易冒进。 另外,蓝玉从始至终没有打出旗号,更让敌人摸不着头脑。 ~~ 哗啦! 兀良哈部的首领,北元辽王之后阿失里扎把帐篷中的金杯打落一地,大声咆哮。 “饭桶,废物!帽儿山居然能让人给占了,明军的援兵悄无声息的到了我们眼前!”他大声咆哮着,大口的喘着粗气。 “父王,现在要怎么做?”塔宾帖木儿低声道,“鞑靼部的人,一直闹着要绕过去,进攻中原。我们的儿郎打了这些天,也都累了,想要歇歇!” “不能歇!”阿失里扎双眼充血,“敌人都围上来了,现在歇或者改变进攻路线,就等于给他们机会。”说着,冷笑两声,“明军的援军虽然到了,但肯定是仓促赶来,他比我们更累。现在,只要我们把朱棣吃下去,若是能生擒他更好,那样明军就不战自退!” 塔宾帖木儿想想,“鞑靼人,是不愿意和朱棣再硬碰硬了,这几天为了打朱棣,他们也损失了许多人!” “让他们去打帽儿山!”阿失里扎大声道,“兵分两路,咱们的人马继续打朱棣,他们的人去打帽儿山,占据了帽儿山之后,两边包抄!”说着,看看天气,恨声道,“若不是前几日下大雪,早就灭了朱棣!” 就这时,忽然有亲卫撩开帐篷帘子进来,大声道,“王爷,阵前有明军叫阵!” 阿失里扎一愣,“多少人?” “百骑而已!”亲卫说道,“看样子,带队的人是明军的大官,点名要和您说话!” “汉人诡计多端,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阿失里扎恨声道。 塔宾帖木儿想想,“父王,既然有人叫阵,儿子带人去看看!不然,怕是要影响军中士气!” “也好,我儿小心,汉人狡诈,怕有暗箭!” ~~~ 阵前,战马有些不耐烦的喷着响鼻,甩着尾巴。 站马上的蓝玉更是百无聊赖,他看着远处的北元阵地,面有不屑。 “老子再年轻十岁,这样的敌人,老子一个打三个。”说着,哼了一声,“你看他朱老四,平日狂的没边儿。真有事咋地了,麻爪了吧,让人揍那个熊样,丢人!” 他身后傅让等人没接话,顶死牛等悍将却大咧咧的开口笑到,“普天之下,论打仗,谁能比大帅您厉害!” “话也不能这么说,跟老子姐夫一比,老子不够看!”蓝玉笑道,“知道当年打洛阳吗?察罕帖木儿他爹,察罕帖木儿你知道是谁吗?” 顶死牛等人摇头,开口道,“这什么鸟名儿?听着就不是吃好草料的!” “王保保你们听说过吧!”蓝玉又道。 这下众将脸色郑重起来,听蓝玉又道,“察罕帖木儿是王保保的养父,又是他舅舅............” “不对呀!”顶死牛皱眉沉思道,“舅舅就是舅舅,养父是养父,当舅舅的要是没儿子,再怎么着也要从侄子里挑阿,外甥虽好,可毕竟不是一个姓的,除非他没侄子,只有这一个外甥,那就没办法..............” “你他娘的能不能不打岔!”蓝玉怒道,随即又骂,“他娘的老子说到哪儿了?” “察罕帖木儿!”傅让提醒道。 “对,打洛阳的时候,守那边的是察罕帖木儿他爹,元梁王阿鲁温.........” 众人大眼瞪小眼,相比为了分辨这些名字,很是耗费脑子。 “当时沿着塔河湾,元军四十万严阵以待,咱姐夫开平武忠王常大将军为先锋。六千人对四十万,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怕!”蓝玉傲然道,“直接率兵冲正面冲了过去,骑兵突击中军,后续兵马跟随掩杀,元梁王大败!” “嘶!”众人抽着冷气,六千对四十万,这事听着一点都不真呀! “老子当时就在军中,统帅一千骑兵!”蓝玉大声道。 忽然,胯下的战马不安起来,蓝玉等人朝前看去,只见元军阵地中,也有百十骑兵策马而来。 没多时,就在蓝玉等人面前停住。 “我是兀良哈的少主塔宾帖木儿,对面是何人?” “曹,雏儿!”蓝玉不屑的道,“东西给他!” 话音落下,身后几个骑兵纵马上前,把两个木盒扔在对方的马蹄边。 “大过年的没啥送,恩克,博彦帖木儿的人头,给你们当年礼!”蓝玉身旁,一悍将咧嘴大声道。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礼数?”塔宾帖木儿面色不善,看着蓝玉,“连名字不说?” “某家蓝玉,你听说过没有?” “蓝玉?”塔宾帖木儿沉思,这名字怎么这么熟。而他身边,那些年长的老兵,却惊骇起来。 他没反应过来,蓝玉已经大怒。 “老子才几年没揍你们,你们就忘了老子!”蓝玉大声道,“老子原来是大明凉国公,上柱国,权知军国事,京营兵马总兵官,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蓝玉!” 说完,见对方傻了一样,更是怒从心起,大声怒吼。 “老子蓝玉,就是那个日了你们皇帝老婆的蓝玉!” 第88章 合兵 “老子就是睡了你们大元皇帝婆娘的蓝玉!” 顿时,对面的北元骑士勃然变色,眼神如刀锋闪烁。 蒙元虽被逐出中原,但其在漠北的势力依旧不可小觑,依旧拥有庞大的军事力量,还有黄金家族最正统的血脉传承。 元顺帝驾崩之后,昭宗即位,昭宗驾崩之后还有天元帝。 但天元帝时,就是蓝玉统军十五万,深入草原。在捕鱼儿海一带,打得天元帝和太子匹马而逃,太尉丞相后妃女眷等悉数被俘。 这一战,不但直接端掉了北元的游牧小朝廷,最主要的是还消灭了北元最后的中央军事力量,使得天元帝后来被阿里不哥的后裔也速迭尔杀害,从而使得北元四分五裂。 对北元来说,蓝玉所炫耀的赫赫武功,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而且,蓝玉还....... 饶是他们并不十分看重贞洁什么的,可被蓝玉侮辱的女子毕竟身份不同。她不是天元帝的妃子,而是已故元顺帝的妃子。 ~~~~ “嗨,那娘们恁白呀!” 蓝玉在马上大笑,“可惜了,老子只睡了她一次,她就寻了短见。不过在老子看来,她虽是个女人,可这股刚烈的脾气,却是许多男人都比不了。就比如你们那什么鸟皇帝?打起仗来,顾头不顾腚的逃...........” “我早就听人说过,大明的蓝玉是位用兵如神的将军!”塔宾帖木儿制止了暴怒的手下,开口说道,“更是听说过,你毕生的功勋。但今日见到你的真人,真映了你们汉人的那句话,见面不如闻名!” “那他娘的是闻名不如见面!”蓝玉身旁,悍将顶死牛忍不住开口笑骂。 但是下一句还没骂出来,就被蓝玉打断,“听他说完!” 对面的塔宾帖木儿继续说道,“见面不如闻名,听到的都是你如何了得,而见面之后却是一个肆意骂人,毫无修养,满口污秽的的老头子。” “在我看来,奸污女子,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你,却把这种事当成一种荣耀,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鞑子敢耳!” “住嘴!” 身边怒斥之声大起,蓝玉却摆手,让他们停住。 他看了对面的人许久,缓缓说道,“你说的对,我方才确实不该那么说!”说和,回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嗨,元顺帝的老婆,真他娘的白嫩,跟小葱似的,一捏出水!” “啊哈哈哈哈!”身边那些粗汉笑得前仰后合。 “大帅,您光说有啥用,下回再有这等好事,叫上小的中不中?” “不成,这事皇爷知道了,要杀头的!” “怕个鸟,要劫就劫皇岗,要日就日娘娘!” 眼见对方污言秽语,塔宾帖木儿怒火中烧,大声喝道,“蓝玉,你来叫阵,就是为了要羞辱我们吗?” “老子要打你!”蓝玉豁然板着脸,“回去告诉你们领头的,蓝玉来了,脖子洗干净等着挨刀!”说着,纵马转头,“驾!” 他一队骑兵只有百余人,可却大咧咧的在两军之间穿行。明军自不用说,蓝玉之名就是定海神针。元军那边,数万人虎视眈眈,却无一人敢纵马上前。 ~~~~ 朱棣军阵之间,营门开启,蓝宇等人鱼贯而入。 刚进去,当先几个燕藩的将领躬身行礼,“见过蓝帅!” 蓝玉一一看去,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熟面孔,当年他在辽东时候没少和朱棣的人打交道。 随即,他微微皱眉,“燕王不来接我?” “王爷正和周王千岁,晋王千岁等人在中军议事!”朱棣麾下大将张玉说道。 “他们也来了?”蓝玉心中微微惊愕,跳下战马大步向前。 中军大帐之中有爽朗的笑声传出,蓝玉也不用人通报,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里面几个坐着的人,马上起身。 “标下见过蓝帅!”说话的人,是带秦藩兵马日夜兼程赶来的西安卫指挥使,总兵官周兴,他也算得上是蓝玉的老部下。 “来啦?”蓝玉随意的笑笑,然后对脸上没多少笑意,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晋王朱棡说道,“王爷您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不快不行阿!鞑子越过了长城,军情如火!后续大部还在行军,孤和前头部队,提前赶来。”朱棡眼神中露出几分笑意,“经年未见,蓝帅风采依旧!” “不行不行,里面都坏了!”蓝玉指指自己的胸口。 随后看看周王朱橚,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落在燕王朱棣身上。 而后者,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似乎有火花迸射。 半晌之后,蓝玉开口,“奉皇太孙圣意,蓝玉为燕王副手!” 朱棣微微一笑,“有老将军辅佐本王,鞑子必败!” 两人无声之间,已经交锋一次。 蓝玉看看朱棣的手臂,讶然道,“伤了?” “不碍事,中了一箭皮外伤!”朱棣大笑道,“蓝帅,如今各路大军已到,你夺回了帽儿山,三哥五哥带着数万人和本王合兵,外有颍国公的大军,还有平保的骑兵...........” 他正说着,忽见蓝玉走到他身边,仔细的看着他受伤的手臂。 “真不碍事?王爷千金之身,不可大意呀!”蓝玉说道。 朱棣笑道,“确实不碍........嘶!” 只见蓝玉突然伸出手,使劲的戳戳朱棣伤处几下,顿时让后者牙关紧咬,额头冒汗。 “真是小伤,是我多虑了!”蓝玉笑道,“本想着若是燕王伤重,那边歇歇,剩下的仗让我来打!” “你.........”朱棣捂着伤口,额头满是冷汗。再看伤口处,白色的绷带上已经有血迹渗透出来。刚才蓝玉戳那两下,还真是不轻。 周王朱橚无奈摇头,开口道,“四哥,接下来该怎么打,您吩咐就是,河南卫的官兵,我都给带来了,还有六万人在路上!”说着,看看左右,“三哥也带了不少兵,还有秦藩的兵马,等后续大军一到,咱们就可以对鞑子展开合围!” 朱棣还没说话,蓝玉冷笑,“打仗,靠的不是谁兵多!等后续步兵全赶过来,就算有五十万人都没用,且不说你摆不摆得开,等人到了,鞑子早就跑了,你当他们傻,等着你包围他们?” 周王顿时大怒,“那蓝帅你的意思呢?” “我是副手,还要看燕王的意思!”蓝玉笑道。 蓝玉这副模样,让朱棣心中暗恨,但仔细琢磨之后,开口道,“蓝帅说的有理,对面的鞑子还是骑兵居多,是打是跑,都在他们。咱们现在兵力虽然多了,但却多是步兵!” 第89章 先动手 “燕王千岁,倘若你是对面鞑子的主帅,这仗怎么打?”蓝玉忽然正色问道。 朱棣想想,站起身走到地图旁,“我军虽然援已到,但颇为杂乱,战场太窄,放不下这些人。就算放下了,也施展不开!” “我若是鞑子的主帅,此刻马上装出泰山压顶之势正面强攻,而后派出两支偏师,绕行后路。不求击溃,让后军加速和中军汇合,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臃肿!” “然后,两支偏师死死的卡住粮道。”说着,朱棣看向蓝玉,“这么一来,我军空有人数优势,却发挥不来呀!” “正是如此!”蓝玉赞许的点头,随即说道,“我大军汇合此地,不是为了跟鞑子僵持的,而是为了追击的。所以,我们要比鞑子先动手!” “本王正有此意!”朱棣也正色道。 “蓝帅麾下多少骑兵?”随后朱棣又问。 “五千之数!”蓝玉说道。 晋王朱棡开口,“我有三千铁甲骑兵,可供趋势!” 周王朱橚也说,“四哥,我在中原不必你们,这次来只有八百骑马的!” “够了!”朱棣一笑,“这些人,够给鞑子来个出其不意了!” “燕王别忘了,后面还有傅老哥的人,远处还有平保儿的骑兵!”蓝玉眼神如刀,“一打起来,他们侦得元军动向,必然也会狠狠的捅上一刀!” “我为先锋!”蓝玉直接干脆。 朱棣一滞,“蓝帅,你..........” “打仗,我从不在后面看!” “本王的意思是,你毕竟年岁大了!”朱棣开口。 蓝玉一笑,“老了不中用了?哈哈!”笑两声,目光凝重。 “本王是怕,你出个好歹,没办法交待!”朱棣笑道。 “我若战死,那就是命该如此!”蓝玉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 ~~~~ 都是老行伍了,一旦决定先动手用兵,便分头下去整顿兵马。 起码,蓝玉要在出发前,和即将跟着他一块先对北元下刀的将领们,混个脸熟。 军帐中,就剩下燕王周王还有晋王三人。 兄弟三人自从就藩之后聚少离多,一时间居然有些无话可讲。周王和燕王倒是不生疏,不过碍于晋王自此,许多话也只能藏在肚子里,等以后再说。而且,自从晋王到了此处之后,就绷着脸,好似心中有火一般。 半晌之后,朱棣缓缓开口,“长途跋涉三哥是不是累了,弟弟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您梳洗歇歇?” 朱棡依旧板着脸,没多少表情,“早些年我也是风里来雪里去,带着大军征战的,这点苦还是吃得了的!” “这次,多谢三哥了,说实话,我是没想到三哥居然跟着前锋军,直接来了此处!”这话倒是朱棣的心里话,朱棡大可以在后方慢慢的走,更不必亲身犯险。 见晋王没说话,周王有意缓和气氛,开口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鞑子已经好些年,没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关了。十二万人呀,这一仗过后,应是能有个十年八年的太平日子!” “是呀!”朱棣也道,“鞑子今年有些反常!” “哼!”谁知朱棡却冷笑一声,“二哥活着的时候,总领各塞王巡视边塞,如今倒好。二哥刚死,鞑子就打来了!” 突然,朱棣脸色一暗,眼帘低垂。 “当年咱们几兄弟刚就藩的时候,二哥带着咱们,二十万大军自长城至大同一线游弋,别说鞑子了,野狗都躲得远远的!”朱棡又道,“沿路平推,何等威风?” 周王想想,劝道,“三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二哥英年早逝........” “真是英年早逝吗?!”啪,朱棡一掌之下,椅子的扶手断裂。 他死死的看着朱棣,声音却对着周王朱橚,“你出去!” “我?”朱橚一愣,缓缓起身,“三哥?四哥!” 朱棡依旧看着朱棣,声音对着朱橚,“出去!” 周王看看朱棣,后者眼帘低垂,便长叹一声,“三哥,弟弟不知道您是怎么了,可是如今大敌当前,有啥事等打完仗咱们关起门来说不行吗?” “到时候没有外人,弟弟们随您打骂,但眼前是几十万人生死的大事,玩不能因私废公阿!” 朱棡没有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周王朱橚,让后者心中没来由一寒。 “有些话,不说也好!”朱棡起身,慢慢出去。 走到帐外,冷风吹来,心中长叹。 “人家是亲兄弟呀!呵,可怜我大哥二哥都走了,我一个亲兄弟都没了!” ~~ “哥!”周王朱橚小声道,“老三抽什么风?”说着,顿了顿,“是不是因为父皇让您总领此次战事,心中不满?” 朱棣摇摇头,“这次让我统领各军,是东宫的意思!” 朱橚愕然,“他?”说着,赶紧道,“哥,多留神呀!那小子可比当年的大哥心思还深呢,一不小心就着他的道。他去河南救灾,转头就从我手里坑了几千亩的地!” 说着,又压低声音,“再说,他既然对咱们有所防备,能这么放心把大权给你?你看,又是蓝玉,又是傅友德,还有平保儿,还有三哥,哪个是跟你一路的?” 朱棣一笑,“跟不跟我一路无所谓,是大明的良将就好!”说罢,站起身把铁盔带在头上,“我去寻营,你在这歇着吧!” “等会!”朱橚又道,“哥,刚才三哥说二哥那句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好像他对二哥的死,有疑问?” 朱棣眼皮跳跳,“我哪知道!”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上马前去巡营。 ~~~~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阴沉。冬日的天,总是黑得很早。 军营中一片噪杂,铁甲兵器的摩擦声,战靴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汇成一片。 蓝玉坐在火堆旁,小口的喝着浓浓的热茶,随后把一块掺了白糖的烙饼掰开,放进茶汤里。接着,又把装着浓茶和烙饼的银杯,挂在火堆上面,任凭火焰再次炙烤。 “大帅,兄弟们准备好了!”顶死牛过来说道。 “嗯,吃口热乎的!”蓝玉指了下他放上去的银杯,“连汤带水的吃了热乎!” “哎!”顶死牛也不客气,不怕烫一般,拿过来连吃带喝。 看着手下这副磨样,蓝玉笑了起来,“揍性,饿死鬼托生,谁跟你抢?”说着,又问道,“现在一顿还能吃五张烙饼,三斤肉?” “不行了,也就三斤饼两斤肉!”顶死牛笑道,“也是上了岁数,肚子不灵了。可我家的大小子,比我还能吃呢。哈哈!” “你家大小子也当兵呢?”蓝玉问道。 “嗯,曹国公那边的火气营里当差,是个校尉!”顶死牛说道。 “我记得你好几个崽来着?”蓝玉问道。 顶死牛放下银杯,脸色暗淡,“就三个崽子,当差的是老大,老二老三都病死了,他娘的,急病没救活。我媳妇差点把眼睛哭瞎了,如今三两头的病,一年有半年下不来炕!” 蓝玉心中一软,拍拍对方的肩膀,“帽儿山那边,要个老成的人盯着,傅让他们不成,你过去帮帮他们!” “大帅,您啥意思?”顶死牛瞪眼道,“末将是要跟着您夜袭鞑子的,才不去跟那些娃娃兵厮混!” “他娘的!”蓝玉大怒,啪地给了对方一嘴巴,“你他娘的翅膀硬了,老子的话也不听了,滚到帽儿山去!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你就不打仗了?揍性!” 顶死牛不敢说话,低着头愤愤转身。 “等会!”蓝玉又开口,指着装着汤水的银杯,“拿着,没吃干净呢!” “哎!”顶死牛应了句,端着银杯走开。 ~~ 蓝玉背着手,站起身,看着军营里收拾战马兵器的士卒们。眼神中,突然多出了几分悲切。 就这时,他耳中传来几声争执。 “老二,你就这么浑是吧!”一个胖子拽着一个魁梧青年的袖子,嘟囔着说道。 那魁梧青年不顾胖子的拖拽,继续超前走。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把胖子的身体带倒。他咬着牙前行,胖子在地上拽着他的腿拖行。 “二哥,停下吧,大哥肚皮磨漏了!”又一个眼睛贼贼的瘦小子,在后面喊道。 叫老二的停步,“我说,我是去打仗,你们拦着干啥?” “不行!”胖子跳起来,揉揉肚子,“爹没说让你去呀!再说了,你刚惹祸了,在这呆着吧!” 老二急道,“这次我就当马前卒,也不带兵,能惹什么祸。再说了,带兵的是蓝帅,此战必胜!” “你可拉倒吧!让我省点心吧!”老大不依不饶,“谁带队,都是九死一生的活,咱家就哥仨。你要是有个好歹,娘能把眼睛哭瞎!”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视线中,出现一个高大的将军。 蓝玉看看他们三个,咧嘴一笑,“燕王家三位小王爷?” 第90章 劝劝你爹 “可是燕王家三位小王爷?” 闻言,对面的朱家三兄弟顿时一愣,然后齐刷刷的转头。他们和蓝玉是见过数次的,最近的一次,还是数年前,皇太孙正位东宫那日,老爷子的寿宴上。 错愕之后,朱高炽矜持的点点头,并且颔首行礼,“正是,蓝帅别来无恙!” 而一旁的朱高煦忽然把朱高炽推到一边,直接站在蓝玉面前,眼神中都是狂喜和兴奋。 “蓝帅?你是蓝帅?我是我爹的老二.........不,我是我爹的次子,我叫朱高煦,你还记得我不?我们见过几次,第一次是你在辽东驻军,准备远征漠北的时候,第二次是你凯旋,还有前几年在皇祖父的寿宴上..............” 或许蓝玉对朱棣不假辞色,但对他们兄弟三人,态度还算温和。 似乎是在他心中,还把朱高炽等人当成孩子。大人的事,牵扯人家孩子做什么?跟人家孩子撂脸子,可不是爷们行径。 “正是蓝某!”蓝玉温和的笑笑,又看看一身戎装的朱高煦,“怎么,二殿下要跟蓝某去拼命!” “去!去!”朱高煦拼命的点头,“听说您来了,我脑子里根本没有别的,就一个念头,跟着您去打鞑子!您放心,在您军中没有什么燕王的儿子,只有我朱高煦。我穿了甲,带了刀,就是要和您去跟鞑子拼命的!” 他自小就性格狂妄,但狂妄的人往往有着自己的软肋。那就是当他们遇到了,真正可以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人,他们的狂妄就会变成崇拜。 “老二,不得胡说!”朱高炽斥责道,“你要去,也要父亲答应!”说着,又怒道,“再说,上一次你闯的祸还不够吗?如今几十万大军厮杀在即,容不得你胡闹!” “我去杀鞑子,怎是胡闹!”朱高煦不服的大喊,“咱爹就三个儿子,你上不了马,老三胆小如鼠,我再不上阵杀敌,别人怎么看咱三兄弟?” “谁胆小如鼠了!”朱高燧在旁边嘟囔着辩解。 “那你和我一起去?”朱高煦斜眼看他。 顿时,朱高燧无言,动动嘴,“那个,那个,大哥不让我去,又不是我不去!” 眼见他们三兄弟,在自己面前都快吵起来了,蓝玉不禁莞尔。 “在这嚷嚷啥,让人看笑话,那边坐着说!”说完,蓝玉转身坐回火堆边。 朱高煦嗖的跟上,紧挨着他坐下,朱高炽则是微微摇头,随后扶着肚子,小心的落座。 “你皇孙之尊,为何要去拼命?”蓝玉往火堆里扔了一把柴火,笑问。 朱高煦看着火堆,瞳孔中火苗闪烁,“报仇!”说着,骄傲的抿着嘴,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前几日我随着丘福大叔冲击鞑子的中军,因为我轻敌冒进,中了鞑子的埋伏!” 说到此处,他低下头,“我自小的伙伴,丘福大叔的儿子,小海为了保护我,战死了,许多我们燕藩的儿郎,为了救我,也战死了,甚至许多人,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此刻,他眼中噙着泪水,“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阿,他们中有人教过我骑马,有人带我打过猎.......可是他们都因我而死了,我活着,就是要给他们报仇!” 蓝玉听了,有些默然。 “你打过多少次仗?”半晌后,蓝玉又问道。 “我十三岁就跟着父亲上阵了,但是这么大的仗,还是第一次!”朱高煦擦下眼角。 “怕吗?”蓝玉又问。 朱高煦沉思了良久,“被鞑子埋伏的时候,又那么一瞬间怕过!”说着,又是一笑,“其他的时候,根本不怕!不但不怕,只要一上马,我就感觉,好似骨子里的血都是热的!” 蓝玉盯着他,“那你觉得,打仗好玩吗?” 朱高煦低头,重重的摇头,“以前我以为好玩,就和打猎一样轻松。”说着,他咬着嘴唇,“可这回看着认识的人,一个个在我眼前战死,听着他们的惨叫!” 随后,朱高煦抬头,“打仗不好玩!但,我还要打!” “为啥?”蓝玉依旧看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是燕王的儿子,是朱家的皇孙,戍守边关不让胡人南下,是我的责任!”朱高煦正色道,“而且,我要报仇!” 话音落下,蓝玉笑了。 而朱高炽和朱高燧,则是用一种陌生的目光,仔细的打量着他。 “蓝帅,带上我吧!”朱高煦近乎恳求的说道。 “我军法严苛,后退者死!” “我朱高煦,只会死在冲锋的路上,决不后退!” 两人相互看着,许久许久。 啪啦一声,火苗跳动爆裂,蓝玉咧嘴一笑,“好小子,我带你!” “真的?”朱高煦兴奋的大喊。 “蓝某一辈子没说话假话!”蓝玉笑笑,“不过,你这身甲不行!”说着,看看对方继续说道,“你这身甲铁片子太多,太沉了。咱们是夜袭,敌人的弓箭拉不开,里面的锁子甲脱下去,就穿一身棉甲就可以了!” “还有,你这甲一看就是贵人穿的,战场上太惹眼,去换了!” “哎!”朱高煦答应一声,飞快的站起身,刚走几步,又跑回来,把老三朱高燧拖走。 “二哥,你拽我干什么?”朱高燧不满道。 “你来帮我披甲!”朱高煦大笑。 ~~~ 火堆边,只有朱高炽和蓝玉两人坐着。 小胖子的小眼睛转转,随后弥勒佛一样的眼帘低垂,默不作声。 营中的士兵已经准备完毕,伙夫们抬着盛着面汤的捅,挨个分发。 蓝玉吃的和所有人一样,粗制的大碗中,浓浓的疙瘩汤,黏糊糊一堆。 他嘴唇挨着碗沿儿,吸溜了一口,张口就骂,“曹,把卖盐的打死了?” 伙夫挺着肚子,咧嘴傻笑,“蓝帅,营里只有这些!” 他们被困了数日,而这些援军因为急行军,也不可能带太多的辎重。再说,打仗时候的伙食,只要饿不着就是万幸。 “兄弟们凑合吃点,等会跟老子去鞑子那抢肉干儿!” 蓝玉话音落下,周围一阵士卒们的憨笑声。 “你来点?”蓝玉对朱高炽举碗示意。 朱高炽胖乎乎的脸摇晃起来,“多谢蓝帅好意,免了!” 蓝玉看着他,也摇摇头,“你这孩子,不是打仗的料!”说着,又是一笑,“皇太孙曾当着我的面,夸过你。说他这么多堂兄弟当中,你是不多的,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 朱高炽眼珠飞快转动,“殿下谬赞,我愧不敢当!” “他还说,你是个明事理的人!”蓝玉说着,忽然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对方,“当年太子爷活着的时候,也称赞过你。说你举止有度,心思稳重!” 朱高炽没说话,他不知说说什么,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蓝玉为何要和他说这些。 “你是明事理,读书好,知道大道理的孩子。”蓝玉继续吸溜着疙瘩汤,“所以,你能不能劝劝你爹?” 第91章 但是莽夫在 顿时,朱高炽胖胖的身子,猛的颤抖起来。 目光惊骇甚至不可思议的看着蓝玉,小眼睛瞪得很大。 蓝玉继续笑道,“很多事呀,我早就看出端倪来了。当年在辽东练兵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爹有二心。可太子爷呢,就是不信我!也可能他不是不信,而是另有打算吧!” 说着又笑起来,“再说了,我这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你爹那人,从小看着就不是啥吃好草料的玩意儿。指望他能安分守己,就他娘的怪了!” 朱高炽又是心中大惊,脑筋转得飞快。 “蓝玉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他是代表他自己说,还是代表别人说?他是东宫铁杆中的死杆,早些年就和老爹不对付,没少在故太子那上眼药!” “今天直接当着自己面,说出这些话来,到底是他话赶话赶上了,还是在皇太孙那听了什么?” “他没道理说这些呀?更没理由当着我的面说这些?” 一时间,朱高炽脑中思绪纷飞,凌乱不已。 “奇怪吧,我为啥要说这些?”蓝玉笑笑,“其实,我巴不得你爹不安分,到时候蓝老子一只手就收拾了他,可是!”说着,他笑容凝固了,“真要是那样,死的人就没数了!” “你二弟方才说,跟鞑子打仗,他的侍卫伴当都战死了。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句不该说的,若是你爹带人和东宫打,死的人会更多!” “而且,死的都是你们这边的人。你自己想想,你们有多少胜算?没有蓝某人,朝中还有那么多功勋宿将,你燕藩拢共几头蒜,朝廷却有百万大军!” “哎!”说到此处,蓝玉叹气,“跟鞑子打,死了是英雄。自己人打自己人,死了算什么?你是个明事理的,劝劝你爹!皇太孙的性子我知道,不会把你们赶尽杀绝的!” “太子爷和皇太孙是两种人,前者或许还会念着一些别的,对你爹宽容一些。而后者,真惹恼了他,谁都扛不住!” 朱高炽默默听着,心中百感交集甚至五味杂陈。 这些事他如何看不到,奈何他的父亲,听吗? 连蓝玉都能看穿他们燕藩的心思,京城的那位能看不清吗? 忽然,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 是那些穿着黑色棉甲,从西安那边来的秦兵。他们的歌声,嘶哑而又苍凉,丝毫没有任何美感,甚至韵律都不甚齐整。就是一群糙汉子,扯着脖子嘶吼。 可他们的歌声,却格外铁血,格外悠长。每一个节奏,都仿佛敲打在男人的心坎上。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歌声一遍一遍,苍凉得就像西北的黄沙扑面而来。又好似塞外的寒风,如刀子一样吹打胸膛。 “他们唱的啥?”蓝玉问道。 朱高炽说道,“《出塞》,王昌龄。” “出塞?”蓝玉笑起来,“王昌龄是谁,他打过很多仗?” “他是个诗人!”朱高炽低声道。 “遭瘟的书生!”蓝玉大笑,“写的,真好!” 随即,他闭着眼睛,低声附和,“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朱高炽在旁解释,“龙城就是如今的天水关,飞将说的是大汉名将卫青!” “卫青阿!”蓝玉低头想想,“我听人说过他!”说着,叹口气,“和咱一样,出身低微!”说着,大笑起来,“当初我打了胜仗,皇爷还特意拿卫青来夸我!” “蓝帅之功,堪比卫霍!”朱高炽正色道。 “我哪敢跟人家比呀,我就是个莽夫!哈哈。”蓝玉忽然畅快的大笑,随后目光看向朱高炽,“人家是青史留名的,而我蓝玉从没想过青史留名。我这一辈子,就图两个字,痛快!” 说着,昂然起身,对周围大喝道,“吃饱喝足了,跟老子去干拼命的活,儿郎们,上马哩!” “上马!”一个个的传令兵,把蓝玉的命令传出去好远,营地中又满是甲胄的轰鸣。 ~~~~ 马背上,蓝玉轻柔的抚摸着战马的脖颈,低头贴着马耳小声说道。 “你跟着老子的日子短,来不及给你起个好名!委屈了!” 战马的耳朵动动,眨着清澈的眼睛,不住摇头晃脑。 “出发!”蓝玉摆手,夜色下明军的铁流,缓缓开动。 蓝玉驻马原地,看着儿郎们依次在自己的眼前走过,心中忽然豪情大起。 “秦时明月汉时关,宋时燕云大明还,但使莽夫蓝玉在,胡人不敢望中原。妈了比的,跟蓝老子比,卫霍算个球,他们日过皇帝的婆娘?揍性!” “蓝帅,等等我!”不远处,换好盔甲的朱高煦拍马赶到。 “稳当点!”蓝玉呵斥一声,“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说着,看看朱高煦,皱眉道,“把你马鞍上那些零碎丢了!” 朱高煦看看自己马鞍,挂着的都是他平日趁手的兵器。 “大晚上的,你弓箭有用?扔了!” “哪有长枪,扔了!” 朱高煦不解,“都扔了,用啥?” 蓝玉拍拍自己的马鞍,挂着兵器的钩子,“流星锤,短斧,这玩意晚上扔出去,一打一大片!” “哎!”朱高煦痛快的把兵器扔了,然后按蓝玉说的,挂上流星锤和短斧等物。 “你跟着我!”蓝玉又说了一句,纵马疾驰,追上骑兵大部。 朱高煦只觉得浑身发热,二话不说的紧紧跟上,寸步不离。 ~~~ “蓝帅,你是怎么做到百战百胜的!” 长长的队伍前行,鸦雀无声,只有朱高煦仿佛多动症一般,不停在蓝玉耳边唠叨。 “你这辈子,真的就没有败过?” 蓝玉没有发火,反而淡淡的说道,“我败过许多次,只不过没让人看见罢了!” 朱高煦不懂这话的含义。 蓝玉又道,“我的胜,也是用人命堆出来的!你说,你要去报仇!其实,你报不了仇,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是谁杀了你的袍泽!” “你要记住,你那些战死袍泽要的,也不是你杀人给他们报仇。你杀人,只是为了自己安心,最终的结果,是胜利!” “只有胜利,才是最好的复仇!” “只有胜利,才会让你战死的袍泽,死得其所。” 朱高煦彻底不懂了。 “再过些年,多打些仗你就明白了!”蓝玉微笑道。 朱高煦挠挠头,“蓝帅,咱们这些骑兵,怎么打?” “直冲鞑子的中军!”蓝玉简短的说道。 “上回我们就是这么干的,结果中了埋伏!” 蓝玉咧嘴一笑,“你是你,我是我,跟你家蓝帅学着吧!”说罢,拽过一个传令兵,“传令,散开,交替冲过去!” 第92章 冲锋 轰鸣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 其实也不是黑夜,而是黎明之前,天地间最混沌的时分。朦胧的月色,打在满是积雪的大地上,视线中飘荡着些许迷茫的光亮。 黎明之前,是人最困的时候,也是精力最不济的时候。 出其不意的夜袭,往往就在此时发动。可是朱高煦有些诧异,就在蓝玉下令骑兵全部散开,交替前进的时候,骑兵队伍之中甲胄兵器还有马蹄践踏冰雪所汇聚成的轰鸣声,不是给敌人最好的警告吗? 前方的骑兵骤然加速,滚滚洪流变成的数道分支,蓝玉依旧坐镇中军,不快不慢的纵马,目光锐利的盯着前方,同时让掌旗手把蓝字大旗,擎得更高一些。 “蓝帅!”紧跟着蓝玉的朱高煦,终于忍不住,在风中大声开口,“您这么搞,不是让鞑子有防备了吗?” 蓝玉微微偏头,马鞭指着前方,“对面的是鞑子,不是他娘的聋子,瞎子,你以为咱们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人家眼皮子下边?” “咱们这些人动静肯定小不了,鞑子分不清咱们多少人,但却能听清咱们从哪边来。分成数队,动静都差不多,他更听不清楚,也他娘的不知道哪边才是咱们的主攻点!” “咱们越近鞑子越慌,咱们的动静越大,鞑子越要分神兼顾。记住,战场上,打的就是敌人来不及调整,跟着咱们节奏走的时候!” 几句话,顿时让朱高煦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打仗,就要牵着敌人的鼻子走。 “传令前锋,不要冲的太死,放火放火!”蓝玉大声道,“鞑子在顺风那边,烧他娘的!” 轰隆,马蹄的轰鸣又骤然加大,黎明前漆黑的夜色中,无数火把陡然升起。然后雨点一样,朝着北元模糊的军阵之中扔了过去。 “杀!”与此同时,天地间迸发出明军将士,震撼天地的喊杀声。 吁!蓝玉勒住战马,原地瞭望。 前方打起来了,最前锋的明军部队已经接近了北元的外围,但他们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沿着对方的营地游走,不住的抛射火把。火光之中,依稀能看到北元的士卒,慌乱的跑着。 “当兵的慌了,领兵的喊破喉咙也没用!”蓝玉看着战场冷笑一声,“现在,等他们乱!” 朱高煦也看着前方,似乎自言自语一般,“那他们什么时候乱阿,不冲进去厮杀,他们慢慢的醒悟过来,可就不好打了!” “厮杀也不在这一时,总要让马喘口气!”蓝玉轻柔的揉搓着战马的脖颈,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蛋,信手在马鞍上磕碎了,然后放在战马的嘴边。 顿时,战马的大眼睛骤然发亮,低头一口,把鸡蛋吞下去。 “好畜生!”蓝玉大笑道。 这时,朱高煦又注意到,蓝玉身边的骑兵极少,大概只有四五百人的样子。 “蓝帅,您身边怎么就这么点兵?您不是要主攻吗?”朱高煦又问道。 “这乱哄哄的,兵多了不好管。再说这等乱中取胜的仗,兵在精不在多!”蓝玉随意的笑笑,瞅瞅朱高煦,“平日这些东西,你爹没教过你?” 朱高煦摇摇头,“没有!” “也是!”蓝玉笑道,“你爹打的都是以多胜少的仗,没打过死仗烂仗!” 闻言,朱高煦不悦道,“蓝帅何必故意贬低我爹!这些年在边关,我爹的功勋....” “老子吃撑了贬低他?你们在边关打的仗,都是粮饷充足兵甲坚硬的仗,你爹这些塞王的背后,是整个大明的支持。若是这样都打不了胜仗,那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吧!” 蓝玉冷哼一声道,“平心而论,你爹确实在他们这一代人中出类拔萃,可和我们这些老头子比,还差点!” “我们打的仗,都是不胜即死,没得选的仗!你家蓝老子不说,就说他和中山王,开平王比,他比得过吗?当时他们带的都是饿的半死,一辈子没摸过刀的泥腿子,打得是江南瘟书生豪族的家兵,打得是大元从北方调来的胡兵,能比吗?” “再说,你爹这辈子有几次以少胜多绝地逢生?他娘的,不死上几次,不让人围上几回,不死里逃生几遍,算什么会打仗?” “别说跟老一代比,你爹日后如何我不敢说,但现在,他连你大爷都比不了?” 朱高煦一愣,“我大爷,哪个大爷?” “岐阳王,李文忠!” 蓝玉话音刚落,朱高煦还没听清的时候,就听前边传来骑兵的呐喊。 “破了破了,西边破口子了!” 蓝玉精神一震,直接站在马背上瞭望。 北元的军寨那边一片火海,隐约之间有木墙轰然倒塌,而且边上还有其他的明军骑兵,把钩子不住的钩在栅栏上,用战马发力拽倒。 一切正如蓝玉预料的那般,黎明的夜色下,北元军正在熟睡。仓促之间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更不知道敌人的主攻方向。一时间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汉人有个词可以概括这样的场景,四面楚歌! “准备!”蓝玉在马背上坐稳,拉下面甲,“冲!” 轰隆,数百人犹如利箭一样窜了出去。 朱高煦的心从没这么紧张过,只觉得扑通扑通的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样。他紧紧的跟在蓝玉身后,寒风之中握着马刀的掌心,满是汗水。 喊杀声越来越大,敌人的影子越来越清楚,清楚到朱高煦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在破开的元军营地处,一名连甲都没披的元军军官,正在嘶吼着用弯刀命令着北元士卒,堵住缺口。 律律律! 战马嘶吼长鸣,越过地上的火堆。 战马之上,蓝玉以和年龄丝毫不相匹配的敏捷,摘下马鞍上的流星锤,呼啦一下的扔了出去。 紧接着,他身后数百人都是如此。 流星锤如陨石坠落,带着铁链旋转的锤子,在空中呼啸盘旋,只一个照面,刚堵起来的缺口,顿时倒下一片。 又有几名明军骑兵,不要命的踢打战马,冲在了蓝玉的前头。这些骑兵两人为一组,他们手中各拽着一段绳索,绳索上绑着的,是熊熊燃烧的滚木。 轰地一声,滚木被他们借着马力扔出去,让元军营地中的火光瞬间碎裂。 “冲!”蓝玉大吼,“跟着老子,不许停!” 朱高煦只觉得,热血从胸膛冲到了头顶,纵马越过火堆,手中的马刀轻巧的在一个元军的脖颈上掠过,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朝人多的地方冲!”冲锋之中,蓝玉还在大声命令。 乱糟糟的战场上,数百精骑阵型森严丝毫没有慌乱,横冲直撞的在敌营之中踩踏冲击,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元军溃不成军。 这便是明军骑兵和北元骑兵的区别,明军的骑兵更像是一个整体,人马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骑兵,彷佛移动的钢铁堡垒,无坚不摧。 朱高煦发现,在这样的冲锋之下,个人的勇武微乎其微,他根本无需可以展示自己的本领。只需要把马刀横向的下垂,就可以收割人命。 “痛快!痛快!”他疯狂的大叫,一个慌乱奔跑的元军,直接被他的战马撞飞,落在火堆之中,变成火人。 但下一秒,他眼神一凌。 “蓝帅!小心!” 第93章 老傅阴啊 “蓝帅!小心!” 刹那间,朱高煦肝胆欲裂,声嘶力竭的呐喊。 因为在蓝玉的战马之前,突然之间冲出一队元军劲卒,他们手中的绊马索,正对着蓝玉的战马。 律律律,战马一声悲鸣,前蹄陷倒。 马上的蓝玉,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蓝帅!”朱高煦刀锋挥舞,砍翻几人之后,纵马冲了过去。 但他似乎慢了,因为就在蓝玉倒下的那一刻,数把弯刀已经劈头盖脸的朝着蓝玉身上扎了下去。 站马上,朱高煦绝望的闭上眼,不忍去看那样的场景。 战争,从不会因为你是谁而留情。敌人的刀,更不会因为你是谁,而变得迟钝无力。 可下一秒,朱高煦就在一声大喝之中,睁开双眼。 落地的蓝玉轻巧的翻滚几下,竟然完美的避开那些劈扎过来的弯刀,随手抽出腰间备用的长刀,猛的向前一扎。 长刀洞穿一人的胸膛,蓝玉抽刀,刀柄的尖刺直接扎在他身后一人的眼睛上。敌人的惨叫声中,蓝玉双手持刀,猛的向下一挥,一条断臂腾空飞舞。 而后面对敌人疾刺过来的长枪,蓝玉闪身一躲,铁盔砰的一下撞击对方的面门。 只是眨眼之间,他面前围攻的元军,死伤一片。 火光下,蓝玉弃刀持枪,竟然不退反进,三两步冲到前边,一个刚刚骑上战马的元军军官,直接被他一枪捅了下来,钉在地上。 “蓝帅威武!”朱高煦大喝。 就在下一秒,一名明军骑兵快速疾驰过去,马上骑士大喊,“大帅上马!”说着,弯腰伸手。 蓝玉一搭手,敏捷的跳到了马背上。其他的骑兵蜂拥冲锋,元军刚集合起来的人马,瞬间四分五裂。 “曹你娘的,不是让你滚去帽儿山吗?”站马上的蓝玉破口大骂。 策马的骑士也不言语,只是憨厚的一笑,然后一边撞飞元军,一边喊道,“大帅,俺滚去帽儿山了,谁来救你!” “老子用你救!”蓝玉顺手在那人头上敲了一下,对着身边的骑兵呐喊,“冲他们的马厩,冲他们的马厩!” 救蓝玉那汉子,朱高煦认得,是蓝玉麾下悍将,顶死牛。 据说,军中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都叫他顶死牛。 ~ 轰轰! 越来越多的骑兵从四面八方冲进元军的营地,黑夜中面对突然而来的明军,元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前方的人想要后退整队再战,营地后方的人看到前方厮杀要拼命向前。明军看似随意的冲锋,实则是驱赶敌人各部之间撞在一起,让他们自己拥挤起来。 骤然间,元军阵地中传来歇斯底里的慌乱。 蓝宇带人冲破了他们的马厩,无数受惊的战马在人群中开始慌乱的疯跑,根本控制不住。 而跟随蓝玉的几百精骑,就跟在这些疯了战马之后,跟着它们冲出来的通道,继续追杀元军。 “跟紧老子!”蓝玉已换了一匹战马,对朱高煦大喊。 朱高煦收回搜寻对方王旗的目光,抿着嘴唇,持刀跟随。 他们疯狂的冲杀着,耳边都是敌人的哀嚎,但自己的队形中,也不断有袍泽落马。 “小海!小海!”朱高煦每挥舞一刀,都在疯狂的呐喊。 每一刀,都是一条人命! ~~~ 夜袭的喊杀声还有火光,响彻方圆数十里。 早在突袭打响的那一刻,一支游骑兵就出现在元军的后翼,观察战场的动向。 辽王朱植的瞳孔中,全是远处熊熊燃烧的战火。 “反击开始了!”朱植大喊一声,“儿郎们准备,跟着我........” 可下一秒,他即将拉动的缰绳却被边上一只苍老的大手拽住。 马上的傅友德显得十分憔悴,但眼神却比火焰还要明亮。 “千岁,还不到时候!”傅友德平静的说道。 “都打起来,还不是时候?”朱植大声道,“四哥那边定是开始反击了,这时候只要我们从后面插上去......” “老臣说了,不是时候。老臣打的仗,比你吃的饭都多!”傅友德眼神凝重,“望山跑死马,您看着战场近,可是等您带人过去的时候,马还有力气跑吗?” “别说马,就是人也拿不动刀子了吧!” “再者说,元军十二万人,乱的只是前军。燕王那边的目的,也不可能指望着一战就让鞑子崩溃。因为谁都清楚,做不到!” “那怎么办?”朱植激动的大喊。 傅友德指着远处的战场,“如此突袭,最大的胜利就是让元军朝咱们这边移动。元军已乱,必须撤退到这边,重新集结才能反击。我等要做的,就是以逸待劳!” “放心吧,这仗且打呢!天一亮,咱们的反击估摸着就乏了,元军缓过神来,也必然朝着咱们这边移动。到时候,咱们和燕王那边,内外夹击!” 朱植看了傅友德许久,“老国公,等这一仗完了,你能不能到我的辽藩来坐镇!很多事,我都要和您学学!”说着,眼神热烈,“就像以前,中山王开平王他们教二哥三哥四哥打仗一样,您教教我!” 傅友德一笑,咳嗽两声,“看看老臣,有没有那个命吧!” “我去和父皇说,我去和殿下说!”朱植笑道。 ~~~ 咳!咳! 黎明十分,黑褐色呛人的硝烟中,蓝玉背对着手下的士卒,蹲在一处满是血污的雪堆前,拼命的咳嗽。 每咳嗽一声,他的身子都猛烈的颤抖着。好似,要把心从嗓子眼里咳出来一般。 身后人的目光充满关切,但没人敢上前。 咳! 又是一声重重的咳嗽,蓝玉单手拄地,不让身子摔倒,他感受到掌心中咳嗽出来的,黏糊糊滚烫的液体顺着手指缝隙,往外溢出。 可他却没看,顺手把占着血的手插进雪堆里,然后抓起两捧雪,狠狠的擦拭自己的头脸。 冰冷的感觉,似乎让他舒服不少。 他站了起来,远望战场。 “大帅,鞑子退了!”顶死牛在后面喊道。 鞑子是退了,留下一地的尸体,还有破损的营寨,在后军的掩护下,缓缓撤退鞑子的大军周围,还有明军的游骑,寸步不离的跟着。 “追吗?”朱高煦大喊道。 “拿几把追!”蓝玉骂了一声,“你不累?” 厮杀的时候不觉得,此刻停住之后,只觉得浑身都是酸的,刀都拿不起来。 但朱高煦心中不甘,“就这么让他们撤了?” “阿,那咋办,你上去把他们一个个咬死?”蓝玉冷笑道。 朱高煦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您不是说........” “打仗要有耐心!”蓝玉回头,不客气的训斥,“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鞑子开始后撤,这场就是胜了!”说着,他冲远处笑笑,“你看,咱们把鞑子,赶到老傅那边去了,有他们好看的!” “那边是颍国公?”朱高煦疑惑的看着远方,有几分明白了,“原来,咱们突袭的目的,就是为了把鞑子赶紧埋伏圈里!” 蓝玉没好气的看他一眼,“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是冲击中军,直接灭了他们呢!” “曹!”蓝玉骂道,“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 骂着,蓝玉忽然笑了起来,“你小子知道吗,抡开国这些勋贵之中,谁最阴险?” 朱高煦摇摇头。 蓝玉又笑道,“徐达稳,常遇春勇,邓愈险,傅友德阴!你看吧,老傅那边定然给鞑子下了许多套儿。咱们扒了鞑子一层皮,老傅那边直接让他丢半条命!” 说着,蓝玉回身,看看身边疲惫的儿郎们,“咱们死了多少?” 顶死牛也看看周围,“不知道,反正活着的都在这了!” 数百人,没了一半,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 “歇歇!”蓝玉叹口气,“接下来,到燕王去追了!” 第94章 反击 北元新的阵地,已经不再占据地理优势。 此刻他们处于黄榆沟长城外,地势最为平坦的地方。而且因为是在明军的突袭之下,仓促后撤。失去了许多辎重,战马,他们现在军容不整,军心涣散。 中军大帐之中,兀良哈部首,北元辽王阿失扎里愤怒的咆哮。 “都是死人?竟然让蓝玉把咱们十几万的大军冲成这个样子?营地丢了,辎重丢了,战马也损失了许多,你们说怎么办?” 站在帐中的北元军将们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们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自己对自己自说自话。 若是在发现明军援军的那一刻,主动后撤就不会如此。若不是您这个辽王一定要和朱棣置气,非要吃掉人人家也不会如此。若不是十二万大军,都龟缩在一起,更不会如此。 您身上的黄金家族血脉虽然尊贵,可是您不会打仗! 事到如今,明军方面是蓝玉亲自前来。自己一方又逢新败,当务之急应该想的是如何缓缓后撤,撤出长城之外跳出明军的包围圈,而不是杵在这。 草原的儿郎们虽然勇武,可也需要吃喝,需要温暖的帐篷。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了,拿什么和明军打? “说话呀!”阿扎失里继续咆哮着,马鞭在众将的头上挥舞。 “父亲!”塔宾帖木儿开口,“如今不宜再战了,明军的援军来了,若是现在不走,等明军其他援军上来,我们就被围住了。而且昨夜我们损失惨重,辎重没了七成,儿郎们坚持不了多久!” 闻言,阿扎失里眼睛都红了,冷声道,“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回去之后这个冬天怎么过?”说着,继续压低声音恨声道,“再说,十二万人就这么被人打回去,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 塔宾帖木儿微微叹气,开口道,“父亲,如今当以部族为重!”说着,上前几步,“部族才是我们的根基,脸面这东西,早晚能找回来,可是人都死绝了,兀良哈部就没人了!” “小王爷说的对,对面领军的是蓝玉,他就是一头狼,我们根本不是对手!” “王爷,撤回去吧,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或许我先撤回去,如今明军调集重兵在这边,我们可以绕道从大同那边入关!” “王爷不能在硬磕了,这些天儿郎们死了无数,许多人已经心有怨言了呀!” 军帐中的北元将领们也纷纷张口请求退兵,阿失扎里眼中的怒火慢慢暗淡下来,变成几分无奈。 “退?呵,你们想的好!” 阿失扎里缓缓站起身,“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们想退,对面的民滚肯吗?被咱们打残的朱棣肯吗?蓝玉肯吗?你们也说了,蓝玉就是狼,你什么时候见过狼放走自己的猎物!” 他说的没错,原来在明军的援军未来之前,他们是猎人,而明军是猎物。 现在明军的援军来了,还是蓝玉的率领下。顷刻之间,他们这些猎人,变成了明军口中的猎物。正如当初,朱棣走不得只能死守一样,如今的他们无论是走还是守,都要面临着猎手种种手段。 就这时,忽然一个亲兵从外面进来大声道,“王爷,朱棣带人追上来了!” ~~~~ 轰! 天地间,明军的洪流滚滚激荡。 由于长枪手刀斧手火器兵组成的步兵方阵在前,如山一般缓缓前压。侧翼是朱棣手中最后的机动力量,由于燕赵男儿组成的铁甲骑兵。 朱棣的大旗,就竖立在步兵方阵的最前方。他本人缓缓策马,带着亲卫随步兵前行。 如今的朱棣,手中只有三万来人,却悍然对着依旧有着近乎十万兵力的北元,发起进攻。 朱棣端坐在马背上,一只手拉着缰绳,受伤的那只手握成拳头,抵在腰间。一根长长的白色布带,在他的额头缠绕。 不但是他,几乎每个燕藩士卒的身上都缠着这样一根白色的带子。 咚咚咚,前行的鼓台上。随着鼓手的节奏,绑着的白色布带,迎风摆动。 白,哀逝者所带。 三万余燕藩士卒,带着祭奠同袍的白色布带,踏上复仇之路。 渐渐的,北元的阵地近了。 马背上的朱棣,突然用受伤的手,高高举起燕王大旗,口中大喊。 “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轰隆,轰隆。 与此同时,战场的侧翼出现大队的骑兵,那是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蓝玉率领的骑兵。 他们与朱棣的大军拉开距离,而且距离拉得很长。外行人看来,若是朱棣那边遭到了攻击,他的骑兵并不能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可在精通战阵的内行人看来,这样的距离才是最危险的。因为一旦有北元的骑兵,冲过去攻击朱棣,势必要把侧翼和后背亮给蓝玉。 远处的山峦之间,还有无数黑点冒出头来,分辨不出他们有多少人,却能看清他们高举的,火红色的战旗。 明军的反击,以朱棣为先锋开始了。 ~~~ “哼,野战吗?”北元军阵之中,辽王阿失扎里冷笑一声。 此处地势平缓,方圆十里之内一马平川,正适合骑兵冲锋。而且此时天气放晴,再也没有风雪,最适合草原男儿,使用他们的绝技,骑射。 “莫日根!”阿失扎里低吼一声,一个魁梧的汉子出现在他身后。 阿失扎里继续道,“你带人上去,缠住他们的骑兵!” “是!” “巴音!”阿失扎里继续吼道。 “在!” “你带人在莫日根的侧翼,一旦蓝玉动了,缠住蓝玉!” “是!” “塔宾帖木儿!”阿失扎里又喊道。 “在!” “你带人在后阵准备,一旦朱棣和我们短兵相接,你就从侧面冲出去,击溃他们!” 阿失扎里用的,是北元的老战法。 骑兵对骑兵,纠缠住敌人的机动力量。然后等敌人接近自己的营地,开始激战的时候,再用骑兵快速绕后,击溃对方。 其实经过了数百年的厮杀,汉胡双方对于彼此的战法都很了解。 号令之下,元军开始行动,彪悍的北元士卒纷纷上马。 大地,天空,山川,开始剧烈的震荡。 ~~ 眼中,出现元军的骑兵,朝自己的侧翼冲来。 朱棣面容波澜不惊,“丘福,张玉!” “末将在!” “拦住他们!”朱棣冷笑下令。 “喏!”丘福应了一声,掉转马头,召唤仅剩下的数千骑兵,“跟老子来,报仇!” 骑兵们轰然而动,朱棣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另一方,蓝玉的骑兵在元军出动的那一刻,也开始朝着北元的侧翼移动。 “击鼓!”朱棣大喝一声,“向前!” 第95章 谁是李景隆? 轰隆! 两军之间,骑兵最先开始猛烈的碰撞。 明军的铁甲骑兵迎着数倍于己的胡人骑兵冲锋而去,像是决堤的洪水。 而北元骑兵的阵型则是有些散乱,每个骑兵都是一手弓,另一只手抓着几支箭。 咻咻咻,冲锋的元军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箭枝如雨水一样洒落下来。 冲锋的明军骑兵在敌人放箭的霎那,单手举着圆盾,尽量让身体埋在盾牌之下。骑射并不是明军所擅长的,尽管他们其中不乏骑射无双之人。 叮叮叮,箭雨落在盾牌,落在铁甲上的声音。 这样远远的抛车,对全身都穿着铁甲的明军伤害不大。眼看双方的距离渐渐近了,似乎明军的铁流下一秒就能把松散的云军骑兵冲散。 但是,下一秒。 元军骑兵的统领莫日根忽然调转马头,麾下骑兵竟然也齐刷刷的跟着他调转,似乎是要逃跑一样。 这是元军的老战术,数百年间在欧亚大陆屡试不爽的战术。 一旦敌人开始追击,他们会故意的放慢速度,让敌人以为触手可及。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会真正的露出狰狞的爪牙。他们在转进之中,可以在马背上连续的回头放箭,让追击的敌人死伤惨重。 而且等敌人反应过来,不再追击的时候,他们又可以掉转马头,追击上去。他们利用马力,利用娴熟的骑射,一个个的把敌人射落马下。 可他们还是失算了,在他们调转马头的一刻。燕藩的骑兵竟然停住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追击,就那样看着他们远去。 还是那句话,对敌人的战术战法,他们太了解了。燕藩手下仅剩的这些骑兵,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护卫着步兵侧翼的安全。 元军的第一波,徒劳而返。 另一边,蓝玉的骑兵却要诡异得多。 援军冲向朱棣的侧翼,蓝玉也冲元军的侧翼。在元军另一部骑兵出来纠缠的时候,蓝玉的骑兵忽然一分为二,一部呼嚎着迎上来,而另一部则是继续绕击元军的侧翼。 蓝玉不单是一头狼,他是狼王,只有狼王才知道,如何分配指使他的同伴。 从天空俯瞰,蓝玉的骑兵,就是一支猎食的狼群。 ~~~ 与此同时,双方的步兵也开始短兵相接。 元军的弓箭手迎着冬日骄阳,拉开沉重的弓箭,对着前进的明军开始攒射覆盖。 行进的明军,不断有人在箭雨中倒下,渐渐的他们身上绕着的白色布带,变成了血红。可他们依旧,傲然前行。 终于,明军的还击开始,弓箭,炮弩不住的朝着敌人的阵地发射。 拼命推着火炮,举着火铳的火器兵在距离对方三十步的时候,点火发射。 砰砰!轰轰! 每时每刻,双方都有人倒下,哀嚎传遍了四野。 在硝烟和漫天的弓箭中,明军的重甲步兵嚎叫着冲入对方的阵地,开始近身厮杀。狭路相逢勇者胜,平坦的旷野之中,敌我双方用的是最简单的作战方法。 拼命! 只不过,面对明军的冲击,元军有意识的后缩。他们两翼开始移动,中军凹陷进去,似乎要把人数少的明军包围起来。 “杀!” 咚咚咚,明军的战鼓依旧高亢。 朱棣缓缓纵马,看着前方将士们倒下,起来,起来,倒下,眼中一片赤红。 “千岁!”大将朱能斩断盔甲上的箭,面容狰狞的嘶吼,“您不能再往前了!” 朱棣面容波澜不惊,看看自己的战旗,大喝道,“继续往前!” “千岁!”朱能大急,“不能再往前了,鞑子从两边包过来了!” 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响起,朱棣抽出腰间的宝剑。 “把本王的大旗,继续超前推!” 战场上,朱棣的战旗就在血泊之中,踩着元军的尸体,缓缓向前。战旗周围,无数的元军蜂涌上来,却被明军如屏障一样的隔开。 眼看主帅的战旗推进,誓要报仇的明军发出惊天的呐喊。 “跟着燕王千岁的战旗!” “大明万胜!” ~~~ 战场的侧翼,蓝玉勒马停住,看着那面继续向前,从容不迫的战旗,脸上也露出几分钦佩。 朱棣,这是要当药引子。他是要用自己当诱饵,让元军十万人迷失心智。从而给他人,创造歼灭元军的机会。 “倒也是条汉子!”蓝玉赞叹一声,“这性子,还真有几分像当年的皇爷!” 朱高煦早就按耐不住,恨不得飞回朱棣身边,大吼道,“蓝帅,咱们继续冲阿,鞑子已经快把我父王给围住了!” “嗨!”蓝玉冷血的笑笑,“名将,就是要被包围的!” 说完,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模糊的地平线。 “老傅,你个老阴比,还他娘的等啥呢?” ~~~ 厮杀声响彻天地,远处模糊的地平线上,一支骑兵在厮杀声中,缓缓行进。 他们没有上马,而是每个人都牵着心爱的战马,因为这样以来可以节省马力。 大明的辽王朱植,牵着战马走在最前方,眸子中全是火热。 “千岁,鞑子的后阵开始动了!” “千岁,鞑子身后的骑兵绕路,朝燕王的后心那边围了过去!” “千岁,鞑子不知道咱们在身后来了!” “千岁,咱们距离鞑子只有十里!” 一条条信息,由探马传到朱植的耳中。 渐渐的他面露惊喜,回头望着骑兵队伍中,没人抬着前行的老将。 傅友德艰难的直起上半身,对一个斥候郑重的问道。 “你确定,鞑子没发现我们?” “末将拿头担保!”斥候大声道,“末将等人都差点摸到鞑子眼皮子底下了,十几万鞑子,只看着对面的燕王还有蓝帅,根本没发现,咱们已经绕到他们身后!” 傅友德咳嗽两声,捂着胸口笑道,“天助大明!”说着,对朱植说道,“千岁,您不是报仇吗?时候到了!” “上马!”朱植大吼一声,麾下辽藩儿郎继续和他同时上马。 “天下只能有一位辽王!”朱植在马上大喊,“那就是,咱们大明的辽王!跟我杀!” ~~~~ “吃掉朱棣,吃掉他!” 北元辽王阿失扎里眼中满是血丝,看着被困住,摇摇欲坠的明军战旗,兴奋的大喊,“汉人就会偷袭,野战他们不堪一击!”说着,对身后继续大吼,“全军,踩也要踩死朱棣!” 王令下达之后,元军的攻击更加猛烈。 朱棣的战马前,满是纵横交错的尸体。擎着大旗的旗手,双手死死的把着旗杆,不让大旗歪倒。而他自己,则是双膝缓缓落在地面上,鲜血不住的从他甲胄的缝隙中喷涌出来。 他眼中的生机越来越少,可口中还在呐喊,“向前!” “向前!”大将朱能带人冲过来,砍死几个扑过来夺旗的元军,从旗手的手里接过战旗,疯狂的挥舞两下,嘶吼道,“向前!” 朱棣依旧在马背上,纵马缓缓前行,他死死的盯着元军的王旗,一脸冷血。 突然,一箭射来,噗嗤一声,他胯下的战马,悲鸣着摔倒。 “王爷!” “千岁!” 卫士们的惊呼声中,朱棣在死人堆里站起来,冷笑着把长刀举高。 “燕藩儿郎,跟着我朱四郎,向前!” “杀鞑子!”三军怒吼。 ~~~~~~ “我看你能挺多久?”阿失扎里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燕王大旗,面露冷笑。 但是一下秒,他的笑容凝固了。 “王爷,不好了,身后冒出来许多明军,都是骑兵!” “王爷,是大明辽王的旗号!” “王爷,是明将傅友德的旗号!” 嗡的一下,阿失扎里的脑子乱了。 明军还有伏兵,明军还有后手? 前边是蓝玉,后边是傅友德,这仗怎么打? 就在此时,轰鸣的马蹄声已经清晰可闻。 傅友德所带的铁岭卫骑兵,在辽王朱植的带领下,利箭一样的冲入毫无防备的元军后心,如入无人之境。 “给辽藩的儿郎们报仇!” 砰的一箭,朱植的铁盔被弓箭射飞,他却视而不见,快速的踢打马腹,冲锋过去,让战马一下撞飞对他瞄准的弓箭手。 ~~~ “王爷,突围吧!” 阿失扎里的爱将拽着他的臂膀,把他拖向战马。 打仗不是人多就行,他麾下的十万军处处遇敌,再和敌人打下去,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溃败。 于此如此,还不如壮士断腕,号令还能控制的部队,脱离战场,向远处撤退。 可是,去哪里呢? 前方是蓝玉朱棣,后方是傅友德。 忽然间,他脑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大明还真是看得起我!” 正翻身上马的时候,一个斥候拼命的打马过来,“王爷,退出黄榆沟的路被堵死了,明军在两侧的山谷中布阵,都是步兵,是傅友德的旗号!” 元军的斥候,传来姗姗来迟的消息,而阿失扎里已经六神无主。 即便是撤出战场,明军还有一手准备,人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仗怎么打? “王爷!” 又是一个斥候狼狈的打马过来,“黄榆沟长城外头,还有明军一部截着咱们的路!” “又是谁?”阿失扎里怒问。 “曹国公李景隆!” 这个名字让阿失扎里一愣,“谁?李景隆?没听说过,传本王的令,全军就从那个李景隆那边突围!” ~~~ 状态不好! 今天是我的生日,早上老妈发信来,大宝儿,今天想吃点啥,妈给你做! 我看着信息,忍着眼泪,回到,“妈,随便吃点吧,不想过了!” 放下手机,我一个人去了卫生间,哭了。 每年我生日这天,老爸会早早的打电话来,大宝子,今天你过生日啦,早上要吃面条和荷包蛋。 有钱没有?没钱老爸给你打几千,晚上带朋友同事出去玩去。 老爸的声音,我再也听不到了。不知不觉,他已经走了四百多天。 前几天我带着妈妈逛超市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幻觉,好像老爸就在我们娘俩身边,和以前一样,看着我们娘俩在超市里挑三拣四,一脸微笑。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爸你看看,这是我的房子,我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了。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我再也听不到爸爸的声音了。 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一切,他却没有享受到任何回报,就那么突然的走了。 我不敢当着母亲的面表露感伤,因为那样她会更加难过。 可是我,真的很想老爸。 老爸,今天我生日。 我多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面条荷包蛋............. 大家有空,多回家看看吧!事业?赚钱?都抵不过一次家宴,莫像我,子欲养而亲不待。 第96章 天才(上) 当啷,手中的榔头无力的落下,砸在冰得结实的冰雪地面上,发出既沉闷又清脆的声响。 阳光下,李景隆喘着粗气毫无国公体面的坐在一大块冰上,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掌上的水泡。 “遭娘瘟的!” 李景隆口中喷着热气,咬牙切齿的怒骂,“刨不动了!” 自从平安带并兵走后,他便开始在驻扎的地方经营阵地。如今他地处的地方,正是兀良哈部后撤的必经之路。李景隆不但要在这里挡住鞑子,而且还要看着营地中,那如山的辎重。 打仗打的就是辎重,平安那边的骑兵轻装上阵,却把后勤扔在了这里,火药粮草药品军械等等。 李景隆这边满打满算就两万六千来人,可以说重任如山。 还好这一处,唯一的高地上是个废弃的,汉唐时的军堡,稍微修葺一下,可以容纳军士居住,储存辎重,并且当成阵地的一部分用以防御。 可关键是,他怎么防御。 他可以预想到,若真鞑子从他这边来,那必然是拼了命的要跳出明军的包围圈。 若不拿下他这块阵地,鞑子跑步远,跑不快,甚至有被拦腰截断一分为二的风险。 “家主!”李家的亲兵头目李老歪,满头大汗的跑来,嘟囔道,“兄弟们都外挖不动了!” 从平安带骑兵走的那一天,李景隆就开始做一件事,刨坑! “孤城不可守,孤阵不可久!” “若想以少对多,守住阵地,切记不可盲目收缩。当依托地势,梯次防守.........” 驻扎在此处的那天,李景隆的脑子里想起他小时候,他爹手把手教他的那些那些兵书来。那兵书早就不知被他扔到哪个旮旯去了,可细细思考这下,那些文字还有画面,却依旧清晰。 毕竟,当年他爹李文忠是拿着棍子逼着他的学的,就算不容融会贯通,但也死记硬背至死不忘。 用他爹的话说,多学点没坏处。 果然,现在用上了。 明军的阵地是一个建在山腰上的孤堡,堡垒延伸下来是长长的斜坡。敌人要来,就要佯攻。骑马是冲不上来的,只有下马步战。 那么若是沿着明军的阵地外围,挖掘出明的暗的,一圈圈的沟渠,里三层外三层,就是兵书上说的梯次防守,而且还能弱化己方的人数劣势,淡化对方的人数优势。 试想一下,北元大军过来,发现明军的阵地外都是密密麻麻的沟渠,他们怎么办? 而且沟渠之中还藏着无数歹毒的机关,什么从粪堆里掏出来的铁钉子,挂了死老鼠的竹刺。沟渠的上方,明军的阵地最高点上,弓箭,火炮,火铳,还瞄着这边。 谁过来谁死! 同时李景隆也谨记当年他爹教的那些东西,粮草辎重等叫亲兵看管起来。没见着敌人的时候,让当兵的吃六成饱。打起来之后,吃八成饱。当主帅的和士卒同甘共苦,金子银子这些玩意,就摆在阵地上,时刻准备犒赏士卒。 这样一来,节省粮食,还让士卒们有盼头。而且人一旦饿,精神就足。主帅若是说用敌人的人头换白面馍,下面的士卒定然嗷嗷叫。 可悲催的是,现在是冬天,冰冻得跟铁似的,一刨一个白点,膀子都脱臼了,也不过只刨出来浅浅的沟,够干屁的! 他们两三万人忙活了这些天,屁都没有。 白天刚挖出来点沟,晚上风一吹,第二天他姥姥的又冻上了! “家主!”见李景隆坐那发呆,李老歪又喊了一句。 李景隆缓缓回神,眨着挂着冰霜的眼睫毛,闷声道,“既然挖不动,那就他娘的别挖了,省点力气吧!”说着,长长的叹气,悲从中来。 “殿下呀,不是臣无能,是臣实在没学过,怎么在冬天打仗阿!我爹教的,都是他当年在江南打仗的兵法。在北面的打仗的兵法,还没等臣开始学,我爹就没了呀!” “爹,你死的太早啦!” 李景隆心中叫苦,“臣说不来,您非要臣来。臣来了又摊上这么个差事,不是臣无能,实在是他.......没法打呀!” 心中想到此处,又把平安恨到要死,“你他娘的仗着跟我爹平辈,是老爷子的义子,就他娘的欺负我是吧!让我在这守,你他娘的怎么不在这守着!你这摆明了要害你李爷爷呀!他娘的,你别让我挺过这关,等我过了这关,我非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不可!” “可是!”李景隆忽然沮丧起来,“若是挡不住鞑子,若是放鞑子走了,我还谈什么前程?只怕顷刻间,就成了淮西勋贵们的笑柄,到时候皇太孙想用我,都不能以用了!” 见李景隆呆呆的,满脸心事,李老歪蹲下,开口劝解道,“家主,您心里别寻思那么多。不就是打仗吗,鞑子给咱一刀,咱给他们三刀的事,当年兄弟们都是这么跟着老主人过来的!” “比这凶险的时候多了去了,有俺们这些人在,就算俺们都死绝了,您也一点汗毛都伤不着!” “对呀!”李老歪的话,让李景隆恍然大悟。 “谁规定必须打胜仗了?鞑子要是铺天盖地的过来,老子这边只有这点人,怎么拦?” “老子只要尽力了,可是没打过,让鞑子冲过去了,也不是什么重罪吧?” “其他人要是说嘴,他娘的他们怎么不直接把鞑子包圆了,一个都别跑过来?” “老子做样子!”李景隆心中一乐,“他娘的打不过和不去打是两码事,老子钉子似的钉在这,站在中军指挥,面子上的事做足。若是真拦不住鞑子,老子也没必要去和鞑子拼命!” “到时候就和皇太孙殿下说,不是臣无能,而是敌人太多。臣血战不退,也拦不住对方。臣是有错,可是友军也有错呀!明知臣就那么点人,还把鞑子往这边赶?”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大乐。 可是下一秒,又沮丧起来。 “他娘的,若是这么和皇太孙说,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大明的军法,什么时候管过这些。给你下的令,你就是死了也得给执行!要么胜,要么死,就这么简单!” 开国的时候,什么什么国公什么什么郡侯,一片片的战死,根子就在这。别管打不打得过,起码你得敢死! 再说了,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自己的理由也好,辩解也好,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会听。 他若是战死在这,没挡住鞑子,他还是雄英。 他要是没死,鞑子也过去了,恐怕等不到他回京城见皇太孙。蓝玉,朱棣,傅友德,平安这些人,就能先扒了他的皮。 那些人,谁管他李景隆的老子是谁,是管他是爷爷是谁? “遭娘瘟的!” 李景隆忽然发狂一样恨恨的大骂起来,李老歪等一众亲兵,一下子退后好几步,不知道他们家主发什么失心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才行?” “老子就这点人手,卡在这么凶险的地方,怎么打?” “有能耐,你们来守,老子带人去冲锋,他娘的老子又不是没带过骑兵!” 李景隆在雪地上大声的咆哮。 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啪唧一声跌在冰面上。 “家主!”亲兵们惊呼一声。 李景隆却动也没动,身上的疼痛仿若不存在一般,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视线中白色的冰面上,一片黄色的冰霜。 第97章 天才(下) “这是.........啥呀?” 李景隆缓缓的站起来,然后又双手揣在袖子里,慢慢的蹲下。盯着斜坡的冰面上,那一片晶莹剔透的黄。他不但眼神发亮,而且还舔了舔冻得全是口子的嘴唇。 李老歪上前,瞅瞅自己的家主,又看看那处黄澄澄的地方,小心的开口,“方才.....方才小的在那尿了一泡。那个......这几天小的心里着急,所以火大!” “尿都冻上了?”李景隆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天太冷,尿的时候冒热气,一落地就成冰!”李老歪说道,“昨儿半夜小的解大手,都要带根棍子!” “嗯,太冷!”李景隆一边沉思,一边开口。 随后,他起身,围着那处黄澄澄的尿冰转了几圈,脑子飞快的运转,开始还原李老歪撒尿的场景。 “他尿的时候一定是面对上坡,背对下坡!”李景隆心中道,“所以尿出来的尿,直接顺着斜坡冻成了一片。” 想着,李景隆伸脚,在尿冰上踩了两下,吱嘎吱嘎的声音传来,尿冰依旧顽强的冻着,丝毫没有碎裂的样子。 “家主?”李老歪和其他亲兵对视一眼,然后大着胆子说道,“您这是........” 李景隆没理他,而是把目光移向了坡顶,他们驻军的营地。那是一处有墙的孤堡,听军中的老兵说,那以前是汉唐的长城。除了那孤堡之外,旁边就是大军的营地。 “鞑子若是来,就要踩着这面斜坡往上冲!” 忽然,李景隆心中一动,大喊道,“快,拿水来!” 嗖的一下,李老歪摘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 李景隆晃荡两下,“水呢?” 李老歪想想,“水囊都冻了!” “给我水!”李景隆大喊道,“拿一桶水来!” 李老歪快速回头转身,对自己的儿子李小歪就是一脚,“日你娘的,你耳朵塞驴毛了?没听家主说拿一桶水来吗?” 李小歪嗖的跑没影了,脚下打滑,霹雳扑棱的在地面上翻滚几下,消失不见。 顷刻之后,他拎着一个木桶,呼哧带喘的跑来。木桶里的水,不住的晃荡着。 李老歪一见,气不打一出来,“日你娘的,那是喂驴的水桶!” “无妨!”李景隆一把推开他,如获至宝的抢过水桶,站在斜坡上。 呼啦一下,一桶带着冰茬的水,全部泼洒在斜坡之上。 然后,李景隆又双后揣在袖子里,慢慢的蹲下,死死的看着斜坡上缓缓流动的液体。 李老歪又瞅瞅他,也揣着袖子,带着其他亲兵蹲在李景隆身旁,看着那处渐渐不再流动的液体。 水,有气无力的流了一会,然后冻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隆轻声道,“谁上去踩踩?” 李老歪回头给了自己儿子一个耳光,“日你娘的,上去!” “哎!”李小歪也不多话,嗖的一下蹿出去。 他的脚刚踩到地面,却因为冲得太猛,整个人跟打出溜滑似的,直接在刚冻好的冰面上出溜下去。 “日你娘的,让你踩,谁他娘的让你滑了,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愣货,一天天就知道吃,干啥啥不行.........” “闭嘴!”李景隆大喝一声,制止了李老歪的破口大骂。 然后,在众亲兵诧异的目光中也快步跑了过去。然后双腿踩着冰面,继续冲着。 嗖! 啪! 李景隆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冰面上。 “家主!”李老歪赶紧带人把李景隆扶起来,“您是要滑冰吗?这点冰太少,您滑不起来。你先歇着,小的带人给你弄条大的冰道出来,那滑着才痛快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李景隆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笑容格外狰狞,“天助我也!”说着,一把推开李老歪,“传本公爷的令,全军烧水!” ~~~ 哗啦!呼啦! 一桶桶水,从孤堡的墙上,从军营的斜坡上被宣泄下来。营地中处处都是火堆,铁桶中堆满了雪。不要烧开,刚融化还带着冰茬的时候,直接由高到低的倒下去。 渐渐的整片斜坡,还有孤堡的城墙,全部覆盖了一层晶莹剔透,像是冰雕的一般。 李景隆就蹲在一处斜坡上,直勾勾的看着士卒们倒水,浇灌他构想的冰雕攻事。 本来老兵和军中的军官们都还有些疑惑,以为曹国公是胡闹。但等斜坡上根本站不住人,谁上来谁滑下去的时候,大伙渐渐的懂了。不用人催促,拼命的烧水,浇灌。 鞑子来打,必然从这个斜坡上来,四周全是滑不溜秋的冰面,他们冲的越快,滑下去也越快。而自己这边,在高处就可以把那些鞑子当成活靶子,狠狠的揍他们。 日头渐渐偏斜,黄昏的余光照射在铸造出来的冰面斜坡上,晶莹剔透美轮美奂。 刹那之间,李景隆竟然有些想哭。 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爹挥舞木棒,往死里揍他,并且口中大骂,你这个蠢材的场景。 “爹!你儿子不是蠢材,是天才!”李景隆心中大喊。 这冰面斜坡,鞑子腿磨没了也爬不上来,就算他们爬上来了,还有上面用冰浇筑的,更滑的孤包城墙。 哗啦,又是一桶水,顺着上面浇灌下来。 “这别叫浇!”李景隆大喊道,“你们这些蠢材,说了这不能浇!” 说着,他跑到那处不许浇灌的斜坡上,对着上面喊道,“都是蠢材,脑子不转弯。这面斜坡,就这条几条道不浇水,不冻冰。鞑子到时候要上来,是不是要走这!” 整片整片的斜坡上,刻意留出了几条只容三两个人并肩走的斜坡通道。 “动脑子想想,打起来之后鞑子都挤在这快。咱们在上面,一条通道那站着几十个火枪兵,谁他娘的上得来,神仙来了也得跪下!” “家主英明!”李老歪在上面赞叹一声,对着那些泼水的人,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火炮呢!”李景隆继续发问,“记住了,实心弹的炮口,给老子对准斜坡下面,鞑子上来的地方。装铁砂那些散弹的火炮,炮口给老子对准这些斜坡!” “还有,那边也摆上,这叫交叉火力!” 李景隆的嘶吼声,充满了力量。 “记住了,一条通道后面,站一个百人火枪队。三十人为一组,一人放枪,其他人装填,就跟平日训练的三段击一样,一刻都不能停。多出来的十个人,给老子准备好扔震天雷!” “还有,水不许断!打的时候,一边打一边倒水,就按老子说的这么倒!”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照,挡住了鞑子,人人升官发财!” “老子是大明曹国公,吐口唾沫都是钉子。打了胜仗,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活着的,老子包下整条秦淮河,让你们快活!” “嘿嘿,没碰过娇滴滴的小女子吧!告诉你们,嫩着呢!一端一哆嗦!” “不但给娘们,缴获的战马皮货,还有鞑子身上值钱的东西,老子分文不要,全给你们!” 第98章 波澜(上) 面对明军的追击,北元也有所调整。骑兵断后,其余军队整合在一起,迅速朝长城外退去。 几日之间,与牧马中原仅有一步之遥的北元军,从猎手变成了猎物。十二万大军,几乎是折损了三四成还多。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在精神上给他们带来的打击。 蓝玉,朱棣,傅友德等这些赫赫有名的名字,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于中原帝国的恐惧。 明军一方,朱棣蓝玉与傅友德汇师。刚一见面,蓝玉这边就被傅友德的老态吓了一跳。 “老哥,你这是?”军帐中,蓝玉看着不断咳嗽,几乎瘦了好几圈,容貌憔悴无力的傅友德,讶然问道,“上回见你,你还好好的?” 傅友德是被亲兵抬入军帐的,随后亲兵退了出去。军帐中,就只有他和蓝玉二人。 “咳!咳!”傅友德捂着嘴,猛烈的咳嗽之后,苦笑两声,“到了有今天没明天的岁数了,身子不成了!”说着,看看蓝玉,“你身子挺好?” 不知怎地,蓝玉自己满身病痛毫不在乎,可看到傅友德浑是病态,却心中酸楚。 “我.........”蓝玉本想说,自己身子也完了,可话到嘴边却咽回去,改口道,“还行吧!凑合活着!” “啥叫凑合!”傅友德虚弱的笑道,“咱们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看着身子强健,可五脏六腑早他妈烂了。你呀,也别逞能,觉得哪里不舒坦,赶紧吃药看郎中!”说着,又咳嗽几声,“我呀,就是一开始不当回事,他娘的结果大劲儿了,现在吃啥药都没用!” 他这番话,让蓝玉心中更加酸楚。 也苦笑着开口,“病这玩意呀,防不住!他不来的时候,你让他来他都不来,怎么祸害自己都不来。可他要来的时候,你就算金刚不坏之身,他也要给你钻出几个窟窿!”说着,也叹口气,“人呀,都他妈是命,不信不行!” “呸!”傅友德笑骂,“你蓝小二也信命?扯蛋!” “以前不信!”蓝玉随意的笑笑,“但现在,信!” 忽然间,军帐中安静下来。但不是那种让人尴尬的安静,而仿佛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静,两人静静的坐着,面带笑容。 许久之后,傅友德又缓缓开口,“前头打仗呢,你不去看看?” “追鞑子这事,让小的们去干吧,这等事若是还要咱爷们教,这兵他们也不用带了,回家带孩子去吧!”蓝玉笑道,“再说有燕王在前头坐镇的,出不了乱子!”说着,又是一笑,“这等战功,咱们看不上,可手下的儿郎们却顶稀罕。况且,他们也历练的差不多,盖独当一面了!” 傅友德想想,忽然有些感慨,“江山辈有人才出!” 蓝玉则是自嘲的笑道,“啥辈有人才出呀?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河滩上,曹!” “哈哈哈!”傅友德大笑,“你蓝玉何时变得这么诙谐?” “最近!”蓝玉微笑回应,心里补足没说出的其他话,“反正都要死了,与其哭天抢地,愁眉苦脸,还不如乐乐呵呵的!” “打完这仗,若我还能多活些日子,就跟殿下请辞,卸了高丽驻军的担子!”傅友德又道,“回老家养老去!” “为啥不在京城养老?”蓝玉诧异的问道。 傅友德看他一眼,“落叶归根阿,死了要埋祖坟!” “他娘的也怪了!”他继续笑骂,“当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哪儿死哪算,棺材都没指望有一口。如今这把岁数了,脑子里整天想着的,还他娘的就是这些老礼!” “要么怎么说老了呢!”蓝玉若有所思的说道,“年轻时候不在乎的,不信的,不想的。到老了的岁数,全是事儿,哪样都放不下!” “你家小子呢?”傅友德喝口茶,继续问。 蓝玉撇嘴,“在老家呢!”说着,顿了顿,“我出来的时候跟他说了,以后别走我的路。我在太孙殿下那求了恩典,让他以后去当个油水多的小官吧!”说到此处,又笑笑,“一辈子吃喝玩乐,也挺好!” 傅友德很是诧异,“小二,既然你已起复了,皇太孙早晚会给你个好前程,恢复爵位官职指日可待,你怎么好像..............?” “什么国公郡侯的,没啥用处!”蓝玉笑道,“累赘!”说到此处,他岔开话题,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开口道,“傅老哥,你家傅让在我军中。” 傅友德一笑,“我早就知道了!他奉旨出来历练,算他的福气!” “你家那小子哪都好,就是让人教得有些太老实了,当兵的人,太老实可不行!”蓝玉开口道,“人太老实就显得笨,笨手笨脚笨嘴笨舌,办啥事都不利索!” “一路上我可没少损他,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抽他!不过你家那小子,还是有两下子,打帽儿山的时候头功。敢打敢杀,好好摔打几年,定是个带兵的好苗子!” 傅友德默默听着,笑道,“能在你手下,受你的提点,是他的造化!”说着,郑重的看着蓝玉,“若是往后几年,他还能在军中,在你手下效力。劳你多教教他,若是他笨,他不听话,就往死里打,打死了不赖你!” “曹!”蓝玉笑道,“你说的好听,打死了还要给你赔儿子,我才不干呢!” 其实,他何尝不想再带带那些未来的大明将领,如今刚崭露头角的新人们。只是他胸口炙热的压抑的痛告诉他,其实他距离傅友德这副模样,也已经不远了。 “蓝帅!蓝帅!” 外头忽然响起大呼小叫的咋呼声,朱高煦直接跳开门帘进来。 “我爹带人把鞑子的后队给吞了...........”说着,他声音忽然停住,看看傅友德,赶紧行礼道,“傅帅!” 傅友德微微低头,“二殿下!” “可别,军中没啥殿下,都是当兵的!”朱高煦挠头,憨厚的一笑。 第99章 波澜(下) “您叫我殿下,回头爹听见了,定然要大嘴巴抽我!” 朱高煦憨厚的笑着,丝毫没有王子皇孙的骄纵和傲气。 “礼不可废!”傅友德坚持说道。 “傅老哥,啥礼呀!你都快那啥的人了,还在乎这些干啥?”蓝玉在边上开口说道,“他娘的,不是我托大。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当年没咱们这些人脑袋别裤腰上卖命,他们这些小的,能落生下来就是王子皇孙?” “你.........嗨!”傅友德叹息摇头,“小二呀,你呀,让我说啥好!”随即苦笑道,“这等话,也就你敢乱说!” 朱高煦笑道,“蓝帅说的是实情,在两位老帅面前,我就是个晚辈!!” “你看!”蓝玉笑道,“这小子多明白事儿!”说着,又道,“你爹把鞑子的队给吞了?” “也不算吞,鞑子带队的万户直接降了!”朱高煦笑道,“我爹全部收入麾下!” 顿时,蓝玉脸上笑容消逝,“全收入你爹麾下?那意思就是,你燕藩的私兵?” “阿!”朱高煦木讷的点头,“对呀,我家的骑兵这一仗都打得差不多了,十成剩了三成。现在正好这些鞑子的骑兵,可以补充进来!” 说着,又道,“当时有人和我爹说,不受降,直接把这些鞑子都坑杀喽!我爹说打仗的时候各为其主没办法,但人家投降了再杀人不是英雄行径。” “多少?”蓝玉追问,“多少鞑子降了?” “一万二!”朱高煦说道,“都是骑兵,人人都带着战马。我爹还说了,等彻底打完了这仗,就可以带着这些人,把他们部族的人都召集起来为我所用..........” “嘿嘿!”蓝玉忽然咧嘴一笑,“你爹还真是好谋划!”说着,目光扫扫朱高煦,“你这孩子呀,够实诚!” “我只跟您实诚!”朱高煦又笑道,“鞑子的后队降了,我爹让手下先锋继续追,如今鞑子那边正拼命往东边跑...........” “嗯?”一直没说话的傅友德突然诧异开口,“东边?为啥往东边赶他们?仗打到现在,还追他们干啥?直接扑上去咬住,然后平保儿的骑兵从侧翼合围就是了,还往东边赶,过了柳根堡,鞑子就窜出去了!” 傅友德说所的柳根堡,正是李景隆驻军的地方。 “东边谁在那边堵着!”蓝玉目光深沉,问道。 “李景隆那小子!”傅友德沉声道。 “嘶!”顿时,蓝玉觉得有些脑仁疼,“怎么把他放那儿了?” “那放哪儿?”傅友德苦笑道,“平保儿给我这传信说,皇太孙让他带着李景隆出兵。他思来想去,带着吧,万一出点事不好交代,再说了那人弄不好是个累赘。不带着吧,有说不过去!” “所以呀,平保儿就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李景隆驻军!生怕他李景隆觉得差事轻松了,还特意出言恫吓一番!” “坏了!”说着,傅友德一拍大腿,“那再这么撵下去,鞑子四处无路,就只能从李景隆那边突围。那小子不是个吃好草料的,到时候怕是要坏事!” “鞑子从撤的时候,就选的是那边!”蓝玉紧紧咬牙,开口道,“鞑子一个万人队投降了,燕王那边沾沾自喜。殊不知,人家鞑子这功夫已经走远了。看似是咱们在追,实则是人家脚底抹油,往死里跑呢!” 傅友德也一脸郑重,琢磨着开口说道,“真要是让这些鞑子蹿出去了,咱们这帮老哥们,可真闹个没脸儿!” 朱高煦看他二人脸色凝重,想了想说道,“两位,我爹说了。就算鞑子跑出去也没事,正好他带着大兵在后面来个犁庭扫穴,沿途见着的部族,直接都给拔了!” 闻言,蓝玉和傅友德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他们就这么安静的坐着,直到朱高煦退出军帐,二人的眼神才多了些交流。 打了一辈子仗,他们都知道,朱高煦口中所说的,燕王带着大军沿途扫荡有多不靠谱。如今寒冬腊月,没等找到敌人呢,自己这边先冻死了。而且战线拉得越长,后勤越是吃力。 再者说来,朝廷也不允许,二十多万大军在一个藩王手里,被他呼来喝去的指挥。 许久之后,蓝玉缓缓开口,“养寇自重?” “燕王没那么糊涂!”傅友德道,“鞑子杀了他那么多人,他的性子定然要斩尽杀绝!” “正是因为他的人死伤惨重,才要养寇!”蓝玉低声道,“若我是燕王,也是如此。”说着,忽然冷笑,“鞑子没威胁了,我手底下人也死绝了,朝廷动我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若是鞑子还在,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小二!”傅友德沉声道,“这等事,不是我等臣子可以随意揣测的!再说........” “老哥!”蓝玉冷笑开口,“换成你我,也是一样!” 傅友德想想,低头不语。他们都是乱世中出来的人,这样的事稍加思索就能明白。 “要想当英雄,先要当枭雄!”蓝玉森然冷笑,“太伟岸光正的大丈夫,当不了好主子。燕王朱棣这些年,除了打仗之外,心思谋略权术纵横也长进不少呀!” “事已至此,那些事咱们管不了,也说不动!”傅友德沉思道,“当务之急,是把鞑子堵住,堵在柳根堡之外,全歼!” “我去收拢兵马!”蓝玉起身道。 “我给平保儿传信!”傅友德说道。 他们俩人,似乎同时忘了,如今的他们都隶属于燕王朱棣麾下指挥。 ~~~~~ “你把本王置于何地?” 朱棣森然盯着眼前,装作随军郎中的道衍和尚姚广孝,怒道,“谁让你跟鞑子的人,私下谈判的?谁给你权力?” 此间帐篷中,只有他们二人,姚广孝面无惧色,依旧是笑。 “千岁,小僧都是为了你,为了燕藩好!”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兀良哈那边说了,只要您别追那么紧,放他们出去,他们愿意献上战马三千,牧奴五千,愿意称臣,受大明册封..........” “你知道我手下死了多少人?”朱棣大怒,一下抓着对方的脖颈,吼道,“不共戴天之仇!” “咳!咳!”姚广孝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说道,“千岁,切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阿!” 朱棣的手,陡然一松。 “咳!咳!”姚广孝咳嗽两声,长长的出气,“千岁,把鞑子都杀尽了,您能得什么好?此战燕藩已元气大伤了,如今你还带着手下的儿郎为先锋,对北元穷追猛打!” “小僧多说一句,假若真的堵住了鞑子,您带人厮杀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死人。死的是不是,还是您手下的人。若那么一来,就算鞑子都死光了,咱们燕藩还能剩下多少人?” “手里没兵,您还算什么塞王?” “你真以为傅友德,蓝玉,平安,李景隆这些人,始终能乖乖听您的!” “王爷,不谋一时,不谋万世。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呀!” ~~~ 这两章又短又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第100 章 最后的风雪(1) “蓝玉,傅友德,平安,李景隆这些人,明面上现在都隶属于千岁您的麾下,听您的指挥。可是暗地里,他们摆明就是您的掣肘。您说东宫那位格局大,却不知那位已在不知不觉之间,给您来了一个根本无法摆脱的阳谋!” “小僧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您手中的家底都打光了,东宫只需要一道圣旨,让这几个人中随意一人掌握辽东都司,控制北平卫堵死,届时千岁您手里还剩什么?” “到时候,恐怕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大丈夫手中不可一日无权,否则根本无立足之地!” 姚光孝一席话,让朱棣面容阴冷。 他缓缓转身,看着帐外,“你说这些本王都知道,可本王心里...........”说着,他揉着自己胳膊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那么多儿郎死了,本王不能给他们报仇也就罢了,还要和鞑子..........我朱四郎,何时成了这样的人?” 说到此处,朱棣脸上满是复杂的苦笑。 男人,谁不愿做个顶天立地,完美无瑕,仿若完人一般的大丈夫大英雄。 可随即年纪渐长,越会发现世间的无奈和无情。 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如何完美,或者说你如何英雄豪气而变得同样的正直起来。这世界,把一切险恶都用伟大的辞藻包裹起来,逼着人捏着鼻子,变得虚伪,变得妥协,变得心口不一。 “千岁!”姚广孝继续说道,“世间如棋局,到底是要做下棋的人,还是被下的人,就在您一念之间!” “放鞑子走?”朱棣想想,冷笑几分,“不过,不能让他们这么走,那不是便宜他们了。起码还要再撂下几万人命,才算是诚意!”说着,皱眉沉思道,“再说,放他们走,蓝玉和傅友德那边...........?” 想到此处,朱棣心中厌烦。 不单是蓝玉还有傅友德,如今晋王也在军中,还有辽王也在。大家伙都是精通行伍的人,放鞑子走的事,若是做得不小心,定然瞒不过这些人。 忽然,帐外冷风吹来。 风落在脖颈上,凉凉的,伸手去摸隐隐有冰爽的水渍。再然后,飘荡的风中,夹杂了指甲片一般大的雪花。 “千岁!”姚广孝笑道,“天助您也!前翻下了几天雪,现在又开始了,大雪天军旅不便。而且鞑子那边,又要冻死无数牛羊,两全其美呀!” 朱棣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没有说话。 另一片军营中,蓝玉看着纷纷落下的雪花也没有说话。 在北地杀了半辈子的他知道,这和前几日的雪根本不同。前几日不过是下雪,而现在却是暴风雪的征兆。这个天,打不了仗,风雪会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寸步难行。 暴风雪就像是沿海的台风,呼啸着席卷并且吞噬一切。 另一座军帐里,傅友德也阴沉着脸,看着突然飘零的风雪。 暴风雪一来,平安的骑兵就危险了。若是不能在暴风雪之前找到可以驻地,再强大的兵马也抵不住暴风雪的肆虐。 “找到平保儿!”傅友德轻声对边上的亲卫说道,“让他先歇歇吧,有事也要等暴风雪停了再说!” ~~~~ “粮食,还能吃十五天左右。” “水,不缺,满山都是雪!” “牲口草料和豆饼之类的,得省着点了!” “还有就是缺柴火!今日兄弟们走出去很远,都没找到什么柴。” 苍老破败的柳根堡中,李老歪蹲在火堆旁,对着一边全身都蜷缩在裘皮里,恨不得扎在火堆里还嫌冷的李景隆报账。 大雪突然而至,这就意味着明军的后勤线要暂停供应。不停也没办法,这样的天在旷野中赶路,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后者,裹着厚厚的裘皮,浑身跟寒风中的鹌鹑一样抖动。 “咯咯咯咯咯!”细细听听,能听到他牙齿上下敲打的声音。 堡外,寒风呼啸,大片的雪花跟棉花絮似的落下,没一会视线中就全变成了雪白。光是白还不算,那几乎能把人卷走的狂风才最要命,别说军中柴火不够,就算柴火够,这种天气下也点不燃。 “日他娘,这什么天?” “冷阿!冷阿!” “头,还他娘的有柴火没有,点几堆,让弟兄们暖暖手阿,爪子都冻掉拉!” “日他娘的,当官的躲着烤火,咱们兄弟连口热乎水都没有!” 靠着半塌的墙根,李景隆能听清寒风中,士卒们的抱怨声。 火光,照亮了他削瘦的,满是胡渣的脸。 “柴火不够用是大事,做饭烧水取暖都要火!”李景隆把手从裘皮中掏出来,贪婪的在飘动的火苗上烤着,“既然外边找不着了,就要省着点。从今日开始,柴炭都要仔细留着用,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支取烤火!” 说到此处,他目光斜斜的看着其他众将,“你们呢?” 旁人赶紧道,“全凭镇台做主!” “不是凭我做主,而是在艰难的时候,咱们要和士卒们同甘共苦!”说着,李景隆又看看李老歪,“牲口吃的草料豆饼也不够了吧?既然这样,也没必要留着那么多牲口了,挑些老弱的现在杀了!” “现在?”李老歪疑问道,“这黑天下火的!” “杀了,正好用这火堆上的火,煮成肉汤,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外边,是鬼哭狼嚎一样的风声,这鬼天气若是不吃口热乎的,只怕今晚上真的会有人挺不过去。 “哎!”李景隆又问道,“你们说,咱们这边不好受,鞑子那边就好受了?他们就不用柴火?” 众将没人说话,李老歪开口道,“家主有所不知,鞑子比咱们会看天,他们军中多有上了岁数专门看天色的老兵,看出来要下雪,早就带着鞑子躲起来了!” “他们的帐篷比咱们的厚,也比咱们的好。至于您说的柴火吗,他们烧的不是柴!是晒干的牛粪!” “鞑子出兵打仗,就他娘的跟搬家似的!反正马多,拉着大车捆着帐篷,带着锅碗瓢盆,赶着牲口.......” “他娘的,他们是把打仗当成了过日子!” 说着,李景隆站起身,一把将身上的裘皮,甩到身边亲兵的怀里,“跟老子巡营去!” 吱嘎一声,费力的搬开堵风的大门,刚起身的李景隆差点被吹了一个跟头。 他有些狼狈的站住,任凭风雪中,沙子一般粗粝的雪花打在脸上,出门而去。 李老歪在身后,看看走入风雪的李景隆,忽然叹息道,“当年,老家主也是这样!” ~~~ 第101章 最后的风雪(2) 风暴稍停,明军的营地之中,数不清多少浑身挂着冰霜的士卒,一群群的紧紧依偎在一起,咬着牙抵御北方噬人的寒冷。 忽然,风中飘过一次冒着热气的香味。短暂的错愕之后,士卒们开始嘈杂的喧闹。 “别动,每人都有!” 军官们的喝声,不约而同的传来。 但士卒们并未有所收敛,反而更加的鼓噪起来。黑色的夜色中,仅有的几许光亮下,火头兵们抬着一桶桶滚热的热汤,从主帅的中军那边出来。 军中的肉汤其实压根不是汤,就是剁碎的肉在水里煮了,多加盐而已,有时候连血沫子都撇,带着一股腥味。但此时在这些被风雪折磨得快疯的士卒们眼中,却仿若至宝。 “都他娘的别动,人人都有,保准一人一大碗连肉带汤的热乎吃食!”军中的校尉,站在风中扯着嗓子大喊,“曹国公为了给大伙吃口热乎的,下令直接杀了二十多头骡马,他老人家可一块好肉都没藏着,全给弟兄们下锅了!” 这时,前边的火头兵开始发汤。 士卒们无心听军官啰嗦,蜂拥的挤上前来。而远处那些不明所以的士卒们,也跟着凑热闹一般过来。眼看,两万多人的营地,马上就要乱套。 军营里就怕这个,尤其是晚上,一个处理不好,好事也能变成坏事。当兵的都快冻傻了,他可不管你是什么国公,说炸营地就炸营。 “既要爱兵如子,但也要杀人不眨眼!” 看着蜂拥而来的士卒们,李景隆脑中忽然响起当年他爹教给他的话。 “传令,肃静!” 李景隆话音刚落,身边百十个亲兵张大喉咙在风雪中呐喊,“镇台令,全军苏静,有大声喧哗,擅自脱离营帐者,斩!” “斩!” “斩!” “斩!” 数十个斩字落下,军营之中微微沉寂下来。火光,让他们看清了他们的主帅李景隆,带着亲兵站在前头。亲兵的手里,都是雪亮的长刀。 军纪还有军法,暂时战胜了他们头脑中对热乎汤水的渴望,让他们安静下来。 但也有愣头青一般的人物,不管不顾的开始抢夺。 “遭娘瘟的谁让抢的?”有火头兵大骂。 “直娘贼,冻了一整天就一碗热汤,日你娘的是不是你们这些伙夫,私藏了!”几个愣头青喝了肉汤之后有劲了,直接开始动手抢起来。 “镇台下令一人就这么多,谁敢藏!” “呸!当官的都生儿子没屁眼,他们吃饱喝足冻不着,爷们在这风里,几把都掉啦!!” 耳听那边的喧哗,李景隆脸上肌肉颤抖几下。 “抓起来,杀了!” 李老歪答应一声,拉着自己儿子李小歪,带着亲兵们直接扑过去,那些还抢肉汤的愣头青们,刷刷两下之后,脑袋搬家。 “大帅令!”李老歪狰狞道,“不守规的,这就是下场!” 刚喷出来的血,马上就冻凝固了,变成暗红色。那些鼓噪的士卒们,见闹得凶的当场被砍头,顿时纷纷后退,不再围着发汤的火头兵喧哗。 “镇台爱兵如子给你们弄了肉汤,你们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要聒噪炸营,是何居心?”李老歪继续喊道,“再有喧哗者,一律斩首!” 李景隆按着腰刀,缓缓走到事发地。 “带兵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如何管这些大头兵们!” 脑中回想着这些,李景隆的脸色越发阴沉,他身后除了他自己的亲兵之外,火器营那边还有数百火枪兵,端着火枪跟在他身后。 现在他手下的军心,是个临界点。 平安把他们这两万人多人丢在这,忙活了这些人不但没看到鞑子,反而看到了白毛暴风雪。人都快冻死了,又缺少柴火,是个人心里就有气。而这么多人的气,聚合起来就是火药桶。 “人头传到后边去,每队的都要看!”李景隆大声道,“执法队开始巡营,有呱噪的,有挑拨离间的,一律就地处决!”说着,看看风雪之中的士卒们,走到热汤桶前,把木勺子上的血迹擦去,盛出一碗热汤递过去,“下一个!” 一个士卒缓缓上前,小心的从李景隆手里接过热汤。在这个小兵看来,曹国公是何等人物,高高在上,平日他根本凑不到跟前。 “喝点热乎的才好睡觉!”李景隆和言语色的说道,“慢点喝,别烫着了!” 有一位士卒上前,李景隆给他打满,依旧和颜悦色,“这几日委屈兄弟们了,等打完了仗,看我老李的安排!” 渐渐的士卒们在几口锅前排成长龙,有胆子大的士兵对李景隆问道,“公爷,您老说话还算不算,您可说了打完了仗,秦淮河带咱们走一趟!” “揍性!”李景隆笑骂道,“那也要打了胜仗才带你们去!”说着,坏笑起来,“带你们去不是事,就怕你小子让人家三两下夹出来了,到时候丢的可是咱们全军的人!” 说着,他一个堂堂国公,居然捏着嗓子学着戏文里小姐一般的强调,“哎呀,那些跟鞑子厮杀过的汉子,拦着生龙活虎,谁知却是银样腊枪头,就那么几下,软哒哒!” “啊哈哈哈!”周围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刚才喊话那汉子,被笑得急赤白脸。 “公爷,恁埋汰俺!” “你小子放一万个心,只要打胜仗,老子定然带你们快活!”李景隆继续打汤,“不过打仗前,这难熬的日子,要咱们兄弟们一块熬过去!” “军中柴火不多了,从现在起,所有柴火都用来给兄弟烧水做饭,从我往下,任何军官不得随意支取,更不能随意烤火!” “从我往下,吃的用的和大家伙一样!” “军中的草料豆饼也不多了,那些牲口每日杀一些,专门给兄弟们熬热汤!” “咱们出来就是打仗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有劲儿往一处使,才能打胜鞑子!” “估摸着,风雪停,鞑子也该上来了。”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到时候谁怂,砍谁的脑袋!” 李景隆一边说着,一边给排队过来的士卒分发肉汤。 忽然,他看见面前过来,一个年轻的士卒,年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便张口问道,“你是哪个营的?怎么这么小就来当兵了?” 年轻的士卒有些胆怯,抱着饭碗,“俺是步军的,俺家是军户,俺哥战死了,俺要顶上!” 李景隆放下勺子,“叫啥?” “李大旺!”年轻士卒回道。 “哎,还是本家!”李景隆大笑,看着对方身上被风雪摧残的战袄,“你哥在哪里战死的?你爹呢?” “爹先战死的,在大同。哥后战死的,在高丽!” 顿时,李景隆心里一酸,“家里其他人呢?” “还有嫂子和侄儿!”李大旺腼腆的一笑,“娘早死了,爹拉扯俺和俺哥,打仗得了赏钱和田地,给俺哥娶了媳妇,生了娃。到了俺这,必须要补丁,不然田地就留不住了!” 李景隆听得意外,他手下的兵有一部分是平安留下的,大多是京营的兵马,就算家里人战死了,也不可能把田地收回去的。 “你是哪人??”李景隆又问。 “俺是山东银!”李大旺说道。 顿时,李景隆明白了。这少年军卒,是外地人充入京营的军户,也有可能是罪民军户,或者是家里犯罪充军。这样的军户,在军中比传统那些世代打仗的军户之家,低了许多。 此时的大明,虽有几分高薪养军的味道,但许多充军的军户之家,日子过的都不好。 “大旺,好名字!”李景隆给对方的碗里,装满了骨头和热汤,“多吃些,吃了有劲杀鞑子!”说着,他继续笑问,“大旺呀,打了胜仗得了赏钱,想干啥?” 李大旺把冻僵的手放在汤碗上暖和,憨厚的笑道,“带回家,给俺嫂子!” 李景隆笑道,“长嫂如母,理当如此!” 忽然,李大旺有些羞涩,“俺跟着百户从老家出来的时候,俺嫂子说了,等俺回去过日子呢!”说着,低头,小口的喝着热汤,眼神中满是向往,“俺嫂子说了,俺回去之后过日子,侄儿就是儿子,家也还是家哩。家里的地,没人收回去,俺还是个勤快人,不打她不骂她.......” 他的声音,顺着风传出好远。 这一次,没人笑话他。 李景隆看看本家少年,开口道,“从今天起,你给我当亲兵。等你回家的时候,老子给你送一份大礼!” “阿?”大旺木讷的抬头,不明所以。 102 最后的风雪(3) 暴风雪停了,天空出现一抹久违的湛蓝,落在雪地上的光线,却刺得人睁不开眼。 因为是地处高处,明军依托柳根堡斜线建立的基地,那整片整片被水浇筑的冰面上,只是浅浅的覆盖着一层雪花,微风一过,一片耀眼的晶莹。 但在山脚下的远处和远方,却到处都是齐腰深的雪。 吱嘎吱嘎,齐腰的雪中,一队明军士卒艰难的行进着。雪看似结实,其实只有上面是硬壳,一脚下去人马上就陷进去。他们彼此之间都用绳索连接着,用来防备有伙计一不小心,倒在雪地里。 在绳索的另一头,还有几座像雪橇一样可以滑行的爬犁,那上面是他们费尽周折才寻来的木柴。 暴风雪停后,明军以小队的形势出去找柴。这支队伍是幸运的,他们在十里外找到了一片树林,那片树林中的木头,似乎够他们两万多人的大军,烧上几天。 但军中有很多兄弟是不幸的,他们没有等到柴火找来的这一刻,他们已经冻死了。 呼哧,呼哧。 李小歪喷着雾气,把头上的铁盔抬高些,看了眼身边,一边咬牙前行,一边跟纤夫似的,拽着肩膀上绳索的李大旺。 “大旺,累............累累累,累不累!?”李小歪问道。 他一直很少说话,甚至在他的老子大骂抽他的时候他也不说话,只是会憨厚的笑。原因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在于他是个结巴。 小时候,周围人总是因为这个嘲笑他。他也总是自卑的不开口,用笑容代替语言。 但自从认识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大旺之后,不知怎地,他有种格外想和对方说话的欲望。 “咋不累呢!”李大旺也喘着粗气笑道,“等回了营,俺直接扎帐篷里,趟他一个时辰!”嘴上如此说,但他还是欣喜的看着身后,他和他的袍泽们拽着的木柴。 雪地上,人不能走,一踩一个窟窿。 但是雪橇却可以,上面的柴火是他们心中的希望。有了柴,他们就有热乎东西吃。 “回..........去.......吃吃吃吃......吃啥?”李小歪又开始追问,因为结巴他说话时,脸上的肌肉都挤压在一起,似乎有些狰狞。 “吃啥?”李大旺吧唧下嘴,然后咧嘴一笑,“俺想吃嫂子做的煎饼,煎饼里卷上葱白,还有猪头肉,要是再来上一碗糁。嗨嗨,小味儿没有治咧,要血命!” 李小歪是出生在京师的南方人,根本没听说过这些北方吃食,顿时有些傻眼。不过见自己刚认识的好兄弟,一脸陶醉的样子,想必定然是很好吃的东西。 于是拍拍大旺的肩膀,“我.....我我我我...........” 他磕磕巴巴的说半天说不出来,李大旺一笑,“小歪哥,打完仗得了赏钱,跟俺家里去,俺让嫂子给咱们做!” “hhhhh...........好!”李小歪用力的开口,“我..........偷........我地的.......好酒!” “中!”李大旺大笑。 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了。 因为他视线中,齐腰的积雪竟然开始隐隐震动起来。 紧接着他们的后方传来惊慌失措的呐喊还有尖叫,“鞑子来了!” 几乎是同时,李小歪和李大旺同时回头,在他们身后,他们从雪地中开辟出来的那条路线上,数不清多少鞑子,沿着他们的道路,疯狂的追击过来。 他们的眼睛,露出浓浓的恐惧。 因为他们清楚的看到,有的鞑子不是在雪地里走,而是在雪地上飞,他们嗖嗖的,好像会戏法一样,眨眼之间就冲到弟兄们面前,然后手起刀落。 “快跑!”关键时刻,李大旺分离的推了李小歪一把。 “你你你你你............!”李小歪说不出话,李大旺却直接抽出了腰刀。 “走!快走!”李大旺不由分说,拉着李小歪,在齐腰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阵地那边走去。 他们身后,一队袍泽已经被鞑子围住,大声道喊着,“快走!” 轰隆一声,李小歪脚下一空,他踩到的的雪面之下,是一个大窟窿,一瞬间他和李大旺两人同时栽了下去。 等他们再挣扎着站起来,鞑子已经到了跟前。 “pppppppppp.........跑!”李小歪已经结巴得说不出话。 他爹虽然是李景隆的亲兵头目,可他却是第一次跟着大军出征。平日他主要的任务,就是伺候好主子,李景隆。 而李大旺这个军户家的孩子,却一句话也没有,原本憨厚的目光瞬间变成狼崽子一样,快速的看看左右,忽然一刀砍断拉柴火的绳索,然后把李小歪放到了雪橇上。 “干......................啥?” 李大旺没说话,而是在雪地中推着载着李小歪的雪橇疯跑。 说是跑,不如说是在雪里爬。他双臂用力的一推,爬犁滑出去好远,然后他整个人因为用力太过而扑在雪里,然后他又从雪里钻出来,再向前用身体扑出去的力量,推着爬犁。 “大........旺.............”李小歪结巴着哭喊。 “别哭,喊人,喊人!”李大旺一张口,一团雪呛进了他的嗓子里。 “来............来来来..........人呐!” “哒哒哒............鞑子来啦!” 李小歪在爬犁上,奋力的呐喊。 突然,他面露惊喜,因为他看到了自己人从阵地上冲了下来。 但下一秒,他也感觉到了绝望,因为鞑子的追兵,就距离他们一步之遥。 “跑!”李大旺呼吼一声,最后的用尽全力,推着爬犁滑远。 然后,在雪地里钻出来,抽刀回身。 “日你血哥儿!”一声怒骂,连人带雪并且夹杂着刀光,把两个鞑子追兵拽到了雪地中,再也看不见。 “大旺!”平生第一次,李小歪没有结巴。 他双眼通红的从爬犁上下来,但刚要动,却被从阵地上来的自己人,大手拉住。 “日你娘的,先走,老子断后!”李老歪左手军弩,右手长刀,面色狰狞。 远处的鞑子追兵,不敢上前。 “爹...........大.............” 李小歪还在呐喊,却被李家其他亲兵拽着胳膊,拖行上去。 “大旺!”小歪回头,对着雪地哭喊。 103 最后的风雪(4) 天空依旧湛蓝,阳光依旧刺眼。 比阳光还刺眼的是,视线中雪地上的一处处红,还有栽倒在雪地中的尸体。 李景隆站在柳根堡的高处,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些移动着的黑压压的黑点。 “鞑子应该是从北面过来的,下面的应是先锋部队。”他的副手,江阴后吴高在边上郑重说道,“刚下了暴风雪,估摸着周围能走的道儿都被堵死了,现在鞑子数倍于我军。而我们的援军,定然会因为大雪耽搁。镇台,这仗怎么打?” “曹!”闻言,李景隆轻蔑的一笑,“那还有啥说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呗!”说着,又笑道,“告诉兄弟们,来客了,招呼着。”随即,又一指山下,“咱们不急,急的是他们。” 说完,转身朝着军阵走去,边走边道,“让兄弟们检查好吃饭的家伙,火枪,火绳,弹丸火药,弓弩石头,火炮大刀,半点都不能马虎!” “是!”身后的将领答道。 “让弟兄们按事先预先的站到各自的地方,传本公的命令下去,一人退杀一伍,一伍退去杀一百户,一个百户退了,杀千户!”李景隆的话杀气腾腾,“军法无情,施行连坐!” 一个人胆怯退了,杀他所在的小队所有人。 一个小队退了,杀一百人。 一个百人单位退了,杀千人。 ~~~ 李景隆刚转过一个夹角,就见李老歪劈头盖脸的抽着他那一项听话的儿子。 “日你娘的!”李老歪的大手,重重的在儿子的胳膊后背上落下。 李小歪对父亲的大手置若罔闻,反而对着山下,有明军尸体的地方挣扎着,似乎要冲到那边。 “咋回事?”李景隆斜眼道。 李老歪干笑两声,“没...家主,这小畜生不听话,我修理几下!” “大.......旺!大.........旺!”李小歪则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另一个亲兵贴着李景隆的耳朵说了几句,后者顿时拉下脸。 “你他娘的也是!”李景隆对李老歪骂道,“顺手的事,就不能拉扯那孩子一把?眼看他就那么没了?” 李老歪赶紧解释道,“不是小的不救,小的跑下去的时候,李大旺已经扑着两个鞑子,倒在雪壳子里头了。小的估摸着他是凶多吉少,再说了鞑子追兵又近,小的.........” “行了行了行了!”李景隆不耐烦的打断他,又看看一直抽泣的李小歪,“别让他哭了,乱了军心,家法军法都饶不了你们!” 虽说在外人看来,李老歪等这样改姓李的李家家丁私兵,其实多少有些家奴的味道。可在李景隆这样的将门勋贵子弟心中,这样的家丁和他的家人,根本没身分别。 而且,这样的人,才是最让人放心,可以拼死救你,绝不会背叛的人。 ~~~ “爹!爹!” “日你娘的,别嚎了!” 李老歪面对儿子的哽咽哭诉,直接对着脸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下,李小歪不在尿唧了,李老歪心里也心疼得不行。 他打了一辈子仗,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当成宝贝一样。这些年除了骂几句之外,根本没舍得这么打过。 这回跟着李景隆出兵,他本不想带着儿子来。可是转念一想,儿子大了,若不能跟着家主出兵放马,将来在府里只怕要沦落成普通家丁奴仆了。 本来这孩子就因为结巴,在府里不招人待见总是被欺负,若真是半点军功都没有,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行了,眼泪嚎子收起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李老歪安慰儿子一句,“大旺命不好,你要是想着他,回头多烧些纸钱就是了!” 李小歪低着头默默啜泣,没有出声。 他脑子里满是刚才,李大旺在雪地中奋不顾身的推着他前行的场景。若不是李大旺,他恐怕早就被鞑子杀了。若不是因为他,李大旺说不定还能逃回来。 长这么大,大旺是他唯一的朋友,也是第一个朋友。 突然,啜泣的李小歪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阵地脚下,刚才他爹把他拉回来的那块雪地。 雪地中一个身影,艰难的爬行着,身影的背后,几个鞑子也从雪地里起身,狰狞的,蹒跚的追了过去。 “哎,下边有活的!他娘的,是咱们的人!” 边上,已有士卒呐喊起来。 刚转身的李老歪回头,刹那间肝胆欲裂。他的儿子,嗖的一下从阵地上滑了下去。 嗖嗖! 沿着冰面的斜坡,李小歪跟飞一样迅速的滑到山脚下,在雪地上滚了许久,才翻身站起来。 “大旺!” 再一次,他没有结巴,抽出刀子,瞪着眼,嗷嗷嚎叫着奔着几个鞑子杀去。 几个鞑子刚追上在雪地上艰难爬行的明军,手中的弯刀对准了明军的后心。 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呐喊,紧接着呼的一下,一把短斧迎面飞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冻久了,身体都僵了。 砰的一下,那鞑子仰面栽倒。 与此同时,另一面李小歪不要命的冲过来,手里的刀直接撞在了鞑子的腰腹之中。 轰,两人同时栽倒在雪地里,纠缠的翻滚着。 最后一个鞑子,恼怒的捡起雪地上的刀,一把拽住压在自己同伴身上,死命的搅动着手里长刀的李小歪,同时手里的刀,已经对准了他的脖颈。 “啊!”突然之间,这鞑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李大旺跟狼一样,一口咬在了那鞑子的下身,拼命的摇头撕扯,然后把他拽倒在雪地里,骑了上去。 “啊!” 鞑子又是一声惊恐的呐喊,李大旺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如狼一样吞食着他的血肉。 李小歪气力不支,被鞑子反身按在地上,手中的长刀插在敌人的腰腹中抽不出来。 敌人的大手,死死的扼着他的脖子,让他双眼翻白,不能呼吸。 “呼!呼!”敌人的手越发用力,眼神越发凶残。 似乎,李小歪都听到了自己脖骨碎裂的声音。 他双手徒劳的掰着对方的手臂,双脚不住的踢腾。 忽然,噗嗤一声,那鞑子的动作僵住。 噗嗤,噗嗤,噗嗤! 鲜血一道道的喷涌出来,鞑子的身子栽倒,李大旺那张憨厚的脸,出现在李小歪的视线中。 “你来干啥?”李大旺责备道。 “救救救救.........” 李大旺看了眼身后,许多鞑子追了上来,一把拉起李小歪,“快走!” ~~ 吱嘎吱嘎,鞑子踩着冰雪在追。 李大旺扯着李小歪的手,疯狂的超前跑。 扑通,脚下打滑,李小歪直接一个狗吃屎。 李大旺不等对方爬起来,一咬牙,“起!” 跟扛大包似的,直接把对方抗在肩膀上,顺着明军阵地,预留的通道颤颤巍巍的朝上爬。 扑通,李大旺脚软,两人同时摔倒。 与此同时,嗖的一箭射来,李大旺啊一声惨叫。 原来一支箭,直接射在他的小腿上,箭簇穿过他没有任何防备的小腿,入肉三分。 “我下去!” 李老歪身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看和小歪长大的李家亲兵,吼叫着抽刀要下去接应。 下一秒,却被李老歪死死的拉住。 “老歪,你不要儿子啦?”那亲兵怒道。 “兄弟!”李老歪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儿子,咱不能看一辈子!是龙还是虫,就看这一回了!” ~~~ 就在他们摔倒的瞬间,追来鞑子更近了,似乎因为顾及高处的明军,他们站在原地,远远的对着李小歪和大旺那边放箭。 就在大旺中间的霎那,李小歪一下用脊背挡住了敌人的弓箭。 当当当,金铁交加之声。 因为心疼儿子,因为是李家的家丁,李小歪棉衣里套着上好的鱼鳞片铁甲,鞑子的弓箭根本破不来。 “走!” 李小歪用脊背当作盾牌,扯着大旺的脖子,沿着通道,手脚并用的爬着。 他们头上,这面阵地中,因为没有李老歪的命令,所有明军都在咬牙看着,心急如火。 而元军渐渐的失去耐性,几个悍勇的鞑子叼着刀子,顺着李小歪的足迹,就追了上来。 刺啦刺啦,李小歪感觉,在斜坡上站不住了,有些向下打滑。 “兄弟,放下俺,你自己走!”李大旺大喊。 “不不不不.............” “小心!”李大旺一把推开李小歪,顺便摘下对方腰上的短斧,呼的一声扔出去。 砰,追来的鞑子无处可躲,惨叫滑落。 “好!”上方,传来明军将士的呐喊。 可就在此时,已经有鞑子上来,抓住李大旺的脚踝。 “死!”斜坡上的李小歪,转身一刀,插进鞑子的腔子中。 “放箭!”上面的李老歪终于下令了,明军的弓箭让山脚的元军稍稍褪去。 斜坡上,李小歪李大旺两人,艰难的站起来,相互扶持着,继续爬行。 ~~ “好样的!是爷们!” 刚爬回阵地,李小歪就被叔辈们大呼小叫的搂在怀里,他的头发瞬间被人弄得纷乱。 “小歪,给你爹长脸了!” “大旺,好样的,有种!” 军中,杀敌能换来同袍的尊敬。 但是舍身救兄弟,能换来永远的爱戴。 他们小哥俩,刚才就在大伙的眼皮子底下,教了大家,什么叫兄弟。 “日你娘的.......”李老歪看着儿子,骂了一声,背过脸,“日你娘!” 而李小歪和李大旺,则是瘫坐在一边,两人咧嘴,相视一笑。 “鞑子来啦!” “准备!” 104 开始(1) 军官们在人群中游走着,大声鼓舞士气,“鞑子越多咱们的战功越多,曹国公都说了,打了胜仗带咱们去秦淮河上快活。你们这帮小婢养的,让你们见识见识啥是嫩出水的娘们!” 阵地中,发出些许笑声,但士卒们依旧是紧张得不住手心冒汗。 明军的人太少了,而鞑子却数倍于己。 “一会鞑子上来的时候,各部稳住,没有命令不得放箭开炮!”李景隆就站在曹国公的战旗之下,冷脸对身边众将吼道,“记住,等鞑子爬坡挤在压块的时候,再给老子狠狠的打!” “喏!”众将轰然答应,各自前去督战。 李景隆又一把拉住江阴侯吴高,小声道,“兄弟,此战非同小可,你要亲自在火器营中指挥督战,必要时你还要亲冒箭矢志,冲杀在前!”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手下的火器兵有着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那就是这支未来的大明皇家禁卫军的火枪兵们,其中有一半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倘若麾下都是京营的百战老兵,李景隆自然不会如此说。 吴高郑重点头,“公爷放心!” “哎!”李景隆依旧拉着对方的手,似乎有些嗔怪的说道,“你我兄弟之间,哪有什么公爷侯爷的说法。我比你痴长几岁,等打完仗,咱们白酒叙兄弟之谊,你这个兄弟,我李景隆认了!” 吴高保拳拱手,“全凭兄长安排!”说完,转身带着亲兵直接站到了斜坡上的胸墙之后。 “他娘的,冷静冷静!” 大旗猎猎作响,李景隆不住的在脑中寻思着,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想了好几遍,该做的都做了,可心里还是跳个不停,很是慌张。 “别他娘慌!” 李景隆的右手狠狠掐了左手一下,忽然想起他爹当年的教导来。男子汉大丈夫,每逢大事要镇静。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沉得住气。 呼!呼! 他深吸两口气,带着亲卫开始在阵地之中游走,并且目光始终看着在远处地面上集合的北元军。 北元军,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好似乌云。他们身上也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痛苦,想必他们,这时候最想做的事,就是马上回家,然后躺进温暖的毡房中,好好睡上一觉。 忽然,北元的军阵之中,几骑骑兵簇拥着一个穿着华贵甲胄的青年,来到明军阵地之前的平缓地势处。 “上面可是大明曹国公李景隆?”那青年朗声道,“我是兀良哈部辽王之子塔宾帖木儿,曹国公可愿露面,和我一叙?” 他的声音朗朗传到明军阵地中,也传到李景隆的耳朵中。 “小杂碎,胆不小,就这么直接来叫阵!”李景隆冷笑道。 他身旁,李老歪伸出大拇指在舌头上舔舔,然后眯着眼睛对准了阵地脚下的敌人。 “家主,咱们现在是顺丰,要不然小的怼他一箭?”李老歪说道,“要是运气好,直接射死他狗日的!” 李景隆想想,摇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说又不一定能一箭必中,先且看他有什么话说!”说着,朝下面喊道,“李某在此,有话快说!” 下面的塔宾帖木儿在马上拱手,大笑道,“好叫曹国公得知,兀良哈和大明已经握手言和,休战罢兵。我等现在只求回家,久闻国公仁厚,何不放开一条路给我们走,兀良哈部感激不尽!” “放屁!”李景隆骂道,“谁跟你们免战罢兵?杀了我们这多人,打不过我们你们就想溜,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多说无益,要想过去,除非踩着李某的尸体!” “真是罢兵了!”塔宾帖木儿大声道,“我父辽王已和大明燕王说好,从此以后兀良哈听从大明调遣,愿意内附大明。”说着,继续大声道,“燕王也同意了,放了一条路了给我们。不然的话,我军早就强攻了,何以我还在这和您说这么多!” 顿时,明军阵地中气氛有些骚动,许多士卒都在私下开始议论。 “放你娘的屁!”李景隆继续大骂道,“撒谎都脸红,你们是二皮脸呀!燕王何许人,他能说这样的话?”说着,又道,“跟爷爷玩这些小心眼你还差点,论说瞎话,爷是你们祖宗!” 说着,突然又大声喊道,“口说无凭,若有明证,可拿上来给你家李爷看!” “久闻曹国公是世家子弟,没想到居然这么粗鄙!”塔宾帖木儿在下面大声笑道,“我手中自然有双方罢战的契约,您若是不信,可以下来看!” 他说这话本有几分取笑李景隆的意思,笑对方胆小如鼠。 岂料,上面李景隆沉默片刻之后,竟然回道,“好啊,你等我!” “家主,小心有诈!”李老歪等人急忙劝道,“鞑子阴险!” 李景隆斜眼骂道,“老子就没打算下去!”说着,单手拖着下巴想了想,小声道,“去,告诉上边的炮兵,瞄准了怼他一家伙!” “您刚才不是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咣,李景隆给了李老歪一脚,骂道,“他都不上来,算什么使,快去。瞄准些,争取一炮把下面那小子打回他娘胎里去!” “喏!”李老歪嗖嗖的小跑上去。 ~ “你们等着,本公马上就下来!” 阵地中,李景隆还在装模做样的喊着。 远处平地上,战马有些不安的踱步,塔宾帖木儿狐疑的注视前方,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同时又缓缓的纵马,身子不住的摆动。为的就是,不让明军的暗箭盯上。 突然,心中一股难以描述的心悸和恐慌突然而至。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 律律,战马在瞬间惊恐,前蹄软倒。 马背上,塔宾帖木儿措手不及,直接被甩了出去。 但在他身体还未落地的瞬间,他看见了弹丸砸在冰面上,冰茬四射。而又反弹起来的弹丸,呼的一下从他的侍从队伍中掠过。 咚,不是他身体落地的声音。 而是那几个被炮弹掠过的侍卫们,他们的头颅竟然在同一时间整齐的碎裂。 105 开始(2) 一发炮弹砸落,顿时人仰马翻,残肢遍地。 塔宾帖木儿从地上爬起来,双目欲裂,对着上面的明军阵地大喊,“李景隆,你堂堂国公,竟然暗箭伤人?” 李景隆毫不客气的回嘴讥讽,“老子放的不是箭,是炮!”说着,回头对炮兵那边大骂,“平日都吹嘘百发百中,一到真章的就歪了?” 山坡下,塔宾帖木儿看着遍地的血泊,还有头颅都碎开的亲卫尸体,不顾身边其他亲卫的拉扯,继续大声骂道,“好好,李景隆你有种,有种你再来?” “有种你他娘的别动!”李景隆在上面喊道,“再给他一炮!” “少主快走!” 侍卫们拼死拉扯着已经气疯的塔宾帖木儿,不住后撤。 “李景隆,你记着。破了你们的阵地之后,我定然将你碎尸万断........”塔宾帖木儿声嘶力竭的呐喊,“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你阉了........” 从小到大,李景隆何尝被人这么骂过。 当下心头火起,竟然推开身前的亲卫,直接跳到了胸墙上。 “李景隆,待我破阵之后,鸡犬不留。你们这些人的头颅,全部铸成京观......” “哎!”对方的骂声中,李景隆单手指着前方,扯开喉咙大喊,“你家李爷爷在此,有种,你过来呀!” 话音落下之后,李景隆的数百亲卫齐声呐喊,“你过来呀!” “好好好,你先逞口舌之快!”塔宾帖木儿被手下越拉越远,声音渐渐微弱。 与此同时,元军的先头部队黑压压的上来,在斜坡下列阵。 看着下面的元军,被寒风吹拂着脸庞,李景隆心中,忽然没有来由的开始暴躁,好似不杀人不足以平复心情一般。 “哎,狗鞑子!” 李景隆对着下面的元军大喝一声,竟然在两军无数双眼睛注视之下,掀开盔甲的前罩,解开裤带,直接掏出那话儿。 哗啦一声,黄色的液体喷涌而出。 李景隆一边捏着那话儿,以便于尿得更远,一边大喊,“喝爷爷的尿吧!” 刹那之间,无数大明士卒也跳上胸墙,学着主帅的样子,开始水漫金山,“喝爷爷的尿吧!”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李景隆打个寒战,抖三抖塞进去,回头对身边诸将吼道,“准备,死战!” “死战!死战!” ~~ 轰隆,元军的脚步踩着冰雪,发出巨大的轰鸣,黑压压的元军开始攻击明军的阵地。 这一次,元军是马下作战。他们的先头不部队,高举着圆盾,蜂拥到了明军阵地的斜坡下。这些元军的后面,无数元军弓箭手在军官的号令声中,拉开弓箭。 嗖嗖嗖,没有任何先兆,雨点一样的箭雨当头落下,箭头在空中上升到顶端,然后旋转着落下,发出死亡的呼啸。 “啊!”明军阵地中有倒霉的士卒,被从盾牌缝隙中砸落的箭头击中,发出惨叫。 嗖嗖嗖,又是无数的箭雨落下,胸墙之后的明军藏得更深了,全部都缩起了身子。 他们的反击,还没开始。 嗖嗖嗖,又是一阵。 铛铛铛,盾牌被箭头敲击,发出声响。 李景隆就站在亲卫高举的盾牌之下,心中默念着敌人弓箭手的放箭数量。 “临阵不过五,再强的弓箭手拉满弓,五箭之后,手也酸了。” “而且弓箭这玩意,天太冷太潮的时候,拉开所需要的力气,更是平日的数倍!” “鞑子的弓优势在于面对面快速射击,远距离大规模攒射,是咱们汉儿的强项!” 李景隆心中默念着,当年李文忠对他的教导。 透过缝隙往下看去,元军放箭的那一刻,他们的步兵开始疯狂往上爬。但是刚爬了几步,那些士卒们就狼狈的摔倒,几个人抱成团一般在斜坡上翻滚下去,狼狈之极。 而后,有一些元军步卒,发现了明军可以留在斜坡上的通道,便一股脑的挤过去。 本就不宽的通道中,全是拥挤的人,连转身都很困难。 “三..........四...........五........”李景隆的默念声中,果然对方的箭雨停住,紧接着他推开头上的盾牌,抽刀大喊,“给老子打!” ~~~ “放!” 通往明军阵地斜坡上,那些预留通道的缺口处,胸墙之后的明军发出呐喊。 正举着盾牌狼狈攀爬的元军,惊恐的发现,他们头顶上出现无数黑洞洞的枪口。 “放!” 砰砰砰,火光,硝烟,爆炸,还有惨叫骤然而起。 居高临下的明军火枪兵,几乎不用瞄准,三十杆一组的火枪对着元军的人群,就开始倾泻弹丸。 砰砰砰,一轮齐射过后,放枪的明军把手中的火绳枪递给身后,同时又从身后接过装填好的火枪,继续射击。 哗啦啦,哗啦啦! 那些接过空枪的士卒,拼命快速的装填。 撕开定装火药,塞弹丸压铜条,掰开击锤,方点燃药,摆好火绳,再次传递。 砰砰,砰砰! 短短一个照面之间,明军阵地下面的斜坡上,就满是翻滚的元军的尸体。 火绳枪和燧发枪的时代,这种大规模的齐射威力最大,也最能打击敌人的士气还有勇气。尽管明军的火绳枪,有的因为紧张装填不好而哑火,但如此大规模,接连不止的齐射,让敌军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啊!”受伤未死的元军,发出瘆人的叫喊。 砰,一个火枪手慌乱之中,竟然没把塞枪口的通条拔出来,而是直接发出出去。 长长的通条,变幻出诡异的弹道,穿进敌人的人群之中,连续洞穿了几个敌人的身体。 人的血肉之躯,怎能和钢铁抗衡。面对无处不在,无坚不摧的弹丸,最前方的元军转头就跑,顺着斜坡往下翻滚。 而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后续部队,在军官的皮鞭和叫骂声中,正在准备继续攀爬。顿时,两股人马纠缠在了一起。 明军阵地的最高处,眼尖的炮手马上发现了这一幕。 “炮口低三,装药减半!” 砰砰,明军的炮兵用锤子击打火炮下面垫着的木头,调整炮口。炮长们眯着眼睛,瞄准下面拥挤的元军。 “放!” 轰隆!轰隆! 数发炮弹直接落在下面拥挤的人群中,毫无防备的元军骤然变成了一阵血雨肉沫。 几个元军的头颅,不甘的看着天空,嘴唇还在颤动。可是他们的身体,已经被炮弹杂碎,仔细辨认之下,他们身体的轮廓已经印在了地面上。 “再放!放!” 明军的军官们,扯着脖子呐喊。 炮手们把事先准备好的冰雪,直接倒在炮身上,用带着厚手套的手,快速的擦拭降温,然后再次装填。 “朝远处打!炮口抬高三,装药满,上链子弹!” 轰轰,弹丸在炮口中带着火光呼啸而出。圆形的弹丸在出膛的那一刻,身体上多了一截铁链。 砰,弹丸落在冰面地面上开始反弹,那铁链让弹丸诡异毫无规则的在元军的人群中旋转着,做过之处,扫下一片。 “让儿郎们先下来!” 兀良哈部辽王阿扎失里冷着脸开口,“硬攻,会死很多人!”说着,回头看看他的卫士,“去,把那些人带上来!” 106 开始(3) 短短时间内,元军的攻势忽然停了。 斜坡下艰难爬坡的元军,拽着还没死透,还在哀嚎的同伴,如潮水一般退去。只在白色的雪地上,留下血色的痕迹。 “鞑子要干什么?”李景隆擦了下头上的汗水,下意识的问道。 下一秒,答案出现了。 于此同时无论是李景隆还是高处的明军,都异口同声的开口大骂,“直娘贼!” 元军的阵地中,数十个满身伤痕头发散乱的明军,像是被拽牲口一样拽到了两军之间。 明军和元军已经交战十数日,在最后的反击中,明军占据上风,但是最开始北元围困燕王朱棣的时候,却没少抓到突围报信的明军斥候,而且随后的大战之中,一直处在下风的明军,有不少人都落在了鞑子手里。 而此刻被拽出来的,正是明军被元军俘虏的士卒们。甚至有的,就是李景隆军中被派出去寻找木柴的士卒。 他们身上伤痕累累,面容几乎肿胀得辨认不出来,身上的战甲和战袄变成了棉絮,跌跌撞撞的走着,摔倒之后马上又被元军的鞭子抽打,翻滚着站起身,继续艰难前行。 “直娘贼!遭娘瘟的!”李景隆已经猜到了对方要干什么,气得牙关作响,面目狰狞。 “老二!老二!” 忽然,明军的阵地中爆发处几声惊呼,一个汉子抄刀就要下去拼命,他身边几个袍泽费尽全力都拽不住。 “下面那个是王老二,原本是咱们军中一个伍长!”李老歪在李景隆耳边说道,“要下去拼命的,是他亲大哥!” 这时,明军阵地长长的斜坡下面,那些明军俘虏们被元军踹倒在地,然后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明军阵地中,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大旗响。 依稀的,还有压抑的被堵住的绝望的呐喊。 “老二!老二!老二!” 一骑元将纵马来到斜坡下,先是看了看山坡上柳根堡最高处,明军黑洞洞的炮口,而后又看看明军的阵地,大声开口。 “曹国公,你让出条路来!” 军阵之中的李景隆,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那说话的元将一摆手,寒风中冷冽的刀光挥舞。 根本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刀光闪了一下,而后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几颗人头蹦蹦跳跳在雪地上翻滚,瞳孔中还残存着的最后那丝色彩,在见到自己倒下的躯干后,也黯然消失。 “你让不让路?”那元将又在大声呐喊。 “日你娘,不让!”李景隆大声嘶吼,“有本事真刀真枪的上来,阵前杀俘,算算什么好汉?”说着,又咬牙,眼神如刀,恨恨的大声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们了?你杀吧,你杀一个,回头我李某人,百倍偿之!” “哼!”那元将又冷笑一下,再次挥手。 但这一次,落下的不是人头。 噗嗤,血光冲天,断臂高高的飞起! 啊!几个明军俘虏撕心裂肺的捂着断臂,在雪地中哀嚎翻滚。他们的惨叫,刺破天穹,刺破了每个人的心。 山上的明军,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有人恨得咬碎了牙,有人虎目含泪。 “这样的俘虏,我们军中还有上千人!” 元将纵马在山坡下缓缓行进,来回踱步。他说的没错,这样的俘虏他们抓了很多。在他们寇关黄榆沟长城卫所的时候,就抓了许多。 后来,还有辽王朱植的部下,还有朱棣的。后来尽管他们被明军包围,狼狈撤退的时候,他们也不曾丢下这些俘虏。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明军,有用。 “久闻曹国公仁义无双,爱兵如子。只要你让开路,这些俘虏我们双手放还。但若是不让,我们就当着你的面,把这些人折磨至死。而且等我大军破阵之后,你们也是如此。定要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娘贼!” “日你娘!” “你狗日的上来!” 明军阵地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怒骂。 而主帅李景隆,则是默不作声,只是在脑中回想着当年父亲的话。 “北元军最是凶残,攻城时喜欢以百姓为肉盾。两军交战时,常在阵前杀人,扰乱军心!” “但他们也是愚蠢的,阵前杀人加上恫吓这一招,他们遇上别人或许管用。但是遇到咱们,就不灵了!” “记住,为将者当明白壮士断腕的含义,不能让敌人的凶残扰乱你的心境。敌人比你凶,你就要比别人凶。他们是狼,你就是虎!” “再来!”山坡下的元将,见上面李景隆久久不曾回应,阴冷的继续下令。 霎那之间,惨叫皱起,呼天抢地。 那些刚被砍去臂膀的明军俘虏们,又被元军残忍的剁去双腿。 随后,那些元军高声大喊,“让不让?” “李景隆你若不让路,这上千明军俘虏,就等于是你杀的!”元将继续大喊,“你们汉人有句话,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他们,你一辈子都要内疚!” 元将的话音落下,一个血泊中翻滚的明军,突然痛苦的大喊起来。 “镇台!镇台!大帅呀!”那明军以头抢地,脸上沾满了他自己的鲜血,“疼啊!” 李景隆认得那人,正是李老歪口中,去外边寻柴的王老二。 “疼啊!疼啊!啊!” “大帅,救俺呀!” 明军的阵地,因为袍泽的痛呼而安静了。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王老二在血泊中翻滚,大喊,惨叫。 “曹国公,你的兄弟在喊疼呢!”元将在战马上得意的大笑,“你让不让路?” “我让你娘!”李景隆嘶吼。 突然,血泊中失去手臂,失去一只腿的王老二竟然直接站了起来,竭尽全力的呐喊。 “大帅,俺疼,给俺报仇呀!” “兄弟们,杀鞑子呀!” 元将脸色勃然大变,“杀了!” 噗嗤! 王老二的头颅,高高的飞向天空,然后旋转落地在雪地上滚了滚,他的后脑对着明军那边,愤恨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元军。 “老二!”明军阵地中,王老大一声惊呼,昏了过去。 “继续!”元将冷冷摆手,又是数十个明军俘虏被拽了出来。 “给爷爷个痛快!” “日你娘的狗鞑子,随你杀,爷爷皱眉不算好汉!” “俺还有哥子,还有弟弟,他们会给俺报仇!” “兄弟们,堵死,堵死鞑子,一个也别让他们跑出关去!” 数十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明军,在生死关头无一胆怯,纷纷破口大骂,刚烈至极。 “李景隆!”元将看着那些俘虏,背对明军的阵地大喊,“你就眼睁睁看这些人死吗?” 他却不知,李景隆已经站在了阵地中的胸墙上,脸色从未有过的凝重。 “弓来!” “喏!” “箭!” “喏!” 吱嘎吱嘎,让人倒牙的摩擦声中,一人多高的破甲重弓,被李景隆拉成满月。 噗噗,下面元军的阵地里,他们砍瓜切菜一样折磨着明军的俘虏们。 “大帅!” “公爷!” “报仇!报仇啊!” 兄弟们濒死的喊声,让李景隆眼角挂泪。 手中的弓箭,拉到了顶点。 106 决战(1) 杀戮,让那位喊话的元将,眸子中充满血色。 冷冽的空气中,滚热的鲜血味道,仿佛毒药一样麻痹着的他神经,刺激着他大脑,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他们现在要突围的一方,而不是胜券在握的一方。 他从杀戮中,获取了无上的快感。 “哈哈哈!”元将疯狂的大笑,“李景隆,我听人说你优柔寡断却又好大喜功,有英雄志却无英雄胆,心胸狭窄又妇人之仁,你这样的人是堵不住我们的。我再问你一句,你让是不让......” 大笑着,他在马上回头,回望明军阵地,带血的眸子却豁然缩紧。 嗡! 一声巨大的呼啸骤然而起,站在高出阵地上的李景隆,双手呈一字型撒开,重弓在他的前手中旋转,弓箭上的箭擦着他碧绿色的翡翠扳指,破空而出。 噗! 咚! 两军之间,无数双眼睛之下,一只粗大锋利的破甲箭直接洞穿了那名元将的脖颈。 而箭枝去势不减,直接在他的脖颈中穿过,带走一大块脖子上的血肉。 紧接着,元将半边脖子一歪,躯干耷拉着头颅,咚的一声落在马下。 剌剌,明军战旗摇摆做响。 天地之间,鸦雀无声。 骤然间,山脚下的明军俘虏们发出震天的喝彩。 “曹国公神射!” “多谢镇台给俺们报仇!” “大帅威武!” 李景隆缓缓放下弓箭,对着山下抱拳。 “李某无能,不能救出尔等。但李某在这,以先祖先父之名发誓。尔等所受之苦,李某必为尔等讨之!此战过后,鞑虏头颅为土,埋葬尔等之身!” “若违此誓,我李景隆不得好死!” “大帅,我等死不愧也!” “镇台,来世还跟您当兵!” “国公高义,小人来世再报!” 俘虏们,争先恐后的应答。 胸墙上,李景隆回身,看着阵地中的明军士卒。 士卒们也在看着他。 “死战!死战!死战!” 像欢呼一样的呐喊在天地间回荡,他们喊着死战,却眼神热烈,仿佛有火焰在胸膛和瞳孔中燃烧。 远处,元军的军阵之中,辽王阿扎失里愤恨的怒吼,“踏平他们!” ~~~~ 天地之间,血色在起。 斜坡的冰面无法攀爬上去,元军便想出其他办法。 他们数十人一组,推着临时搭建,上面挂着双层圆盾的盾车,在斜坡下缓缓上前。 盾车后的人分成两组,一组顶着盾车,另一组在他们的掩护下拼命的凿着斜坡上,冻实的冰面。 铛铛,铛铛,不用砸多深,只需要凿出可以让人踩着不滑脚即可。 斜坡上,江阴后吴高大声命令,“实心弹瞄准了那些盾车,给老子砸!” 轰隆!轰隆! 红眼的明军士卒,调整炮口中骤然开火。 砰,燃烧的弹丸冲击之下,元军的盾车四分五裂,元军的是身体连同着盾牌木头,全部变成碎片。 “再放!”明军的炮手大喊。 阵地中满是硝烟和炮口迸发出的热浪,能冻死人的天气中,明军的炮手打得发性,干脆脱去棉甲,光着膀子不住的擦拭炮身,装填,发射。 轰隆隆! 炮声接连不绝,尽管这时代的火炮准头有些堪忧,可架不住明军整齐的齐射。带地上,纵横着炮弹弹跳的痕迹,一条条的,好似田垄一样。 过去,汉人用犁耕地,现在的他们用炮弹犁地。 可元军也寸步不退,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条路,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元军的弓箭手站在堆积出来的雪台上,不住的对明军阵地进行抛射。其他的云军,则是趁着明军躲避弓箭的间隙,举着盾牌,踩着同伴拼死凿出来的,可以攀爬的冰面呐喊着上前。 “火枪手排成排!” “听我口令!” “举枪!” 江阴侯吴高就站在士卒们的最前边,根本不顾头上抛落的敌人箭雨,大声下令。 “放!” 砰砰砰,白烟乍起,火焰狂舞。 明军居高临下的放枪,无数元军被洞穿头颅,打穿躯体,惨叫着滑落。 仗打到这个份上,元军没有任何办法,想拿下眼前的阵地,只有用人命堆。只有让明军杀累了,他们才有机会。 明军的阵地像是浪潮冲击之下的礁石,摇摇欲坠。 斜坡上全是尸体,杀疯了的元军,干脆踩着同伴的尸体,冲向明军的钢铁弹幕。 ~~~ “王爷,拉来了!” 元军中军之中,一元将狼狈的打马冲来,大声呼喊。 “怎么才来?”兀良哈辽王阿扎失里怒吼。 来将在马上低头,畏惧的说道,“下雪路都断了,不好走啊!”说着,又大声道,“小人自从在那人那儿拿了这些东西,冒着风雪一刻不停,路上死了好多兄弟!” “不要再说了!”阿扎失里怒道,“赶紧让工匠组装起来!” “是!” 明军的阵地中,李景隆看着斜坡上的尸体,脸上满是复仇之后的快感。 “你鞑子人再多,能有老子的弹丸和炮子儿多?来一个死一个,来十个死十个,你娘的,等老子的援军过来,你们一个别想跑。老子一刀一个,铸京观!” 忽然,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看着前方,元军阵地中推出来的几件东西,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们.........”李景隆怒吼道,“鞑子怎么有投石机?” 元军的阵地中,几架一看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投石机,被推到了阵前。 尽管看着粗制滥造,但那也是投石机。或许打别的不成,但打他们这样的固定阵地,却一打一个准。 而且,远处的元军,还不断的从冰封的河水中,凿出冰块运送过来。 那冰面冻得比石头还坚硬,但上百个元军站在上面上,手中的镩子同时落下,不用多时,一米多厚的冰块就开始在河面上飘荡。然后他们用钩子,艰难的钩到雪地上,拖着前行。 “他们怎么会有这玩意?” 李景隆百思不得其解,对面的元军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一路轻装行军,根本不可能携带这种东西。那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但此刻来不及多想了,李景隆在阵地中奔走,大声嘶吼。 “注意防炮!注意防炮!” 呼!呼! 天地之间,投石机的呼啸骤然而起。 巨大的冰块被抛向天空,然后翻滚着砸落下来。 砰! 啊! 冰块落在明军的阵地里,四分五裂,拳头大的冰块毫无规则的迸射,几个明军当场被打中头部,再无声息。 “炮!瞄准鞑子的回回炮!”江阴侯吴高大吼。 炮兵们拼命的调整炮口,瞄准前方。 但就在这个间隙,又是无数块冰块当头落下,明军的阵地中顿时死伤一片。 轰隆!轰隆! 明军的火炮反击终于开始,但准头堪忧。几十门火炮的齐射之下,元军的步兵许多被打翻在地,但那几架投石机依然在不停的发射。 火炮靠瞄准,一次只能发射一枚弹丸。 而投石机则是铺天盖地,让人无处可躲。 元军的投石机,就对准明军的一个方向,不停的轰击着,天空中满是呼啸落下的冰块。不断有明军被砸中,再也爬不起来。 ~~~ “汉人奸诈,就这几架投石机,就要了我们一千匹战马!” 阿扎失里身后,一个元军将领愤愤不平的说道,“还有一百个最好的牧奴!” “呵呵,值得!”阿扎失里狰狞的笑着,看着前方的战况,笑道,“汉人若是不奸诈,我们怎么和他们做交易!” “王爷!”那将领继续说道,“我们真的以后要臣服于那人吗?给小人这些投石机的和尚说,若我们敢出尔反尔,他有的是办法治我们!” “哼!”阿扎失里冷笑,“汉人就是会说大话,只要我们能跳出他们的包围圈,他们能奈我何?”说着,又冷笑道,“你可知为何前几日我们和那边还在拼死厮杀,而现在他们却暗中帮我们!” 那将领想想,“是为了招抚我们?” “蠢材!他们知道,所谓招抚不过是假话!”阿扎失里冷笑道,“他们汉人有句话,叫借刀杀人!” 轰隆!轰隆! 一刻巨大的冰块正中斜坡上,一处明军的藏身的胸墙。栅栏在瞬间破碎,露出里面弯腰趴着的明军。 “差不多了!正面继续轰,让本王的亲卫队从侧面爬上去!” ~~~~~ 107 决战(2) 砰砰,元军的投石机还在轰击。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战术,就是几架投石机摆在阵地前,对准明军的第一道防线猛烈的抛射,而且只对准这么一个点。 铺天盖地的冰块让人躲无可躲,可谁都不敢下令先后撤。因为一旦第一防线的明军后撤,斜坡下的元军就会踩着投石机的落弹点爬上来。 轰! 砰! 终于明军的火炮找到了准头,艰难的调整炮口之后,一发炮弹直接把对方的一架投石机拦腰折断。 “打得好!”李景隆兴奋的呐喊,“再来,瞄准他们,狠狠的打!” 话音未落,战场上投石机和火炮的轰鸣再度响起。 按理说应是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但明军的火炮都架设在了高处,难以随意的调整炮口。而且如果不齐射的话,每发射一次还需要调整炮位等,有些麻烦。 而元军的投石机,只要固定在那里,供应的冰弹不断,就能对明军的阵地进行覆盖性攻击。 就在元军继续攻击明军阵地前沿的时候,又有大队的元军,举着盾牌来到斜坡下。 ~~ 阵地前方的轰鸣传到后方,每一次爆炸和震颤之余,也都让后方的士卒们身体紧张几分。 李大旺和李小歪两人依偎着靠在胸墙里避风的地方,偶尔有几块碎裂的冰弹飞来,砰砰做响。 他们是二线的部队,有着协防侧翼的责任。而且若是第一线的扛不住,他们还要顶上去。 咕噜咕噜! 突然,这样紧张的气氛中,发出几声怪异的声音。 周围的士卒诧异的看过去,李大旺腼腆的低头,尴尬的微笑。声音是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的,他饿了。 营里不是没粮食,而是没有过多的柴火用来做饭。 只能尽量的让每个人都吃一口热乎的,敞开肚皮吃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单他饿了,在他肚皮发出的叫声片刻之后,周围满是肚皮发出的咕噜咕噜之声。 这声音到也让紧张的气氛,褪去不少。 带队的千户倒是个读过书的人,听着兄弟们肚子的叫唤,摇头晃脑的说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边上,一个老军问道,“啥意思?” 千户白他一眼,“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还唱个球!”老兵骂一句,低头缩到一边。 千户恨恨的看了老兵两眼,硬生生压下这股气。 他是武学出来在军中任职的千户,他这样的军官对于上官来说自然是非常喜欢,识文断字又明事理。可在士卒们看来,这样的军官未免有些和他们脱节,又没什么功劳,所以也就是面子上尊敬而已。 “饿.............了?”李小歪低声在大旺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先看看左右,偷偷的从怀里掏出一大块,还未冻硬,似乎还带着他体温的饼子送了过去。 “烙饼?”李大旺看着手里油汪汪的饼子,咽了口唾沫。 这东西,如今在军中可是好东西。 “吃.............吃!”李小歪歪着脑袋,吭哧半天,“不够..........还.......有!” 世界上哪来绝对的公平?更不存在真的公平!人这玩意,从生到死,都他妈要分出三六九等来。 平常的士兵一天想敞开肚皮吃口热乎饭都满足不了,而人家李家的家丁还有烙饼吃! 而且,这烙饼一看就是用荤油烙的,饼上还有颗粒状的油渣。 李大旺又咽了口唾沫,脏乎乎的手撕开一半。然后用肩膀撞撞身边的同伴,在对方诧异又惊讶的眼神中,把烙饼递过去。 “老哥,就这些,一人一口!”李大旺说着,满足的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饼。 接饼的老兵一笑,咬了一口随即转递给其他人。每个人都是浅尝辄止的咬,只是轻轻的尝下味道。 “你...........”见状,李小歪大急,“给你..........” “吃饼!”李大旺笑着,直接把手里剩下的一小块饼,塞进对方的嘴里。然后,拍拍对方的肩膀,“都是弟兄,哪能吃独食!”说着,还舔舔自己的手指。 似乎是那块饼吃得有些噎了,李大旺喉咙艰难的吞咽着,然后站起身,顺手从边上掏一把雪塞进嘴里。 冰雪的冷冽让他浑身打战,本想再缩回去避风,可一下秒眼神却在他这一侧的山脚下定格。 满是冰的斜坡中间,几个人影快速的爬行着,他们手和脚上似乎带着可以钩住冰面的铁钉子,攀爬时发出嚓嚓的响声。 呼呼! 一阵微微的破空声传来,几根黑乎乎的铁钩子,直接从斜坡上那些人的腰间甩了上来,挂在明军阵地的胸墙上。然后,长长的绳索从那些人的腰上顺了下去。 这样的声音,在满是爆炸和喊杀的战场上,几乎微乎其微。而且这边的侧翼阵地,注意力都在前边,谁都没想到,鞑子居然绕到了这边来。 咕噜,李大旺咽口唾沫,悄悄的把脑袋缩回去。 随后他推开身边的刨着,慢慢的到了自己千户身边,低声道,“头儿,鞑子上来,刚在墙上挂了钩子,要顺着绳子爬上来!” “真的?你他妈不早说!”千户勃然变色,直接抽刀,“兄....” 千户的话还没说完,边上缩着的老兵一把按住千户的手,盯着大旺问,“多少人?” “人不多,估摸着顶天有几百!”大旺沉思着说道,“但这些鞑子身上的甲,可其他人都要好。” “鞑子的老法子,正面打侧面攻!”老兵笑笑,看看千户,“大人,他们既然偷偷的来,咱们也偷偷的攻,给他们一记狠的!” ~~~ 喀嚓,喀嚓!吱嘎,吱嘎! 一道道黑色的绳索被钉在了斜坡上,最前端是铁钩子固定在斜坡的顶端,在固定住之后,下方的元军迅速的把这些绳索拉直。 紧接着,悍不畏死的元军精锐,叼着弯刀,穿着钉鞋,双手拉扯着绳子,一个跟着一个的往上爬。 渐渐的,他们距离明军阵地越来越近。 看着斜坡上,那些攀爬的元军越来越近,明军千户紧张的得手心里都是汗。 这时候,他们这种毕业于武学,没有经过大战历练,缺少经验,只是纸上谈兵的种种缺点都暴露出来。而且也犯了其中最忌讳的,慌! 千户的喉结不住吞吐,脑子中不断想着如何应对。 要不要派人通知上官? 要不要找援军? 他脑中慌乱的想着,却见一旁的老兵,却一脸坏笑,乐呵呵的看着那些往上爬的元军。 “咋弄?”千户低声问道。 老兵瞅瞅他,“该咋弄咋弄啊?” 千户一滞,“你不是说给他们一下狠的吗?” “啊!”老兵点头道,“这不还没到时候吗?” “都快爬上来了?”千户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老兵微微一笑,“你急个几把毛?” “你!”千户大怒,“老子是你千户!” “昂!”老兵翻个白眼,没理会千户,继续盯着已经快爬上来的元军。 顿时,千户气得半死。可大战在即,这些军中的滚刀肉们,他还真得罪不得。 “准备!”忽然,老兵低声道。 然后,探头看看下面,迅速摆手,低声道,“倒!” 旁边几个跟他一样老资格的士卒,迅速的拎起几个木桶,然后悄咪咪的打开塞子,举过头顶,顺着敌人的绳索。让木桶中的液体,顺着绳索流淌下去。 “嗯?”千户眼神一定,鼻子动动,“火油?” 那些攀爬的元军忽然觉得手心湿漉漉的难受,猛的抬头,只见他们的头上,明军胸墙的缝隙中,黑乎乎的液体正顺着绳索快速的淌下来。顷刻之间,他们的手上,盔甲上,绳索上全是这种黏糊糊的东西。 而且这些液体,顺着一道道绳索,几乎是让沾遍了所有攀爬的元军。 “这是?”最前方的元军微感疑惑,闻了闻那液体,有股刺鼻的味道。 忽然,他脸露惊恐,大声喊道,“猛火油!” 下一秒,还不等他报警成功,几个火把当头落下。 呼! 风吹过,挂满元军的绳索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而且火海沿着绳索,迅速的变成一道道火龙,吞噬着绳索上的元军。 猝不及防之下,许多元军撒手在斜坡上滚落,最下面的人刚在雪地上滚落自己身上的火焰,上面翻滚下来,带着火焰的同伴又压在他们身上。 “把桶滚下去!” 胸墙后,明军老兵大喊。 数个装满火油已被打开盖子的油桶,顺着斜坡循迹的翻滚而落,正好撞进那些在地上翻滚的敌军人群中。 嗡! 明军老兵探出半边身子,数支带火的箭枝眨眼之间射了过去。 轰! 风吹过,浪潮席卷,周围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烈焰吞噬。 元军在地上哀嚎翻滚,同伴们不住的用毯子拍打,用冰雪覆盖,可却无济于事。 他们身上的是猛火油,最高的办法是覆盖沙土扑灭。而他们覆盖冰雪,一遇到火焰冰雪融化,火焰便四处乱窜,可以燎原。 空气中,带上了些人肉烧焦的味道。 明军千户看着斜坡下,那些在火海中挣扎翻滚的元军,目瞪口呆。 突然,他看着挂在斜坡上,熊熊燃烧的,敌人用来攀爬的绳索大声道,“快,砍断绳索,不然冰面就烧化了!” 他清楚的看见,火光之中,几处斜坡的冰面开始融化。 “化不了!”老兵开口,带着几分嘲讽说道,“我的千户大人,火停了不消片刻,烧化的地方就冻上了,而且更滑!” “再说也烧不化,咱们为了浇灌着冰墙,倒了多少水上去?起码一乍来厚,没那么容易烧化!”另一老兵也笑呵呵的开口。 然后,这些军中的刺头们,就趴在胸前上,乐呵呵的看着下面的火海。 “哎,天冷了,给你们加把火!” “鞑子,暖和不?” “带羊肉没?烤点!” 一边看,他们还一边说着风凉话,看戏一样。 ~~~~ 一会要带我老妈去广中医检查,欠一章,一共欠了十章,哎!!! 第108 决战(3) 尸体,遍地的尸体。 明军阵地的斜坡下,堆满了元军扭曲的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本来,满是银装素裹的北地雪原,如今已全变成了血色。视线之中,能看到的唯一色彩,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滚滚黑烟在空气中升腾,深吸一口呛人的浓烟中,竟然夹杂着人肉的焦香。 轰!一发炮弹准确的击打在元军阵前,砰的一声巨响,元军阵中最后一架投石拦腰折断,他们失去了仅有的远程打击武器,而打了一天的仗,他们最多只摸到了明军阵地的外围,却死了无数人。 北元辽王阿扎失里看看阴沉的天色,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塔宾帖木儿在他耳边说道,“父王,天黑夜战吧!明军的火器厉害,儿郎们白日去打,就是在送命!” 白天的战斗中,多少次元军都几乎用人命堆积到了明军的眼前。但转眼之间,明军阵地中,那一轮轮让人心悸的火铳齐射,直接把冲锋的元军打碎。 无论什么甲,无论什么盾,都扛不住。 “好,准备夜战!”阿扎失里不甘的说道。 其实,没有人愿意再去啃这块骨头。李景隆那边,火铳火炮火油还有会爆炸的铁疙瘩,跟不要钱似的扔过来。而且那卑鄙小人还占据着地理天险,就在上边当缩头乌龟,让人无可奈何。不 可拿下这个地方,他们这些元军绝对无法安然回家。因为后队殿后的骑兵斥候,已经发现了追击的明军动向。 若是拿不下这里,明军再过来,那世上,恐怕就再无兀良哈部了! ~~~ “死了六百多,伤三百多个,死的多是鞑子的投石机砸的,伤的都是鞑子的弓箭!” “火枪炸膛二十六支,火炮炸膛三门,炮手伤了八个!” “弹丸火药都够,就是猛火油,今日让兄弟们折腾用了不少,怕是明日供不上溜儿!” “另外,您那压箱子的宝贝,一直还没动!” 李老歪拿着个本子,吭吃瘪肚的在李景隆身边报账。 一天的厮杀之后,李景隆也满身疲惫,双眼布满血丝。面无表情的听完,没有任何反应。 “家主?”李老歪喊了一声。 李景隆转头看看他,“兄弟们,有口热乎饭吃吗?” 李老歪想想,“营里的柴火,将将巴巴儿够吃两顿!” “你那意思,吃了热乎饭,晚上睡觉就没火了呗?”李景隆问道。 后者看看他,低下头没说话。 “把剩下的猛火油拿出来..........” 李景隆话音未落,李老歪急道,“家主不成啊,不到万不得已.........” “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了!”李景隆苦涩一笑,“晚上没火,兄弟们挨不住,到了明早,还有多少人能站起来?”说着,裹紧身上的大氅,“只怕,没战死,先冻死了!” “开始就剩下那么点了,火油全拿出来,后手.........?” “让你用你就用,人活着后手有用,人死了还要啥后手!”李景隆的声音不容置疑,他看着远方,“现在咱们最大的后手,就是盼着平安那嘎嘣死的早点过来,曹他姥姥!” 李老歪闻言,长叹一声,转身去了。 ~~ “这啥呀?” “咦,火油咋弄来了?” “这玩意能呛死人!” “兄弟们躲远点,沾上就他娘的成烤肉了!” 李老歪带着李景隆的亲卫们,小心翼翼的把猛火油抬到阵地上,惹得士卒们议论纷纷。 随后,只见这些亲卫们,用脚步丈量着距离,点算着人数。把猛火油或是倒进铁皮盆里,或是直接倒在底下的坑里。 “过来,告诉你们怎么用?” 李老歪招呼一个千户过来,拿着一根点燃的火把,扔进装着火油的铁盆里。 哗啦一下,火苗嗖的熊熊燃烧起来。 尽管对这些杀人不见血的猛火油还有些畏惧,但炙热的火焰,还是处在寒风中的士卒,忍不住靠近,围了上来。 “味儿呛人,总比冻死强!”李老歪对身边的士卒们继续说道,“就让他这么点着,小心点别沾身上。火要是小了,就用棍子搅拌几下!” 说着,又谨慎的嘱咐,“记住,千万别对着风口,晚上风大,一个不小心咱们就全他娘的烧了!不过,也不能没风,没风就他娘的呛死了!” 士卒们懵懂的点点头,忍不住伸出手,惬意的享受着。 ~~ 猛火油,一直以来都用于军事,最早可追随到五代十国。后来在赵宋一统天下,和南唐打仗的时候就用过。后来宋金大战,宋元大战都是军中最重要的物资。 宋代的梦溪笔谈中,更是详细了记录了,此物在中原的产地还有用法。甚至在大宋和西夏连年对持,森林因为砍伐日益减少的情况下,沈括曾在书中说,此物日后必大行于世。 不过这东西南方少有,历来的南方王朝,都只能从东南亚等地的番邦购买。时至今日,占城给大明的贡品中,就包括每年八十四桶猛火油。 当年上一代曹国公李文忠率军远征漠北,屯兵玉门关时,在当地人处学会使用此物。所以这些李家的亲兵们,对这些东西的用法,也略知一二。 火,给人希望。 熊熊的火光下,映照的是明军士卒们,带着伤痕却满是笑容的憨厚脸庞。 等到热饭被送来,捧着热乎乎的吃食,烤着火。哪怕火油的烟,呛得人猛烈的咳嗽,但也仿若置身天堂。 不久之后,阵地里忽然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他们的主帅,曹国公李景隆亲自来巡营。安抚受伤的士卒,和将士们肆无忌惮的说着荤话。 一支军队的灵魂就是主帅,主帅在,将士们就会感到心安。主帅若是爱兵如子,士卒们就舍得命。 “都他娘的慢点吃,饿死鬼托生!” 李景隆穿着一身带着斑驳的铁甲,在营地中来回巡视,大声笑道,“吃饭吃那么快干啥?伙房里有的是!” “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别让鞑子把吃饭的家伙摘了去。等打完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算老子的!” 李景隆话音落下,一个老兵端着饭碗站起来,大笑道,“公爷,您前头还许诺带小的们去秦淮河上快活呢?” “咋,还怕老子忘了?”李景隆笑骂道,“记着,老子吐口唾沫都是钉儿,打完仗都算老子的!就怕呀,到时候你这样的怂货,只是嘴上叫得欢,真上了场就他娘的一二三!” “谁不知俺出了名的厉害!”那老兵大声分辩,“小人不是怕不行,是怕国公您,又是喝酒吃肉又是找小娘子,您家底儿受不住,把您曹国公弄穷了!” “穷了老子也高兴!”李景隆大声笑道,“他娘的,就算老子砸锅卖铁,也要带着你们杀才快活!” 有这话,军营里到处都是嘿嘿的坏笑。 李景隆继续前行,不住的和身边的士卒们说笑,打招呼。 等走到侧面的千人队时,带队的千户有些讪讪的凑过来。这千户就是李大旺他们所在侧翼的军官,就是白天鞑子上来是时,有些发懵。手下老兵们不大服气他,从武学中出来的千户。 “大帅!”那千户低声道。 “是你呀!”李景隆笑笑,要说他和这千户也是熟人,毕竟这千户刚从武学里出来,就在他的手下当兵。 “末将有一事........” “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爷们,说!”李景隆绷着脸颇有威严的说道。 那千户上前几步,继续低声道,“末将手下那些老兵,不大服管.......” “你打了多少年仗?”李景隆问道。 千户一愣,“第一次!” “那老兵呢?”李景隆又问。 “一辈子?”千户疑惑着开口。 “家有一老为一宝,当初就是怕你带兵出岔子,才给让你带这些老兵!”李景隆板着脸教训,“你说他们不服你,你做了啥让他们服的事吗?再说,他们不服你,可曾违背你的军令,可曾越过你拉邦结伙排挤你?” 千户想想,羞愧的摇头,“没有!” “若我是你,一点资历经验都没有,见了这些老兵必然把他们当爹那么哄!”李景隆继续道,“当兵的讲究啥,一是战功,二是资历是,三就是掏心窝子。你现在是他们的千户,比总想着压他们。要想着跟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觉得你这人不错,值得他们出力!” “末将懂了!”那千户一脸羞愧。 “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有这种眼高手低的臭毛病!”李景隆继续骂道,“告诉你,别说你是千户。老子还是柱国将军呢,看着这些老兵,还不是笑呵呵的?” “末将知错!” “去,好好带兵去,以后别再跟老子说这些屁话!你能带就带,带不了老子换人来带!” ~~~ 第109 决战(4) 李景隆走了,千户有些羞愧的看看主帅的背影,又转头看看,围坐在火堆边,用不知从哪里淘换来的湿布,捂着口鼻的手下们。 随后,他脸上挤出几分笑容,走到火堆边。 “哥几个,挤个地方!”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几个老兵身边。 几个老兵微微抬头,夹了下眼皮,算是对他打了招呼。 “白天鞑子上来的时候,多亏了几位.........咳!咳!咳!” 千户刚想说话,火油燃烧时浓烈的刺鼻味,顿时涌入他的鼻腔,让他不住的咳嗽,胸腹中翻江倒海,眼泪都咳出来了。 “咳!咳!咳!”千户在咳嗽。 “哈哈哈!”老兵们在笑。 士卒之中,处在背风位置的李大旺见状,开口道,“大人,您坐俺这来吧,俺这背风,味儿吹不来!” “这小子是个厚道人!” 千户心里赞叹,刚想挪过去,却听身边一个老兵怒道,“你这娃娃还真是滥好心!” 忽然,千户明白了。 这些人中,李大旺最小,这些老兵们让他坐在烟呛不到的地方,是一种老兵对小兵的关爱。长对幼,上对下的呵护。 如果他自己坐过去,让李大旺走开,那他不就成了骑在这些士卒头上拉屎的混蛋吗? “你坐那,逞啥能,这点烟能呛死老子?”千户嘴里说着粗话,边上的老兵们脸色缓和许多。 “来,哥几个!”千户有些肉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刚一打开,周围的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红糖?”有老兵惊呼。 莫说在如今的军阵中,就是平常日子,这红糖对于这些大头兵来说,都是好东西。别说这种红糖了,打仗时战场上翻出来鞑子随身带的奶皮子,都是上好的玩意。 有时候,平日亲如兄弟的士卒,为了这口甜的,都能打破脑袋。 “出京的时候,我婶子给的!”千户有些感叹的说道,“她说北边冷,让我冷的时候,用红糖熬水喝!” “姥姥,俺怎么没这么好的婶子!”边上的老兵,坏笑一声,话语有些意味不明。 千户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长于叔身膝下。他们含辛茹苦供我念书,可十年寒窗我连个秀才都考不到。后来没没办法,眼看在读下去也是一事无成,就投笔从戎当了兵!” “对我而言,婶子就是我娘。她和我叔年纪大了,我当兵的军饷,正好用来奉养他们!” 闻言,周围的老兵们,目光又柔和许多。 孝顺的人,有良心的人,不管在哪,都被人高看一眼,哪怕他没什么能力,但应该是个好人。相反的,一个人即便有着不凡的能力,可若是没良心,不孝顺,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尊重。 “来!”千户把红糖递给旁边的一个老兵,“老哥,弄点热水来,给兄弟们泡了,暖暖身子!” “你婶子给你的.......” “都是兄弟!”千户看着众人,正色道,“我虽刚从学堂出来,没打过仗,可既然当了兵,就知道兄弟俩字的含义!”说着,目光扫过众人,笑道,“大旺都知道不吃独食,我还能让一个娃娃比下去?” “再说,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一包红糖算啥?等发了军饷,我跟兄弟们好好喝几场。别看我是个遭瘟的书生出身,可酒量未必输给你们这些杀才!” “哈哈哈!”周围的人又笑起来。 稍候片刻,一老兵寻摸来一个陶罐子,直接架在了火上,里面的红糖水咕噜咕噜的开着,冒着甜味。 士卒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暗中咽着唾沫,舔着舌头。 这时,别的队伍中,几个歪瓜劣枣的老兵顺着味道过来,大言不惭的说道,“哎,这啥呀?”说着,眼睛一亮,“糖水?赶紧给老子整一口!” 说话这人脸上满是刀疤,看服饰还是个百户。几个老兵对他怒目而视,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你哪的?”千户站起身,盯着要来打秋风的百户。 “我是........” “啪!”千户抡圆了胳膊,一嘴巴过去,“曹你娘的,见了老子不叫大人,谁给你胆子!”说着,咣的一下,照着那人的脑袋就踹了一脚,“滚回自己的地方去,不然老子宰了你!” 别说,他这做派加上官衔,还真把对方吓住了。那几个人,悻悻的走了。 “行啊!”一老兵对千户竖起大拇指,笑道,“刚才来打秋风的叫张三,可是军中有名的亡命之徒,居然让你给收拾了!” “爱谁谁,跟咱们兄弟扎刺,不行!”千户大笑,说着又被呛得猛烈的咳嗽起来。 “来,头儿!”老兵第一次用头这个称呼,递过来一张湿布,“捂着口鼻!” 千户接过来,只觉得黏糊糊的,湿布满是腥臊,“啥味?” “嘿嘿!”老兵坏笑道,“热水不能糟践,俺呀,撒尿把它浸湿了!” 千户心中一呕,面上却笑道,“曹,你最近是不是想娘们,尿都他娘的带着骚味!” “哈哈哈!”篝火边,满是士卒的笑声。 ~~~ 夜色下,黑色的长龙在雪地中艰难的行军,士卒们拽着疲惫的战马,咬牙前行。他们的最前方,大明的战旗,在黑夜中猎猎飘荡。 “镇台,是不是让兄弟们歇歇喘口气!”副将盛庸对忧心忡忡的大将平安说道。 平安的甲胄上满是冰霜,一脸担忧,“不行,咱们不快点过去,李景隆那小子挡不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明明是把李景隆安置在最后方,却不想到最后,李景隆却要用那点人,顶着鞑子的反扑。 当初他甩下李景隆有两个意图,一来是不愿意看他小子,怕打起来那小子成他的累赘。而来他知道那小子几斤几两,别看对方在大同的时候,突袭乌兰察布立下战功,可明眼人都知道咋回事,那是蒙的,算不得数。 但人算不如天算,天降暴雪隔绝了通讯道路,中路军那边又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居然让鞑子突围了。 现在,李景隆竟然成了全歼鞑子的唯一希望。 “加快速度!”平安大声传令。 他真怕,真怕李景隆扛不住。 不管咋说,李景隆也是皇爷的亲外甥的儿子,又是皇太孙的近臣。 万一出个好歹,他平安必然担上责任。 忽然,前方一骑在黑夜中打马冲来。 “报,镇台!前方三十里,就到柳根堡了,鞑子的大军似乎正在准备夜战!” 第100 夺权(上) “鞑子!” 夜半时分,凄厉的寒风之中,明军阵地前的哨探,呐喊着发出预警。 “起来!” 几乎同时,所有的军官都鲤鱼打挺一样的在站起来,同时拖拽着身边的士卒,朝阵地最前沿的胸墙跑去。 李景隆也被惊醒,带人来到阵前,冷眼看着他们阵地四周,如潮水一样爬上来的元军。 鞑子要拼命了,他们不再是从一路来,然后找机会从其他方面偷袭。而是上来,就直接选择了用人海战术。柳根堡这个阵地,元军无论死多少人,都要拿下来。 黑压压的元军,在黑夜里仿若一道道鬼影。与白天的进攻不同,这一次打头的都是兀良哈的王帐精兵。夜色中,他们带着铁钉的靴子踩在冰雪上,发出瘆人的声响。 “预备!” 明军阵地后,所有的军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并且大声的吆喝士卒检查手里的兵器,尤其是处在最关键的火枪兵。 “坏了!”忽然,一个火枪兵大声喊道,“击锤板不开了!” “咋回事?”李景隆和火器营指挥吴高快步过去,抢过一杆火铳。 如今明军的火绳枪已有了几分现代火枪的样子,不过因为是钱装枪,枪的扳机上还有一个夹着火绳用来击发的装置,像是鸡嘴一样。 可现在似乎是因为天气太寒冷,夹着火绳的击锤竟然冻住了,根本掰不开。 “日你娘的,老子咋说的,让你抱着它睡!”吴高大怒,大声的呵斥士兵。 这样的事不只有一例,仓促之中明军的火枪竟然有三成不能掰开击锤。若是再算上战时的哑火,火枪兵的威力直接折了五成。 “骂也没用!冻住了就想办法化开!”李景隆把火铳扔还给那个士卒,看着越来越近的元军,“别慌,越慌出错越多!” ~~ 经过一天的惨烈厮杀之后,原本站不住人冰面斜坡,如今已能勉强站住脚。 元军如潮水一般袭来,夜色中根本分不清多少人,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赶到绝望的心悸。 李景隆借着身旁的火光,仔细的观察着攀爬的元军。可他越是努力的看,越发自己看得不够真切。 看得久了,眼前都是黑蒙蒙的。 嗖嗖,暗夜里忽然传来箭枝破空的呼啸。 几个明军士卒猝不及防之下中箭惨叫,一旁的李老歪等亲兵赶紧的护住李景隆。 “把火丢下去!”瞬间,李景隆明白了,他们烤火照明的火光在暗夜之中看不远,也看不清。而且还因为守军紧靠着火堆,成了元军弓箭手的活靶子。 呼呼,无数的火把还有火盆,丢到了攀爬的元军人群之中,点燃并且照亮了他们。 火光之中,数不清的弓箭手跟在冲击的元军身后,在斜坡上对着上面的明军进行抛射。 轰! 看清敌人之后,明军的火炮还是轰击,居高临下不需要任何瞄准,一炮就是一条长长的血色沟渠。 弓箭,火铳,震天雷在瞬间落下,通往明军阵地的长长斜坡又变成了元军的死地。 但敌人实在太多,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 战场的北面,刚带着大军到此的傅友德和蓝玉,看着远处夜空中的火光,面色凝重。 数万大军在他们身后无声列阵,明军的战旗肃穆的插在雪地里。 “打起来了!”傅友德开口,随后弯腰,用手中的马鞭在地上画出一个图案,“打起来之后,平安的骑兵从后面冲锋,鞑子必溃。到时候,就跟赶羊一样,赶到咱们这边!” 蓝玉眼角跳跳,“一个都别想跑!” “你是知道我的,越是最后关头我越稳当!”傅友德看着蓝玉,正色说道,“为了免得夜长梦多,就在此处咱们全歼鞑子,哪怕死的人多些,也值得!” 若元军真的被赶到这边,发现又落入明军的圈套,定然是要拼命的。傅友德不愿意,也没有精力再去搞什么欲擒故纵消磨对方实力的战术了,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可能也是代价最大的,原地狙击。 蓝玉微微一笑,“都听老哥你的!” 闻言,傅友德顿感诧异。眼前这个人他太了解了,从当年征云南开始,那时的蓝玉还只是初露峥嵘的侯爵,就敢在军中辩驳主帅的战术,谁也不服。 如今他更是此次会战的副帅,位置仅在燕王朱棣之下,怎么现在居然轻飘飘的一句,都听你的? 似乎看出他心有所想,蓝玉笑笑,“老哥,我实在没那个力气琢磨了。剩下这点力气,还要留着杀鞑子呢!” 说完,忽然猛的转身,背对着傅友德,肩膀压抑的一动一动。 他在拼命忍着,双手抓着腰带拼命的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许久之后,胸腹之中似乎没那么难受了,一口血吐在了黑夜的雪地上,和夜色融为一体。 “其实,要是咱们的兵再多些,这一仗就更稳了!”傅友德看着夜色中,偶有火光闪烁的天空,闷声说道。 蓝玉擦了下嘴角,“晋王正在带人往这边来呢,放心吧,耽误不了!”说着,又咧嘴一笑,“皇太孙,还真是料事如神,这场仗要是没有晋王,怕是要虎头蛇尾了!” 傅友德也笑了,“总归是人家的家务事!”说着,看了眼蓝玉,“你呀,以后少跟着掺和那些事!” “我亲外甥女的嫡子,真真的血亲,怎么不掺和!”蓝玉笑笑,随即眼神中带着些苦涩,“哎,就算我想掺和,也有心无力了!” “皇太孙英明神武,不用咱们这些臣子掺和也稳如泰山。相反,若他是个付不起的阿斗,做臣子的怎么掺和都没用!”傅友德笑道。 蓝玉微感诧异,“老哥,你不是从来不掺和这些事吗?当年太子爷在的时候,都没见你站队!” “咳!咳!”傅友德捂着胸口有些痛苦的咳嗽两声,苦笑道,“我儿如今在皇太孙身边,不是站队胜似站队。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站队了。我垂垂老矣,今后傅家的前程富贵,还不要指望东宫?” “人老奸,马老滑,说的就是你!”蓝玉大笑道。 ~~~~ 三十里外,缓缓行军的,庞大的大明中军主力大帐之中,朱家几兄弟都面有恼色的对坐着。 晋王朱棡和辽王朱植坐在一起,周王朱橚和燕王朱棣坐在一处。 燕周两位,目光隐隐火光对视。辽王有些不知所措,而周王则是眼神变幻。 “三哥!”朱棣看着对面的朱棡,缓缓开口,“你现在,是要夺弟弟的兵权吗?” 第101 夺权(下) 朱棣直视着晋王朱棡,语气和眼神中满满都是怒意。 “三哥,你是要夺弟弟的兵权吗?” 晋王朱棡不甘示弱的回视,缓缓开口,“你不想打,我来打?” “弟弟什么时候说过不打,暴雪刚过难以行军。鞑子骑兵为主,为大军后勤线拉得太长.....” “拉几把倒吧!”朱棡冷笑,直接打断对方,依旧瞪着他,“咱爹常说一句话,你还记得不?” 说着,目光又看看低头装作事不关己的周王朱橚,“上坟烧草纸,你糊弄鬼呢?” “三哥,说清楚!”朱棣怒道。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朱棡同样怒吼。 “咱兄弟都是从小就在军中,打老仗的人了,这点事儿谁我若是看不出来,那我还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浸死!”晋王朱棡面色冷峻的说道,“你的心思,我清楚。这事,其实我以前也干过。唯有养寇自重,才能狮子大开口和中枢要钱粮,才能扩兵,才能掌权!” “可你,似乎忘了一样最重要的!”朱棡伸出一根手指,指指头上,“大哥活着的时候说过,你们这些弟弟们的小心思我明白。但希望你们明白,我不计较,你们才能要。我要是开始计较了,你们就什么都要不到!” 朱棣冷笑,“弟弟不懂三哥您的意思!” “懂不懂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晋王朱棡哼了一声,“虎符交出来!” 豁然间,朱棣瞳孔紧缩,双手握成了拳头。 不过,稍微片刻之后,朱棣却又淡淡的一笑,“三哥要虎符,是要代替弟弟成为此次战事的主帅,还是要夺了弟弟的燕藩!” “我对你的燕藩不感兴趣!”朱棡低声冷笑。 闻言,朱棣心中稍安。 就在昨日暴风雪刚停的时候,蓝玉和傅友德直接不听号令,不跟他这个主帅打招呼,直接带着部队出发。正当他怒不可遏的时,晋王朱棡又带着辽王,来了他的军账,见面就是让他交出军权。 别看他面上强硬,其实心中惶恐。 一直以来,对于晋王朱棡率军亲自来到北疆战场,他心中始终好似如鲠在喉一般。时至今日,他才觉察出其中的端倪。 真的正如姚广孝所说,他是来监督自己的。 只是朱棣没想到,晋王朱棡竟然毫不掩饰的,直接开始夺权。 “既然是要军权,可有父皇的圣旨?”朱棣眯着眼睛又问道。 朱棡微微摇头,“我带了皇太孙的手谕!”说着,冷眼看朱棣,“不够吗?” “哈!”朱棣笑出声,“弟弟是父皇亲封的大明塞王,此次指挥各路大军的军权,也是父皇给的。你拿着皇太孙的手谕就要收弟弟的兵权?三哥,这事还是等东宫后那位当了皇帝再说吧!” 既然要撕破脸,朱棣也毫不在乎。他骨子里,根本就是从不低头的人。哪怕四,也别指望他低头,说软话。 “你想要老爷子的圣旨?”朱棡看着朱棣,面容泛起几分让朱棣十分不舒服的嘲笑,“真来了,你敢看吗?你真以为,你这些混帐事,老爷子不知道吗?” 说着,不等朱棣回话,朱棡直接转头对周王喝道,“老五,你也不听吗?” “弟弟!”周王朱橚看了下朱棣,随即眼神闪烁,“三哥,弟弟现在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到底怎么了,亲兄弟吵成这样?有啥事,咱们慢慢说不行吗?” 辽王朱植虽什么都不知道,坐在这也是心里惊疑不定。 但此时却对朱棡说道,“三哥,弟弟也什么都不明白,都没弄清楚。不过,若是三哥有东宫的手谕,想要弟弟手里的兵权。您拿去就是了,弟弟是大明的藩王,自然要听中枢的!” “哎,你厚道呀!”朱棡叹气,“旁人若是有你半分的厚道,咱们兄弟何至于此!” 朱植越听越迷惑,对朱棣说道,“四哥,你脾气急,一点就炸!你先别急,慢慢说!” “三哥欺负到我头上了,还要我慢慢说?”朱棣怒道,“还说是亲兄弟,这么欺负人,比外人都不如!” 晋王朱棡闻言,没有马上开口反驳,而是静静的看着朱棣,忽然一笑,“你自小就是这个臭毛病,错都是别人的,啥事都是你对。当年娘活着的时候,常和我们几个说,老四呀就是那个性子,你们当哥哥的要让着!” 听对方提起了已故的马皇后,朱棣的脸色缓和不少。但一下秒,马上勃然大怒,差点当场抽刀。 “娘啊!您看,我们照您说的让着,可你看现在他成什么样了?鬼迷心窍,执迷不悟,一条道跑到黑!”朱棡自言自语。 “三哥,你非要如此埋汰我?”朱棣气得浑身乱颤。 晋王朱棡扫了他一眼,“怎地,要跟我动手?”说着,忽然站起身,三两步走到朱棣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咬牙低吼,“二哥怎么死的?” “我.........?”朱棣慌张后退两步,“我怎么知道?” 朱棡一开口,他心中如遭雷击,魂不守舍。 随后朱棡继续上前,低声逼问,“哦,不知道?”说着,轻蔑一笑,“你以为朱允炆那孽子死了,一切就都永远不见天日了吗?” “与我何干?”朱棣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争辩道。 “你甩的倒干净?”说着,朱棡不住的上下打量朱棣,“可是,你觉我我是傻子,还是东宫那位是傻子?” “三哥.........” “我不是你三哥,不是一个娘生的,算什么哥哥!”朱棡突然怒吼。 “三哥这是什么话?” 周王朱橚上前想要劝解,却眼前一花。 啪的一个嘴巴,结实的抽在了周王的脸上,让他的身子一个趔趄。 “还有你!”朱棡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们那个狗屁的八王联盟,瞒得住谁?”骂着,回头再次怒骂朱棣,“你自己要死,谁也不拦着,可为何还要带着这些弟弟们?” “什么八王联盟?”朱植一下站起来,对周王怒目而视,“四哥,五哥,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多了去了!”朱棡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一桩桩一件件,简直骇人听闻!” ~~~ 飞卢抄袭我的事,终于有眉目了。 第102 挑明(上) “三哥!” 见晋王朱棡已是满面怒色,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周王朱橚赶紧上前,拉着对方的手臂,软言相求。 “弟弟们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很多事不是您想的那样!”朱橚轻声道,“这件事,回头弟弟慢慢和您解释,行不行?” 朱棡看都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朱棣,“苦衷?呵呵,你们能有什么苦衷?你们的苦衷就是唯恐自己的权力不够大!”说着,又看看周王,“你可知我初听此事时,是什么反应吗?” 后者微微摇头,羞愧的低头。 “心疼!”朱棡颤声道,“我不是为你们心疼,是为父皇,为我那东宫侄儿,为死去的大哥心疼!”说着,他又对朱棣怒目而视,“父皇器重大伙,大哥活着的时候也百般为这些弟弟们遮拦斡旋。怎么到了我侄儿这,就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说着,大喝一声,“你们,有什么资格不服他?” 他话既然说得这么清楚,一旁的辽王朱植也反应过来。 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看四哥五哥,然后紧紧抿着嘴满眼的愤怒,眼眶中霎那间蓄满泪水。 “四哥,五哥,你们要干什么?”辽王朱植声线颤抖,“可是...........?”说着,大吼出来,“不能呀,不能呀!咱们都是臣子,如何能觊觎大位?再说,东宫是大哥的嫡子,名正言顺。你们这么做,要造反吗?” 说着,快速上前几步,哽咽道,“弟弟还记得刚就藩的时候,四哥教弟弟说,要做一个为大明戍守边疆的塞王,要为君父分忧,可是你们........?”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像是个委屈的孩子,“你们做这些,这不是窝里反吗?父皇和东宫怪罪下来,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他们精着呢!”晋王朱棡冷笑,“他们摸透了老爷子的心,知道老爷子老了,舍不得,也不愿意动他们。所以他们才如此这般的放肆,可是你们却忘了!”朱棡说着,使劲的咬牙,“大哥没了,二哥没了,还有我!” 世道如此地步,朱棣不再掩饰,盯着朱棡,“三哥什么意思?” “只要你敢动,我就打你!”朱棡冷笑,“晋藩上下十五万兵马,还有秦藩的兵马!”说着,看看辽王,“老十五,你呢?” 辽王朱植狠狠的揉着眼睛,“长兄如父,大哥二哥不在了,弟弟自然听三哥的!” “好弟弟!”朱棡笑笑,对朱棣说道,“你周边三藩,只要你敢有不敬之举,就算拼了被老爷子责罚,被皇太孙怪罪,我也要统领三藩,灭你!” 军帐中瞬间安静下来,周王朱橚惶恐之色溢于言表,而朱棣则是默不作声,不但脸上没有丝毫惊恐,反而嘲讽一般的摸摸鼻子。 “三哥要我灭我?”朱棣冷笑,“何必那么麻烦,拿了圣旨来,直接圈禁弟弟不是更省事吗?” 朱棡轻蔑一笑,“你心知肚明,很多事皇太孙和我这边都瞒着老爷子!”说着,微微向前,低声道,“皇太孙对我说过一句话,他父亲走了,二叔也走了,不能再让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能再让他老人家,一辈子临了临了,再受这些逆子的气!” “况且,要收拾你,嘿嘿!”说到此处,朱棡笑道,“他要亲自来,不用假手他人!” 朱棣沉默片刻,随后冷冰冰的说道,“这么说,我死定了?” 朱棡注视他良久,忽然叹气,“你说呢?”随即,苦涩一笑,“原本,那孩子心中还对你颇有好感,一次次的跟我通信说,他的四叔是伟男子。只要你不把事做绝,他也不会把事做绝!” “可是老四!”朱棡豁然加大声音,“你不该......你不该算计到二哥头上!”说到此处,他眼睛又突然涌出几滴泪水,“你不该算计我!” 朱棣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敢看朱棡的眼睛,低声道,“我算计三哥什么了?我谁都没算计!” “你自己心里清楚!”朱棡背过头,“你和那孽畜串通的事,皇太孙和我都知道了,你以为旁的事能不清楚吗?就算只是猜测,可也是有理有节,有根有据的猜测!” “老四,你自己把路走绝了!” “你怎么,就忽然鬼迷心窍了呢?” 闻言,朱棣冷笑,没有说话。 朱棡低头,再抬头眼眶通红,“说出来,心里痛快了!”随后,背着手朝外走,“虎符你不交也行,从现在起,我节制诸军,你燕藩的部队做后备役吧!” 正走到帐子口,朱棡又停步,冷冷的回头看着周王朱橚,“你,给我马上滚回开封去,一刻也不许留!” “弟弟我.....又没做错什么?”朱橚喃喃道。 “煽风点火的东西!”朱棡骂了一句,掀开门帘,跟辽王就要出去。 但下一秒,他的身子不但没有出去,反而缓缓后退进来。 帐外,数十燕藩的心腹铁甲护卫,冷冷的看着他们二人,缓缓向前。 领头的将领,朱棡颇为熟悉,正是朱棣帐下的大将,张玉。 “你们干什么?”辽王朱植瞬间站到朱棡面前,怒吼,“挡我和三哥,造反吗?”说着,抡圆胳膊,啪的一个耳光。 张玉动也没动,看也没看,目光就望着朱棣。 “呵!”朱棡冷笑,回望朱棣,“老四,要留下我?” 朱棣没说话,眼神有些犹豫。 “四哥,你要做什么?”辽王朱植吼道。 “不做什么,只是我想请三哥听弟弟说几句话!”朱棣缓缓开口,叹息一声,“三哥啊,其实有时候我也很懊悔,怎么不知不觉之间就走到了这一步?” “想了许久弟弟心里都没有答案,我不是傻子,知道若是让一步,就他娘的没事了。知道若是夹着尾巴做人,对谁都有好处。” “可我,就是不甘心呀!” 说着,朱棣狰狞的笑起来,“这些年,我拼了命的在老爷子面前证明自己,得到了什么?” 朱棡看着他,“这就是你的命!” “是呀,这就是我的命,因为我不是从母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子!”朱棣忽然吼道,“所以哪怕我做得比你好,比二哥好,可我还是要排在你们身后!” “排在你们身后也就罢了,我还要对一个孩子卑躬屈膝!” “你可知道,当初大哥走了之后,父皇曾想过我!” “诸皇子之中,我最肖父皇。可是有人说,若立我,那二哥和你就不服,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所以才选了他!” 朱棡嘲讽的笑道,“你疯了!” “我没疯!”朱棣吼道,“不选我,我也认了。可是即便我服软,东宫能容我吗?” “自古以来,手握重兵的藩王是什么下场,三哥你心里也很清楚!” 说着,朱棣站起身,冷冷笑道,“三哥,其实你也很傻,你把人家当侄儿,人家把你当枪使呀!等灭了我,等你没用的时候,你的晋藩就是他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 “不把咱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叔叔们都除掉,他如何能高枕无忧?” 第103 挑明(下) “三哥,二哥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朱棣冷笑,缓缓的说道,“二哥刚走,他就插手秦藩的内政。所立的新王,根本不是二哥喜欢的儿子,而是听命于他的傀儡。西安左右布政,卫所指挥全换成了他的人!” “还有你,十五弟!”朱棣看向朱植,继续开口,“听到这,想必很多事你也知道了!亏你还傻傻的要做什么忠臣孝子,他为什么重开铁岭卫,为什么把辽东都司剥离出去,为什么让傅友德坐镇高丽?” “就是为了防备我们这些边关的塞王!” “你看看老十七,让他欺负成什么样?” 朱棣继续冷笑,“你们再看看其他弟弟,二十一弟本来是沈王,就藩辽阳的。可现在呢,改成什么韩王,就藩于高丽平壤!” “二十一弟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都被他打发到了蛮夷番邦。你以为你们在他心中,能有多少份量!” 朱棡冷冷的看着他,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老四何时多了这种,蛊惑人心的本事?” “不是我蛊惑你们!”朱棣摇头,“而是我看穿了,看清楚了!” 说着,他上前几步,“其实他和我是一样的人,永远不会把权柄分给他人。而且他做的要比我更绝,他要的是削藩,把我们这些皇子亲王的权柄一削到底。” “三哥,你想想!如今的大明,外敌虽有却不堪忧。鞑子只会越来越弱,再也不能南下中原。而他心中,最提防的,最顾忌的,恰恰是我们这些手握重兵的王叔!” “天下只能是他一人的天下,我等皇子亲王,在他眼中不过都是些可以驱使的狗而已!” “你疯了!”朱棡冷笑。 “我没疯!”朱棣仰头长叹,“我只是不想坐以待毙罢了!” 朱棡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身前行。 朱植推着张玉,“让开!” 张玉没说话,看向朱棣。 “都是亲兄弟,何至于此!”周王朱橚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让他们走!”朱棣背过身有些寂寥的挥挥手,“我还没疯到,对自己的哥哥弟弟动手!” 张玉有些不甘,咬牙让开一条狭窄的路。 “好奴才!”朱棡指着张玉的鼻子骂了一声,冷笑前行。 “等等!”朱棣回身,脸上带着笑意,“三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是对的!” 朱棡再次冷笑,盎然而去。 夜风寒冷似刀,出了军帐,让人遍体生寒。 刚走几步,朱棡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朱植的啜泣。 “老十五!” “三哥!” “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朱棡没有回头,“就当你没有听见!” “弟弟知道!”朱植哽咽道。 “别哭!” “弟弟忍不住!”朱植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若是父皇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所以,现在咱们就瞒着吧!”朱棡抬头看着夜空,“就这么瞒到老爷子走!他不孝,咱们不能不孝啊!” “四哥怎么变成这样?”朱植又问道。 “他自小就争强好胜,不愿意对人低头!”朱棡苦笑道,“再说,在他心里,谁都不如他,他如何能服软?” 说着,他二人继续前行,消失在夜色中。 ~~~~ 军帐里,朱棣的面容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刚才,晋王朱棡已经把话对他挑明了。 你老四就等着吧,老爷子走的那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忽然心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谋划了这么久,这么多年。到头来,一举一动却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自己就像是老鼠,对方像是猫。人家本可以早就吃掉自己,之所以没吃,是因为人家还没玩够。 豁然间,朱棣心中感到一阵无力。 因为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胜算。 “他娘的!”朱棣心中骂了一句。 “四哥!”周王悄悄凑近些。 不等他说话,朱棣开口道,“你回去吧!”说着,微微嘲讽的笑道,“你现在还有机会,别跟着我越陷越深!” “哥你说哪里话,咱俩一个娘生的!”周王朱橚坐在他边上,开口道,“你当弟弟想不清楚?你那话说的对呀!” “什么话?”朱棣问道。 “不管咱们怎么做,东宫都不会容咱们的!”朱橚开口,叹气道,“和他一起长大的都打发得那么远,咱们这些老家伙他更不容咱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弟弟就算顺从他,将来又能是什么好下场?” “剥了军权弄到京城养猪一样养起来,还是分到哪个鸟不拉屎,遍地野人的鸟地方?” “这天下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就好比大户人家分家产,他这个长房,是一点汤都不准备给咱们这些房头剩下的!” 朱棣一笑,“呵,你倒是想得清楚!” “弟弟们都清楚!”朱橚道,“不然,你以为其他几位兄弟吃撑了,跟你暗中结盟?” “现在,他已经知道八王......” “球!”周王朱橚笑道,“知道又如何?有本事都杀了?这事别说他,就算老爷子都要掂量掂量,法不责众!” “可咱们现在,没多少胜算了!”朱棣苦笑道。 “这可不像我的四哥!”朱橚笑道,“你也有认输的时候?”说着,又笑笑,“他不是想玩猫抓耗子那一套吗?咱们和他玩就是了,只怕到时候咱们这些老虎露出爪子,他接不住!” 朱棣有些疑惑的看看他,“你以前不是总劝我,不要..........” “现在收手也晚了,索性一条道走到底!”周王朱橚笑道,“横竖都是死,怕个鸟!”说着,压低声音,“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老爷子,老爷子若开口,咱们谁都逃不过。可他要当孝子,瞒着老爷子,不让老爷子知道,这他就大错特错了!” “等老爷子一走,他只要敢动手,就等于告诉兄弟们,他要对诸王下手。兄弟们谁都不傻,到时候联合起来,他骑虎难下!” “再说,别看三哥嘴上说的厉害。东宫那位他才监国几年,咱们在封地经营了多少年?直接对诸王动手,他心里没底,也不划算。唯有一个个的削弱,只不过如今四哥你成了出头鸟,他恨得厉害些!” “此次大战你这边折损不少,旁的弟弟帮不上。兵械粮草弟弟手里还有结余,回头悄悄的差人给你运来!” “事到如今,弟弟也想清楚了,只有咱们兄弟抱成团,才能有活路。不然的话,先收拾了你,回头就是我..........” 朱棣听了,默默点头。 ~~~~ 又过了许久,周王朱橚走了,帐中只有朱棣一人。 后堂的帘子掀开,穿得跟毛熊似的朱高炽,从后面缓缓的出来。 “你都听见了?”朱棣问道。 “儿子都听见了!”朱高炽面有忧色。 “你怎么看?”朱棣继续问道。 朱高炽想想,“五叔不对劲儿!” 瞬间,朱棣的眼神冷冽。 朱高炽继续道,“以他的性子,这时候恨不得早早的就把自己撇清了,怎么会故意往咱们这边靠?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所作所为不合理!” 朱棣点点头,长叹一声,“对呀,我也觉得不对劲。你五叔那人,最是会装老实。小时候,我和他一起闯祸,他当面说兄弟一起扛,转头就在母后面前把我卖了!” “您的意思,他现在要脚踏两只船?”朱高炽问道,“这边和咱们说一套,回去之后马上对东宫那边摇尾乞怜?” 朱棣没有说话,而是看着儿子,“你说呢?” “儿臣以为,只怕更甚!”朱高炽正色道,“说不定,还要背后差父亲一刀!” “哈哈哈!”朱棣笑起来,“老大你倒是会看人!” 朱高炽撇嘴,心道,“爹呀,不是你儿子我会看人,是我也有这样的倒霉兄弟!” 第104 掀牌(1) “王爷这就要走了吗?” 周王朱橚的军帐之中,一位一身黑衣好似普通军中郎中一般的中年人,温和的对朱橚说道。 “不走又能如何?军事本就非本王所长!”周王朱橚正在收拾随身的文书衣物等,笑着回道,“再说,我那三哥已发话了,我可不想这个风口浪尖上,跟他顶着干!”说着,又笑笑,“诸位兄长之中,其实我三哥脾气最是不好,惹恼了他能大嘴巴抽我,本王可不触那个霉头!” 黑衣人也温和的笑笑,嘴角带着几分嘲讽,“王爷您,倒是知道趋避利害!” 顿时,周王朱橚的动作停住,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目光变得尖锐无比。此时的他,好似跟平常那个以儒雅著称的周王半点不搭嘎一般。 “你这话什么意思?” 面对周王朱橚的质问,黑衣人依旧嘲讽的笑着,盯着对方的眼睛,“你知道小僧什么意思?” “呵!”周王冷笑,又开始收拾物品,头也不抬,“你这和尚,平日说得自己智多近妖,一些都在你的掌握算计之中,结果呢?结果现在弄一个底掉出来,三哥那边什么都知道了。还有东宫,那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着,周王朱橚再次转头,目光中杀机闪现,“来,你告诉本王,下一步怎么办?” 对面的黑衣人慢慢站起身,在灯火下露出全部的面容。 不是道衍和尚姚广孝,还能是谁?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姚广孝开口道,“已经走到这一步,难道还有回头路吗?再说了,王爷您以为今时今日,您还能抽出身去吗?”说着,姚广孝冷冷一笑,“这事就好比是一场赌局,若王爷您只是简单的下注选边站队,自然还可以抽身事外。可是王爷,您别忘了,您可不是这场局中简单参与的赌客。您是暗中,布局的人,之一!” 闻言,周王眼中杀机更盛。 “你在威胁本王?”周王朱橚冷声道。 “不敢!”姚广孝的声音同样发冷,“小僧只是提醒您,莫忘了您的所作所为。”说着,哼了一声,“您躲在我家燕王背后推波助澜,又许诺要事,如今见事不对就想跑。哼哼,或者说再去背后插我家王爷一刀,周王殿下,您让小僧想起就一句话!” 周王朱橚没说话,死死的盯着对方。 “做大事惜小身!”姚广孝嘲讽的开口,“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有种!”周王朱橚看不出多少怒气,语气十分平和,“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骂过本王!” “小僧说的是事实,从你和小僧站到一块的那天就小僧就明白您的心中所想!”姚广孝坐着,翘起了二郎腿,“还有您,心里的抱负!” “哦?”周王朱橚的目光不经意的超外边看看,低笑道,“你不妨说说看!” “用吗?”姚广孝大笑起来,随即笑容又马上收敛,“您是老五,老大死了老二死了老三死了,老四...........这样一来,你老五的机会不就来了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事不成,您只要及时的抽身事外,再大义灭亲,那诸王叔之中您最年长,将会是国朝藩王第一人。” “啧啧,这一箭双雕,一举多得的事,小僧想来都十分的佩服!”姚广孝说着,微微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你们朱家人,还真是没一个好想与的!” 周王朱橚眼中的杀机,已经蔓延到了脸上。 是的,对方说的没错。一直以来,他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有异心,但不得不承认,他没有燕王朱棣那样的胆气和心性,所以他只能躲在暗处。不过躲在暗处也有躲在暗处的好处,那就是他看起来人畜无害。 东宫胜了,他劳苦功高又谦卑谨慎。 燕王胜了,他是拳拳血亲血融于水。 当然,若是上面那两人两败俱伤,或者将来出现另外一丝他暗中期盼的机会,他朱橚,也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你既然早知道,为何..........?” “知道又如何,利益至上!”姚广孝笑道,“您就藩中原大镇,兵家必争之地。又是粮仓之地,手中钱粮充足。您在我们这边,我们多一份助力,何乐而不为?” “只是......”说到此处,姚广孝微微叹气,“只是苦了我家燕王,他还拿你当兄弟。却始终想不到,您却随时想着,在他身后插他一刀!”说着,又抬开眼帘,“小僧若是没猜测,您回河南的路上,就会给东宫去请罪的折子,然后再把很多事,都推到燕王身上。说燕王如何拉拢您,您如何不敢推辞,您曾多次劝他等等,是不是?” “兴许,您还会亲自去京城,对东宫痛哭流涕,是不是?” “对了,在做这些事之前,您一定会先去晋王那儿,求他帮你说话,对不对?” “墙倒众人推,或许这些事您不会马上办,但等我家燕王千岁露出败相的时候,您一定会如此,对吧?” “哈哈哈哈!”周王朱橚大笑起来,笑得有几分癫狂,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道衍呀道衍,你这和尚看得还真是透彻!”朱橚大声说着,笑声又被他在瞬间给收回去,变成了冷冽的质问,“那又如何?”说着,恨声道,“难道,要本王和四哥一条道走到黑?你当本王是傻子,还是蠢材?” 忽然,军帐的帘子被掀开。 几个魁梧的,连面容都被面甲遮住的侍卫缓缓进来,按着抽出半截的腰刀,将姚广孝围住。 可后者,置若罔闻仿佛没看见。 而且,姚广孝还颇为惋惜的摇头,“您不傻也不蠢,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您以为天下只有您是聪明人?既然您是布局之人之一,有些账定然要算到你的身上,您逃不了!” “温良面目,蛇蝎心肠。” “瞻前顾后,又想立于不败之地,您的算盘珠子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种赌局,赌的不是钱,而是命。” 几个卫士缓缓上前,眼神越发狰狞。 “说起来,您倒是和那位淮王在某些方面很像。啧啧,小僧忽然有个想法。若是那位淮王有您万分之一的阴毒还有隐忍,都不至于败的如此之快!” “说够了?”周王朱橚戏谑的看着他。 姚广孝一笑,目光终于落在侍卫们手中抽出的长刀之上,“您要杀小僧?” 第105 掀牌(2) “王爷是要杀小僧?” 闻言,周王朱橚儒雅的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嗯,走好!” 说完,狠狠的挥手。 ~~~~ “账本!” 眼看刀光劈落,眼看他自己马上就要身首异处。姚广孝不紧不慢的吐出两个字,顿时让周王朱橚脸色大变。 “且慢!” 唰,刀锋距离姚广孝的脖颈,只在咫尺之间。 周王朱橚眼神变幻,“什么账本?” 姚广孝微微偏头,两根手指推开脖颈上的刀锋,“你们朱家人都什么毛病?说着说着就要动手,还都希望往别人脖子上招呼。杀人,非要弄得这么血淋淋的?”说着,又摇摇头,“手法太糙,毫无新意!” 周王朱橚冷着脸,“本王在你问,什么账本?” “这些年,您的周藩暗中运送给燕藩的粮草,私盐,铜铁铅等违禁品。还有工匠,皮革牛角等物。某年某月某日,送了多少,这些年一共送了多少,小僧都一笔笔的记着,有据可查!” 说到此处,姚广孝婉儿一笑,“小僧若是活着,这账本自然永远没人知道。可小僧若是死了,这账本吗,啧啧,怕是要出现在东宫的御案上!” “你威胁本王?”周王朱橚脸色阴沉。 “您可以这么理解!”姚广孝一脸坦然。 “哈哈哈哈哈!”周王朱橚又笑了起来,满是嘲讽的说道,“你这和尚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啊?” 说到此处,眼神一凝,继续说道,“一个账本就想扳倒本王,给本王上眼药?你说是本王送过去的,本王还说是你们栽赃的呢?哼,你们想拉拢本王不成,给东宫这个账本栽赃嫁祸,实行离间之计!” 随后,朱橚顿了顿,低声道,“你说,东宫信你,还是信本王?和你们这些蛇蝎之辈比起来,本王可一向没什么劣迹,在东宫心中好得很呐!” “哦?”姚广孝似乎有些意外,低头道,“也是啊,即便东宫相信是真的,他也会当你的面说是假的,因为他现在用得着您,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处置您!” “但是.......” 姚广孝的笑容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兀良哈部的投石机,是您的啊!” ~~ 豁然间,周王朱橚脸色大变。 “资敌军国利器,这项罪名,谁能保得住您?”姚广孝的声音中充满了挑衅。 “小僧只是燕王的幕僚,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调配燕王的军中器械。再者燕藩成军以来,素来擅长野战而不是攻城,这等利器燕王的军中根本没有多少!” “是您,是小僧从您这里调的投石机,给了兀良哈!那边给的金子还有战马,最终也进了您的口袋!” 砰,周王朱橚一拍椅子的扶手,噌的站起来,怒目而视。 “你和小僧狼狈为奸!”姚广孝丝毫不惧,继续笑道,“这等事,小僧不需要告知东宫,送至老皇爷面前。王爷您说,您家的老头子,会不会大义灭亲?” “您别说什么挑拨之计了!”姚广孝冷笑几声,接着说道,“经手人是谁,何时输送过去,都有名有姓,一查一个准儿!” “而且,那些军械上还有你周藩的标记。”说着,姚广孝也大笑起来,“您曾对您的手下说过,要抹去那些标记。可您的人呀,太懒,哈哈哈!” “这场仗打到现在,鞑子全军覆没不过是早晚的事,打扫战场的时候,看您周王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就算小僧不说,燕王不说,可是那曹国公李景隆呢?蓝玉呢?傅友德呢?平安呢?他们的眼里可不揉沙子,定然要告到御前去!” “身为大明藩王,如此资敌,谁能容你!” 周王朱橚,牙齿都要咬碎了。看着姚广孝,瞳孔中满是炙热的火焰。 若真如对方所言,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凭军械这一条,他最好的结果也是圈禁在凤阳老家的冷宫之中,永远不见天日,卑微的死去。 “王爷,您错了,您一直都错了!”姚广孝继续说道,“您是布局之人,但您也是上了桌的赌客。这张桌子,上来了,要么输光所有,要么赢得全部。您,没有退路!” “你这妖僧,我杀你了!”周王朱橚突然暴怒,抽刀上前。 “这些话,小僧没和我家燕王千岁说过!” 嗡,周王朱橚的刀锋停住。 “今日,燕王不知小僧来!” “小僧和你说的每句话,燕王都不知道!” “在他心中,您还是那个他可以信赖的兄弟!” “你杀了我,既不容于东宫和皇爷,又不容于燕王,两败俱伤!” 周王朱橚沉默良久,刀锋归鞘。 他摆摆手,那些侍卫们退开一些。 “你到底要说什么?”周王朱橚看着姚广孝的眼睛。 “掀牌的时候到了!”姚广孝声音平静。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军帐中只有油灯火花跳动的声音。 忽然,周王朱橚变得暴躁起来,“怎么掀牌?现在明知道人家手里有豹子,还要开牌,是怕自己输得不够惨吗?” 说着,他死死的盯着姚广孝,眼中一片赤红,“人家什么都知道了,咱们手里什么牌,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时候,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弃牌!继续跟下去,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姚广孝微微一笑,“再好的牌,也要有人打才行!” “你说什么鬼话........”突然,周王朱橚呆滞住,“你说什么鬼话?” 姚广孝没说话,而是目光看着周王朱橚的侍卫们。后者沉吟片刻,一挥手让他们全退出帐外。 “晋王今日已经挑明,你们的所作所为他们全知道。但他们之所以现在不动手,是因为还在瞒着老皇爷,想做个孝子贤孙,对吧?”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干一把大的?” 周王朱橚越发不解,姚广孝的笑容满是阴毒,低声道,“素问晋王喜爱武事,每有战事必冲锋在前,激励三军。十五爷辽王更不用说,他对鞑子恨之入骨,每战都不要命一般的。” 说到此处,姚广孝的声音又低了些,“听说王爷您,军中有几个神箭手。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是这两位王爷,中了敌人流箭矢.............?” “你.........”周王朱橚在瞬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来,军中我家燕王最大了。”姚广孝的面容也扭曲起来,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然后,军中设宴。蓝玉,傅友德,平安,李景隆等人赴宴。暗藏刀斧手,一网打尽!” “这二十多万大军全入我家王爷的手中,快速把军中那些死硬的东宫系斩杀殆尽,借道宁藩收拢宁王手中的雄兵!” “还有您周王在中原策应,秦晋二藩群龙无首自然溃败,我家燕王长驱直入南下.............” 啪! 姚广孝被一巴掌抽翻在地。 “你.........”周王朱橚见鬼一样看着他,“你这是......?” “早反晚反都是反!”姚广孝擦下嘴唇的鲜血,“何不趁着现在?” 周王朱橚已经傻了,呆了,愣住了。 “你是个疯子!你是魔鬼!”他喃喃的说着。 “这不可能成功的,谁敢反?谁敢反老爷子?”周王朱橚低声说道,“这等丧心病狂的事你都想得出来,你这人留不得留不得留不得..........” “这是要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的,谁敢做?我不敢,四哥也不敢,没人敢!我不是朱允炆,你蛊惑不了我!” 姚广孝贴着朱橚的耳朵,“是呀,老头子活着你们不敢!但老头子要死了呢?” “又不是马上就反,杀了这些人,大军久悬在外,发生什么朝廷都不知道。” “老头子若是突然暴毙,疑点重重。” “这一切,大有可为呀!” 第106 反击(1) “鞑子上来啦!” “朝人多的地方射!” “头儿,枪管红了,炸啦!” “扔炸子儿,炸他们狗日的!” 明军阵地上,满是明军将士们的呼唤。 面对入潮水一样的元军,明军奋力抵挡。黑夜中他们对着火光中如鬼魅的元军,拼命的射击。以至于火铳发烫枪管发红,威力大打折扣。有心急的士卒,把火铳扔在雪地上降温,但高温之下,再装填之后火铳根本无法发射。 短短的间隙之间,鞑子直接攀爬到了明军的眼前。 轰轰轰,震天雷在元军的人群中爆炸,杀红眼的元军就踩着同袍的尸体,挥刀向前和明军厮杀在一起。 “北面,北面!” 火光下,狰狞的元军呼啸而来,在瞬间冲破了明军一处缺口。那里,到处都是明军惊慌失措的呐喊。 “跟我来!” 李景隆振臂高呼,带着亲卫组成的机动力量,手持铁锏上前。 “死!” 很清晰的砰的一声,李景隆手中的铁锏把当先的一个元军的头颅,连头上的铁盔一齐砸扁,然年后肩膀用力,直接把面前几个元军撞了下去。 “跟我杀!” 李景隆大声呼喝着,他差不多已经是个合格的将领了。因为他喊的是跟我杀,而不是给我杀。身为主帅,身先士卒最能激励士气。一时间,周围明军士气大振,刚爬上来的元军,被他们硬生生的推了下去。 “杀!” 疯子一样的李景隆,一锏砸在一元军的面门,拔出插在地上的断刀,对准另一个元军的脖颈,噗的一抹。 瞬间,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兄弟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跟着我,杀鞑子呀!” “杀!” “跟着镇台杀鞑子!” “公爷在前,儿郎们莫退后啊!” 刀枪斧头标枪,钩镰锤锏十八般兵器在明军的手里化作杀人的利器。双方杀红了眼,就算手里失去兵器,红着眼怒吼一声抱着元军直接从斜坡滚落。 战争变成了最原始的状态,不生即死的肉搏。 “西边,西边上来了!” 李景隆听到旁边阵地传来的呐喊,分离的砍死眼前的敌人,大吼道,“老歪,带人把西面给老子稳住,把鞑子给老子砍下去!” “跟我来!”李老歪浑身是血,招呼身边的袍泽。 这些老兵二话不说,黑夜中都紧紧的抿着嘴角咬着牙,举着兵器就冲了过去。 “遭娘瘟的!” 喀嚓一声,李老歪手里的鹤嘴钉锤,直接洞穿一个元军的头颅,像是刨坑一样的搅动一下,带起对方两片天灵盖。 “小歪!小歪!儿子!” 李老歪一边杀人,一边呐喊。 这处阵地,正是他儿子李小歪所在的地方。这里的最高军官,那名从武学出来的千户,已经面朝下倒在了阵地最前沿,后背上一片模糊,再无声息。 “爹.......我我我我.......” 身后传来熟悉的磕巴,李老歪狰狞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又是一锤子砸碎了对面元军的肩胛骨,一脚把对方踹出去,“草你娘的,你跑哪去了!” “我我我我..........” “李大叔扇开!”李老歪身后传来李大旺的声音。 紧接着,只见李大旺和几个曹国公亲兵,推着一个带轮子的柜子从后方冲了过来。 “兄弟们,杀退他们,拉开距离呀!” 李老歪见状,喊了一声,带着兄弟们冲杀前进几步,又豁然退后。 退后的过程中,李老歪拎小鸡一样,抓着他儿子的脖颈,“草你娘的,别在这添乱!” “小心!火来啦!” 李大旺等人推着带轮子的柜子上来,大声呼唤。 他们推上来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纯铜打造的柜子,柜子四个角都有轮子,柜子的上头带着一个同样熟铜打造,像喷水车一样的管子。管子和柜子之间,同样用铜管连接。 柜子迅速的架好,一个士卒像是拉风箱一样,拼命的来回拉扯铜柜上压力阀,而李大旺则是直接把那根喷嘴儿管子对准了那些攀爬的元军。 呼啦! 一根火把在喷管儿的面前出现,紧接着拉动风箱的士卒一声大喊。 轰! 一道火龙,从李大旺控制的纯铜喷嘴中喷了出来。 “啊!” 眨眼之间,山坡上变成一片沸腾的火海,数不清多少元军在黑夜中发出撕心裂肺绝望的惨叫。 而那喷射出来的长长的火焰,彷佛长了眼睛一样。李大旺等人推着铜柜轮子转头,冲向哪边,哪边就是一片死地。 猛火油喷火车,并不是明军的原创。早在宋代之时,中原就有了这等神兵利器,用来守城或者作战。而到了大明之后,更是把这种凶险的武器发挥到了极致。 “那边,喷他们!” 李老歪看着另一个方向,跳脚大喊。却发现他的儿子,突然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日你娘,回来!” 他的喊声无济于事,火光之下,李小歪奋力的扛起一桶火油,冲到喷火车旁。 举起油桶,对准入油口,咕噜咕噜的灌下去。 喷火车喷射出的烈焰,更加汹涌连绵不绝。 “草你娘的!”李老歪破口大骂,“让你读书当秀才,你他娘的就跟木头疙似的,让你来当兵打仗,你他娘比你老子还猛!” 黑夜之中的厮杀看不见鲜血,但却给外惨烈。 在明军喷火车发射之后,空气中更是带着人肉的味道。肉本是香的,可是和气呛人的硝烟裹在一起,却令人作呕。借着火光,可以清楚的看些,明军脚下的斜坡上,一具具烧的黝黑冒烟的尸体纠缠在一起。 不知是累了,还是怕了,潮水一样的元军开始转头退却。 李小歪放下手里的油桶,欣喜的大喊。 “爹........鞑鞑鞑鞑........” “鞑子跑啦!”李大旺振臂高呼,“兄弟们鞑子跑啦!” 火光下,明军士兵们欣喜若狂的欢呼着。 他们的脚下,来不及逃走的元军伤员,歇斯底里痛苦的呻吟哭喊。 “大旺........鞑子..........” 李小歪笑着朝李大旺跑去,但下一秒他在大旺的眼中,看到了惊恐。 “小歪!” 奔跑中的小歪,被趴在阵地上装死的元军,一把勒住脖颈,然后一个纵深从阵地上滚落下去。 “儿子啊!”李老歪大喊。 “小歪!”大旺一声呐喊,拔出短斧,纵身跟着跳了下去。 ~~ “儿子啊!” 李老歪疯了一样冲下去,斜坡上满是尸体,直接把他绊倒。在倒下的那一刻,他听到了斜坡下,那些死人堆里不甘的惨叫。 “日你娘,儿子啊!” 李老歪爬起来,冲过去。 模糊阴暗的视线之中,只见两个人影互相掐着脖颈在死人堆里打滚。渐渐的一个身形气力不支,被人压在身下。 那个身影,是李小歪的,他很瘦,个子很小,很好辨认。 “俺日你血哥!” 黑夜中骤然一声爆喝,一道影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对准压在李小歪身上的人,一顿狂捅。 噗噗噗噗! 紧接着又一个元军扑到了他的身上,两人滚着,纠缠着,嚎叫着互捅。 “大大..........旺.......” 李小歪也爬起来,扑在那人的身上,一口咬在敌人的脖颈。 这时,死人堆里,几名元军艰难的翻身,朝着他们爬去。 第107 反击(2) “小歪,跑啊!” 死人堆里的大旺,在厮杀挣扎之中呐喊。 “一..............一起...........啊!” “遭娘瘟的!直娘贼!”李老歪跨过身前层层堆叠的尸体,拎着锤子上前。 “捅我儿子,砰!” “日你娘,捅我儿子,砰!” “老子四十岁才有这个儿子,砰!” 三下五除二,几个受伤的元军被李老歪砸碎脑壳。 “爹!”李小歪在尸体下面,伸出手。 李老歪一把拉住儿子的手,拎起来,“走,先走,爹断后!” “我.........” “日你娘,走!”李老歪分力的推了把儿子,又把李大旺薅起来,“还能喘气吗?” “叔,俺还中!”李大旺浑身是血。 “走,你俩先走,叔在后面,快点,别磨叽!” 三道身影,在呛人的烟雾中,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朝上面爬着。 “上面的拉一把!俺是李大旺!”大旺对着阵地中的袍泽呐喊。 紧接着上面出来几个汉子,挽着手一一把三人拉了上去。 “哎呦!”刚一上去,李小歪就痛呼一声。 “咋了?”听到儿子的痛呼,李老歪连气都不喘,直接扑过去,上下摸着,“伤哪了?” “下..........下面...........”李小歪疼得脸都在抽搐。 “火把!”李老歪喊了一声,接着火光往下一看,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 只见火把的火光照耀之下,李小歪的大腿根上鲜血已经浸透了战袄。 “我日你娘呀!” 不知不觉中,李老歪的声音都哆嗦起来。 刀子直接划开儿子的裤子,然后大手伸进去一摸。 “儿子别怕,别怕,家伙还在,还在呢!” 李老歪劝慰着儿子,“命大,就他娘的差一寸,草他姥姥的!” 一个伤口,距离李小歪的要害只有咫尺之遥。 处理完儿子,李老歪回头,看着胸膛不住起伏,脸上因为疼痛都是汗水的李大旺。 “小子,你救了我儿子两回!”说着,咧嘴笑道,“正好你也姓李,要不你给老子当干儿子吧!” “嘿嘿!”李大旺挤出几分笑容,“干...........嘶嘶..........啊!” “咋了?哪伤了?”李老歪顺手一摸,吓了一跳,李大旺的腰上全是鲜血。 嘶啦嘶啦,割开大旺的战袄,李老歪呆住了。 数道狰狞的伤口,在皮肉上泊泊冒着滚热的鲜血。 “这........”老兵们都知道,这样的伤,怕是......... “大旺!” 李小歪惊呼一声,用双手死死的堵着大旺的伤口。 而李大旺的呼吸更加急促了,他努力的睁着眼,茫然的看着四方。 “俺疼哩!” “大旺!”李小歪哭出声。 李大旺艰难的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伤口,还有那从小歪手指缝隙中喷涌的鲜血。 “俺不中咧!” “大旺!”李老歪喊了一声,“别闭眼,郎中呢,郎中死哪去了?” “俺不想在这,俺要回家!”大旺憨厚的脸,忽然哭出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双手在冰雪上划拉着,“开春了要种地哩,不种要挨饿。俺嫂子赶不过来,侄儿小呢!” “俺爹娘俺哥的坟,还没垒砖呢!没到三年,阴阳先生说不能立碑,不立碑以后后人找不着呀!” “俺要回家........” 周围,一片抽泣。不管何等的汉子,此刻都热泪盈眶。 “呼呼!” 大旺大口的喘着粗气,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力气,随着鲜血,不住的流出他的体外。 “孩儿,还有啥念想,干爹给你办!”李大歪哭喊。 “俺爹说,要是以后日子好了,让俺回山东老家拜祖坟哩!”李大旺艰难的说道,“俺家在临沂,靠着沂河,到了秋天漫山遍野........都是梨花.......” “呃呃........”鲜血从李大旺的嘴里涌出来,他艰难的坐起来,茫然四顾,“叔,俺家在哪边?山东在哪边?” 眼泪模糊了李大歪的视线,他随意的指了两处方向。 “爹,哥,俺回不去了!”李大旺捂着腰,跪下,在冰面上磕头。 然后,他又对着老家的方向,“爷,奶,俺回不去哩,孙儿给二老磕头啦!” 咚咚! “等俺侄儿大了,再给去给你们上坟,忘不了哩!忘不了..........”李大旺倒下了,眼睛依旧努力的睁着,却没什么光泽神彩,他拉着小歪的手,“弟兄,军饷.......给俺嫂.......她........寡妇...........旁人........别........欺负她.........” 说着,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脑袋一歪,眼帘缓缓的闭上。 “大旺啊!”李小歪抱着大旺的尸体,放生大哭。 哭声,响彻阵地。 周围的士卒们低下头,落着泪,开始收拾战友的尸体。 “一个都别落!” 李景隆的身影出现在士卒之中,他眼睛之中充斥着血红,大声说道,“战死的都归拢好,等打完仗,我.............”说着,他用尽全力,“我带他们回家!” “杀光鞑子好回家!” “杀鞑子!回家!回家!回家!” 大战过后的明军阵地,发出震天的呐喊。 杀光敌人,回家! 李景隆看着呐喊的士卒们,目光遥望远处的黑夜。 “你姥姥的平安,你再不来,老子这边撑不住了!” ~~~~ 远处硝烟和火光弥漫,洪流一样的骑兵们,整齐无声的拉下脸上的面甲。 “差不多了!”骑兵队伍最前面,平安冷声说道。 副将盛庸点点头,手中的旗帜猛然劈下。 “跟着老子,冲!” 轰,马蹄的轰鸣,在大地上骤然响起。 黑夜之中,这条骑兵组成的洪流,犹如巨龙一样开始翻滚。 “大明!” “万胜!” ~~ 马蹄的轰鸣还有骑兵的呐喊,让北元军阵悚然而惊。 “哪里来的骑兵?”辽王阿扎失里惊恐的呐喊。 “让儿郎们起来,准备作战!”塔宾帖木儿随即惶恐的呼喊。 “儿郎们打不动了!”手下将领大声道,“各部伤亡惨重,有的人根本就不想打了!” “不想打也要打,不然咱们都要死!”塔宾帖木儿大吼一声,“跟我去迎敌,其他人护着父王后撤!” ~~~ 战场的另一边,低沉的夜色被火光染红半边。 蓝玉往掌心哈着热气,随后不住的搓着掌心,回头道,“传令,活动活动!” 他身后的朱高煦高兴的呐喊,“上马上马,杀鞑子!”说着,大声对蓝玉道,“蓝帅,我为先锋?” “你?”蓝玉轻蔑一笑,不过眼神中却包含丝丝鼓励,“可以,不过记住了,不是让你真的扑过去猛砍猛杀,冲散他们懂吗?” “懂,就和打猎一样!”朱高煦点头道。 “还有,斥候说,你三叔和十五叔也带队上来了,冲散鞑子之后你和他们合并一处,不能乱闯!”蓝玉又告诫道。 “他们来了?那我爹呢?”朱高煦有些疑惑。 “你这孩子其实挺合我的脾气!”蓝玉也翻身上马,朝另一边走去,“可惜呀,没缘!”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朱高煦更加诧异。 他看着蓝玉的背影,大声喊道,“您去哪儿?” 夜色中,蓝玉没说话,只是无声的摆手。 ~~~ 这是整个大明的故事,不是朱允熥自己的故事。 最近却是状态差,写得不好,虚心接受批评,别爆我菊花就好,我这几天都上火了。 108 暗(1) 拂晓时分,天地倒悬。 冰封的山川大地,还有那刚透出一丝光亮的天空,都在明军的铁蹄践踏下颤抖哀嚎。 这些千里冰封的场景,似乎要崩裂一般。就连那彻骨的寒意,也深深的躲藏起来,不愿在天地之间徘徊。 轰!明军马蹄的轰鸣之下,冰雪颤抖,好似沙堆一样缓缓塌陷。 明军的骑兵对着元军的后方骤然发动冲锋,他们的战线拉得很宽,似乎铺天盖地无处不在。 从天空俯瞰,明军的骑兵们好似一个个锥子形的箭头,一下搅进了元军了阵地之中。但刚冲入元军的阵地之后,那些箭头在明军战旗的指引下,又像是朝大海奔流汇聚的江河,融会在一起,变成无坚不摧的浪潮。 “哈!” 马背上的明军,娴熟的操控着战马,从元军的军帐上高高跃起,在敌人惊恐的目光之中,战马落下并且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飞了一名脊背对着明军的元军。 “唰!” 明军的马刀在冲锋时划开元军的营帐,露出里面惊恐的敌人,不待他们有反应。后续跟着的明军骑兵,就用手中的马刀,轻巧的豁开他们的身体,留下遍地的残肢。 “呼!” 带着旋转的火把,一个个扔进了元军尚未打开的马厩。火把中掺杂了刺鼻的药味儿,元军的战马在火光和烟雾的侵扰之下,变得抓狂疯癫,在营地中胡乱踩踏。 “杀!” 大将平安一马当先,手中的丈长的骑枪直接挑开一座拒马,身边的亲卫蜂拥的冲着前方,元军的王帐王旗冲去。 与李景隆激战许久,疲惫不堪又士气低落的元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冲进他们营地的明军,正在上演一场真正的马踏连营。 轰轰,一队队铁甲明军骑兵,在元军的营地里纵横驰骋。 乌泱乌泱的元军跟没头苍蝇一样,在营地中凭借着本能到处乱跑。 平地上的战斗,被山坡上柳根堡上的明军尽收眼底。他们先是短暂的错愕,紧接着发出刺破天穹的呐喊。 “援军!援军!” “大明万胜!” 李景隆一身残甲,持刀立在胸墙上,看着山下的火光和厮杀,脸上没有过多的欣喜,嘴里仍在不停的怒骂,“你他娘的才来,老子快死了你才来!” 随即,他忽然高举手中的战刀。 “兄弟们,援军来了!这些天一直让鞑子压着打,现在跟着老子杀下去,剁他们后脑勺..........呜!呜!” 他口号还没喊完,就被李老歪带着几个亲兵被拉了下来,捂住嘴不让他乱说话。 “家主,下去不得呀,旗号不明,咱们步兵下去了,砍不了几个鞑子,就让自己人的骑兵给踩死了!” ~~~ “走!走!” 塔宾帖木儿疯子一样指挥自己的亲卫部队,在乱军之中保护着他的父亲辽王。 辽王的侍卫们也疯了一般,前方挡着他们去路的不管是谁,一律用弯刀砍倒。 “王爷,就这么走了吗?”一员悍将浑身是血,大吼着问道。 阿扎失里长叹一声,“我们败了,再不走就走不得了!”说着,看着手下爱将,“别灰心,回去之后咱们重整旗鼓,整兵再战!” 那悍将竟然落泪,哭泣道,“哪里还能重整旗鼓?我的部族损失殆尽,家里了男人,没了战马,没了牲畜,只剩下女人孩子还有老人。我带儿郎们出来,却不能把他们带回去,我有什么脸面回去.........” “巴图..........” 辽王父子惊恐的呐喊之中,那叫巴图的元军悍将竟然突然用弯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随后,在漫天喷涌的鲜血之中,魁梧的身子重重落下。 “何必呢?”阿扎失里悲声道。 “父王快走!”塔宾帖木儿只是看了一眼死人,继续不断的催促。 “去哪里呢?”阿扎失里在这一瞬间,也迷茫起来,“巴图说得对呀,我们的二郎,战马都死在了这里,我还能去那里?那里又能容我?” “去瓦剌,去鞑靼!”塔宾帖木儿大声道,“我们是黄金家族阿里不哥的后裔,草原的主人..........” “哈哈哈!”阿扎失里忽然大笑起来,“草原的主人?”说着,他看向刚刚从云层后露出的太阳,“我们配吗?” “父皇快走,明军来啦!!” ~~~ 元军逃,明军追。 就像是猎场围猎一样,明军追赶着元军从这个口袋,跳进另一个口袋。 聪明的猎人都知道,困兽犹斗。最好的猎人对待猎物的方式不是杀死,而是猎物自己累死。 朱高煦双手插在袖子里,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冻草,蹲在一个雪包上。 忽然他的耳朵动动,他听到了马蹄的震颤声。 随后他的眼睛眨眨,他看到了地平线上无数的黑点正朝他这边狼狈的逃来。 “哈哈,来啦!” 朱高煦脸上大笑几分,但下一秒笑容凝固,因为他看到了在狼狈的敌军之中,依然被紧紧护卫的元军狼骑。 “小海!” “兄弟们!” “看我给你们报仇!” “哔哔!”朱高煦吹了两声唿哨,“兄弟们上马!” 翻身之后,战马前蹄腾空,鬃毛乍起。 朱高煦大喊道,“跟着我,杀过去!” “大明!” “万胜!” 又一道洪流,在冰天雪地之中,冲向了狼狈逃窜的明军。 颠簸的马背上,朱高煦用双腿夹着马腹,身子随着马蹄的节奏缓缓蹲起,左手弓右手箭。 近了近了,近到可以看到敌人张开的大嘴里,恶心的黄牙。 马背上,朱高煦踩着马镫站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手中的弓箭在瞬间搭好,弓如满月。 嗖!嗖!嗖! 射箭,抽箭。 再射,再抽。 一个照面的呼吸之间,朱高煦已经射出了五箭,五星连珠。 这种技艺他以前总是练不好,练习之时最多三箭。 直到前几天有个人告诉他,最好的练习场不是王府的演武场,而是两军厮杀的阵前。 箭射出,对面几人惨叫落马。 朱高煦轻巧的把弓挂在马鞍上,反手抽出狭长的马刀,身子微微偏斜,手中的刀锋顺着冲击的力道方平。 噗嗤! 手上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刀锋掠过人的躯体,说不出的丝滑。 轰隆! 明军战马冲锋而过,留下一匹匹无人的战马在天地之间疯跑哀嚎。 冲锋的明军践踏着敌人的尸体,继续向前。 轰隆! 朱高煦的刀锋上没有一滴鲜血,可他的瞳孔之中却满是鲜血。因为他再次看到了敌人的狼旗,又想起了死在那面旗下的兄弟。 随即,他的瞳孔猛的一缩。 因为他在狼旗之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109 暗(2) “走,快走!” 北元辽王之子,塔宾帖木儿保护着他已经失魂落魄的父王,在战场上大声疾呼,指挥军队。 就这时,侧面一北元骑兵纵马疾驰而来。 “小王爷,西面,西面也有汉人的骑兵,看旗号是他们的辽王和晋王!” “到处都有人,去哪里?”塔宾帖木儿差点咬碎了牙齿,脑中一片空白。 “冷静!冷静!”他不断的告诫自己,冷静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危机感袭来,让他浑身的汗毛竖起。紧接着他听到了身后,亲卫发出的濒死的惨叫。 再回头,数匹冲锋而来的战马上,一个少年的面容是那样的清晰。 “是你?”塔宾帖木儿大叫。 战马上冲锋的朱高煦没有任何回应,而是继续用马刺踢打着马腹,让战马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保护小王爷!” 但,元军亲卫们的声音和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朱高煦的战马已经冲到了塔宾帖木儿的面前,而且口中发出呐喊,“拿命来!” 砰! 高速冲锋的战马狠狠的撞在了塔宾帖木儿的战马上,后者的战马哀嚎倒地,后者也被战马甩落。 与此同时,战马上的朱高煦也因为冲击力太大,而向前摔倒。 “殿下!” 几个忠心的侍卫下马,把朱高煦从冰雪之中搀扶出来。 “走开!” “去杀鞑子!”朱高煦大声怒吼。 “喏!”侍卫们被他的气势所慑,横转刀锋和周围的元军厮杀在一起。 前边,塔宾帖木儿也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金盔已经不翼而飞,发辫散乱,神色狼狈。 “呸!”朱高煦吐出一口血水,盯着对方,抽出腰间备用的长刀,一步步的压迫向前。 塔宾帖木儿的双手在雪地里胡乱的摸索着,终于他摸索到一根断裂的长枪。 然后,半蹲在地上,像狼崽一样大吼,“你要杀我吗?来呀!来呀!来呀!” 朱高煦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带上几分嘲讽的微笑。 “啊!”塔宾帖木儿大吼一声,端着半截长枪,对朱高煦嚎叫着发起冲锋。 后者眼神凝固,在敌人的长矛即将穿过自己身体的时候,轻巧的转身。 同时手中的长刀,一手抓着刀把,一手抓着刀尖,像是圈套一样横在对方脖颈之上。 “跪下!” 朱高煦一声怒吼,膝盖抬起狠狠的撞在塔宾帖木儿的后腰,后者的身体,直接跪在的雪地中。 同时,他的脖颈也主动的送到朱高煦的刀锋之下。 “朱高煦...........” 敌人疯狂的,不甘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中。 朱高煦没有任何表情,口中唤着战死伴当的名字,“小孩!” 喀嚓一声,刀锋横绞,一颗好大的头颅跌落在雪地上。 “二殿下威武!”朱高煦的侍卫们,杀敌呐喊。 朱高煦弯腰,缓缓捡起敌人的头颅,然后单手高举,嘴里发出狼王一样的嚎叫。 “啊!!!!!” ~~~ “不必纠缠,把鞑子切割开,有投降的就收着,他们可都是好马夫!” 晋王朱棡在马上指挥身边的骑兵,同时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辽王朱植。 “十五弟,忍不住了?”朱棡笑道。 “三哥,都啥时候了,你还这么稳当,急死人了!”朱植急道。 看着自己的弟弟,朱棡的脸上露出几分宠溺之情,笑道,“好,哥哥就陪你胡闹一回!” 说着,一拉缰绳,对亲卫们喊道,“跟本王来!” 战马提速,追赶元军那些猎物。 “十五弟要记住,为将者不是要自己多猛。闷头冲杀是莽夫行径,唯有掌控战局,当机立断才是良将!” 朱棡的话朱植根本没听进去,眼见前方有敌人在歇斯底里的狂奔,他张弓搭箭,嗖的一下敌人应声而倒。 “三哥,看弟弟骑射如何?” 朱棡又是笑笑,“咱朱家儿郎们,倒是各个有一身好本事!”说着,看着勇武的弟弟,心中也激起几分豪气和好胜之心,也纵马上前。 刚追击不久,就听前方传来狼嚎一样的声音,定睛一看居然是朱高煦。 朱高煦也看到了他二人,拎着人头,狠狠的甩下眼睛,露出几分笑容,“三叔,十五叔!” “战场上不可逞匹夫之勇!”朱棡板着脸,“快上马,跟在我左右!” “侄儿还要带人冲锋!”朱高煦说道。 “跟在我左右!”朱棡又道,随后看看他的手里的人头,“这谁?” 朱高煦上马,策马靠近,“鞑子辽王的儿子,叫什么鸟塔什么几把帖木儿........” “没大没小!”辽王朱植怒斥道,“两位叔叔面前,你居然........” “算啦!”朱棡倒是豁达一笑,再看看朱高旭,又看看挂在马鞍上的人头,低声道,“倒是和你爹年轻时,有几分相像!” 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叹口气。 而朱植的脸色,则更是晦涩难看, “报王爷,前边的鞑子撞上了颍国公!”斥候探马来报。 朱棡在马上沉思片刻,“鞑子没路了,冲的时候收着些,没必要在这个当口,无故再折损手下儿郎!” 说着,又是一笑,纵马前行,“不过,既然鞑子覆灭在即,本王也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跟着我!驾!” ~~ 困兽犹斗,元军自然不甘灭亡,坐着最后的挣扎。 双方箭如雨下,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晋王朱棡率领骑兵从元军的后方再次插入,迂回分割,包围消灭。面对疲惫至极的元军,这些战术做起来如鱼得水,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至于那些敌人射来的流矢,他视若未见。 朱高煦也跟在朱棡身边,他燕藩的冲锋从来都是勇往直前勇猛精进,对于朱棡这种玩弄对手的打法,很是不习惯。尤其是不能亲自把敌人斩于马下,更是有几分不痛快。 时间一长,他竟有些无聊起来。 眼看前边的侍卫用战马踩死了一名元军,而他只能看到敌人,却根本无法亲自上阵,便有些走神。 “蓝帅那边在干啥呢?” “冲锋前我问他,他没说话!” “他是不是有好事不带我?” 朱高煦脑中乱纷纷的想着,眼神无意间飘到十五叔那边,顿时一凝。 朱植本是有节奏的缓缓纵马,似乎不愿意让战马踩到尸体,他便拨了一下马头。 但就在这个间隙之中,一支来势甚急的三零破甲锥,嗖的一下贴着辽王朱植的肩膀飞了过去。 “不对!” “这箭是从后面射来的!” “若十五叔刚才挨上了这一下,只怕现在已经掉下马了!” “这箭........是故意瞄准他?” 想到此处,朱高旭拍马到了晋王朱棡身边。 “再绕一圈!”晋王朱棡战意正浓,在马上大声道,“把鞑子切成一小堆儿一小堆儿!” “三叔!”朱高煦喊了一声,下意识的回头。 “啊!”朱棡笑着回头。 突然,看着后方的朱高煦脸色大变。 惊恐的呐喊,“三叔!” “啊,怎..........?” 朱棡的回答还没出口,就见身边的朱高煦不要命一般从战马上扑过来,一下把他扑到。 律律律! 骤然之下,战马不安的鸣叫。 “你做什么?”落在地上,浑身骨头都疼的朱棡愤怒的推着朱高煦的身体,却发现根本没推动。 而对方还在喃喃说道,“三叔!” “你这小子........” “三哥!”此时,辽王朱植的眼神惊恐,指着朱高煦的后背。 朱棡挣扎着起来,用手一模,然后便疯了一般把朱高煦放平。 “老二!” 一支破甲锥,正中朱高煦的后心,鲜血在盔甲周围浸透露出颜色。 “老二!”朱棡晃着气息微弱的朱高煦,大声嘶吼。 “三叔!”朱高煦努力的想睁开眼,却发现眼皮无比沉重,“有.........暗箭!” 110 马鞭(1) “快来人!郎中!” 纷乱的军营之中,几个满身是血的护卫,抬着担架上的朱高煦,拼命的跑进来,大声嘶吼。 朱高煦趴在担架上,因为背上的痛苦,面如白纸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鬓角,下雨一样的低落。他后背上,一只粗大的破甲锥赫然插着,创口的地方暗红色的血顺着盔甲的缝隙,缓缓流淌。 “军中的郎中呢?死光了,十个数不来,老子都宰了你们!” 晋王朱棡拎着马鞭,在营地中大喊。 他脸色骇人,仿若要吃人的猛虎一般,就在他身边数百名晋藩的侍卫,刀出鞘弓上弦,对着旁边任何人都是虎视眈眈小心防备。 “郎中!叫郎中来!”辽王朱植也放声大喊,“去,快去通知四哥!” ~~~ 军帐中,朱棣,朱高炽,朱高燧爷仨都是一身便装,围坐吃着热腾腾的酸菜仰头锅子。 不过很显然,爷仨似乎有心事,都有些食不知味。 “爹,您吃呀!”朱高燧见父亲不出声,便讨好说道。 朱棣半分强笑,对两个儿子说道,“多吃点,以后要是到了南边,这等的好羊肉,可就难得了!” 朱高燧大奇,“咱家在北平,还去南边干什么?” 而朱高炽则是筷子一抖,惊恐的抬头。 看到儿子的眼神,朱棣笑笑,点点头。 后者沉思半晌也没有说话,而是从旁边的装着小料的碗里,狠狠的蒯了几勺子芝麻将,酱豆腐韭菜花。又滴了点花椒油,陈醋,放了一勺绵白糖,用筷子用力的搅和起来。 随后一筷子,连羊肉带酸菜还有一块冻豆腐,在碗里沾满了调料,刺溜一下吸近嘴里。 “咳!咳!” 可是,因为吃的太快了,一下呛着了。 不但呛着了,而且冻豆腐里的汤汁把他烫得呲牙咧嘴。 “哈哈!”朱棣难得的真心笑了起来,拍着大儿子宽厚的后背,柔声道,“多大的人了,还吃这么急!说着,亲手往锅里下了一筷子带着点肥的羊肉,“来,吃爹下这个,锅里的老了不好吃。吃羊肉啊,就要这样带点肥的才好吃,入水就熟,嫩着呢!” “来老三,拿碗!”朱棣又对三儿子笑道,“咱家就你瘦,你得多吃些。”说到此处,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格外欢畅,“也难怪你瘦,你净长心眼了!完了吧,你那心眼还长不到正地方!” “爹,瞧您说的,儿子哪有什么歪心眼,咱家救数儿子我憨厚。”朱高燧笑道,“您看,大哥是七窍玲珑心,二哥呢是虎狼之相,只有我最听您的话,从小到大都没让人操半点儿的心!” “你!哈哈!”朱棣大笑。 朱高炽吃着羊肉,淡淡的微笑。 此时,朱高燧觉察出几分诧异来。先是看看父亲,再看看大哥。又看看大哥,接着看看他父亲,目光来回晃动。 看好几眼也看不出什么来,不动声色的在碳炉下面,踢了踢朱高炽的腿。 一切,朱棣都看在眼里。 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儿子,开口道,“老大,老三,爹就你们三个儿子。各个都是爹的宝,爹呀,这些年没给你们树立什么好榜样。” “也没好好的教导过你们,更没掏心掏肺的说些家常话!” “往后你们要记住,你们三个是亲兄热弟,断不能有半点的嫌隙。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你们哥仨,就是咱们全家,就是爹的一切,明白吗?” “儿子懂了!”朱高炽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 而朱高燧,则是懵懂的点头。 朱棣的大手,在朱高炽肩膀上拍拍,“你是老大,要多担待弟弟们!也要护着他们!”说着,又笑道,“吃饭,老三,你去拿些酒来,咱们爷仨喝点!”随后,又微微叹息,“可惜你二哥不在,不然咱们爷四个,正好是一桌儿!” 呼! 不等老三朱高燧有所动作,一阵冷风袭来,顿时碳路中火花四射。 张玉心急火燎的进来,“千岁.......” “嗯!”朱棣眼神一凝,“啥事,慌成这样?” “二爷........”张玉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二爷背上中了一箭,让人抬回来了。是破甲锥,甲都透了!” 啪嗒,朱棣的筷子,突然掉落。 “二弟!”朱高炽端着碗,喃喃的呼唤一声。 然后疯一样的冲出军帐,因为走的太极,噗通一声滑倒,又挣扎着爬起来,撅着屁股往前跑,“二弟!” “啊!”朱高燧先是看看父亲,也大喊一声,“二哥!”随后跟着冲了出去。 ~~ “治不好,杀你全家!” 晋王朱棡对着眼前几个唯唯诺诺打着哆嗦的军中郎中大声怒喝,眼神冒火。 “千岁,小的们........”郎中们因为恐惧,话都说不囫囵。 就这时,帐子外头忽然传来朱棣的呐喊。 “老二!老二?我家老二在哪呢?” 他比老大老三先出来,却跑得比两个儿子都快。 他只有三个儿子,各个都是他的宝,一点没错。各个都是他的掌心肉,他一个都放不下。 “老二!”冲进帐篷,只见朱高煦脸色惨白的趴着,鲜血已经在他身子下面,滴答出浅浅的水泊。 一瞬间,朱棣心都碎了,推开别人上前,颤声呼唤,“老二?” 听到声音,朱高煦艰难痛苦的睁开眼睛,见到朱棣硬生生挤出几分笑容,“爹!” “别说话,别说话!”朱棣想伸手去赌儿子身上的伤口,却发现无从下手。 “爹,我没给你丢人!”朱高煦继续断断续续的说着,手臂微微抬起,拉着那颗塔宾帖木儿的人头,虚弱的笑道,“丘叔呢?”说着,艰难的喘息,低声道,“我宰了这鸟小王子,给小海报仇了!” “好儿子!好儿子!”朱棣默默老二湿漉漉的头发,随即一把抓过军中的郎中,怒吼道,“救好我的儿子,不然我让你们生不如死!” “王爷!王爷!”被抓的郎中颤声道,“二殿下的伤入肉太深,小得们不敢胡乱动手。这种箭伤,只能看天意........” “养你们什么用?”朱棣大怒,双手死死掐着郎中的脖颈。 对方挣扎着,双脚离地,翻着白眼。 “四哥!”辽王朱植上前,拉着朱棣的胳膊,“松手!再恰出人命了!” “我不管!”朱棣一肚子心火没处发泄,大吼一声却突然停住,放开郎中对张玉大喊,“去,叫姚广..........叫我随身的军医来,他定然有办法!” 张玉领命而去。 纷乱的情况下,谁也没注意到,晋王朱棡的眼神猛的一凝,杀机闪现。 111 马鞭(2) 姚广孝来了,伪装成普通军中郎中的样子。 见到重伤的朱高煦那一刻,他古井不波的脸上,多少有了些动容。 军帐中,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哎!”一声叹息,细弱可闻。他反复看看朱高煦的伤口,陷入沉思。 “咋样?”朱棣追问道。 姚广孝笑笑,缓慢开口,“王爷,小人能给殿下治,也有机会治好?” “那你他娘的等啥呢?”朱棣吼道。 “但是!”姚广孝微微低头,没有看朱棣的眼睛,“但凡事都有万一,若是小人治不好。千岁,您不能给小人一条活路!” 朱棣的眸子,猛的一缩。 “你且治,你知道本王的为人!”朱棣低声道。 “哎!”又是一声叹息,姚广孝挽起袖子,“来两个人帮忙!”说着,低声在抓朱高煦的耳边说道,“二爷,您要忍忍,疼!” “唔!”朱高煦气若游丝的回了一声,“现在不咋疼,反而火燎燎的!” 姚广孝没有说话,从随身带着的医箱中,拿出一把钳子,然后泡在滚水里,又把双手放在烈酒之中,反复的揉搓。 很久之后,擦干手,用力在朱高煦伤口周围一压。 “嗯!”朱高煦的身体瞬间僵直。 就这一刻,姚广孝拿着剪子,咔嚓一声剪断了箭枝。 “啊!”朱高煦痛苦的惨叫起来。 一瞬间,朱高炽扑过去,大手死死的按住挣扎的弟弟,大喊,“来人帮忙,别让老二动!” 说着,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泪,“老二,以后哥什么事都答应你,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你挺住行吗?” “二哥!”朱高燧也落泪,按着朱高煦另一边胳膊,“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耍心眼了,啥都听你的!” “大哥!三弟!” 朱高煦的声音微弱,使得他们兄弟二人不得不低下头,耳朵贴着他的嘴唇。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朱高煦回应。 正纳闷心慌的时候,只见朱高煦艰难的把手抬起来。 对着朱高炽胖胖的下巴,怼了怼,让对方的肥头颤三颤。 “哥!”朱高煦喊了一声,“弟!” 然后,笑着闭上眼,不再出声。 忽然间,晋王朱棡恶狠狠的瞪了朱棣一眼,别过头去。 “小心点,把二爷的甲扒下来!”姚广孝镇静的开口,带着几个打下手的郎中,顺着朱高煦盔甲的缝隙,开始绞那些铁线。 喀嚓!喀嚓! 每一下,彷佛都绞在人的身上。 盔甲变成碎片缓缓落下,露出朱高煦贴身的衣物。姚广孝又顺着衣服的纹理,在伤口周围剪出一个豁口。 伤口的周围,满是触目惊心的淤青,半截箭头狠狠的插在朱高煦的肉里。 姚广孝拿着一个泡过的签字,轻轻的夹住半截箭头。 “你们哥俩按住,千万不能松手!” 闻言,朱高炽和朱高燧同时郑重的点头。 “我要拔箭了!”姚广孝又道,目光看着周围的人,“等下箭头拔出来,一开始冒出来的血是黑色的,两三个呼吸之间又变成红色!”说着,他顿了顿,“我需要一个人,在血变成红色的时候,把金疮药按上去,给他止血!” 一旁,早就准备了撒着厚厚药粉的绷带。 周围默然无声,血是黑的是因为是淤血,变成红的时候要马上按住,不然朱高煦就失血过多。这个道理,这些打了一辈子仗的都人都懂。 可是现在,这些一辈子都在杀人的人,却谁都没勇气去堵住朱高煦的伤口。他们不敢,怕有半点闪失,抱憾终身。 “我来吧!”朱棣长长出口气,有些抖的手,把带着药粉的绷带捧在手里。 “我来吧!”又是一声叹息,晋王朱棡上前,推开朱棣,拿过绷带,站在朱高煦身侧。 姚广孝没有看他们,开口道,“二爷,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微弱的声音传来。 “我数一二三,就开始扒了!”姚广孝继续道,“一,二......” 噗!一声清晰可闻的声音,鲜血嗖的飞出来。 “啊!”朱高煦的身体猛的颤抖,挣扎,扭曲。 晋王朱棡直接上手,绷带堵在了朱高煦的伤口上。瞬间,白色的绷带被血染红。 “看造化了!”姚广孝一手血,扔掉手中的工具。 ~~~ 军帐中,只有两人。 朱棣呆呆的坐着,看着昏迷中的儿子。 霎那间,对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都在他脑海中浮现。 “老二!”他轻轻的拉着对方的手,“快好起来,咱爷俩喝一盅!” 唰,帘子被挑开,晋王朱棡看不出喜怒的进来。 “鞑子败了,全军覆没!”朱棡开口道,“只有阿扎失里,带着几个亲兵跑出了出去,已经有人去追了!” 一场歼敌十万的大胜,朱棣却无动于衷。 朱棡在朱棣身边坐下,盯着他的侧脸。 “你想知道你家老二怎么伤的?” 朱棣猛的扭头,四目相对。 “箭,从身后来的!”朱棡冷笑,“有人放暗箭!”说着,在对方的诧异中冷笑更甚,“其实,这箭是冲我来的,有人要置我于死地。是你儿子,救了我!” 朱棣面容,从惊讶到愤怒,从愤怒到痛心,从痛心变成了悔恨,格外复杂。 “你不想说什么?”朱棡继续问道。 朱棣摇摇头,许久之后才开口,“三哥,不是我!”说着,带着几分哽咽,“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敢对自己哥哥动手。再说,若是我,怎会让老二在你身边!刀你我都知道,刀箭无眼!” 晋王朱棡盯着他许久,站起身,“我信你!” 说着,朝外走去。 但在帐子门口又停步,“不过,这事这么诡异,老四你是不是要查查?” 然后,又冷笑起来,“我这个岁数,这么重的伤就十有八九了。老四,我要是四了,你难受吗?” 说完,撩开帘子,大步出去。 帐子里,朱棣放开朱高煦的手,他的头缓缓的埋进自己的大手之中。 ~~~~ 夜色下,军营中到处是火光。 到处是大胜之后,士卒将校们欢喜的笑脸,还有大嗓门喊出的笑骂。 朱高炽冷着脸,从军帐中出来,走向另一个军帐。 掀开帘子进去,里面的人赶紧行礼,“世子!” “张玉!”这是张玉的军帐,只有他自己,朱高炽站在门口,回头看看外边,又上前几步,靠近对方,“人呢?” “谁?”张玉有些糊涂。 朱高炽没有说话,胖乎乎的手指在对方的桌子上,一笔一划的写着没有痕迹的字。 “人呢?”他继续问道。 张玉低下头,犹豫道,“末将,不........” “嗯?”朱高炽冷脸,冷声问道,“再问你一句,人呢?” “末将.........” “张玉,别骗我!”朱高炽又道,“你知道我的为人,不告诉我,你没好日过!” “............”张玉沉思片刻,咬牙道,“哎,听说是去了周王那边!” 周王那边准备要走,还没走。 “好!”朱高炽点头,转身出去干净利索,“张玉,我欠你一个人情!” 帐中的张玉,神色复杂。 良久之后一声长叹,坐在地上。 ~~~ 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在军营中穿行。 走到周王的军帐前,看着那些行礼的侍卫们,面无表情。 “王爷正在见客........” 啪,朱高炽一个耳光过去,打得对方趔趄,低声怒骂,“什么客,比我这个大侄子还重要?” “世子,您不能闯........” 朱高炽忽然停步,看着那些侍卫们,肃然道,“谁敢拦我,死!谁敢通报,死!谁敢大声喧哗,死!”说着,又是冷笑,“不但一个人死,是全家一起死!” 周王和燕王的关系,众人皆知。 众侍卫默默后退,让开一条路。 朱高炽朝前看看,军帐的五步之外,还有其他侍卫,似乎惊动了,正朝这边望来。 他继续前行,恰好旁边散乱堆着的军资中,有一根带血的马鞭。 朱高炽拿在手里,背在背后,继续前行一言不发。 112 马鞭(3) “你这疯子,疯子!” 军帐中,周王朱橚咬牙低吼,面目狰狞。 “这等事你都敢做?” 姚广孝微微一笑,“小僧事先和王爷你说过的!” “可本王没答应!”周王朱橚恨不得一刀直接剁了眼前这妖僧的狗头,怒道,“那天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本王就应该宰了你!” “可是,终究是做了!”姚广孝依旧笑着。 “是你的做,和本王没有干系!”周王朱橚盯着他。 “是的,和王爷您没干系!”姚广孝依然在笑,很是温和的笑,“小僧虽和您说过,但您却没有胆量做!”说着,一摊手,“您没胆子做!所以,小僧只能单独行事!” 对方明明是在笑,但朱橚却觉得万分歹毒。 “你跑本王这来,说这些做什么?”朱橚低声质问,“本王又不是你的主子,你何必跑这来跟本王澄清此事?” “不是你做的,小僧信,别人呢?”姚广孝笑容越发深邃,微微张开手掌。 周王朱橚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姚广孝的掌心之中,有着半截破甲锥的箭。而那箭头三棱形的箭簇之上,赫然刻着他周藩的标记。 也就是说,这破甲锥子乃是属于他周藩的制式武器。须知,这样的破甲利器,在军中每一支都有据可查。而且,姚广孝手这枚箭,在箭簇处还可有内卫专用的标记。 显然,这是专门配备给周王亲卫的箭簇,一时间朱橚手脚冰凉,惊骇失措。 黄泥落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你要栽赃我?”朱橚怒吼。 “王爷严重了.........” 啪,不等姚广孝说完,周王朱橚突然出手,抡圆了手臂一个响亮的耳光。 扑通一声,稳稳当当坐着的姚广孝,直接倒在了地上。 “姚广孝,我草你马!”朱橚一脚踩着对方,瞳孔充血,“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本王拉进来!” “小僧说过,这场赌局,没人能半路下桌!”姚广孝淡淡的说道。 “哼!”周王朱橚怒极反笑,“你以为一枚箭头就能把本王拉进来?” 他心中满满都是杀机,怒不可遏。假若这和尚的毒计成功了,到时候别人在晋王等人的身体上找到这样的箭头,他朱橚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到那时,走投无路的朱橚,可能就要依了姚光孝的毒计,继续朝不归路走着。 一想到姚广孝那日的毒计,他就浑身发冷,魂不守舍。 想到此处,朱橚俯身盯着姚广孝,“为什么?为什么你这和尚这么歹毒?为什么你一定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为什么你一定要挑动天下打乱?为什么要离间我们兄弟情分?” “不是小僧的错,是你们心有恶欲,小僧不过是成全你们罢了!” 姚广孝轻轻抬手,推开周王朱橚的脚,脸上的笑容十分古怪,“您想想,您也好,我家燕王也罢,是不是有所图谋,才会听小僧的建议谋划?” “说小僧如何如何,倒不如说你们自己想要如何。” “妖僧!”朱橚怒道。 “哈哈!”姚广孝大笑两声,“用的着我的时候叫先生,叫我的法号,亲近无比。现在怕了,反悔了就叫我妖僧。果然,世上天家最无情!” 说着,眼神一凌,“有句话您说的没错,我就是看不得天下太过安静了,我就是看不得天下有好日子过!” “这世道乱起来才好,世道越乱,我佛越慈悲,才能让佛法无处不在。” “再说,小僧自幼学的屠龙之术,便是要用这整个天下,你们朱家人的血,作为实践,一展所长!” “人生庸碌几十年,不过一场虚梦。” “小僧没兴趣更没志向做什么得到光僧,但若能名传千古,哪怕是遗臭万年,也是得偿所愿!” “先为魔,后才能成佛!” “是你们把小僧这只心魔放出来,只不过你们现在控制不了而已!”姚广孝有些癫狂的大笑,“归根到底,其实王爷您,和淮王朱允炆是一样的人。你们这些藩王,和他都是一样的人。你们心中都有野心,可你们却不敢肆意而为,小僧这样的人,成全你们的野心!” “今天,本王就除了你这魔!”周王朱橚低吼一声,回头转身,奔向挂刀的书案,指尖已经碰触到华丽的刀柄。 “你不敢杀我!”姚广孝也低吼道,“杀了我,有些事你永远说不清!你有把柄在我手里!” 周王朱橚的手一顿,眼神越发狰狞,牙齿吱吱作响,手上青筋暴露。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姚广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朱橚握着刀柄,没有说话。 “这事对王爷您来说很简单!”姚广孝笑笑,低声道,“帮小僧,逃!” “让小僧藏身您的军中,和您一块离开这。离开这里之后,小僧就隐姓埋名,再也不出现于世上,如何?如此一来,您暗中所作的那些事,也就没人知道了,永远都成了秘密!” “哈哈哈!”朱橚笑起来,“原来你怕了,你想逃?” “是的,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赌局在继续下去,我等都要输得抓毛干净,还要搭上姓命。” 朱橚冷笑,“你可以自己走啊!” 姚广孝摇摇头,“茫茫雪原,小僧能走到那里去。只怕走不出多远,就会被骑兵抓回来!” “谁抓你,四哥?” “未必!”姚广孝摇头,“也有可能是你的三哥!” “三哥?”朱橚不解。 “小僧给二爷治伤时,晋王的目光看着小僧,全是杀机!”姚广孝苦涩一笑,“说起来,还是燕王情急之下喊漏嘴了,把小僧暴露出来!” “不管晋王知道多少,但小僧这么一个本该早就死了的人,再次出现,他都要杀了小僧。况且,许多事,既然晋王已经知道,如此推断,他会知道得更多!” “你就这么走,对得起四哥?”朱橚冷笑。 “君臣一场,小僧自问对得起他!”姚广孝眼帘低垂,“时也,命也,小僧有心辅佐明君成就霸业,可天不作美,乃至若何!” 说着,长叹一声吗,“燕王,若早早听小僧的,把这些人都除去,何至于到今日,进退两难!” 他说了许多,朱橚都默默听着。 等他说完,朱橚面容冷峻,“本王不会帮你,你这妖僧歹毒心肠,本王不想和你再有瓜葛!” “哦?”姚广孝一笑,眼神有些恶毒,“你不敢杀我,又不愿放我........” 突然,帐外响起已经惊呼,“世子爷,您........” 呼,外面寒风卷入,带着丝丝风雪。 拎着马鞭的朱高炽出现在门口,看着姚广孝,“我来杀你!” 114 马鞭(4) “你............” 朱高炽的突然出现,让姚广孝错愕不已。 而且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根本不是以往那个笑眯眯乃至十分宽厚的朱高炽,只一句话,就让姚广孝毛骨悚然。 “世子,别胡闹!”姚广孝后退几步。 此时,周王朱橚反应过来,赶紧扑到门口,对外面的侍卫喝道,“远些,不许过来!” ~~~ 朱高炽背着的手里,攥着马鞭,胖胖的身躯缓缓向前。 “世子..........”没来由的,姚广孝忽然有些惊恐起来,缓缓后退,“别胡闹,燕王....” 啪的一声响亮! 朱高炽手里的马鞭,直接对着姚广孝抽去。 后者急忙侧身,堪堪避过。 “世子何意?”姚广孝大喊。 朱高炽不为所动,手中的马鞭上下飞舞,姚广孝狼狈闪避。 但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无可避免。三两下之后,身上的棉衣被抽开,棉絮凌乱飘扬。头脸上也挨了几下,全是蜈蚣一样的血痕。身体,也被朱高炽逼到了墙角。 “世子当我不敢还手吗?”姚广孝怒吼,“别怪我以下犯上.........” 他话音未落,又感鞭子袭来,低身一躲。 但下一秒,朱高炽胖大的身躯竟然直接撞了上来。 一力降十会,姚光孝直接被朱高炽扑到在地。 并且倒下之时,被朱高炽用马鞭缠住了脖颈。 ~~~ “呃呃!!!” 姚广孝被朱高炽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双手死死的扣着脖子上马鞭,双脚在地上来回蹬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吱嘎噶,朱高炽拉进马鞭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就跪坐在姚广孝的脊背上,被对方的身体俩成了一个反向弧形,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狰狞,双手死死的拉拽马鞭。手掌上,被马鞭勒出了血色的痕迹,他却置若罔闻。 “世............” 姚广孝发不出半点声音,瞳孔渐渐翻白,两只手不住的在地面上胡乱抓着,抓出一条条血痕。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条在干涸的河岸上,垂死挣扎的鱼。 “嘘!嘘!” 朱高炽终于发声,他用马鞭勒着姚广孝的脖颈,嘴里发出好似哄小孩安静一样的声音。 喀嚓,喀嚓! 军帐之中,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姚广孝的挣扎在骨头碎裂的声音之后,无力的靠着惯性继续抖抖手脚,然后瞪大满是白色的双眼,头颅一歪。 周王朱橚在边上,傻了一样,呆呆愣愣的看着。 朱高炽那张胖脸,在他的眼中也变得格外让人胆寒惊恐。 “老大........你.........”半晌,他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早就想杀你了!”朱高炽有些脱力的站起身,满是鲜血的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摇摇晃晃的说道,“要不是看着爹,我早就弄死你臭丫挺的,你个秃驴!” 说着,朱高炽抬起眼帘,对着周王朱橚微微一笑。 哐当,朱橚猛然后退,一下撞翻了身后的柜子。 他这个大侄子,从小看着就憨厚无比。可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心狠手辣,杀人的时候一言不发,动手之前还毫无挣扎。而且所用的办法,还是这种最骇人的,活活把人勒死。 “让你得瑟!” 朱高炽又骂了一句,走向朱橚的案头,奔向那把刀柄华丽的宝刀,然后唰的抽出来。 随后,又慢慢走到已经死去,但身体还在颤抖的姚广孝身边。 “你他妈的!” 朱高炽一刀戳下去,直接在对方满是淤血青紫的脖颈上。 噗嗤,噗嗤,连续戳了几刀,对方的脖颈一片模糊,去没砍到正处。 “他娘的!” 朱高炽又骂了一句,喘着粗气,先是提了提裤子,然后缩一下肚子,艰难的蹲下。跟剁肉似的,开始在对方脖颈上用力剁着。 “说话呀!说话呀,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能说吗?你不是会说吗?” 一边剁,朱高炽一边喊。 忽然,他烦躁的把手里的宝刀,丢在一边,“什么破玩意儿!” 接着,他拄着膝盖站起来,也不擦脸上沾着的血肉,有对周王朱橚笑笑,走到门口,“哎,都他妈死啦,给本世子扔把斧头过来,要锋利的!” 片刻之后,朱高炽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把短斧,掂量两下,满意的点头。 再直腰站起来的时候,大口喘气,“是要想想办法,不能再这么胖了,累死我了!” 说着,用袖子擦了下额头,再次在姚广孝的身前蹲下。 喀嚓!喀嚓! 让人毛骨悚然的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之后,朱高炽带着让人惊恐的笑脸回头。 “五叔!”他一边说,一边晃悠着手里姚广孝死不瞑目的脑袋,“剁下来了!” 顿时,周王朱橚的身体,又猛的后退几步。 “五叔,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朱高炽拎着人头站起来,缓缓走来。 “你........老大..........别过来...........我是你五叔..........有话好好说!” 周王朱橚,不住的后退。 “侄儿是在好好和您说呀!”朱高炽继续上前,把姚广孝的脑袋举高,“你看,侄儿剁得多齐整,一点骨头渣子都没有!” “老大...........高炽...........别别!” “您怕什么?侄儿还能对您动手不成?”朱高炽笑笑,笑容渐渐变得扭曲起来,“五叔,您不谢谢侄儿?侄儿这是帮了你好大的一个忙,你不敢杀的人,侄儿给您杀了!” “高炽!”周王朱橚看着眼前,一手人头,一手斧头的侄子,说不出话来。 “哎,五叔,你胆子这么小,还想什么别的呀!” 朱高炽摇摇头,顺手把斧头扔在姚广孝的尸首旁。然后脱下自己外面的裘皮大氅,包裹着手里的人头。 “我在京师的时候,皇祖父教导我说,一个男人要成大事,就不要多话!” “到杀人的时候,一定要悄无声息的动手。” “做任何事,都要仔细筹备。有些事呢,知道的人越少,越是好办。越是大事,参与的人,越要少!” 嘴上絮叨着,人头包裹完。 朱高炽对着朱橚又是一笑,“五叔,侄儿走了。对不住,弄脏了您的帐子!” 说着,诡异的一笑,出门儿去。 扑通,周王朱橚靠着柱子,缓缓软倒,如蒙大赦一般。 ~~~ 外边的侍卫见朱高炽拎着一个包裹出来,脸上手上都是血,全部惊诧的后退。 竟然,没有一人敢上前。 朱高炽刚走出没多远,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纷杂的脚步。他抬头一看,狰狞的神色温和许多。 朱棣带人,披甲带刀的过来。 “老大,你没事吧?”朱棣大步过来,看着儿子,又看看远处周王的军帐,开口问道。 “爹!”朱高炽低声,“我杀人了!” “嗯?你把你.......” “和尚!”朱高炽举着手里包裹的人头,“是和尚!” 顿时,朱棣的神色复杂起来。 这时,朱高炽脚步不停,继续向前。 “老大,你去哪里?”朱棣继续追问道。 朱高炽脚步不停,“儿子去三叔那!请罪!” 115 天使(1) “这一战,兀良哈部几乎是全军覆没。起码十年之内,不能再侵扰我大明边疆!” “而且,兀良哈也是算是给其他北元诸部做了一个榜样。呵呵,自不量力挑战我大明的,就是这个下场。” “这一仗臣以为不能这么了解,不若提雄狮继续征讨,沿路推进扫荡塞外诸部,犁廷扫穴,永诀后患!” 晋王朱棡的军帐之中,傅友德,平安等将领们纷纷开口,各抒己见。 兀良哈败了,但显然有的将领还觉得这份军功不够分量,想着既然大明二十万天军在此,应当趁机直接永诀后患。 众人纷纷开口,而坐在主位上的晋王朱棡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脸上也没多少打了胜仗的欢愉神色,反而眉头微微蹙。 傅友德看看他,开口道,“王爷,可是有心事?” 晋王朱棡一笑,“那到没有,就是有些.........家事罢了!” 一说家事两个字,旁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傅友德却依稀能明白几分。而且,为何朱棡这么直接当他的面说出来,他也能明白几分。 家事,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也是别人别多管闲事的意思。 “此战能胜,都是诸位齐心协力散心奋勇将士用心的结果。待战事了解,本王自当上报父皇还有东宫皇太孙,为各位请功!”晋王朱棡把,话题转移到战事上,开口道,“十万鞑子全军覆灭,古往今来都是难得的大功。美中不足,北元伪辽王阿扎失里,带着亲卫突围逃跑!” “王爷不必多虑!”傅友德想想,开口笑道,“他跑不远!” “哦,傅国公何意?”朱棡问道。 “已经有人去追了!”傅友德笑道。 朱棡看看帐中众将,大声道,“可是蓝帅去了?” “他早就算到,北元辽王必定要殊死一搏,所以故意放开了一条缝隙,让那贼酋有侥幸的心理!”傅友德笑道。 晋王朱棡点点头,“到底是蓝帅,思虑甚远,掌控全局我等不及也!” 说着,朱棡端起茶杯,大声道,“此战虽胜,但现在还不是痛饮庆功酒的时候。但如此大胜,没有酒又不是滋味儿。本王在这以茶代酒,敬各位!” 轰,军帐中所有将领们都站了起来,捧着茶杯。 “为大明贺!” “为陛下贺!” “为东宫储君贺!” “班师回朝之日,本王在与诸位,酣畅淋漓的喝一场!” “谢晋王千岁!为大明贺,为陛下贺,为东宫储君贺!” 众人轰然应答,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忽然,帐外响起侍卫的通传呐喊,“曹国公到!” 晋王朱棡急道,“快请他进来!”说着,竟然亲自从主位上走下来,走到门口迎接。 李景隆不复往日的潇洒英俊,面容之上带着冻伤,浑身的铠甲也残破不堪,受手上还带着几道口子。 “九江!”朱棡亲热的叫着李景隆的字,开口道,“你终于来了,这一张你居功甚慰,若不是你缠住了鞑子,咱们就功亏一篑了!” 李景隆俯首,恭敬的行礼,“不敢当晋王如此夸奖,下官不过是恪守本分,为国效力而已!” 朱棡见李景隆丝毫不称功,举手投足好像换了一个人那般沉稳,心中欢喜。 “九江今日,有几分当日文忠大哥的风采,有子如此,文忠大哥也该欣慰!”朱棡笑笑,“从此之后,我大明又多一神将,武运昌盛!” 殿中众人都微微点头,就连一直都把李景隆当作纨绔子弟的傅友德,看李景隆的神色都温和许多,甚至充满了鼓励和欣慰。 “九江,坐本王的身边来!”晋王朱棡笑道。 可是李景隆却没动,他清冷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傅友德身边一人身上。 他目光死死的,直勾勾的,没有半点感情。 平安被他看得发毛,皱眉道,“你.........” 他话都还没开口,岂料李景隆一声怒吼。 “平保儿,我日你姥姥!” 众人诧异之间,李景隆嗖的飞出去。 轰隆一下,平安连同桌椅直接被李景隆魁梧的身体扑倒。 “你他娘的来玩啦!” 李景隆大声怒骂,一拳砸向平安的面门。 平安脑中嗡的一下,碧血长流眼前都是金星。 “你他娘的来晚啦!” 李景隆再次挥拳,砰的一下,平安面上好似开了染坊。 “拉住........”晋王朱棡呐喊。 “且慢!”傅友德闪到一边,对众人摆手摇头,开口道,“让他发泄吧,他心中不好受!” 众人一想,心中对李景隆都生出几分怜惜来。 孤军对抗鞑子十万大军,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死无全尸,这种压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所以李景隆的失态,也就可以理解。而且他们都是打老仗的人,知道若不能让李景隆发泄出来,那这事将困扰他一辈子。 “你走的时候怎么和老子说的!” 砰,李景隆一拳打空。 平安侧头避过,骂道,“李九江,你他娘疯啦?” “老子活吃了你!”李景隆双眼通红,竟然低头张嘴,直接朝平安的脖颈咬去。 他心里恨呀,当时平安信誓旦旦的说,我就在你周围,一旦你遇敌我马上支援过来。可他等了许久许久,死了很多很多人,都未见平安的骑兵。 平安也是火从心中起,他乃老皇爷的义子,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他? 当下左手一掐李景隆的喉咙,右手成拳,砰的一下打在李景隆的肝脏位置。 “嗯!” 李景隆闷哼一声,剧痛袭来,让他手脚无力。 砰,平安又是一拳。 “你以下犯上,没大没小,今日我就替你老子好好的教训你!” 平安大怒,李文忠生前都对他和颜悦色,今日却被他李文忠的儿子,当众羞辱。平安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心中那点对李景隆的愧疚,瞬间丢失干净,右手成拳,准备再不留余地。 可是,就在他准备继续再给李景隆一拳的时候。 却忽然发现,李景隆的嘴更张大了几分。 “你..........”平安想要去推,却已来不及。 “呕!!!!!” 数道黄水,从李景隆口中喷射出来,直接喷了平安一脸。 原来是平安两拳之下,竟然把李景隆打吐了。 “某宰了你!”平安何时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大喝一声,双脚盘着李景隆一个地龙打滚。 他从下面翻身到了李景隆身上,然后抓着李景隆的腰带,竟然把李景隆高高举起。 “保儿不可!”晋王朱棡大喝。 他自幼和平安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对方的武力。平安举着李景隆,若这一下摔实了,怕是李景隆下半辈子都要在床上窝吃窝拉。 “呔!”平安一脸腥臭的黄水,大喝一声。 突然,李景隆发出一声悲鸣。 “我的兄弟们!” “我的兄弟们!” “我的兄弟们,死老拉!” “你说会第一时间来,可你死哪去了?我的兄弟们,都战死啦!” 116 天使(2) 军帐中迷茫着李景隆的痛哭。 众人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和心痛。 他们都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将领也是人,也有情。根本做不到对手下兄弟的死,无动于衷。况且,还是一片一片的死,大明的男儿可不是庄稼,这茬割了那茬继续长,从出生到落地,一个大好男儿要长多少年? 暴怒的平安也在瞬间停止动作,没有用力掼下李景隆,而是直接撒手,让李景隆轻轻的落在地上。 “我的兄弟们都死了!我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鞑子太多了,杀不完。他们拿命堵住了鞑子,若是痛快战死也就罢了。有的兄弟是活活疼死的,有的是冻死的。” “平保儿,老子带着兄弟们拼命的时候,你在哪?你在哪?” 平安擦去脸上腥臭的黄水,叹息一声,“打仗就是如此,你若受不了,还打什么仗?” “可你是答应过我,早点来!” 李景隆捶胸顿足,“你人呢?你的人呢?你把老子和那两万来兄弟扔在那,差一点,差一点,两万来人全死了!” “他们,死的冤啊!” “九江!”晋王朱棡低喊,“振作些!天降暴雪,耽误了行军!”说着,亲自上前,拉起李景隆,劝慰道,“我知你是内心良善之人,可打仗就是如此。” “打仗?一点不好!” 李景隆有些失魂落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你去哪?”朱棡又问道。 “我去看看,弟兄们把死难的兄弟收拢好没有!”李景隆头也不回,哭着道,“他们活着跟我出来,我不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但也要把他们的尸首带回去!” 说着,他茫然走出帐外。 “哎,你.........” 晋王朱棡还要再问,却被傅友德拦住。 “王爷让他难受吧!成才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有他自己走出这关,才能真正的成为军人!”傅友德咳嗽一声,艰难的说道,“这一仗下来,他看的惨烈太多。若是能走出来,就是真正的脱胎换骨!” ~~~ 朱高炽在晋王帐外,见到了有些迷茫的李景隆。后者好似根本没看到他一样,带着亲兵,渐渐远去。 “劳通报一声,说高炽求见三叔!” (我知道朱高炽应该叫三伯,但不知怎么地,就感觉叫三叔特别顺口,也特别有意境!) 帐外的亲卫躬身行礼,进去禀报。 稍候片刻,诸将从晋王的军帐中出来,各自返回自己的营中。他们出来的时候,朱高炽的身体隐藏在边上其他军帐的阴影之中,并未被发现。 随后,晋王的亲兵把他带了进去。 “见我何事?”朱棡背对着朱高炽,开口道,“你二弟的伤好如何了?他伤得重,最好还是不要在这边呆着。不如让人用马车稳稳当当的拉回去,在后方修养!” 半天,朱棡却没见朱高炽回音。 诧异的回头,扑通一下,朱高炽双手举着一个模糊的人头,跪了下去。 “侄儿来不是说老二的伤势!”朱高炽胖乎乎的脸上挂满泪痕,“侄儿给您送东西来了!” 说着,人头放下,五体投地的叩首,“首恶已诛,罪魁祸首在此,三叔明鉴!” 朱棡看着那狰狞的人头,心头满是复杂。 这一年来,数次和皇太孙的通信之中,前因后果种种他都已明了。尤其是这背后的始作俑者,他更是恨不得生噬其肉。而且又涉及到亲哥哥的莫名其妙的死,还有对四弟不安分的憎恨,让他心中早就动了杀机。 但此刻,见侄儿哭着送来这颗人头,不知怎地,他心中也莫名的难受。 “看来,你知道不少事!”朱棡低声道。 “侄儿知道!”朱高炽不否认,“但侄儿一直都不赞同!” “哎!”朱棡长叹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晚了!” “三叔!三叔!”朱高炽膝盖前行,抱着朱棡的大腿,“您可怜可怜侄儿,侄儿不能没爹!求您啦!” 朱棡低头,看着眼前这个颇为喜爱的侄子,语气中满是唏嘘和恨意,“你是我的侄儿,二哥的儿子也是我的侄儿啊!你不能没爹,那二哥的儿子呢?这话,你和他们去说!” “父亲许多事都不知道,侄儿拿姓命担保真的不知道呀!”朱高炽喊道,“这妖人蛊惑得父亲对他言听计从,许多事都是他背着父亲做的。” “可是,有些事也得到了你父亲的默许!”朱棡冷冷的说道。 “三叔!”朱高炽哭道,“求您了,父亲和您虽不是一母同胞,但都长在故皇后膝下........” “就是当年,娘太宠着他了,以至于他现在无法无天!”朱棡怒道,“我问你,若你是我,当如何?” “长兄如父,即是包容!”朱高炽哭道,“侄儿知道三叔您心中有心结,可是这种心结,是杀了父亲能解开的吗?他有错,可侄儿若是您,会按耐住心头的憎恶,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若能醒悟,皆大欢喜。若继续执迷,再杀不迟!” “我没那个能耐,杀你爹!”朱棡哼了一声。 “可是,您能救他呀!”朱高炽急道,“您能救侄儿全家,皇太孙和您.......” 朱棡看着他,“乱臣贼子,怎么救!” 咚咚咚,朱高炽连连叩首,额头上血流不止,痛哭流涕。 “侄儿知道父亲有错,有罪!侄儿也不辩驳,只是求您。我家老二,毕竟救了以命呀!现在他生死未卜,他还没有成亲啊........” “住口!”朱棡忽然大怒,推开朱高炽,“你还有脸........”说着,再次坐下,“是,这事我相信你爹是不知道的,你家老二确实是救了我!” “您就看在侄儿等心性纯良的份上.........” “你来求我有什么用?”朱棡淡淡说道,“你又不是你爹!” 忽然,帐外响起侍卫的声音,“燕王,再硬闯,就别怪末将失礼!” “滚开!”朱棣的怒吼,清晰可闻。 “让他进来!”军帐中,朱棡也怒吼一声。 稍候片刻,朱棣独身一人进来,带着一身的风雪。 待见到跪着的,额头满是血水的老大朱高炽之后,冰冷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三哥!” 朱棣说了一声,朱棡却没去看他。 “三哥!”朱棣又轻喊了一句,直接跪下,“弟弟,知错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三哥!”朱棣膝盖前行,如朱高炽刚才一样,叩首道,“弟弟,来认错,来求您了!” 朱棡看着他,神色说不出的复杂,几番想开口都忍住了。 突然,一个晋王亲卫快步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晋王朱棡怒吼。 亲卫跪地道,“千岁,京城有天使来了!” “谁?”朱棡一下站起来。 而朱棣和朱高炽,同时勃然变色。 “东宫的天使,带着东宫的口谕,已经到了帐外!”亲卫说道。 “快请!”晋王朱棡忙道。 117 暮年(1) “本王亲自出迎!” 听说皇太孙派遣的天使到来,晋王朱棡忙整理下衣冠,欲出外亲迎。 身形刚动,见到跪在地上的燕王父子,神色微微有些松动。 “老四,有些话,还是要你当面和东宫亲自说。你和我没甚用,而且我心里,也实在不想宽容你!”说着,看看朱高炽,“哎,你家老大,倒是个好孩子!” 说完,出门儿去。 “爹!起来吧!”朱高炽扶起朱棣,并帮着他扫扫膝盖上的尘土。 “你爹我一辈子没求过人,这下却把所有的脸面都丢尽了!”朱棣苦笑道。 朱高炽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小爹便教导儿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味的走到底,不是骨头硬而是莽夫,唯有识时务,才是大丈夫!” 朱棣看了儿子半晌,咧嘴一笑,“对,我儿说的对!是你爹想左了!”说着,微微侧头看看外面,听听外面的脚步,“走,回去喝酒去,这天喝几杯才好!” 爷俩相互搀扶着,从另一侧朝外走。 “老大,第一次杀人,你怕不怕?”朱棣问道。 “当时不怕,现在觉得心里恶心,心跳得厉害!” “和尚一身近身短打的功夫,三两个人近不得甚,没想到最后折在你的手里。” “儿子虽然胖,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呀!也是从小练武的!再说出其不意,他怎么也想不到儿子敢杀他!” “人家跟你爹主仆一场,还是好生收敛了吧!” 爷俩絮絮叨叨的,渐行渐远。 ~~~~ 咯咯咯咯! 朱允熥派来的使者,冻得跟风中的鹌鹑似的,整个人都蜷缩在厚厚的貂皮大氅之中。眼睫毛上,眉毛上,鼻孔上都挂着白色的冰霜,上唇和鼻子之间,还有着黄澄澄两条冻住的鼻涕。 “下官见过王爷!”解缙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连说话都好似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一般。 晋王朱棡看看狼狈的解缙,“这.......怎么冻成这样?” “冷啊!”解缙嗓子沙哑,“刚到北地,下官还有些心思欣赏北国风光,可走了几天之后,下官.......下官什么心思都没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冷!”说着,顿了顿,“太他妈冷!” “哈哈哈!”朱棡爽朗的笑起来,“习惯就好,你是南人,不适应北方的寒风也是应当的。再呆些年,你就习惯了!” 顿时,解缙脑袋摇成拨浪鼓。 “来来,里面请,暖和暖和!”朱棡把人往军帐里面请。 刚一进来解缙眼睛一亮,三两步走到火炉边,直接蹲下伸出手烤火,脸上满是满足和陶醉的神色。 “来人,给解翰林上奶.......子!” 晋王朱棡爽朗的说道,不过话音刚落他脸色马上有些诡异,快步走到刚才他坐着的椅子边,不动声色色的,悄悄把椅子边那颗人头,嗖的踢到角落去。 解缙此时正在烤火,根本没注意到。听闻朱棡给他上奶zi,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诧异。 “这个.........王爷,下官顶风冒雪前来,是待了东宫的口谕,正事未做之前,如何能荒唐行事,奶..........”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他误会了,晋王朱棡所说的奶zi,不是他以为的奶zi。 而是,北地胡人常用的奶茶。 “常常,虽然粗鄙些,但最是暖身解乏!”朱棡亲手给解缙端了过去,“这是羊奶,方子是以前大都城中鞑子皇帝用的。听说呀,他们以前专门用人的,他们宫里养着几百号健壮的奶妈子,专门给皇子皇孙用。” “多谢王爷!”解缙捧在手里,感受着瓷器上传来的温度,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殿下那边,有何旨意?”朱棡小声问道。 “你说的事殿下都知道了!”解缙也小声的回道,“殿下说,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殿下知道您性如烈火,眼里不揉沙子。但还是让下官和您说,收拾他不在一时,如今北疆还有用到他的地方,贸然动手是能大快人心,但若弄得北平辽东,连番振动,军旅元气大伤未免得不偿失!” “殿下还说,这可不是杀一人,关一人那么简单,涉及到数万兵马数千军官将校的调配,若是操之过急,反而损了自家的筋骨!” 朱棡点点头,“还是殿下思虑的周到些!只是,不给他个教训,终究难处心里的恶气!” 解缙看看左右,见帐篷之中只有他们二人,继续低声道,“王爷不必多想,殿下让下官跟您说,其实那人如何处置,老皇爷那已经有了安排?” “恩?”朱棡顿时错愕,“父皇都知道了?” “王爷,皇爷是何等人,想知道啥能不知道?”解缙笑笑,轻轻开口,“皇爷在朴总管那有份秘诏,就是关于以后如何处置......” “知道了!”晋王朱棡叹气,“父皇明鉴万里!”说着,笑起来,“殿下胸有成竹,本王也就放心了!” “猴子还能逃出如来佛的掌心?”解缙也笑了起来。 他千里迢迢而来,就是因为东宫那边担心,晋王朱棡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一怒之下就在边疆闹出什么事来。如今大军在外,征战未修,若是闹出什么乱子来,不可收拾。 那人,可不是束手就擒之人,更不是心悦诚服之辈。 朱棡又追问,“父皇近日来身子如何?” “嗯.......”解缙沉吟一番,“这正是殿下让下官来的另一个原因。” “父皇怎么了?”朱棡大急道。 “前些日子,老皇爷梦里魇着了,半夜说有人要杀他,差点抽剑杀人。紧接着几天都睡不着,说梦着了故皇后太子等人。” “有时候即便是睡了,也梦里说胡话,说的都是当年在淮西起兵时的旧事!” “皇太孙担心皇爷的身体,亲自搬到皇爷身边住。” 说着,解缙叹口气,“您是没见着,短短时日之内,皇太孙已经熬得不成样子了!” “那父皇到底如何了?”朱棡急得不行。 “太医院十二个时辰看着,开了些安神醒脑的药,下官出发的时候,总算能安稳的睡了!”解缙说道,“不过老皇爷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现在除了皇太孙和小吴王之外,没几个人能近身的!” 朱棡听了,脸上满是惆怅,长长的叹气久久不语。 “解翰林,您给本王交个底,父皇的身子..........” “这不是人臣能说的!”解缙开口道,“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几年皇爷连番重病,有些事也不得不......” 118 暮年(2) 应天府,紫禁城。 老爷子自从让皇太孙朱允熥开始全权署理国政之后,便从奉天殿的偏殿中搬了出来,住在靠近御花园南面的瑞庆阁,一处幽静安详的宫殿之中。 已是冬日,但宫外的苗圃中,依旧开着鲜艳的梅花,在腊月之中迎风盛开。 宫里烧着旺盛的火龙,今年冬天,老爷子格外怕冷。 朱允熥在外间,跟几个太医院的御医说着话。 “皇爷的脉象倒是平稳!” 说话的是新的太医院院正周光之,他也已经七十多岁,须发皆白。这人原本已经至仕在家,因为医术精湛又被朱允熥传旨给叫了回来。 “只是,殿下您也知道,皇爷的身子早年耗费过度,这些年又连番........所以早就是外强中干,已经空了!” “而且这把岁数的人,病倒是其次,主要是不能焦虑不能生气。他若生气,血脉不畅,小病也成了大病!” 听了对方的话,朱允熥缓缓点头,“那依你的意思,就吃这些安神醒脑的方子?” “是药三分毒,皇爷的身子在于调理,而不在于药!”周光之继续道,“只要皇爷中气顺畅,思绪不焦,臣看来,暂时且没什么大事。” 说着,顿了顿,“可一旦焦虑暴躁起来,万一再犯病,就十分棘手!” “明白了!”朱允熥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老爷子身子不好,你们都要在宫里盯着,以后还少不得你们!” “臣等不敢!”周光之等太医忙道。 其实给皇帝看病最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说错或者不好,就有性命之忧,医生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三成,只想着但求无功不求有过。 周光之却是另类,他敢开药敢直言不讳,这几日老爷子吃了他的药,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随后,周光之看看朱允熥有些疲倦的脸色,开口道,“殿下也要注意身子,不能太熬了,臣看您脸色暗淡,已是疲惫至极!” “孤知道了!”朱允熥笑笑,算是回答。 这些日子确实把他累坏了,一边是繁忙的国事,一边是老爷子的身子。冬天是对老人最不友好的季节,幸运的是老爷子这次还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失眠多梦,总是梦到过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爷子老了,大概平日也经常回忆,所以才会晚上睡不着吧! 让御医等退下,朱允熥返回寝宫之中。 老爷子盖着毯子,躺在床上,笑呵呵的看着地上玩闹的孩子们。 六斤和他的小姑奶奶小福儿两人抓着一个玩偶,争得不亦乐乎。 到底是男孩子力气大些,六斤涨红了脸,一把将小福儿推倒,然后独自把玩偶抓在手里撕扯着玩闹。 小福儿顿时眼圈一红,跌跌撞撞跑到老爷子床边,趴下去哭道,“爹爹!” “呵呵,你是长辈,要让着六斤!”老爷子摸着小闺女的头发笑道。 小福儿的哭声好似会传染一样,屋子里被嬷嬷抱着的四斤,丫丫等人也都扯着脖子嚎起来。 朱允熥顿时感觉有些脑仁疼,孩子可爱是真,但孩子哭起来,是真烦。 “抱下去!”朱允熥开口说道。 “干啥呀!”老爷子忽然大怒,指着朱允熥的鼻子骂,“你要是不爱听,你滚出去,咱听着可乐呵呢!”说着,抱着闺女,对大孙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咱都快死的人了,还有几天活头。就爱听孩子的哭,他们哭的越欢,咱听了越高兴。你这不孝的,还不许咱听,你想干啥!” 朱允熥顿时头大,“好好,皇爷爷,孙儿的错,孙儿的错!”说着,对六斤说道,“你老祖发火了,赶紧去哄哄!” 六斤本不想动弹,可见他老子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善,赶紧站起来,甩着胖乎乎的小腿过去,也扑在老爷子怀里,奶声奶气的说道,“老祖,莫生气了!”说着,还用胖乎乎的手,抚摸着老爷子的胸膛。 一见六斤那跟莲藕似的,胖乎乎的手臂,朱允熥就有些生闷气。因为他每次见到六斤这小胖子,就难免想到另一个小胖子,朱高炽! “哎,挺好个胖子,白瞎了!”他心中暗道。 老爷子在重孙的撒娇之下,马上换成笑脸,左手搂着重孙子,右手搂着老闺女,笑道,“还是咱的六斤懂事,贴心!”说着,没来由的瞪了朱允熥一眼,“挺大个人了,还不如孩子贴心,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也就是你给咱生了一个好重孙,不然啊,哼哼!” 朱允熥无言,他还能说什么。 “你还愣着干啥,该干啥干啥去,看你就烦!”老爷子继续道。 “那您歇着,孙儿在外面.......” “在外面干啥,滚回去你该去的地方!”老爷子大骂道,“你看你脸色熬的,眼眶都青了,就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以为伺候在咱身边就是孝啦?咱要死谁也拦不住,你就是寸步不离咱也活不了!” “咱要是不死,就算旁人都盼着咱死,咱也活得好好的!” “咱一把岁数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过是做了几次噩梦,让你怕成这样?” “赶紧回去歇着去,别咱没死呢,先把你熬坏了!让太医院给你弄些补品,好好调理身体。咱这边有人伺候,不用你巴巴的献殷勤!” 老爷子,还是心里有孙子。 一番话连说带骂,但字字句句都是对自己孙子的关心。 “他娘的,咱死就死球的,把你再熬坏了,咱死的也不安生!”老爷子继续说道,“别仗着年轻以为身子没事,告诉你,现在不熬坏了,就等于坐下病根,将来治都没处治去,赶紧回去歇着!” “滚!” 朱允熥心中温暖,但不等他说话,老爷子继续没好气的骂了起来。 “让你滚,你还站着干啥,看你一眼咱都闹心,你看你哪有个招人稀罕的样子!” “那,孙儿告退......” “走走,赶紧去歇着,啊!去找你媳妇们玩去,咱给你说了那么多媳妇,你不拿来用,当摆设啊?” 朱允熥面色发窘,“您不是让孙儿歇着吗?” “那事耽误你歇着吗?”老爷子继续大骂,“咱年轻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是个时辰砍人打仗,剩下两个时辰和女子一被窝折腾,不然拿来那么多儿子?” “你看你现在,啊?” “这才几个,才几个呀!咱想和重孙打马吊,都凑不齐一桌,想摇骰子,都找不到人!” 骂到此处,老爷子勃然大怒。 嗖的一只布鞋飞来,“滚,干正事去!” 朱允熥瞬间,落荒而逃。 ~~ “老祖莫生气!” “爹爹不骂人!” 一左一右两个心肝小声劝慰着,老爷子心气儿顺了不少。 低头看看六斤,“大宝儿重孙啊,老祖发火你害怕不?” 六斤咯咯笑,“不怕呀,老祖最疼我了!” “好孩子!”老爷子欢畅的笑笑,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玉印,栓在六斤脖子上。 屋子一角,一直默默站站的朴不成见了,微微有些诧异。 那块玉印,可是老皇爷用来在秘诏上盖印的印记,在某些时候,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皇帝的玉玺。 “拿着玩吧!” 老爷子笑道。 119 落幕(1) 且先把画面拉回冰天雪地的北疆,依旧还带着血色的战场。 战事已经缓缓落幕,只是还有一个悬疑,未能走向尾声。 “曹国公的营地在哪?” 作为东宫皇太孙派来的天使,解缙先是见了晋王朱棡,而后又密会了颖国公傅友德,至于燕王朱棣那,他也走了个照面。现在,正找寻曹国公李景隆的营地。 待问清了方向,便带着几个护卫随从,开始在漫无边际的军营之中穿梭。 军营之中人人都是身着铁甲腰垮兵器,他这一身儒生打扮,引得许多人纷纷侧目。 待走到一处,微微有些消沉的营地之中。解缙刚一进去,就见着一个熟人。 “哎,你不是李老歪吗?”解缙笑着朝一个正在营地中忙活的老兵笑道。 李老歪诧异的抬头,随后揉揉眼睛,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这不是解翰林吗?您怎么在这?” 他是李家的家丁头目,平日里李景隆无论去哪都带他。所以和东宫近臣瞪,颇为熟悉。尤其是翰林解缙,这位才子平日平易近人,不但丝毫没有架子,还常和他们这些大头兵,说些荤话。 “奉旨传旨,特意来看看,你家家主呢?”解缙抄着手,笑着走过去问道。 李老歪脸上又是一喜,迎过来直接长揖到底,郑重的说道,“解先生,您来得正好,您是有才学的大才子,天下的事都在你们这些秀才公的脑袋里,您去开导开导我们爷!” 解缙大奇,“你们家住还有想不开的事儿?” “好几天了,水米不进,晚上不睡,眼瞅着瘦了多少圈了!”李老歪急道。 若是按后世的话说,李景隆这是战场综合征,是自己内心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引起的。 “人呢?”见他说的悬壶,解缙也收起笑容,“带我过去!” ~~ “里面呢!” 军帐外,顺着李老歪指着里面的痕迹,解缙悄悄望过去,看到一个孤单的侧影。 曹国公李景隆佝偻着背,有气无力的坐着,眼神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炭火,半天都没眨一下眼。 往日风神俊朗的脸上已削瘦得吓人,苍白之中带着青紫,凌乱的胡子一堆堆纠缠在一起,无精打采的好似冬日即将干枯的野草。 李景隆坐在那,好似魂都没了。 这一幕,让解缙顿感意外。饶是他学富五车,这时也找不到何时的词语和诗句来形容这样的场景和画面。 “将军夜对灯,人不寐,思生平。 世人说,弓如流星,马踏连营。 却不知,男儿泪,是为百战余生。” “谁来了?”似乎听到了声音,李景隆沙哑着开口,“我想一个人静静!” “是我呀!”解缙咳嗽一声,缓缓进去。 听到解缙的声音,李景隆先是一愣,随后不可思议的快速转头,通红的眼眶之中,迅速泛起阵阵晶莹。 “你怎么来了?” “公务,传旨!”解缙走到李景隆身前笑道,“顺道来看看你!” 李景隆张张嘴,想再说什么,心头却突然被堵住了,只能低声道,“有心了,谢谢!” 解缙挨着他坐下,帮他把碳炉的火弄得更旺些,“现在的你,可不象往常你的!” “往常?”李景隆苦笑一声,“我自己都忘了,曾经的自己什么样!” “秦淮河上,歌舞肆中,放浪形骸,恣意人生!” “嬉笑怒骂,应对从容,进退有据,波澜不惊!”解缙开口笑道,“你曹国公万般事都难不倒的汉子,如今怎这副落寞模样?” “什么都难不倒?”李景隆再次苦笑,“今日方知,在京城中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小聪明罢了。”说着,忽然眼睛充血,看着解缙,“小解,你很有学问,可你见过真正的战场吗?你见过最惨烈的厮杀吗?你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你死我活吗?” 说到此处,声音哽咽,“你明白那种,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我亲眼看着,我的人,我手下的人,疼死冻死。我亲眼看着他们,哀嚎着死!” “我没见过,但我能想到!”解缙拍拍对方的肩膀,“少年时我读杜工部的诗,总感觉莫名的悲愤。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还有兵戈既未熄,儿童尽东征!” 解缙的脸上带着丝丝凄苦,怅然开口,“还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些前人的诗句,让我对打仗充满了厌恶,甚至对武人也不甚欢喜!” “可当我科举进士及第,成为大明臣子之后,我再读这些诗,便有了不同的感悟!” “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为何事?”说到此处,解缙苦笑,“有人说,读书是为了颜如玉,是为了黄金屋。其实我辈读书,乃是为了家国天下,万世太平。圣人学问,使华夏之治,老有所依少有所养。” “而天下猥琐,不以人心而为之,常嫁祸于民,使民卑微如蝼蚁!” “但我辈,绝不能因此萧瑟灰心,更要代代自强,教化四方使传承不断!” “这是我们读书人的责任,而你们武人呢?” “大明建国以来,奉行拒敌人于国门之外之策,数次远征漠北漠南,发大军于边疆,创百战之功勋!” “功勋之后是累累白骨,是我大明将士的殷红之血。这些人中,很多人不懂什么是家国天下,更不懂什么是汉唐之盛。他们当兵,就是为了吃饭,就是为了军饷!” “可这样的道理,你懂!” “身为武人保家卫国,护大明上至君王下至苍生。这,就是你等武人的责任。若因见证生死太多,而心中畏惧。若因害怕死人,而踌躇不前,若因战事太惨,而心生退意。那,便不配为大明的武人!” “你是世袭的曹国公,是大明淮西勋贵的一员,更是大明武将的一员。这,便是你的命!” “我所认识的李九江,虽放浪形骸,纨绔跋扈,又常居功自傲,喜欢谄媚事上!” “虽算不得什么磊落的英雄好汉,但绝不是坐在这里,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纠缠不清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的伪男子!” ~~ 120 落幕(完) 一番话如当头棒喝,直接敲在李景隆的心上。 “我一路走来,别的营地都是欢声笑语,唯独你曹国公这边,欢笑寥寥,人人脸上都有悲愤之色,好似打了败仗一般。不但毫无精气,更是全无斗志。”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为将者如此婆妈成何体统?” “将为三军胆,你在这里思来想去心里难过的死去活来,那你手下的兄弟们呢?你还有我开导,他们呢?” 说着,解缙忽然大骂起来,“李九江振作起来,别跟娘们死了爷们似的。你若灰心丧气,失魂落魄,你的手下也必如此。” “皇太孙把一军劲旅交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哭哭啼啼弄这些娘们事的!你是大明柱石将军,太子少保,权知军国事曹国公李景隆!” “不是他娘的石头巷那边,卖屁股的兔儿爷!” 噌,李景隆从凳子上站起来,瞪着眼睛看着解缙。 解缙也看着他,“武人就是这个命,你李九江怕看死人,那就回家带孩子去!” 呼!李景隆长出一口气,忽然肃然行礼,“今日多谢小解当头棒喝,是李某太...........”说着,笑笑,“你说得对,堂堂男子汉,如何做妇人姿态,惹人笑话!” “这就对啦!”解缙抚掌笑道。 “你奉旨而来,殿下可有话带给我?”李景隆走到一边,用冰冷的水狠狠的搓脸,开口问道。 “还真有,殿下让我跟你要一样东西!”解缙笑道。 李景隆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把他平安的带回去!” “谁?”李景隆惊问。 ~~~~~~~~~~~~ 茂密繁盛的林中,似乎没有旷野雪原那么冰冷。 但积雪,却比总是被北风狂卷的旷野,要多上许多。 一队人马艰难的在林间行走,神色狼狈至极,无论人畜都疲倦惶恐到了极点。 不时,有松软的冰雪,从高大的枝头坠落,打在他们身上。 嘎!嘎! 几声怪叫,乌鸦在密林上空,天空的缝隙中鸣叫盘旋,让人心烦意乱。 这一行人,便是逃脱的北元辽王阿扎失里一行。 出兵时十几万,兵锋席卷大明边疆,微风赫赫。可转眼间,身边只剩下百十亲卫,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 而且,自己的儿子还死了。 想到此处,阿扎失里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王爷,奴婢记得,再往前一百多里,有个养鹿人的部落。咱们可以去那歇歇脚,弄些吃的喝的用的!”亲卫队长,在阿扎失里身边说道。 “一百多里地,能走得到吗?”阿扎失里丧胆游魂一般的回应,“就算可以到那,那以后去哪儿?我们什么都没了,天下之大,还能去哪里?” 说着,他忽然大吼起来,“给我马奶酒!” “王爷!”亲卫队长低声道,“咱们,所有的辎重都没了。”说着,回头看看其他亲卫们,“王爷,这时候您别想那么多了,兄弟们跟着您逃了几昼夜,水都没喝一口...........” “你这狗奴婢!” 阿扎失里大怒,挥舞马鞭狂抽,“你现在也来顶撞我是不是?是不是想我快点死,你好带人去寻一个新主子!” 鞭声之下,亲卫队长落马,不敢闪躲,哭道,“王爷,奴婢家里世代都是王爷的亲随呀,奴婢绝无二心!” “我口渴了!”阿扎失里大吼。 “快,砍伐些树脂,烧些雪水给王爷来喝,快!”亲卫队长命令道。 于是,这一队人马,在林间停住。 有人搜刮着皮囊里最后一点食物,聚集到一起,有人拿着残缺的铁锅架在临时搭建的锅台上。 木头是湿的,所以烟很大,但火光还是给了这些人温暖。 阿扎失里身上披着一块皮裘,坐在一处干净的同样垫着皮子的空地上,干瘪的嘴唇满是口子,眼神空洞的像是濒死的鱼。 “王爷!您喝点水!” 亲卫队长端着一碗烧开的雪水过来,又从怀里掏出几块奶皮子,“就这些,委屈您了!” “我是兀良哈的辽王,又是阿里不哥后裔,今天居然沦落至此!”辽王阿扎失里不胜唏嘘,触景伤怀。 ~~ 嘎!嘎! 突然,几只乌鸦从林中惊起,在阿扎失里的头上怪叫掠过。 树枝上的积雪,因为乌鸦翅膀的颤动,骤然落下,正好落在阿扎失里那碗热水之中。 顿时,阿扎失里勃然大怒。 “天不助我也就罢了,这等飞鸟畜生也要欺负我。来人,把那些飞鸟给我射下来.........”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周围的场景有些诡异。 他忠心的亲卫队长,横刀站在他身前,狰狞的看着前方。而一些躺在地上歇息的亲卫们,快速的爬起来,抓紧兵器。 阿扎失里茫然的看去过去,“嘶!” 视线中,密林之间树木的缝隙之间。数百名穿着盔甲的明军,正缓缓的无声围困过来。 最中间,是一个穿着连手臂都覆盖着鱼鳞甲,带着尖盔的老年将军。 这些人,像狼捕食黄羊,不紧不慢布置了一张天罗地网。 “结阵!保护王爷!”亲卫队长声嘶力竭的呐喊。 ~~~~ “蓝帅,您真神了,还真让您堵着鞑子了!” 手里拎着铁戟,站在蓝玉身边的傅让笑道。 蓝玉缓缓前行,依旧盯着那些慌乱的敌人,不屑道,“老子在这条道上打了几十年,用屁股蛋子想都知道他们要往哪逃!” 说着,脚步挺住,抬着下巴傲然的看着对方,又看看周围高大茂密的树林,“嗯,这到是个不错的,死的地方!” “咳!咳!咳!” 说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蓝帅!”傅让等人大急。 “不用你们管老子!”蓝玉捂着嘴吼了一声,硬生生咽口唾沫,擦擦嘴。又在雪地里擦擦手,擦擦脸。 “老子是蓝玉!捕鱼儿海打得你们鞑子皇帝匹马逃窜,把你们太尉丞相王爷公主皇子一股脑都抓了的蓝玉!” 蓝玉摆手,让周围人停住。 自己缓缓向前,对着前方的敌人说道,“也是那个,日了你们皇帝婆娘的,大明名将,蓝玉!” ~~ “老子是蓝玉!” 一声呐喊,让那些惶恐的敌人头上,冰雪纷纷坠落。 更让那些本就惶恐的敌人,纷纷胆寒,因为他们都知道,对面那个人的名字代表着什么。 握刀的手,开始了颤抖。许多人,已经开始缓缓后退。 “蓝玉!蓝玉!”阿扎失里疯子一样大喊,“去杀了他,去杀了他阿!” 可是他的喊声无济于事,他身边的人若此时敢上前,才是真的疯了。 “你这狗奴婢,过去,杀了他!”阿扎失里对着亲卫队长放肆的铁打,喝骂。 亲卫们看着头目,脸上有几分不忍。 忠心的亲卫队长,却在主人的打骂之下面露笑意。 抽刀,扔鞘,向前。 吱嘎吱嘎,脚踩积雪,“能死在您的手中,是我的荣幸!” 说着,狼嚎一声,举着弯刀疯狂的冲锋。 前方,蓝玉脸上竟然有些嫌弃的表情,“你这把式也不行阿!根本不够看呀!” 等对方眼看就要冲到自己面前,手中弯刀当头落下。 蓝玉飞快的向前一步,直接撞进对方的怀里,同时抽出腰间短刀,在对方咽喉横扫。 对方的刀落在他的身后,而他的短刀,却精准的滑破对方的喉咙。 “呃呃..........”亲卫队长倒地抽搐,鲜血染红了血面,结成了红色的冰渣。 ~~~ “继续!” 蓝玉看都没看倒下的人,继续朝阿扎失里那边走去,他身后的明军,也缓缓压迫向前。 “废物!废物!”阿扎失里连连后退,却还在不断的怪罪着死去的亲卫队长。 “你们也是废物!”蓝玉冷笑,“黄鼠狼生耗子,一窝不如一窝!他娘的,老子想找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说着,一摆手,“起!” 唰的一下,蓝玉身边的明军们,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军弩,对准了圈子中的困兽们。 “蓝玉!有种你过来杀我,你来杀我!”阿扎失里大吼。 “哼!”蓝玉笑了,轻蔑的冷笑。 ~~ “等等!” 阿扎失里的亲卫中,忽然有人惊恐的大喊,“投降行不行?” 傅让大声道,“你主子不肯!” “你这狗奴婢!”阿扎失里暴怒,但下一秒,后脑上传来剧痛,眼前一黑,直接扑在雪地中,一动不动。 一个阿扎失里的亲卫,拿着手中的短锤,看着被砸昏的主任,对明军问道,“行吗?” 傅让看蓝玉。 蓝玉摇摇头。 对面的亲卫一咬牙,蹲在地上拿着短锤,砰砰砰! 白的红的,喷了满地。 蓝玉的笑容,格外灿烂。 而其他的亲卫们则是短暂的呆滞过后,纷纷上前,乱刀分尸。 蓝玉,转身就走。 “蓝帅.........” 不等傅让问完,蓝玉边走边道,“背主之人!” “懂了!” 傅让点头,对举着军弩的同伴快速摆手。 嗖嗖嗖!密林之中,到处是阿扎失里亲卫的惨叫。 “明人奸诈,不守信义!” “傻逼!”傅让骂了一句,“谁他妈答应你们了!” 121 听话,回家(上) 密林之中,元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凌乱的纠缠着,这些尸体大多数眼睛都还没有合上,还保持着被骤然射死的愤怒,还有狰狞。 明军穿着战靴,踩着积雪,倒转刀尖游走在遍地的尸体之中,先是噗的一下,顺着元军的后心扎进去补刀,然后顺手拔出射在元军身体上,军弩专用的弩箭,放入腰间的箭袋之中。 北元辽王阿扎失里的尸体,被一名明军扶着靠树坐起来。然后明军抽刀,连续在他脖颈上试探两下,似乎是在找下刀的距离和角度,还有计算出手的力道。 呔! 大喝一声之后,唰的一下。 随后,这位明军自信的甩甩刀锋,归刀入鞘。 阿扎失里的人头已经落在雪地中,而他身后的树木却丝毫无损。 “好刀法!”周围的士卒都纷纷喝彩起来。 这一刀,直接斩断了阿扎失里的头颅,却连树皮都没碰刀,可见刀法是多么精湛,手法是多么稳。 “哈哈!”砍头的士卒憨厚的笑笑,眼神中满是得意。 一个面容有些稚嫩的明军,羡慕了看了一眼能一刀把鞑子伪王脑袋割下来的老兵,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元军的尸体之中翻找。 忽然他眼睛一亮,一具尸体僵硬的手臂上,分开的手掌之中,大拇指带着碧玉的扳指,无名指上带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馏子。 这可是好东西,是钱呀! 年轻的明军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到他这边,赶紧扑过去,蹲在地上死命的拉扯。 “咦,遭娘瘟的!” 尸体冻僵了,手指头上值钱的东西根本就撸不下来。 年轻的明军使出吃奶的的劲儿,脸憋得通红。 噗嗤,不但戒指和扳指没撸下来,还自己一屁股蹲儿坐在了雪地里。 顿时,他恼羞成怒起来。 “娘的,活着你是个废物,死了你还能耐上了?” 年轻的明军士兵骂了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抓着死去元军的手臂,跟割肉似的剌起来。 喀嚓喀嚓,让人头皮发麻的割肉摩骨声音中,死去元军的手指露出惨白的骨头,一片片肉落在了明军士兵的脚下,他的护臂上。 “他娘的!” 可无论怎样,那两件值钱的东西还是无法拿下来,因为戴在手指上,小刀不好剁。 忽然之间年轻的明军暴躁起来,直接把沾着对方血肉的刀子咬在嘴里,掰着对方的指头,嘎巴嘎巴的掰着,几下之后战死元军的手指就七扭八歪起来。 “滚一边去!”突然,年轻的明军后脑被拍了一个巴掌,一个老兵走过来不屑的骂道,“你他娘的劁猪呢?挺简单的事儿,愣是整的跟卖肉似的,你削他肉干啥,包饺子!” 说着,顺手把年轻的明军扒拉到一边。 抽出手中的短斧,噗一下剁下元军的手臂,然后把半截手臂放在元军尸体的胸口,手起斧落,就跟剁排骨似的,咔咔两下让死者的手指从手掌脱落。 随后,老兵捏起元军一根手指,轻轻一弹,手指消失在雪地里,上面带着的扳指收入老兵的怀里。接着又是另一根,还有金镏子。 老兵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走向下一个目标。 “等会!”身后的年轻明军叫住老兵。 老兵回头,“咋?” “我的?”年轻的明军面目狰狞,一点不含糊,“我找着的!” “老子剁下来的!”老兵不屑,“你咋,咬老子球?” “我日你娘!”年轻的明军忍耐不住,砂锅大的拳头胡的一下砸过去,砰正中老兵的面门。 “我日你娘!” 老兵也怪叫一声,双方就在死人堆里拳拳到肉,厮打在一起。 “那边咋了?” “有人欺负二毛!” “日他娘的,小兵蛋子上天,敢跟老许动手?” ”他娘的,欺负咱伙计,上!“ 紧接着,年轻明军和老兵双方的袍泽们,刚才还并肩杀敌的明军们,就在遍地元军的尸体中间,因为这些战利品,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 “这些狗日的!”不远处,傅让见了这一幕,脸色发青,咬牙切齿。 “哈哈哈!”蓝玉倒是无所谓的大笑,“哎,当兵的嘛,就这个德行,让他们打去。不分出个高低来,他们是不会罢手的!”说着,对傅友德继续道,“小子,老子再教你一招!” “您说!”傅友德笑道。 蓝玉看着那边厮打的士卒们,徐徐开口,“带兵不能规规矩矩的!记住,你带的不是兵,而是一群狼崽子,而是则是狼王!” 傅友德若有所系,目光也看向那些扭打的士卒们。 他发现,那些士卒们下手虽狠,拳拳到肉,可都还很本分,没有人因为恼怒而抄家伙。 狼群中的狼也是如此阿,他们虽互相咬,但几乎不伤害同伴的性命。 忽然,傅友德身边的蓝玉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走到密林边上,侍卫恭敬的把缰绳交给蓝玉。 蓝玉是代罪之身起复,只身前来军中,身边没有亲卫。但这些临时成为他亲卫的大明悍卒,却对他满怀憧憬。 “认识你好些日子里,还不知道你叫个啥?”蓝玉上马,对给他牵马的亲卫说道。 亲卫急道,“末将张振国!” “好名儿!你爹起的?”蓝玉笑问。 “我爹给了边上村一个秀才公两斗米,换来的名儿!”张振国笑道。 “遭瘟的书生,一个名儿要两斗米?”蓝玉破口大骂,“读书人都他娘的该死!”说着,在身上摸摸,最后在腰带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金饼子,嗖的扔过去吗,“拿着!” “这............?”张振国不解。 “成亲了吗?”蓝玉又问。 张振国摇头,举着金饼子不敢收。 “就当日后你成亲时,老子给的贺礼!”蓝玉拉下缰绳笑道,“老子这辈子,从不亏身边的兄弟,拿着!” “哎!谢蓝帅!”张振国笑着道,“这金子我一点不用,等以后我有了儿子,我用这个给他打一个长命金锁!” 蓝玉想想,笑道,“随你!”说着,策动战马。 他是身后,张振国刚想跟上来,却听蓝玉又开口,有些不悦的呵斥。 “别跟来,老子自己去溜达!” 张振国留在原地,看着蓝玉缓缓纵马,朝着另一边的密林之中进发。 122 听话,回家(2) 出了密林,便是无边无际的雪原。 北疆的冬日,总是很矛盾。 风很冷,阳光却有些暖,那些雪地上折射出来的光,却格外刺眼。 “咳!咳!” 蓝玉骑着马,刚想抬头沐浴下冬日的阳光,胸中却翻江倒海的咳嗽起来。 “噗!” 他厌恶并且暴躁的吐出一口鲜血,然后看着擦嘴时,沾在手掌上的鲜红,破口大骂。 “就这么不想在老子肚子里呆着,非要出来冻成冰?草你奶奶的,滚,不想呆就滚,老子这辈子求过谁,你娘的!” 接着,他从马鞍上摘下装着烈酒的袋子,狠狠的灌了几口。 胯下的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心中的暴躁,乖巧的迈着脚步,不敢发声。 “跟着老子亏了你了!” 蓝玉轻轻抚摸着战马脖颈上的鬃毛,“咱爷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毕竟袍泽一场。老子不仗义了,临了临了,想死还要带着你。” “可不带你也不成阿,老子靠两条腿能走多远?” “咳!咳!”蓝玉又咳嗽起来,继续骂道,“日你娘的,要死就赶紧死,没完没了的咳嗽,恁烦人!” 随后他又擦下嘴角,接着对战马说道,“不过你放心,你死不了。为啥呢,老子去寻个大点的胡人部落,进去快活的厮杀一番,要是死了,你就成了他们的战利品。鞑子纵有万般不好,可有一点顶好,对马不错!” 说到此处,蓝玉抬头闭眼,感受阳光在脸上流淌,“小时候,我想吃肉想疯了,就偷杀了别人家的骡子。我爹回家骂我,说我是个畜生。人多暂也不能吃干活的牲口阿,那是给咱们干活的呀!” 胯下的战马不知听懂没有,大耳朵忽闪忽闪的晃动。 “咳!咳!” 蓝玉又咳嗽了几声,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柔和起来,“马儿呀,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我想是有的,过去的老人们说,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呢!就算不带着,今生所念念不忘的,多半是上辈子牵挂的。” “老子这一生,有啥牵挂呢?” “没啥了,吃过,喝过,牛逼过。” “杀过,狂过,日过!呵,男人这辈子能干不能干的事,老子都做过了!” “老子现在,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的战死。免得病成傅老哥那副模样,让旁人跟看窝囊废似的怜悯!” 可能是眼角有些痒,蓝玉带着裂痕的手指,抠抠眼角。 然后,他爽朗的咧嘴一笑,嘴里怪模怪样的唱起,那晚在秦藩士卒那里学来的老腔。 “秦时明月,汉是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叫胡马,度阴山!”(强烈推荐赵牧阳版) 雪原中,蓝玉的歌声,飘出好远。 ~~ 忽然,胯下的战马停住,耳朵晃,尾巴帅,大眼看着前方充满了亲近和热情。 前方,一队人马,因为疾驰而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蓝帅,您老真能溜达阿,追您小半天了!”傅让在马上笑道。 蓝玉目光一滞,悻悻的骂道,“他娘的,你们来干啥?”说着,使劲的拽着缰绳,对胯下战马命令,“走!” 律! 可是,平日乖巧听话的战马,只是鸣叫一声,继续停在原地,看着傅让那边。 “咦,他娘的,你也不听老子的话?”蓝玉大骂,继续拉拽缰绳,“走!” 律律! 战马叫着,摇头,不动。 “你他........” “蓝帅,没用的!”傅让笑道,“您骑的,是末将驯了好几年的战马,您说他听您的,还是听我的!”说着,手指伸进嘴唇中,咻咻两声呼哨。 律! 蓝玉胯下的战马,发出欢快的鸣叫,亲热的奔向傅让身前。 它奔向了原来的主人,到傅让身边之后发现傅让的胯下也有一匹战马,欢快的眼睛马上充满了恼怒和嫉妒,张开嘴对着傅让战马的脖子,噗嗤就是一口咬过去。 “流星,莫闹!” 傅让摸下战马的头颅,笑着对表情古怪的蓝玉说道,“蓝帅,仗打完了,回家吧!” “哼!”蓝玉跳下战马,不理会傅让,而是对叫流星的战马说道,“他娘的,若不是你让老子骑了几天,老子非宰了你不可!”说着,又横了傅让一眼,大踏步朝远处走。 吱嘎吱嘎,傅让带人踩着雪,追上来。 “殿下有口谕的,让您和曹国公一块先回京城!”傅让在蓝玉身后,小跑着说道。 蓝玉没说话,阴沉着脸。 “蓝帅,殿下还说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何必呢?”傅让又笑道。 “你知道个鸟!”蓝玉忽然暴躁起来,停步大骂,“老子要死了,老子得了绝症,晚上往死里咳,吐的都是血沫子。” “老子一辈子不说是英雄,但绝不是孬种。老子顶天立地大好的爷们,不想病秧子那么死,不想到最后下葬的时候人不人鬼不鬼!” “爹妈让老子像个人似的来,老子不能不像人一样走!” 傅让静静的听着,直到蓝玉说道,“蓝帅,殿下已经在京师遍请天下名医,为您和家父诊断病情。”说着,情感有些动容,“末将明白您的心思,因为家父.......” “你不懂!”蓝玉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我和你爹不同,你爹忍着,疼着,是因为有你,是因为你傅家。而我.........”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而我,不求什么了。唯一求的,就是不想像窝囊废那般死。求的,就是慷慨战死,像个男人那样!” 说完,蓝玉按着腰刀,昂首阔步向前走。 傅让停在原地,默不作声。 对方说的有道理,他父亲傅友德之所以忍着病痛,是因为还有诺大的傅家放不下,是因为还有他傅让的前程放不下。而蓝玉,他已经没有放不下的了。 对于他这样的武人来说,战死,绝对好过病死在床上。起码他战死了,史书上会记载他的慷概激烈。若不然,史书会写,大将蓝玉,病死于床,善终。 可片刻之后,他快步追上去。 “蓝帅,您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活着的人!您是痛快了,您想过您的妻子,您的儿子没有。您是他们至亲,您无所求,可是他们都求着能亲眼再见您一面,跟您说说话,握握您的手,帮您擦脸,帮您穿衣,送您走完最后一程!” 蓝玉的身体,抖了抖。 “您可知道,您妻子在您出征的第三天,亲自给殿下上书。言道,若臣妾夫君战死,请带尸还。臣妾与夫,生同衾,死同穴,矢志不渝!若臣妾夫侥幸存活,请带活人还!” “夫妻数十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濡以沫,善始善终。不能同日同月同时死,但求能看着您,安然闭眼,再无遗憾!” 突然,蓝玉的不走了。 他的肩膀猛烈的抖起来,然后不回头的大骂,“滚!” 傅让站在原地,看着蓝玉倔强的背影,朝身后挥手,“上!” 瞬间,听到他的声音,蓝玉预感到了什么,手掌往腰刀上摸,“谁他妈敢............哎,小兔崽子,小王八蛋,小嘎吧死的..........” 七八个精壮的亲兵们,快速冲过来,眨眼之间死死的保住蓝玉的手脚,抬起来往后走。 “哎,哎,哎!” 蓝玉挣扎着,却无计可施,边蹬腿儿边大骂,“遭娘瘟的,敢跟老子动手?老子上阵杀人的时候,你们还过门槛刮卵蛋呢..........放开,放开,放开!” “皇太孙殿下还说了!”傅让看着挣扎的蓝玉,轻声说道,“难道,您就不想再看看他吗?” “您就不想,再看看那个,一直被您呵护记挂的孩子吗?” “您就不像,再听殿下教您一声,舅姥爷吗?” 顿时,蓝玉不挣扎了。 “殿下还说,人这辈子,早晚有死的那天。”傅让继续道,“生老病死,谁都没办法避免。生老病死,更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 “您死了简单,活人呢?” “看不着您,活人以泪洗面,他们惦记呀!” “病的人,都不是为了自己活着,都是为了活人活着。您不负责任的了断了,可活人要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说到此处,傅让走到蓝玉身边,“蓝帅,末将奉东宫口谕,护送您去曹国公处。” “曹国公也得了旨意,带您回家!” 123 凯旋(1) 又是一年年关降至,京师之中愈发的繁华热闹。 喧闹的节气之中,除了因为即将到来的春节还有传至京师的捷报,更给今年的年关,增加了许多的喜庆。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议论声。 “一战歼鞑子十万,这下看他们还敢来咱们大明撒野不?” “嗨,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大明必胜之仗,也不看看是谁打的?” “啧啧,朝廷派了两个国公,三个亲王,还真是看得起鞑子!” “二十万大军,横扫千军,这军威真是古来少有啊!” “前朝大宋是根本跟咱大明比不了的,上不了台面。咱大明武功,如今也算雄迈汉唐了对吧?” 历来天子脚下都是首善之地,京中百姓议论起这些来,都是在俱有荣焉之中带着些评头论足。 而且,这些年来,大明对外用兵鲜有败绩,更是让人觉得这样的胜利是理所应当。 但,捷报传入宫中,朱允熥却不这么看。 ~~~~ “死的人太多了!” 御花园边的乐志斋中,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捷报,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曹国公李景隆部,居然折损了四成!” “原辽王的广宁卫残了!” “燕王朱棣所部,也伤了筋骨!” 朱允熥端坐在宝座上,身前几个包裹锦缎的圆凳上,五军都督府徐辉祖,常茂,耿炳文等人,吏部尚书凌汉,户部尚书傅友文等数十人沾着半个屁股,恭敬的应对。 徐辉祖想想,正色道,“鞑子骤然而来,辽东那边没什么准备,所以才先损失惨重。不过此战我大明一举歼灭了兀良哈部,消灭了辽东方面的威胁,不说是一劳永逸,也是除却一心腹大患!” 说着,沉思下继续说道,“其实战损比,还算是能承受的。臣说句不恰当的话,打仗哪有不死人,一战保辽东数十年太平,这个账,也还算值得!且不说,以前要连年防着他们来,就是每年给辽东那边的军饷钱粮,都是个天文数字!” 听起来可能让人有些不舒服,但军国大事就是如此。莫说是千万人,就是十万百万人的生死,其实在统治者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数字。若是这些人的死,可以换来永远的盛世太平,他们绝对丝毫不吝惜。 史书上只会记录帝王将相,何时记录无名小卒? 再说,已经死了那么多人,继续为死人感伤也是本末倒置的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善后,还有大战之后的其他的问题。 朱允熥沉思片刻,其实他从徐辉祖的话中听出了其他不同的东西。 一是兀良哈部已名存实亡,那朝廷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 二是,既然兀良哈部对辽东根本形不成威胁,那朝廷每年对辽东各藩军卫的巨额军费,是不是可以..........? 甚至说,被打残的辽王会宁卫,要不要补充重建? 还有燕王朱棣........? “十五叔这一战身先士卒,孤看了颍国公的战报,身为动容!”朱允熥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缓缓说道,“最危难时,十五叔甚至说把王妃送往京师,要战死在边疆!” “大明有如此贤王,何愁边疆不稳,蛮族不平?”朱允熥继续道,“十五叔的会宁卫要尽快重建起来,补足兵马。” 说着,他手指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传孤的旨意,皇十五子辽王植,带管辽东军务,执掌辽东都司,麾下兵额可从辽东都司,铁岭卫,北平卫,乃至开原卫等地抽调!” 话音落下,文臣们还不觉得什么,但武臣们已经听懂了东宫皇太孙发出的信号。 此战之后,辽王朱植将取代燕王朱棣在北方边疆的地位。 “此战虽然是兀良哈挑衅我大明天威,但孤听说还有些鞑靼人在其中煽风点火?”朱允熥的语气忽然变得不善起来,眼神冰冷,“哼,我大明这只老虎,才打了个盹儿,就以为我们是家猫了?” “早先秦王二叔在时,每年秋天结合边关各塞王兵马,巡视塞上,震慑草原各部,让其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才一两年没给他们眼色看,他们就猖狂至此!”说着,朱允熥环视群臣,“传旨,晋王棡乃诸皇子亲王之中最长,更是孤的亲叔,担前秦王之责,总领各藩兵马,连年巡视塞上不得有误,辽王副之!” “另,令宁王权整军备马,来年开春奔袭鞑靼部。犯我大明者,血债血偿!” “喏!”五军都督府众将,自徐辉祖一下纷纷应答。 此时文臣们也听出些言外之意来,此战之后晋王朱棡和辽王朱植将成为边疆塞王之中风头,权柄最盛者。 对于这个结果,文臣们是十分赞同甚至满意的。辽王朱植历来对朝廷中枢恭顺,晋王更不用说,皇太孙的亲叔。 “还有件事!”朱允熥的目光看向文臣之中,对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战死将士的抚恤,一分都不能少。” 傅友文微微一笑,“殿下,若是别的事儿,臣定然要说没钱,要说户部还有窟窿。可涉及到将士们的抚恤,户部就算刮地三尺也要凑出来!”说着,目光看向徐辉祖等人,“不过,臣等文官,只是负责散财,具体的发放还要看五军都督府的各位大人,到底能不能全到将士们的手中.........” 这话,别有意味。 而且猝不及防之下,让徐辉祖等武人顿感错愕。 “傅尚书啥意思?”武臣之中,靠后位置的长兴侯耿炳文不悦开口,“您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喝兵血喽!”说着,对朱允熥开口道,“殿下,五军都督府历来的账目都有据可查,一斤米一匹布都是册录在案的。我等武人虽然不大通礼,可不像有些黑心官,什么钱都敢伸手?” 此刻,武人们都反应过来,对着文官们怒目而视。 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道,“诸位稍安勿躁,傅尚书不是说你们喝兵血。而是说,此等事户部不过是过路财神,要多少发多少都是你们做主,别人只能看着说不上话!” 说着,笑道,“按理说这等事应该是兵部会同户部协同办理,清点伤亡发放抚恤。” “遭瘟的书生对咱们开炮了!” 武人们瞬间明白了这些文官的用意,文官们已经不满足屈居武人之下,开始对武人的权力指手画脚了。 宝座上的朱允熥,则是若无其事的喝茶,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这不是他的授意,自他执政以来,文官集团的话语权大增,但武人集团因为和他亲厚,由他撑腰也越发的恣意。越发的不把文官集团放在眼里,傅友文和凌汉之所以当场含沙射影,正是因为他们对武人集团的不满。 开国勋贵已老,文官们以为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终于可以滚蛋了,却愕然发现,这些走上前台的二代武人们比他们的前辈,更加的难对付,甚至更加激进。 文和武总是要相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五军都督府是国朝初年就定下的,几位大人若是不满,何不对皇爷说!”长兴侯耿炳文冷声开口,“若是不敢对皇爷说,那我把那些老军侯们都叫来,诸位和他们讲?” 124 凯旋(2) 闻言,文官们的气势为之一滞。 跟那些老杀才讲?那不是等着.........挨喷吗? 那帮人是能说理的人吗?是能说得通的人吗? 早些年太子朱标在世的时候亲近文臣,都跟踩了他们尾巴似的,不住的在太子耳边说什么,大明朝都是武人打下来的,殿下莫听那些遭瘟的书生瞎糊弄。 更何况现在? 文官们只是气不顺,没傻到跟那些老杀才硬顶的地步。 “够了,成何体统?”朱允熥开口呵斥,“在孤面前唇枪舌剑,你们还真是出息?” “臣等不敢!”众人赶紧请罪。 大明的五军都督府是文官们的心头大患,但对朱允熥来说却不是。五军都督府看似庞大,其实其中分化的十分细致,根本没办法对皇权造成威胁。 “说抚恤的事,你们拐哪里去了?大明朝才多少年,就要当着孤的面来一场文武之争吗?” 其实事情的根子朱允熥心知肚明,这场对兀良哈的大胜是他这个皇太孙真正执政之后,第一场大规模对外战争的胜利。 这种胜利让刚刚似乎看到曙光的文臣们,再次感到了危机。 因为功劳都是武人们的,和他们没关系。 “大明有两条腿,一条是文,一条是武,两条腿走路,大明才能走得稳当!”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没有武人保家卫国,谈什么国泰民安。没有文官们治理天下,哪来的钱粮给武人打仗?”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在孤心中,你们就好像两条腿,两只手缺一不可。这次饶了你们,下次再在孤的面前如此互相讥讽,罢官治罪,不管是谁!” “臣等遵旨!” 这样的事,其实就算以前在老爷子面前也经常发生。大明朝武人桀骜,文官头铁。双方只要稍后不合,就是互相针锋相对。 “抚恤的事是其一!”朱允熥继续道,“所有战死将士的名字,刻于石碑上,供奉英烈祠享受千秋香火!” “殿下厚恩!”武臣们闻言,齐齐行礼称颂。 这时,太监王八耻躬身,踩着小碎步,捧着一份文书进来,“殿下,八百里加急!” 朱允熥接过,脸上顿时满是笑意,开口道,“李景隆的折子,再有两天就到京师了!”说着,朱允熥想想,“大胜之后班师回朝,孤当亲迎!”随后,放下折子,郑重道,“传孤的旨意,开大明门,三军将士从大明门进城!” ~~~~ “没这规矩呀,国朝以来得胜还朝,走的都是德胜门呀!” “大明门那是皇上走的呀,这不是........” 这份口谕一出,又是引爆京城。 街头巷尾都是议论纷纷,只要人们凑到一起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尤其是临近年尾,街面上买年货的爷们本就多,走累了坐在茶楼里,便三五成群的开始议论。 “嗨,咱们这位东宫殿下,自小就喜爱武事。” “让将士们走大明门,为的就是激励天下健儿,尔等征战皆为大明!” “你说的真假呀!” “我老姑夫的亲侄儿的大舅子五军都督府的,这话还能假?” 街头巷尾到处是这样的议论声,等到大军凯旋的那一天,更是全城百姓出动,城门外人山人海。 负责治安的衙役,巡城兵马满头大汗的把看热闹的百姓们分隔在大路两旁。 国家强盛,百姓们自然爱戴。 大明虽然武功赫赫,但已有好几年,不曾大军凯旋而还,君王亲迎了。 路两边的百姓们,都好似提前过年一样,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就连许多女眷都掺杂在人群中,拽着父兄或者丈夫的一角,眺望远方。 大明门的箭楼之上,朱允熥一身簇新的五抓金龙袍服,笔直的站着。他身旁文臣武将分列两侧,许多在家养老的老勋贵们,也穿着戎装盛装出席。同样穿着龙袍的六斤,好奇的趴在栏杆上,朝下面的人海眺望。 下面的人太多了,沿着城门两侧放眼望去无边无际,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还有,震天的喧闹和嘈杂。 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之中,箭楼上朱允熥和群臣的耳膜都在激荡,说话不得不大声,以免听不见。 忽然,几队骑兵快速的从远处疾驰过来,马蹄迅疾的驶过官道,直接在城门下停住。 骑士下马,又踩着通往箭楼的台阶,腾腾上楼。 “臣叩见殿下!” “曹国公他们还有多远?”朱允熥笑着问道。 那骑士答道,“还有二十里!”说着,微微沉吟,“不过..........” “不过什么?”朱允熥道。 “曹国公的队伍有些古怪..........” ~~~~ 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静得怕人。 朱允熥站在箭楼上眺望,视线之中大军的旗帜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骑兵开道,金甲银盔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大明战旗,竟然蒙着白边。大军最前面的步卒,也是人人身上都缠着白色的布带。 “这.......”文臣武将们钝感诧异,许多老将已经开始破口大骂,“李九江搞什么?发丧吗?日他娘的!” 渐渐的,朱允熥看清了。 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支被白色点缀的军队。 行走的士卒,战马。马车,骡车。 忽然,他的眼睛豁然睁大。 大军队伍之中,最前方许多士卒的肩膀上,扛着木杆。 一座座棺材的木杆! 一座座棺被抬着前行,路过大明门外的官道。 出征时他们是活人,德胜还朝的时候,他们是英烈...... 天地之间,寂静无声。 抬着棺材的队伍,缓慢的前行,每一步都郑重且缓慢无比。 抬棺的士卒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的神色,但他们的瞳孔上都覆盖着一丝经营。 李景隆走在队伍最前面,肩膀上也扛着粗大的木杆,身上依然穿着残破带血的盔甲。 这支军队一点不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他们就好似刚从战场上走进来一般,身上带着杀气,带着伤痕,带着鲜血,带着悲伤和仇恨。 “李景隆这厮!”朱允熥身边,开国公常茂恨声道,“搞什么名堂?” “来人!”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王八耻上前。 “给孤换衣服,把吉服换下去!”朱允熥轻声道。 ~~~~ 李景隆抬着装着同袍们骨灰的木棺,缓缓走到大明门下。 所过之处,两边的百姓们纷纷无声退却,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有畏惧。 眼前的场景超出他们的想象,这些好似血火中走出的汉子,真是凯旋的大军吗?那些棺材之中,装着的是战死的英烈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搞过呀! 不是说凯旋吗?不是说打了胜仗吗?怎么心里这么难过呀! 一座座棺材前行,两边的人群中,许多上了年纪的老者,闭目念佛神色庄重。许多人伸手,摘去了身边女眷头上的珠花。许多人捂住了,想叫喊的孩子的嘴。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木杆被亲兵接过,李景隆有些疲倦的上前,对着大明门上那飘扬的龙旗三跪九叩。 再抬头,泪流满面,口中大呼,“殿下,臣把儿郎们,都带回来了!” 说着,回身,对着身后那一座座棺材嘶吼,“兄弟们,回家啦!” 125 长街 (1) “殿下不可!” 曹国公历经在城门箭楼下的这一幕,让群臣错愕。 紧接着换好衣衫的皇太孙朱允熥,则是让臣子们惊骇莫名。 今日跟随朱允熥前来观礼,除却那些开国淮西勋贵公侯之外,还有大明六部阁臣,翰林院一众学士,并且还有许多史官。 此刻朱允熥脱下红色的金龙袍服,换上了青色束腰龙袍,腰间的玉带也去掉,换成了扑通的布带。 而最让群臣动容的是,皇太孙一边走一边往自己腰上缠绕着白色的布带。 “皇太孙这是.........要给战死的将士佩孝?” 几乎是一瞬间,以刘三吾为首的翰林学士们,齐齐跪在朱允熥面前。 “殿下不可呀!您是大明的国储,未来的皇帝,如何能...........?”刘三吾叩首开口道,“天地君亲师,君父在上,岂可为......” 朱允熥身形被阻拦,看着眼前的人们,淡淡的说道,“孤先是大明的二郎,才是大明的皇储。出征数万凯旋只过半,他们为大明战死,慷慨激烈。孤祭奠他们,又有何不可?” “祭奠可,但如此这般不行!”刘三吾大声道,“您是君父呀,自古以来就没找个规矩,更没这般礼法。殿下此举,置天下臣民于何地?” “住口!”一边的武人勋贵之中,须发全白平日老好人一样的武定侯郭英怒道,“殿下如何行事,要你们这般书生聒噪吗?” 刘三吾看都没看那边,继续膝行上前,“殿下,于礼不和呀!” “在你心中,死的礼比死的人还要大吗?”朱允熥看看他,“君父君父?君父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说着,直接绕开对方,往下走,大声道,“孤不但要祭奠他们,孤还要给他们抬棺!” 说着,身形在楼梯上停住,回望群臣,眼睛有些充血,“他们是孤一纸诏书送去为国作战的,而现在......” “殿下!此举不可呀!” 文臣们大急,尤其是翰林学士等。 朱允熥此举,直接粉碎了他们心中长久以来的等级观,礼法观。 “殿下!”刘三吾快步上前,情急之下居然想伸手拉扯朱允熥。 但下一秒,他的手却被一双铁手死死的抓住,咯咯作响。 郭英冷笑着看他们,开口道,“一群死读书的瘟书生,就知道卖嘴,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武定侯,我为朝廷大臣,安敢辱我?”刘三吾大怒,不甘示弱的瞪着。 郭英缓缓松开他的手,走到栏杆边,看着城下的队伍,缓缓说道,“殿下今日做的事,当年皇爷也做过!” 一句话,瞬间让在场的勋贵们想起往事,面容激动起来。 “当年陈友谅几十万人来打咱们,大伙都说打不过。有人说逃,有人说降,是皇爷说一定要打。于是我等儿郎们,在黑龙湾伏击陈友谅二十万大军!” 郭英回头,双眼明亮,“那一战,我们就在应天城外,杀得陈友谅的大军片甲不留。可那一战,我等的儿郎们也损失惨重!” “陈友谅虽败了一场,可麾下还有六十万大军。而我们,死一个,少一个!” “那天,我带人抬着战死的儿郎进城,皇爷就守在城门口!” “他亲眼看着战死的兄弟们,一个个被抬进去。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孝衣!” 说道此处,郭英的声音变成呐喊,“太孙殿下乃我淮西血脉,武人后裔。为大明武人配孝,以示哀荣有何不可?” 文官们寂静无声,或许做学问做文章他们都是万中无一的翘楚,更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但对于这种,最直接的最有力的表达情感的方式,他们不懂。 其实他们从未懂过,他们懂得如何做官牧民。却不懂,为何强盛的大元被一群泥腿子推翻。他们懂得上下尊卑,也懂得水能载舟,却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味儿。 “老哥几个!”景川侯曹振在勋贵之中笑着大喊,“小主子都下去了,咱们也别闲着了!” “走!”武定侯郭英直接摘下头上的冕冠,大笑道,“咱们去接那些战死的儿郎们!” “走!” 朱允熥的脚步刚刚走了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回头一看,数十位白发苍苍的老将,也脱去公侯的蟒服,只穿着贴身的白色小衣,跟在他的后面,顺流而下。 朱允熥点点头,大步朝下走。 ~~~~ 一座座抬着的棺材,缓慢走到城门口。 周围的百姓和衙役还有护军等,寂静无声的看着。 那些粗制的棺材上,用刀子刻着战死者的姓名籍贯年龄。战死者中,十六岁以下笔笔皆是。 “他们的娘咋活呀!”人群中,有妇人压抑不住,哭出声。 死的人,是被父母养育成人寄予厚望的儿子,是妻子依门盼望等待归来的丈夫,是孩子想要握紧大手笑着骑在脖颈上的父亲。 现在,他们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在下国子监杨士奇,今日在此拜谢大明英烈!”人群之中,一个秀才公一样的你年轻人,眼含热泪的拜倒,大声喊道,“男儿慷慨边戎死,日月山河天下安!” 喊着,继续再拜,“送大明英烈,回家!” “送英烈回家!”不知哪个衙役跟着大喊一声,紧接着声音连成一片,响彻天际,震撼寰宇。 抬棺的士卒们,泪水不住的落下,对着嘶吼的人群点点头,又轻柔的拍拍肩膀上的木杆。 仿佛在说,“兄弟,看到了吗,百姓们给你们喝彩呢!” 就这时,前方的队伍猝不及防的忽然停住。 长街上的喝彩也在瞬间戛然而止。 “皇太孙驾到!”数百羽林护卫放声呐喊之下,朱雄英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口,长街上。 那耀眼的龙旗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路两边的百姓们如麦浪一般拜倒。 李景隆仓惶的上前几步,扑通声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殿下,臣无能........臣无能....你交给臣数万人马........结果...........”说着,他已是泣不成声,以头抢地。 “起来!”朱允熥用力的拉扯起对方,重重的拍打对方的后背,“跟在孤左右,不许在落泪!” 说完,径直走到第一排抬着的木棺前。 126 长街(2) 抬着木棺的士卒见到皇太孙在他眼前,已经呆住了。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顿时手足无措。 “你抬了多久?”朱允熥轻声问道。 “一路!”那士卒想想,低声回道。 他说的一路,是从辽东到京城的一路。去时他们和袍泽并肩行军,回程时他们依旧生死与共。去时他们相互搀扶,回来时活人扛着死人。 “辛苦!”朱允熥开口道。 “没.......”那士卒低头,不敢看朱允熥的面容,低声道,“大帅说,咱们是给兄弟们发丧哩!按规矩,发丧的时候,棺材不能落地!” 朱允熥点点头,走到那士卒的身旁,微微弯腰,“现在,换我来!” “啊?”那士卒顿时愣住了。 下一秒,他被朱允熥直接推开。 重重的木杆,落在了朱允熥从没扛过东西的肩膀上,硌得疼,骨头疼。 与此同时,一众须发斑白的勋贵老臣们过来,围在朱允熥的身边,从那些士卒的肩膀上扛过木杆。 “殿下,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帮您一块抬!”武定侯郭英开口道。 朱允熥的目光扫去,景川侯曹震,开国公常升,怀原侯常森,东莞伯,会宁侯,崇山侯,长兴侯,普定侯等等,开国的老臣们都在。 “好!”朱允熥微笑,“走,咱们带战死的儿郎们,回家!” 见到这一幕,队伍中所有凯旋的士卒们都无声大哭,泪流满面。 “兄弟,你死得值啦!太孙殿下给你抬棺呢!”一老兵拍打棺木,“老子羡慕你呀,早知道有今日的福气,那天老子就跟你一块死啦!” 曹国公李景隆擦去泪水,嘶吼道,“走,回家!” ~~~ 队伍从大明门缓缓进去,走过长安街。 侧面是恢弘华丽的紫禁城,另一面是戒备森严的五军都督府。 这两座大明帝国最高权力中心,默默的注视着从他们中间走过的队伍,注视着这些活着的,死了的,大明男儿。 它们虽然是天下最有权力的地方,可以主宰整个帝国。 但同时,它们的创造者,正是这些热血的大明男儿。守护他们的,也是一代代大明男儿。 平整的长街没有一丝灰尘,此刻却落下许多脚印。队伍朝前走,后面数不清的百姓默默跟随,天地之间鸦雀无声。 穿过长安街,便是纷杂的皇城外,平日热闹喧哗的长街,如今也是一片寂静。 不知谁带头,各家商铺的门前,那些迎客的幌子都覆盖上了白色。掌柜的带着伙计,东家带着小二,肃然站在门口,对着前行的队伍行礼。 忽然,前头街上一个白事儿铺子里,掌柜的带着伙计,捧着白色的纸钱,向天空挥洒,“路途遥远,穷家富路,小人进献各位好汉一些车马钱!” 纸钱,漫天飞舞。 风一刮,满地皆是。 “黄泉路迢迢,英雄不折腰。阴差鬼役出来拿钱,各路小鬼也有供奉。莫滋扰了我大明儿郎,让他们安心上路!” 白事儿铺掌柜的声嘶力竭的呐喊,似乎是他的女儿,一个梳着两根小鞭的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追着木柜队伍,手中的白花,竭尽全力的放在一口木棺上。 扑通一下,因为跑的快了,小丫头仰面跌倒。 可她却没有哭泣,而是跪坐着,对着从她身边前行的队伍,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 长街的尽头,出现几个僧衣上带着补丁的僧人。 他们低头,合十,站在路边。嘴唇一动一动,显然是在念诵经文。 寒酸破败的袈裟毫无光泽,但他们的脸上,却有宝相的光芒闪动。 巷子中的酒肆歌楼房门紧闭,姹紫嫣红的招牌撤了下去。平日依窗卖笑的姐儿,偷偷的在窗户的缝隙中朝外望,美目通红,默默落泪。 街边摆摊的婶子大娘,放下手里的家什,用脏兮兮的围裙揉着通红的双眼。 这时代,没有什么壮怀激烈的口号,更没有什么高岸伟杰的价值观。 但,人有心。 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这些战死的男儿为何而死! 等木棺的队伍穿过长街,走过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时候。 年轻的士子们,已经自发的站在大门口,遥对队伍行礼鞠躬。 但他们之中,有几个世子却背负长剑,挺直腰杆。他们虽没有拜,却满怀憧憬眼含热泪的喊着座座木棺,口里念念有词。 离他们的近的人,听清了。 他们念的,是一封信。是他们少年时的同窗,写给他们的信。 “诸学兄在上,弟自幼束发读圣贤书,有匡扶社稷,安家国天下之心,却奈何无科举晋身之才!” “科举无望,继续苦读不过是浪费大好年好,于国于家于己毫无裨益!” “武学招生员在即,思来想去,弟欲投身军旅。” “虽说文武殊途,但都是为了家国天下,殊途同归!” “不为大明状元郎,赳赳武夫又何妨。长剑在手书在心,虎啸龙吟镇边疆!” 队伍过去,念信的人已泣不成声。 他们已得到消息,他们在投入武学充入军中的同窗已经慷慨战死。那些木棺之中,就有他们同窗的身体。 擦去眼泪,这些士子对望一眼,毅然决然的朝着反方向转身。 “尔等去哪?”师长在身后喊道。 “弟子不肖,弃笔从戎!”士子们喊道。 师长们脸色铁青,“疯了?” “我等愿为班定远,不为翰林郎!”世子们齐声呐喊,身影远去。 ~~~ 忠烈祠中门大开,守祠的老军面容肃穆。 一座座木棺从中门鱼贯而入,迎面继续祠中的香火,迎风而来,缠绕不散。 两旁的游廊之中,一张张战死的开国勋贵的画像,无声的注视。 竖立在祠中的功德碑上,先烈的名字,笔锋雄厚。 抬着木棺的老臣勋贵们,用他们带着淮音的嗓音呐喊,“走哩!” “回家!” ~~~~~~ 读者,神偷你真不要脸,你怎么可以这么短? 神偷脸色一黯,你怎么知道我短? 读者,你最短你最短.............还软! 127 咱这辈子,哎 紫禁城外紫金山,钟山龙蟠石头虎踞,近可望三国时候雄主孙权之蒋陵墓,远可眺扬子江畔。 山巅之上还有许多前朝佛寺遗迹,尤其是南北朝时,南朝萧梁崇信佛教,于紫金山沿线广修庙宇,气势恢弘富贵万千,或于山顶或于溪边,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即便如今早已荒草丛生满目荒凉,但身处其中亦能感受到几分当年的震撼。 “想那梁武帝,也算一代豪杰,可到了晚年不修德行,居然宠信佛教!哼,信这有鸟用?他信了一辈子,供奉了一辈子,天下的好处恨不得都给了佛爷,可最后呢?” “让自己儿子活活给饿死了!那时候,哪个佛爷鸟他了?求神拜佛有鸟用?自己糊弄自己!” 山间崎岖的道路上,老爷子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而行,目光落在山间那些隐落在草木之中的石刻上,有感而发。 “皇爷,您慢点!”朴不成搀着老爷子的胳膊,小声说道。 老爷子瞅瞅他,难得温和的开口,“你也一把岁数了,自己走这山路都费劲,还搀咱干啥,这些事让他们年轻的人来!” “这等美差,奴婢可舍不得让给旁人!”朴不成笑道。 “也对!”老爷子笑着点点头,“以后,你想搀咱,也未必有多少次机会了!” 一行人,缓缓登上山顶。 随从的太监们赶紧在山上布置桌椅,热茶,布下屏风挂上挡风的毡毯。 “别挂那些劳什子,挡着咱看风景了!”老爷子没有坐,不让人挂上挡风的毡毯,背着手微微前倾着身子,眺望愿望。 “那边!”老爷子指着山脉的北麓,“咱和皇后的陵在那边,对吧?” 朴不成眯着眼睛望望,“回皇爷,正是!” 老爷子继续仔细的看着,看着周围的山峦,景色,脸上露出几分喜悦,“咱还从没这么好好看过以后埋身子的地方!”说着,大笑起来,“别说,后有靠,上有罩,前有挡,依山傍水的还真是块好地方!” 这话,旁人不敢接口! 自古以来,皇家陵寝哪有不是好地方的? “这谁选的来着?”老爷子侧头琢磨一阵,“哦,当年刘伯温选的地儿。当初咱还跟他说,不过是埋死人的地方,哪有那么多讲究?” “咱征战天下时,前朝皇上的陵看了不知多少,大宋的大唐的,什么南唐五代见多了。选的地方再好,建立的再好,到最后还不是让人都给扒了,骨头渣子都掏出来啦?” “天下哪有不灭的王朝呀!” 这话,周围人更不敢接话。 “咱记得当时刘伯温和咱说,陛下,就凭您驱逐鞑虏,再造中华的功绩,就没人敢动您的陵寝!” “呵呵!”说到此处,老爷子笑起来,笑得十分欢畅,“人老了,就总惦记这点身后事,咱也不能免俗。不过呀,咱是想好了,死了之后,不整那些什么金的银的随葬品,也不惹人惦记。就简简单单的,让咱和皇后还有太子,安安稳稳的在下面躺着!” 随后,他又伸头朝远处望望,指着远处山林间,山峦的斜坡上,若隐若现高大的石兽石碑,问道,“那是?” “那边都是功臣墓!”朴不成低声道,“都是您特旨葬在钟山一面的功臣!” “哦!”老爷子微微点头,“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歧阳王李文忠、江国公吴良、海国公吴祯、皖国公仇成,黔宁王沐英,巩昌侯郭兴,...........”念着,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温和起来,“都是咱当年的好兄弟,以后在地下也有人陪咱说说话!” 说道此处,又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就算是阎王老子要寻咱的麻烦,有咱这些兄弟在,他也要掂量掂量!” 山巅上,满是老爷子的笑声。 “前几日!”老爷子继续开口,“咱大孙问,皇爷爷若是颍国公傅友德这病扛不过去了,是不是要赐葬钟山,守着皇陵?” “咱想了许久!”老爷子微微皱眉,“还是算了吧!他傅友德虽然有功于国,但毕竟不是咱淮西人。嗯,到底还是隔了一层呀!” 说到这,老爷子的谈性忽然没了,慢慢转过身,走到另一边,俯瞰应天城中。 应天府尽入眼底,视线中亭台楼宇恍惚交错,其中最显眼的,就莫过于竖立着座座英烈碑的大明英烈祠。 此刻,祠中正在举行祭奠战死将士的盛大仪式,阵阵香火烟尘依稀可见。 忽然,老爷子有些寂寥的开口,“你们说,别人不敢动咱的坟,敢不敢动那些刻了儿郎们名字的碑呀!” 周围一片沉静,没人敢说话。 老爷子看着那边,缓缓坐下,“那人也跟着李景隆他们一道回京了?” 朴不成没言语,对身后勾勾手。 一青眼的汉子慢慢走上前,“皇爷,是!那人也一块回京了!” “听说,他病得很重?”老爷子又问。 “给他看过病的郎中说了,已经病入膏肓。也就是他蓝玉身子骨硬,换成旁人早就不行了!”青眼男子低声道。 “哦!”老爷子答应一声,没再说话。 青眼男子偷偷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犹豫着开口,“若您不喜欢,不想他碍眼,臣去处理了?” “嘿!”老爷子咧嘴一笑,勾勾手。 站着的青眼男子上前,谦卑的低头躬身。 “你他娘的帮咱拿主意呢?”老爷子不重的笑骂一声,却直接抄起桌上的茶壶,喀嚓一声砸在对方的头上。 青眼男子魁梧的身子动都没动,任凭瓷器的碎片还有滚烫的茶水,沿着脖颈滴落。 “奴婢该死!”青眼男子请罪道。 “朴不成,记档!”老爷子低声道。 朴不成上前,跪地听着。 “要是蓝小儿死在咱前边,赐葬钟山。嗯,靠着标儿那一边!若是他死在咱后边,就不许!” “是!”朴不成低声道。 老爷子摆摆手,似乎有些倦了,周围的太监跪着后退。 青衣男子却没走,而是跪在了老爷子身前。 随后,男子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叠好的文书,低声道,“这次北疆战事之中的事儿,都在这上面。其中事关晋王......燕王........”说着,赶紧解释道,“都是暗眼送来的,上面的泥封还没开,没人看过!” “知道了!”老爷子淡淡的说道,“撕了!” “啊?”青眼男子一愣。 “嗯!”老爷子眼皮半睁。 青眼男子飞快的把手中的文书撕碎,然后直接丢在一旁的炭盆之中。 风吹过,尚未燃尽的灰烬随风纷飞,上面还带着字迹。 老爷子微微叹息,“以后呀,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咱大孙能容就容,容不得就连根拔!孩子长大了,咱这老不死的也不能总掺和他们的事儿。” “一群不孝儿,哎!咱这辈子,他娘的!” 128 归乡,归乡 画面从紫金山开始延伸,往远处去。 掠过山峦,掠过庄严肃穆的功臣陵,掠过恢弘的皇陵。定格在,皇陵边上,普通的山村。 冬日的阳光有些暖,阳光下的村庄格外安详。 三三两两的老人,倚靠在沐浴阳光的墙角,低声说笑。几只慵懒的肥猫,或是在老人们的脚边缩着身子睡觉,或是惬意的伸着懒腰。 空荡的田地中,还有农人在劳作,过了年就是春耕,一家之主要懂得未雨绸缪。 孩子们在村头巷尾胡乱的奔跑着,一群人追着一个高举风筝的孩子。 不过这都是男娃,那些女娃则是一边帮母亲梳洗衣物,一边羡慕的看着。 忽然,这副宁静和安详,被轻微的马蹄声打破。 一个年轻的憨厚的,好似军官一样的青年,骑着马出现在村口,疑惑的朝村庄不住打量。 正在靠着树杈,笑着和几个洗衣服的娘子,厚着脸皮说笑的里正见状一愣。 然后甩来双腿,嗖嗖的跑过去。而那些洗衣服的妇人,还有晒太阳的老人们,则是纷纷伸长脖子,朝这边看着。 “这位官爷,您这是...........?” 马上的青年看看里正,“这.......这......这是......赵...........?” 他一开口,边上看热闹的妇人们心中齐齐遗憾的嘀咕。 “多好的后生,咋就是个磕巴!” 里正见青年半天也说不出来,笑着接口,“这就是赵家庄!” “哦...........哦.......”马上的青年点点头,脸色有些腼腆有些不好意思,“那..........李..........大........” “李大旺家?”里正一听就才出来是找谁,赵家庄里,只有一家姓李。于是,指着村里,“西边把头第一家!” “多...多谢!”青年在马上拱手,然后缓缓策马,在无数道疑惑的目光中朝村庄深处走去。 人们目送他远去,等他走远马上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哎,这好的后生咋就是个结巴?” “找老李家?看着后生穿的好像是个军官呢!” “莫不是他家的亲戚?” “呸,他家要是有当官的亲戚就不会背井离乡到这边了,还投了军!” “也对呀,他家要是有军官亲戚,哪会爷几个都战死了!” 说着,众人忽然一愣。 有个妇人壮着胆子说道,“里正,这回出征,李家大旺也跟着去了。该不会是.......” “老嫂子你别说,兴许还真是这么回事!”边上另一个妇人开口道,“上回李家大郎战死,大上回李家当家的战死,可不都是军官来的送信的吗?听说,还是个啥百户呢!” “不能吧!”有一岁数大的老妇人开口,“刚才骑马那后生,那股憨厚劲儿,还是个结巴,也能是军官?当官的,可都要看仪表呢!” “老婶子这你就不懂了!”里正笑道,“大明朝的军官是看军功,可不是看谁长得亮堂!我看这后生绝对是个官儿,啧啧衣裳下面罩着铁甲呢,官还不能小哩!” “说他磕巴,没准就是战场上被人把舌头剁了一截,哈哈!” 听他这么说,边上一妇人笑道,“里正,你咋不去投军,半截舌头换个官身不是光宗耀祖吗?你没了半截舌头,咱们庄子也能清净清净!” “呵呵!”里正笑道,“若是剁在舌头上还好,可若是剁了下边半截,小嫂子你不是要哭死!” “我撕烂你的嘴!”妇人笑骂,周围也是一顿哄笑。 “住嘴吧!”一个晒太阳的老汉怒斥,瞪着说笑的众人,“嘴上积点德!” ~~~ 战马在村子中缓慢的前行,眼看要穿出村落,眼前出现个院子。 这院子不似村里其他的房子,都一个挨着一个,而是微微和其他房子拉开了距离,显得有些疏远。 青年在战马上下来,不知为何看着院子的大门,眼神中闪烁着些许的畏惧,还有深深的踌躇。 “呼!呼!” 半晌之后,他一咬牙,呼出两口气,摘下马鞍上的褡裢,放在肩上。 “娘,娘,叔儿多暂回来呀!眼看就过年啦!” 青年还没推开门,就听里面传出了孩童说话的声音。 顺着门缝望进去,一个幼小的童子,双手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的看着天空。 “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屋里,传出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带着木簪,身材明显比江南女子高一些,武官也宽阔一些的女子,端着个木盆从屋里出来。 “来,帮娘把衣裳洗了!”女子的手很是通红,想必那水,很是冰冷。 母子二人围着木盆,开始洗漱衣物。 “娘,为啥过年要洗衣服?”男童问道。 “过了年就是新年,新年新气象,穷也好富也好都要有个新样!”女子笑着说,“按照咱老家山东的规矩,过年要穿新衣服。没有新衣服,就穿上干净的衣服,一家人坐一块儿,团团圆圆的吃饺子!” 男童本来兴致勃勃的听着,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娘,咱家只剩下叔,俺,还有你咧!” 说着,低下头,眼泪落在洗衣服的水盆里,“要是叔回不来,就剩下你和俺咧!俺听村口的人说,这次打仗,死了不少银哩!” “瞎说八道!”女子生气起来,“快,呸几口,大过年的就说这些不吉利的!” 门外,默默听着的青年,在瞬间泪流满面,牙齿紧咬着嘴唇,流出了血迹。 “娘!”房门口,那男童已经哽咽快哭出声,“俺怕!大前年俺爷没了,前年俺爹没了,今年叔跟着去打仗了,俺怕!” 女子洗衣服的手僵了,愣愣的看着儿子。 ~~~~ 外面,另一条路上,出现赵家庄里正的身影,他点头哈腰的给几个差役指引着李家院子的方向。 院子外面的青年听到脚步,擦去眼泪回头,正好看着几个差役拿着文书,抬着个木框,一脸丧气的走过来。 顿时,青年懂了。 他惶恐的看看院子里,又急促的看看那些差役,然后大步迎了上去。 “停!”他低吼。 几个差役被挡住去路,刚想发火,但看到青年身上的服饰,还有袖子中露出的铁甲,便换了副面孔,“您是?” “你........们......”青年憋的脸通红,说不出话。 “他们是来报丧的,李家大旺战死了,官上给抬了抚恤。啧啧,还真不少呢!”里正在边上笑道。 啪,一个嘴巴飞来。 里正脑子里嗡的一声,身子栽倒,同时视线中看到了他自己口鼻中喷出的鲜血,还有一颗牙齿。 紧接着,他惊骇欲绝,几乎吓得尿裤子。 一把短刀直接顶在他的喉结上,结巴的青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 “你......滚!”青年低吼。 “放下刀,有话好说!”差役也吓了一跳。 青年没搭理他们,从腰里摸出一块腰牌,丢过去。 “李府”差役狐疑的看着腰牌的背面,然后又看看正面,马上倒吸一口冷气。 “曹国公!” 随后腰牌烫手一样,赶紧把腰牌还了回去。 眼前这个青年,竟然是曹国公府上的人。惹不起惹不起,如今成立刚凯旋的大帅,可不就是曹国公么。他们家的人,谁敢惹。眼前这青年说话磕巴,可一身的杀气,弄不好就是跟着曹国公从边疆回来的。 弄不好,身上说不定多少条鞑子的人命,带着煞气呢! “滚!”青年冷声道。 “这.......”差役们疑惑,“小的职责......” “滚!”青年比量着手里的刀子,对几个差人拳打脚踢。 “哎哎,有话好说,我们走!”几个差役抱头鼠窜,青年还不解气,把他们抬着的东西,也让他们抬着快滚。 ~~~ “谁在外面呀!”院中的女子,听到外面的吵闹,疑惑的开门。 瞬间,磕巴青年收起刀,站好了身子。 “你是........?”女子在门后露出半边脸,不解的发问。 “我...我...”青年说话好似咬了舌头一样,“我.....大旺的...袍泽....来家里........” 当啷,似乎什么声音落地。 女子的身子瞬间靠着大门,屋里的栽倒。 看着青年的眼神,充满了凄苦和绝望。 她紧紧抿着嘴唇,指甲都要扣在了木门里,微微的摇头。一滴泪,顺着脸颊,飞快的落下。 他是军里来的,是小叔子大旺的战友。 他回来了,可大旺还杳无音讯,也就是说....... “别,别!”女子哭着,声音蚊子一样微弱,“别,别!” 青年狠狠的别过头,把眼泪憋回去,然后再转头,有些僵硬的一笑。 “嫂........嫂子?” “我......大..........”青年磕磕巴巴,忽然用力一咬舌头,“大旺.....辽东...镇守....回不来......让我来家里看看...........我......李....小歪.....他的.....” 说着,李小歪重重的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他的兄弟!” 闻言,女子的眼神中迸发出些许神采。 “俺家大旺没死!”她追问。 李小歪飞快的点头。 “还在辽东驻军?” 李小歪重重的点头。 “那她啥时候回来?”她急着问。 李小歪又咬下舌头,“啊.........应是.....五月.....”说着,李小歪摘下肩膀上的褡裢,放在门口,“他....托....” “他托你带回来的?”女子问道。 “嗯!”李小歪点头,“过年...花.....吃....穿....他......”说着,恼怒自己是个结巴,李小歪重重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他心里.....惦记你们!” 他从小就结巴,而且越是紧张,撒谎的时候,越结巴。 “大兄弟,你咋打自己呢!”女子苦中带笑,脸色好了许多。 不管如何,自家的小叔子还活着,就是好事。回家晚点就晚点吧,只要人在,总有回家的时候。只要人在,这个家就还有盼头,还是个家。 她缓缓的打开褡裢,下一刻却勃然变色。 “咋这么些?”女子惊呼。 褡裢里,沉甸甸的都是一贯贯的铜钱,还有她从没见过的精美的银元,甚至还有半个八张大两块金饼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呀! 她的手都在哆嗦着。 “军........军功.....赏赐!”李小歪大声道,“他.....立功了!” 女子不敢相信,只是抬头看着李小歪,眼神越发的迷惘了。 129 归乡(2) 今日迎接大军凯旋得胜回朝,本该是普天同庆。 但那一座座木棺,直接冲击得整座京城,都弥漫着几分悲伤。 街头巷尾,早早的关门落户。就算是彻夜不眠的秦淮河画舫,深藏红袖的悠长小巷,也尽是些如泣如诉的浅浅低唱。 青史铭记帝王功, 玉碑篆刻将相勇, 满朝功勋皆富贵。 谁怜壮士化成灰。 朱允熥带着一身的疲惫返回宫中,刚进左安门,还没进后宫就见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已经守在那里。 挥挥手,身边的太监护卫走远,只有王八耻一人躬身,帮朱允熥拎着灯笼。 “事都办妥了?”朱允熥问道。 何广义俯身,“回殿下,按您的吩咐,臣在城西破城隍庙里留了信儿!” 闻言,朱允熥一直紧绷的脸,缓和了一些。 上回老爷子重病,是席应真那道人把老爷子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送别他的时候,他对朱允熥说过一番话。 “杀了道衍和尚,老道我欠殿下您一个人情!” 如今道衍和尚死了,该是他还人情的时候了。所以朱允熥便让何广义,按照他与席应真的约定,去拿出破城隍庙放置信物。 本来对这些江湖术士,朱允熥是一百二十个不信任。但深处这个时代,真正的见证了古人医术的博大精深之后,不由他不信。 正如后世有人所说,很多东西不是别人的比我们的好。而是我们自己,把祖宗的传下来的好玩意儿,给扔了给糟蹋了给故意抹杀了。 现在是老道还人情的时候了,蓝玉那边,太医院周光之等名医已经把脉看过,都说是也就三个月左右的寿命了。 “蓝玉呢?”朱允熥心中微叹一下,继续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何广义继续道,“蓝帅不在宫中呆,非要去常府住,已经在那边安顿了!”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他还说,没有臣子居住宫中的道理,他不敢僭越!” “呵!”朱允熥笑道,“他还越老越规矩上了!摆驾..........算了!” 他本想去常家看看,但转念一想,大晚上的自己贸然过去,人家又是鸡飞狗跳。再者说人家舅甥已是许久未见,正是要好好说说话的时候。 “差事办得不错,后续你还要盯着,回去歇着吧!” 朱允熥勉励两句,迈步朝后宫走去。 ~~~~~ 夜已深,开国公常家后院的主房中灯火依旧。 常升常森哥俩坐在下首,静静的看着上首,蓝玉大口的吃喝着。 桌上摆着几道下酒的好菜,千层猪耳焖子,两面金黄的煎豆腐,手撕羊肉,还有一碗热腾腾的整血膏。 “咳!咳!”蓝玉咳嗽两声,皱眉喝下一大口酒,压了下去。 然后蒯了一大勺血膏送进嘴里,“他娘的,最近吐血多,补一补!” 常家哥俩对视一眼,常升开口道,“老舅,身子不好,还是别喝了吧!” “你懂个球,酒能治百病!”蓝玉端着差不多三两的瓷缸笑道,“有日子没喝这么好的酒了,再不喝就他娘的喝不着了!”说着,对两个外甥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人呀,趁着还没死,没享受的赶紧享受喽。不怕你两个晚辈笑话我,若不是顾及着你们的舅母,你老舅我今晚上,非要找几个俏丽的小娘子不可!” “奶奶的,以前那次打了胜仗,不是...........啊!” “老舅!”常森没理会蓝玉的玩笑话,正色道,“您就别喝了,身子都这样了,养病要紧。您自己不爱惜您自己,可看在我们这些晚辈的面上,怜惜下我们,行吗?” 蓝玉顿时不悦,“恁婆妈?娘们唧唧,当年你老子让人捅的肠子都快出来了,还大口喝酒谈笑风生呢,老子这点病算个鸟?” “所以我老子四十岁就没了!”常森没好气的顶嘴。 “我他娘的抽你!”蓝玉大怒。 “来!”常森把脸凑过去,正色道,“老舅,外甥是真想,真想再孝敬您几年呀!”说着,眼眶有些红,“我爹死的早,我们几兄弟都是您看着大的。让我们,尽尽孝心行吗?” 蓝玉的手抽不下去,巴掌在常森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老舅没那么骄气!” 说着,蓝玉小口的饮了一口,继续道,“人呀,都他娘的是命,阎王叫你三更死,你哪能熬得过五更!” “可是呀,说来也怪。这回在辽东,老子抱着必死之心。可让殿下派人给老子弄了回来,如今这心里呀,还真有点也舍不得死的意思!” 常升闻言,笑道,“老舅别多想,满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京城呢,皇太孙下旨给您看病,总比乡下那些土郎中强。”说着,又道,“舅母明日就到了,您安心的,什么都不用惦记多想!” “我想个鸟!”蓝玉白他一眼,随即马上又给缸子里倒满酒。 “老舅!”兄弟二人齐声惊呼。 “你们舅母明日就来了!”蓝玉板着脸,“若今日不喝,明日老太婆来了,还能有老子好!”说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老子一辈子就没听过媳妇的话,可临了临了,眼看要死了,总觉得亏欠她,要顺着她。今儿就喝一顿,明日他来了,老子也不拿这马尿戳她心窝子!” 常家兄弟俩又对视一眼,摇头不再劝解。 等蓝玉美美的喝了半缸之后,常升犹豫片刻,继续开口道,“老舅,外甥听到了风声,皇太孙殿下有意让您复起..........就是剥夺的爵位.......” “听谁说的,扯淡,我都快死的人要这些虚名干啥?”蓝玉笑道,“别听风就是雨,也别去揣摩殿下的心思。如今我早就看开了,什么他娘的太师,国公,都是虚的,招人恨倒是真的!” 说着,蓝玉忽然一拍脑门,“哎,明白了!” 随后,他咧嘴笑笑,“殿下这是准备给我恩典呢!死了之后的恩典!” 见常家兄弟不解,继续说道,“殿下是想着,万一我真的活不了,身后事就要隆重一些。以国公之礼国葬,总比乡野黔首要风光得多!” 说到此处,往嘴里扔了一块豆腐,美滋滋的说道,“国公下葬,起码应该是赐葬钟山,帝王陵前。” “石人石像功绩碑,牌楼镌刻,生前位极人臣,死后享尽哀荣!” “嘿嘿,可是呀,我还真不稀罕那些老什子!” 说着,看着两个外甥,“有个事,要劳烦你小哥俩!” “老舅您说!”常家兄弟齐声开口道。 “我要是真挺不住,死球了!”蓝玉端着酒缸子正色道,“跟殿下说,别按什么国礼下葬,你俩准备一口好棺材,运会老家随便找快背阴的地方埋了就成。”说着,笑笑,“年轻时候,晒太阳晒怕了,不想死了还让狗日的日头晒,明白吗!” 两兄弟再一次对视,微微点头。 “还有!”蓝玉继续说道,“随葬品一概不要,不过有两样得给我带着。”说着,看看两兄弟,接着说道,“一样是我生前的刀,另一样是我穿的甲。” 语气停顿片刻,蓝玉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刀是你爹给的,甲是太子爷活着的时候赏的。金子银子什么好玩意,在我眼里都不及它俩!” ”活着,我用。死了,我也带着,下辈子用,草他奶奶的!“ 130 归乡(3) 曹国公府,后宅。 李景隆妻子邓氏让丫鬟婆子悄悄下去,自己举着盏灯,轻轻的进屋。 床榻上,李景隆脸朝下趴在褥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脊背上,包裹伤口的绷带中,渗出阵阵刺鼻的药味。 邓氏把灯火放在床头,小心的坐下。看着丈夫身上的伤痕,有心去碰触,却不敢伸手,眼圈渐渐的红了。 这是她的丈夫,是她的男人,是她的爷们! 早年间她还是姑娘没出阁之前,就私下和李景隆见过许多面。 勋贵之家的子弟之中,李景隆一表人才,长的亮堂才学又好,还深得皇上和太子爷的喜欢,而且身上还没有一般勋贵军功之家子弟,从父辈那里遗传下来的暴戾之气。 更难得的是,说话好听,幽默风趣。 当时听闻,李家跟她家提亲,她欢喜极了。 等到嫁过来两人过日子,她渐渐的发现自己的爷们,藏在内心之中的雄心壮志。但也发现,其实自己的丈夫,在温室中长大,有些好高骛远心智不坚。 可能他当文官的话,会如鱼得水。 但他想当武将功臣,追随先祖的脚步,还缺少些先祖那种舍我其谁的气概。 可男人呀,一辈子总是要想着法的证明自己。 这些年李景隆都泡在军中,先是大同奇袭,这次又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邓氏从来都不希望丈夫如何如何,什么军功世袭的爵位在她眼中,都不如阖家康健。 什么东西,都不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哪怕,哪怕她的爷们花花些,喜欢沾花惹草的,也好过这么让人提心吊胆的。 她根本不敢想,若是这个家没了这个爷们,会如何。 若是人都没了,就算王爵有什么用! “爷!”邓氏含着眼泪唤了一声,轻轻抚摸李景隆的额头。 “嗯!”李景隆发出微弱的回应。 “爷,要不要梳洗一番,换上绸缎小衣再睡?”邓氏轻声问道,“我让人给你打热水来.......哎........” 话都没说完,一只大手直接搂住她的腰肢。 她的记忆之中,那条手臂从未如此的粗壮,强壮有力。(嘿嘿!) 嘤咛一声,不及多说。 李景隆已紧紧的抱住了妻子,低下头。 “爷!”邓氏闭着眼睛,咬着嘴唇。 他脸上的胡茬,扎在她的脸颊上,火辣辣热辣辣麻麻的。 “呼!呼!”李景隆嘴里喘着粗气。 忽然,那盏灯熄灭。 帷幔猛烈的摇晃起来,外间的丫鬟羞红了脸。 哐当!哐当! 咚咚咚,咚咚咚! ~~~ 男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最需要的只有两样东西,烈酒和温柔。 烈酒让人麻木。 柔情如水一般包容。 邓氏蹙眉,抠着丈夫的脊背。 但,突然,停了。 “爷?”邓氏唤了一声,轻拍丈夫的肩膀。 “别动!”李景隆嘴里呼着热气。 热气就在邓氏的耳垂上萦绕,痒啊痒! 随即,她感觉到温热,似乎有液体落在她脖颈上。 那是,李景隆的泪水。 “爷?”邓氏大惊,“您.........” 记忆中,她的爷们可是死鸭子嘴犟的,别说落泪,就连一丝的软弱都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 邓氏不住的拍打李景隆的肩膀,“爷爷,您哭什么,不过是快了些,没事的!” “可怜...........”李景隆哽咽着,“可怜我那些兄弟,他们很多,都没碰过女人!” 说着,李景隆的哭声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皇太孙让我组建大明火枪禁卫军,这两万多人,都是我一个个选出来的,都是我挑出来的!” 确实,这些人都是他李景隆一手调来的。 组建禁卫军,是他李景隆证明自己的机会,更是他走向真正武将机会。他要带着这些人建功立业,带着这些人超越父祖的功绩。 可是现在........ “我建功立业,可他们.........都死了!”李景隆落泪,“都死在我的面前,他们临死的样子,就好似刻在我脑瓜子里似的,根本抹不去!” “爷!”邓氏轻声安慰,“这不怪你,都是命!” “怪我,怪我!”李景隆开口道,“若不是我,他们应该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还是大活人!呜呜!” 邓氏无言,只能贴紧了李景隆,轻轻拍打。 “要不,咱们别想着当勋贵功臣了!”许久之后,邓氏轻声说道,“这个家,什么都不缺,用不着您拿命去拼!” “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城里住累了,咱们就去乡下庄子上,谁也管不着您,您也不用奉承谁,怕谁说什么不好听的,不在乎那些虚名面子!” 说着,邓氏笑了起来,“若是您觉得屋里子不够热闹,那就选几个颜色好的女子,给您收房!不过啊,丑化说前头,狐媚子窑姐儿是不成的!” “位极人臣未必是福,闲云野鹤才是真自在........” 说着,邓氏的话停住。 “呼噜!呼噜!” 李景隆已经发出沉重的鼾声,昏昏睡去。 “哎!”邓氏叹息,推开李景隆给他盖上被子,又点点他的鼻子,“你们男人呀,哭了就忘,一点都没记性,哼!心里就想着争强好胜,功名利禄!” 说着,忽然大笑起来,“急着上去,下来的却快!” ~~~ 清晨,阳光布满庭院。 曹国公李府的偏院之中,李老歪一家人已经起身。 虽说是偏院,但也是正儿八经两进的院子,严格说来比一些寻常的京官住得还要好。 李老歪父子虽说是李家的家丁私兵,但在自己的宅子里也有他们家自己的仆妇伺候着。 封建的等级,就是这么一层一层。 “儿子呢?”李老歪盘腿坐炕桌边,嘴里吃着包子,斜眼对婆娘问道。 “早起来了,说要出去!”婆娘端上豆腐脑,放当家的面前,“他爹,我咋觉得咱儿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生死之间走一遭,是爷们了!”李老歪嗦下筷子,端着豆腐脑吸溜,“以后也能顶天立地了!” “多悬呀!”婆娘没好气的白了李老歪一眼,“你还有脸说,儿子差点跟你死在辽东。你死了也就罢了,儿子才多大。明知他是老实孩子,非要带他从军!” 李老歪一怔,随后怒道,“败家娘们,你敢说老子?”骂着,包子直接扔在了豆腐脑里,大骂道,“不投军干啥?从我爹开始就跟着老太爷,我跟着老爷,到如今的家主!” “老李家两代人脑袋别裤腰带上厮杀,才有今日的好日子!不拿刀枪,以后他吃啥,喝啥,拿啥支撑门户?你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儿,吃饭的时候来堵老子的心,抽你信不信!” 婆娘被骂得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头抹泪。 “不打仗也能过日子啊,家里头在乡下有地,不行我就和儿子去种地,还能饿死?总比提心吊胆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种地?土里刨食一年都吃不到一次肉,这辈人饿不着,下辈人呢?” 就这时,李小歪从外头进来,“大......早上.........吵.......” “儿,坐!”婆娘让开地方,“娘给你端热乎饭去!” “谢........” “跟娘还谢啥,外道!” 李老歪看看儿子,斜眼道,“你穿这么齐整,要干啥去?” “去........溜....溜......” “别不着调啊!”李老歪训斥道,“你十五岁的时候,老子豁出去脸在家主那给你讨了个总旗的身份,这一仗下来,家主照顾咱们这些老部下,给你分了六颗鞑子脑袋的军功。” “按道理说,这是野战的功勋,又是鞑子的,运作好了能得个千户,最差也是个百户!” “你小子要好好干,你爹老了杀不动了,以后这个家就靠你!” “先百户,再千户,游击,参将这么一路坐上去,老李家光宗耀祖,明白吗?” 军中山头主意的根源就在于此,主将必须会提拔自己的亲信,培养成职业的将领。 淮西勋贵们都这么干,随便在军中一划拉,门生故旧一大片。 虽说没有什么高级将领,可中下层的将校却是一大堆。 “咱们隶属与啥大明禁卫军,听听这名多气派。皇太孙的亲军,就等于天子亲军,以后前程不可限量。我和你爷爷,一辈子杀人没杀出名堂。到你这辈子,你有出息能在军中站住脚。咱家就能自立门户了,到时候老子也能让人叫一声名声言顺的老太爷!” 听了父亲的话,李小歪低下头,“我........不.......”说着,看看自己父亲,“不想当兵了!” “啥?”李老歪一愣,然后大叫,“小兔崽子你说啥?” “我..........不当兵了.......”李小歪看着他爹,“我要.........娶媳妇..............” 131 什么是喜欢? “娶媳妇?” 李老歪还没反应过来,外屋李家婆家已经嗖的一下冲进屋。 盯着儿子,脸上带着狂喜,“儿,你要娶媳妇?想娶啥样的告诉娘,娘去给你张罗!”说着,顿时有些哭天抹泪的架势,“眼看你都快十七了,也是成家立业的岁数了,要是能现在就给你娶上媳妇,再生几个大胖小子,娘这辈子也没算白活啊!” 不过,下一秒脸色又有些不好起来。 上下左右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狐疑的问道,“听你刚才那话,你心里有人了,谁?” “嗯..是..........是.........”李小歪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可他娘已经把怒火挂在脸上,男大当婚不假,可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的儿子这么老实巴交的,平日连个女娃多说一个字都脸红,怎么就心里有人了? 定然是,定然是有人勾引了自己的儿子。 “谁?”李家婆娘质问道,“你看谁了?是她让你回家这么说的?”说到这,与有好似想起了什么,直接拉着李小歪道,“儿子呀,你莫不是看上家主后宅那些狐媚子了吧?娘跟你说,别看她们都是好脸蛋,可心呀都不是踏实过日的人!” 见他儿子一脸的不知所措,李家婆娘继续急着道,“可不能往家里娶那样的女子,你要媳妇,娘给你张罗黄花大闺女去。这国公府里的年轻女子,还有没被国公给那样的吗..........” 李小歪涨得脸上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李大歪见状,呵斥婆娘道,“滚一边去,老娘叭叭的,那嘴跟他娘的棉裤腰似的,啥都往外冒!”说着,对李小歪道,“来,你坐下,慢慢跟你爹说,咋回事?” 李小歪越是想说话,越是说不出来。 忽然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就在屋里老两口纳闷的时候,又拿着纸笔回来。 他们这样将门的亲卫家兵,和普通丘八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他们多读书认字。就好比李老歪,他小时候先做已故曹国公的书童,后来一块跟着上战场。 家兵们读书认字,才能传达军令。另外一旦战争时,麾下的军校损失惨重的话,这些家丁因为识文断字,可以担负起基层军官的任务,收拢部队。 曹国公府中专门有教家中男丁的小学堂,李小歪在里面也念过四五年。 铺开纸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道。 “爹,我要娶媳妇。” “儿子去了大旺家里,他嫂子带着侄儿,艰难过活。” “他们家在赵家村是外姓人,日子不容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更是不容易。” “而且,他们家是充军过来的,不是京师卫的军户。男丁都战死了,给了抚恤之后,皇陵边上耕种的田地要收回去一半!” “钱不能花一辈子,他们孤儿寡母的没个指望!” “大旺兄弟救过我,我不能忘恩负义!” “他临死就这么点心愿,我要帮他了解!” 写完,交给李大歪。 后者的点点头,“我儿子这字写的不错,横是横竖是竖..........嘶!” 看着,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 “当家的,儿子写的啥呀?”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年月的女子可很少有认字的。李家婆娘就看到黑乎乎一大片,写的啥一点都不知道。 “出去!”李大歪呵斥着婆娘,“男人说话呢,你老娘们先出去!” “我自己的儿子...........”婆娘刚想要嚷嚷,见他男儿直接眉毛立起来,没敢再言语,不甘的出去,靠在门口偷听。 ~~~ 李大歪端着膀子,看着面前的字,五官都纠纠了,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不是个迂腐的人,说实话他李家的出身也不是什么高贵人物,就没那臭矫情的资格。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他李家如今也算是中上之家,要真是让儿子娶一个带男娃的寡妇,这脸往哪放? 可这话,就堵在心里,说不出来。 他李大歪家里,几代人的前程都是跟着主家儿打出来的,是战场上厮杀的汉子,是真爷们。 义气,袍泽这两个字在他心中早就根深蒂固。 对儿子要娶人家寡嫂,他心里有些不认同的同时,却又是那么的想喝彩! 这他娘的不就是戏文里的托妻献子吗? 军中的好兄弟人没了,活着的就要担负起人家的家里事。 自己的儿子若是娶了那女子,也算是圆了李大旺那小子的心愿,更是给了那娘俩,一个安稳的家。 可这事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李大歪定然竖起大拇指,奉上重礼。 而且要说要说一声,仗义! 但他娘的,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 吭吃瘪肚许久,李大歪看看儿子,小声的问道,“人家.....那谁的嫂子,知道你要娶她?” 李小歪摇摇头。 他爹心里放心不少,眼珠转转,“你喜欢她?” 李小歪愣住了,表情很是疑惑。 啥是喜欢?他不懂,可同时他也有些懂。 喜欢,是不是就是姑娘们身上的胭脂香水味儿,让人鼻子痒痒的? 喜欢,是不是就是姑娘们如柳枝一样的身段,让人看了猴挠心一样。 喜欢,是不是就是经常半夜没憋醒的那泡尿,格外黏? 喜欢,是不是就是忍着尿不想醒,依旧要持续的那个梦? 大旺的嫂子,跟喜欢一点都不沾边。 个子虽然很高,可是面色有些黑,根本不像府里那些女子,肌肤雪白。 头发也不好看,黏糊糊的好像打绺了一样。哪像夫人身边的桃红,大辫子溜光水滑乌黑乌黑的。 而且,她........她的眼睛也不好看。 不会说话,没有眼波,也不会婉转。 但........ 一瞬间,大旺嫂子那样柔弱中带着坚强泛着泪光的眼,直接冲进了李小歪的心里。 “你看哈!儿子,从下爹就教你讲义气!”李老歪组织着措辞,缓缓说道,“你照顾袍泽是好事,可结婚过日子是大事。” “一辈子的大事!” “强扭的瓜不甜,你不喜欢那女子,你还要娶她,将来你若是喜欢别人冷落她。那不是坑了她吗?”可怜见的,李大歪一辈子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此刻说出来,自己都想给自己两杵子。 要是别的是,早大耳刮子上去了。可这事,就得慢慢来啊! “你呀,年轻,心软,心善!” “可是呢,凡事要从长计议。再说了,人家还带着个男娃呢,那可不是你的种..........” 说着,他忽然见儿子,风一样的冲出去。 “哎,我日你娘的,我跟你说话呢,回来,回来!” 132 心事(上) 宫中,老爷子和朱允熥也在用早膳。 抛开天家那些繁文缛节,其实这些年来,宫里老爷子和朱允熥的生活就是寻常人家的样子。话说回来,在老爷子那,似乎也从来没有什么繁文缛节的说法。 吸溜! 老爷子端着热腾腾的二米粥,嘴唇贴在青花碗上小口的喝着。 然后夹起一个赵宁儿早上刚蒸好的猪肉大葱包子,也不嫌烫,直接咬了一口。 吧唧,吧唧。 老爷子吃了两口,白了朱允熥一眼,“淡了!” 朱允熥赶紧,把糖蒜和酸甜小青瓜往老爷子面前推推,“皇爷爷,淡了您就点这个!” “这他娘的酸甜的,不是咸的,咱说咸了你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老爷子又咬了一口包子,怒道,“咱岁数大了,你也开始不上心了,拿酸甜小菜糊弄咱?” 朱允熥,“............” 这时,赵宁儿笑着端了一盘酱萝卜上来,笑道,“皇祖父您尝尝,昨天刚腌的,也不知入味儿了没有!” 喀嚓! 手指头长的萝卜条,老爷子一口咬去半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表情,顿时变得眉开眼笑,“哎,这才对味儿,吃包子喝粥呀,就要配咸菜!”说着,寻思一下,“宫里有梅干菜没有,明天给咱弄点,拌在粥里,那才叫好!” 听了这话,朱允熥心中若有所悟。 老爷子对饮食一向不挑剔,现在之所以常常会念叨某种东西,是因为。这些他念叨的,都是当年马皇后在的时候,常给他做的。 “您放心吧,媳妇这就给您张罗去!”赵宁儿一笑,转身又去忙活。 “要不是看你娶了个好媳妇,给咱生了个好重孙,哼哼!”老爷子又白了朱允熥一眼。 这话,当年老爷子对朱标也说过。 朱允熥笑笑,给老爷子剥了一枚鸡蛋,放在老爷子的粥碗里,“爷爷,吃个鸡蛋!” 老爷子张嘴,直接丢在嘴里,一口咬掉半个,再喝口粥顺顺。 “咱听人说,你有心给蓝小儿那杀才,恢复官职爵位?”老爷子大手一抹嘴,问道。 尽管现在老爷子对国家的大事小情都不大理会,可不代表老爷子什么都不管。臣子中,也颇有些老臣,喜欢没事就找老爷子絮叨。 “没有的事儿!”朱允熥笑道,“您听谁说的!” “谁说的你别管!”老爷子继续道,“哼,咱把他撸下来的,咱还活着呢,你把他再弄上来算咋回事?平反昭雪?你稀罕他,想给他官职,那就等咱死了的!”说着,叹气道,“咱这身子,也他娘的没几天了!” “皇爷爷,您老身子硬朗着呢!”朱允熥笑道,“别总把死呀死呀的挂嘴边,孙儿心里听得瘆人!” “现在不说,咱死了上哪说去!”老爷子又白了朱雄英一眼,“旁的不说,就说他蓝小二其他那些罪状,哪样不该死?”说着,又顿了顿,“你心软成全他,将来别人再犯错,你咋办?国家大事,要看一步走三步。” “当皇上,不是讲人情的!”老爷子继续道,“更不是让人夸厚道的。” “孙儿记住了!”朱允熥笑着应对,“皇爷爷,鸡蛋还有半个呢,您快吃了!” “不爱吃这玩意,没滋没味的!”老爷子大口吃着酱萝卜。 这时,老爷子余光瞥见,王八耻带着几个太监,站在了殿外。 不耐烦的挥挥筷子,“忙去吧,那么多军国大事有你受的,别整日在咱这老头子身上耽误功夫!” “瞧您说的,陪您吃顿饭.......” “滚滚滚!”老爷子骂道,“见你就来气!” 老爷子这样的脾气,朱允熥也了解几分。人老了,就会变得很顽固,同时心里明明想着儿孙多多陪伴,却嘴上不肯示弱,更不愿让儿孙晚辈看到自己的依恋。 眼看朱允熥行礼之后走出殿外,在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之下远走,老爷子微微叹气。 随后,拿着剩下的半个鸡蛋,小口的吃了起来。 又推开眼前的酱萝卜,用二米粥陪着糖蒜糖醋小青瓜等小菜。 “早先盼着你长大,你长大咱却快咽气了!”老爷子叹气,自言自语道,“你长大,咱却成了孤家寡人!” ~~ 乐志斋中,李景隆,平安,傅让,盛庸,王德等参与过辽东战事的将领,等候召见。 朱允熥从外面进来,几人忙站起身行礼,“臣等........” “哎,不是朝会,不要闹这些虚礼!”朱允熥笑笑,不让他们行礼,摘下身上的大氅,眼神一扫,“颍国公怎么没来?” 傅让赶紧起身,开口道,“殿下,家父刚一回京,就.......病倒了!” 朱允熥微微皱眉,“昨日进城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说着,顿了顿,“太医院的人怎么说?” “家父昨晚上回去就一病不起,太医院的人说,尽人事.........”傅让的眼中隐隐有泪光。 “殿下,其实老国公早就病入膏肓!”李景隆低声开口道,“辽东战事时不过是咬牙硬撑着,回京之后心中悬着的一口气松了,人也就不大好了!”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微微出神。 尽管傅友德在他成为东宫皇储之前,并未直接了当如其他勋贵站在他身边,旗帜鲜明的支持。但暗中让儿子傅让成为朱允熥的贴身护卫,就能说明许多。 后来朱允熥署理国事,又是这位老将处理良多,几次征战都鞍前马后。驻扎高丽,更是让治下没有出过半点差错。 大明开国之初,猛将如云,当真是数倍于汉唐云台、凌烟阁。其中最骁勇的莫过于常遇春,其次就是这位颍国公。 只是名将也有凋零时,人的生老病死实难预料,而且往往都是如此的突然,没有半点征兆。 再想想如今骨头硬,还在硬挺的蓝玉,还有宫里垂垂老矣的老爷子,朱允熥的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悲伤。 “这一仗,傅帅有总览全局之功!”朱允熥看着面前诸将,“本想再等几天,大伙歇够了,大朝会的时候再行封赏,可现在老国公身子不好,孤便提前说吧!” 听得此言,众将已经跪地。傅让更是泪如雨下,他知道,这应该是他父亲这辈子,最后的荣誉了。 “皇爷爷曾说过,论诸将之功,友德第一。” 朱允熥缓缓说道,“此次辽东大战,颍国公不顾病痛,为国陷阵,劳苦功高。特赐颍国公世袭铁券。” 133 心事(下) 世袭的铁券,意味着颍国公这个爵位,真正意义上的得到了世袭。 傅家也永远都是,大明朝的勋贵豪门。 “颍国公伐蜀,平云贵,征漠北,功勋赫赫!” “进荣禄大夫,上柱石,太子太师!”朱允熥想想,“平定云贵之功,不亚于北征鞑虏。”说着,看看傅让,“为了表彰颖国公的功绩,孤准许在云南立庙,以示天下!” “殿下!”傅让已经泣不成声。 这份封赏看似不是那么丰厚,实际上却丰厚到了极点。 傅友德已经是大明的国公,功劳再大也不能活着的时候封王。太子太师和荣禄大夫,也都是大明朝的最高虚职。可立庙不一样,立庙等于单独为傅友德,著书立传流传百世。 “臣代家父,谢过天恩!”傅让叩首,哭道。 “这些日子,你现在家里照应你父亲!”说着,朱允熥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席应真,开口道,“若上天有眼,或许会有转机吧!” 傅让叩首,感激涕零的去了。 有这么一个插曲,接下来朱允熥和众武将臣子们,也都没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说说辽东战事,伤亡人数,此次作战时明军暴露出的一些弱点,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等等。 又叙述一下各自的功劳,但无论是平安还是其他人,都是不善言辞之人,说来说去无非是杀了多少人,割了多少首级等等。 而一向,只要有他在场,就绝对不会冷场的李景隆,现在却格外的安静。 朱允熥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一句多话都没有。既不刻意逢迎,也不故意讨好,颇为稳重。 他和平安之间的事,朱允熥早就知晓。 本以为在他面前,李景隆会狠狠的告对方一状,谁知李景隆不但不说,而且尽有的几次长篇大论时,说的还是平安的功劳。 “战争,真的可以把人改变成这样吗?”朱允熥心道。 ~~~ 议事之后,众将退去,殿中只剩下朱允熥李景隆,君臣二人。 “给孤和曹国公上茶!”朱允熥笑着对宫人吩咐道。 茶来了,李景隆双手接过,深思似乎有些拘谨了。 “你这杀才,出去打了一场仗,回来就和孤生份成这样?”朱允熥笑骂道,“以前那股机灵劲哪去了,怎么现在跟木头桩子一样,不问你,话都不说一句!” 李景隆赶紧殿下,“臣在辽东时,日夜都在思念殿下,回京的路上臣也一直在想着,见到殿下之后要如何。可现在,坐在这皇城之中,不知怎地,臣心中好似堵着........” “或许是战争综合症?” 朱允熥心中暗道,听说经历过惨痛战争的人,性情都会大变,判若两人。 “这些日子你也好好在家歇歇!”朱允熥开口宽慰道,“咱们君臣二人,来日方长,你效力的时候也还在后面!” 说着,又道,“军报传到京师,不但孤,甚至老爷子都对你刮目相看。称你,有超越乃父之资。以后,还有更大的担子,加到你的身上!” “臣,万死不辞!”李景隆微微皱眉,正色说道。 说着,似乎有些犹豫,“殿下.......”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朱允熥笑道,“但说无妨,现在你是功臣,哈哈。”说着,又笑笑,“只要不是太犯忌讳的事,孤也能容你。” “臣,若是被人参合放浪形骸..........”李景隆偷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小心的说道。 朱允熥笑道,“这事?以前多少人参你不顾官身,有位国体,孤说什么了?” 李景隆干笑两声,但眼神多少有些魂不守舍。 ~~~~ 从乐志斋中出来,李景隆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刚走出宫门,还没上马,就见对面马车上下来一个文官。 “老李!” “小解!” 原来,正被李景隆碰见的,不是旁人,真是翰林学士解缙。 李景隆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因为对方的身上穿着三品文官的服饰。 “你这是升官了?”李景隆问道。 解缙得以的一笑,“说来也是托您的福,去辽东传旨一次,回来之后翰林院编修,直接成了督察院的左督御史!” “嗯,倒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儿了!” 对于李景隆这样的国公来说,哪怕六部实权侍郎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一个左督御史了。不过是些整日打嘴炮,写文章骂人的,遭瘟的书生罢了。 所谓言官,不过是皇爷为了给这些臭书生一些事做,施舍的官而已。国家大事要是指望他们这些卖嘴的,还不如指望皮条营卖屁股的相公。 见李景隆没啥恭喜的意思,解缙也颇为意外。他印象中的李景隆,可是见人说人话的。若是以往见他升官,少不得要秦淮河上摆几桌酒给他祝贺。 “李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解缙看宫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多,便把李景隆拉到一边,小声道,“可是被皇太孙训斥?” “我和殿下什么关系,殿下舍得骂我?”李景隆不悦,开口道,“我是心里......”说着,也看看左右,“嗨,心里有事!” “心里啥事,把你愁成这样?”解缙想想,“说来听听?” “正好,这事,还真要有人给我参谋参谋!”李景隆也点头道。 “走吧,长安街靠边的巷子口,有个袭人姑娘.........” 解缙话还没说完,就听李景隆说道,“哎,那些地方太费钱,咱哥俩找个实惠的。南城后街,有家熏肉馆子也挺好,走,那喝去!” 说着,还啪的一下拍在对方的肩膀,让瘦弱的解缙一个趔趄。 ~~~~~ “这他妈哪啊?” 到了地方之后,解缙差点骂出声来。 如今他和李景隆都换了便装,可就算是一身普通衣裳,在这店也显得格格不入。 说是一家店,都是抬举这地方,就是简单搭起来的草棚子,屋里几张瘸腿的桌椅板凳,油腻腻的。 外边一口大锅,里面翻滚着各种肉类,空气中还有臭烘烘的大肠味儿。 “呕!”解缙有些不舒服。 而李景隆则是旁若无人的走到锅边,跟老板对着锅指指点点,大概是在说要那种肉。 “坐呀!”选完了肉,李景隆拉着解缙坐下,“你别看这地方破,滋味倒是不错。” “您以前,从不来这种地方吧?”解缙看着油渍麻花的桌面,不敢下手,低声道。 李景隆微顿,开口笑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的我呀,太他娘的矫情了。”说着,环顾一圈这个店面,“这店有年头了,我小时候,我爹经常来。还有黔宁王,茂太爷他们!” “后来,长大之后,我就再也没来过!” 见他如此,解缙也不好多说。 这时,老板端着一盘切好的大肠上来,砰的扔在桌子上。 “出去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男人呀,就是要这么粗犷!”李景隆继续笑道,“吃!” 解缙嫌弃的看着,满是肥油的大肠,咧嘴道,“这个........小弟这几天胃不好,就不吃这么油腻的了!”说着,继续道,“老李,你不是有心事吗,快说说!” 李景隆把一块肥肉扔嘴里,又咬了几口大葱,开口道,“我答应别人一件事!” “你从来都是一诺千金!”解缙笑道,“这有何难!” “这件事,我答应的时候觉得轻松。可现在做起来,很难!”李景隆正色道。 “多难?”解缙好奇问道。 “难到,让我倾家荡产!”李景隆低声说着,狠狠的咬着肥肠。 这下解缙更好奇了,笑道,“谁不知道你曹国公豪富!”说着,低声笑道,“你家老太爷当年抢的那些宝贝,够你家几代人挥霍了!” “关键是我家人少,我答应别人的事,可是几万人一起呀!”李景隆叹气道。 “什么事要几万人?”解缙惊问。 “我答应了兄弟们,打了胜仗!”李景隆苦着脸,“带他们寻欢作乐!” 134 主意(上) “秦淮河?” “包场?” “找姑娘?” “几万人一起?” 解缙的双眼瞬间瞪成了球儿,仿佛要从眼眶中凸出来,直勾勾的盯着李景隆。 “老李呀老李!”解缙张大嘴,“真敢说呀你!你真不愧是勋贵二代之中的领军人物呀!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我当时...........嗨!”李景隆也略带懊悔。 “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解缙掰着指头给他算账,“秦淮河的画舫上最普通的姑娘,打个茶围就差不多两块银元?” “这还不算弹琴唱曲歌舞下棋...........” “没那么多花头!”李景隆拦住滔滔不绝的解缙,“我答应兄弟们的是那个........直接那个.........” “哪个.........?”解缙不解。 “就那个!”李景隆眨眨眼。 “啊?”解缙肃然惊恐,“那个?”说着,两只手的手背对着,啪啪两下,“这个?” “啊!”李景隆狠狠的咬了一口大肠头,“你是不知道,我那些兄弟们,好多都是...........” “等会!”这时,解缙打断了李景隆,摆手道,“让我冷静一下!”似乎是信息量太大,解缙用力的揉揉太阳穴,睁开眼,“你的意思是,你带你营中的兄弟们,要在秦淮河上包场子,让他们每个人都..........” 说着,手背再次相对,啪啪啪。 “当时为了军心..........” “这不是钱的事呀!”解缙差点一蹦高跳起来,“你也是风月老手了,秦淮河的姑娘多少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先别说钱的事,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就算这些姑娘都是卖身的,你弄好几万人来......” “一万三!”李景隆开口道,“回京的时候我亲自点过的,能动弹的还有一万三!” “一万三也不行啊!秦淮河上所有母的加起来都未必有一万三,两千三都不错了。到时候,你弄这些人来,怎么分?” 闻言,李景隆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抓着一个俏丽的佳人........... 顿时,李景隆一个激灵。他娘的不敢再想了........ “再说了,你想想!”解缙又道,“秦淮河上都是何等女子?都是佳人呀!书画才艺,文章诗词,平日咱们去玩的就是一个雅字。” “如今,你要弄那些粗汉过去,行那般荒唐的事!”说着,解缙一捂胸口,低声道,“一想到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居然要被那些军中粗汉给............我就痛不欲生!”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玩笑话,谁知对面的李景隆,却忽然暴怒起来。 “粗鲁军汉咋了?”李景隆瞬间黑面斜着眼,怒道,“军汉就低人一等?” “他娘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弄得,我们这些粗汉弄就暴殄天物?”李景隆继续咬咬牙道,“玩个姑娘,你们这些瘟书生,还玩出高低贵贱来了?没我等军汉在外打仗,保得江山太平,你们还逛秦淮河?跳河去吧你们!” 说完,在对方的错愕之后,怒不可遏的往外走。 辽东一战,李景隆从心中已经把他自己变成了军人,并且以这些粗汉为荣,更听不得半句说他们如何不好。此刻见解缙,话里话外都是文人对武人那种无处不在的嘲讽,顿时怒火中烧。 “九江兄!九江兄!” 解缙醒悟过来,赶紧拉着李景隆,“我错了,我错了,我说错话还不行吗,你看你恼什么?” 随后,又把李景隆按坐下,“不过是句玩笑话,你不高兴,我不说便是!” 李景隆哼了一声,歪着脑袋半天没说话。 “你这事忒难办!”解缙继续说道,“钱倒是好说,你李家宅院里仔细凑凑,也能搜刮出十万八万的,关键是仓促之间去哪找那么多人?”说着,低声道,“再说了,这事你要是真办了,搞不好就要...........”说着,他指了下脑袋上的帽子,“这玩意就保不住了!” “你想想这是小事吗?”解缙低声接着开口道,“好家伙,刚凯旋归朝的国公爷,带着手下的弟兄们,在京城开几万人参与的无遮拦大会?天,这事莫说咱们大明朝,上下几千年,听都没听过呀!” “到时候,御史科道言官,不往死里参你才怪!” 李景隆叹息一声,双手拖着下巴,开口说道,“哎,这些我何尝不懂!可是........”说着,眼睛马上就红了,“你可知昨日我安顿好兄弟们回家的时候,营里一个缺了半边胳膊的兄弟对我喊什么?” “他说,国公爷,您多暂带俺们去秦淮河上找小娘子快活呀?” 说到这,李景隆鼓着腮帮子,“让人卖命的时候,啥许诺都敢说。可用不着人家的时候,撒手不认账,这种事我李景隆做不出来。” “都是我的弟兄,跟我一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不能对不起他们。说的话,就要兑现!不然,我李景隆以后还有什么脸带兵?” “不然以后,谁还听我的,谁他娘的还瞧得起我?” 说到此处,李景隆对着店家大喝,“酒呢?上酒来!” 熏肉铺子柜台后面,下巴上长着一根福寿毛的老板娘,扭着八百斤的腰出来,奉上一壶酒。 李景隆抓着酒壶就往嘴里灌,一口气喝了半壶之后,开口道,“小解,我没拿你当外人,哥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你是读书人,脑子灵,这事你得帮我参谋参谋!” 解缙犯难,“这事,我怎么帮你参谋?”说着,继续问道,“殿下那边?” “没说!”李景隆一抹嘴,“除了你谁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这事我若是禀告了殿下,还能做吗?” “我知道后果,我认!” “但,不能对不住我那些兄弟们!”李景隆红着眼睛道,“就算是国公不当了,官不当了,我也要说到做到,让兄弟们快活一次。” “你...........”解缙叹息,“如此执拗,何苦呢?” 他话音刚落下,门口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口条切两斤,大肠一根,要里面带油的!” “肉汤煮的藕片豆腐丝各来上一些!” 那人说话的声音很是清冷,有种居高临下,不容人质疑的味道。 李景隆和解缙闻声望去,正好门外点菜那人也往里面看。霎那间,六目相对。 “何广义?”李景隆笑笑,“有日子没见,在这碰上了!” 解缙眼珠一转,低声道,“老李,老何主意多,这事得找他!” 135 主意(下) 何广义骤然见到李景隆解缙二人,微微有些愣神。 不过见对方二人穿着便装,便心领神会。 抱拳道,“原来是你们二位在这!”说着,对李景隆颔首道,“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昨日远远的见了李兄一面,气度犹胜往昔。” “你他娘的啥时候学得文绉绉的了?”李景隆有些愕然说道。 何广义眼角跳跳,“某一直如此,倒是您李兄,北地去了一趟,怎么如今说话如此粗鲁!” “见天和大头兵混在一块儿,不粗鲁能行吗?”李景隆笑道。 他这副做派,还真让何广义有些意外。虽说他曹国公李景隆在京师勋贵圈子中,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但从小到大,接人待物这一块,却从未让人挑出毛病来。 辽东这一场仗,竟然让他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这种说话的方式和腔调,让何广义没来由的想起他战死的老子和大哥来,都是这么口无遮拦的纯粹武人风格。 “二位吃着,某先告退!”何广义抱拳,欲转身离去。 谁知,李景隆三两步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哪去?相请不如偶遇,正好遇见了,咱哥几个好好喝几壶。”说着,又笑道,“自己家兄弟不要见外,你老何哪都好,就是总板着身份。你跟外人板去,咱们兄弟谁跟谁呀?” “我有公务在身........”何广义拒绝着。 “球的公务,你一身便装!”李景隆不由分说把何广义按坐下。 不等对方开口,拎着酒壶又道,“老何,说实话,京里头也就我拿你当兄弟,其他人见了你都跟瘟神似的,你说是不是?” 何广义无奈,只能坐下。 “不是我板着脸!”可能是看在李景隆在辽东血战一场的份上,何广义对他有了几分敬重之情,开口道,“我这身份你也知道.........” “知道你身份不许你胡乱和旁人打连连,可咱们什么关系?”李景隆瞪眼,“我老子和你老子,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你我二人也是自小就在一块玩的!” 这话倒是没错,何广义战死的老子,是老爷子义子之一。和李景隆他爹李文忠,还真是从小玩到大。 “再说,我现在还有件事让你给出个主意!”李景隆低声道。 何广义眼皮跳跳,“你........犯了什么事儿?” “我呀......”李景隆说着,笑骂,“我他娘的能犯什么事,是我心中有个结!”说着,捏了何广义纸包里,一块热乎的大肠头说道,“小解,你来说!” 解缙看看左右,低声在何广义耳边,“是这么回事........” ~~ 何广义的长相也算是一表人才,但就有一点不好,眯缝眼。 可是听了解缙的话,那条从打娘胎里出来的眯缝眼,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原本耷拉的单眼皮,都快变成双眼皮了。 “嘶.........”何广义心头狂跳,“你真敢想呀!” “不但想!”李景隆开口道,“我还要做,老何,你给我出个主意!” “我回去想想!”何广义转身就走。 却直接被李景隆拉住手臂,“哪儿跑?” “我回去想想!”何广义说道。 “就在这想!”李景隆道,“是兄弟的,就帮我这一回!” ~~ “我他娘的和你好到称兄道弟的地步了吗?” “再说这种事,我能帮什么?我上哪想去?” 何广义心中腹诽不止,端着膀子坐着。 “说话呀!”等了半天,见对方没反应,李景隆不耐烦的问道。 何广义叹口气,“记得小时候,有阵子咋俩玩得挺近的!” 李景隆不他为何岔开话题,但也顺着对方说道,“嗯,那时候我老子还在,你大哥也在,我还去过你家里两次!”说着,斜眼等着何广义,“但是后来,你就不和我玩了!” “我娘不让我和你玩!”何广义微微叹息,“她老人家说你是胆大包天,啥事都敢干,啥话都敢说。我和你在一块,早晚吃你的挂落!” “...................”李景隆无言。 “你这事,难!”何广义开口说道,“难于登天!京城之中,哪找那么多姐儿去?一万三千多人逍遥快活,你也想得出来?” 说着,也倒了杯酒,喝了半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有话就说!”李景隆追问道,“你藏着作甚?” “秦淮河上的姐儿肯定事不成,就算你出的起钱,也买不来!”何广义说道,“那些姐儿,平日接的恩客不是这家的公子,就是那家的少爷,再不就是文人墨客........” “他娘的,出来卖还卖出高贵来了!”李景隆骂道。 “哎,这话对了!”何广义说道,“这世道就这样,出来卖的比黄花大闺女还他娘的傲呢!” “你接着说!”李景隆有些恼火。 “其实吧,一万多人快活也不是........”何广义沉思着,“京城里有些暗门子,妓寨子,虽说档次低了点,但是花钱就成,简单明了!” “你那一万多人,分成几拨。”何广义继续低声道,“先找好地方,包场子下定别张扬。让你的兄弟们,今儿去三百,明儿去五百,轮流着来。”说着,继续压低声音,“这事,千万不能张扬!” “那地方?”李景隆啄着牙花子,“万一,杨梅大疮.........” “那就没辙了!”何广义开口道,“只有这办法!”说着,又赶紧道,“我这还是看在你现在是个汉子的份上,多嘴说的。换以前,我半个字都不告诉你!” “也忒寒颤了!”李景隆有些不如意,“说是带他们去秦淮河上快活,弄一堆拿什么,算怎么档子事!” “我当初在兄弟们面前话说的那么满,现在怎么交代?都等着看那秦淮河上,如花似玉的姐儿呢?” 此时,好久没说话的解缙忽然眼睛一亮,“这事好办呀!” “你快说!”李景隆抓住了救星。 “在秦淮河上找个戏班子,直接搭台子给兄弟们唱几天大戏不就完了!”解缙笑道,“听戏,喝酒吃肉,暗地里再去............那个...........兄弟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行不行!”何广义赶紧开口,“一群大头兵喝多了,他娘的那些唱戏的就算是爷们,都让他们给轮了!” 李景隆也面带犹豫,有些踌躇。 好半天一咬牙,“没事,老子镇场子,没人敢闹腾。就这么着,唱他三天大戏,摆流水席,准备暗门..........” ~~ 说做就做,李景隆就是这么雷厉风行。 从熏肉铺出来,就让家丁家将去秦淮河那等风月之地,去请那些有名的戏班子来。 而他,则是坐镇家中等着消息。好消息没来,坏消息先到。 跟他回京的伤兵之中,又有三十多人,没挺住,死了! 据说,有个小兵,临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当日李景隆的许诺。 秦淮河! “家主,三喜班的刘三喜,不来!” “双庆班的也不来!” “那牡丹园的崔牡丹,说给大头兵唱戏,不来!” “宝玉班的直接关门不见!” “昆班的说给多少钱都不行!” “一群臭戏子,还给他们脸了!”李景隆大怒,“抄家伙,给他们点颜色看!谁不来,刀子说话!” 136 荒唐好戏(1) 朱允熥一身便装,来到开国公常家。 虽说是便装,没有带大队的侍卫更没有仪仗队。但常家上下二百多口,以常升常森兄弟为首,都跪在院中迎驾。 “孤不是说了吗,就是寻常亲戚串门,怎么还都出来跪着!”朱允熥进了院子,脸色有些嗔怪,虚扶一把常升,随即又开口道,“听说二舅母的身子一直不好,该养着才是,弄这些老什子作甚,这是以后不想让孤来了吗?” 常升依旧恭敬的行礼,俯首道,“礼不可废!” 虽说是血亲的舅舅,可随着朱允熥储君之威渐重,臣子们已经不敢再他面前托大,哪怕是亲舅舅也是如此。 朱允熥微微摇头,把二舅母冯氏搀扶起来,“舅母,快起来,又没外人,咱们自家人不兴这套!” 常升的妻子是已故郢国公冯国用的嫡女,说起来常遇春当年猛张飞一样的人物,其实心细如发。女儿嫁给了太子朱标,大儿子娶宋国公冯胜的女儿,二女儿娶冯国用的女儿,老三娶得是故巩昌侯的女儿。 冯家兄弟不用说,一门两国公,更是最早跟随老爷子的老人。 巩昌侯郭兴还有个弟弟是武定侯郭英,他们哥俩早年是老爷子的宿卫统领,他们的妹子,就是宫里已故的郭宁妃。 这等盘根错节的关系,让常家在军中如庞然大物一般。 “臣妾这身子无碍的,一到冬天就软弱无力!”常升妻子笑笑,“殿下难得来家里一次,臣妾让人准备了些您小时候爱吃的果子糕饼,也不知......” “你这妇人!”常升呵斥道,“什么场景,你说这些?” 常升妻子顿感委屈,“不是爷您说的,要臣妾别失了礼数吗?”说着,似乎要垂泪,“当年殿下小时候跟着老太太来家里,抱着臣妾做的糕饼爱不释手!” “那.......”常升大怒,却不敢发作。 “如此最好!”朱允熥笑道,“宫里那些黑心厨子的东西都吃腻了,今日尝尝舅母的手艺!” 闻言,常氏展颜一笑。 与常家众人见过,朱允熥在常家兄弟的陪伴下,朝后院走去。 开国公府的规格是仿照郡王规模建造的,庞大且恢弘。但常家是武人之家,院子之中那些亭台楼阁还有假山流水都推到了,反而改成了一个个演武场。 打磨力气的,练习刀枪,练习弓箭等等。 “你家老二怎么样?”朝后院走的时候,朱允熥开口对常森问道。 常森微微躬身,笑道,“老二来信,说在云南积攒了不少军功,前番那边有青衣蛮子闹事,他一口气宰了七个!”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听说辽东大战,他还写信来央求,让臣跟殿下说,要去北疆军中效力!” “哦?”听说常家老二出息,朱允熥也心中高兴,问道,“你怎么说?” “臣回信说,您老子都没去上,你还是老实呆着吧!”常森笑道。 闻言,朱允熥面上一笑,却对常森话中的含义心知肚明。 自己的舅舅是在跟自己诉委屈的,辽东那么大的战事,他们常家兄弟居然没有没有捞得上。 “其实辽东一战,孤有意让两位舅舅去!”朱允熥开口道,“但你们都去,谁坐镇京师?京营的兵马交给谁统帅?” 这句话,笑盈盈的说出来。 常家兄弟却同时跪下,“臣等该死,不能体恤圣心!” “哎,动不动就这样,还让不让孤说话了!”朱允熥耐心的把二人扶持起来,“都是孤的亲舅舅,何至于这么惶恐!”说着,又继续笑道,“二舅,你家老二既然出息,知道上进,孤想着近日就把他从云南调回来!” 常森面上一喜,儿子远在千里之外,他如何能不想呢,但不敢表露,低声道,“那小子性子顽劣,该在蛮疆那边多历练几年!” “心口不一!”朱允熥笑着戳穿他,继续说道,“辽东一战,李景隆率领的火器兵大放异彩,孤打算扩军!” “常远也算是孤的表亲,又在边关历练过,自然要重用。”说着,又笑笑道,“其实不但是常远,还有那些早年间发配出去的勋贵子弟,只要历练的差不多了,都可以回京入军!” “这支火枪兵,孤打算起名,大明皇家禁卫军!” “这名真怪!” “但这名听着也真带劲!” “皇家禁卫军!” 常家哥俩四目相对,彼此眼神交织。 虽说如今大明的军权,稳稳当当的在皇太孙的手里,可殿下似乎不甘于此,先是弄了一个靖海军,现在又要弄一个禁卫军出来。 这时,一行人已经走到后院。 ~~ 刚跨过月亮门,朱允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院子中一颗掉光了叶儿的枣树下,蹲着一个头发半百的老头,还有一个流鼻涕的小屁孩。 老头,正是蓝玉。 两人都是一样的姿势,抱着膝盖,低着头看着地面。 “祖父,这.........啥呀?”小屁孩吸溜下鼻涕,肉乎乎的手在地上抓了一个圆乎乎的肉球。 “虫子!”蓝玉低声道。 “它腿儿呢?”小屁孩狐疑的打量着手里的东面的虫子,捏了捏,忽然一张嘴,要把手里的虫子扔进去。 “不能吃!”蓝玉大惊,一下把小屁孩倒着拎起来,啪啪的打屁股,“吐出来!” “咳咳!啊!”小屁孩扯着嗓子嚎起来,鼻涕喷薄而出。 “他娘的!”蓝玉大怒,“你小子这么生性,虫子都吃!” 这时,一个妇人从屋里冲出来。 对着蓝玉就开骂,“你一把岁数的人了,跟孩子玩就玩,弄哭他干啥?”说着,把孩子抢在手里,“大孙呀,不哭不哭!爷爷打疼你了?” “我要吃虫子!”那小屁孩嚎啕道。 “吃啥虫子!”妇人忍不住也在小孩的屁股上打了一下,“走,进屋吃糖饼去!” 院中,只留下蓝玉。 他微微低身,捡起他孙子差点吃掉的虫子,端详片刻,然后小心的埋进土里,掩盖好,恢复原样。 站起身拍拍手,刚转身,身体就定格了。 “殿下?”蓝玉惊呼一声。 朱允熥笑着迈过院子的门槛,朗声笑道,“别来无恙!” 蓝玉站在那一笑,搓搓手,“可不是无恙啊,老臣快死球了!” 137荒唐好戏(2) 屋里温暖如春,几人盘腿在塌上坐着,摆着一口羊肉锅子,几个小菜,两壶酒。 “酒还是天天喝?”朱允熥坐在主位上,笑着问道。 蓝玉先给朱允熥满上一杯,“一顿也不能少!”说着,大笑起来,“家里的老婆子,儿子,还有这两个外甥天天在老臣耳朵边上说,不能喝不能喝。可不瞒您说,捞臣这病就是靠这点酒撑着呢!” 朱允熥笑笑,“酒是粮食造,治病的良药!” “就是这话呀!”蓝玉一拍大腿,“当年打仗的时候,伤了痛了哪找郎中去,一口酒下肚,拎着刀子继续上!” 朱允熥端着酒杯,“但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了,你自己的身体还是要爱惜。孤已经派人寻访名医,看看能不能让你.........”说着,有些落寞,把杯中酒喝了,“听傅让说,傅老国公,八成是.....” 蓝玉有心宽慰几句,搜肠刮肚却无词可说,闷声道,“都是命!” 说到此处,又是咧嘴大笑,“本想着像个爷们一样死在辽东算球,要是病在床上跟窝囊废似的,惹人笑话!可回了京,看着了老婆子,儿子孙子,还有这些亲眷,老臣嘴上不说,心里暖和!” 随后也干了杯中的酒,“人呀,痛痛快快的死可遇不可求。但临死之前,能跟家里人一块乐呵乐呵,也是天大的福分!” “你不能死,孤要还用你!”朱允熥笑道,“方才孤在外边和两位舅舅说了,要扩充李景隆的火器兵。” 蓝玉插话道,“嗯,那玩意好使,一打一大片,无坚不摧堪称军国利器!”说着,思索片刻,“所示依托有利地形,三万李景隆那样的火枪兵,抗十倍敌人不在话下!” “这话有些过了!”朱允熥笑道,“李景隆这一仗打得可是有些惨!” “他?”蓝玉不屑道,“毛都没长齐,打仗还差点!”说着,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了起来,“他一开始错了,不能跟刺猬一样的缩起来。孤阵不可持久,这是死人死出来的道理!” “这里设主阵地,外围留下一只生力军!敌人来打的时候锁起来,敌人撤退的时候咬出去,或者趁敌人不备夜袭突击。” “他那打得是什么仗?就等于把脑袋夹裤裆里让人暴揍,练抗打呢!” 这个问题上,朱允熥不想去跟蓝玉多说。他这样的老将,看谁打仗都是不顺眼的,怎么都能挑出问题毛病来。 “孤打算扩充火器兵,光有火器还不算,还有要骑兵。”朱允熥继续道,“你是使骑的老祖宗,这支人马中,以勋贵子弟为主,孤打算交给你操练!” 蓝玉想想,笑道,“快死了还有点用,老臣这辈子也值当了。老臣早就说过,这把老骨头,随殿下驱使!”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色说道,“这次辽东大战,老臣倒是有个想法!” “那些拿着新火枪的兵啊,光当成步兵站在那放枪是不是糟践了?”蓝玉继续道,“若是给他们配上战马,下马可战上马能跑,岂不是威力倍增?” “好比追击敌人,骑着马拿着枪追上去,乒乒乓乓一顿放。等敌人追来的时候,上马就逃,让敌人追不着!” “等敌人追累了,再折返回来,乒乒乓乓接着放!嘿嘿,神出鬼没的!” 到底是打了一辈子的老将,妥妥的见微知著。 蓝玉所说的,不就是燧发枪时代的枪骑兵吗。利用机动优势作战,让敌人追不上,打不着,头疼的要命。 “既然你心有所想,那人员到位之后,就依你的法子训练!”朱允熥笑笑,拍拍对方的手背,“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你要养好身子!” “好!”蓝玉重重点头,想喝酒却看看手里的酒杯,推到了一边。 ~~~~ “不是看不起当兵的,那天凯旋的大军进城,看着那么多棺材,我们姑娘还落泪哭了好几场呢!” 歌舞酒肆林立的王寡妇斜街,最注重名的宝玉班中,宝玉班的当家姨娘,对着前来请他们去唱戏劳军的曹国公家将,如是说道。 几个曹国公的家将,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领头的李老歪,脸阴得能滴出水来。但他为人老成,在外面从不嚣张跋扈,所以看着颇有几分老实。 人善被人欺,李老歪越是不跋扈,这姨娘就越敢说话。若此刻跟他说话的是当年蓝玉的家将,她屁都不敢放。 那姨娘四十多岁,一身的香粉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话时腰肢不住的扭动,当真是风情万种。 “几位爷也知道,奴说句大实话。军营里是什么地方?好姑娘去那儿,还能囫囵出来吗?” “我们是真怕............” “怕你娘个爪儿!”李老歪终于忍不住,“出来卖的还是好姑娘?我们大帅不过是要你们去唱曲儿,又他娘的不是不给钱,你推三阻四的,嫌钱少还是怎地?” “哟,您看您这脾气!”姨娘后退两步,靠着门框,眉目流转,“都说了,是不敢去。去了万一出事,我们姑娘一辈子就毁了,我这生意也就毁了!”说着,又笑笑,“再说了,到了年根底下正是忙得时候,督察院的老爷们早就下了定,让过年时候我们去他们府上唱!” “拿督察院的人来压老子!”李老歪怒火抑制不住,大手不住的在刀把子上摩擦,冷笑道,“还真是,不给你点颜色,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不日你几回,你不知道老子的鸟多长?” “军爷!”姨娘再后退道,“真是去不了,您也别强人所难。奴虽说做的是这一行,可也在应天府报备了的。每年的赋税一分不少,真要是闹出事,说到应天府去,大明朝也有王法给奴撑腰!” “你个婊.......”李老歪怒火中烧。 对方说的还真是实情,若这等是闹到应天府,那些遭瘟的文官们,肯定不肯罢休。弄不好,曹国公就要落下一个管军不利的罪名,遭到申斥。 忽然,外边腾腾腾传来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一个曹国公的家将进来,“老歪哥,大帅说了,甭他娘的和他们客气了。一群蹬鼻子上眼的贱人,直接抄家伙来硬的!” 李老歪等的就是这话,别看他们在边疆可以无法无天,可身为国公府的家将,在京城之中他们之所以不敢跋扈,是因为怕给主家遭来无妄之灾。但现在主家发话,他们便无所顾忌。 “来,绑了,拽营里去!”李老歪下令。 “别!”姨娘惊呼一声,对楼下喊,“儿郎,快去报官,有当兵的.........哎呀!” 她话都没说说完,就被李老歪的大手抓住咽喉。 “呃............”姨娘脚尖点地,拳头雨点一样落在李老歪身上。 可后者对于这点打击,根本无动于衷,看着姨娘白皙的脖颈,“嘿嘿,这也就是在京城,不然的话,老子早就.........”说着,砰的一下把姨娘怼在墙上,另一只大手,顺着对方的脖子。 向下............ “呵,倒是一身好皮肉!”李老歪狰笑两声。 那姨娘已经吓傻,不敢动弹。 不消片刻,整条街上鸡飞狗跳。曹国公李景隆的家将亲兵们,专挑那些又名的院子闯,扔下一包银钱,刀把子一亮。 不耍横的时候,没人怕他们。 当兵的一耍横,谁也不敢惹。 那些说不去的纷纷改口,签字画押收银子。敢多说一句,如狼似虎和的亲兵家将就开始打砸起来。 ~~~ 与此同时,南城那些贫民百姓聚集的地方。 那些地痞无赖控制的暗门子还有妓寨之类的地方,都被人包了场。 从现在开始一概不接待,而且还弄来几个郎中,挨个女子查看,看看有什么病没有。 掌握这些生意的地痞无赖等人有些不愿意,包场是好事,但这么一搞,直接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意。 想要吆五喝六的和包场子的人耍三青子,却没想刚说两句扎刺的话,人家直接亮出兵刃,三两下就把这些地痞无赖们撂倒。 然后装进麻袋里,直接扔进外边的护城河里。 一时间,南城的硕鼠全无。 郎中检查好的女子,洗好身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就在各自的院子里等着。院子外面,都是便装的精锐汉子,一看就是神色彪悍,闲人难靠近。 “总共是七百二十个干净的女子!”军中的书记官,拿着账本在一边记录,自言自语,“一万三千个弟兄,几人轮一回?” 138 探小妹(1) “别送了,回吧!” 朱允熥从常家出来时,天色已晚。常家兄弟并家眷,送到门外,跪地送别。 “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还这么多规矩,这是诚心不想孤以后常来啊!”朱允熥登上马车,笑着说笑道。 “臣巴不得殿下每日都来!”常升笑道。 朱允熥在车厢里坐好,挑开床帘,正色嘱咐,“给蓝玉寻的那人还未到,这些日子你要好好看着他的身体,孤已给太医院下了手谕,若你这边有召,无需请示!” “殿下隆恩,臣等万死难保!”常升俯首道。 “哎!”朱允熥微微叹息,“都是一家人,别说那么多虚礼了!”说着,开口吩咐道,“起驾!” 车辙声阵阵,压着青石板的路面缓缓走远。 辗转出了开国公常家的所在,朱允熥不想这么快就回宫中,索性吩咐侍卫驾车,沿着京城各繁华的街道,信步游荡。 此时京城之中已是华灯初上,灯火璀璨。空气中飘荡着万家烟火,视线中满是俗世的粉尘。 不过,此刻京师之中却有些寂静,往日萦绕三里的丝竹之声半点都无。 朱允熥诧异的撩开车帘,探出头去。王寡妇斜街那边,往日绚丽的灯光还有美人的调笑,居然丝毫不见。而且那边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火。 “咦,这怎么回事?”朱允熥微微错愕的笑问。 车驾边上跟着的侍卫廖铭闻言也朝那边张望几眼,然后伸手叫来一人,低声交代询问。 不但是朱允熥感到诧异,那些刚吃了晚饭,酒足饭饱之后想来此地寻欢作乐的款爷书生等站在街口,也是迷惑不解。 “嗨,昨儿还开着呢,我都跟小桃红约好今天来他三皮杯的啊!” “这哪出啊?好端端的怎么不接客了?” “这不是要了命吗?大爷我晚上见不着好看的姑娘们,睡不着觉哇!” 如此种种的议论声传入马车中朱允熥的耳里,他再次挑开窗帘眺望。 这时,廖铭快步走来,靠在车窗边。 “殿下!” “问出来了?”朱允熥说道。 “这个........”廖铭有些犹豫。 “说!”朱允熥不耐烦,“在孤身边这么久,还不知道孤最烦的就是吞吞吐吐?” “是!”廖铭没办法,硬着头皮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通,末尾补充道,“是曹国公,把这块沿街的歌舞唱班弹词说书的都给捉了去.........” “李景隆?”朱允熥的眉头皱在一起,“他.......要干什么?” 廖铭看看他的脸色,继续低声道,“刚才臣问了这边巡街的差官,影影绰绰听说是劳军!” “嗯?”朱允熥更感诧异,分外不解。 劳军直接给士卒分银子不是皆大欢喜吗,怎么还闹得把人家歌女戏子都给弄去? 这事有些不对呀? “还有吗?”朱允熥问道。 “旁的臣就不知道了!”廖铭想想低声道,“不过,这种烟花之地,锦衣卫的消息最是灵通,兴许那边知道.....” 不是锦衣卫在这种地方消息灵通,而是这种地方的背后,就有锦衣卫的影子。 古往今来,天下都一样,水清无鱼。锦衣卫虽然权力大,但却是清水衙门。 “叫人过来回话!”朱允熥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放下车帘。 车厢中,他没来由想起李景隆觐见时说的那句话。 “若是犯了些错,还请殿下包涵.....”想到此处,朱允熥心道,“他李景隆不是要给我捅什么娄子吧?” 随即,心中又道,“李景隆以前可是心细如发,做人做事毫无破绽可寻的人,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莽撞呢?” 车厢外想起交集的脚步,一个锦衣卫千户跑得呼哧带喘的过来。 “臣,马..........” 朱允熥不等对方介绍自己,直接开口道,“说,怎么回事?” “回殿下,今日曹国公要在军营里劳军,把这条街上所有的姐儿都给.........请了去!”那千户低着头,一五一十的回答。 他本不想说,可面前是皇太孙,他又不敢不说。 “就这些?”朱允熥盯着他,“你还知道什么,说?” 那千户的身子抖抖,愈发低声道,“臣还听说,曹国公李景隆那边,包场.......”渐渐的他声音细不可闻,可朱允熥却听得真真切切。 砰,朱允熥一脚踹在车厢里。 “胡闹呢!”朱允熥低吼道,“这等事是国家公爵,柱国将军能做得出来的?若是旁的粗鲁厮杀汉出身的将领做,孤倒是不稀奇,可他李景隆,从小也是......” 确实如此,这等事不好说更不好听。 如今的军队其实就是一群狼,打起仗来虽不含糊,但私下的军纪,也并不是那么秋毫无犯。若有军队路过城池,当地的父母官送酒送肉,送钱送粮。但有一条绝对不答应,那就是开门进城。 京营的部队,因为在天子脚下,军纪要求的严格,军官不敢放纵。 可李景隆现在就是在放纵,他劳军唱曲,还.......... “他李景隆要干什么?”朱允熥阴沉着脸,“换马,去龙湾军营!” ~~~~~ 龙湾在应天府城外二十里,算得上一处浅湾。 当年老爷子和陈友谅的第一次正面交手就是在此,陈友谅占据长江上游,大军顺江而下,大有直接夺了应天的趋势。 老爷子在龙湾设伏,等陈友谅自大中计之后,伏兵齐出,杀败了陈友谅的二十万大军,保得基业不失。 龙湾边上的军营里,如今处处篝火,篝火处,是一座座戏台,热闹非凡。 伙夫们甩开膀子,带着小伙计在后厨杀鸡宰羊。 空气中的肉香味,根本勾不起士卒们的兴趣。他们蜂拥的挤在戏台子下,直勾勾的看着上边,呀呀唱着,脸上画着彩妆的戏子,眼神喷火。 即便是身体残缺不全的,拄拐的,也不顾身体的疼痛,奋力的朝前拥挤。 军官们嗓子都吼哑了,才堪堪稳定住。不然这些大头兵,能把戏台子都冲塌了。 这些贫苦的大头兵,何时见过这等场面! 戏台上的戏子穿着彩衣,浑身带着香气,跟他娘的七仙女似的。 这样的女子,他们梦都没不曾梦到过。 而台上唱戏的人,看着眼前蜂拥的人头,也紧张的练练颤音,许多腔调都走了样。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弹弦的打鼓的也是如此,害怕得手都在哆嗦。 万一要是唱不好,这些军爷,能不能活吞了他们? “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大古里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地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台上的戏子美目流转,妩媚动人,开口就是昆仑殿的九转第一回。虽说中气有些不稳,可也算得上婉转柔情,蜜意迷人。 可惜,他们是做媚眼给瞎子看,下面的大头兵哪听得懂这个? 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净是些呀呀呀呀,啊啊啊啊! “什么鸟玩意?”一脑袋上缺了半边耳朵的汉子,大吼道,“老子要听十八摸!” “对,十八摸...........”士卒们的呐喊,瞬间冲天。 139 探小妹(2) “镇台,这场面再这么弄下去,可镇不住了!” 江阴侯吴高急冲冲的进了李景隆的主帅虎堂,大声吼道。 李景隆老神在在的坐着,喝着茶,笑道,“没事,让弟兄们松快松快!” “大帅!”吴高上前,焦急之色溢于言表,“要出事呀!”说着,低声道,“咱们都是带兵的人,都知道当兵的杀人都杀魔障了。平日镇压在心里闹不出花来,可也跟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 “您现在弄这出,不就是在火药桶边上点火吗?” 说到此处继续压低声音,“您还记得河南侯费聚吗?当年他就是如此劳军,导致军营炸了,大头兵们把驻军的州府都给洗了一遍!” “不碍事!”李景隆依旧不在乎的摆手,“我自有分寸,闹不起来!”说着,笑道,“就算是兄弟们弄了那些戏子又如何?不过是些戏子而已!” 大明朝的戏子,等于贱户,连民都算不上。 不许科举,不许经商,不许做官,不许当兵,总之就是任何出人头地的事都不许做,只许他们世世代代的当戏子。 在李景隆这样的世家子弟眼里,这些人却是算不得什么。 “大帅呀!”吴高真急了,“咱们刚立大功,您........” “你要是怕,就出去盯着!”李景隆拉下脸。 “我...........嗨!”吴高跺脚,带着亲兵转身出去。 屋里只剩下李景隆一人,他脸阴得能滴出水来。 “大人您要自污呀!” 李景隆脑子中,想起他府上那个有学问,有头脑的幕僚,杨士奇的话来。 “皇太孙春秋鼎盛,不出意外三五十年的君主做得。而大人身为东宫近臣,翌日必然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 “但大人您要知道,先出头的掾子先烂啊?” “您若是半点错处都没有,始终春风得意,同僚能容您?不信您看,以前您在宫中和谁都谈笑风生,但现在打了胜仗还朝,眼看就要大用的时候,曾经那些同僚,心里吃味不吃?” “再者说,您自污,给自己找点错处,也是让皇太孙好做!” “您想想,如今您是国公,再封赏您就是位极人臣。若您始终无错,怎么封赏?所谓帝王心术,京师的军权,会交给您一个毫无错处,谁都喜欢的完人吗?” “伴君伴虎!您不给自己找点错,将来别人给您找错的时候,就晚了!” 心中一遍遍的回想这些话,李景隆越发绝对对方说的是对的。 他和皇太孙还要君臣相伴许多年,皇太孙只有一个,可李景隆这样会做人的人,却从来不缺。 若不给自己找点毛病,哪一天皇太孙对自己赏无可赏,那自己也就靠边了! 就好比后世,当下属的,总要给领导找批评自己的机会,这样一来,领导才会满意。 ~~~~ “破不喇马嵬驿舍,冷清清佛堂倒斜,一代红颜为君绝,千秋遗恨滴罗巾血。半行字是薄命的碑碣............” 戏台上昆仑殿唱到了最凄惨动人处,杨贵妃身死马崽坡。 往日里那些书生听到此处,都是泪流满面,诉说红颜命薄。 可现在,台下的人满是怒火。 “唱的什么鸟?老子要十八摸!” “十八摸!” “十八摸!” 震天的呐喊,盖住了台上的声音。 唱戏的戏子瞬间脸色发白,两腿发软,求助的看向后台站着的班主。 十八摸,她是真不会呀! 他们虽然是低贱的戏子,可也不是唱这等浪曲的。 “奶奶的!”台下一个士卒喊道,“快唱!” 吴高说的是对的,当兵的一辈子都在杀人,心里早就魔障了。只要一点火星,他们就能爆炸。 ~~~ 宝玉班的小宝玉在后台看到这一幕,无声的叹气摇头。 “先生!”小宝玉对弹琴的乐器大师傅说道,“我来吧!” “可不行,你上去怕是........”姨娘出来阻拦。 “没事的!”小宝玉一笑,对着乐器大师傅继续道,“劳烦您,弹探妹!” “好勒!”师傅答应一声,琴声骤然而变。 忽然,台下面消停了。 因为这些大头兵们,听到了他们印象中,应该是好曲儿的声音。 有胡琴儿,有快板,有锣鼓,热热闹闹轻盔俏皮。 紧接着,一个俊俏的,梳着姑娘辫子的戏子,从后台轻快的上来,踩着小碎步,神采飞扬。 “二月里来探妹,龙抬头啊!” “哥哥带着小妹我去逛高楼啊!” “高楼修得高啊,哥哥!” “你缠着我的腰啊!” 轰,瞬间,台下面的大头兵们,炸了。 他们脸色,在眨眼之间变得无比欢快起来,眼神中满是向往,手舞足蹈,狼哭鬼嚎的跟着唱。 台上唱的是戏文,可这戏文又何尝不是他们心中所想。 若不当兵,他们也会如戏文里一样。带着心爱的妹子,去看那城中的高楼。此处无人的时候,悄悄搂住妹子的腰.......... “高楼修得高啊!”小宝再唱一遍。 “妹子!”大头兵们疯狂呐喊,有的人干脆把头上的铁盔扔上天。 “你缠着我的腰啊!” “我缠着你的腰!”士卒们疯了一般,又哭又笑。 ~~ “五月里探小妹呀,是端阳呀!” “手里呀拿着那粽子和甜糖呀!” “哥哥,我亲手给剥啊!” 台上小宝玉,拿着手绢装成粽子,似模似样的剥开,然后随手往台下一丢。 数个汉子抢成一团,又是震天的哄笑。 “哥哥诶,妹亲手给你剥啊!” “我给妹妹剥呀!”士卒们扯着脖子跟着唱。 “六月里你探小妹,是夏日风光啊!” “小妹我在家里,穿着短衣裳啊!” 台上唱到了关键处,小宝玉如动情女子一般,眼波飞舞。 “哥哥你往那看啊!” 士卒们往前挤,嘴里大声唱,“看你地肩膀!” “白不白?”小宝玉做害羞状。 “真亮堂!”士卒们嘶吼。 “想不想?”小宝玉欲说还休。 “是个爷们呀,就她娘的想!”士卒们几乎将戏台吼塌。 “八月里你探小妹,带彩礼两箱啊!” “小妹我心欢喜,却懊悔没嫁妆啊!” “半点不还你呀,都给了我爹娘!” “哥哥诶,你别怪,咱们日子往后长啊!” “九月里你带小妹,携手去镇上呀!” “看上了金簪子,给妹买一双啊!” “哥哥诶,侧脸来.........” “干啥呀!”士卒们大笑着呐喊。 “让小妹,把你香一香!”小宝玉唱道。 台上台下,一唱一和,似乎疯魔。 忽然,一个伤兵扒拉开身前的人,挤到台子下,从腰里摸出两块银元的军饷,“妹子,给你买簪子!” 说着,两块银元扔上戏台。 周围突然安静了片刻,紧接着,无数人从怀里掏出银钱,疯了一样朝上面扔去。 “妹子,哥给你买簪子!” 哗啦啦,银元漫天而下。 140 你还嫌弃我?(1) 即便是魔鬼,心中也住着一位天使。 消灭心中暴戾的最好办法,就是柔情。 小宝玉一首乡间哩曲探妹,让这些即将在火药桶爆发边缘的大头兵们,唤起了心中最好的,最质朴的憧憬。 无数的银钱当头落下,砸得台上的人狼狈不堪。可他们还不能躲,也不敢躲。捡场的人,一手护着头脸一手捡钱,嘴里还在大喊。 “谢各位军爷的赏!” “再来一个!”士卒们狂热的呐喊起来。 他们的呐喊声如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响彻云霄。 忽然间,台上那些乐师们,似乎也不那么害怕惊恐了。手中的乐器欢快的拉起敲打,小宝玉退下,又一个俏丽的佳人上场。 这些戏子们似乎也摸准了台下这些军爷的喜好,再也不会唱什么娇滴滴的昆仑殿长生曲,而是专调平日那些文人雅士们不屑的东西来。 甚至后台还专门有人,临时编词儿。 “好!” 台下的欢呼依旧震天,欢呼声中佳人登场。 不同于刚才小宝玉的俏丽轻快,这回出来的女子有些哀怨忧愁。云袖半遮面,满眼是哀伤。举目远望,数不尽多少相思情,道不尽多少孤身泪,更埋在心里不可对人讲,数不胜数的自怨自怜,形单影只。 这女子年纪似乎有些大,该是二十出头,就那么站着,好似一幅画一样,美极了。 美得让台下的糙汉们,屏住呼吸,等她开嗓子。 当,一声锣鼓响。 接着,有些婉转悲凉的胡琴响起,女子缓缓开唱。 “王儿姐独坐绣楼,眼望京城啊!” “思念我张郎他至今未还呀!” “张郎你走一日,墙上我划一道啊!” “张郎你走两日,墙上我划一双!” “好!”士卒们拍着手掌,脸色通红的喝彩。 又是他们喜闻乐见的节目,王儿姐思夫,讲的就是一个俏丽佳人,等着进京赶考丈夫的故事。 “树上两只鸳鸯鸟,奴家却只空守床!” “夜半醒来一翻身,那半边冰凉啊!” “好!” 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喜欢看小媳妇独守空房的男人。除非那人,不是男人。 不,就算他不是男人,他也喜欢看。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大头兵们都蜂拥挤在台前,张大嘴咧到耳根子那么去看。 也有军中人,远远的坐在别的高处,笑呵呵的看着。 ~~~ 张百盛穿着一身簇新的千户战袄,带着一个面容青涩,十五六岁的小兵坐在一辆装着草料的打车上,笑呵呵的看着戏台。 他原名叫张柏生,从军之后为了讨个好彩头,改名张百胜。 这个彩头讨得好,他活下来了,而且因为战功被提拔为火枪队千户,他原来的千户战死了。 火枪兵在战场上是集体存在感强,单独拿出来,比不得骑兵和重甲步兵显眼。他又是书生入武学,被选到火枪兵之中,身上还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不像是个老兵痞。 他是幸运的,和他一起选入军中的几个武学同窗,都战死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强子,好看吗?”张百胜笑着对身边青涩的小兵说道。 因为他的身上没有兵痞气,所以格外喜欢手下这个笑起来有些羞涩,胆子有些小的小兵。虽名义上是上官,但在他心中,这个叫强子的小兵,就好似他的弟弟一样。 “好看!” 强子腼腆一笑,朝戏台望望,脸色潮红。 张百胜看了他一眼,“手还难受?那处来晾晾风,郎中说了,不能总捂着!” “哦!”闻言,强子有些不情愿的,把满是冻疮的双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无处安放一般,胳膊肘架在膝盖上。 他在辽东冻伤了手,回到相对温暖的江南,不但美好,反而更严重起来。 手指的缝隙和掌心守备伤,满是裂开的口子,留着黄色的浓水。 “痒?疼?”张百胜说道,“别抓也别挠,明日我去找指挥使告假,带你去城里找个好郎中看看!” “不去哩!千户!”强子低头道,“去了,又要让你给俺花钱!” “嗨,说这些,你可是救过我的命呢!”张百胜笑道。 他说的是事情,辽东战事最激励的时候,鞑子盯着他们的弹丸冲了上来。厮杀之中,几个鞑子扯住了代替千户指挥的张百胜往下面拖,若不是强子举着短刀冲出来,他可能早就身首异处了。 “俺,应该的!”强子低头道。 “就这么说定了!”张百胜的笑容爽朗,“等有假,我带你去城里,找个郎中好好看看手,然后带你大吃一顿!”说着,亲昵的搂着对方的肩膀,“我再找几个昔日的同窗,大伙一块热闹!” “可不敢!”强子急道,“嗯,恁都是读书人,俺乡下人,不能做一桌呢!俺娘说过,秀才公可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俺不能不知深浅!” “什么他娘的秀才公!”张百胜一笑,“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着,又看看戏台那边,调笑道,“自打这娘们上台,你眼珠子都直了。回头我带你去,专门找她给你唱曲,让她陪你喝酒!” “不敢不敢!俺哪有那个福分!”强子吓得连连摆手,但还是有些心动的看看戏台那边,“那是天仙呀!俺要是能近着看上一眼,知足哩!” 少年最是怀春,梦中闯入佳人。 张百胜也看看那边戏台,想了想,“你呀,堂堂男子汉,怕个毛!”说着,站起身,拉着对方,“走,我带你去后台,看看这美人去!” “不敢不敢啊!” “走!”张百胜不容对方拒绝,“军帐中你攒着军功,鞑子人头三颗呢,你是国家的功臣,见她是抬举她,哈哈!走!” ~~~~ 王二姐思夫唱完,唱曲儿的小美玉返回后台。 她虽说年岁有些大了,比不得那些十五六岁的女孩,但自有另一番风味,平日在自己的酒肆中,也是头牌。 在后台屋子中坐下,喝口茶润润喉,正准备卸妆,忽听到外面有人急喊。 “哎,这位大人,您不能闯啊!” “看看怎么了,不白看,不亏待你们!”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我这兄弟,就喜欢看你们家小美玉,让他看一眼,我们就走!” “坏了!”小美玉心道,有当兵的要闯进来。 不等她思绪落下,门被推开,几个姨娘管事,被一个年轻的军官,不客气的推搡着。 “做的就是见人的买卖,现在怎么还装紧了!”张百胜骂道,“我这小兄弟见见你们姑娘都不行?”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怒火,“是不是看爷我官职小,不当回事?还是觉得,爷爷我面善,不敢下手揍你们?” “军爷!军爷!”姨娘连连惊呼,“使不得呀!” 她怕,她怕万一开了这个头,一会其他的军官也都闯进来,那可坏事了。 “千户,不看哩,俺不看哩!”强子低声拉着张百胜的袖子。 “不行!”张百胜心中有火,“她越不让看,咱们越要看!” “起开!”张百胜看着那些姨娘管事,“别惹老子!” 说着,直接推开身前人,拉着强子,走到怯怯的小美玉身边。 后者已经吓得站起来,缩在墙角,粉面满是惊恐,不敢直视。 ~~~ 不好意思,晚了,短了,少了。 刚才在车上,接受了番茄的电话采访,现在还在堵车,在车上用手机写了一章。 对不起,我有罪,我罪该..........那啥。 141 你还嫌弃我(2) “千户,咱走呗,俺不看哩!” 强子看着身边的人们,有些胆怯的低头低声道,拉着张百胜的衣袖,小声恳求。 战场上他不怕,脑子一热跟着大人跟着兄弟们,杀他娘的就是了。 可现在,周围的人呀,都是他从小到大没见过,即便是见了也不敢抬头的人。 因为他是个乡下的小伙子,哪见过这么富贵的排场,这么亮堂的人物呢? 他们穿的衣衫是那么好看,比他们乡里最大的财主穿的还好,比里长穿的还好。还有那些戏班子姨娘的脸,真白嫩哩。 比强子小时候,偷看过的二奶奶的腰还要白。而且,还带着香味。 他不知道有个成语叫自惭形秽,只是觉得自己身处这些人之中,有些抬不起头。他没啥见识,但却知道。城里人是看不起乡下人的,有钱人是看不起穷人的,好看的人是看不上长得丑的人的。 张百胜大笑道,“你不是要看她吗?她就在这,好好看,怕啥?害羞了?” 此刻他心中实在有几分聊发少年狂的味道,想想当初科举不中,是个不名的落魄学子,衣食寒酸。而现在,从军博取功名,身为朝廷命官一步登天。 这种用命换来的成就,激发了他心中一直隐藏着的傲气。再加上他晚饭时也喝了些酒,酒气也在脑海中激发起来,交织在一块儿。 更何况,其实他以前的身份,这等戏班的头牌,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一没银子,二没功名,三没才学身份。即便是戏班子的女子,也瞧不起他。 “来!”张百胜对小美玉笑道,“坐下,跟我兄弟好好说说话!”说着,笑道,“这小子一见你就眼睛直了,挪不动,哈哈!” “军爷,军爷.........”姨娘笑呵呵的凑上前,一身的香粉味让人鼻孔痒痒,“这么着,我呀,给二位上好茶,然后找别的姑娘来陪两位说说话行不行?”说着,媚笑道,“我们姑娘呀,一会还要上台接着唱呢。万一耽误了你们大帅的兴致,总是不美不是?” 张百胜斜眼瞅瞅她,“今儿这乐子,是大帅特意找给我们看的!”说着,冷哼一声,“找别人陪我们兄弟说话?谁?” 随即,又是冷笑,“莫非,你这姨娘也要下场?” 他心中真是快意,以前未有功名一文不名的时候,这等戏班子的管事姨娘,何尝正眼看过他这样的书生学子,说不得见了都要在心里说一声,穷酸措大。 “哟,军爷!”姨娘妩媚道,“看您说的,奴都多大岁数了!”说着,忽然掩嘴一笑,“呵,不过呀,岁数大有岁数大的好,知道疼人不是!呵呵,您要是不嫌弃呀,奴.......” “滚!”张百胜冷冷的看她,“一边去!” 骤然的喝骂,加上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在战场上下来的杀气,让姨娘心中一寒,两腿不听使唤的后退几步,露出怯怯的,小美玉的身形来。 “又不是要把你怎么着,就是过来和我这兄弟说说话!”张百胜缓缓伸手,从怀来掏出几块响当当的银元,用手指码放在桌上,“我刚得的军饷,够不够,若是不够你说话,我现在出去张罗。不过有一点.........” 哗啦,手指一弹,银元倒下,在桌子上旋转,张百胜接着说道,“不能慢待我这兄弟,他在战场上救过我,是个老实孩子。从不求什么,今日见了你心中喜欢,我当哥哥的,成全他!” 男人可以张狂,可以不讲理,但有一样不能没有。那就是不能差事,若小美玉是良家姑娘,他张百胜绝不会如此。但对方是风尘中人,他可以仗着身份如何,却不能差人家的银钱。 “人这辈子,总有些什么东西是一见了,就心中欢喜的。”张百胜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惆怅起来,就像失去了心爱姑娘的男子一般,缓缓道,“人这辈子,总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忘不掉的,找不回来的!” “人这辈子,太他妈短了!” 小美玉愣愣的看着眼前人不敢说话,好半天才颤抖道,“奴........你们要见奴家也见到了,还要怎样,奴.......想让奴说什么?” 她这么梨花带雨惊骇颤抖,让强子更感觉无地自容,坐立难安。 “平日你怎么陪别人,今日就怎么陪我这兄弟呀!”张百胜道,“你吃的就是陪男人说话的饭,还用我教吗?” “可是........可是...........”小美玉落泪,“奴平日陪的,都是.......” “呵,都是达官显贵,才子名士。轮到我等这些人,便不知道说啥了?”张百胜道。 “不是,不是........”小美玉连连摆手。 其实她若是直接大大方方坐强子身边,说些家长里短,这事也就过去了。 但她心中到底还是存了些恐惧和偏见,又真是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男子,有些慌了不敢应承。 再者说,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那个青涩的少年,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乡下的野小子,粗鲁难看,身上还带着难闻的味道,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这样的人,她平日见了早就让人远远打发,在眼前真是碍眼。 若要陪眼前这千户说话,也不是不能受这委屈。但陪这个野小子........小美玉又看看强子。 脸上坑坑洼洼还带着干裂,低着头一副没底气的样子。手指甲的缝隙中还有泥巴!咦,手背上那恶心人的黄水呀,看着就恶心。 “谁的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不是!”张百胜一眼就看出小美玉心中纠结所在,火一下就上来了。 “你是不想陪我兄弟说话,还是看不起他!” “不是,不是!”小美玉惊恐道,“奴没有!” “你就坐下,和他说说话,拉拉家常就那么难?”张百胜站起身,“不是我要强人所难,更不是我要故意欺负你。我们武人,今天活过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明天!” “我这兄弟几次三番差点死了,从没求过什么,更没奢望过什么。今日见了你心中欢喜,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又不是要你出局,你推三阻四做甚?莫非在你心中,我等就这么不堪!” 他每说一句,小美玉就退后几分。 哐一声,身子靠在梳妆台上,吃痛之下眼泪成河,捂着腰痛苦躬身。 “官人何必强逼奴家,奴........” “千户大人走哩,俺看着她了,心里欢喜了,这事就中了!”强子上前说道,“咱走吧!”说着,又看看那小美玉笑道,“这样的女子,俺看看就中了,俺娘说过,不是一路人,凑不到一块儿。咱也别吓她了,不好!” 说着,见对方一脸痛楚,自惭形秽和愧疚之情越发强烈。 伸手过去虚扶,“那个...........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我家千户人很好,就是........俺也不看你哩,俺这就走,你别哭了!” 嘴里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想把小美玉拉起来。 可他那双因为冻伤,满是口子,满是黄浓水,红血水的手出现在小美玉面前之时。 “啊!”下一秒一声尖叫,小美玉的见鬼一般,骤然后退。 142 老李,你自求多福吧 “别........别碰我!” 眼前这双手,实在骇人,吓人,让小美玉脸色煞白,瞬间惊呼出声。 “姨娘!姨娘!” 她拼命摆手,不让强子靠近。 强子见他如此,心中更加不安,也更加不知所措。 “姑娘别喊,俺不干啥哩!”强子情急之下,手忽然碰到了小美玉的袖子角。 “啊呀!”看着自己的一角,沾上对方手上的黄脓水。 小美玉再也控制不住,“呕........脏死了!” 她虽是戏子贱籍,可这些年养尊处优,接触的人非富即贵,何尝见过这种。 屋中,一下安静了下来,安静得可怕。 强子好似做错事一样不敢抬头,把手缩回了袖子中,同时脊背也刻意的佝偻下来,委屈的低头,慢慢转身。 “哥,走吧!”他低声恳求。 张百胜的眼中满是怒火,瞪着小美玉,“你说什么?” “哟,军爷军爷!我们姑娘不会说话!”姨娘赶紧上前,“美玉,还不赔礼道歉!” “滚!”张百胜直接把姨娘推搡开,盯着小美玉的眼睛,“你说啥?” 小美玉也反应过来,不敢再说。 “脏?” 张百胜怒着,却缓慢的说道,“你说他脏?” “他手上的血水脓水脏?” “强子!”张百胜大吼一声,直接拉起强子那双满是口子的手。 “他这手是在辽东冻的,上面的伤都是为了大明征战而来的。他在前方杀敌,你们在后方歌舞升平,你他妈的还觉得他脏?” “十万鞑子,十万!” “没有爷爷们拼死挡着,你们他妈的能安享太平?”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 “他跟鞑子拼命,保着大明家国。今日不过是想看看你,你却觉得他脏?” “他哪里脏?” “你告诉我,他哪里脏?” “他的手,在战场上一直抓着火枪!一抓就是一夜,你知不知道辽东能冻死人?” “第二天早上,他的手和火枪的枪管子黏在一起,松开之后,枪管子上全是他手心的皮!” “你觉得他手脏,可就是这双脏手,用刀子捅死了三个鞑子。” “他用这双手,保家卫国,你他妈的说他脏?” 和普通武人不同,读书人出身的张百胜,从军之后对于为何从军,有着不同的定位。 他不是寻常的武夫,当兵吃钱粮卖命。 而是,大丈夫,当为国守疆,不惜战死沙场,才算死得其所。 张百胜的吼声,让小美玉蜷缩成一团。 “呜呜!”小美玉低声道,“奴..........你们........欺负人.......” “若真要欺负你,我们哥俩直接就把你衣裳撕了,在这给你正法!”张百胜怒道,“出来卖的戏子,你装什么良家姑娘?就凭我们哥俩的军功,轮了你,也不过继续当兵。” 说着,张百胜冷笑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今日我算是见识了!” 说到此处,又捏起桌上一枚银元,铛的一声扔在地上,“感情,就算是花钱买笑,爷们也要看你们的心情!” “而你们,即便是受了我们的钱,从心里也看不起我们这些大头兵,嫌我们脏!” “哥哥啊!”强子忽然开口,“莫说了,走吧!”说着,憨厚羞涩的脸上,流露出苦笑来,“她觉得脏就脏吧,俺们乡下人干活的手就是这样,手脏可俺的心不脏!” “走吧,哥!”强子又道,“别说了!” 说完,强拉着张百胜,朝门外走。 张百胜愤愤不平的被拉起出来,仍旧心中不平。 两人无声往回走,他忽然停步,“强子,你想不想睡她?” “啊?谁?” “就刚才那娘们!”张百胜怒道。 强子愣住了半晌,低头道,“俺不敢!” “草,跟鞑子拼命都敢,睡她就不敢?”张百胜怒道。 “她说俺脏咧!”强子低头,咬牙。 “哼!脏?”张百胜不屑道,“世上最脏的就是那话儿,天天撒尿!”说着,又是冷笑,“可为了钱,她们还不是愿意吃?” “瞧不起你?说你脏?她还挑三拣四?什么东西!” 说着,一笑,“走,先回营,我给你张罗!” “不.........俺怕咧!”强子依旧不敢。 “别怕!” “花钱多呀,营里的老哥们说过,要睡那样的姑娘,俺一年的军饷都不够呢!” “我去给你借!”张百胜笑道,“今日,总要圆你的心愿!” ~~~~~~~ “军营重地,闲杂人闪开!” 朱允熥的车架刚到龙湾军营门口,就被外边的哨兵驱赶。 一群士卒架着兵器过来,神色不善的看着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 “咋呼什么?”东宫的侍卫廖铭毫不客气,怒道,“舌头给你们剁了!”说着,摸出腰牌扔过去。 外边带队的军官认得字,拿过腰牌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 乖乖,正管着他们的五军都督。 “让淮阴侯吴高出来!”廖铭继续道,“说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找他!快!” 对面人不敢托大,赶紧去传话。 半炷香之后,吴高大步匆匆一脑门子汗的出来。 今日他是真受累了,带着亲兵家将眼珠子钉在那些大头兵身上,生怕弄出什么事来。 他是功臣之后,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 知道这些糙汉们,一旦被点燃了心中的火焰,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可真是六亲不认,啥事都敢干。 所以领兵的将领,不管威望多高,都不敢让当兵的见两样东西。 一是银子,而是女人。 “谁他妈要见我?”吴高骂骂咧咧的,五军都督府虽说是他顶头上司,但他是功臣之后,一点不怵。再说了,他和都督府那些侯爷们都是熟人,经常没大没小。 走到营门口,见到廖铭不免有些诧异。 大家都是勋贵二代,自然认得。 “你他娘的,什么时候去了都督府,你不是在殿下身边..........” “小声点!”廖铭拉过地方,低声道,“殿下在车里!” “什么车..........嘶..........啥?” 吴高先是疑惑,紧接着顿感魂不守舍。 这时,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掀开,露出朱允熥半张脸,“别言声,带孤进去!” “这..........”吴高顿时手脚冰凉。 他怎么敢这时候带皇太孙进去,军营里除了戏班子,还有那个什么............. 如今才刚开始,有战功的兄弟们,都拎着裤子,在那边等着呢........ 万一皇太孙撞见...... 可看皇太孙的脸色,他更不敢不带。 “老李,你自求多福吧!”吴高心中暗叹一声。 143 从未有过的暴怒 从进了军营开始,朱允熥的脸色,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支军队能不能打最重要的就是精气神,所谓精气神,无非就是铁血和纪律两项。 如今的明军充斥着铁血,京师驻军的军纪尚可,但边关等地的军队就要差上许多。其中最根本的一个原因,激励士卒们在战争中拼命的,并非完全是保家卫国,其中还包含了银钱女人财货等等。 李景隆此举,最恶劣的就是在军纪上开了先例。 他在弄险,稍有不慎这龙湾军营就会闹得不可收拾。 昔日戒备森严的营地之中,如今乱糟糟轰然一片,耳中全是纷杂,眼中到处都是凌乱。 “那边在干什么?” 朱允熥朝中军那边,戏台的唱戏和喝彩声最响亮的地方走着,忽然停住脚步,指着侧方,一条排着的长队低声质问。 “这个.........”吴高顿时哑口无言,脸色发烫。 “李景隆,这次兄弟们都让你害死了!” 吴高心里暗骂道,本来他的意思,既然让兄弟们玩乐,那就干脆分批放假出去,乐呵就是了。可李景隆的意思却是,把人弄到营里来。 “他李景隆真不是个东西!” 吴高心里又在暗骂,嘴上却不知如何开口。 “说话!”朱允熥板着脸怒斥道。 忽然,侧方排着的队伍中发出叫骂。 “许老三,你他娘的刚才不是排过了吗?怎么又来?” “老子刚才还没完事就让狗日的百户给拽下来了,老子要重来!” “滚滚滚,别他娘的排老子前边,揍你!” “你狗日的敢!” 砰! 砰! “揍他!揍他!” 眼看队伍中两个汉子拳脚交加,周围的大头兵们不但不拉着,反而轰然叫好。 而且还有人在一边,拍着巴掌助威。没几个回合下来,交手的两个汉子就扭打在一处,鼻青脸肿。 “李景隆呢?”冷眼旁观的朱允熥,气得满脸铁青。 若这是边军那些桀骜不驯的军队也就罢了,若这是边关那些常年驻在蛮荒之地,和恶劣的自然环境相博的军队也就罢了,一切还都情有可原。 可这龙湾军营,却是他下令才组建不久的新军呀! 大明皇家禁卫军,火枪兵。并且寄予厚望,倾注了诸多的心血,更想着日后用这支部队为蓝本,进行扩充。 而现在....... 这支成军不久,却经过了血火锻造,大有可为的军队。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它变得面目全非了,沾染上了军队中最不该有的旧习气。 一瞬间,朱允熥痛彻心扉。 “前边的快点,他娘的磨蹭啥呢?” “老哥,嘿嘿,可不是就磨蹭吗?慢慢磨,慢慢蹭!” “快点快点,老子站得腿都疼了!” 排着的长长的队伍中,传出不堪入耳的笑骂。 朱允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继续朝李景隆那边的大帐走去。 军队要有野性,但不能有劣根性。 尤其是全副火器的未来大明禁卫军,这支军队不是他朱允熥一时兴起的玩物,而是大明的军队,从淮西武人集团演变成国家武装的重要一环。 所谓的虎狼之师,如狼似虎。但历史上多少虎狼之师,最后都难免变成披着狼皮的羊。这其中固然有一些外部因素,可归根到底,最主要的因素,就是在于军队的整体架构和精神上。 ~~ 刚走到帅房门口,吴高上前让房外李景隆的亲卫噤声,朱允熥就听到里面传出的,李景隆说话的声音。 “玩归玩闹归闹,你们管好各自的儿郎,不许闹过火,更不许闹出事来!” “本帅把话撂在这,谁出事我找谁,到时候别怪军法无情!”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朱允熥更是怒火中烧。 他李景隆还知道军纪?还知道管理部队? 砰的一声,朱允熥不客气的直接踹开门。 “李景隆!”朱允熥怒斥一声。 “臣,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正在帅位上坐着的李景隆,马上站起,然后直接跪地,“叩见殿下!” “你搞什么名堂?”朱允熥怒不可遏的上前,对着李景隆的脑袋,砰的就是一脚。 李景隆哀嚎一声,碧血长流,翻身打滚。 “孤把这几万人交给你,你就这么带?”朱允熥怒不可遏的大声怒斥,“你看看你这军营还是军营吗?是庙会?是..............”说着,朱允熥都觉得有些说不下去,又是一脚,“你就这么回报孤对你的信任?” 李景隆不敢闪避,硬生生的挨了几脚。 一边的其他将领们已经傻了,皇太孙突然而至大发雷霆,直让他们两股战战魂不守舍。 这时,吴高在边上不住的对这些人眨眼,然后隐蔽的不住摆手。 大伙心中会议,看了一眼正在挨揍的大帅,默默无声退了出去。 “殿下,臣有罪!”李景隆连连求饶。 “前几日你和孤说,要是犯些小错,孤容不容你!”朱允熥狠的咬牙切齿,“原来你早就脑子里盘算这些腌臜事,然后还要先在孤面前讨个人情,让孤没办法处置你,你是何居心?” “殿下,殿下!”李景隆哭嚎着,抱着朱允熥的大腿,脸上都是血泪,“臣在辽东时,答应过兄弟们打了仗带他们好好乐呵..........” “这就是你的说的乐呵.............”朱允熥大怒,对着李景隆的脊背一顿暴踩,“这事到底能不能做,做了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 突然,他攥着李景隆的领子,把对方拎起来,怒道,“乐呵有很多种,你为何非要选这么一种?还要在军营之中?” “这火器兵千挑万选刚经过一番大战,闹这么一回,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就还有下次,下下次。” “你李景隆也是世家子弟,不是土匪,更不是毫无眼界之人。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当年,臣的父亲........”李景隆颤音回道。 “还狡辩!”朱允熥怒从心起,再也控制不住,转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腰刀。 144 先生大才 刹那间,李景隆面如白纸,在地上连滚带爬,“殿下,殿下.....” 朱允熥伸手,摘下墙上的腰刀,怒不可遏。 上一世,他是当过兵的。虽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兵,可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所以旧军队中的很多东西,都是他所深恶痛绝的。 并且正是如此,他更深知。军队学坏,那才叫九百头牛也拉不回来。若是一味靠着赏赐,许诺激励士气。靠着战后这些东西,让士卒们乐呵,那就算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也不能长久。 再者说,别的他都能容忍一二。 那些排队的士卒,让他的心中像是插入了一根铁刺。 这已经不单单是,简单的理念冲突。 “殿下.......”李景隆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怕,眼神中都是惊恐。 “您听臣一言,臣是当日在辽东.......” “臣也知道这么做有些不妥,可历来带兵都是如此啊!” “臣的爹当年就说过,要想打仗的时候二郎们嗷嗷叫,就要不吝赏赐......” “臣也考虑过良久,知道殿下仁厚,不敢滋扰百姓........” “孤的良苦用心!”朱允熥慢慢向前,恨声道,“都让你给辜负了!”说着,又是冷笑一下,“而且,你明知这么做不对,还要这么做。你告诉孤,为什么?” 李景隆绝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更不是个莽夫。 他也不是老一代那种混不吝,滚刀肉一般的开国勋贵。 也不是个什么都敢干,无所顾忌,一天不惹事就浑身难受的刺头。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臣........”李景隆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从未见过皇太孙发这么大的火,那眼神,那暴怒的神态,简直........ 他毫不怀疑,若自己不能给皇太孙一个满意的答复,皇太孙手里的刀,会毫不迟疑的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说话!”朱允熥大声怒喝。 李景隆不能说,因为他怕说了.......... 臣子可以自污,然绝不能让君王知晓。因为比起其他罪名来,君王最愤怒的,就是臣子对他的怀疑。 “不说话!?”朱允熥七窍生烟,手里的腰刀猛的举起。 “殿下,都是臣的错,你宰了臣消消火!” 忽然,李景隆前窜,抱住朱允熥的大腿。 “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您别气坏了身子,臣是个不成器的,是烂泥不上墙.......” 看着身前声泪俱下的李景隆,朱允熥下不去手。 ~~~ “哎!”朱允熥叹息一声,扔了手里的刀,掰开李景隆抱着自己大腿的手,缓缓走到一边,无力的坐下。 “传孤的谕旨!” “从即日起,剥了李景隆一切官职,罢黜他太子少保,右柱国,光禄大夫的头衔!” 朱允熥一开口,地上的李景隆,身子猛的抖了抖。 这个处罚很重,几乎是把他李景隆变成了白身。 “羽林卫副指挥使,中军都督佥事的官职也免了,收回御赐的进宫腰牌!”朱允熥又开口道。 李景隆心中叫苦不迭,虚名免了,实际官职也免了,现在连进宫的待遇都给免了。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下一秒他直接面如死灰。 “收回御赐的世袭丹书铁券!”朱允熥冷脸道。 “殿下!”李景隆瞬间抬头,眼神中的惊恐就快要溢出来。 收回丹书铁券,也就是说............. 果然,朱允熥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冰冷,“曹国公的爵位从故岐阳王的子嗣另选贤能,你李景隆三日内,搬出曹国公府。”说着,又冷笑道,“至于你还会不会在岐阳王一脉的族谱里,那就看新任的曹国公,认不认你!” “殿下!”李景隆大惊失色,歇斯底里的喊道,“开恩啊殿下!” 失去了爵位,他就什么都不是。 这一刻,他心中真相掐死那个出主意的幕僚。 但此刻,悔之晚矣。 “吴高!”朱允熥继续道。 “臣在!”吴高进来,俯首行礼。 朱允熥看都没看李景隆,开口道,“拉出去,军中的事你先暂代!” “喏!”吴高看看李景隆,叹气摇头,摆手让人抬着仿佛没了魂魄的李景隆出去。 “营里的事,能停下来的先停!”朱允熥又道。 “殿下!”吴高犹豫下,实话实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不让这些大头兵们闹够了,只怕.......” “孤知道了!”朱允熥疲惫的搂着太阳穴,叹气道,“你处理吧!出事唯你是问。摆家,孤乏了,回宫!” ~~~~ 画面一转,曹国公府。 “老爷!”邓氏看着眼前,失魂落魄,呆呆坐着的李景隆低声唤了几次,对方都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了?”邓氏转头,对李景隆身边那些低头,满是羞愧的家将亲兵,冷脸问道,“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夫人........”李老歪作为亲卫的头目,羞愧得说不出话。 随后,直接跪在了李景隆身边,“家主,您说句话呀,别这么着呀!”说着,忽然哽咽道,“家主,小的知道您心里不好受,你出声啊!” 李景隆还是没说话。 “您是曹国公,小的们就是您的亲兵。您去乡下种地,小的们就给您当佃户。您就是去要饭,小的们帮您举碗!”李老歪哽咽道。 “到底怎么了?”邓氏听出了一些端倪,大声质问。 “家主被..........”李老歪不敢抬头,“被,夺爵了!” “啊!”邓氏脑子里嗡的一下,差点摔倒。 突然,李景隆大声开口,“杨士奇呢?那厮在哪?都是他的鬼主意!”说着,暴跳如雷的起来,抓着刀,气冲冲的朝偏院冲去,身后一群家将赶紧跟着。 偏院之中,住着几位李家私学的教书先生。其中的翘楚,就是那位叫杨士奇的读书人。他不但教书,有时还会充当李景隆的幕僚。 杨士奇还没睡,屋里的灯还亮着,听到纷杂的脚步出来一看。 “公爷何事..........哎哎哎,别掐晚生的脖子..........” 李景隆大手抓着对方的脖颈,死命的捏着,“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老子让皇太孙,贬成了平民!” 杨士奇只觉得不能呼吸,眼前一片模糊。 耳中听李景隆继续说道,“如今老子,什么都没了,连爵位都被夺了!” “呃...........呃........” “你让老子自污,殿下来了军营,正好全部撞见,如今盛怒之下,免了老子的一切官职爵位,老子现在一无所有,一文不名!” 杨士奇说不了话,但心中清明,脑筋转转就大概明白前因后果,情急之下,忽然嘶哑着艰难开口,“公爷,殿下许是在气头上,这时候您应当去宫里请罪!” “您和当今圣上,那是至亲.........” 忽然,李景隆手一松,眼神明亮。 杨士奇捂着脖颈站起来,低声道,“殿下气头上,只要殿下气消了,自然也会举得自己的处置重了,您和殿下什么关系呀,对吧?殿下身边,能缺得了您吗?” “您现在去宫中哭诉,圣上也要帮您说话的。而且,兴许还要再跟殿下,念叨一次您一直以来功劳苦劳!” “如此以来,恢复爵位不过是殿下一句话的事,甚至宠爱更胜从前!” 李景隆听了,沉默片刻,忽然热情的拍拍对方的肩膀,“先生大才!”说着,又急冲冲的转头而去。 ~~~ “老爷!” 李景隆刚走出偏院,正好撞见追来的邓氏。 当下他一把拉住妻子的手,柔情脉脉,“娘子,你别说话,听我说!” 邓氏连忙点头。 “我现在要进宫去!” “但我被殿下收回了进宫的腰牌,进不去了!” “所以,我要去求常家,你明白吗?” 邓氏点头,不住的点头。 李景隆笑笑,“那你还等什么呢?” 邓氏不解,“妾身.........” “我去求人!”李景隆低声道,“空手去?” 邓氏恍然大悟,一咬牙,“你等会,我这就回娘家!” 145 面圣(1) “不是我不帮你!” 皇城外头的侍卫房里,怀远侯常森看着鼻青脸肿的李景隆,犹豫着说道,“这时候皇爷睡了,吵着皇爷的罪过..........” “外甥晓得!”李景隆赶紧道,“若皇爷恼了,外甥怎么都认!” 论辈分,李景隆在常家兄弟面前自称一声外甥,倒也没错。可此刻一口一个外甥的说出来,常森怎么听都觉得有些他娘的不大对味儿。 坐着想了许久,常森继续开口道,“这也罢了,你是皇亲,皇爷再恼也不能宰了你。可宫里已经落锁了,没这个规矩呀!” “三舅!”李景隆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不瞒您说,这当口正是生死关头,实在是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来求您,才来给您找麻烦。” 说着,悲恸的大哭道,“若今晚上见不到皇爷,明日您就见不着外甥了!” 看他哭得伤心,常森心里也不得劲,浑身更都是鸡皮疙瘩。 “殿下的口谕已经传过来了!”常森低声道,“寻常别的事,我帮下没啥。可是如今..........不让你进宫呀!我总不能为了你,跟我殿下对着来是不是?” “你们亲舅甥,万事都好说。殿下对您,那是什么都不会计较的!”李景隆继续道,“您只当是可怜我,给条路成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来,“外甥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这些年对您几位,恭恭敬敬!” “就算您不看在外甥的面上,也看在我死去的父亲面上,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德行,当初绝对把你弄墙上喂苍蝇!” 常森心里腹诽一句,目光落在李景隆手心的小包裹上,等对方一打开,顿时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李景隆掌心之中,五颜六色一大堆,端的是璀璨一片。满都是猫眼大的,各色蓝绿黄宝石。 “这是.........”常森惊讶问道。 “这可是好东西!”李景隆低声道,“当年,已故宁河王.......” “你老丈人!”常森打断他。 “对对对!”李景隆继续道,“我老丈人在大都的皇宫里强的,据说这匣子宝石不是中原的东西,乃是万里之外海外来的贡品。几代鞑子皇帝爱不释手,睡觉都放在枕头边上的!” “寻常的东西,不足以表达外甥的诚意.......” “你弄这些干嘛,这不是坏我吗?哦,敢情在你眼里,我常某人就是那样的人?首位皇城事关重大,我怎么会因为这些身外之物,给你行方便,忤逆皇太孙?收起来,不然我让人撵你出去!” “舅舅,舅舅!”李景隆上前几步,“看您说的,还真是铁面无私。咱们都是自己家人,外甥给舅舅送礼,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您就算这事不帮我,我以后还有别的事也要您照应。知道您是热心肠,定然要帮我奔走。可这世道,哪有空手求人的。到时候,不能让您既欠了别人的人情,又要自己贴补是不是!” “这些玩意放在您呢,早晚也还用在我身上不是?” “再说了,其实这也算完璧归赵!” 常森微微感兴趣,“怎么说?” “据说,当年我老丈人还有您家老爷子,同时攻入皇宫,两人同时看上了这匣子宝石。可俩人好成了亲兄弟,您家的老爷子愣是高风亮节,压根没看这些财货,全给了我老丈人。” “俗话说,一报还一报........不是,是山不转水转,好心自有好报!” “如今外甥把这宝石还回来,不但是完璧归赵,还是再续父辈的前缘,是不是?” “这厮这张嘴,他娘的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去见了皇爷,估计八成是逃了这一劫!” 常森心里想想,再看看那些宝石,眼神转动,但下不了决心。 “哎哟我的好三舅哟!”李景隆直接把宝石塞在对方的手里,低声道,“常言道,亲帮亲理帮理,咱们亲戚之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外甥这人虽然不着调,可这辈子也没害过谁呀?” “你看你看,我要你这些作甚?”常森不动声色的把东西划拉进袖子里,正色道,“实在是职责所在,难以援手呀!”说着,顿了顿,“哎,谁让咱们都是亲戚呢,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 “谁让你叫我一声三舅呢,总不能让你白叫,我也要有些三舅的样子。” “这么着吧,你在宫门外候着,我让人去通禀老朴总管,老爷子见不见你,那就看天意吧!” 李景隆大喜,拜谢道,“舅舅对外甥,实在是再造之恩!” ~~~~ 李景隆被人带着,去宫门那里候着。 常森两根手指捏着宝石,在灯火下端详,看了几眼,眼睛都晃花了。 这时,开国公常升从后面进来,也凑过来。 “好东西!”常升道。 “那是!宁河王家里的家底儿,能不好吗?”常森笑道。 常升有些调侃的说道,“老邓叔摊上这么一个姑爷也是倒了血霉,攒下那点家底,儿子们都没挥霍,倒让他李景隆给惦记了。满京城都知道,李景隆的婆娘,只要一回娘家,就没好事!” 常森把宝石收起来,“哎,谁让他邓家败落了呢,老邓叔死的早,他家老大先是和胡惟庸勾搭连环,后来有和李善长有瓜葛。能留个爵位府邸,都是皇恩浩荡了。” “如今他家里,就李景隆这么一个出息的姑爷照应着,不掏家底支持,诺达的家业早晚也要败了!” 常升坐下,翘着腿,“一会一颗不少的给殿下送去,咱们不能收这东西!” “弟弟自然知道!”常森笑着收起来,“帮他李景隆事小,收他东西事大。再说了,有殿下在,咱家什么好东西寻不到?”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常升似乎有些感叹,“我倒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外出带兵,重振父辈的功绩!” 话音落下,哥俩顿时都有些惆怅。 其实他们也知道,他俩出去带兵有些不可能。 别看他们管着皇城的禁卫,管着京师的大部分驻军。 可他俩的身份决定了,他俩这辈子想如当年常遇春那般,已是不可能。 因为,他们是外戚。 146 面圣(2) “谁呀?” 人上了岁数,觉少。 虽然早早就脱衣服躺下了,可老爷子根本没睡着。 始终是半睡半醒之间,在床上打盹。脑子中昏昏沉沉的,一会是一些心里的秘事,一会尽是些已经过去的陈年旧事。 听朴不成禀告,低声开口。 “大半夜的,谁要见咱?” 龙床的帷幔之外,朴不成身子微躬,低声道,“是曹国公!” 神经半夜求见入宫的事,这多年他见了多了。历朝历代虽说没有这个规矩,可大明朝从开国到现在,这样的事却屡见不鲜。 当年常常半夜突然有军国大事要找皇爷商议,宫里不但要开门,而且还要准备烙饼炖肉,让皇爷和那些勋贵老臣们,一边吃一边商量怎么打仗。 不过是这几年才消停了些,但曹国公求见,万一真有什么事,他朴不成可不但耽搁。 而且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朴不成深知老爷子的性子。他可以不见,但你若不说,第二天就要麻烦。 “他?”帷幔里的床榻动动,老爷子掀开帘子,面露诧异,“那小兔崽子来干什么?”说着,缓缓的起身。 边上的太监赶紧过来,跪下帮老爷子穿鞋。 “让他进来吧!”老爷子低声道,“那小兔崽子最是守规矩,这回兴许是真有什么事儿了!”说着,顿顿,“大孙那边睡了?” “殿下也是刚回宫不久,安歇了!”朴不成低声道。 “自己一人睡的,还是去谁房里了?”老爷子问。 朴不成低眉顺眼,“是自己一人往乐志斋去了!” “完蛋玩意!”老爷子咬牙骂道,“那么多媳妇的热乎被窝不钻,去劳什子公事房。看奏折能生儿子?”说着,又怒道,“他爹当年也是这样,到他这还这样。就不能学学咱,国事家事两不耽误?” 朴不成低头,没敢接话。 ~~ “公爷,皇上传您呢!” 李景隆跪在老爷子寝宫外,一个小太监出来传话。 只一句话,让李景隆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变得平稳一些。 黑夜之中,也不知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直接塞到小太监手里。 “公公拿着喝茶!” “奴婢可不敢!”小太监觉得烫手无比,不敢接。 可不等他推辞,李景隆已经大步登上了台阶。小太监默默被李景隆塞来的东西,差不多五两多重,看看左右忐忑的塞进袖子里。 “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正朝前厅里走,一只脚刚踏出去,差点让李景隆的喊声吓了一跳。 “你咋呼个球!”老爷子怒道,“又不是大朝会,你深更半夜喊啥万岁?” 骂着,老爷子进入前厅,刚在宝座上坐好,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你抬起头来?”老爷子问道。 “臣不敢!”李景隆连连叩首。 “你狗日的抬头!”老爷子怒骂道。 唰,李景隆抬头,露出面目全非的脸。 “呀!这咋搞的?”老爷子惊道,“谁打的?” 李景隆低下头,“是,臣做错了事,以至皇太孙殿下震怒,出手教训了臣几下!” “哈!”老爷子大笑,“咱大孙那好脾气的,对你动手,把你打成这样,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说着,笑容又收敛,眯着眼睛,“哦,你大半夜的来见咱,就是让咱看你被打的惨样是不是?” “臣来请罪!”李景隆重重叩首大声道。 “臣心中有罪,不能当陛下面前请罪,五内俱焚,生不如死!”李景隆大哭。 老爷子微微侧身,诧异的看着他。 “臣乃皇亲,家父于陛下,名为舅甥,实则情同父子。当年我祖父在世时常说,是陛下给李家的再造之恩。是陛下,让李家有了满门荣华,是陛下让李家名垂青史...........” 老爷子不耐烦,“说真格的!” “是!”一肚子的排比句被老爷子几个字给憋回去,李景隆继续小心的组织措辞,“臣本愚蠢之人,蒙陛下和殿下不期,期期栽培,委以重任。” “但臣,蠢笨不改得意忘形,终究是辜负了圣恩典!” 老爷子眼角跳跳,“你他娘再不说正格儿的,咱让人把撵出去!” 对付别人的办法,对付老爷子可不管用。 当下,李景隆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没有什么添油加醋的部分,但却着重说明他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老子,还有那些开国勋贵们,当年都是这么做。 军营里找女子,搭戏台那不是都是小事吗? 想当年军营里还直接搭台子,大帅坐庄推牌九呢! 顷刻之后,殿中响起老爷子颇为畅快的笑声,还有李景隆的嚎啕大哭。 ~~ 天色渐亮,朱允熥起身梳洗。 一边看着手里的奏折,一边让宫人给他穿着朝靴。 外边天色还很昏沉,似乎是个阴天。 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阴的时候多,晴的时候少。 这时候王八耻悄悄的进来,贴在朱允熥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他还学会找老爷子诉苦了?”朱允熥顿时大怒,“人呢!” “在皇上寝宫外头,跪着呢!”王八耻低声道。 “老爷子那边怎么说?”朱允熥又道。 “朴公公说,皇上听了就一直笑,没别的!”王八耻低声道。 “这杀才!”朱允熥脸上肌肉抖抖,咬牙道。 此刻,又有宫人进来禀告,“殿下,皇上那边传您呢!” “知道了!”朱允熥站起身,朝老爷子寝宫走去。 天不但是阴,还有些冷,细细的寒风从衣服的缝隙中钻进来,贴着皮肤游走,似乎要钻进身体里。 朱允熥刚跨过老爷子寝宫的月亮门,就见李景隆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眉毛上头发上,全带着昨晚的寒霜。 “罪臣李景隆,磕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砰砰的叩声骤然而起,似乎要将石板磕碎一样。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又见边上,朴不成冷着脸,指挥人抬着一个长条的布袋往外走。 “这又是?”朱允熥问道。 “奴婢没管好下人,胡乱要了别人的东西!”朴不成低声道,“按规矩,打死扔出宫去!”说着,还看了眼跪着的李景隆。 后者的身体,顿时又是一个寒颤。 “走到哪,你都惹祸!”朱允熥忍不住,骂了一声。 “大孙来了?进来陪咱吃饭!”殿中传来老爷子的声音。 朱允熥整理下衣冠,迈步进去。 老爷子捏着一个银丝卷,似乎不甚合口味。 见朱允熥进来,笑道,“这卷子蒸的,没有你媳妇蒸的包子好!” “那孙儿回头让宁儿亲手给您做!”朱允熥笑道。 “坐!”老爷子微微摆头,把卷子放一边,“外边那兔崽子,咋回事?” “他......”提起这个,朱允熥就心中有气,“好好的军队,让他带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咱都知道,不过是乐呵乐呵而已!”老爷子笑道,“咱问你,那些女子,可是他强迫来的?” 朱允熥摇摇头。 “没给钱?” 朱允熥又摇摇头。 “那有啥的?当兵的不就是顾着两头吗,大头和小头,小兔崽子也没做错啥,你生那么大气!” “军营里唱戏也算不得啥!”老爷子又道,“你看你把他揍得!” “不是这么回事!”朱允熥开口道。 老爷子摆手,“这等事呀,无伤大雅!”说着笑起来 147 职业军人 “当兵的打仗时候,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前脚喘气儿没准后脚就他娘的没气了!” 老爷子喝着热粥,淡淡的笑道,“打完了仗,脑子里那根弦还是紧绷着,多少日子都缓不过来。给他们找点乐子,让他们松快松快,也是为了让他们不那么紧绷着!” “尤其是他李景隆,当日在辽东还许了承诺的,要是不认账,以后军心还要不要!” “他这是好的,当年你那杀才姥爷,打胜仗之后让兄弟们松快的法子是啥?”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屠城!杀俘!” “咱当年因为这事骂了他多少回,可是都没用。有时候不是他让当兵的这么干,是当兵的杀红了眼,收不住刀!” 朱允熥暂时没说话,给老爷子盛满热粥,递了过去。 随即开口笑道,“可是孙儿却听说,您当年带大军进应天府的时候,秋毫无犯!” “那也就是明面上!”老爷子微微叹气,“暗地里,谁敢说一点毛病没有?城里秋毫无犯,偏僻乡下呢?在自己的地盘里秋毫无犯,后来在张士诚,陈友谅那边呢?” 说到此处,老爷子带着几分苦笑,“当年因为军中缺粮,咱带人打下了和县!打下和县之后也没落下啥,也不够大军几天吃的,咱的主意就打在了这应天府上!” “可这应天府是江南重镇,鞑子大军云集,手下的二郎们不敢打呀!” “为了激励军心,咱当时不顾那些书生的反对,也许诺了许多!” 朱允熥略感好奇,这段历史倒是他所不知道的,开口问道,“您许诺了什么?” 老爷子拿着筷子,表情平淡,“过江之后,咱把所有能返回和县的船都砸沉在了长江里,让三军半点退路都没。还对手下二郎们说,破城之后,钱财女子任尔等选用,大索三天不封刀!” “可是........您终究还是没让士卒们..........” “若真大索三天,应天府就会变成死城!”老爷子嘴里咬着咸菜条子,咯吱做响,“破城之后咱做了几件事!” “第一,城中的富商达官显贵都抓来,让他们把家里的钱财都吐出来,不然全家都杀掉!” “第二,马上把这些钱财分给麾下儿郎们,咱自己还有那些老兄弟们,分文不取!” “第三,打开应天的府库,让兄弟们随意的拿,拿到他们自己拿不到!” “第四!”说着,老爷子一笑,“把当时应天府所有的婊子都集合起来..........” 说到这,老爷子又叹口气,“这才堪堪满足了军心,不过也有几个不晓事的下瞎胡闹,让咱给砍了脑袋!” “等士卒们满意了,不闹腾了,咱才敢带着大军进城!” “进城之后,收拢周围的流民,从其中挑选女子,发给军中孤苦有战功的士卒当老婆。” “军纪这个东西和人一样,是活的不是死的,不能太死板!” ~~~~ “您说这些孙儿都懂!” 听老爷子说完,朱允熥缓缓组织措辞,慢慢开口说道,“但现在和您那时候不一样了!” “非常时行非常事,不能搬到现在来!” “不是孙儿迂腐,更不是孙儿矫情!” “孙儿带兵打高丽的时候,手下的士卒们也曾.........但当时那毕竟是敌国。” “孙儿也知道人都有七情六欲,尤其是当兵的,根本禁不住。” “但这种事,不能主帅挑头来做。” “如今的大明军队是天朝王师,可不是聚众山林的......土匪!” 听到这话,老爷子咧嘴无声的笑起来。 朱允熥看了下老爷子的神色,继续说道,“有些事明明可是偷偷摸摸的做,他李景隆非要大张旗鼓,如此一来军中的风气........您也知道,这火枪兵是孙儿倾注了大心血的。” “其实孙儿心中倒是有个宏图,从建武学开始,招收识文断字的读书人从军,到选拔勋贵子弟。孙儿想着,咱大明的军队,能不能和以前历朝历代稍微不一样一些!” “历朝历代都是开国时军力强盛,然后不出百八十年,军治败坏不可收拾。” “这其中固然有当权者的因素,也有里领兵将领的因素。” “岳家军冻死不拆屋,一样能打鞑子。有的将领军头,带着手下士卒欺负老百姓是好样的,可遇到敌人跑得比风还快!” 老爷子忽然插话道,“上下几千年,就他娘的一个岳王爷!” “孙儿当然不敢奢望大明将领中各个都如岳王一样!”朱允熥笑道,“可孙儿希望,领兵的将领能够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从将领做起........” 忽然,老爷子再次打断朱允熥,沉吟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让带兵的大将都跟读书人似的,知书达理严格治军?” “不单如此!”朱允熥正色道,“孙儿想的是,一代代的培养职业军官。让他们成为国家的屏障,而不是只知道杀人放火的莽夫!” 祖孙俩人相互注视,良久之后老爷子忽然道,“那你就不怕,将来弄出个尾大不掉的武人集团来?” 朱允熥笑着摇头,“皇爷爷呀,这是两码事呀!您担心武人集团尾大不掉,裹挟着国家连年征战。孙儿要的武人集团,是保家卫国,知道怎么带兵,怎么治军。” “你说的轻巧!”老爷子哼了一声。 这不是简单的理念冲突,更不是格局不同。 未来的大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开疆拓土,扩展版图。 光靠单是能打能杀的将领和军队是不行的,那只能是昙花一现。要的是一大批,乃至传承不断的优秀的职业军官。 只有如此,军队才能更加的职业化,专业化。 “哎,咱老了,说不过你,也管不了!”老爷子忽然叹气,开口道,“外边跪着的小兔崽子你打算咋办?怎的就把他拨个一干二净?” 见老爷子神色,朱允熥也顺着对方的口风说,“孙儿也觉得,处罚得有些重了!” “毕竟是咱家的亲戚!”老爷子正色道,“咱有时候也知道这小兔崽子不靠谱,是个毛躁轻浮的性子。可咱为啥,还让他在你身边!” “大孙呀!”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呀,孤苦伶仃一人。从小身边每个没兄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他在,起码有事你能找个人商量,说话,你说是不是!” “他不成器,你揍也好骂也好,但这么直接给撸了,是不是有些过?” 148 第一次不结巴 扪心自问,对于李景隆,朱允熥的感觉是十分复杂的。 从一开始,他对大明战神的各种不放心。到现在,很多时候很多事,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到让李景隆去处理。 除了这些之外,实话实说,若李景隆不在身边,朱允熥还真的就会觉得,生活中缺少些什么。 而且那个家伙,只要是自己交代的事,都会尽心血尽力的办好,哪怕是在辽东这样的生死大战。 “不过,他在军中做出这等事不能不罚!”朱允熥开口说道,“想要劳军,有许多法子,他偏选了这种最不可取的!” “若其他将领也学着如此,说不定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军营就是军营,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更不是孟浪轻浮之地!” “国朝的军人都跟土匪似的,拿什么打仗?” 朱允熥正有些气不平的说着,朴不成快步从外边进来。 “皇爷,殿下,那边昏过去了!” “谁呀?”老爷子一时没明白。 “曹国公!”朴不成低声道,“就刚才,双眼一番,身子一直,嘎的一声,昏了!” “快抬进来!” ~~~ 双眼紧闭的李景隆被太监抬了进来。 脸上眉毛上挂着昨晚的风霜,嘴唇青紫。昏死之中,依旧双眉紧蹙,显得心事重重。 朱允熥看他这副模样,到底是有些心软,“传太医!” “别!”老爷子站起身走过去,慢慢俯身在李景隆鼻息上探了探。 随后深处大手,直接按在了李景隆的人中上,猛的一掐。 又断过滚热的米汤含在嘴里,噗的一口。 “啊!” 李景隆大叫一声,直接坐起来,“谁喷........” “皇爷,殿下,臣有罪!”李景隆一个翻身跪地,连连磕头,痛哭流涕,“臣罪该万死呀!” “行了行了,大早上嚎丧呢!”老爷子皱眉道,“咱外甥多好个汉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哭精出来,丢人败兴的玩意!” 朱允熥也皱眉道,“行了,别嚎了,再嚎滚出去嚎去!” 突然,李景隆鸦雀无声,跪在那无声的抽搭。 “知错了?”朱允熥问道。 “臣知错!” “错哪了?” “臣不该坏了军中风气,不该在军营中搭戏台,叫女子..........” “军中的差事你不用干了!”朱允熥打断对方,“暂时回家闲着去吧!” 李景隆心中顿时狂喜,爵位是保住了,随即又向前爬行,“那,臣其他的差事?” “滚,得寸进尺!”朱允熥怒道。 “是是是,臣这就滚!”李景隆起身,抱头鼠窜。 “等等!”朱允熥忽然叫住他。 李景隆站在那,回头躬身听命。 “工部下面个火器铸造局,还有数千匠人。准备剥出来,归属五军都督府,你去,做个管理工匠的头儿!”朱允熥正色道,“你是在辽东带过火枪兵的,对于火枪火炮应该有独到之见,好生去盯着,好生去看!” “臣,遵旨!”李景隆叩首道。 片刻之后,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殿中,再次剩下祖孙二人。 “吃饭吃饭!”老爷子笑道,“从你进屋开始,一口都没吃呢!” 朱允熥刚要端起碗,外边传来孩童银铃一般的笑声。 “老祖老祖,今儿不是要放风筝吗?” 是六斤,甩着小短腿欢快的跑进来。 “哎呀,咱的大宝儿来了!”老爷子一把搂在怀里,用胡子扎着六斤的小脸,“吃早膳没有?” “咯咯,咯咯!”六斤呵呵笑,然后对朱允熥行礼道,“儿臣见过父亲!” “大早上就胡闹!”朱允熥板着脸,“早上可曾读书认字了?” “认了!”六斤低头,手指交叉,“母亲带着儿臣,念了二十个大字才让儿臣出来的!” “二十个?”朱允熥脸色有些不好。 “哎呀,咱的大宝了不得,一早上就认二十个大字!乖乖!可比你爹强不少,你爹在你这个大的时候呀,就知道尿炕。”老爷子抱着六斤不撒手,然后斜眼看看朱允熥,“你还有事?” 朱允熥放下一口没吃的饭碗,“孙儿告退!” ~~~~~ 清晨的阳光洒落大地,清冷的空气中带着阳光的斑斓。 空旷的田野上,微微冻硬的土地之中,矮矮的寸绿,顽强的在冬日的阳光中舒展。阳光下,它们身上盖着的冰霜褪去,露出娇嫩的本色。 现在他们还小,等这个冬天过去,他们就会茁壮成长。 田地之间,一个笨拙的身影,卖力的用榔头,把天地间的土坷拉敲碎。过了年就要忙春耕了,若是这些土坷拉不打碎,就会影响春耕。 身影笨拙却很卖力,一下下用力的翻着敲打着。顺手还把那些夹杂在土壤中,顽强的野草连根拔出来。 没几下,年轻身影的脸上,就挂上了汗水。 “大..........旺.........你可没说.......种地这么累!”李小歪抬头看了下天空,结巴的自言自语。 远处,他身后的李家小院,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李家嫂子从里面出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在田地中忙活的小歪。 然后,有些腼腆的四周看看,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 “小歪兄弟!” 李小歪的身体一滞,直起腰,对着李家嫂子傻笑。 “一看你就是以前没干过活的!”李家嫂子走得近了些,低声道,“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 “不不不不!”李小歪连连摆手,“我.....从小......习武......没种过.......” “这些天你总是来,总是帮奴家干活,奴家心里过意不去!” “应.....该........” 李家嫂子看着眼前淳朴的笑容,心中一痛,“以后,你别来了!” “啊!”瞬间,李小歪呆了。 “不不不!”马上,他手舞足蹈的喊了起来,“不........耕........开春了......你家.......官上罚.......你干不.......过来.......田收回去.........” “收回去就收回去吧!”李嫂子脸上有些黯然。 她们的地是官府给他们种的,本质上不属于她们。如今李家没了男丁,就剩下他们孤儿寡母,这地忙不过来,可能就真的收回去了。 “靠着大旺的抚恤,奴娘俩也饿不死!” “不行!”李小歪急道,“大旺说.......” “你以后别来了!”李家嫂子低头咬牙,脸红小声道,“庄子里的人,都在一轮呢!咱们无亲无故的,孤男寡女!” “谁.......嚼......舌头.....看我砍..........”李小歪攥着拳头。 “舌头底下埋死人,你不懂的!”李家嫂子抬头,脸上露出笑容,“你是男人,这些事你不明白。再说,你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 “总不能天天帮着我们孤儿寡母的!” “你的恩义,奴家先谢过了!往后,请不必来了。” “不,我.......偏...........来!”李小歪倔强的说道。 “傻子!”李家嫂子心中感动,嘴上道,“你能帮一辈子?”说着,凄苦一笑,转身回去。 李小歪站在原地,忽然大喊,“能!” 说着,大吼,“我..........我我我.........” 李家嫂子一只脚,已经跨进门里。 “我娶你!” 突然,李小歪平生,第一次没有结巴。 李嫂子的身影,猛的停住,猛的一颤。 李小歪扔了手里的榔头,快步跑过来,就听在李家嫂子背后。 “我娶你!我养你!我疼你们娘俩一辈子!” 他说的很慢,可是却格外清晰,格外流畅。 149 我要娶你,就是你(1) “我娶你!” 李小歪挡住李家嫂子回家的去路,正面对着她。 厚重的胸膛紧张的起伏着,嘴中喷发出浪潮一样的热气。 眼神有些怯懦但又满是坚定和期盼。 “嫂,子!”他再次开口,说得很慢,却把每个字音都发挥出来,“我娶你!” 李家嫂子的身子猛的一颤,低下头不敢和那双热切的眼睛对视。 她早就不是懵懂的女子,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看到了,看到了直达她内心的东西。 两只手攥在一起,手指来回搅动。 田野的风,微微吹起,吹乱了李家嫂子的发梢,吹干了李小歪额头上的汗水。 但是,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火。 这一生,他从没这么大胆过。 而且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他好似着魔了一般,想要大声呐喊,想要抓着对方的手。 “嫂子......” “别!”就在李小歪继续上前一步的时候,李家嫂子畏惧的后退半步,忽然抬头。 她的眼神中带着苦笑,语气缓缓流动,“别闹!” “我.......没........”李小歪大急。 因为从对方简短的连个字中,他看到了不容置疑的拒绝。 “娶我?你是可怜嫂子?还是心里.........有嫂子?”李家嫂子微微笑着,“嫂子知道你心善,不忍心看我们娘俩受苦。你该做的都做了,大旺在天上看着,也会感谢有你这么一个兄弟。” “嫂子是个寡妇,又是个带孩子的寡妇,你是个憨厚的小伙子,该娶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李小歪急道,“我就要嫂子!” “你呀,傻!”李家嫂子又是一笑,“别说这让人笑的胡话,好女子多着哩,嫂子我配不上你。再说,你家门户高,嫂子也进不去,呵呵!” 说着,她捋下发烧,又是微微一笑,侧身从小歪的身边走了过去。 李小歪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脊背,然后忽然上前,拉住对方。 “松开!” “不!” “松开!”李家嫂子用力的挣脱开,脸红得好似秋日的果子。 她没有转身,语调变得非常冰冷坚决,“你以后别来了,你心里要是真有大旺这个兄弟,真有嫂子这个人,就别来了。你来,我们娘俩过不好日子。”说着,顿了顿,“我们不是一路人。” “别来了,你要是硬要来,那嫂子就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让你永远也找不见!” 说完,李家嫂子走了。 李小歪站在风中,忽然感觉很委屈,很想落泪,很想大声辩解什么。 他徒劳的张开嘴,不但发不出任何声音,却让寒风涌入,冲进他的胸口。 她,不嫁给他。 他,就不能娶她。 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每日都见到她。 他不懂到底是可怜对方,还是心里真有对方。可是他知道,他晚上睡觉前会想,早上起来会想,干活的时候会想,吃饭的时候也会想。 想她! 想她有裂纹的手掌,想她陈旧的发簪,想她看着自己时,那温暖的眼神。 ~~~~ 田野的风,吹的肆无忌惮。那些被李小歪拔出的野草,在风的协助下,逃之夭夭,隐藏起来。 李小歪低着头,一步一步,朝村庄外走去。 “你别来了,你再来,我就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让你看不见,找不到!” 这话呀,就好像刀子一样在扎在他的心上。 疼得他呀,不敢回头望。 村庄的小巷悠长,李小歪的手指划过院子的青砖墙。 前方,一个老头儿,眯着眼睛靠着墙角晒太阳,脸上的皱纹似乎在冬日的阳光中绽放。 听到脚步,老头眼皮微抬起,然后又闭上。 李小歪继续朝前走,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在村口回望。 “后生,哪去?”忽然,晒太阳的老头开口。 “回.............家!” “天还早,回个球的家!”老头无声一笑。 李小歪没说话,低下头,朝前走。 “哎,后生!”老头又开口。 李小歪停住,诧异的回头。 “中意那女子?”老头睁开一只浑浊的眼,问道。 李小歪想想,点头。 “多中意?”老头继续问。 “娶......”李小歪结结巴巴的开口。 “人家不答应?”老头两只眼睛都睁开,问道。 “嗯!”李小歪羞涩羞愧的低头。 “揍性!”老头白眼顿起,“出息!”说着,干瘪的嘴唇裂开,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含糊不清的说道,“挺大个爷们,连个女子也拿不下,你还能干啥?” “我.........” “中意她就弄了她!”老头忽然大声道,“生米煮成熟饭会不?” “啊?”李小歪愣住了。 “笨!”老头气的皱纹都在抖,“抱她上炕!” “上炕干啥?” “啃!”老头大声道,“像啃猪蹄子那么啃,啃了她就是你的人!” 李小歪想了许久,转身道,“您老别笑话我了!” “哎呀,这个怂呀!”老头叹口气,闭上眼。 李小歪低下头,继续朝前走。 “你狗日的要是就这么走了,这辈子,后悔不?”老头忽然再次大喊。 突然,李小歪的身子停住。 “男人要有男人样,看上的东西就要抢!” “什么她娘的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往炕上一扛,全行!” “没这两下子,就不能算是爷们!” “不这么干,都对不住爹娘给的把儿!” 忽然,李小歪像风一样重新冲进了村庄。 “这才像样!”老头哼了一声,继续晒太阳。 ~~~~ 灶台里的火,劈里啪啦的烧着。 这是李小歪早上给李家嫂子送来的干柴,格外的旺盛。 李家嫂子蹲在灶台前,眼睛看着火苗,渐渐的有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但还没落到下巴上,就让火烤干了。 随后,她微微的叹气,站起身,走到水缸边。 舀水,投湿手巾,弯着腰仔细的擦脸。 擦得很用力,似乎是要把这些年受的苦楚和折磨都擦去。 擦得很仔细,不肯放过肌肤的每一寸纹理。 砰的一声,院子的门,被粗暴的推开。 李家嫂子的手一抖,毛巾落在水盆中,依旧弯着腰。 “嫂子!” 李小歪进来,看着嫂子,翘起的后腰。 150 我要娶你,就是你(2) “你...........”李家嫂子的声音,颤抖着,心也颤抖着,手也颤抖着。 但不是紧张和害怕,而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绪。 “咕噜!” 看着嫂子的后腰,李小歪的喉结动动。 然后攥着拳头,大步上前。 “小歪,你........” 他越来越近了,她越来越慌了。 心里好似在打鼓呀,跳得那么快! “你.....” “啊!你干啥?” 半句话都没有,李家嫂子只感觉身子一轻,让人抗在了肩膀上。 “小歪,你干啥!” “放开!放开!” “我是你嫂子!” 拳头雨点一样砸在小歪厚重的脊背上,像是挠痒痒。 砰,小歪踹开里屋的门。 炕上躺着还在睡觉的李家小子,马上把脑袋缩进了棉被里。 “你干啥!”李家嫂子屋里的大喊。 李小歪抿着嘴,直接把她抗在了炕头上。 炕头连着外边的灶,坐上去烫得人脸发红。 “别!”李家嫂子的手指,无力阻止靠近的胸膛,“孩子在呢!孩子看着呢!” “咕噜!”李小歪的眼神比火还炙热,喉结上下动动,闭着眼睛压了下来。 “你别......别!” 李家嫂子想推,却无力。 紧张的内心之中,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娇羞,几分惊喜。 李小歪强壮的身体,好似山一样。 李家嫂子闭上眼,睫毛闪动。 忽然,她感觉脸上有些疼。 “你别咬..............啊!” 李小歪就跟啃猪蹄子似的,抱着嫂子的脑袋,张开嘴。 “你干啥呀!啊!” 李家嫂子的喊声中,李家的娃从被子的缝隙中偷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的缩了回去。 ~~ “你弄我一脸口水!”李家嫂子又羞又气。 真是个憨货哩,这么大人在这,他都不会摆弄。 李小歪觉得口干舌燥,喘着大气,“你是我的人了!” “啥?”李家嫂子不解。 “你是......我的人了!”李小歪大喊一声,目光落在对方的唇上。 猛的低头。 “啊!” 许久之后,李小歪抬头,擦了下嘴,咽口唾沫。 然后,他看着被子里的娃,咧嘴一笑。 李家嫂子,双手捂住胸口,呆呆的看他。 “等我,我回家找媒人,下聘礼!”忽然,李小歪不结巴了,“我要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说着,他站起身。 魁梧的身子猛的回转,头依然还看着嫂子。 “等我!” 说完,他迈步出去。 “唉哟!”突然,他痛呼一声。 “傻子!”李家嫂子笑出声。 李小歪恼怒的把先撞到墙的东西掰到一边,然后迈步狂奔。 “你快点回来!” “我一会煮面条!”李家嫂子在他身后大喊。 ~~~~ 还是悠长的村庄小巷,还是参差不齐的青石砖墙。 李小歪虎虎生风,像冲锋一样的走着。 “这快?”晒太阳的老头诧异的睁开眼,“这他娘的一泼尿的功夫,出来了?” 老头身边,多了几个眼神囧囧的老太太。 “啃完了!”李小歪说道,“我回家找媒人去!” “这不现成的吗?”一个老太太跳起来,“我这辈子,十里八村保了多少媒呀,没有一对过不好的!后生,交给我,老婆子给你........哎哎,你哪去!” 老太太的喊声中,李小歪已经走远。 “那娃咋不结巴了呢?”另一个老太太问道。 老头闭着眼睛,“吃了口水,就不结巴了!” ~~~ 李家的院子中,桃树在开花。 李小歪的娘,在树下面撒泼打滚。 “可要了命了,没法活了,我儿子要娶个寡妇,我还或者啥劲儿呀!我死了算了!” “儿呀,你可要了你娘的命啦!狐狸精把你魂勾走了。” “你咋就这么不听话呀!娘今儿就死在面前呀!” 李家婆娘的哭喊,惹得周边院子的女眷纷纷前来,七嘴八舌的劝。 别人家的孩子,骑在墙头,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 有那府里的小丫鬟,不解的看着这边,低声嘀咕指指点点。 “我不活啦,我儿子要娶个寡妇呀!老天爷呀,我是造了什么孽?” 李家婆娘嗓子哭嚎,李小歪就坐在院子里,无动于衷。 “日你娘的!” 李老歪骂了两声,抄起门闩,掂量下扔一边。 抄起扁担,也丢一边。 抄起烧火棍,怒道,“老子打断你的腿!” 李小歪看着父亲,大喊,“我要娶她!” “我弄死你!”李老歪举起棍子,当头落下。 “不能打呀!”李家婆娘哀嚎一声,爬了过来。 棍子没落,李小歪眼都没眨。 盯着他爹,缓缓开口,“我要娶她,过日子,生孩子!” “造孽呀!”棍子当的落在地上,李老歪暴跳如雷,大声骂道,“老子活着你就别想弄个寡妇进家门!”说着,对婆娘喊道,“去,把大门锁上,我让他出不去!” “我可以跳墙!”李小歪平静的说道。 “老子打断你腿,让你跳?”李老歪怒道。 “你打死我,我也要娶他!”李小歪依旧平静,捡起棍子,再次重申,“爹,你打死我,我也要娶她!” “造孽呀!”李老歪愣住了,随后满地跺脚。 “都是惯的!”他开始指责自己的婆娘,“都是你惯的!” “儿呀!儿呀,可不行呀!”李家婆娘抱着儿子。 “大嫂子!”边上其他曹国公家将的女眷,开口说道,“小歪是不是冲着啥了?要不找个大仙看看?” “你她娘的添啥乱?”这女子话音刚落,她的爷们就从后面上,扯着她头发拖远,“回去做饭去,胡咧咧啥!” 李小歪跪在院子中,看着爹娘,重重的磕头,“我要娶她!” “除非我死!”李家婆娘咬牙道。 李老歪看着儿子,他忽然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 “吵吵啥呢!” “大晌午的!” 李景隆披着件裘皮,皱眉出现在院外。 轰的一下,看热闹的人做鸟兽散。 “啥事?”李景隆迈步进院,斜眼道,“老子在前院都听到了。” “家主!”李家婆娘哭道,“我儿子,要娶寡妇!” “啥?哈!”李景隆笑道,“蔫人出豹子,你李小歪还好这口!”说着,问道,“哪的小寡妇?” 李小歪抬头,“李大旺他嫂子!” 顿时,李景隆表情凝重。 151 有大好事(1) 紫禁城,御花园乐志斋。 这栋毗邻池塘的三层小楼,已经成了大明王朝的权力中心。是皇太孙朱允熥,每日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地方。亦如当年太子朱标所在的春和宫,老爷子的奉天殿。 殿中等候召见的文臣武将正襟危坐,来往的书吏翰林脚步不停,一道道政令一道道行政任命,从这所小楼之中发出。 忽然,所有坐着的臣子们,更加挺直了脊背。 东宫首领太监王八耻从二楼下来,站在不远处。 “哪位是候补云南盐政?” 王八耻一声问,臣子中马上起身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在下就是!” “跟杂家来吧!”王八耻淡淡的说了一句,要转身上楼。 就这时,余光忽然瞥见有人正不住的对他使眼色。 他本想装着没看见,但见对方已经微微张嘴,若装没看见,下一秒人家就要喊他的外号,老王了。 王八耻示意其他人带着那个盐政候补上去,自己走到那边,低声道,“国公爷,您什么事?” “老王,殿下什么时候能见我?”李景隆低身问道。 王八耻看看左右,虽说如今他在宫中的地位已经超乎寻常,但若被有心人抓到把柄,他也难免吃不了兜着走。你一个内官太监,和国朝的勋贵大臣说说笑笑,本就是不合规矩的。 “今儿殿下要见的名单上没您呀!”王八耻说道,“杂家估摸着,殿下要忙到后半晌呢!” “我等!”李景隆点了下头,笑道,“只要见我,多晚都等!” 脸上虽笑,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寂寥。想当初,他李景隆想见皇太孙,那还不是来了马上就进去,还用等?还用跟一群外放的候补官员一块坐大堂等? 就这时,他眼睛忽然一亮。 打外边进来一个熟人,来人板着脸好似谁都欠他钱似的。 “哟,铁大人,您可来了,殿下催了好几回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外放西安任职,现在回京的原东宫侍读铁铉。 “嗯。有劳公公!”铁铉不动声色的点头,目光也看到了曹国公李景隆,微微点头。 “您在这候一会儿,奴婢就是去禀告殿下!”王八耻知道这是朱允熥点名要见的人,不敢怠慢,飞快的去了。 殿中群臣看东宫总管太监对这穿着四品官员服饰的人,如此礼遇,纷纷都有些诧异,不住的用眼神打量,猜测这位是何方神圣。 李景隆悄悄走过去,笑道,“几时回来的?” “禀公爷,昨晚上半夜到的进城。”铁铉一板一眼的回答。 “昨晚上回的,怎么现在才进宫?”李经理皱眉道,“可是被守城的给堵住了,不让你进城?” 铁铉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这事闹的,你怎么不提我?”李景隆惋惜的说道,“城门军都是我的老伙计,你就是说我朋友,他们还敢怠慢你!” “下官不敢!”铁铉依旧淡淡的说道。 “你这人,真是人如其名,冷漠如铁!”李景隆笑骂,“咱们什么交情?您还来这套?”说着,低声笑笑,“晚上叫上小解,莲香楼先给你接风,然后三喜班乐呵乐呵。你在西安带了这么久,早就怀念江南风味了吧?” 顿时,铁铉脸色发窘,“公爷莫胡说,下官........” “知道知道!”李景隆笑道,“知道你脸皮薄!”说着,继续笑道,“这么说定了,一定会我打发人去莲香楼,包场!” “下官没答应........” 铁铉话还没说完,王八耻又一溜烟的过来,笑道,“铁侍读,殿下等着您呢,快跟杂家来吧!” ~~~ 朱允熥穿着青色的棉布袍服,坐在窗口。御案上奏折堆积如山,挡住他的脸。 “臣铁铉,叩见殿下!” “鼎石免礼!”朱允熥笑着从御案后走出来,亲手把对方扶起来,按在圆凳上,又仔细端详了几眼,笑道,“壮了,更厚实了!” 铁铉这人人高马大,经过几年的历练,更显得充满干练。 “殿下清减了!”铁铉看着朱允熥,动容说道,“比上次召见臣时,瘦了许多!”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国事烦恼,每日没完没了的忙,然后晚上还要........... “你在西安这几年做得不错!”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道,“军务后勤上一丝不苟,屯田分地也让士卒们觉得公平满意。开垦荒田,兴修水利,地方耆老赞不绝口。秦王也一个劲的给孤上奏折,说要多留你几年!年底考评时,兵部和吏部,都给你了一个上等的优!” “臣不敢当殿下谬赞,不过是臣的本份而已!” 他在西安这几年,确实很有功劳。秦藩那边上下的人被朱允熥换了一遍,大军的后勤军需,卫所屯田等事的权力,都收归到布政司手中,其中铁铉功不可没。 “你何必谦虚,做的好就要奖赏!”朱允熥笑道。 说着,他顿了顿,正色道,“这次叫进京,你要调你去其他地方为官!” 闻言,铁铉赶紧起身,俯首道,“臣,全凭殿下调遣!” “你也不问去哪?”朱允熥笑道。 难得,铁铉的脸上也露出些微笑来,低声道,“去哪都是为殿下,为大明效力。臣,何必问!” “说得好!”朱允熥抚掌,“如今朝堂中就缺你这种忠直之气!”说着,苦笑道,“如今的官儿啊,都拼了命想来江南,稍微贫苦一点的地方都不愿去。孤听那些官说什么,去那些穷地方当官,还要自己搭钱,真是岂有此理!” 其实也真是如此,大明朝的俸禄微薄,当官的花费大还不敢贪污纳贿。若是去了富裕的地方还好,总是还有些做官的乐趣。可若去了穷得叮当乱响的地方,那真是苦不堪言。 若是去了云南辽东高丽等边疆之地,那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嫌贫爱富,人皆如此!”铁铉淡淡的说道。 朱允熥喝口热茶,继续开口,“若是想要去好地方的,孤偏不给他去。刚才那个云南盐政本是一等一的差事,可孤问他话,对云南的盐务,风土人情,他装作一问三不知。那好啊,盐政他不要当了,去广西做县令。” 说着,放下茶盏,朱允熥继续道,“西安那边,吏部会派人接手。这一次,你去江南,浙江,去张善那,做个副手!” 铁铉想想,正色道,“可是为了推行摊丁入亩等新政 152 有大好事(2) “正是如此!”朱允熥点头说道。 一开始摊丁入亩官差一体纳粮在凤阳中都实行,后来中原大灾,便顺手在那边全面推广。这两个地方虽有阻力,但毕竟地方上的势力不大,总的来说还算顺利。 隐藏的人口田地都变成了登记造册有记可查,赋税也不全是一股脑都被官绅转嫁在百姓身上。有地的百姓收成多了,不用再受盘剥。没地的百姓,也可以出去卖力气为生,不用再被捆绑在土地上,给人家当牛做马。 可张善所在的zj行省,却是.........一言难尽! 铁铉看看朱允熥的脸色,“那边自古以来豪门豪族众多,官绅勾结盘根错节,是有些难!” “难是一方面,张善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孤掌难鸣也是一方面!”朱允熥这话已经很给zj布政司张善留面子了。 他算得上朱允熥的岳父,在zj这些年做得其实不错。但临老临老,犯了读书都都有的臭毛病,开始珍惜羽毛,不愿意去做读书人和名门望族口中的酷吏。 新政若不能雷霆治理推行,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一点,让朱允熥十分失望。 “你去那边,右布政,按察使,巡查使,三个官职孤都给你。”朱允熥笑道,“三司之权,够用吧!” 铁铉想想,行礼道,“殿下,臣能杀人否?” 单一句话,就让朱允熥无比心安,没选错人。张善在那边,就是不肯杀人。其实朱允熥也知道他的苦衷,他是传统读书人出身,对于那些读书传家,家中有许多可科举高中,在朝为官的豪门,总不好逼迫过甚。 “能!”朱允熥也肃容道,“让你过去,就是要杀人,杀那些不知道好歹的人!”说着,继续问道,“你过去之后,打算如何做?” “臣的理解,新政摊丁入亩,最重要的有两点!”铁铉沉思开口,“一是地,二是人!” “臣去了之后,首先要查清行省之内的田亩,无论是官田还没民田,都要一清二楚。这样一来,再对照理念的税赋存单,有些事就一目了然!” “第二就是人,境内有民多少,在户籍登记有多少?” “每家每户实行户帖,有帖子的就是良民,没帖子的..........”说着,铁铉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大户人家,无论是谁,胆敢隐藏人口,一律已大不敬论处!” “有些狠!”朱允熥心道,“铁铉这是明摆着,过去就要动刀子,快刀斩乱麻去了!” 不过,有些东西,就是要这么狠。 “不但是田地,还有工坊!”铁铉眼神闪烁精光,“臣在北边都听说,南方的工坊里,盘剥太重,拿人当成牲口来用。臣这次去,就是要治治他们这股歪风邪气!” “好!”朱允熥朗声道,“你既然有这种心气,孤就成全你。许你凡事专权之权,若遇到地方官阻挠,不必闻讯他们,你直接去做。做错了,孤给你托底!” 铁铉沉思片刻,“zj财阀豪门官绅富商众多,真若是抱团的话,还真有些棘手!而且,正因为那边读书人太多,喉舌太广,所以更加难办!” “殿下让臣去,臣自然竭尽所能,不过有些事,臣也是独木难支!” 朱允熥想想,“却是,你一个人面对那么些人,通天的本事也不行。是不是要孤,在调几个能臣干吏给你?” 铁铉又想想,“其实,臣是想推举一人!” “哦?”朱允熥顿时大奇,笑道,“你推举人,谁?说来听听!” 铁铉这人出名的铁脸铁面,莫说推举人了,就算想从他口中听到别人的好,都有些困难。 “这人是陕西人,其实早就名满天下,不过却是因为触怒了皇爷,所以......”说着,铁铉顿顿,“臣推荐这人,刚正不阿,才华德行无不是上上之选。若不能为国效力,实在是暴殄天物!” “快说,是谁!”朱允熥越发好奇,被铁铉如此称赞的人,当朝可没几个。 “景清!”铁铉开口道。 ~~~ “原来是他!” 一时间,朱允熥竟然有些分神。 景清这人早年连着两届乡试解元,才名远播,就连老爷子都有耳闻。可不知怎的,却拒不入京参加会试。结果老爷子龙颜大怒,罚他十年之内不许科考。 等到洪武二十七年,这人高中榜眼。本该是做翰林院编修,御史这样的清贵官职。但不知哪根筋错了,非要去做地方官,结果又是惹得老爷子大怒,直接发回老家去了。 其实这人,朱允熥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等着一个契机让他入朝为官,没想到竟然被铁铉推荐出来。 他之所以暗中观察,乃是这个景清也是古往今来,不可多得的忠臣孝子。 原本时空的历史上,朱棣入京之后,对不肯臣服他的官吏,大加杀戮。但对投降他的人,格外优渥。景清就是投降朱棣的文臣之一,相传朱棣还是藩王的时候,就十分欣赏景清的才学。 所以登基之后,马上高官厚禄。 但景清,做了一个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任何读书人做过的壮举。 他做了大官,是因为大朝会时距离朱棣的距离更近了。 他在袖子中,藏了一把刀。 他要把朱棣,捅死! 一介书生,要捅死一位马上帝王? 结果自然是败露被抓,朱棣问他,老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要捅老子? 景清盎然道,“为故主报仇耳!呸!” 朱棣大怒,将其碎尸万断还不解气,景清老家村庄人口,无一幸免变成废墟。 见朱允熥似乎在沉思,铁铉急道,“臣在西安时常常和景清论道,论才学,为官,为政,他都强臣十倍!” “忠臣惜忠臣!” 朱允熥心中暗笑,你俩都是有名的忠臣孝子,自然惺惺相惜。 “那人呢,还在陕西?”朱允熥笑问。 铁铉赶紧道,“和臣一起来的京城,如今在臣京师的宅院之中!” “好!”朱允熥笑道,“既如此,传旨,景清任zj行省巡察御史,有专奏之权!” 铁铉大喜,“臣,臣马上带他进宫来..........” “不急不急!”朱允熥笑道,“你们刚回京师,长途跋涉好好的休息几天。过几日,孤在宫中设宴,你们都来!”说着,笑笑,“好了,事已说了。你是做事的人,孤也不用多说,你回去歇息吧!” “臣告退!”铁铉行礼,不过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恐怕,臣回去只能不能歇息!”铁铉开口道,“刚才曹国公遇到臣,非要给臣接风,臣无法推脱!”说着,又道,“臣不敢欺瞒殿下,只能直言!” “这厮!”朱允熥顿时肌肉跳跳,“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着,继续问道,“晚上他在哪安排?” “说先去莲香楼,再去三喜班!”铁铉开口道。 “哼!他还真是会享受!”说着,朱允熥对王八耻喊道,“去,让李景隆上来!” ~~~~ “哦,你要去中原为官?” 臣子们等候着召见的地方,李景隆和一个官员小声的攀谈着。 “早年间本公也去过那边练兵,颇有几位故旧。中原的布政司侯庸是个好官,殿下多此夸奖过。你去中原为官,当学着侯布政,才能有所成就!” 他是国公,在一众候补官员之中,众星捧月一般。他说话时,边上人都侧头,眼睛发亮的倾听。 这时,王八耻过来,“公爷,殿下召见!” “哦!”李景隆站起身,肃容整理下衣冠,对周围人一拱手,“殿下有召,本公失陪了!” “不敢不敢!”周围的候补官员们,赶紧行礼。 等李景隆上楼之后,周围人赞叹道,“看看,到底是曹国公,这份人品!” “更难得的是这份圣眷呀!咱们都在这排着等殿下召见,人家是殿下主动点名!” ~~~~ “臣,李景隆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允熥正喝茶,被李景隆的喊声吓的手一抖。 抬头却不见人影,怒道,“人呢?” 这时却见,李景隆从楼梯口,一步一跪拜,缓慢郑重而来,“臣,见过殿下!” 朱允熥又气又笑,“你这厮,少来这些!”说着,笑道,“孤问你,今日来见孤,做什么?” 李景隆抬头,“殿下,臣来见您,因为.........有件大好事,需要殿下与民同乐!” 153 你可真能圆呀(1) “好事?” 朱允熥有些慵懒的斜靠着椅子,戏谑的看着对方,“你来找孤能有什么好事?孤和你去喝花酒?” “臣来找......” 顿时,李景隆心中一惊,随即有些气急败坏,心中暗骂道,“谁他娘的嘴这么快?” 不过想想也知道,定是铁铉那铁疙瘩脑袋不知好歹,同殿下说了。 当下,赶紧俯身行礼说道,“殿下,臣找铁鼎石吃酒,乃是因为同僚之谊。过去臣腆列东宫宿卫之首,他是东宫侍读,在臣心中,情分自然与别忍不同!” 说到此处,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况且,您也知道,臣的性子有几分孟浪轻浮,但生平最钦佩的,就是铁鼎石这样的忠直之人。他难得回京一次,所以臣才想要与其一会!” “呵!”朱允熥笑得有些欢畅,“老李呀,你可知为何你在孤的心中,与别人不同吗?” “殿下叫我老李,那就是心情颇好!”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然后笑道,“臣愚钝,蒙殿下不弃,殿下厚恩天高地厚!” “你呀,就长了一双巧嘴!”朱允熥端起茶杯笑道,“什么话到你嘴里,你都能圆得天衣无缝!” “不是臣圆得天衣无缝,而是臣本就对殿下无所隐瞒,说的都是真话!”李景隆赶紧大声道。 “是吗?”朱允熥看着对方坏笑。 这笑容,马上让李景隆毛骨悚然。心里思来想去,翻来覆去的想这几天在家呆着,有没有做什么让殿下恼怒的事来。 想来想去也没有个结果,再看看朱允熥的神色,忐忑之下许多话就说不出来了。皇太孙这副模样他太清楚了,他就等着自己辩驳呢。但这时候万万不能多说,一旦说多了,说漏了,那可真是百口难辨。 “你是当朝的国公,铁鼎石是国家大臣。若你们去些私房菜馆雅聚,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可你呢,偏要拉着人家喝花酒,还要包场!”朱允熥有些既气又好笑的说道,“上回在军营里那么胡闹,就没弄穷你曹国公,你家底挺厚啊?” “啧啧,还是京城有名的三喜班。听说那可是一掷千金的地方,你李景隆一个武人,不把心思放在军旅上,整日对这些风花雪月流连忘返,你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 “我倒是想放在军旅上,我现在往哪放?”李景隆心中委屈的暗道。 不过脸上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随即低头,小声的说道,“其实,臣找铁鼎石也不完全是喝花酒!” “哦,还有别的?”朱允熥伸个懒腰,政务太多,和李景隆说话就当是解闷了,开口道,“你说来听听!” “说起来,这还和臣来找殿下这件好事有关系!”李景隆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这次在辽东大战,臣军中有个家将叫李老歪,他有个儿子叫李小歪........” 朱允熥托着下巴侧耳倾听,待听到李景隆描述一个憨厚李大旺,一个结结巴巴的李小歪时,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 待听到辽东战事凶险,李大旺在死人堆里护着李小歪等袍泽的周全,奋不顾身救人的时候,忍不住大声喝彩。 “好儿郎!” 不过,等他听到李大旺战死,弥留之际仍旧不忘家人之时,脸上又露出几分悲戚。 “战争,死的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这话他只能在心里叹气。 “后来回京之后,臣的家将李小歪.........”李景隆继续絮絮叨叨的说道,“他先开始是瞒着人李家嫂子大旺的死讯,可这种事哪能瞒得住?” “臣的家将好心肠,常去照顾人家那孤儿寡母,一来二去的...........” 朱允熥忽然接口道,“好上了?” “殿下真是明鉴万里!”李景隆一拍大腿,赞叹道。 “少拍马屁,继续说!”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清清嗓子,似乎有些沙哑。 见状,朱允熥对旁边笑道,“来,给曹国公上茶来!” “哎,要说对臣好的,除了臣的父母就是殿下了!”李景隆端着茶杯,正色道,“臣这辈子,能对臣嘘寒问暖,关心衣食的人,除了父母就是殿下。这等大恩,臣何时才能报答!” “你再啰嗦,孤罚你喝一百碗!” 这厮简直顺竿爬,给他一碗茶,就开始卖苦情,真是......无孔不入。 “也不知怎么了,李小歪跟人家嫂子就对上眼了,还跟家里闹腾,非这小寡妇不娶!”李景隆飞快的继续说道,“那小寡妇吧,臣也偷偷去看过。虽说黑了点,还生了娃,可那身段真是没话说。” “跟什么绝世美人比是差了点,可依臣的经验,绝对是.........” “你什么经验?”朱允熥笑骂道,“越说越不像话,还偷偷去看?你一个国公,干这事?” “这事是好事呀!”李景隆朗声道。 “李小歪有情有义,李家嫂子孤儿寡母能过上好日子,自然算是好事,可这事也值得你特意跑孤跟前来说一通?”朱允熥看看他,故意用话呲打他,“你是看孤太闲了?” “殿下,李小歪此举这不正是戏文里话本里民间最喜闻乐见的托妻献子吗?”李景隆正色道,“照顾战死袍泽的家眷,娶其嫂,认其侄儿为己出,这样的事,要大大旌奖呀!” 忽然,朱允熥似乎想到了什么,“你继续说!” 李景隆喝口水,“就拿前次臣在军中那个......胡闹来说。那些戏子本来不来,都是臣让人硬.....请来的。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来,一来是是害怕当兵的,二来是,当兵的.......地位低呀!” “虽说关圣帝君,岳王爷他们两位老人家在民间香火鼎盛,历朝历代各名将也都有人欣赏。可臣说句不当听的,谁看得起那些大头兵?” “民间老话说,好男不当兵呀!” “提起当兵的,说实话,但凡是家里稍微过得去,谁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此刻,李景隆的声音忽然变得寂寥起来,“世人的目光,都看着王侯将相,赫赫战功。谁能注意到,军中最质朴那些兄弟?” 不可否认,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朱允熥的手指敲打桌面,“所以,你的意思?” “臣觉得这种事要大办特办!”李景隆脸色变色郑重起来,“最好让满京城,满满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我大明军中的男儿,是何等的义气当先,情谊为重,是何等的有血有肉,忠义两全!” 说着,他顿了顿,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在臣看来,李小歪这样的..........义举,绝对值得大书特书,广为流唱!” 154 你可真能圆啊(2) “如今的话本演绎,歌词唱曲,说的都是才子佳人,王侯将相!” 李景隆继续说道,“难得有这么活生生的,引人深思发人深省又贴近百姓的故事!读书人讲什么贞洁烈妇,可不能一概而论!” “若没有李小歪,李家嫂子孤儿寡母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李小歪明明可以娶更好的女子,可为了一个义字,为了心中那份男人的担当,毅然决然挑起他们孤儿寡母的大梁!” “殿下,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好事吗?” “臣的想法是,假若编成话本唱词,在京中传唱。届时,谁提起我大明军中男儿,不竖起大拇指。” “李大旺为国捐躯壮烈战死,家中牵挂被生死兄弟一肩挑,他死而无憾了!” “李小歪舍小身,为大义,正是天下男儿的表率!” 朱允熥听了,默默沉思。 按照这时代价值观,李小歪所作的事,确实当得如此的夸奖。贞洁烈妇有,但世上穷苦人,最根本的还是生存。 人都有良心,贞洁烈妇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那么好看的。 李小歪这种情义当先的举动,确实符合这个时代,百姓淳朴的价值观。 “那这事,和你找铁铉喝花酒有什么关系?”想着,朱允熥忽然发一个想不透的地方,“两件事,不搭嘎吧?” “这俩是一件事!”李景隆赶紧道,“臣想让李小歪这事,满天下都知道,可臣,力不从心呀!” “臣是武人,这等事呀,还是文人墨客最拿手!” 朱允熥似乎明白了,有些恍然大悟的说道,“所以你........” “殿下明鉴万里!”李景隆又是一拍大腿,“臣叫铁铉吃酒,解缙必然要去,说不得还要带几个其他的才子去!” “他们这些人,被的本事没有啊,编故事说瞎话.........不是,编故事写话本唱词,那是一等一的拿手!” “臣请他们润笔,将这故事写得荡气回肠一些,然后在各个戏班字,歌舞酒肆推广。这不比唧唧歪歪,咿咿呀呀的才子佳人好看?” “你老李........”朱允熥看着李景隆,一时竟有些失语,“还真是天才!”说着,又笑起来,“说你能圆,你还嘴犟,还狡辩!” “明明是不挨边的事,愣是让你说到了一块,还这么......浑然天成。 说着,朱允熥又沉思片刻,继续开口道,“这李小歪,照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堪称有情有义!”随即,顿了顿,“他是你家将之子,身上也带着官职的,他要娶一个寡妇,爹娘可答应?” “您别提了,小歪他老娘,天天在家里闹着要死呢!弄根裤腰带,时刻在他儿子面前说要吊死自己!”李景隆笑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朱允熥微微叹气,“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爹娘当然乐见其成,说不定要拍掌赞许。但是他们的儿子,一时半会的怕是接受不了!” 随后,他想了片刻,“王八耻!” “奴婢在!”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王八耻悄然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去内库里拿二十匹蜀锦,二十匹苏绸,二十匹松江白布。”朱允熥不假思索的开口,“精米一百斤,精面一百斤,龙凤金镯一对儿,银元九十九块,给李家送去!” “是!”王八耻说道。 李景隆笑道,“殿下此举真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歪他老娘见了殿下的赏赐..........” “不是给李小歪家!”朱允熥开口道,“是给那李家嫂子的,当作嫁妆!” 顿时,李景隆张大嘴,瞪大眼。 “殿下圣得仁爱,古之少有。如此恩典传入军中,必三军振奋,勇士效死........” “行了行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朱允熥打断对方的马屁。 他这些赏赐不可谓不重,就凭这些嫁妆,都足够一户一穷二白的人家,马上变成上等人家。 况且,那李家嫂子有了这些嫁妆之后,李小歪的娘,再想怎么样,都要掂量掂量。 “是你曹国公家的事,你不张罗张罗?”朱允熥笑问。 “臣在西街口准备了一座四进的院子!”李景隆开口道,“一水的鸡翅木家具,还送了四个丫头小厮听差,另外还有城外一处五十亩庄子的地契,都是上好的水田!” “呵!”朱允熥笑道,“够大出血的呀!”说着,笑道,“你曹国公家底还真是厚实!” “这个......臣其实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李景隆苦笑道,“家祖家父留下那些家底,基本上都让臣折腾光了!”说着,看下朱允熥的脸色,“不怕您笑话,现在臣在外边用的,都是臣媳妇的嫁妆私房钱!” “呵!”朱允熥冷笑,“是吗?”说着,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匣子来,直接丢过去,“家底空了还这么大手笔?这里头每颗宝石,都价值千金,你一出手就是一匣子。曹国公的手面,真是国朝第一呀!” 咕噜噜,几颗五颜六色宝石落在李景隆脚边,不住的翻滚,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霎那间,李景隆魂飞魄散,赶紧跪地,“臣有罪!” “贿赂国家大臣!”朱允熥厉声道,“还贿赂的是孤的舅舅,你李景隆能耐啊!” 那些宝石,不是旁的,正是那天李景隆要进宫找老爷子哭诉之前,给常家兄弟送去的。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李景隆大声道,“臣那日被殿下........被殿下骂了,一时间五内俱焚,六神无主,七窍生烟。所以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只想着能赶紧让殿下消气,就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说着,抬头,泪流满面道,“殿下,那天吓死臣了,臣在辽东战事最凶险的时候,都没那么怕过!” 朱允熥阴沉着脸,“你怕什么?孤那天又没说要砍你的头?” “臣是怕!”李景隆叩首道,“殿下不要臣了!” 朱允熥,“...............” “其实什么爵位官职,臣都不在乎,臣所求的,就是能随侍殿下身侧,日日都见到殿下。” 朱允熥,“...............” 这话,还怎么说! “行了,起来吧!”朱允熥叹口气,温和的说道,“起来坐好,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拿出你在辽东打仗的样子来。孤要的曹国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哭包子!” “臣,真情流露!”李景隆擦脸道。 “这次就算了!”朱允熥看看他,“东西拿回去,以后不要这么孟浪!”说着,又叹气,“交给你的兵器铸造局也是好差事,你用心去做,明白吗?” “臣肝脑涂地!”李景隆保证道。 “下去吧!”朱允熥摆摆手。 李景隆抹下眼睛,“那臣先告退,殿下有召臣随叫随到!”说着,缓缓后退,忽然停步,“那个.......” “有事?” “那个........”李景隆犹豫一下,“臣晚上在三喜班..........?” “去吧!让他们好好编故事,回头孤要看!”朱允熥道。 李景隆再犹豫片刻,“要不,殿下赏脸?” “滚!”砰的一声,一口砚台飞了过来。 155 舅爷来了 “天刚黑就要出门,才消停几日就开始折腾?” 曹国公后宅之中,邓氏看着穿得人模狗样的李景隆就气不打一处来。 “啥东西是外边有家里没有的?啥东西是外边比家里好的?非要外边野去?”邓氏靠着门口,嘴里连珠炮一样不饶人,“前几日丧胆游魂哭天抹泪的,今儿又开始飘了!哼!” “妇道人家懂什么?”李景隆在下人的伺候下,穿上特制的缎子面布鞋,打量几眼,站起身,笑吟吟的走到妻子身份,低声道,“我这是奉旨办事去!”说着,又低头在妻子脖颈间嗅嗅,“这几日我在家里可是出了大力了,哪还有精神去外头找去。这把岁数了,也有心无力呀!就算有力,你都给抽走了。” “呸!”邓氏啐了一口,“亏你还是国公,没个正经!” “那你意思,国公就不能不正经?那你这国公夫人,昨晚上..........?” “滚,作死呢!”邓氏骂道。 随即,顿了顿,“反正呀,你出去也行,但要记着,别在做什么犯忌讳的事。皇爷能容你一回,可不容你第二回!” “放心吧!殿下心中有我!”李景隆笑笑,出门儿去。 ~~~~ “爷,不带几个人跟着?”管家伺候李景隆出门的时候,小声说道。 李景隆笑道,“爷我是去吟诗作对,家里那些杀才除了打仗会干什么?”说着,忽然顿了顿,脑中暗想。 “对呀,今日会的都是一群书生,我这一介武夫,虽然也算是文武双全,可毕竟诗词一道,非我所长。万一,万一那遭瘟的群书生喝多了,一顿含沙射影埋汰我,那我不是当了冤大头了吗?” 想到此处,对管家说道,“去西跨院,把杨先生叫来,就说爷我带他去赴宴!” 稍后片刻,一袭儒生打扮的杨士奇随着管家前来。 (杨士奇本名杨寓,字士奇,这里小说家之言,不可当真。) “士奇呀!”李景隆笑道,“今日有个局,我做东,招待的都是些京中闻名遐迩的才子学士。你也知道我,怕露怯,所以带上你给参赞参赞!” “学生为东翁府上宾客,自当如此!”杨士奇长身玉立,也算一表人才。 “走吧!”李景隆笑道,“说起来,今日要宴请的人之中,还有一位是你的同乡呢?” “是哪位?”杨士奇问道。 “原东宫的侍读,现在的翰林院编修,督察院御史解缙!”李景隆笑道。 砰砰,杨士奇在瞬间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人人都有功利之心,是人就不能免除。解缙是谁他一清二楚,少年高中春风得意,且久在帝王身边前程不可限量。 他杨士奇若是能搭上解缙这条线,绝对比曹国公更好! 跻身在这国公府当一教书先生幕僚宾客何时能出头?若是解缙能在殿下面前举荐几句?那岂不是青云直上?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片火热。赶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上李景隆。 ~~~ 一行人出了曹国公的大宅,刚要进马车。 不远处,家丁急忙跑过来禀告,舅爷来了。 李家的舅爷,就是李景隆的小舅子。他老丈人邓愈虽功劳赫赫,但死得太早,而且没有嫡子,留下五个儿子都是庶子。 大儿子虽然继承了爵位,但是因为牵连到胡惟庸的事里面,被老爷子赐死了。邓家老二还算正气,但也是命不好战死了。 如今邓家当家的是邓老三,为人平平,老实巴交,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来。 若非如此,他李景隆的婆娘也不会三番五次的回娘家掏家底。话说回来,他婆娘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对几个庶弟庶兄,气势可是足得很。 “来的是老几?”李景隆斜眼问道。 管家问了几句,过来答道,“五舅爷!” 也就是说来的是邓家最小的男丁,邓平,小名太平奴。 李景隆记得他出征辽东之前,皇太孙捡拔勋贵子弟,特意把太平奴选进东宫做了侍卫。当时邓家,还因为这事欢欣鼓舞了好一阵。 而且他还听说,皇太孙对邓家这个幼子不错,经常带在身边。 “他不在宫中........”说着,李景隆顿时醒悟,对管家说道,“老五在哪呢,带我过去!” “前边,门房!”管家说道。 李景隆大步嗖嗖朝前走,很快就蹿到了门房那边。 从外边看进去,正好看见几个人在们房里低头喝茶,其中一人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惶恐的张望,正是他第五个小舅子,太平奴,邓平。 “小五,你怎么有功夫来姐夫家啦!哈哈!”李景隆远远的就大笑,“我还正想着,这几天让你姐姐把你们都叫家来,咱们好好喝一场!” 邓平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憨厚,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隙,赶紧抱拳鞠躬回礼,“姐夫!” 说起来他虽是豪门勋贵子弟,但生出来没多久老子就病死了,而后家道渐渐败落,他身上倒是没多少纨绔自己的性子。 “自己家里人行什么礼!”李景隆赶紧上前,可就在这时,他走路的身影忽然定住,脸色也变得怒火中烧起来。 “姐夫?”邓平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你这杀才!”李景隆突然回头,咣几给了管家一脚,直接踢了一个跟头,破口大骂道,“小五来了,你居然不请进后堂里去,让他在门房呆着,你是何居心?” 骂着,上去咣咣剁了两脚,“谁给你胆子啊?小五是谁?是爷的亲小舅子!也是你这奴婢,能怠慢的?”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好端端的管家突然遭了无妄之灾,抱头鼠窜的同时连连求饶。 “姐夫,姐夫!”邓平赶紧出来拉住,开口道,“是弟弟我非要在门当等您的,跟他没关系!” “那也不行!”李景隆大声道,“你是我的亲小舅子,跟我自己的弟弟有什么分别?这虽是曹国公府,可也等于是你的家,你在这就是半个主子!”说着,似乎压了下心中的怒气,“小五,你今儿怎么不在宫里当值呀!” 随即,又大声嘱咐道,“小五,不是姐夫说你。给殿下当侍卫,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忠字。想当年,我刚入宫为东宫宿卫,伺候太子爷的时候,下了值从来不回家,就在侍卫房里睡,一呆就是半个月!” “姐夫.........我...........”邓平本就是憨厚之人,情急之下更插不上嘴。 “咱们当侍卫的,还要有眼色,所谓急殿下之所急,想殿下之所想,时时刻刻都把殿下挂在心上。跟你说,咱们这位殿下,最是仁厚贤德,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只要你肯上进,将来他百倍提拔!” “姐夫.......”邓平一脑门子汗,还是插不上嘴。 “你看你姐夫我,愚蠢之才,会什么呀?可就是以为忠心,殿下对我如何?所以说,咱们..........” “闭嘴吧!”门房里忽然传出一声冷喝。 李景隆马上闭嘴,装作惊恐的看着那边。 片刻之后,一身便装的朱允熥从里面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李景隆,“你怎么这么多话?” “不......天爷......您怎么在这?”李景隆大呼小叫又要跪下行礼,被朱允熥喊停。 “那个........”朱允熥瞅瞅他,“我晚上吧........比较清闲........” 宫里的日子吧,实在太过乏味了。那些寻常的吧,也都有些倦怠了。所以下午一听李景隆说外边如何,朱允熥就动了心思。吃了晚膳之后,寻个机会带了几个侍卫出来。 “臣明白!臣明白!”李景隆大笑道,“您这边请!” 说着,迎朱允熥在前,随后对自己小舅子低声道,“你怎么不说殿下在这?” “你让我说话了吗?”邓平委屈道。 “没事,没事!”李景隆拍拍邓平的肩膀,笑道,“以后有什么事,提前和姐夫知会一声!你要是知道怎么做,一会咱俩单聊!” 156 我是李景隆表弟 朱允熥带人从曹国公家的门房出来,往院外走。 说是门房,其实就是单独的一个跨院,比寻常财主家的宅子都阔气。 出了院子,走向马车。 忽见一个书生,垂手站在准备出行的马车前。 朱允熥走过去笑道,“这位是?” 杨士奇正站着等李景隆过来,却见自己的东主略微带着几分谄媚,跟在一个年轻的后面,不免有些好奇。 等那年轻人问话之后,杨士奇不敢怠慢,肃容正色道,“晚生江西学子杨士奇!” 得,又是一个名人! 原来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杨之一,原本历史时空中永乐朝的重臣。 心中这么想,再看向杨士奇的目光,就充满了打量和审视。 朱允熥贵为皇储,不知不觉已经带了让人生畏的上位之气,这么打量几眼,就让杨士奇有些彷徨起来。 但他不敢贸然开口,只能目光转向李景隆。 “士奇呀!”李景隆笑道,“这位是.........”说着,他忽然也犯难了,皇太孙是微服私访,不能表明身份,那该怎么介绍怎么说呢? 此时,朱允熥开口笑道,“鄙人是曹国公的表弟,姓.......黄!”说着,对杨士奇微微一笑,转身上了第一辆马车。 “表弟?姓黄?” 杨士奇心中疑惑,没听说李家有姓黄的表亲呀! 再说了,听说当年他们老李家也是在乱世中家破人亡,就剩下几口人而已,哪来的表亲? 就算是表亲,以曹国公今日的门第地位,也要表亲巴结着李家,怎么今天反过来了! 看曹国公李景隆搀扶那年轻人上车的架势,恨不得跪那捧着人家的腿推上去。 忽然,杨士奇心里咯噔一下。 是他? 能让曹国公如此谄媚的表亲,也就是东宫那位! 姓黄,黄通皇! 而且,他身边那些身材魁梧,目含杀机的随从.......... 想到此处,他忽然打了个寒颤。 一定是他!一定是东宫那位! “士奇呀!你坐后面的马车!”李景隆直接坐在了朱允熥乘坐马车的车辕上,一脚把车夫踹下去,那着马鞭说道。 见此情景,杨士奇更确信心中所想没错。 当下赶紧整理下衣冠,迈着方步上车。 “老天爷,这是何等的造化!”杨士奇此刻就跟做梦似的,居然这种情况下遇到了皇太孙。若是一会的酒局之上,能当殿下刮目相看,那日后......... ~~~~ 华灯初上,太平盛世的京师之中,歌舞升平一片烟火之气。 牡丹街中的三喜班里,歌舞升平。 一间雅室之中,歌女轻歌曼舞,婀娜的身姿在灯火映照之下,格外曼妙。 半截藕般白皙的手臂,堪堪一握的腰肢,不免让人有些面红耳赤。 而且目光婉转多情,徐徐转身起舞之时,一块丝帕遮半面,让人浮想联翩。 雅室之中,三个方桌,坐着三个人。 解缙在左边,手摇折扇,摇头晃脑。另外两人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看着眼前的歌舞,竟然有些神游天外,漠不关心。 “好好!”一曲终了,歌女退下,解缙开口笑道,“老铁,你在西安可有这等佳人?” 两外俩人,居中的是铁铉,靠右的则是铁铉在西安结实的好友景清。 铁铉看看解缙,斜眼道,“你有病?” 解缙一愣,“怎么了?” “大冬天你摇把破扇子!”铁铉看着解缙手里的折扇,“你也不怕伤风!” 解缙大笑,“老铁,你真是煞风景!”说着,显摆着手里的扇子,笑道,“这是东瀛倭国进贡来的东西,殿下特意赏给我的!你看,扇子骨还有扇子柄都是上好的暖玉!” “所谓君子如玉,手拿这种折扇是为了雅致!难不成,在这雅室中欣赏歌舞,手里还抱个暖炉?” 铁铉闻言,又看看解缙,摇头道,“你这轻浮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这假正经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解缙也笑道,“咱们出来玩的,你看看你伴着个脸,好似谁欠你钱似的!”说着,看向边上的景清,“兄台初来京城?可还习惯!” 景清年岁不大,却留着长须,显得面容异常稳重。 他停顿片刻,抱拳道,“实不相瞒,有些不习惯!”说着,又对铁铉道,“鼎石兄,不是在下不识抬举,实在是这种地方,我待不习惯,如坐针毡!”说着,竟然要站起身,“在下告辞!” “这刚来呀!”解缙惊道,“还有好多节目没上呢!” 铁铉叹口气,拉住景清,“我也素来不喜这种风月之地,但曹国公一再相邀,我也不好推辞。”说着,又道,“这等人情世故之事,俗人不能免除,今日就当你贤弟你陪我吧!” 他虽性子古板,但人不傻,更不愣,也不是六亲不认之人。 且不说李景隆的一片盛情他难以推脱,即便他嘴上说着解缙如何,也不好扫了对方的兴。 见他如此说,景清不好多言,只是皱眉道,“做东的没先来,咱们做客人的倒是先来了!” “或许是路上耽搁了!”解缙笑道,“再等等!” 就这时,外边楼梯上传来颇急的脚步。 紧接着门拉开,李景隆的一个长随快步进。 “你怎么来了?你们老爷呢!” 显然,这长随和解缙有几分熟悉,解缙开口问道。 那人先是行礼,然后在解缙耳边低语,顿时后者的脸色变得有几分古怪起来。 “怎么了?”铁铉问道。 解缙摆摆手,那人下去。随后他也贴在铁铉的耳边轻语,刹那间铁铉的面容也复杂起来。 “鼎石兄?”景清在一旁说道,“何事?” “这个..........”铁铉沉吟。 这事,李景隆已经派人先来通知,他真是不敢实话实说。 可若是不说,却对不住知交好友。 但他这人,这辈子还没撒过谎。 “可是难言之隐?”景清笑问。 “也不是!”铁铉稳了稳心神,生平第一次撒谎,“那个........那个........曹国公吃坏肚子里,在路上如厕的次数多了些,所以要晚到一会,咱们再等等!” 噗嗤一声,边上的解缙已经笑出声。 但随即马上端起茶水喝了下去,掩盖自己的失态。 “几位爷,姑娘们准备好。下面演的是,唐代名妓玉箫的故事,现在就上来?”又上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在门口笑着问道。 “上来上来!”解缙大声道,“歌舞不要停!” ~~~ 朱允熥的马车在三喜班门前停住,李景隆从车辕上跳下来,亲手拉开帘子。 “到了!” “你李景隆干别的不行,找这等吃喝玩乐的地方,一家比一家好!”朱允熥下车之后,打量着三喜班富丽堂皇门厅,笑道。 见他脸色好,李景隆也笑着开口,“人生短短数十年,除却丈夫基业之外,总有些俗世不能放下!”说着,继续笑道,“臣这辈子,就活了四个字!” 朱允熥笑着往里面走,“哪四个字!” “酒色财气!”李景隆跟在后面。 朱允熥大笑,“我也从你四个字!”说着,顿了顿,“稀里糊涂!” “您说臣是什么,臣就是什么!”李景隆陪笑道。 此时,一行人都下了车,进了三喜班的大厅。 远远的,老鸨子姨娘就扭着略带赘肉,别有风情的腰肢过来。 “哟,奴的好公爷,您怎么才来!小三喜等了您半天了,刚才还以为您不来,悄悄的哭了一场。您是没瞧见,眼睛跟流水似的..........哗啦啦!”说着,她依偎在李景隆身边,手帕轻甩。 “流水..........”李景隆坏笑,“哪的水儿?” 说着,顿感不对,赶紧看了朱允熥一眼。 那老鸨子也在打量朱允熥,笑道,“奴家眼薄,这是哪家的少爷?哟,人品真是俊俏。呵呵,奴也就是了岁数,不然呀这等俏郎君..........” “一边去!”李景隆一把推开她,怒道,“前边带路,哪那么多废话!” 157 黄表弟到 歌舞不要停,美人不要停!” 朱允熥的脚,刚踩上楼梯的台阶,就听到上面传来解缙那特有的,放荡不羁的大笑。 “小解这个人,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范,豪爽洒脱不拘小节!”李景隆在准提身旁笑道。 “你知道什么叫魏晋名士?”朱允熥笑笑,随后冲楼上努嘴,“你先上去!” 李景隆稍加思索就明白过来,告罪一声大步上楼。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那么多!”楼上的雅室之中,新一轮歌女上来,解缙摇头晃脑,手舞足蹈。 铁铉和景清对视一眼,同时齐齐的在他旁边稍微移开一些,拉开距离。 景清目光看着解缙,“解学士定然是这里的常客吧?看他和那些歌女呼应,轻车熟路!” “咳咳!”铁铉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开口道,“嗯,小解这人,真性情了一些!” 文人墨客来这种风月之地不是什么拿不出的事,相反还是雅事。但若是来的多了,来的熟了,玩的太开了,却难免有些不雅了。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对不住,某迟来片刻,几位贤弟不要见怪!”李景隆的身影在门外进来,拱手笑道,“等下某自罚三杯!” 解缙大笑道,“刚才老铁还说你在路上解大手........呃......?” “好你个老铁,表面看着老实巴交,私下里编排我!”李景隆上前坐下,笑道,“本来应该比你们前来,可在路上碰到了我的表弟,所以耽搁了一些时候!” “您的表亲?”解缙眼珠转转,“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是您的表弟,那也不算是外人,何不带他一块来!”说着,折扇打开,“想必您的表弟,也是英姿不凡之人!” 听了这话,楼梯上的朱允熥暗暗点头。 小解和李景隆在一起时间久了,说话也好听不少。 “那某这就唤表弟前来!”说着,李景隆的目光看向了景清。 他心中清楚,今晚上殿下之所以微服出来,其实就是为了看看这位铁铉举荐的学子。这人虽还没有任何官职,却能让殿下如此看重,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在铁铉之下。 要知道,私下里文臣那边已经开始议论。 铁铉屡次外放,官职一路渐长,这次是zj的右布政,下次回京说不得就是六部之中的尚书,御史台的大夫。 “这位是?”李景隆拉长声音问道。 景清不卑不吭的行礼,“晚生景清!” “你就是铁铉嘴里的大才,景清?”李景隆故作惊讶,站起身问道。 景清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铁铉,他万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传到了当朝曹国公的耳中。后者则是不经意的低头,心中苦笑不已。 他铁铉总不能当场对着景清说,他李景隆出了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晚生一介寒门学子,如何敢当国公大才二字!”景清低声道。 “大才,绝对的大才!”李景隆热情的走到景清身边,开口笑道,“昨日我去东宫见殿下,听闻这此老铁要外放zj,从不在殿下面前举荐任何人的他,竟然单独和殿下举荐了一名贤才,就是你景清!” 这下,景清大感动容,看着铁铉的眼神之中充满感激。 “为国举才,是我的本分!”铁铉正色道,“贤弟身怀济世救民之学,又先天下之忧之德。若埋没乡里,乃国家的损失!” “兄长!”景清起身,肃容大拜。 啪啪啪,曹国公李景隆在一旁鼓掌大笑道。 “我等武人之中,英雄敬英雄。” “你等才子之中,贤才爱贤才!” “传去民间,这又是一段佳话,也是我大明朝太平盛世之兆!” 楼梯上,朱允熥听了此话,嘴角抽了半下。 “李景隆这家伙,若是个文官,简直千古第一..........好话精!” 此时雅室内,李景隆热情的一把拉住景清,开口说道,“我与你一见如故,某痴长几岁,托大喊你一声贤弟,你可不要嫌弃!” 他这副左派,饶是景清年岁不小,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一直以来他以为京中的权贵公侯,都是嚣张桀骜的不成样子。毕竟这些大明朝的开国勋贵们,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性子粗野脾气暴戾。 哪想到这位曹国公,身份虽然贵重却平易近人,说话让人如沐春风。身上不但没有任何勋贵二代的纨绔气,更没有东宫近臣,国朝皇亲的骄狂蛮横。 “怎么?”见他不说话,李景隆开口道,“可是在你心中还讲究文物之别,某这当朝国公,不配你和结识?” “岂敢岂敢!”景清鞠躬行礼,“是晚生刚才........” “还这么生份?”李景隆道。 “是.......”景清犹豫片刻,“是愚弟一时失神,兄长莫怪!” “这才对!”李景隆大笑道,“愚兄虽是武人,但最敬重天下的读书人。所谓的天下靠弓马,治天下靠文章。我等武人冲锋陷阵则可,但运筹帷幄,内政治国,却一刻也离不得读书人!” 说着,举起酒杯,“离不开,你等这些大才的读书人!” 楼上几人同时举杯,李景隆这话说的实在漂亮。 可在楼梯上的朱允熥却有些不乐。 “李景隆你他娘的,我让你上去打前站的,不是让你表演的,你把我撂这了?” “诸位,在满饮!”李景隆继续笑道,“我去叫人传我的表弟过来!”说着,给了解缙铁铉一人一个眼神,然后招手叫过一个亲兵。 “去,快把表少爷请来!”李景隆吩咐道。 那亲兵五大三粗,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的模样却要多小心有多小心。 无他,他知道跟着李景隆一块来的那所谓的表弟是谁! 此时,听闻李景隆交代,飞一般的飞奔出去。 ~~~ 扑通一声,李景隆的亲兵跪在面前,说话跟咬舌头了似的。 “殿.........殿下.......” “知道了!”他这憨厚的模样让朱允熥不禁莞尔,笑道,“孤知道了,你且起身!” 说完,站在原地没动。 那亲兵等了片刻,不见皇太孙有所动作,低声道,“小人,背着您上去?” “哈哈!”朱允熥笑出声,“咱们稍等一下再上去,现在马上上去不是穿帮了吗?” 那亲兵不懂何是穿帮,见皇太孙身边的侍卫们都跟着笑,他也咧嘴无声的大笑。 “你叫什么?”朱允熥对那亲兵问道。 “小人........”见皇太孙如此和颜悦色,那亲兵嘴唇都哆嗦着,“小人叫李延时!” “咦,这个名字!”朱允熥心中好笑,“延时延时...........粗大延时?” “你怎么叫这么个名字?”朱允熥继续笑问。 “当年小人的爹想要儿子想疯了,可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到了三十五岁才生了小人!”李延时开口道,“小人的爹欢喜疯了,跪着求府里的账房先生,给小人取的名!” “哦,如此说来,倒也是父母深意!”朱允熥开口道,“你是李家的亲兵,可有战功?” 李延时低头,羞愧道,“小人.........还没跟家主上过战场!”说着,猛的抬头,“不过,若家主带小人去,小人定然拼命也要厮杀。老家主活着的时候说过,曹国公李家没有孬种!” “好好,有这等志气,何愁军功!”朱允熥宽慰一句,“走,咱们上去吧!” 被皇太孙言语这么一说,李延时浑身都是飘的。 蹬蹬噔跑上楼,站在门口大声喊道,“皇.............” 屋里眼神,嗖的飘过来。 李延时赶紧改口,“黄........表弟到!” 158 论科举 “皇.........黄表弟到!” 李延迟中气十足一声喊,让室内的歌舞为之一顿。 “这是什么礼数?”就在景清疑惑之时,忽见曹国公李景隆,解缙还有铁铉都正色站了起来,而且铁铉还不动声色的拉了一把他。 只见一个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年轻人笑着进来。 “诸位,在下做了恶客,叨扰诸位的雅兴了!”年轻人拱手笑道。 “您......说哪里话!”李景隆迎上前,“都是自己人,何来恶客的说法。” 说着,竟然把那年轻人迎到了主位上。 解缙也笑道,“既是客,当尊为上。” 铁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拱手长揖。 “既然是来消遣的,何必这么多礼!” 黄表弟自然就是朱允熥了,一进来就成为室内的焦点。 景清从侧面看看他,低声对铁铉道,“莫非,这位黄表弟,也是个身份规划总的勋贵?” 铁铉问道,“何以见得?” “愚弟看,兄台你和曹国公,还有解学士,都对他........”景清说的还算含蓄,潜台词是这人一进来,你们仨脸都变了。 铁铉不会撒谎,想了片刻,低声道,“贤弟说的没错,这位黄表弟身份其实比曹国公还要贵重一些。”说着,顿了顿又道,“他人其实极好的,性子宽厚,心胸豁达。一会,贤弟还要和他多亲近亲近!” 随即,又低声交待道,“其实这样的场所我也不爱来,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即将外放为官,朝中有些助理,自然大有裨益!” “这个愚弟省得!”景清低声笑道,“我又不是呆子!” ~~~ 雅室内歌舞曼曼,这等地方的歌舞好就好在不会寻宾夺主。 既可以让客人们充满视觉享受,又不会影响他们彼此说话的声音。 “这位是?”解缙看着在李景隆身边,正襟危坐的杨士奇问道,“看着面生!” “解学士,晚生杨士奇!”杨士奇知道对方是皇太孙的侍读出身的翰林学士,不敢托大,恭敬的说道。 岂料,这做派让解缙有些不喜,“哎,私下里什么学士学士的,我又没什么真才实学!” “学士说笑了!”杨士奇面上一红,但态度依旧恭顺。 “说起来,你们二人还是同乡呢!都是江西吉安人!”李景隆笑道,“士奇如今在我府中位列西席,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读书。”说着,又笑道,“他在你们江西,也是才子呢?” “你也是吉安府的?”所谓亲不亲故乡人,解缙一听对方是自己的同乡,当下大喜,摇着折扇笑道,“想不到今日我还能在此地遇上同乡!”说着,有些感叹道,“我已经许久没有回乡了!” 随即,展颜一笑,继续笑道,“你也是才子,可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哪家书院的?座师是谁?” 他生性本就有些不羁,有些恃才放旷,如今又是春风得意的东宫进臣,再加上喝了些酒,所以说话没有太过深思熟虑。 这话,摆明了要对方难堪的。 杨士奇面有尴尬,低声道,“晚生早年间游学四方,并未在某处书院读书!”说着,顿了顿,“而且,晚生还没有科举晋身,没有座师!” “你未科举?”解缙奇道,“是没考中吗?” 他这话又是犯了情商低的错误,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是,晚生愚钝!”杨士奇刚感尴尬,低声道,“去岁不中,便留在了京师,幸得曹国公赏识,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苦读,准备秋闱再战!” “科举都没中,算不得才子!”解缙摇着扇子说道,“其实现在,我大明朝的科举,已经简单至极!” 说着,唰的一下收拢扇子,继续说道,“国朝科举取士,无非就是那几本圣人学说。而与前朝各门学派的注解不同,我朝独尊朱子!” 说到此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着道,“只要把朱子的注释都背下来,科举的时候格式不要错了,自己工整一些没道理不中的!” “要知道国朝如今缺官呀!今年秋试的时候,礼部尚书亲口说的,只要差不离的,都给取了吧,不然天下当官的太缺了,许多地方连县令都补不上!” “试题简单,国朝为国选材心切,选材放宽,若是这样都没取上,你呀........” 他说的倒是事情,这件事朱允熥也心中隐忧。 虽说科举注定要被时代淘汰,但绝对不是这个时代。如今这时代的读书人,依旧是治理天下的不二人选。 这几年来,老爷子早年杀官过多的缺点暴露出来。 官员之中竟然有些青黄不接的趋势,而且是基础的地方官员极度缺乏。 此刻杨士奇的表情越发的尴尬,讪讪低头。 “一时的不中,也算不得什么。杨先生少年游离四方,正映了圣人那句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朱允熥开口圆场,笑道,“人年轻时受些挫折,也不算什么坏事!”说着,又对解缙道,“再说,你以为谁都像你,少年进士,春风得意?” 话音落下,杨士奇对朱允熥的感激无以复加。 解缙不经意的几句话,让他如坠冰窟。因为是当着皇太孙的面说的,若殿下真的记在心里,先入为主,以后他杨士奇哪怕成了状元,也未必有大好的前途。 但此刻皇太孙不但出言安慰,还帮着自己说话。杨士奇心中,真真是心潮澎湃。 其实若论朱允熥对杨士奇的观感,好奇之余也就是一般。 历史上杨士奇入仕稍晚,是一位叫王叔英的儒学大家在建文年间,推举他入京编纂太祖实录。 而后朱棣靖难成功,入京为帝,杨士奇官运亨通,从翰林编修青云直上,成为辅国重臣。 而哪位推举他的儒学家王叔英,却在永乐登基时身藏绝命诗,自尽于道观之中。妻子狱中自杀,两个女人投井自尽,也堪称一家忠烈。而且,他一生的著作还有学说,全部遗失。只有清代的四库全书中,能看到些许残笔。 细细说来,其实这事和杨士奇也没有什么关系,每个人的选择不同,更不能用同一种道德标准来要求所有人。 “还有,你这人,真是口出狂言!”朱允熥继续对解缙笑道,“什么试题简单,选材放宽,简直一派胡言!”说着,笑道,“若你顶头上司,中书舍人他们听到你这番言论,拔你的皮!” 解缙一笑,不以为意。 岂止,边上的景清忽然开口道,“方才解学士说试题简单,选材放宽,倒也不假!” 朱允熥好奇的目光看过去,只间景清继续说道,“皇上御定的科举八股,在我看来,其实是钉死了读书人!” “圣人的学问,应是百花齐放,为何偏我朝独尊程朱理学?” “晚生看来,程朱理学多空谈纲常伦理,区域偏执,有些不切实际。” “这种观念之下的读书人,多假大空,而务实少!” “我朝独尊程朱理学,用以取士,长此以往,天下读书人都是满口仁义道德,那...........” “说句不好听的话,喊伦理纲常人仁义道德就能做官,那人人必然都装得好似圣人一般。可谁来实干,做事实呢!” “贤弟住嘴!”景清开口滔滔不绝,铁铉大惊失色。 而解缙却鼓掌叫好,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这景清,真是大胆!”朱允熥心中暗道。 国朝科举八股取士,还有独尊程朱理学,都是老爷子力排众议定下来的,别人都不敢说,他却敢说,还是在这种场合。 当下,想看片刻,朱允熥开口笑道,“莫非,因为不赞同朝廷的取士之道,所以你两次乡试中举之后,都不愿进京殿试?” 景清微微一笑,“正是!” 159 国士无双(1) “这便是你两次乡试中举,却不参加殿试的缘由吗?” 朱允熥眼神发亮的看着景清,开口问道。 这时代的儒生,完全不似后来那种千篇一律,好似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读书人。还真都是,有个性得紧,骨头也硬,头也铁。 景清可能也自知失言,再加上铁铉刚才紧张的拉他,使得他不愿意多说。 李景隆在旁开口笑道,“贤弟但说无妨,此间没有外人,谁能拿出去说嘴不成!”说着,继续笑道,“再者来说,我这表弟身份可比我还要贵重,跟宫中也是说得上话的,万一觉得你说得有理,回头向上进言,也是一幢美事不是?” 景清看看朱允熥,对方的眼神清澈,暗含鼓励。 再看看铁铉,神情也转变成同意。 当下,朗声开口道,“也不全是,第一次是家母身子不好,在下要在家中尽孝。” “世人都把孝字,看得比天还重,可为了孝,而放弃殿试,放弃鱼跃龙门的晋身之阶,放弃高官厚禄,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朱允熥端起酒杯,“此事,当浮一大白!” 孝字,比天高。 却,鲜少又能做好! 一杯酒,众人齐齐饮下。 “第二次呢?”朱允熥亲手给景清满了一杯,继续说道。 景清行礼谢过,开口道,“说来第二次,也是在下太过置气!”说着,苦笑道,“第二次在下再中乡试解元,本欲前往京城殿试..........” 这时,解缙在一旁摇头晃脑的说道,“啧啧,瞧瞧接连两次乡试中举,还都是解元,这才是才子!” 闻言,杨士奇顿时面红耳赤。 朱允熥则是横了解缙一眼,后者马上低眉顺眼的喝酒不再插话。 “进京之前,陕西学正右布政张大人设宴款待士子!”景清继续说道,“席间,张大人与在下探讨儒学,颇有争端!” 陕西的学正张允照,这人朱允熥有几分印象,江南浙西学子出身,乃是所谓程朱理学的铁杆拥趸。在朝中颇有几分清贵,人缘颇好。 “你们争论了什么?”朱允熥继续笑问,“可是你说了理学不好?” “理学始自宋,数代传承集诸位先贤大家之才,自然是好的,而且极好!”景清忙道,“在下也钻研理学经文,可心得却与这位张大人截然不同!” “张大人好清谈,言必谈及三纲五常,天下伦理。” “而在下觉得,理学也好,汉儒也好,唐儒也好。其实讲的根本核心都是士不可不弘毅,士不可无浩然正气,铮铮铁骨!” “其实在下也没说什么,张学正就很是不悦!” 想到此处,朱允熥也能想到为什么一省的学正会不悦了。 设宴款待这些高中的学子,本事好事。谈谈学问也是好事,可偏有这愣头青,大庭广众之下,和他这学正有争论。 世间,一般的领导总是说大家畅所欲言。 但其实言外之意就是,都他妈闭嘴,听老子自己的。 老子说,你们鼓掌。 “张学正说,在下读书不要读这些表面。” “在下说,正是因为在下深读书,才会如此说!” “理学经文不是一人所做,学子们却只背朱子一人的注释,长此以往,天下的学子们不都一个模子出来的?” “士当弘毅,当自强不息,可不是夸夸其谈的!” “再者说,所谓读书人,当勤于国政,而不是一味的道德教化!” 说着,景清忽然有些气愤起来,“什么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也亏他们说得出来,简直是.............道德教化,是这种教化吗?寡妇改嫁就是不道德?天下的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整日不干正事,说得什么家国天下,眼睛却只盯在女人改嫁上,真是岂有此理!” “此言,当再浮一大白!”朱允熥继续笑道。 须知,包括宋代时,社会风气一直很宽容。宋代那些宰相的儿媳妇等,没少死了丈夫改嫁的。王安石的儿媳宠氏、岳飞的前妻刘氏、陆游的前妻唐琬都改嫁他人。就连宋仁宗的皇后....... 改嫁,是人伦。 偏这些道学先生,把他们认为的所谓道德,强压在人伦之上,还逼人接受。 不过话说回来,理学也不是全坏的,坏的是人心。 理学起于宋,但兴于元。 概因为理学有个及其利于统治者的地方,就是他所弘扬的君臣大义,超过了历代学说中的华夷之辩。 景清喝了半杯,继续苦笑道,“其实,在下当下也是死脑筋,和张学正辩论不休。后来张学正似乎有些恼了,便对在下说,君在陕西执学子之耳,若去京师,江南学子汇集之地,便有些不够看了!” 朱允熥大奇,笑道,“虽说你我相识不久,可我看来你性子中也是有几分傲气的。他越是这么说,你应该越是争强好胜,非要在殿试中拔取头筹不可,怎么反而不参加殿试了呢?” 景清笑几声,开口说道,“在下一开始也是这么想,可那张学正又说,朝廷取士,首重德行。我这般轻浮孟浪,喜欢钻牛角尖的性子,未必讨得考官的欢喜!” “他还说,朝中大官皆南人,礼部出题的,翰林院阅卷的,监考的,主考的,审考的都是南人,都是程朱理学门徒。我中得乡试,却未必能中殿试。” “所以在下一怒之下,也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你到底说了什么?”朱允熥笑问。 “在下说,开国之初高官皆淮人,如今有皆男人,程朱理学以偏概全,桎梏人心,这样的科举,不参加也罢!” 闻言,朱允熥瞬间拉下了脸。 与此同时,铁铉在景清话音落下之后,忽然补充了一句,“后来那张学正,上书皇上,说景贤弟目中无人不参加科举,视朝廷取才为儿戏,皇上震怒,罚景贤弟,十年不能科举!” 当下,朱允熥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完了,姓张的道学老儿要倒霉!”边上,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心中暗道,随即又看看铁铉,心中又道,“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果然不假。老铁这人平日不多言多语,可一说话,就说在了寸节上,真是稳准狠呀!” 朱允熥之所以脸色不好,正是因为景清话中那句,高官皆南人。 细细说来,如今督察院翰林院御史台等地的官员们,都多是江南官员。 这其中就要涉及一个问题,结社,结党! 大明之亡,就在党争结党! 160 国士无双(2) 此时大明开国未久,这等风气还未成气候。 但若承平数十年之后,就谁都不敢说了。 到时候,只怕不但是结党,而是一张铺天盖地连皇权都要退让几分的,利益网。 想到此处,再往深了想。 为何张善在zj难以推行摊丁入亩,根子也是在这。 学子出自那边,官员出自那边,那么若是想要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就难上加难。 想想历史上,雍正那种活阎王的性子,实行起来都是如此之难,其中的难度就可想而知。 雅室内有些沉默,朱允熥不开口,其他几人也不好说话。 半晌之后,朱允熥笑着开口道,“你也是因小失大了,因为一番气话,错失了十年的大好年华。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景清微微叹息,“也非一无所获,起码蹉跎这十年,在下想通了许多事,也不像当年那般棱角分明!” “所以,你现在出来做官了?”朱允熥笑道。 “是铁兄举荐在下,不然的话,在下本想着参加今年的殿试!”景清说道。 “两不耽误的事!”朱允熥端着酒杯,沉吟道,“你先去zj,等参加殿试的时候再回来!”说着,笑笑,“说不定,可以成为本朝开国以来,少有的北人状元郎!” “谢您吉言!”景清笑道。 “这小子有福了!”李景隆旁观,心中暗道,“殿下这么说,你这状元是跑不了啦!” 而一旁的杨士奇更是心头一片火热,皇太孙一句话,就许了一个状元郎,也不知等殿试的时候,殿下能不能记住他? “此去zj,为的是摊丁入亩的事,你心里清楚吧?”朱允熥再次问道,“你心里有什么御案没有,说来听听!” 闻言,景清又看了铁铉一眼。 眼前这黄表弟,说话实在大气,这等军国大事,随意就说出来了,而且还让自己说来听听,这等口吻,真是....... 铁铉给了景清一个安心,并且隐含鼓励的眼神。 “在下看来,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是要背骂名的!” 听到这话,朱允熥露出笑容,“为何背骂名,你继续说!” “因为此政与历朝历代截然不同,历朝历代,朝廷都是讨好士人官绅。而此政,则是讨好底层百姓!” 朱允熥真想击案赞叹,真不愧是一代名臣。 简短一语,就道出了新政最根本的地方。 未来这时代之前,他所看到的大明,只是片面的,他所看到的历史,也都是不完整的,甚至是有些美化的。 而随着他的成长,从国家政务之中锻炼出来的眼光,眼界等等,他看到了历史书上所描写不到的一面。 历朝历代,君王和是大夫共天下。皇帝,和天下的官绅其实是一个阶层,他们共同的被统治者,都是百姓。 官府可以随意加税,不受限制。官绅阶层,可以明目张胆的把赋税转嫁在百姓身上。而且通过吸取帝国和百姓的血液,达到自肥。 后世人总是说,清帝国的杀戮打断了汉人的脊梁,才有了近乎三百年的国运。 可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耳目渲染都是这时代军国大事的朱允熥,现在却有了不同的观点。 清帝国之所以能坐稳江山,之所以能在封建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就是因为知道如何讨好基层百姓。 以现在为例,一个大明朝最普通的自耕农,他要负担东西,包括田地、夏税、秋粮、马草、驿递工料、马价、草料、银差、力差、听差等等。 这还是国力蒸蒸日上的大明王朝,这还是太平盛世。倘若一旦国家有变,百姓的负担更是不堪重负。 这些东西都来自百姓,而官绅呢?他们什么都不出,也什么都不掏! 大明亡于党争不假,但还有一个根本原因,就是官府在赋役征收上毫无节度,导致无立锥之地的百姓失去了对朝廷的信任。 而明清鼎革之时,清代的统治者吸取了大明灭亡的教训。 从入关后顺治开始,改革田亩制度,废除苛捐杂税,一下就稳定了局势。 然后康熙五十年,滋生人丁,永不加赋,更保证了百姓的最基本利益。他们可以不用因为人头税,而藏匿起来。可以种地,可以务工,可以经商。 到雍正实行摊丁入亩,让国家从依赖士绅,直接转型成了依赖自耕农。 “讨好百姓!”朱允熥笑笑,手指敲打桌面,“这话说的对,但说的不甚好,什么讨好百姓,是为百姓造福!” 说着,又笑道,“只要百姓好,就算有骂名又有谁在乎呢?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可身上的骂名还少吗?” 此话一出,雅室内无人再敢接话。 朱允熥又笑道,“你说这新政是讨好底层百姓,你说百姓们,买账吗?” “必然买账!”景清正色道,“在下也是出身贫寒,自幼父母双亡,住在外祖母家中,在乡村长大,知道民间艰难!” 铁铉也开口说道,“景贤弟其实本不愿出来做官的,是听我说过皇太孙殿下的摊丁入亩之政后,才绝对随我去zj!” 话音落下,李景隆再感诧异。 “他娘的,谁说老铁不会拍马屁的,这招马屁了无痕,可是炉火纯青啊!”想着,偷看朱允熥一眼,果然皇太孙的脸上,有得意之情,稍纵即逝。 “你再说说,为何百姓会买账!”朱允熥吃着小菜,继续问道。 “历朝历代,大乱之后大治,都是要与民休息,修养生息。我朝取蒙元代之,但蒙元荼毒仍在,百姓负担太重,短期内难以达到大治之世!”景清开口道,“再者,在下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朝用兵太多,赫赫兵锋,皆是百姓供养,百姓难以真正的休养生息!”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就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又能增加国家的收入。” “统一田亩人口赋税,皆输于中央,地方不敢再巧立名目要钱,官绅也不可能随意勾结,侵占田地人口!” “在下看来,新政的好处有三点!” 说着,景清的脸上变得张扬起来,“一免贫富不均之叹,二免逃亡转赔之苦,三免吏胥贿嘱之弊!” “好!”朱允熥大声喝彩。 景清的话真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去,统一赋税,就不怕百姓无立身之地,不怕关官绅勾结残骸百姓。取消人头税,百姓就不用逃亡藏身,更不用怕有官府再巧立名目要钱要粮。 “此等新政若推行天下,天下百姓额手相庆!”景清继续笑道,“不过,此新政非有大毅力,大智慧者不能行也!” 李景隆急忙开口,抢在铁铉前头,“要么说当今的东宫储君皇太孙殿下,是五百年一出的圣君呢!” “听说昨日铁兄进宫,对储君殿下言可杀人否,殿下说可!”景清继续道,“殿下强国富民之心,可见一斑!” 铁铉也开口道,“其实,在下去见皇太孙殿下之前,是景贤弟对我说,跟殿下讨杀人的权力!” 朱允熥好奇,笑道,“为何一定要杀人?” “世上焉有不杀人之新政?”景清咬牙道。 朱允熥想了想,正色道,“你就不怕,这话传出去,别人恨你!” “那又何如?”景清大笑,“昔日商鞅变法,虽车裂而死,但终造大秦一统天下!今日为大明江山社稷,别说是骂名,就算生食我景清之肉,又有何妨?” “景清,国士也!”朱允熥正色举杯,“孤,敬你这一杯!敬你这忠贞之士!” “嗯?”景清勃然变色。 “还愣着干什么?”李景隆起身大声道,“你眼前的就是当今东宫储君,还不拜见?” 161 骤然凋零(1) “这便是当今的东宫皇储殿下,贤弟还不拜见!” 李景隆话音落下之后,饶是景清才学惊艳绝伦,可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愣在座位上,张大嘴看着朱允熥。 “怎么?孤脸有花?”朱允熥调侃的笑问。 “贤弟!”铁铉赶紧推了一把景清。 后者刹那之间醍醐灌顶,曹国公李景隆的黄表弟,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当今皇太孙吗? 当下跪地叩首,“学生景清,叩见太孙千岁!”说着,又请罪道,“学生不知是殿下当面,口出狂言贻笑大方!” “没有狂言,说的都是孤想听的肺腑之言,更是国家的中直之言!”朱允熥虚扶一把,“你呀,都是大明朝的官员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学生呢?” 景清瞬间反应过来,“臣,参见殿下!” “大明朝又得一能臣干吏!”朱允熥大笑,示意铁铉把景清扶起来,看着对方继续说道,“此去zj推行新政,要的就是你这股闯劲儿,这股狠劲儿。”说着,微微叹气,“孤很赞成你那句话,士不可不弘毅!” “如今这天下,读书人要做官的数不胜数,但愿意做事的,愿意哪怕粉碎碎骨也要为江山社稷谋福的,却屈指可数!” “你正是孤所想要的读书人,更是孤想要的官员!” “臣!”这些话从皇太孙的口中说出,自然不同凡响,更是意义不同。一向宠辱不惊的景清,竟然此刻有些隐隐哽咽,“臣,肝脑涂地,竭尽所能!” “不要你肝脑涂地,只要你凡事无愧于心即可!”朱允熥又勉励一句,“来人,传旨!” 说着,沉吟片刻,“景清补督察院佥都御史,实授zj按察司使!”随即,又温和的笑道,“佥都御史,又专奏给孤的权力。按察司使,掌管当地的刑名,这两权力,孤给你。你和铁铉好生的做,孤在京城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臣!”毕竟是儒家教育下的读书人,君恩之上。景清已经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臣何德何能,让殿下如此厚爱!” 边上的杨士奇,已经激动得心中一片燥热,眼底几乎充血。 这景清真是天大的福气,督察院佥都御史可是正四品的官,地方的按察司使也是正四品,都是正四品呀! 而且这两个官职,干系重大,权力也大。前者可以说是帝王的耳目,后者可以说直接对接刑部,大理寺。做得好了,三五年之后最差也是一任侍郎,若是这等圣恩不衰,就算是一省的封疆大吏,也未必不能指望。 “他的命,可真好呀!”杨士奇看着景清,心中暗道。 “啧啧!”此时,解缙笑着开口,“殿下,方才说的话可还算数?” 被他这么一说,朱允熥一时想不起来,“孤说了什么?” “您说,要点景贤弟一任状元呢!”解缙笑道。 “哈哈哈!”朱允熥笑起来,“孤的意思是,他来考,必然中,可不是孤点的!” 李景隆在一旁陪笑道,“以举子之身授四品官,国朝未见。日后,再以官甚中状元。殿下与景贤弟这份君臣际遇,乃是流传千古的佳话!” 朱允熥环视一周,笑道,“只有他们真正能做出成绩,成为一代名臣,才是千古假话,否则就是孤识人不明!” 话音落下,景清铁铉二人肃容站起。 什么话都没说,但整理衣冠,虔诚拜倒。 “今日的酒,就算是给你们送行了,出京之前不必再陛见!”朱允熥笑道,“孤还是那句话,到京城之后好生办差,有什么难处,随时给孤来信,孤在京城给你们撑腰!” “臣等遵旨!”铁铉和景清郑重回道。 君臣对话,点到即止。 朱允熥缓缓放下酒杯,继续笑道,“本想着出来热闹热闹,如今点名了身份,孤也不好再呆下去了!” “殿下,臣有话说!”景清正色开口。 “你说!”朱允熥笑道。 “殿下身为国储,乃大明之本!”景清一脸正气,“微服此等烟花柳巷之地,实非明主...........” “孤知道了!”朱允熥大声道。 这又是个头铁的! 刚提拔了他,转眼就来这一套! 朱允熥心中无奈,嘴上微笑,“知道了,知道了!”说着,笑笑,“孤这就走!” 说完,站起身,在侍卫的簇拥下,朝外走去。 路过一个身影时,身形微顿。 杨士奇正垂手低头站着,余光见皇太孙的身影在自己身前停住,赶紧噗通声跪下。 “学生不知是殿下当面,言语轻浮孟浪.........” “你叫杨士奇?”朱允熥缓缓开口,沉吟着说道,“秋闱殿试还有大半年,你要好好读书!”说着,看看李景隆,“京师居大不易,这等外地的举子来京,生活上,你可要照顾好!” “殿下放心,他在臣的府中,衣食无忧!”李景隆笑道。 “如此甚好!”朱允熥点点头,出门而去。 杨士奇已是愣住,随后惊喜交加,朝着朱允熥的背影不住叩首,身子激动的不能自已。 既然皇太孙记住了他的名字,又嘱咐他好好读书,那他的前程,自然是大大的有望。今科的秋闱殿试,状元探花不敢奢望,但是一个三甲的进士及第,已经是赫然在手了。 “瞧你那点出息,都是读书人,你比人家景清等人,气度可落了下乘!”李景隆拍打着杨士奇的后背,小声宽慰说道。 “东翁!”杨士奇哽咽拱手,“今日栽培之恩,晚生铭记五内!” 确实当如此,若不是曹国公今日带他出来,他怎能有这翻机遇?这无异于,再造之恩呀! “你们读书人就是啰嗦!”李景隆笑道,“说起来你虽是某府上的私学先生,可在某的心里,从没把你当过外人。说起来也怪,这些年家州养了那么多书生,某就和你投缘!” 随即,拉起对方,“看你投缘,自然要给你机缘。路呢,某只能给你带到这里了,以后怎样,还要你自己走!不过你放心,有孤在,自然能再扶持你一番!” 闻言,杨士奇心中感激得更是无以复加。 他不过是李家的私学先生,偶尔客串下李景隆的幕僚,没想到竟然被如此看重。 可他却不知,李景隆心里正在骂娘。 “他娘的穷酸措大,真是命好,你小子也入了皇太孙的眼了。花花轿子人人抬,现在不妨对你客气些。以后老子有事的时候,看你上不上!” 心中想着,牵着杨士奇,重新落座。 同时对外喊道,“再上新的酒菜,歌舞继续上来。你们偷拍小三喜呢,出来让爷见见!”他心中高兴,喊声有些大了,手舞足蹈的同时,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酒杯,酒水正好打湿了他的衣襟。 “国公小心!”杨士奇大急,赶紧拿着手帕给李景隆擦拭。 此情景落在其他三人眼里,铁铉和景清倒是没说什么,唯独解缙有些不屑。 不知为何,同是老乡,他却对这个杨士奇,有些看不上眼。 当下,端着酒杯,笑着对景清铁铉说道,“老铁,景贤弟,可曾听过丁谓和寇准的故事?” 话音落下,对面二人微微变色,哭笑不得。 杨士奇手上一顿,面色尴尬。 “什么故事?”李景隆哪知道这些,当下开口追问。 “无他,溜须拍马之源也!”解缙笑道。 “解学士!”景清先是对杨士奇歉意的一笑,随即开口道,“贪杯误事,你少喝些!” 铁铉也开口道,“你现在越发的尖刻了!” 解缙大笑,“景贤弟,这些酒算什么,咱们继续,不醉不归!” 铁铉摇摇头,“小解,景贤弟比你大!” “我是从你那边论的!”解缙开口道,“你是他兄长,我是你朋友,自然就是他的兄长。” “你这是何道理?”铁铉瞪眼,撸着袖子。 “若不当他是贤弟,我会在殿下面前那么捧他!”解缙怒道,“老铁,你莫不知好歹!” “我看你欠揍了!”铁铉大怒。 162 骤然凋零(2) 风有些凉,朱允熥刚从三喜班出来,肩膀上就多了一件挡风的大氅。 朱允熥看着灯火阑珊的夜色,听着耳中的喧闹,深吸一口空气的烟火气。 “回吧!”他淡淡的说道,“回宫!” “殿下!”侍卫邓平上前,低声说道,“方才宫里有人寻了过来,找您!” 朱允熥的脚步停留片刻,“什么事?” “说是,颍国公他......”邓平顿了顿,“不大成了!” “这...”朱允熥皱眉,“前日还叫太医看过,还说暂时没事怎么就?” “傅让大哥打发人进宫报信,说老国公晚上喝了半盅酒之后一直咳嗽,现在已经昏了不认人了!”邓平低声道。 噩耗,总是他妈的这么突然。 傅友德早就病入膏肓,但朱允熥心中,还是有一丝期待,期待着能有人妙手回春,让他多活些日子。 “走,傅家!”朱允熥上了马车,开口吩咐。 随后,他坐在马车中沉思。 傅友德若是不行了,蓝玉还能挺多久,那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席应真,你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呢? 开国的老臣,逐渐一个个凋零。 包括老爷子,如今也是老态龙钟。 人,不管如何英雄了得,都逃不过这岁月的轮回呀! ~~~~ 马车,缓缓停在了颖国公府门外。 傅家所在的铁狮子大街,已经一片素缟。傅家的下人们,在管家的带领下,沿着长街装点。 有些事,等人咽气的时候再做,就迟了。 朱允熥下了马车,脸色有些不好。尤其是见到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早就迎在了驾前,劈头盖脸的训斥道。 “席应真那道士还没有消息?” “臣一直派人在那边守着,十二个时辰从不简单,但那人始终没有露面!”何广义惶恐的说道。 朱允熥心中有火,但却不知道该对谁发,只是瞪了何广义几眼,“继续盯着!” “是!”何广义满头冷汗,“臣这就加派人手!” 此时,听皇太孙驾到,傅家的男丁们也悉数迎接出来。 傅友德共生四字,老大是荣春公主的驸马,老二过继给了他兄长傅友仁,傅让那个是老三,还有个老四早年跟着傅友德,战死在了云南。 “臣等........” 不等这些人行礼,朱允熥马上道,“怎么都出来迎孤?你们父亲如何了?” 傅让垂泪,眼睛通红,“方才太医说,怕是.....回天无力了!” 荣春驸马傅忠沉稳些,开口道,“家父如今已昏厥,怎么也叫不醒,太医看了心脉之相,随时可断。现在,不过是一口气撑着!” 朱允熥心里咯噔一声,“快,带孤进去看看!”说着,边走边道,“给宫里皇爷爷送信没有?” 傅家国公府的前院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但都是他家的故旧姻亲之类的。国朝开国的老勋贵们,许多都没到。 其实别看傅友德如今爵位高,在开国时只是个侯,他的爵位都是开国之后南征北战用军功换来的。再者说,他不是淮西人,他是相城人,算是淮北人。 况且,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老爷子的,他原先是刘福通的部将,与淮西勋贵老臣们,多少还隔着一层。 朱允熥脚步不停,快步穿过前院,来到后宅。 “先退到一边去,别在这跪着!” 眼看后宅的女眷仆妇等就要下跪,开路的傅让急忙摆手。 ~~~ 屋内光线有些不明,傅友德躺在床上,浅浅的吸气,粗重的呼出。 双眉紧蹙,脸上的皱纹深陷,跟平日仿佛两个人似的。 “老国公?”朱允熥上前,轻呼一声。 “父亲,殿下来了!”傅让落泪,拉着傅友德的手喊道。 傅友德没有任何反应,就躺在摞起来的枕头上,粗重的呼吸着。呼出来的气息,隐约还带着些腥气。 朱允熥知道,这是人将死的征兆了。 “都准备妥了?”他轻声问道。 傅让艰难的点头,泣不成声。 朱允熥在对方的肩膀上用力按按,“老国公生前,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傅让依旧落泪,闻言摇头。 “皇爷爷说过,开过之后论功,友德第一!”朱允熥缓缓开口,看着昏迷之中的傅友德,“你平甘肃,四川,云贵,战无不胜,又镇守高丽,功劳良多,堪称一代名将,不在徐常之下!” 呼,傅友德的呼吸骤然加重,手指微微轻动。 “父亲父亲!”傅家男丁上前呼唤,却也没有唤醒。 就这时,管家几乎是跑着进来,低声道,“陛下来了!” ~~~ 老爷子大步进来,想必是出来得很急,身上还穿着在宫中的衣衫,头发也没怎么打理。 “人呢,咋样了?太医呢?咋说?”老爷子人未到,声音先到,一连串的话问出口,“咱早就有旨意,宫里的药库随便他用,怎么就成了这样?这些庸医都该死!” 话音落下,老爷子已经进来,大声道,“友德!友德!” 说着,一脚踢开前面的傅家男丁们,“啥时候了还磕头,滚一边去!” 随即直接坐在床榻边上,拉着傅友德的手,“友德,咱来了,你睁开眼,和咱说说话!” 床上的傅友德依旧毫无反应,老爷子脸上满是焦急。 “还几天就过年了,过了年再走就不行吗?”老爷子低声道,“先头汤和走了,你狗日的现在也要走?” 老爷子是很欣赏傅友德的,虽说他和傅友德感情,远没有那些淮西旧人那般亲厚。但在他心中,傅友德是可以放心信赖,并且委以重任的好部下。 见这一幕,屋中人几乎都哭出了声。 而朱允熥心中,也感慨良多。 虽然,他改变不了生老病死,但是他改变了许多。 历史上,再一次宫宴之上,老年多疑,生怕自己孙子将来镇不住这些功臣的老爷子,当着傅友德的面指责傅让。 结果,傅友德拿剑先杀了儿子,后在老爷子面前自刎,表明心迹。 原本历史上君臣相疑,功臣惨死的情景,如今变得温情许多。 “友德!友德!”老爷子继续呼唤,“你狗日的,跟咱喝顿酒再走啊!” “呼!”傅友德的呼吸,骤然急促。 “父亲!” 随后,在儿子们惊喜的呼声中,艰难的睁开眼帘。 他努力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看着老爷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喜,还有丝丝哀求。 “是咱?还认识咱不?”老爷子低声,柔声道。 傅友德无力的点头,攥着老爷子的手。 一滴浑浊的泪,顺着他的皱纹滑落。 “还有啥放不下的?”老爷子轻声问,“有咱在,都给你办!” “啊!”傅友德面色痛苦的发出一丝声音,目光看向几个儿子。 “好好!”老爷子开口道,“咱都明白了!”说着,看向朱允熥,“大孙,咱老了,傅家人的前程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好生待他们!” “老国公放心!”朱允熥开口道,“傅忠是驸马都尉,傅让是孤的亲军出身,孤不会亏待他们!” 岂料,傅友德却竭尽全力的摇头。 朱允熥想想,开口道,“孤明白了,孤不会因为他们是你的儿孙,而特意照顾。若他他们有才能,自然委以重任。若他们不成器,孤也不勉强,让他们安享富贵就是!” 傅友德的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声音气若游丝,“带兵.......不是.......小事......他们.......还....磨练!” “孤明白!”朱允熥赶紧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傅友德喘口气,看着几个儿子,牙关分开,“忠心.......侍上........勤俭.......持家.....” “儿子们知道了!”傅家兄弟拼命叩首。 “友德!”老爷子开口道,“放心吧,就算他们有什么错,咱和大孙也能包容.......毕竟,你跟了咱这么些年,又是.......”说着,惊道,“友德!友德!” 抓着老爷子的那只手,突然无力的松开。 傅友德张开嘴,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身子一僵。 “父亲!”傅家兄弟放声哀嚎。 大明的老将,再次凋零。 老爷子坐在床边,无声长叹。 163 君臣密语 傅家的宅子中,已是哭声一片。 孝子贤孙们在物里给傅友德换上装老衣裳之后,棺椁抬到了灵堂之中。 朱允熥站在棺椁旁,看了一眼里面躺着的傅友德。 有人说,人死了之后面容格外安详。可朱允熥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人死之后的脸,变得很是陌生。尤其是这样的老人,那些皱纹在他们的脸上,宛若一道道疤痕一样,深深的刻着。 人这辈子,一死一生。来时别人笑,去时别人哭。 外边,不断有听到消息,急忙登门的勋贵们。这些年老臣们走得不少,大家伙到了这个岁数,也都看开了。 “皇爷爷,咱们回去吧!”朱允熥把老爷子从屋里搀扶起来,小声说道。 老爷子点点头,慢慢朝前走,忽然开口问,“谥号想好了没有?” “武靖!”朱允熥道,“傅友德开国之后南征北战,平定边疆,当得起这个靖字!” 老爷子低头,仔细的想想,半晌之后,“嗯,就这个吧!” 朱允熥看了下他的神色,“那,除了这些之后,要不要追赠....?” “算了算了!”老爷子摆手道,“人都死了,封那些劳什子有什么用?”说着,老爷子正朝外走的脚步顿住,目光看向别处。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的目光看去,一个人正在傅友德棺椁之前行礼,满脸悲切。 看背影,就知不是旁人,而是蓝玉。 其实蓝玉这一生有两个对他影响最大的人,一是他的姐夫,也就是朱允熥外祖父常遇春。第二位,就是颍国公傅友德。 从少年起蓝玉在常遇春麾下作战领兵,初露峥嵘时是跟着傅友德远征云南,贵州。可以说他的身上集合了常遇春和傅友德所有的长处。 “你去忙去!”老爷子对朱允熥淡淡的说着,随后又对边上的人开口,“去,叫他过来!” 老爷子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 屋里,只有老爷子和蓝玉两人。 许是冷了,老爷子身上披着厚厚的皮毛大氅。而进来的蓝玉,则是一身噗通的脸色棉布衣裳。 “臣.....草民......” 蓝玉口中有些迟疑,他不知该用那种称呼来自称。 索性直接跪地行礼,“蓝玉叩见陛下!” 老爷子面无表情,淡淡的看着蓝玉,“你还有些良心,还知道恭敬的跪咱!” 蓝玉没说话,只是浅浅的,有些无奈的一笑。他想过无数次,若再见到老爷子,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可真见到老爷子的时候,他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无形。 “您是皇上,蓝玉......” “听说你也病了?”老爷子忽然开口问道。 “是!”蓝玉的面色很是苍白无力,眼神中的神采也大不如前,“估摸着,臣也没多少日子了!”说着,苦笑道,“现在和您说话,都是一口气撑着!”说到此处,忽然用手死死的按着胸口,低沉的咳嗽起来。 “咳!咳!” 屋里,蓝玉的咳嗽声,孤单的回荡。 老爷子静静的看着,等对方的咳嗽平息了,开口道,“你要好好休养,以后,皇太孙还有许多要用到你的地方!”说着,叹口气,“老的都死绝了,也不是啥好事,他还年轻,身边要有人帮衬!” “只要蓝玉还活一天,但凡殿下有旨.......” “你知道咱是从何时开始厌你的吗?”老爷子忽然开口打断对方。 蓝玉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子会说到这。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开始对自己有了想法呢? 北征大破捕鱼儿海之后? 封国公之后? 还是当了京营总兵官之后? “早在老大还活着的时候,咱就有些烦你了!”老爷子开口说道。 他口中的老大,就是已故的太子朱标。 忽然,蓝玉心中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陛下,臣不得其解!” “他娘的还拽文了,想不通就说想不通,还不得其解!”老爷子笑笑,随后目光清冷如刀锋,“老大的活着的时候,你总在他耳边磨叽,燕王所图不小,其他藩王势大,太子爷要小心些!” 说着,老爷子顿顿,“你说过这话,没错吧!” “说过!”蓝玉回道。 当年他先从傅友德征云南,随后跟随徐达北征草原。又数次单独领军,从北平辽东出发,征讨北元。 几乎每一次北边的军事行动,他都免不了和燕王朱棣打交道。 对于这位藩王,他看得很清,那人绝对不是愿意久居人下之人。 同类,永远对同类,更加了解。 “你有功劳,又是太子的姻亲,还是咱的老部下。”老爷子继续说道,“可你背地里挑拨咱的儿子们,太不应该!” “蓝玉说的是实话,没有挑拨......” “住嘴!”老爷子冷喝一声,“咱让你说话了吗?咱的话说完了,你才能说话!” 蓝于无声,重重叩首。 “这些话,你当着太子的耳朵说了不止一次。等太子走了,你又在咱大孙的耳朵边,一个劲儿的嘀咕,是不是?” “你说什么殿下年少,叔王势大,而且就在边塞熟悉战事,麾下精兵悍将无数,对不对?” 蓝玉点头,“说过!” 老爷子注视着他,许久之后开口说道,“满朝文武,只有你蓝小二,挑拨咱的儿孙。你好大的胆子,不杀你还留着你?” 说着,老爷子叹口气,“可咱的大孙呀心软,硬是要留你的命!” 随后,又哼了一声,“按咱的脾气,全尸都不给你留!” “殿下对蓝玉之恩,天高地厚!”蓝玉开口说道。 老爷子暂时没有说话,又是低头长叹一声。 “一开始,咱以为大孙是心软。但现在看来呀,可也不全是那么回事!” 此时,老爷子面上泛起了苦笑,“因为你蓝玉说的那些话......” 说到此处,老爷子的目光看着蓝玉,后者也在看着他。 四道目光相对,竟然一片平和。 “因为你蓝玉说的那些.........”老爷子的声音有些艰难,“是对的!” 瞬间,蓝玉低头,叩首,哽咽。 “咱想了许久,其实咱以前未必就不知道你说的是有道理的,只不过咱不想承认而已!” “此次在辽东.......” “你先别说话!”老爷子又打断蓝玉,不过这次语气温和了许多。 “事儿,咱都知道!”老爷子淡淡的说道,“不想再听了,咱今日见你,是有些话,单独要和你说!” 说着,老爷子笑笑,“过来些,到咱跟前来!” 164 道人现 “咱们男人,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啥?” 老爷子和蓝玉离得很近,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不是有多少钱,也不是有多大权。”老爷子的声音充满平静,“而是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繁衍血脉!” 说到此处,老爷子面带苦笑,“那咱们男人这辈子最不幸的是啥呢?” 接着,老爷子叹口气,继续说道,“最不幸的是,生了一群白眼狼!” “咱活着时候明争暗斗,咱死了他们自相残杀!” “这几年呀,咱总是做一个梦。梦里头,咱的儿孙们来咱的坟上祭拜!” “他们给咱的祭品,都是血红血红,带血的。” “而且,来的也不是咱的大孙!” 说着,老爷子微微探头,“你能猜到来的是谁吗?” 蓝玉叩首,“是.........?” “唔!”老爷子开口道,“就是这些年你一直说坏话的人!”说着,微微一笑,“你没说错,那小子,志气还真是不小哩!啧啧,咱活着都敢算计,咱死了之后,指不定咋折腾!” “殿下天资神武,跳梁小丑翻不起浪花!”蓝玉回道。 此刻,不知蓝玉是不是说错话了,老爷子冷着脸,怒气冲冲的看他,“不许你这么说咱的儿子!” 一时间,屋内无声。 老爷子双手揣在袖子里,慢慢的继续开口,“当年,咱也问过咱的大孙,将来你的叔叔们要是不老实,你要咋做?” 说着,老爷子又是一笑,“他告诉咱,反正到最后,他的手上不会沾老朱家自己人的血!” “那时,咱听了还很乐呵。可现在嘛,咱觉得有些迂腐了.....” “哎呀,大孙那孩子心善呀!他定然是下不了手的!” 说到这,蓝玉似乎明白了什么。 抬起头,用不可思的目光看着老爷子。 “你呀,好好活着,一定要死在咱的后面,明白吗?”老爷子低声开口。 蓝玉微微点头。 “必须死在咱后面,明白吗?”老爷子又嘱咐一句。 “到时候,大孙下不去手,你去做!”老爷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咱有遗诏.........等咱一入土.....你就.....明白吗?” 说着,老爷子大笑起来,“你什么都不用想,按咱说的去做就行了!这些事咱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到时候你直接动手就行!” 蓝玉的心,莫名的开始慌了。因为老爷子的笑容,实在瘆人。 “做了之后,你也早点下来陪咱,懂吗?”老爷子的大手拍拍蓝玉的肩膀,很是用力。 蓝玉知道,到时候,就算他不想下去,恐怕也会有人送他下去。 “知道为什么要你做吗?”老爷子又开口。 蓝玉摇摇头。 “你在两代人耳边都磨叽了这些事,你挑起来的,你结束他!”老爷子笑道。 ~~~~ 老爷子在和蓝玉说什么? 外面,朱允熥坐在屋檐下,静静的看着那间屋子。 这时,王八耻带着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轻手轻脚的过来。 “什么事?”朱允熥余光看到,小声开口。 何广义赶紧上前,低声道,“殿下,那边人来了?” “什么人?”说着,朱允熥忽然恍然大悟,赶紧问道,“那人出现了?” “就在老君观中!”何广义说道,“似乎刚从外地回来,一进去就倒头就睡了!” 那个给老爷子看过病的神医,那个有些神神叨叨的老道士,席应真回来了。 蓝玉的病情,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还有老爷子的身子,也要他再看看。 朱允熥心中欢喜,但马上又有些埋怨。 “他若是早些回来,是不是傅友德也还有指望?” 心中正想着这些,忽见老爷子在朴不成的搀扶下,从那间屋里出来。 朱允熥赶紧迎上去,“皇爷爷天晚了,您早点回去歇着吧!” “睡觉急啥,以后有的是时候睡!”老爷子笑骂一声,随后看看他,“你有事?有事你就去忙,咱自己回宫!” “孙儿送您!” “不用!咱还没老糊涂!”老爷子摆摆手,“记得早点回来!” 目送老爷子上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走远。 朱允熥微微转身,看向身后默然肃立的蓝玉,“老爷子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一些当年的陈年旧事!”蓝玉笑道,“陛下年岁大了,也开始怀旧了!” 老爷子年岁大了不假,怀旧也不假,但要看对方是谁? 朱允熥心中狐疑,但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开口道,“这边事完,你回常家呆着,孤给你请的名医来了。”说着,笑了笑,“这人虽有些疯癫,但真有几分神通,说不定能医好你的病!” “遵旨!”蓝玉没有多话,简单说了两个字。 ~~~~ 还是那间坐落于鱼龙混杂的南城破道观。 残破的门窗在风中摇晃,稀疏的灯火之下,破碎的窗户纸,好像鬼魅一般在墙上起舞。 吱嘎吱嘎,锦卫门的番子们踩着脚下的杂物,如临大敌的开道。 等小小的院落里站满了人,乃至高墙上,各个角落都被搜了一遍之后,才有两个人影出现,再次用警惕并且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个破旧的道观。 目光中带着警惕,手放在刀柄上的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半身酒气,但依旧神色清醒的是,刚被朱允熥让人拎过来的李景隆。 “是这,没错!”李景隆开口道。 何广义当然知道是这儿,他的人已经在这守了许多天。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直到被他看的人,点头示意一切安全之后,才开口道,“迎殿下进来!” “不用迎!”朱允熥从后面的人群中出现,开口道,“请个人而已,何必这么如临大敌!” “殿下身份贵重,臣等不敢怠慢!”何广义说道。 就这时,破道观里,闪烁着灯火的旧房子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道爷糟老头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娘们的袜子都扒不下来的人,敢对你们皇太孙咋样?道爷也打不过他呀!” 听到这声音,朱允熥笑笑,吱呀一声推开半掩的木门。 房内凌乱不堪,席应真缩在一床黑乎乎的破被子里,不住的哆嗦着。 见朱允熥进来,咧嘴露出大黄牙一笑,“我说怎么我一来这,满屋的老鼠都叫唤呢,感情是今儿有贵客!” “你这道人,满嘴胡言乱语!”李景隆笑骂。 而何广义则是额上青筋乍现,手紧紧的握着刀柄,大有下一秒,就将对方分尸两半的意思。 世上,大凡是有真本事的人,傲气一些也是平常的。 况且,所谓的蔑视权贵,一直是这些世外之人所标榜的。 朱允熥不以为意,大步进来,打量下屋子,“上次见你,屋里还有酒肉,这次怎么就抱着一床破被?” “冷啊!不抱被子光膀子?”席应真翻个白眼,“道爷倒是想抱着娘们,可兜里没银子呀!” “你不至于此吧!”朱允熥笑道,“凭你的医术本事,大富大贵未必,但也不会如此落魄!” “嗨,这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席应真裹裹被子,大声道,“道爷这次游历天下,有两个宏图大愿!” “第一,是品遍天下各地女子。北方女子身材高挑,南方女子温柔小意,色目女子山峦叠嶂,不过身上却有些狐臭。” “第二嘛,就是赢遍大江南北。” 朱允熥听了一笑,“可能这两点都没完成吧?” “点背啊!”席应真一拍大腿,“好死不死的,刚出京城那天遇到个尼姑,结果一路走一路输,别说是女子了,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来!”说着,目光炯炯的看着朱允熥,“皇太孙殿下,道爷可是饿了几天了,现在见着肉眼睛都是圆的,你就空手来?” 朱允熥没心思和他在说笑,“你盼着死的人,死了!” “道爷知道了!”席应真笑道,“不然,你也不会在这放让道爷露面的信物!” “你当初答应孤的事?” “又不是你杀的!” “给他!”朱允熥忽然对旁人说道。 一个匣子,被一个锦衣卫捧到席应真的面前。 “你别管谁杀的,反正你要的人,死了!”朱允熥继续道,“孤现在来要人情了,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都必须要办。不然,你自己知道后果!” 席应真愣了半晌,撇嘴道,“和你爷一个脾气,动不动就威胁人,一点不知道礼贤下士!” 说着,打开木匣。 “嘶!” 木匣之中,一颗用石灰腌过的人头赫然放着。 似乎因为是时间久了,那人头上面的皮肉已经萎缩,但依旧还能看出原本的轮廓。 不是旁人,正是道衍和尚姚广孝。 “小子,让你不学好,这下傻了吧?”席应真看着人头,喃喃说道,“你也是活该有此下场啊!” 说着,把盖子合上,继续道,“人头给道爷吧?” “可以,孤留着也没用!”朱允熥笑道,“现在,跟孤走吧,有个病人,你姚给看看!” “道爷不敢保一定能治好!”席应真依旧缩在被子里。 “孤信你!”朱允熥笑道。 “当你说这话的时候,道爷心里明镜似的,要是治不好,可能有大祸!”席应真看着朱允熥的眼睛,“你的潜台词是,一定要治好!” 朱允熥没说话,淡淡的笑起来。 “哎,都是命!”半晌之后,席应真从被子里出来,抖落着身上脏兮兮的道袍。 “若能治好,以后你可以奉旨赢钱!”朱允熥开玩笑说道。 “那有什么意思?”席应真不屑,“那不等于抢钱吗?” 165 两种绝症 朱允熥发现,席应真这种人有个特点。 那就是,话密,太密! 只要扯个头,他就能没完没了一直跟你聊下去,嬉笑怒骂还不带重样的。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先跟孤走吧!”朱允熥开口道。 席应真双眼一翻,“哪去?” “治病!”朱允熥说道。 席应真咧嘴大笑,“怎么说都是你求着道爷我,哪有一上来就直接让我动身的,再怎么也要寒暄几句,许诺些好处呀?当然了,你要是用皇太孙的身份压道爷,那就算道爷没说,所谓胳膊弄不过大腿........” 听他没完没了的絮叨,朱允熥实在忍无可忍,后退一步微微摆头。 他身后几个随时蓄力的锦衣卫,直接上前架起了席应真干瘦的身体。 “嗨,嗨,嘛呢嘛呢!” “放开道爷,道爷自己会走!” “嗨,道爷的家伙式还都没带呢!” “你们对道爷客气点!信不信给你们下咒!” 他无济于事的嘶吼声中,被锦衣卫给抬走了,紧接着何广义等人又捏着鼻子在这破房子里搜寻一遍,把他随身的药箱也带上,吹灭屋内的灯火。 出了破旧的道观,冷风吹来。 朱允熥缓缓登上马车,回头对李景隆说道,“这次这老道回来了,不要在放走,你和他熟,这事你来办!” “其实......”李景隆下意识的一愣,“臣跟他也没多熟.....”说着,见朱允熥脸色不好,忙改口道,“熟人是不假,但这老道脾气怪,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 “当初你是怎么和他相识的!”马车已经缓缓启动,朱允熥继续说道。 李景隆想想,“是臣的家父,活着的时候和他相识!臣先前说过,他是李善长........” “孤明白了!”朱允熥点头,不过随即感觉有些诧异,“既然如此,当年你父亲为何会.......?” 这席应真医术高超,既然和李文忠是故交,那为何李文忠会英年早逝呢? 李景隆跟着马车,压低声音,“其实当年这老道也去给家父瞧过,他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什么病都能救过来。再者说......”说着,他看看左右,更压低声音几分,“家父不愿意和他有太多的牵扯,他是那个.......” “那个!”朱允熥怔怔,“哪个?”说着,忽然明白了一些,李文忠堂堂伟男子,那道人........不过老道看着也不想是那个呀! 李景隆低声道,“白莲教的余孽!” 白莲教! 元末天下大乱各处的起义军中,都有这个白莲教的影子。 北方的刘福通杜遵宪关先生,徐州的芝麻李赵君用,南方的徐寿辉彭莹玉等人都是白莲教的。 包括老爷子所在的郭子兴部,也是信奉白莲教的。 刘福通在河南建立的龙凤大宋政权,立的皇帝韩林儿,就是白莲教主韩山童的独生子。能闹出这样的阵仗来,足以说明白莲教中有许多的能人异士。而且因为蒙元当政,许多读书人,地主阶层也加入了进去。 老爷子另立门户之后,开始在军中清洗这些白莲教的人。开国之后更是大杀特杀,各地官府衙门,有白莲教匪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再者说,邪教这东西,越是天下大乱越有市场。如今天下太平,日子越过越好,所谓的白莲教也就闹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想不到还有这层干系!”朱允熥沉思片刻,“何广义呢?” ~~~~ 到开国公郑家时,已是半夜,但因为先头有人报信,郑家的后宅依旧是通明。 “抬着道爷哪去?道爷一天还没吃饭呢?哪有力气给人看病?” 席应真让人抬入了后宅,嘴里依旧不干不净。 蓝玉从屋里迎出来,诧异的看看脏兮兮的老道,又看看朱允熥。 “殿下,这是?” 朱允熥笑道,“这人虽怪,但医术好,给你看看没准能治好你的病!” 蓝玉又瞅瞅席道士,微微皱眉,“怎么看也不像是世外高人!” “道爷还不想给你治呢!”席应真目光打量蓝玉几下,撇嘴道,“一身的煞气,手上定是沾染了无数无辜的鲜血!” 蓝玉咧嘴一笑,也不生气,“让你说着了,蓝某这辈子,好人坏人无辜的人,都没少杀!” “蓝......”席应真眼珠转转,忽然大声道,“道爷想起来了,你是蓝玉?” “你认得我?”蓝玉皱眉道。 “远远的见过你一次!”席应真笑道,“洪武二十年远征漠北德胜还朝!”说着,笑笑继续道,“那时候的你,可威风得紧呀!” 说着,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席应真竟然主动的对蓝玉拱手,“道爷我一辈子不在乎任何人,但你这样的好汉子,道爷要敬重几分。别管你杀了多少人,就凭你这当世卫霍的功绩,就值得道爷敬你!” 蓝玉笑道,“什么卫霍之功,不过是打仗杀人而已........” “别说话!”席应真忽然走到蓝玉面前,脏兮兮的手,直接抓着蓝玉的下巴。长长的带着淤泥的指甲,都戳到了蓝玉的脸皮上。 “你.......”蓝玉顿时有些怒气上头。 “别说话!”席应真又道,“张嘴,舌头伸出来!” 蓝玉刚要发货,就听朱允熥在耳边说道,“听他的!” 于是只能压住心中的怒火,缓缓伸出舌头。 “伸长点,啊!”席应诊说道。 蓝玉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张大腿,把整条舌头都露出来。 突然,蓝玉勃然变色。 席应真捏着他的下巴的手,直接抓住了他的舌头,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舌根。 “他是经常咳嗽带血!”朱允熥在旁边说道,“御医说他是肺.......” “坐下!”席应真又推了蓝玉一把,当他坐在凳子上。 然后俯身贴在蓝玉的胸口,闭眼皱眉的仔细的听着蓝玉的呼吸。 “肺是不好,可三五年之内没什么大碍!” 只听这半句,朱允熥放下来心来。 但是听到下半句,那颗心又骤然提起。 席应真放开蓝玉,低声郑重道,“他最要命的地方,是肝!“ “肝?” 朱允熥诧异道,“没哪个御医说他的肝有毛病,都说他......” “你信他们还找道爷?”席应真双眼皮一翻,撇嘴道,“他咳嗽吐血心肺衰竭不假,但用药得当,三五年的时间还能有!” 说着,一摊手,“你问他自己,如今是不是不吃药反而身子爽利些,吃了药之后身子越发不成?” 蓝玉想想,“确是如此,若不吃药,平日咳嗽也就咳嗽了,但能走能动。现在每日吃了药之后,却是什么也吃不下,跑肚拉稀睡也不好,起来无力,每日身上不是这里疼,就是哪里疼!” “这就是肝坏了!”席应真接口说道,“是药三分毒,他吃的药治肺,却不住的伤他的肝。而且因为肝坏了,药劲化不了。” 闻言,朱允熥的脸色越发凝重。 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医学高度发达的后世,肝的问题都格外棘手。 “现在有什么法子?”朱允熥急忙追问道。 席应真低头思索许久,“死是一定的了,就看他想怎么死了?” 此言一出,众人勃然变色。 倒是蓝玉波澜不惊,“蓝某所求,舒舒服服的死!” “世上哪有这种事?”席应真撇嘴道,“人这辈子就俩字,报应!你生出来的时候,别人难受。你死的时候,你自己难受。所谓天理轮回,正是如此!” “那你还治个球!”蓝玉恼怒起来,斜眼道,“寻蓝某开心?” “你看,你们这些人呀,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席应真嘲讽道,“好似谁都欠你们似的!” 这时,开国公常升上前,低声道,“道长莫怪,舅父说话就是这个性子。您用过酒饭没有,在下已经让厨房预备酒菜,随时可以开席!” “你这娃儿不错!”席应真满意的笑道。 常升也是快当爷爷的人了,居然被这老道叫做娃儿。 “你且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医!”朱允熥说道,“人命关天的事,你正经些!” “正经是啥道爷不知道,但道爷这辈子从不假正经!”席应真大剌剌的坐着,沉思片刻,“他身上这两种病,任何一种都是绝症。尤其是肝,虽说现在看着还成,但也就三月,最多三月他就瘦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那时候别说吐血了,连大便都是血!” “治他最难的地方,就是知道他哪病了,却不能用猛药,不能随意用药。因为有的药,在别人身上是治病,在他身上反而是害了他!” 说着,他似乎烦躁起来,“道爷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容容空!” “不急!”朱允熥开口道,“这几日你就住在这府里,蓝玉的病还要你多多留心!” “软禁道爷?”席应真眼神闪闪,忽然一笑,低头道,“算了,还是那话,胳膊弄不过大腿。听你们的就是了,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好吃好喝好酒好菜好女子,你们得给道爷伺候到位!” “一定!”常升在一旁笑道。 ~~~~~ 我有罪,又要欠债,对不住大伙的厚爱。 我先去洗洗,一会让各位尽性。 临近年底,单位各种活动实在是难以抽身,神偷不是专职写手,也要顾及下本职工作。 而且,下午有两个小姐姐,联手来咨询奥若拉,神偷还要接待,实在是没时间了。 大家轻一点怼,谢谢了。 166 去坟上看看 “这病,不好弄啊!” “不吃药肺不行,吃了药肝不行!横竖都是一死呀!” 席应真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面色少有的郑重,不住的用手抓着稀疏的胡子。 闻言,朱允熥也脸色郑重,开口道,“无论如何,还请你给想个办法!” 蓝玉倒是洒脱,开口笑道,“所有的郎中都是这话,横竖都是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那还吃那些苦要汤子做甚?”说着,又大笑道,“还不如该吃啥吃啥,该喝啥喝啥算求!” “道爷没看到也就罢了,道爷既然看着了,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席应真忽然暴怒起来,大声道,“治不好你,岂不是砸了道爷的招牌!”说着,撇嘴低声道,“你们这群人,平日好端端的,要么不病要么就是绝症。他娘的平时不干好事,杀人放火,这就是报应!” 说到此处,又抬头道,“这俩病太难,道爷合计合计!” 随后,便独自走到一边,扯着胡子沉思起来。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殿下不用太心焦!”此时,蓝玉见朱允熥脸色不好,反过来劝慰道,“若能再活几年最好,若活不了,也是天数,命数!” 朱允熥心中难受,强笑道,“你这心态倒好,这就对了,生病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态,越把病当回事他越欺负你!” “这玩意就跟在战场上打仗一样,越怕死的越快!”蓝玉大笑。 ~~~ 眼看天色即将发白,朱允熥深感疲惫。 外边的马车暖轿已准备好,侍卫们在往鎏金的黄铜暖炉中加着炭火。 “回吧,别送了!”上车之前对着身后的诸人说了一声,车架缓缓启程。 车厢中温暖如春,让人有着昏沉的睡意。 朱允熥的身体随着车厢的节奏摇摆,闭目养神。 等他的马车进入宫中,恰好紫禁城清晨的第一道钟声响起。 进了乐志斋,梳洗一番之后,王八耻上前问道,“殿下可是要先歇息一会儿!” “不了!”朱允熥坐在书案之后,“一天之计在于晨,大早上就睡觉,这一天就什么都别干了!”说着,忽然脸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因为他正拿起一份昨晚皇城落锁之前送进宫的折子,上折子的人让他颇感意外。 “臣燕王世子高炽谨奏,佳节在即,遥想天颜不胜想念。臣孙远在北平,思亲日甚,叩请怜臣,许入京拜年........” “这才走了多久,又要进京来?” 朱允熥心中琢磨,“怕进京拜年是假的,他们燕藩父子坐不住才是真的!” 辽东战事了解,但战事之中的事,却暂时搁置没有任何声音。 姚广孝已死,可朱棣父子却拿不准应天府的爷孙二人,对他们是什么个态度,怎么个打算。这朱高炽在诸皇孙之中,也算是入了老爷子眼的,颇为看周,让他来走一遭,打探下风声也是应有之意。 可接下来,他无意间的翻看其他奏折,却发现奏折最上面的几本,都是藩王的奏折。 晋王要进京过年,辽王也要来,还有大同的代王,四川的蜀王,湘王,甚至宁王也上了折子。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随即往深了想想,朱允熥也能明白几分。 晋王来京,纯是因为多年没见老爷子,而其他的藩王,母妃都在宫中,平日里和他们多有书信来往。大概是都听到了老爷子身子不大好的消息,想着进京看看。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心情又变得沉重无比。 翻过年就是洪武三十年,老爷子的寿禄............? 心中想到这些,再看看那些奏折,眼神就柔和了许多。 再给他们一个父慈子孝的机会吧!老爷子心中,也是很想念这些儿子的! 提起笔,逐一在奏折上写下一个准字。 然后,用小字标注,尔等轻车简员速来,不必惊扰地方,更不可沿途骄奢。金银之物不必带,多带封地特产! 写完之后,吹干了墨迹,对旁边说道,“来人!” “奴婢在!” “这几封孤批过的奏折,给皇爷爷送过去看看!” ~~~ “啥东西给咱送去呀!” 忽然,楼梯上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老爷子到了。 “皇爷爷,您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朱允熥起身迎接,笑道。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背着手站在门口,瞪眼道,“咱在自己家里,去哪还要跟旁人说吗?”说着,又白了朱允熥一眼,“不想咱不请自来?等咱死了,你当了皇上,请咱咱都来不了!” “您看,孙儿可不是找个意思!”朱允熥赶紧扶着老爷子坐下,笑道,“您用早膳了吗?” “你在外头呆了一夜?”老爷子继续看着朱允熥,骂道,“一夜没睡?你看你那脸色,年纪轻轻的就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往死里造害是不是?”说着,目光一转,对着王八耻等人,“你们这些奴婢也不中用,主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们也不劝着!” “回了宫,不说张罗着让主子歇着,还让他在这继续挺着办公?你们的眼睛良心,都让狗吃了?” 老爷子一阵骂,王八耻等人宫人全部跪下,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皇爷爷,不怪他们!”朱允熥笑道,“是孙儿觉得不困......” “不困也要睡!”老爷子瞪眼,但下一秒声音变得轻柔起来,低声道,“熬夜啥伤身,当年你爹年轻的时候,就是总熬夜处理政务,结果年纪轻轻的就走了。你可不能学他,明白吗?”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心中温暖。 这两年,老爷子虽然动不动就嘴上骂,可是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他。 “哎,傅友德没了!”老爷子又道,“这几天有你忙的,若是不好好休息,精力不济。身上乏,心里也乏,容易落下病根呀!” “对了皇爷爷,您看着这几本奏折,几位王叔都想着进京来陪您过年呢!”朱允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拿着奏折岔开话题说道。 老爷子粗略的瞄了几眼,撇嘴道,“来干啥?他们一来就是一帮人,人吃马嚼的,路上花费不小。说是不惊扰地方官,可能吗?”说着,叹气道,“有这份孝心就行了,人不必来!” 朱允熥心中清楚,老爷子最后一句话,其实心口不一。 “来就来吧,如今咱们宫里的私库充裕,不在乎这些花费!”朱允熥笑道,“这两年过年都很冷清,就咱们爷俩!今年正好大家伙都回来,好好热闹一下。” 说着,继续笑道,“三叔的儿子们都大了,到了婚配的年龄,等着您老给指婚呢!代王,谷王的儿子们都会说话了。可还没见过您这亲祖父,怎么也要给个恩典,见上一见!” “呵呵!”老爷子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昨儿惠妃还说,老十一的嫡长子,八岁就能作诗了。王府教书的夫子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还说老十一来信说,那孩子长的也好,浓眉大眼的!” 老十一就是蜀王朱椿,他的嫡长子叫朱悦熑。 “您看,你嘴上说不,心里其实想着呢!”朱允熥笑道,“这事,孙儿做主了,让他们来!” “呜!”老爷子含糊的点头,“反正现在你当家,你不觉得烦就行!”说着,忽然又笑笑,瞥了朱允熥一眼,“你四叔来不来?” 167 去坟上看看(2) 老爷子怎么忽然问到他了? “四叔没说来!”朱允熥笑道,“不过世子朱高炽上了折子,也要进京!” “哎,他那么胖折腾什么!”老爷子微微皱眉,“来就来吧,那孩子其实不错,性子人品都不错。”说着,忽然又变了脸色,“老四家的老二就不是个东西,惹祸精!” “这次辽东战事,他还是有功劳的!”朱允熥笑道。 朱高煦也够倒霉的,其实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但惹得人人厌烦。在老爷子这,更是没半点好名声。 “功劳?哼!”老爷子骂道,“愣头青一个!” 见老爷子这样,朱允熥不由莞尔。 岂料,老爷子又马上收敛笑容,看着他问道,“那个叫席应真的回来了?” “是!”这等事,朱允熥也知道根本瞒不过老爷子。 “你让他给蓝玉看病?”老爷子又问。 “是!”朱允熥毫不隐瞒,“蓝玉病重,许多国手御史束手无策,孙儿就想着席道人.........” “杀了他!”老爷子突然道。 “啊?”朱允熥一时没懂。 老爷子继续看着孙子,正色道,“等他给蓝玉看了病,叫人杀了他!”说着,又道,“你不愿意下手?咱让人去做!” “那道人虽说狂悖了一些,但本事还是有的,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孙儿想着,万一将来您身子不好.....” 不等朱允熥说完,老爷子不耐烦的开口,“咱的身子不用他看,这把岁数了,能活多久就看命!”说着,冷笑道,“历朝历代这些装疯卖傻的江湖术士还少吗?他们若真那么神通,为何那么多皇上早早的就死了?” “杀了他!”老爷子低声道,“白莲教的妖人,一个都不要留,全杀了!”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与其不容辩驳,执拗的开口,“你年轻,不知道这些妖人的坏处,这些人留不得,用了之后就要杀掉,永诀后患!” “白莲教已经绝迹......” “你不听话?”老爷子语气忽然严厉起来。 朱允熥无法,只能低头道,“是,孙儿知道了!” 他心中清楚得很,一旦老爷子要某人死,那人真的就必须死。即便他手下留情,老爷子的人,也不会让那人活多久。 就这时,朴不成从楼梯上来,低声道,“皇爷,准备好了!” “皇爷爷,您是要出宫?”朱允熥余光看见,楼下已经摆出了仪仗,开口问道。 “哎,人老了就想的多,傅友德走了,咱这把岁数也不知哪天就闭眼了。趁着还能动弹,出去溜达溜达!”老爷子说道。 “您去哪?”朱允熥笑问,“要不要孙儿跟着?” 老爷子看看他,纠结片刻,“你跟着也行,正好有些话咱要交代你!” 说着,老爷子顿顿,“咱去咱的坟上看看!” ~~~~ 车驾再次出宫,直奔紫金山。 老爷子的陵寝从洪武十四年开始,由崇山侯李新开始主持修建。 但刚建了一年,就赶上马皇后病故。在马皇后之前,还有老爷子的嫡长孙朱雄英少年夭折。 因为马皇后的谥号中有慈孝两个字,所以陵寝名孝陵。 等到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又英年早逝。刚成规模的孝陵,变分出去一部分,又加紧修建,变成了朱标的东陵。直到现在,孝陵东陵都还在建设之中。 就连早逝的嫡长孙朱雄英的陵墓,也在孝陵的旁边。几座陵墓之间,道路相通,就好像活人居住的宅院一样。长辈可以随时去晚辈的地方,晚辈也可以随时来长辈的地方。 孝陵的地宫一直没有封死,马皇后的棺椁在里面,等老爷子百年之后,也会抬进去。 由此可见,其实在老爷子的内心深处,他和马皇后还有朱标,才是一家子。其余的儿子们他也爱,但远远不及。 “不过是挖个坑,埋咱的身子,一挖挖了这么多年,耗费这么多银钱。他娘的,都是一群只知要钱不办事的货!” 车架在孝陵神道前停住,老爷子从马车中下来,看着跪在眼前迎驾的众人,低声骂了一句。 “帝王陵墓马虎不得!”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低声笑道,“何况您是前无古人的一代明主,这陵寝......” “狗屁前无古人!”老爷子笑骂道,“也就你说我的好,其他人不骂咱贼王八就不错了!”说着,忽然长叹一声,指着神道的另一侧,“你爹在那边,咱和你祖母在这边。活着时候,挨着住,死了也要挨着!” 朱允熥看看东陵方向,没有说话。 这时,迎驾的众人之中,崇山侯李新上前,“臣,叩见陛下,叩见皇太孙殿下!” 他是淮西人,和老爷子是同乡。和别的勋贵不同,他打仗的事上一般般,但对于修建各种工程,却颇为得心应手。 不但主持孝陵,还主持了功臣庙,还主持开凿了一条叫胭脂河的运河。 原本时空中,这人在洪武二十八年罪死。但这一世,因为老爷子不再对功臣猜忌,所以依旧健在。 “挖个坟,你他娘的挖了多少年了?”老爷子笑骂,“怕是不等咱的坟弄好,你自己先死了。你看你头发,全白了!” 李新也垂垂老矣,闻言笑道,“臣若是能死于王事,也算死得其所!” “少他娘的忽悠咱!”老爷子骂了他一句,继续朝前走。 长长的神道两旁,满是文武官员模样的石像生,庄严肃穆。 “旁人别跟着了!”老爷子忽然开口,“大孙跟着咱!” 众人在身后跪送,朴不成带着是个太监,尾随其后。 孝陵朱允熥并不陌生,但他每次祭奠都在是神殿之中,从未去过后面。 老爷子带着他一直走,直到高大的宝顶前,在金刚墙下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影壁出神。 “皇爷,现在进?”朴不成过来,低声道。 进哪? 朱允熥心中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 “嗯!”老爷子微微点头,“打开,咱和大孙进去!” 瞬间,朱允熥明白,老爷子这是打算,进地宫! 那些跟在朴不成身后的太监们,肃穆的沿着金刚墙下的台阶,缓缓向下。 其中一人,对着紧闭的石门叩首之后,拿出一把钥匙。 吱嘎,嘶哑的摩擦声中,通往地宫大门被打开。 “大孙,告诉你祖母,咱们爷俩来了!”老爷子低声道。 朱允熥向下几步,对着悠长深邃,泛着冰冷的地宫通道叩首,“皇祖母,孙儿和祖父来了!” ~~~ 爷俩沿着地宫缓缓乡下,地宫高大恢弘,那些墙壁上的青石转,仿若天然生长的一般,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两侧那些放着随葬品的偏室等地,爷孙俩看都没看一眼。 景致朝前走,走过金水桥,走过前殿。 眼前一个更大更高的地宫,出现在眼前。明亮的长明灯,在青花大缸中猛烈的燃烧着,冰冷的寒气让人感觉阵阵阴冷。 硕大的棺椁,静静的摆放在石座上。棺椁周围,是各种大小不一的,装着随葬品的箱子。 “那是你皇祖母!”老爷子低声道,“等咱死了,就摆在你皇祖母身边!” 朱允熥放开搀扶老爷子的手,恭敬的跪下,“不孝孙允熥,叩见皇祖母!” 不知怎的,在他跪倒之时,脑中忽然泛起隐藏在记忆深处多年的,马皇后的音容笑貌来。让他的感情忽然变得不能自己起来,语调也跟着发颤。 “咱让你来,是交代你咱死之后,随葬品的事儿!”老爷子看着棺椁,“咱和你祖母,别看放在这的箱子多,其实没啥值钱的,都是生前用的东西!” “以后到咱下葬的时候,你也别弄啥金贵东西,不然说不定哪天让人给刨了个屁的!”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低声道。 “随葬品可以没有,但是........”老爷子忽然转身,“人,你要给咱多带一些!你皇祖母活着的时候,伺候咱一辈子,咱不想到了那边,还让她吃苦受累!” ~~~ 没错了,拯救万千女性容颜的福星就是我啦。 你们以为满大街的漂亮姑娘都是天生的?别单纯啦少年,固然有天生丽质,但大多数呢,都是医生妙手! 哼哼! 168 咱怕去的不是一个地方 刹那之间,就在这阴森冰冷的恢弘地宫之中。 老爷子这一句话,直接让朱允熥毛骨悚然。 他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更知道老爷子要的是什么。 他爱这个日月风华的大明,但也知道日月之下隐藏在大明深处的那些让人深恶痛绝,甚至是难以启齿的事。 其实不仅是这个时代,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层出不穷。 人殉! 上古时代开始,就有了殉葬的传统,但从秦汉开始渐渐势微。不过从辽,金,元开始又有所恢复。一直到清代时期,其中顺治皇帝的殉葬嫔妃多达三十多人,直至康熙朝严格禁止。 而大明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就是殉葬! 那可是,强迫活人,跟着死走,最残忍的办法。 朱允熥之所以一直格外不太喜欢他的五叔周王朱橚,就是如此。朱橚死后,他的陵墓成一个环形,地宫外围全是各个房间一般大小的墓室环绕。其中,殉葬的女子,年纪最小的才十四岁。 洪武帝,永乐帝,多有宫人殉葬。仁宗,宣宗都有,直至英宗禁。 其实,就是太子朱标在故去之后,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 如今,现在,就在此时。 老爷子却忽然特别突兀的提出这事,让他惊恐之余很是措手不及。 “这个.........”朱允熥犹豫片刻,笑道,“皇爷爷,您今儿是怎么了,没影儿的的事,您.....” “咱这个岁数,土埋到下巴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些事不交代清楚,咱怕到时候想说,都说不出来!”老爷子缓缓叹气,“咱也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哪他娘的有下辈子,哪他娘的有阴曹地府!” “可是,这人呀,越老越糊涂!咱也糊涂了,脑子里整日想的都是这些事!” 估计老爷子,这是被傅友德的死讯给刺激到了。这几年,王弼汤和傅友德,还有一些其他的开国功臣,相继故去。老爷子又接连几次大病,精力再不复往昔。 “皇爷爷,您别胡思乱想......” “咱在和你说正事!”老爷子脸色郑重起来,看着朱允熥,“大孙,就算咱死了,你也会听咱的话,对吧?” 朱允熥心中情绪复杂,矛盾不堪,不敢去看老爷子的眼睛。 “咱死之后,那些没生育过儿女的!”老爷子继续说道,“留在宫中,也是去冷宫......” “其实这事,咱已经有了遗诏。但是咱怕到时候你要阻拦,所以现在要和你说清楚!”老爷子继续开口,“大孙,咱就这点身后事,你得让咱安心!” 老爷子说的没错,假若那天来临,假若真要是逼人殉葬。朱允熥不知道也就罢了,但他知道了,定然不许。 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事,而是.....这事,其实和孝顺也扯不到关系。 若强行牵扯到一起,连愚孝都不算。而且,还要给老爷子留下一个大大的污点,让后人嘲讽咒骂。 忽然,老爷子变得生气起来,“你和你爹当年一样,小时候懂事听话,嘴巴哄人高兴。长大了就开始主意正,和咱顶着来!” 见朱允熥继续低头,老爷子上前几步,低声道,“又不是白殉了,跟咱的走的人,家里有兄弟子侄的,可以提拔到锦衣卫里去,赏赐官职。可以给银钱,给田地!” “皇爷爷!”朱允熥抬头,生平第一次对老爷子有所拒绝,“您先让孙儿想想行吗?孙儿骤然听到这些,心中有些乱!”说着,环顾四周,接着道,“而且,还是在这个地方说,孙儿心不踏实!” “有什么不踏实的!”老爷子的话语中,竟然这些软求了,“大孙,你就人心看着你爷爷咱,到了那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吗?” 人老了就是如此矛盾,方才还说不相信有另一个世界,现在又害怕自己在那边孤单。 朱允熥笑着劝解,“皇爷爷,您都说了,去了那边要见皇祖母,见父亲,还有那些先走了数年的嫔妃们.........” 忽然,老爷子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起来,“咱杀的人太多,咱怕到时候,和你祖母还有你爹,去的不是一个地方。到时候,见不着他们,身边又没有人,咱孤零零的!” 闻言,朱允熥心中生出几分心疼。 殉葬,是帝王将相超脱于人间,无上的权力象征。 但殉葬,同时也是对死亡的畏惧。 眼前这个老爷子,此刻格外的真实。 “您是天子呀,怎么会......” “天子?”老爷子自嘲的笑笑,“大孙呀!大秦朝的时候就有人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五代十国的时候,有人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受命于天是糊弄寻常百姓的!当皇帝,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把所有反对者都杀掉,是杀人杀出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说着,老爷子长长叹口气,“咱知道你心软,算了也不逼你了。这事,到时候咱让别人悄悄的办。” “不是孙儿不听您的!”人殉这事,朱允熥绝对不允许。 他开口说道,“您看,您不是想让孙儿做个仁君吗?要是孙儿........还算仁吗?”随后,他看看不远处那口巨大的棺椁,“再说,皇祖母在旁边听着呢,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一向心地慈善。” “是喽!”老爷子也转头,看着马皇后的棺椁,低声道,“咱和你说这些,妹子知道了,将来是要骂咱的!”说着,咧嘴一笑,“咱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呀,就怕你祖母扯着耳朵骂。” “啧啧,她骂起人来呀,能把人魂都骂没了,能把人骂到地缝里去!” 见老爷子态度有些缓和,朱允熥赶紧说道,“皇爷爷,咱们走吧,回去吧!” “再呆一会吧!”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周围,“难得来一次!” 说着,老爷子背着手,慢慢的朝马皇后的棺椁那边走去。 他身后,朴不成不知在哪,搬了一个椅子跟着。 “妹子呀,你冷不冷啊?” 椅子无声的出现在老爷子身后,他顺势坐下,用一种少有的柔情之声,徐徐开口。 “咱叫人给你送了新衣裳,别舍不得穿呀!” “你是皇后,是咱的媳妇,咱打下这天下,不就是让你享福的吗?” “勤俭一辈子,别再亏待自己了。穿得好看点,你穿的好看了,才有俊模样哩!” “平日在这地宫,也孤单吧!” 朱允熥主意道,老爷子说话的时候,眼中的情绪,鲜活不已。 “咱也知道你孤单,可是这是咱俩的家,不能放外人。” “就好比咱俩当年成亲时候的新房,只能有咱,有你!” 说到此处,老爷子的身体微微向前,手掌轻抚冰冷的棺椁。 “哎,年轻时候,咱总是在外边打仗,让你守着咱!” “现在老了,你也要守着,等着咱,苦了你了!” 169 到了交给你的时候 朱允熥站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老爷子,对着马皇后的棺椁,柔情倾诉。 “咱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儿!幸好有你呀,咱也做了不少好事!” “你在的时候,就好像有根绳儿拴着咱。” “你走了,咱就是断线的风筝了!” “妹子,咱呀这几日做梦........” “咱......好想你哩!” 听着老爷子的话语,朱允熥见到老爷子的头,深深的埋在了他自己的大手之中。 “皇爷爷!”朱允熥缓缓上前,捏着老爷子的肩膀,“皇祖母肯定不想见到您如此悲切,她老人家在的时候不是常说吗,希望你乐乐呵呵的!” “嗯!”老爷子红着眼睛抬头,笑道,“你祖母在的时候总是和咱说,重八呀,你狗日的别整日皱个眉头,好像谁欠你两百吊钱似的。高兴是一天,难受也是一天,你何不高高兴兴的过?” “你拉拉个脸,把旁人吓个半死不说,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何必呢!” “乐乐呵呵的,没病没灾的,见了人要多笑。脾气收敛些,别压不住火。” 老爷子说这几乎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柔情蜜意。 朱允熥知道,对老爷子来说,他这辈子有很多女人。但爱人,只有一个,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故去的马皇后,马秀英。 就在给老爷子捏肩膀的时候,朱允熥发现,在马皇后棺椁的下面,有着一行小字。 一看,就是出自老爷子手笔,如刀锋一般有力的字体。 “致爱妻秀英,重八留!” 朱允熥心中软软,有一瞬间都忘了自己是身处在冰冷森然的地宫之中。 “皇爷爷,皇祖母那么好的人,怎么被你骗到手的!”朱允熥揉着老爷子的肩膀,开口问道。 “啥叫骗呢,咱当年也是俊后生!”老爷子大笑,目光依旧看着棺椁,“是你祖母看咱长的俊俏,上心哩。第一次给咱打饭的时候,就多了一勺子肉!”说着,大笑道,“妹子,是不是!” “皇祖母肯定在呸您!”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脸上满是回忆,“打第一次见她,咱就忘不了喽。刚打第一场仗之后,大帅发了赏钱。别人都拿去赌钱找女人了,咱一分没花!” “剜门盗洞找了一家关门躲兵灾的糖铺子,什么桂花糖,松子糖,玫瑰糖,奶蜜糖,咱买了一大包呢!”说着,老爷子加重语气,“兵荒马乱的时候,糖可是稀罕东西呢,比钱还值钱!” “是是是!”朱允熥一边捏肩膀,一边点头。 “你祖母爱吃甜的呀,见了糖心中欢喜。她挨个打开看看,可哪样都没舍得吃呀,爱惜用的黄纸包好,要藏起来!” “咱当时说,妹子,你藏它干啥,不就是些糖吗?放开吃,吃没了哥再找地方给你淘换去!” “听咱这么说,你祖母呀,才小心的捏了一块儿松子糖,放嘴里小心的含着!” “大孙,你可知道,当时看着你祖母那甜在心里,眼睛都眯成缝的模样。咱的心呀,都化了!”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咱不是英雄,你祖母也不是美人!”老爷子笑笑,“咱们就是,想在一块过日子,想一起生儿育女,想生同衾死同穴!” 见老爷子似乎又伤感起来,朱允熥岔开话题,“皇爷爷,除了糖,你还给祖母送过什么好东西呀!” “也没送过啥了!”老爷子低头深思,“送她的糖她也舍不得吃藏起来,后来官兵围城的时候,她那处来给咱的兄弟们熬了糖浆!”说着,顿了顿,“她就是心里永远想着别人呀,不然,咱手下那些混世魔王一般的杀才们,为啥谁都不服,就服她!” “你可别小看你祖母呀,女中豪杰!她是郭大帅淮西红巾军的大小姐,又是咱朱重八的老婆,两边的人马谁都不服谁,可提起她都竖大拇指。” “你以为那些杀才对你爹俯首帖耳,就因为他是太子,是嫡长子?嗨,换成不是你祖母生的当太子,那些杀才能闹腾得东宫坐不住!” “对了!”老爷子忽然道,“当年呀,咱给你祖母还送过一匹绸缎呢!” “您说说!”朱允熥笑道。 “那前儿是打泗州城,抢了一个致仕的知府家。咦,好东西海了去了,摸着比人皮还顺溜的丝绸,谁见过?听说比金子还值钱哩!” “为了这批丝绸,咱跟大帅其他的亲兵人脑子打成了狗脑子,还是耿再成,赵普胜帮咱,抢到手!” “后来回城之后,咱想着给你祖母送去!可恰好天黑,都半夜了!咱抓耳挠腮的,见不着她睡不着呀!” “咱就拿个板凳,趴在大帅后宅的墙头,悄咪咪的喊,妹子......秀英妹子!” “呵呵!”听到此处,朱允熥笑了起来。 老爷子也满脸是笑,“喊了半晌呀,没动静,咱就急了!心里一发狠,去它奶奶个爪儿的。干脆,一扭身,咱直接翻墙过去算球!什么后宅不后宅的,咱直接寻妹子放门口去!” “有气魄!”朱允熥赞道。 虽说乱世没什么男女大防,但毕竟男女有别。老爷子当时是郭大帅的手下,断没有直接进人家后宅,女眷房间的道理。 “然后呢?”朱允熥继续问道。 “咱刚一落地,它娘的腿上一疼!”老爷子怒道。 “怎么了?” “郭大少爷在后院养的狗冲出来,咬了咱一口!”老爷子满脸怒色,“那畜生,咬住了还不撒口!” 朱允熥蹲下,给老爷子锤着腿,继续笑问,“再后来呢!” “咱看远处,有人听着声,打着灯笼过来。砰的一脚,直接踢死了那畜牲,抓着它尾巴往外一丢,自己也赶紧翻墙出去!” “您.......”朱允熥笑道,“竟然把大帅家的狗给踢死了?” “那算啥,咱回头就把它给炖了!”老爷子大笑道,“咱,汤和,唐胜宗,耿再成,赵普胜,丁普朗,茅成几人好好的喝了一顿大酒!” “那,您要送给祖母的绸缎呢?” 老爷子笑声停住,深情的看着棺椁,“给你祖母做了嫁衣呀!”说着,一指棺椁,“这辈子她就穿了一天,现在在里头,就放在她手边!下辈子,咱要是还能和她遇上,咱再让她穿一次!” 说着,老爷子拉起朱允熥。 “来,给你祖母磕头!” “皇祖母!”朱允熥恭敬的在棺椁前叩首,“孙儿和皇爷爷来看您了,刚才皇爷爷说了许多,你们年轻时的趣事呢!” “妹子,终不负你的托付,你看咱们的大孙,成人了,当家了,长的多亮堂!”老爷子满脸慈爱,“他的性子呀,和他爹差不多哩,都是心慈手软,一点都不像咱!” ~~~ 脚步,在地宫中不住回荡。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快要走到地宫的出口。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太监们跟在身后。 “咱老了,估摸着应该是快了!” “皇爷爷,您别总说这些,孙儿听了心里难受!” “早晚的事,有啥难受的!”老爷子笑道,“早晚的事呀!”说着,捏捏朱允熥的手,“今儿呀,正好咱爷俩出来了,有件东西,晚交不如早交,今儿就给你!” “什么东西?”朱允熥不解,笑道,“江山社稷都交给孙儿了,还有别的?” 老爷子一笑,微微转头,“叫青眼过来,叩见他的新主子!” 170 青色之瞳 地宫的入口处,一个魁梧的身影却谦卑的跪着。 若不仔细看,他的身影几乎和墙壁的阴影融合在一起。而他的身上,乍一看去,就能感受到所散发出的阴冷阴森。 “他是谁?”朱允熥的脑中出现无数个疑问。 “过来!”通往光明的地宫出口处,老爷子的声音在墙壁之间微微回荡。 跪着的那人再次叩首,然后近乎是匍匐一般,来到朱允熥面前。 “臣,叩见东宫皇太孙千岁!”他一开口,声音仿佛是刀锋划过钢铁,说不出的刺耳。 朱允熥仔细的看着对方,缓缓出声,“抬头!” 那人闻言,慢慢的抬起头来。 朱允熥赫然发现,他的瞳孔竟然和别人不同,不是黑色的而是青色的。 “你是谁?”朱允熥问道。 那人再次低头,叩首,“臣是青眼!” 青眼,会不会就是老爷子手中,除了锦衣卫之外,另外一支隐藏得极深的耳目? 应当是的,绝对是的! 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老爷子,后者也在看着他。 “大孙,从今天起青眼就是你的了!”老爷子的声音有几分低沉,“从今以后,这些人只听你一个人的,你要他们去盯谁,他们就盯谁,你让他们找谁的麻烦,他们就去找谁的麻烦。” “他们将是,你手中最忠诚的鹰犬!” 朱允熥早就猜到老爷子手里定然还有一股暗中的力量,但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快就把这支力量交给他。 “你叫什么?”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跪着的青眼,问道。 那人再次抬头,低声道,“臣,毛骧!” 毛骧? 朱允熥心中一惊,毛骧是锦衣卫的第一任指挥使,他原本是军中的大将,负责老爷子的宿卫,后来拱卫司改成锦衣卫之后成为指挥使。 这人对老爷子绝对是忠贞不二,眼里只有老爷子,就连太子朱标都指挥不动。在朝臣之中更是闻着色变,人人都躲他远远的。 因为无论是空印案,还是郭恒案,还有胡惟庸一案之中,这人都是老爷子手中最锋利的屠刀。 但后来,在杀了太多的官员之后,为了平息众怒,他成了维持朝堂的牺牲品,被老爷子勒令赐死。 他竟然没死? 不过细细想想,倒也合情合理。 老爷子会杀官员,杀开国的功臣,可不会杀自己手下的鹰犬。 他是被老爷子隐藏在了幕后,单独率领一支机密的队伍。 这个人,就是活着的秘密! 他的全身,血管之中,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各种秘密! “大孙!” “在!” “你和他聊聊,咱去那边看看!”老爷子话音刚落,旁边朴不成就搀扶着老爷子,缓缓走出地宫。在阳光下,朝远处走去。 ~~~~ 王八耻叫人奉上热茶,赶紧退去,亲自守在门外。 孝陵的明楼偏殿之中,朱允熥坐在椅子上,毛骧跪在他两步之外。 热茶的香气弥漫,朱允熥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起来吧,坐一边去好好说话,别总跪着了!”朱允熥开口道。 毛骧的脸色,好似永远都蒙着一层阴影,声音也是那么的冷清,“臣是殿下的鹰犬,主人面前,哪有鹰犬坐着的道理!” 朱允熥微微一笑,端着茶杯,“说说吧!说说,你这青眼到底有多少,做了什么,知道什么,以后能帮孤做什么?” “臣天生异瞳,所以臣所统领这些人,称之为青眼!” 朱允熥点点头,慢慢喝茶,茶碗挡住半边脸。 “其实,青眼之前就有,叫暗卫!” 毛骧继续缓缓说道,“当年,皇爷身边有个拱卫司,对内负责皇爷皇后太子爷的安危,对外负责刺探军情,充当细作,勘测道路桥梁,收买敌对将领等!” 情报工作任何时代都不能小觑,做好了相当于十万大军。老爷子能那么快,短短十七年内席卷南北,建立了大明。除了明面上的刀光剑影之外,定然也少不了这样的暗中兵锋。 “拱卫司最开始的人,都是当年皇爷收养的孤儿。后来,选拔军中战死者的子侄。这些人,都深受皇爷的大恩,忠贞不二!” “你不是说,青眼的前身叫暗卫吗?和拱卫司有什么关系?”朱允熥问道。 “拱卫司改成锦衣卫之后一分为二,明面上的叫锦衣卫,暗中的就叫暗卫!”说到此处,毛骧的脸上终于罕见的露出几分笑意,“锦衣卫不过是原先拱卫司中,善于刑罚的那一支。而真正善于刺探,收集消息,暗杀等事的老人,都是暗卫!” 情报工作固然重要,但情报组织不能做大,更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一个组织身上。 老爷子这么干,日后的明朝的其他皇帝,除了锦衣卫之外还创建了东厂,西厂,就是因为如此。 朱允熥放下茶碗,“孤听你话中的意思,你不是暗卫的第一任统领?” “臣为锦衣卫指挥使时,不能统领暗卫。”毛骧正色道,“当时,暗卫的首领另有其人!” “谁?”朱允熥问。 “曹国公,李文忠!” 竟然是他? 曹国公李文忠是老爷子当儿子养大的亲外甥,绝对忠诚,而且对他身负厚望。在李文忠权力最大的时候,管着整个五军都督府,还有国子监,还有京营的全部兵马。 没想到,他居然还暗中掌握着这样一直秘密的情报组织。 不过,再细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李文忠,老爷子还能信谁? 除了李文忠,老爷子还能把这支力量交给谁? “你们有多少人?”朱允熥又问道。 “其实到底有多少人,臣并不十分清楚!”毛骧继续叩首道,“臣是统领不假,但臣之下,还有数个统领,分别管着不同的事儿!” 这在朱允熥的意料之中,这样的组织自然不可能一人独大,哪怕是统领,也不能做到一手遮天。 “青眼的名册也不在臣的手中,每年补进来的人,退的人,臣也不过问!”毛骧开口道,“臣只管听主子的话,帮主子办事,带好主子交给臣的这些人!” 朱允熥笑道,“敢情你是个撒手掌柜的?” “名册,人员选拔补充,都是朴公公在管!”毛骧说道。 “谁?老朴?” 这,又让朱允熥微微错愕。 朴不成,居然还管着老爷子的青眼。 不过再想想,好似又非常的合情合理。 李文忠英年早逝,满朝文武之中,再也没谁可以让老爷子无条件信赖。 那么这个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的老太监,就是当仁不让人的第一人选。 对于君王来说,太监确实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因为太监没有君王,就是一个太监而已。他所有的一切,都要来自于君王的施舍。 忽然,朱允熥想到一种可能。 身子慢慢向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问道,“这么说来,你们青眼之中,是不是有许多的宫女,太监?” “以前倒是没有,这两年,倒是补了许多宫内和各王府宦官的子侄家眷。”毛骧不假思索的开口,“青眼,主要对文武百官,各大勋贵豪门等!”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很大。 首先,是这两年补充了宫内和各王府宦官的子侄。 也就是说,从这两年开始,老爷子开始对自己的儿子们,也有些别样的心思,开始暗中盯着他们了。也不能说是暗中盯着,而是这两年连续出了不少事,让老爷子有些寒心,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信任儿子们了。 而朝廷的勋贵之家,从一开始就有老爷子的眼线。 也就是说,老爷子想知道什么事,就能知道什么事。 “各王府之中,秘密多吗?”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臣实话实说!”毛骧再叩首,“多是鸡毛蒜皮,一地鸡毛的小事!”说着,顿顿,“别的王府,都是漏风的筛子,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但燕王那边,臣等还需要时间!” 说着,又顿了顿,“燕王后宅所用之人,要么是从下就在他身边的老人,要么是王妃的陪嫁。寻常人入王府,要先从杂役做起,做三年无任何的纰漏,才能做别的事!” “就算是王府打扫庭院的仆人,都是军中退下来的经年老兵!” “去年,臣等往燕王府安插眼线的时候,有几个人手,也不知那里露了马脚,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这点,也不出乎意料。 朱棣那边铁板一块,再加上以前有姚广孝那个妖僧在,定然是经营得密不透风。 忽然,朱允熥想到了什么,“孤问你,原来淮王那边?” “有人!”毛骧开口道,“但到底多少人,名单都在朴公公那!”说着,顿了顿,“淮王千岁的事,是青眼做的!” 这下,一直在朱允熥心中的疑团被解开了。 何广义秘密和朱允熥汇报过,他派去送朱允炆上路的那些锦衣卫,凭空消失了。 如今看来不是凭空消失,而是被这些青眼灭口了。 一时间,朱允熥不知该说是这些人狠,还是老爷子狠。 他忽然觉得,他和老爷子比起来,就好象一只纯洁的小白兔。 渐渐的,朱允熥也陷入沉思。 这样一支有些恐怖的,无孔不入的,隐藏在阴影之中的情报力量,老爷子交给了他。最难的不是如何掌握,而是以后如何使用。 若单纯的把这些人用来监视,暗杀等脏活上,有些屈才了! ~~~ 同志们,朋友们,亲爱的们。 偷偷今天忙到飞起,七台手术。奥若拉,肋骨鼻,蜜桃臀,环腹吸脂,双眼皮........ 毕竟到年底了,有些小姐姐们都要急着回家找人接.........不是,是相亲。 所以一时忙不过来,在医院脚不离地。 请大家原谅,体谅加见谅。 我要是胡编乱造,大家看的也不爽。 你们不爽,偷偷就遭殃。 171 地宫未封 东陵的宝顶,远没有孝陵恢弘。 包括陵园内的一切,尽管都是仿照帝王性质,和皇帝的礼制没有任何分别。但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比孝陵那边要小上一号。 朱标的陵寝中相当大一部分,原本就是老爷子的陵寝。 最爱的儿子英年早逝措手不及,老爷子没办法,只能将他自己正在修建的陵寝分出写一些,给自己最爱的儿子。 同样是悠长的地宫,老爷子带着朴不成两个寂寞的身影,缓缓向前。 这座地宫已经很多年没进过人了,所以更加的阴暗,更加的阴森。 忽然,老爷子的脚步停住,面色变得有些愤怒。 通往朱标棺椁摆放的前殿,一切都是仿照太子生前办公地方的复制品。宝座御案,书架瓷器等皆是当年太子用过的旧物。就等于是,把朱标生前的办公室,搬到了地宫之中。 前殿的角落里,几口大号的青花瓷缸中,转满了各种油脂。可如今,那插在油脂之中的长明灯,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光明。 灯芯,就那么破败的斜插着,没有任何燃烧过的痕迹。 “地宫里的长明灯,为啥不点?”老爷子的声音冰冷。 朴不成苍老的脸上也泛起杀机,“定是守陵的奴婢们,疏忽了!” “你知道怎么处置?”老爷子低声问道。 “回头,奴婢就让这些不长眼的奴婢们,去伺候太子爷!” 主仆二人的对话,在地宫中回荡,久久不曾散去。 对别人来说,这座地宫就是埋葬太子朱标的地方。人埋进去了,也就不用管了。等再过些年,没人过问之后,干脆就直接封死了。 可是对老爷子而言,这里却是他儿子,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家。 见到儿子家中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火,他如何能不怒? 老爷子听到这话,似乎还是很不满意。但终究只能闷声点头,接着前行。 跟在老爷子和朴不成身前,打着灯笼的太监,身影更加的卑微谦恭了。 “咱总是在想!”老爷子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大身边伺候的人,是不是少了些!”说着,重重的叹气,“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孩子,从小就对身边人好,不忍心看别人受苦受罪。” “弥留之际还和咱说,是他自己福薄,不让咱迁怒其他人!” 阴森的地宫之中,老爷子声音格外惆怅伤感。 “太子爷的人品德行都是万里挑一!”朴不成低声附和道,“宫里这些奴婢们,能伺候这样的主子,也是三生有幸!” “像他母亲!”听到旁人夸奖自己的儿子,老爷子嘴角泛起微笑,“都是慈悲心肠,不喜欢计较不喜欢算计更不喜欢弄那些暗地里的手段!” 边走边说,前方硕大的棺椁已经触入眼帘。 “只是!”老爷子继续开口道,“好人都不长命啊!” 话音落下,老爷子的脚步忽然停住,距离摆放的棺椁还有长长一段距离。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似乎想上前,但似乎又有些畏惧,而且还有些不知所措。 “当初咱不让人封地宫,就是准备哪天心里烦了,想来看看你!” 老爷子缓缓开口,“这回呀,是第一回,但估摸着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些年,先是你的嫡长子走,后来你娘走。好不容易咱熬过来了,你他娘的又走!哎,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来要账,折磨咱让咱心里不好受!” “本来呢,想带你儿子过来也看看你,回头再让人把地宫封住!” “可是咱老了,见不得哭哭啼啼的事儿了,就没让他来。” “你儿子比你强!” 说到此处,老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继续开口,“起码他不装糊涂,该杀人的时候他不客气。不像你,让那些遭瘟的书生给教坏了,做事想这个想那个,狠不下心肠,下不去手!” “哎!”老爷子又深深叹气一声,“你活着的时候,咱没少骂你,今日到你这里来,还要数落几声。咱这个当爹的,有时候对你呀,太刻薄了!” “现在咱爷俩说说知心话,自从你走。他娘的老子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若不是心里放不下咱大孙,可能早就找你和你娘去了!” “身子骨差,想的事就多!” “咱刚下决心让咱大孙接班的时候想过一件事,那就是把那些杀才都杀了!” “知道你肯定不同意,又要和咱说啥开国功臣啊,老兄弟啊,忠心不二呀!” “屁!”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谁他娘的不愿意当皇帝?” “谁愿意跪别人?” “也不是怕他们造反,他们没那本事更没那胆子。咱就是想着,咱的大孙还年轻,万一有一天咱等不到他长大,嘎嘣就走了。下面那些蹬鼻子上脸的杀才们,会不会成为他的摞累!” “可后来呀,咱的大孙让咱刮目相看,那些杀才们,都让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固然是因为他是你的嫡子,是常遇春那厮的外孙,背后有一群勋贵死心塌地。更重要的是,他自己身上有明主之相!” “你以前不是总问咱,什么是明主之相吗?” “明主就是不搞虚的,务实!” “不整日说什么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搞什么朝堂平衡。” “明主要做事,哪怕背骂名也要做事!” “他弄那个邮政挺好,给朝廷增加了财源。收取商税也好,国库多了进项!” “他现在弄的啥摊丁入亩更好,他娘的就是不让那些地主老财还有遭瘟的书生,吸国家的血!” “别管他做得对不对,好不好,急不急。但是他敢干,就明主!” “比你强!” 老爷子又继续说道,“儿子生的也比你多!”说着,忽然笑起来。 “你呀,有龙凤胎的孙子孙女,知道不?” “他娘的,咱老朱家多少代都没这么好的运道了。” “你呀,比咱有福气。将来拜祭的儿孙成群,没那些面和心不和的事!” “你说咱咋知道?” “哼,问你好儿子呗!” 说到此处,老爷子脸色有些落寞,“咱知道当年有时候你嘴上不说,其实挺膈应你那些封王的兄弟们!” “咱当初,确实有些想左了,也想简单了!” “你一走,他们都打了不该打的心思!” “若他们都恭敬着来,你那面软心硬的儿子,可能还留着他们!现在,咱看那,嘿!估摸着,咱一死,他是搂草打兔子,一个都不放过!” “削藩!他削了他的叔叔们,以后也不会再封。” “他说啥来着,再封也不会封在中原!” “那小子,野心大呢,要让啥江河所照之地,有明月太阳之处,全为大明之土!” “嘿嘿!好小子哈,你比强吧!” 说到这,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没了。 “咱老了,不久于人世,咱知道!” “很多事咱也管不了,也没力气去管了!” “江山社稷都给了大孙,他自己折腾去吧,他也大了,都当爹的人了,咱再不放手,孩子就管傻了!” “今日也是最后来看你一次,老大呀,爹再嘱咐你一句话,记住了。” 说着,老爷子微微垂首,“将来呀,若是在那边,你那些不成材的弟弟们跟你哭诉啥的,你直接抽他们!咱杀的人太多,若咱去不了你那边,你在天之灵,要好好保佑你的儿孙!” 说完,老爷子回头,转身,前行。 “朴不成!” “奴婢在!” “地宫封了!” “遵旨!” “知道太子陵寝地宫大门的人,全都殉了!” “奴婢晓得,平日看守地宫的太监。封住地宫后的工匠,奴婢亲自来处理!” “好!” ~~~ 刚下班,身心俱疲。。。 第172章 都来了 紫禁城中已经在装点过年,十二监的太监们指挥着宫人张灯结彩,打扫宫院。就连品级最低的宦官小力,还有宫娥等都穿上了带着喜色的吉服。 又一年过去了,但又一年即将开始了。 辞旧迎新,正是如此。 其实年也不过是普通的日子,却被一代代的华夏人赋予了不同的纪念意义。 我们的每个节日每个传统都有着自己的由来,对于这些传统和节日,高兴之余后世子孙总是带着三分的崇敬还有敬畏。 想想后世,所有的节日似乎已经变味了。除了在那些宗族聚居的乡下,回乡的男子们会在长辈的带领下拜年,祭祖等。城市里的人们,已经把过年当成了肆意花钱的日子。 甚至,有的人对于自己祖宗留下的节日不甚热情,偏对外来的节日异常痴迷。并且在某些势力的推动下,这些节日都变成了购物与狂欢。 却殊不知,这样的节日有什么意义! 前世,朱允熥还是个屌丝的时候,曾在自己的朋友圈中说过这样的话。 “啥节都过,家里有矿呀!” 一句调侃,却被人攻击为不懂生活。 他小时候,曾问过自己的表哥,那个大家都跟着凑热闹的外国神仙白胡子老头,为什么叫圣诞老人。 表哥说,“老头以前是卖大力丸的,表演铁锤砸枪。结果枪砸掉了,就剩下蛋了,所以叫剩蛋老人!” ~~~· 站在乐志斋的窗边,朱允熥看着窗外的景色,思绪有些胡思乱想,视线落在花园中,那些人影的身上。 御花园之中,到处是整理着冬日梅花的工匠。还有人把彩绸,缠绕在那些松柏古树的树干上。 老爷子捧着暖炉,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看。六斤带着两个太监,满御花园的乱跑,瞎凑热闹。 六斤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活蹦乱跳的狮子狗,圆滚滚的跟雪球一般,一人一狗不亦乐乎。 “慢点!”老爷子的声音很是爽朗,“小心别出汗!出了汗见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爷子话音落下,梅良心和几个太监,嗖嗖的就窜上去,紧张的开始查看。 “皇爷,殿下没出汗!” “没出汗就继续玩一会,出了汗就抱回去!” “奴婢们遵旨!” “老祖老祖!”六斤的脸红扑扑的,手里抓着一个纸风车,甩着小腿颠颠的跑到老爷子面前,直接扑进老爷子怀里,大眼睛闪忽着,“老祖,孙儿听说呀,外边过年的时候都搭戏台唱大戏,咱们宫里唱不唱?” “唱,咱的六斤要听戏还有不唱的道理!”老爷子把六斤房子膝盖上,然后用毯子盖上,笑道,“你想听什么样的戏?” “嗯!嗯!”六斤大眼睛乱转,想了半天,“上回跟着娘去承恩侯家,他们家唱大戏,戏台上那些人一个劲儿的翻跟头......嗖嗖嗖,跟会飞似的。”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起来,“好办!梅良心!” “奴婢在!”梅良心怀里抱着那只不肯安生,一直挣扎要下地疯跑的狮子狗。 “让内官监的人去办,咱的六斤要看戏!”老爷子笑道,“别弄什么咿呀咿呀的玩意,怎么热闹怎么来?” “奴婢遵旨!” “六斤呀!你方才说承恩侯,你可知承恩侯是你的啥人?”老爷子继续逗弄着六斤,笑着问道。 “他是孙儿的外公!”六斤歪着脑袋,忽然咧嘴一笑,拍着手唱道,“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姑娘请女婿,小外孙子一起去!” “嗨!看这孩子,唱得多好,嗓门多透亮!”老爷子大笑。 “老祖,咱家唱大戏了,那是不是也要接姑娘请女婿呀!”六斤忽然认真的问道。 “这........”老爷子忽然面上一滞,随后轻轻的摸摸六斤的脑袋,“好孩子,这么点就有人情味,难得!”说着,对边上说到,“朴不成!” “奴婢在!” “传咱的话,今年大年初三,所有嫁出去的公主,都带着驸马,还有咱那些外孙外孙女们进宫来,让他们回娘家!” “遵旨!” 耳中听到这话,楼上的朱允熥笑了。 今年的春节,注定要热闹不已。各地要进京过年的藩王已经动身,再加上嫁出去的公主们,今年朱家,要来一场大团圆。 “殿下!”朱允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新选进宫,任他贴身侍卫的邓平。 如今傅让家中有丧,不能入宫当值。再说他以后是要下去带兵的,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常伴朱允熥的左右。 所以,现在这个邓平,就代替了以前傅让等人的职责。 “什么事?”朱允熥头也没回问道。 “辽王已经快到京师了!辽王千岁手下的骑兵,已经先把消息送了过来!”邓平低声说道。 他和傅让是一种性子的人,都少年老成,绝不多说一个字,但也绝不少说一个字。 “这么快?”朱允熥微微错愕,辽王远在辽东,居然是诸王之中走得最快的。 “信报上说,辽王千岁接了旨意之后,只带了随身的几个侍卫,一人双马,日夜不停的朝京师赶来!”邓平说道。 “知道了!”朱允熥想想,“你传旨,让羽林卫去一些人迎迎辽王。告诉他,不急着赶路,别风餐露宿累坏了!” 诸王之中,朱允熥最有好感的,就是这位辽王朱植。 “是!” 忽然,楼下传来汪汪两声,以及太监梅良心的一声惊呼。 朱允熥探头看去,只见抱狗的梅良心惊呼着闪躲,他脚边那只狮子狗也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儿的扑咬他的小腿。 “你怎么惹到了毛球了?”六斤还在大声质问。 “奴婢没......哎呦......没惹.......哎呦!” 梅良心双脚跟跳舞似的,来回的蹦着。 那只狮子狗彷佛越来越凶,一口直接把梅良心的靴子都给撕开了。 “哈哈,哈哈!”六斤在老爷子手里拍手,“咬得好呀!毛球使劲!使劲!” “这倒霉孩子!”楼上的朱允熥阴沉了脸。 这么小的孩子,就看狗咬太监取乐,若不好好收拾一顿,以后还了得! 正欲下楼,就听老爷子的大笑传来,“梅良心你别躲,这么点小狗咬一口能咋?咱六斤爱看它咬你,你就让他咬!” “哎!”朱允熥站在窗边微微叹气,老爷子在,谁敢收拾那位小祖宗! 回头和他母亲说说,一定要严于管教。 就这时,身后邓平又上来,低声道,“殿下,燕王世子,进京了,已经到了城门口!” ~~~ 恢弘的大明门外,马车缓缓停住。 朱高炽掀开马车的帘子,端详着视线中的亭台楼阁,微微叹息。 “京城,我朱高炽又来了!” 随后,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出现在他的两侧,都望着外面。 “大哥,什么叫你又来了,又不是你一个人来的!”老三朱高燧看看外边,被冷风一激,马上把头缩回去。 另一个脑袋的主人,朱高煦的眼神则是带着无尽的倔强还有丝丝不耐烦。 “应天府可比咱北平差远了,连打猎的地方都没有,无趣!” “老二,老三!”朱高炽看看两个弟弟,正色开口,“这次来京师,和以往不同。我们兄弟三人,真真是要寄人篱下了,你们明白吗?” 朱高煦和朱高燧对视,然后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哎!”朱高炽苦笑,“反正你俩要记得,听大哥的话,咱们要小心谨慎做人,大哥不会害你们!” “为何来这,我寻思一路了,咱们在家不好吗?”朱高煦嘟囔着,“咱们和爹还有娘,一家人在一块过年不好吗?” 说着,继续嘟囔,“非要来京城过年,这又是不是咱们自己家!” “咱们现在在京城过年,是为了以后每年都能团员!”朱高炽正色道,“不然,我们想团员年,别人未必允许!” 就这时,外边传来马蹄声。 几个紫禁城羽林卫的骑兵上前,“前方可是燕王世子?” “来了!” 朱高炽说了一声,整理下衣领对外头朗声道,“正是!前方何人?” “臣等叩见世子!”羽林卫翻身下马,行礼说道,“奉皇太孙殿下口谕,传燕王世子入宫觐见!” 朱高炽稳坐车厢之中,胖手再次掀开车帘,“臣,遵旨!” ~~ “你这.......许久没见,你半点没瘦?” 东宫春和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笑着对下首坐着的朱高炽笑道。 这春和殿原先就是太子朱标办公,并且接见臣子的地方。 朱高炽哥三,各自坐在放着菜肴的方桌之后。老大朱高炽一脸笑意,老二朱高煦目光四处游荡。老三朱高燧,脑袋微微缩进肩膀之中,竭力让边上两个哥哥的身影,挡住他的侧面。 闻言,朱高炽苦笑道,“不怕殿下笑话,臣这身子不知怎么了,喝凉水都胖!”说着,继续笑道,“按理说一路疾驰而来,风餐露宿的,应该瘦下来。可不瞒您说,走了一路不但没瘦,裤腰反而更肥了!” 他是真胖了,一说话下巴上的赘肉直颤。往那一座,除了脑袋就是肚子,看不到别的。 “太胖了不好!”朱允熥像是唠家常一样说道,“御医们都说,人若是胖了,血脉就不畅通,人身首重血脉畅通,若是淤堵了,就有性命之忧!” “你还年轻,趁着还有力气,要多动弹动弹,瘦下来!不然等上了岁数,想瘦都瘦不了。” “管住嘴,迈开腿.........” “我家老大要是能管住嘴才怪!”老二朱高煦忽然大咧咧的开口,“臣等出发时,带了三斤奶酪,都不够老大一天嚼......” “老二!”朱高炽皱眉呵斥,“殿下让你说话了吗?你插什么嘴?” “我?”朱高煦被当众说了几句,有些委屈。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相比你这稳当的性子,孤倒是更喜欢你家老二这洒脱,无拘无束的性子!” 说着,看向朱高煦,“辽东的战事,孤看了奏报军功的奏折。你是燕王之子,却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实在难得。” “阵斩伪元辽王之子,身受重创伤,差点慷慨壮烈!” “不愧是我朱家的好男儿,你说你想要些什么,孤来赏你!” 别看朱允熥和朱高煦说话和颜悦色,其实心里没憋什么好主意。 这次朱家哥三进京来的目的,过年是假,探听虚实是真的。另外,也未尝没有朱棣对朱允熥表示低头的意思。 燕王家的这三兄弟,老大奸老二混老三蠢。 朱允熥故意夸奖老二,就是为了让老二翘尾巴,回头自己找他哥哥的麻烦去。 他是如是想,却不知如今这哥仨,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哥仨了。 他们兄弟之间,自从辽东一战之后,和以前有了些看不见的区别。虽说私下里依旧不停拆台,但面对外人,真真的是手足情深。 而且,朱高煦在生死边缘闯荡了数次,总是成熟了一些。 “说呀,你想要孤赏你什么?”朱允熥笑问。 “臣什么也不要,为国杀敌本就是朱家儿郎的本份!”朱高煦开口说道,“不过,殿下若真是念着臣的功劳,臣倒是有一事想殿下恩准!” “你说!”朱允熥笑道。 “臣听说蓝帅在京中,想要多去蓝帅那里走走!”说着,朱高煦咧嘴一笑,“臣从北平来,给蓝帅带了许多北平那边的年货呢!” ~~~ 二合一章节,晚上看有时间没有,有的话,我就补一章。 第173章 接风宴 朱高煦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朱允熥的意料。 他本以为,提到战场上的功劳朱高煦会沾沾自喜,赏赐的话自然是宝马宝刀美人宝物,却没想到对方只提到了蓝玉。 朱高煦沉吟着,继续开口,“我......臣在战场上,跟着蓝帅屁股后头,受益良多!” “老二,殿下面前,如此不雅?”朱高炽马上低声申斥。 “啥不雅?哪不雅了?”朱高煦不解。 “二哥!”朱高燧探出半个头,小声道,“你说了屁股,这个词不雅!” “这........人人都有屁股他,这和雅有什么关系?”朱高煦大眼瞪小眼,分外不解。 “无妨无妨!”朱允熥笑道,“高煦快人快语的性子,正和孤的心意。再说,都是自家人,何必那么多说道!” 闻言,朱家哥仨一脸陪笑。 朱高炽却在心中暗道,“你当然希望他快人快语,最好是口无遮拦,什么都说出来。啧啧,有些日子没见,怎么感觉这皇太孙更阴险了。话里话外都是坑,得小心些好!” “你想去看看蓝玉也不无不可!”朱允熥笑道,“他如今已不是代罪之身,你想去看他,便去开国公常家府上就是!” 朱高煦大喜道,“这些辽东战事,臣和蓝帅学到不少本事。但很多东西在自己的脑袋中,还是模棱两可有些模糊不清。这次来京师,定要好好讨教一番!” 看他小迷弟一样的表情,朱允熥觉得有几分好笑。 世上,一个男人若是对另一个男人心悦诚服的佩服和敬重,就会是这种表情。 能让强者低头的,只有更强者。 朱高煦现在的表情,和当年他老子崇拜徐达,常遇春等人,大概是一样的吧? “呵呵,讨教如何打仗如何带兵?”朱允熥笑问。 朱高煦大声道,“正是!” “可是!”朱允熥故作沉吟道,“你以什么身份去请教呢?是燕王的儿子,大明的皇孙?还是别的?” 忽然,朱高煦一愣,大手挠头,“在蓝帅面前,臣可不敢摆什么皇孙身份,臣........” “若你真想学,不如拎些礼物上门,当作拜师礼!”朱允熥笑道,“当年你父亲燕王跟着魏国公,郑国公后面打仗的时候,也是执弟子礼!” “弟子礼?”朱高煦马上狂喜,“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说着,不住的嘟囔,“拿什么礼物拜师?这次来贵重的东西是带了不少,辽东的裘皮东珠狗头金.......” “这个没长心的玩意!” 看他这模样,朱高炽真想一脚踹过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他脑袋上。 就一个拜师的说法,直接让老二把他们这次来京城都带了什么东西,说得一清二楚。 “嚯!”主位上,朱允熥笑道,“你们哥仨真没少拿呀!” “没钱不好办事呀!”朱高煦笑道。 “办什么事?”朱允熥笑问。 “啊!”朱高煦还没楞到家,话在嘴边硬生生咽下去,“那个......到京城吃喝拉撒都是钱,出门在外穷家富路!” “难为你能说出穷家富路这样的话!”朱允熥大笑。 说着,看看对方哥仨,然后微微叹息,“你想拜师的心是好的,只是.......” 朱高煦马上被这话吸引,大声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难处?” “蓝玉病了,很重!”朱允熥再次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倒不是作假。 常家那边说,席应真每日抓耳挠腮,到现在都没拿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臣知道蓝帅病了,此次来京师,臣带了许多珍贵的药材。”朱高煦大声道,“千年女真蛮子上贡了一支辽东三百年的老山参,臣也一并带来了。若是还不够,臣打发人去女真蛮子哪里讨要!” 朱高煦说得情真意切,诚心实意。 朱允熥缓缓端起酒杯,“你怎么知道蓝玉病了?还知道他病得很重!” “臣自然知道,京......” “老二!”朱高炽开口打断,“殿下面前,慢点说话!” 朱高煦心中一惊,赶紧闭口不言,他差点情急之下说错话。 “接着说呀!”朱允熥笑道,“说话怎么能说一半呢!” “其实辽东之战中,蓝帅身子不好已经是众所周知,而且当时小二常在蓝帅身侧,自然是知道的!”朱高炽开口笑道,“小儿心中,蓝帅乃是当世名将,所以此次来京师,务必要经常讨教。知道蓝帅身子不好,特意带了些名贵的药材来!” 朱允熥听了,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转换。 最后,笑着点点头,只是目光看着朱高炽的时候充满玩味。 而大胖子朱高炽,面对朱允熥的目光,也有些心虚的低头。 “这次来京城,可曾去你舅父家看过?”朱允熥忽然换了说辞,开口问道。 “臣等来京,要先觐见之后,才能去舅父家!”朱高炽赶紧道,“不敢因私废公!” “你这话可就错了啊!”朱允熥调侃道,“舅舅是亲戚,我和皇爷爷就不是你们的亲戚?因私废公这话,用到这上头可是不大妥当啊!” “臣一时失言,请殿下降罪!”朱高炽说到。 朱允熥想想,笑道,“罪嘛倒不至于,但是这无心之失,可是让人有些伤心呀。刚请在你心里,孤叫你来就都是公事,没有半点亲戚的私情,啧啧!” “殿下,臣请罪!”朱高炽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起身再次请罪。 “没罪没罪!”朱允熥笑着摆手,“不过呀,该罚!” 说到此处,笑着说道,“罚你御酒三壶!” 顿时,朱高炽有些傻眼。 他是出了名的酒量不好,这三壶酒喝下去,他起码吐个五六天,苦胆都能吐出来! “这..........”朱高炽迟疑道,“殿下,臣不胜酒力!” “臣来替老大喝行不行?”朱高煦忽然开口道,“我家老大喝不得酒,臣这皮糙肉厚的,别说三壶就是十壶也没事!” “老二,你别跟着凑热闹!”朱高炽开口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别逞强!” “要不,臣来?”老三朱高燧露头,苦笑道,“不过老大,三壶我也喝不了,咱俩一人一半?” “你一边去,添什么乱?”朱高炽骂道。 看着他们兄弟三人,朱允熥心中忽然泛起阵阵的羡慕。 到底是异母同胞,不管平日怎么打怎么闹,关键时刻呀,可是站在一起,心中彼此想着对方。 “算了算了,孤不过是说笑几句,你们哥仨还当真了!”朱允熥大笑,随后看着哥仨,“兄弟情深呀!” “殿下,老二老三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朱高炽行礼道。 “没见笑!”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孤倒是有些羡慕,其实有时候,孤也希望有个亲生的兄弟,平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那么无聊!” “你亲兄弟让你干死了!” 朱高炽心中更加腹诽,“不对,朱允炆算不得你的亲兄弟,你俩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他心中恶劣的腹诽着,但下一秒又大惊失色。 只听朱允熥缓缓说道,“孤听说,你们哥仨和徐辉祖这个舅舅不亲,倒是和徐增寿格外亲热,而且常常通信,是吧?” 第174章 你脸咋了? “通信?” 朱高炽大胖脸上小眼睛里目光清澈,脸上也呈现一种憨厚之态。 “这是自然呀!臣等兄弟三个最亲近小舅,舅父也最疼臣等。所以每年无论寒暑佳节,臣等和舅父都会相互通信,互送些当地的特产等物!” 说着,又笑笑,“外甥亲近舅舅,舅舅对外甥好,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说的理所当然,毫不作伪,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那为何之和徐增寿亲近呢?”朱允熥又笑问。 “避嫌!”朱高炽说的一本正经,“大舅父位列五军大都督,身处要职,臣等身为藩王之子,自然要避嫌!” “哦?”朱允熥又笑笑,“避嫌?避什么嫌?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瓜田李下?” 说着,又冷笑,“难道,在你们心中,孤就是那么不饶人的,连你们亲近舅父都多疑?” 他俩言语之间往来的速度飞快,听得边上朱高煦和朱高燧一脸懵懂。 好好的,怎么忽然扯到舅父家里了? “殿下恕罪,殿下心胸广阔自然不会想什么!”朱高炽笑道,“但京师之中,人多口杂,难免有喜欢逞口舌搬弄是非之辈。臣等又是藩王之子,多少御史言官都盯着,万一......臣是说万一,万一有那想要邀名的人,在殿下这颠倒黑白,臣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说臣等倒没什么,若说说到大舅父反而不美!” “相比之下,小舅无权无职..........” “嗯,徐增寿无官一身轻,京中勋贵闲人一个,你们和他来往,就不用怕别人闲话是不是?”朱允熥笑着接口道。 “正是,正是!”朱高炽笑笑,随后微微叹气,“有时候,亲情两字,放在臣等身上,挺难的!” 他说完,又是长长的叹息,胖乎乎的脸上满是落寞和伤感。 仿佛,他是收了委屈身不由己一样。 “死胖子会演戏!会说话!” 朱允熥心中骂了一句,嘴上笑道,“你呀,想多了!” 说着,继续说到,“身正不怕影子歪?你们做得正,亲戚之间的走动,旁人再怎么歪曲,孤也不会信啊!相反,你们若是有事,即便是不亲近,孤就不知道了么?” “该走动走动,若是你们父亲燕王,倒还是真要讲一些避嫌之类的话!你们哥仨,想那么多干啥!” 说到此处,朱允熥话锋一转,“这次来京师,你们的住处安顿了吗?” 这次和以往不同,上回他们哥仨可以住在宫里,这次却不行。 “要不!”朱允熥想想,继续说道,“孤给你们安排!” “不用不用!”朱高炽忙道。 让朱允熥安排,他们三个不是成了笼中鸟吗?不是说话行事都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吗? “挨着鸿胪寺的太原巷,有一处宅子是父王以前进京时的住处,臣等就住在那!”朱高炽忙道。 “呜!”朱允熥点点头,“也好!”说着,继续笑道,“那边可缺伺候的人手?回头孤让人拨些太监宫人过去!” “不缺不缺!”朱高炽又忙道,“臣等什么都不缺!” “抛开孤的身份,你我是堂兄弟,方才你也说了亲情一道,现在你何必跟孤这么客气!”朱允熥笑笑,“来人!” 王八耻低着头,从外边进来,“奴婢在!” “传孤的口谕给内官监,让他们派人过去,伺候燕王家的三位皇孙!”朱允熥大声道,“还有,再看看那边还缺什么,缺的东西一概从宫中补过去!” “是!奴婢这就是办!” 吩咐完之后,朱允熥笑呵呵的看着朱高炽,“不过孤一句话的事,你若再谦让,就是疏远了!” 朱高炽无奈,只能站起身,郑重行礼,“臣,谢殿下隆恩!” 说着,横着眼睛看了其他两兄弟一眼。 老三朱高燧顿时醒悟,起身行礼,同时微微侧身踹了朱高煦一脚。 朱高煦正满脑子想着怎么去见蓝玉,“你敢踢........” 不过,他也马上醒悟,跟着行礼。 “罢了罢了,都不是外人!”朱允熥笑道,“来来来,光顾着说话了,都没吃菜。今日可是给你们的接风宴,等你们安顿好了,歇够了再进宫来给老爷子磕头!” 说着,继续大笑道,“你们到了,十五叔也快到了,今年过年,热闹啦!” ~~~ 翌日清晨,朱允熥陪着老爷子用早膳。 因为身体的缘故,老爷子的饮食已经清淡不少。 老爷子敲着腿坐着,看着桌上没有自己喜欢的咸菜腌肉盐蛋等物,就颇有些不喜。 “他娘的,一把岁数了,吃个饭还要你管着!啊,咱还能吃几天?天天这么清汤寡水的,肚里的虫儿都饿瘦了!”老爷子不满的说道,“你说,咱还能吃几天?就不能由着咱的心思来?” 朱允熥亲手给老爷子盛了一碗小米粥,“皇爷爷,这是宁儿早上起来亲手给您熬的,里面放了大枣,最是养胃!” “还是宁儿懂事,你就是个卖嘴的货!”老爷子端着碗,吹口气,然后沿着碗边吸溜起来。 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撇嘴道,“甜滋滋的,没啥吃头!”说着,又横了朱允熥一眼,“那仨小子,安顿好了?”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是谁,笑道,“就住在原先四叔住的宅子里,伺候的人已经派过去了!” “嗯,他们哥仨之中,老大挺懂事的!”老爷子说了一句。 “皇爷爷说的是,高炽是有正事的人!” “他呀,其实咱看着,和你爹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真的!”老爷子笑了下,“蔫坏!” 就这时,朴不成躬身,从外边进来。 “皇爷!” “说!”老爷子端着粥碗,说道。 “十五爷回来了!”朴不成低声道。 “老十五回来了!”老爷子顿时大喜。 “这么快!”朱允熥也有些惊讶,“昨日的信报还说,还要些路程!” “十五爷沿途换马,风驰电掣而来..........” 不等朴不成说完,老爷子已经大声道,“快快,让他来,咱看看他!”说着,大手整理下自己的头发,“咱,很久没见过老十五了!也不知咱的老十五,壮了还是黑了!” ~~~~ 半炷香之后,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 “父皇,儿臣回来了!” 朱植嘹亮的嗓音响起,殿内在宝座上坐着的老爷子马上站起身,“老十五,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凉!” 殿门,被两个太监推开。 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进来,直接跪在门口,重重的叩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父皇,不孝儿老十五,回来了!” “回来就好,哪里不孝了!”老爷子笑着上前,“听说你在辽东很是尽职尽责,这次的战事也是身先士卒,没堕了咱朱家的名声!”说到此处,老爷子亲自躬身,大手扶着对方的肩头,“快起来,自家人没这么多礼,你赶了一路,累了吧!吃饭了没有!咱叫人给你准备了酒饭,你母妃知道你要回来呀,在后面哭了几场呢!”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到他自己也有几分酸楚。 “哎,把你封到那么远的地方,几年都见不着你。”老爷子拍着儿子已经厚重的肩膀,“还好,你如今成人了,是个男子汉了!” “父皇!儿臣每日都在想您!”朱植抬头,泪流满面。 “好孩子,咱知道你孝顺,你从小就是好.........”说着,老爷子的话音一顿,看着朱植脸上的伤疤,大声问道,“这咋回事?”随即,回头看看朱允熥,“这咋弄的?你知道吗?” 这事,朱允熥知道,但军报之中,给老爷子隐瞒了下来。 “儿臣在大凌河兵败,卫所倾覆,被鞑子如丧家之犬一般追赶!”朱植咬牙,带泪说道,“当时,儿臣麾下十不存三,心中既怒又愧!” “儿臣身为大明皇子亲王,身负皇父深望,不能安守边疆,还丧师辱国,心中更是惶恐羞愧!” “而且再一想起,追随儿臣的忠勇儿郎们,死伤惨重,边境之民惨遭鞑子屠戮,更加心如刀割!” “当日,儿臣在战场之上,割面立誓,势要报此深仇大恨!若不报仇,甘愿战死边疆!” 朱植已经泣不成声,“幸得皇天庇护,儿臣终于能手刃鞑虏,报得大仇!” “你!”老爷子看着心爱的儿子,忽然大怒,“混蛋!王八羔子!遭娘瘟的!你死了你老子怎么办?你他娘的不学好,还要学古人他娘的割面........” 骂着,老爷子四处寻摸着,拽下脚上的布鞋,劈头盖脸的抽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这么不爱惜!”老爷子边打边骂,“好好的脸,你割成这个鬼样子!咱打死你个不孝子!他娘的动不动就以死明志!你老子生你出来,是为了让你死的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打回去就是了,要自残身体?你对得起咱生你?” 啪啪啪,老爷子的抽打,朱植躲也不躲。 反而一下抱住了老爷子的大腿,哭道,“父皇!儿子在辽东,战事最激烈的时候,就想着一件事!” 老爷子的布鞋,稍稍停顿。 朱植抬头,泪流满面,“儿臣想着,若是能战死之前,再看看您,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你!”老爷子长叹一声,布鞋丢了,大手抚摸儿子脸上的伤疤,“他娘的,咱们老朱家,都是这个鸟样的犟种!” 第175章 喜事连连 “皇爷爷,犟点好!” 朱允熥上前,缓缓将老爷子扶坐下,笑着说道,“犟的人,没什么弯弯绕坏心肠,更不会口蜜腹剑。再说十五叔的犟,是为了大明朝的家国天下,是为了您老和朝廷的脸面!” “您老一生征战,刀光剑影,十五叔这做儿子的自然不愿意堕了您的名头。” 说着,朱允熥一笑,“至于脸破了相,也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立足于设世,又不是看脸!”说到此处,又低声一笑,“百年之后,史书上评价十五叔,壮怀激烈刚勇无双时,也要提一句,您老教导有方!” “哎!”老爷子微微叹息,苦笑道,“当年定下分封的时候,那些遭瘟的书生还整日在咱的耳边聒噪。说啥陛下此举是造就国中之国,是为了皇室子弟的万年富贵!” “真该让那些遭瘟的书生们来看看,咱的儿子是如何为了这大明拼杀的!” “父皇!”朱植上前,跪在老爷子膝下,笑道,“儿臣不用给谁看,儿臣更不用旁人怎么说。儿臣是大明的塞王,是您老的儿子,战死沙场也好,镇守边关也罢,都是儿臣的宿命!” “好孩子!不枉咱心中惦记你!”老爷子拍拍对方的头顶,大笑道,“路上累了吧?用膳没?来人!” “奴婢在!”朴不成上前。 “挑好吃好喝的,给咱的老十五接风!”老爷子大声道,“拿酒来!咱家爷仨好好喝一场!” “这.......还是大早上呢,就喝酒?”朱允熥笑问。 老爷子眼睛一斜,“你要不想喝,外边玩去!” 朱允熥无法,只能笑着陪老爷子坐下。 却发现,辽王朱植没坐。 “十五叔,坐呀!”朱允熥笑道。 “臣,还未叩见殿下!”朱植整理下身上凌乱的袍服,郑重行礼,“臣辽王朱植,叩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这是干什么!”朱允熥快步上前扶起,拉着对方的手,“十五叔当我是外人吗?” “礼不可废!”岂料,老爷子一旁正色说道,“老十五跟咱怎么都行,私下里两父子没那么多礼数,别人也挑不出嘴来!可你不行,你是皇太孙,未来的皇帝,他先是你的臣子,其次才是你的叔叔!” “记着,别说你十五叔,就算老三他们来了,也要对你大礼相见!”老爷子继续道,“名分大义,不能马虎,更不能含糊!” “父皇说的是,君臣父子的名分绝不能乱!”不等朱允熥说话,朱植大声道,“今日皇太孙还可以对儿臣称王叔,翌日皇太孙登基,儿臣就是大明之臣!” 老爷子这话让朱允熥感触颇多,看来今年的春节,老爷子又会再一次在全家人面前,狠狠的立一番规矩。竖立起朱允熥的无上权威,告诫自己的儿子们。 “说得好!”老爷子点头,岂料随即脸一板,瞪着朱植,佯怒道,“他登基?怎么,你现在盼着你老子死!” “儿臣岂敢!”朱植赶紧上前笑道,“儿臣巴不得父皇万万岁!” “万岁不敢想,能多活几年,多看看儿孙就心满意足了!”老爷子又斜眼看看朱植,忽然开口骂道,“你这不孝子,咱看战报的时候,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 说着,拽下布鞋,啪的轻轻抽打一下,“你兵败就兵败,为何要把媳妇送回来?” 当日,辽王朱植带着手下的残部,一心报仇雪恨不惜战死。所以命令他的贴身护卫,将怀孕的妻子送回了京城娘家武定侯郭英的家中。 这事朱允熥倒是没敢瞒着老爷子,万一将来出什么事,他真是担待不起。 老爷子知道后,给郭家送了许多使唤的宫人过去,郭家单独开辟了一个院子,供辽王妃使用,以礼相待。 外人看来这事有几分于理不合,可郭英早年是老爷子的宿卫出身,乃是最信任的人,老爷子也没把他当外人,所以并未接进宫中。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若辽王战死辽东,剩下的孤儿寡母必然要接进宫里。但人家少年夫妻,辽王在外征战,妻子送回京师之中,在娘家那边,心中凄苦也有个说话的地方。 “那......那不是她有了身子!”辽王朱植低声道,“在儿臣身边不方便........” “王八羔子,狗日的!”老爷子又是一顿布鞋抽打,骂道,“她有了身子,你都当爹的人了,不想着妻儿,就想着报仇打仗。”说着,大骂道,“你打了败仗,自有你老子给你报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妻儿怎么办?若你妻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哪哭去?” 说着,又踹了两脚,“狗日的糊涂蛋子,若真出了事。你看郭老四骂不骂你,他那脾气上来,可不管你是不是咱的儿子。他揍你,咱都不拦着!” “父皇莫气!”朱植也不闪躲,笑道,“儿臣这些日子,一直和囡囡(nan)通信,让她安心养胎!”说着,笑道,“等儿臣陪您老过完年,就带她一块回辽东!” 老爷子有斜眼白了两下,随后沉吟片刻,“大凌河一战,你那王城也给烧了,需再建起来!”说着,看看朱允熥,“是不是?” “这是自然!”朱允熥笑道,“回头孙儿便知会户部给拨钱,再派遣大臣督造。” “从宽里花,别怕花钱!”老爷子想想,“内库里也还有吧?户部那些瘟书生扯皮,咱爷俩就从自己的腰包里掏,总要给老十五一个风光的家不是?” “父皇!”朱植再次跪倒,“儿臣不想要什么风光的王城,若父皇和殿下真的想赏赐儿臣,儿臣求您二位一件事!” “好好的,又跪什么!”老爷子柔声道,“咱们父子,还有什么求不求的,除了大位咱给了大孙不能给你,你要什么,说就是了!” “辽东一战,儿臣手下的儿郎们死伤惨重,他们远在内地的家眷.........” “明白了!”老爷子叹息一声,看看朱允熥,“你看呢?” 朱允熥毫不迟疑,“厚赏!”说着,顿了顿,“战死者每人赏棉布四匹,银元十块。家眷中若有老弱父母,孤寡妻儿,每月米粮盐油,每年的布匹棉花,一概不少。” “家眷愿意去辽东屯田的,每人赏五十亩地,十五年内不须缴纳田粮,免除一切徭役。” “臣,替战死的儿郎们,叩谢殿下圣恩!”朱植哽咽道。 “除了这些身外之物,孤觉得还要做点什么!”朱允熥扶起朱植,“大凌河一战,是我大明开国以来,鲜有的被鞑子打到眼皮子底下的窝囊仗!” “虽说是鞑子突袭,但也有平日我们太小看他们的意思!” “这一仗等于是给咱们一个警醒,以后不可轻敌小视对方!” “臣明白!”辽王朱植有些羞愧。 他年轻气盛,往日巡视辽东,在大明万盛的军为之下,根本未把那些鞑子放在心里。 “对于战死的将士们,大凌河边地,也会竖碑立传,将其勇武,昭告天下,流传百世!” “就将大凌河,改名为英魂河,河边英魂碑屹立万古,和涛涛江水一道,护我大明河山!” 听闻朱允熥的话,朱植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朴不成带人,抬了酒菜进来。 而殿外头,也传来了隐约的哭声。 第176章 朱炖肉? “外边谁呀?” 听到哭声,老爷子皱眉怒道,“大过年的,嚎啥呢?” “皇爷,韩妃娘娘来了!”朴不成低声道。 唰的一下,辽王朱植瞬间站了起来,眼泪就在眼眶中打滚。 韩妃不是旁人,正是他的生母。 “传韩妃进来!”见状,朱允熥开口,随后对老爷子笑道,“皇爷爷,母子连心,十五叔刚回来,韩妃急着见儿子呢!” “喝酒的时候就烦这些娘们哭哭啼啼!”老爷子微微撇嘴,“让她们哭得心里直慌!” 就这时,殿外两个嫔妃进来。 当先的是这些年暂时统领六宫的郭惠妃,旁边哭得几乎背气的,则是辽王的生母韩妃。 “臣妾参见陛下!” “别行礼了,快去见你儿子吧!”老爷子摆手,“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啥零件都不少。你嚎两声得了啊,可别弄得动静太大!” “我儿!” 韩妃一见朱植泪如雨下,再见儿子脸上的刀疤,几乎站都站不稳,若不是旁人搀扶,就要倒下。 “娘!”朱植拉着母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儿子回来了!” “我的儿!”韩妃哭着,说不出话来,手指的颤抖的在儿子脸上的伤疤上游走,“疼吗?” 朱植摇摇头,笑道,“娘,小事!儿子长大了,这都是小事!” “我的儿!”韩妃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如珠子坠落玉盘。 没有什么母子凄苦的对话,人家两母子那么站着,就惹人掉泪。 “娘身子还好吗?”朱植低声问道,“儿子这次回来,哪都不去了,就在宫里陪您!这些年,儿子一次都没陪过您,咱们和和美美的过个年!” “嗯,嗯!”韩妃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好像怕他丢了一样,目光依旧看着朱植脸上的刀疤,眼神中满是掩盖不住的心疼。 “都坐吧!”朱允熥开口说道,“坐下说话!” “啧!”老爷子有些不满,“她们来了,这酒还怎么喝?” 郭惠妃坐到老爷子身边,抹着眼泪,“姐夫,您就这么铁石心肠?” 老爷子端着酒盅,叹气,“男人的心呀,都是被女人哭软的。再说了,咱岁数了,见不得这些。” “惠妃娘娘!”朱允熥笑着说道,“蜀王,代王,谷王,也都要回来了,想来这时候应是在路上!” 闻言,郭惠妃感激的对朱允熥笑笑,“后宫的姐妹们都在感念殿下的仁厚,让藩王们回京过年,让我们这些想儿子的娘,能一解思儿之苦!”说着,笑道,“等我家那不成气的哥仨回来,定要他们好好跟你亲近亲近!” 朱允熥一笑,没有说话。 郭惠妃深受老爷子的宠爱,一辈子给老爷子生了三儿两女。其中蜀王最贤,至于代王和谷王么。 代王也还罢了,谷王可不是什么吃好草料的! 原本是空朱棣兵临南京城下,就是他先开的城门。而后朱棣登基倒也对他不错,但他在封地昏庸无道,还幻想着学他的四哥也来一回造反,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身死囫囵。 对那样的二百五,朱允熥真心亲近不起来。 “别哭啦别哭啦,咱的心都让你们哭得没着没落的!”老爷子开口道,“老十五一路赶回来,热饭还没吃几口,你们让他先吃饭呀!” “儿还没吃饭?”韩妃赶紧擦去眼泪,看看桌上的酒菜,起身道,“上马饺子下马面,娘给你煮热汤面条去!” 说着,不顾朱植的阻拦,焦急的出去。 朱植的目光,不舍的追随母亲。 老爷子看了个满眼,撇嘴道,“还说是回来看咱,你娘一来,眼里哪还有你爹!” “儿臣敬父皇一杯!”朱植赶紧道,“祝父皇........” “爷俩喝酒祝啥呀?”老爷子端着杯子,“深一点,闷一口!”说着,滋溜一下,一口喝干。 朱植也一仰头,全部饮下。 “哎,不扛混呀!”老爷子笑道,“一转眼,这些小王八羔子都能跟咱一块喝酒了!” “姐夫!”郭惠妃一边倒酒,一边笑道,“您骂老十五可把自己都带进去了!” “啊?”老爷子想想,忽然咧嘴一笑,“他娘的,还真是!” 就这时,朴不成再次进来。 “何事?”朱允熥问道。 “回皇爷,殿下!”朴不成笑道,“武定侯郭英来了!” “老四来了?”老爷子大笑,“他倒是鼻子灵,让他进来吧!”说着,对朱植道,“你老丈杆子来了!” 稍后片刻,须发皆白的郭英,大步流星的进来。 先是看看朱植,然后行礼道,“臣,叩见皇爷,叩见皇太孙殿下!”说着,顿了顿,“叩见辽王殿下!” 朱植不敢受的他礼,起身避过。 “过来坐咱身边来!”老爷子笑道,“你拜咱和太孙都行,老十五你是姑爷子,你别假惺惺的行礼了!” 郭英恭敬的坐在老爷子身边,朱允熥却注意到,老侯爷坐下的时候,微微对朱植摆了下拳头。 这个动作让朱允熥哑然失笑,郭英不是一般的勋贵,不但是老爷子的老兄弟,也是老爷子的小舅子,这些年又从不惹祸结党,在老爷子心中非同寻常。 当年诸皇子就藩之前,都要回凤阳老家接受带兵的军事训练。 辽王朱植就是郭英手把手教出来的,而且原先在大凌河那边的王城都是郭英奉命督造的。当初那边钱粮周转不易,老侯爷为了让闺女风光大婚,自己还贴了不少家底儿。 “一听你姑爷子回来,就忍不住要来看了?”老爷子调笑道,“比咱这当爹的还上心!” 郭英的目光再次看着辽王朱植许久,随口开口道,“皇爷,您的儿子,差点让臣的闺女,当了寡妇!”说着,叹口气,“囡囡那丫头,自从回了娘家,每日就念叨着,若是十五爷有事她有不活了。” “哎,老臣哪听得了这话呀,每日心里就跟有刀子割似的!” “刚才听闻十五爷进城了,那丫头欢喜得当场昏了过去!” “囡囡如何了?”朱植赶紧问道。 “你也是,就不知道差人先去老四家报信!”老爷子斜眼骂道。 随即,端着酒杯对郭英道,“有你这个丈人,也是老十五的福分。” “臣不敢!”郭英低声道。 接着,看看朱植,“战事已平,十五爷回封地之后,还要打仗吗?” “虽说大仇已报,但我心气不平!”朱植面色有些狰狞,“回封地整顿兵马之后,我必再带大军,沿路屠过去,见一个杀一个!” “好,十五爷此举,方是男儿本色!咱们爷们,有仇不过夜!”郭英也咬牙道,“敢偷袭咱们?血仇十倍偿还!”说着,对老爷子拱手行礼道,“皇上,老臣这把老骨头在京师闲得难受。求个恩典,跟十五爷去辽东,帮着他带兵杀人去!” “你可别逞能了,都多大岁数了?”老爷子横他一眼,“这把岁数经折腾吗?傅友德刚没才几天?” 说着,叹口气,“咱们这代人呀,该歇歇了。有些事,就让孩子们折腾去。实在不行了,咱们再出手也不迟呀!” 几人正在说话,外头朴不成又再次进来。 不过和前几次轻手轻脚不同,这次他走得及快。 “又咋了?”老爷子不满道,“还让不让咱喝酒了?” “奴婢给皇爷,给十五爷,给老侯爷道喜!”朴不成笑着说道。 三人一愣。 不解之中,朴不成继续笑道,“侯爷府上差人来报,辽王妃刚刚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哎!他娘的,好事都今天来了!”老爷子大笑。 郭英瞪大眼睛,“这是.....臣刚出门,囡囡那边就生了?啧啧,这可真够悬的呀!” 而辽王朱植则是傻了一般,坐那傻笑。 “皇爷爷,您又多个皇孙,您老给起个名儿吧?”朱允熥笑道。 “嗯,是得咱取!”老爷子大手挠着脑袋,眉毛成川字,“老十五这边,咱给定下的世系表是,贵豪恩宠致,你的儿子是贵字辈儿。” 老爷子亲自编纂的皇明祖训之中,每个儿子都有相应的世系排行。 “你儿子的名要带着火............”看着桌上的酒菜,老爷子已经陷入深深的沉思。 只是仓促之间,哪能选出心满意足的名字来。 想着想着,老爷子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早知如此,目光已经神游天外。 起名这事简单,但是按照老爷子的规矩,偏旁部首一律金木水火土的,谁肚子里有那么多生僻字? 老爷子瞪了朱允熥一眼,继续沉思。 大殿中格外安静,只有桌子上,被炭火炖着的羊肉,发出开锅的声音。 “有了!”老爷子眼睛一亮。 朱允熥见老爷子瞪着那锅炖羊肉,心说坏了,不会叫朱贵炖吧? “这个,咱知道个古字!”老爷子捋着胡子,“烚,火字旁加一个合字!老十五的儿子,就叫朱贵烚!” 烚? 朱允熥想了半天,这字的意思就是把肉炖熟呀! 辽王的儿子的名字,翻译成现代文,还就是朱炖肉啊! ~~~ 工作间隙给大家发文,我去忙了,乌哈!!! 第177章 其乐融融(1) 过年大过天,任何事都要等过了年再说。 尤其是今年,藩王们进京过年,各皇女公主也要带着家眷进宫过年。 这本是有些超乎寻常,甚至于礼法不合的事,但是一考虑到老爷子的年龄,文武群臣们又似乎有所明悟。 人生七十古来稀! 所以,在这洪武二十九年的年尾,洪武三十年的年初,大明王朝的京师六部的公务,似乎也少了起来。除却必要的军国大事之外,能暂时搁置再议的,臣子们能自己做主在去做的,没有如以前一样一股脑的送入宫中。 其实,治理天下和居家过日子一样,哪有那么多的军国大事。几乎也都是小事,琐事。这些小事做好了,才能应对真正的大事。 但宫中并未因为政务少了而清闲下来,自辽王朱植到京之后,来京的藩王接踵而至。 晋王,周王,齐王,蜀王,代王,谷王,湘王,庆王等,除却还在宫中尚未就藩的几个小皇子外,差不多十多位藩王都带着儿子,齐聚京师。 连封在高丽的韩王朱模都快马进京,不过这其中,燕楚宁三位藩王没有亲自来京,也颇有些耐人寻味。 燕王和宁王,都是边关的赛王,他们重任在身,怕年根底边关再起战事,是情有可原。 可楚王呢? 知晓些内幕的人知道,皇爷和皇太孙,如今对这位楚王,似乎是不大满意。而楚王上次来京,还遭到了皇爷的训斥。 不过,这些种种疑惑和猜测,如今都掩盖在其乐融融之下。 御花园的望春台中,地龙火热,即便是窗户打开,任凭外面的微风吹入也是温暖如春。而且从窗户向外看去,满眼都是傲然绽放的腊梅,赏心悦目。 朱允熥坐在首位上,其他的藩王分别列在两侧,没人的脸上都是笑意盈盈,轻松自若。仿佛就真的好像是一家子,在一块过年说笑那样。 外间的偏殿里,各藩王的皇孙们也齐聚一堂。家族大了,许多兄弟互相都不认识,这个场合正好可以让他们混个面熟。 诸位藩王都低声浅语,各自说着封地之中的趣事。一群还没就藩的小屁孩王爷们,缠着他们的王兄,尤其是缠着晋王,辽王,让他们把辽东的战事讲了又讲。 “二十一叔,越发英武了!”朱允熥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裳,笑着对身边坐着的韩王朱模笑道。 韩王朱模是皇二十一子,当年的封号的是沈王,本该就藩沈阳。但自从朱允熥远征高丽之后,为了尽快的把高丽纳入大明体系,便把他的封号从沈王改成了韩王,封地也从沈阳变成了乐浪郡,即先前的平壤。 如今的朱模在外边历练了两年,已是英气勃发的少年,不再是当初在宫里,讨人嫌整日上蹿下跳的轻佻模样。 平日若是板着脸,也还真有几分大明藩王的模样。 不过现在一开口,也有些露怯。 “什么英武呀!就是每日都要端着!”朱模笑道,“不瞒殿下说,臣就藩那破地方,属下的臣僚每日都在臣的耳朵边上嘀咕。王爷千岁乃是皇帝亲子,当威严之上。” “不可轻言苟笑,不然治下那些臣民不怕王爷!” “哎哟,臣这藩王做的,可是够累的!而且封地那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整日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东西。” “主要连个造反的都没有,臣刚去的时候,杀了几家当地不服天朝管的士人,可能杀得狠了,居然现在连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臣也想学三哥,十五哥那边领兵作战,可封地境内,连强盗都没有!”朱模到底是少年心性,又打心眼里和朱允熥亲近,说着说着就开始走样,“打猎吧,没啥猎物,游玩吧,没啥名山大川。找女人吧,嗨!那叫一个丑!” “住嘴!”晋王朱棡看不下去了,皱眉呵斥道,“都是当亲王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没个规矩,殿下当面,竟然胡言乱语!你这做派,怎么跟街头无赖似的。” 朱模被晋王喝斥,先是畏惧的缩脖,然后低声嘟囔道,“弟弟和殿下打小一块长大,哪有那么多规矩!” “嘴硬是吧!”晋王朱棡如今是各藩王之长,长兄如父,见弟弟还敢顶嘴不由得大怒,起身撸袖子就要动手。 “殿下救命!”朱模嗖的一下,窜到朱允熥身后,“三哥饶我!” 旁边那些正在缠着辽王讲战事的小屁孩王爷们,见状先是愣愣,然后轰的一下开始起哄。 “快看呀,三哥要揍二十一哥啦!” “二十一哥快跑,快去找父皇告状!” “三哥以大欺小,欺负二十一哥!” 那几个尚未就藩的小屁孩王爷们,都是老爷子的幼子,他们和朱模从小一块长大,手足情深。别看晋王朱棡是他们的兄长,但两人真打起来,这些小屁孩绝对帮着朱模。 “嗨!”见弟弟们起哄,晋王朱棡更觉恼怒,“看我不一个个把你们.......” “算啦算啦!”朱允熥开口笑道,“三叔,别跟他们一样的!”说着,亲手拉着朱棡,让他坐下后,继续笑道,“平日无法无天惯了,谁也管不了!” “您怎么不管?”朱棡摇头道,“一点规矩都没有!”说着,斜眼看看那些小屁孩,“上蹿下跳的,比臣家里几个儿子还闹腾!” “我怎么管?”私下里朱允熥并未称孤道寡,笑笑,压低声音,“管了小的,来了老的。小的可以管,老的谁惹得起!” 顿时,朱棡会意,跟着哭笑不得的笑了起来。 随即,他看着那些闹腾的小屁孩王爷们,眼中露出些许的羡慕,“当年,臣小的时候,父皇可从来不这么宠溺!遇到事,别管对不对,先抽一顿大鞋底子再说!” “老人疼小的,自古以来天经地义!”朱允熥也看看那些小屁孩王爷们,笑道,“其实呀,别看他们辈分高,在我心里,有时候都把他们看成晚辈。” 这倒是实话,有时候朱允熥看这些小王爷们,包括老爷子的宝贝小闺女小福儿,就好像他自己是长辈一般。 晋王朱棡看看朱允熥,眼神中带上丝丝欣慰,轻拍朱允熥的手背,低声道,“家不好当,你年岁也不大,这些年宫里头,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多亏了你!” “三叔说哪里话!”朱允熥笑道,“不都是侄儿该做的吗?” 朱棡更觉欣慰,笑道,“哎,跟殿下一比,臣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都是该扔的货!” “别扔啊!”朱模在朱允熥身后开口道,“怎么说也是三哥亲生的呀!” “你........”朱棡瞬间暴怒,脸色狰狞。 “三哥别动粗!”朱模又闪开几步,低声道,“弟弟告诉父皇!” “我都没揍你,你告什么?”朱棡恼怒道。 “嗯........”朱模想想,“方才皇太孙殿下,跟你叔侄相称,你居然认了。父皇可是说过,殿下是君,我等是臣,不可僭越!” 朱棡瞬间脸色铁青,斜眼横了下旁边那些藩王们,“都别拦着,看我今日不抽烂他!” 第178章 其乐融融(2) 这次藩王们进京,入宫之后老爷子第一句话,就是君臣已定,切不可乱了国法家规。 方才朱允熥自称侄儿,在他这是没什么问题。可朱棡受了这个称呼,传到老爷子耳里,少不得又是一顿叱哒。 “三哥,您.......弟弟开玩笑呢!”见事不好,朱模赶紧躲到朱允熥的背后。 “嘿嘿,几年不见,二十一弟敢跟三哥耍贫嘴了!”晋王朱棡真是气着了,咬牙道,“来来,咱哥俩好好亲近亲近!” “我不和你亲近,我又打不过你,你那手跟练过铁砂掌似的,全是茧子!”朱模藏在朱允熥身边,“来人呀,赶紧劝劝三哥,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暴脾气!” “你.......”朱棡更加暴怒,也不管朱允熥在场,上前就要动手。 “哎,三哥别那么大火气!” “二十一跟你闹着玩呢!” “别打别打,他那小身板,哪够你揍的!” “三哥喝茶,喝茶!” 不等朱允熥开口,周围七八个王爷上来,拉住要动手的朱棡。七嘴八舌的把他按在座位上,纷纷说着好话。 “哪有个藩王的样子?”朱棡继续对朱模喝道,“牙尖嘴利,你是卖嘴的呀?别的事不见你厉害,损人你倒是一套一套的!”说着,压着怒气,“都是惯的!” “是是是,弟弟这性子,都是父皇宠的,殿下惯出来的!”朱模在旁边嘻嘻笑道。 “行了,你可少说两句吧!我看你是不挨顿打,心里不舒服,皮子紧?”朱允熥笑着开口,“你要是还嘴上没把门的,三哥揍你,我们可不拉着了!” 说完,给了诸位藩王一个眼神。 唰的一下,诸位藩王同时回身做好,笑着看戏。 刹那间,再也没人拦着晋王了,朱模有些傻眼。 不过他聪明伶俐,赶紧上前行礼,笑呵呵的说道,“好三哥,别和弟弟计较,弟弟小不懂事,您多包涵!”说着,真的往前凑了凑,“您要是心里恼弟弟,您就打几下。轻轻的打几下,出出气!” 晋王朱棡看了他半晌,摇头笑骂,“你也是快当爹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说着,又笑道,“这哪里是藩王,分明是泼皮无赖呀!” “弟弟上有父皇,中有殿下,下有诸位兄长爱护,大事办不了,小事不爱干,可不就是泼皮无赖吗!”朱模笑着说道。 “哼,你还能一辈子这样?”朱棡哼了声,随即对朱允熥说道,“殿下,臣跟你讨个恩典!” “三叔且说!”朱允熥笑道。 朱棡又看看朱模,开口道,“来年呀,也别让这小子在封地呆着了,让他带兵跟臣巡视塞上,真刀真枪的和鞑子见几回真章!”说着,顿了顿,“不然他们长不大呀!” “这个好!”不等朱允熥说话,朱模笑道,“弟弟早就想着率大军出征了!多威风!” “其实我也早有这样的心思!”朱允熥笑笑,沉吟片刻,“不但是韩王,几位还没就藩的小王叔们,也都到了上马拉弓的岁数了。按老爷子的意思,是送回凤阳老家,跟着勋贵老臣学习军事!” “不过我看来,还是真刀真枪的历练好!过完年开春之后,就让他们都去三叔的军中,打虎亲兄弟,三哥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快快成人!” “臣遵旨!”晋王朱棡肃容道。 那边几个小屁孩王爷们,听到朱允熥和朱棡的对话,顿时喜上眉梢。 他们都是雏鹰一般的年纪,早想着展翅高飞,再也不愿意呆在皇城之中了。听闻如此,纷纷跪地谢恩,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朱允熥看着他们,忽然有些感叹,“时间真快,当初他们才那么高,父亲刚走的时候,他们还安慰我说,熥哥儿,咱们一块去看斗鸡赛狗!”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朱棡也感叹道。 “是长大了,大到再也没人叫我熥哥儿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三哥,我也去吗?” 这时,一个已经不穿开裆裤,却依旧小小的身影,抱住朱棡的大腿,抬头问道,“带我也去呗,宫里玩腻了!” 说话这孩子,正是老爷子最小的儿子,二十六子朱楠。 看着他,朱棡的眼中闪过柔情,大手把幼弟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捏捏对方粉嫩的小脸,“可不成,你还小呢!” “那,你们都走了,宫里谁和我玩?”朱楠低声,委屈的说道。 “去和六斤玩啊!”朱允熥笑道。 “不!”朱楠摇头,“他揍弟弟!”说着,撇嘴告状道,“父皇偏心哩,六斤打我,他老人家不许我还手!” “胡说!”朱棡赶紧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那你是的晚辈,是和你闹着玩呢!” “真揍!”朱楠道,“上次他用木头做的小木偶,砸我脑瓜们,说是砸核桃!” “回头我帮你出气!”朱允熥赶紧劝道。 家族大了,孩子多了就是如此。小孩子之间,难免打打闹闹。朱楠等人年纪虽小,辈分却大,是六斤的叔爷爷。但平日常凑在一起玩,也是没大没小胡闹。 而且现在,老爷子茶余饭后最爱看的,就是小儿子和重孙子,一群上蹿下跳的皮猴子,往死里闹腾。 “揍他!”朱楠挥舞拳头,“不过也别真揍,万一揍狠了,他以后也不找我玩了!” “平日都玩什么呀?”朱棡笑问。 “比谁撒尿远呗!”朱楠笑道。 “那你定然是第一!”朱棡大笑,随即对朱允熥说道,“殿下还记得前些年,父皇的寿宴吗?” 朱允熥笑道,“二十六叔,尿了二叔三叔还有四叔一裤子!哈哈!” “来,给三哥看看,你小鸟长大没有!”朱棡笑着伸手,朱楠挣扎着不给看。 殿内,笑成一团。 忽然,一只风筝,飘过窗棂。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叔爷爷们!” 六斤的小嗓门响起,“你们在哪啊?” “跟你爹说事呢!”朱楠小跑到窗户边喊道。 “出来放风筝呀!”六斤在窗外继续大喊。 “来啦!”朱楠欢呼一声,几个小屁孩王爷们嗖嗖的跑出去,唬得他们的贴身太监们,猫腰跟着。 朱允熥先站起来,随后是晋王朱棡,随后是诸位藩王,都站在窗边往外看。 六斤和小福儿手拉着手,站在梅花树下,两个小人儿,仰头笑看着天空飘荡的风筝,不住的欢呼追随。 忽然,小福儿脚下一个趔趄,扑的摔倒。 六斤直接把他姑奶奶拽起来,打扫下膝盖上的泥土,“不哭哩!不哭哩!” 小福儿皱着鼻子,忍着眼泪,“谁哭了?” 说话之余,忽然看到了窗边的朱允熥,跳着挥手,“熥哥儿,我在这,下来玩呀!”随即,银铃般笑着,跑到窗下,展开手臂,“下来抱我啊!” 第179章 忆当初,话中有话 六斤拉着小福儿跑,他们脚边,一只圆滚滚的狮子狗,吐着舌头疯跑。 那些年纪小却辈分大,当了叔爷的小屁孩王爷们,鬼叫着簇拥在他们周围。 刹那之间,御花园之中,满是人间最稚嫩,却又最纯真,最暖心的笑声。 “原先,臣小时候,和大哥二弟大妹,也是经常这么玩!”晋王朱棡的声音响起,带着丝丝惆怅,“我们大的在前边,小的在后面,玩累了就坐下,大哥挨个给我们发松子糖!” “有一次,正好赶上老四换牙,一口糖把牙黏掉了。他怕别人笑话,就把那颗牙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后来大哥见他门牙少了一颗,就问他门牙呢!” “老四支支吾吾,说吞下去了!” “大哥说,你完了,牙吞下去会在肚子里生根发芽,到时候长一肚子的门牙!” 朱允熥看着窗外的孩子们,默默听着,身边其他的藩王们,似乎也陷入了追忆。 “后来呢?”朱允熥问道。 “老四一听要长满肚子的门牙就怕了,蹲在茅厕里上一整天不出来!脸都涨红了,使劲拉。拉出来点,就用小棍翻翻,看牙在不在!“ “哈哈!”不但是朱允熥,旁边的众位藩王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那,到底拉出来没有?”朱允熥继续笑问。 “没!茅厕里都是黄白之物,他越翻越黏,哈哈哈!”朱棡摇摇头,“他哭丧着脸找大哥,大哥叫人给他找了点巴豆.......才出来!”说着,他笑着叹口气,“不过那巴豆许吃多了,老四愣是连拉了几天。” ”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喷出来!“ 说着,继续道,“臣记忆之中,大哥唯一一次被母后打,就是那次。母后抽了大哥二十个竹板,还让他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一个晚上!” “人间质朴是少年,最是单纯暖心弦,若将时光全留住,不使沧海岁月变!”随口,朱允熥咏出一首打油诗。 多少人,少年时都是那么的天真可爱,单纯无邪。多少人,心中最温暖最纯洁的也正是自己的少年岁月。因为人长了,就会变。 没有多少人能变成自己少年时期盼的样子,相反很多人,渐渐都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人,走过少年,生命中便会增添许多跨不过的山,迈不过的坎。 人,走过少年,那种单纯消失之后,人类天性之中的贪婪愚蠢,癫狂痴妄等,便会一股脑的涌进来,占领空白。 心中想着这些,朱允熥的目光缓缓在众藩王的面上扫过。 待掠过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周王朱橚时,笑容悄悄的收敛几分。 后者不敢和朱允熥的目光对视,马上低下头。 “四叔和五叔,是一母所出,小时候关系很好吧?”朱允熥笑道。 晋王朱棡回头看看周王,开口道,“老四和他虽说是一个娘的,可老四从小养在母后身边,跟大哥二哥还有臣颇为亲近。”说着,忽然笑道,“老四在这边若是憋了什么气,不敢发作。但一遇到五弟,定要发作一顿!” “哦?”朱允熥笑道,“是吗?” 周王朱橚垂首笑道,“可不是嘛,臣小时候,每次见四哥,都要不明不白被揍上一顿!”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四哥,小时候就在拿臣撒气!” “不过,长大后你俩关系倒是顶好!”朱允熥笑道。 忽然,周王朱橚的笑容变成干笑,又继续低下头。 身边的诸位藩王都是人尖子,见状都默默的和周王拉开几步距离。另有几个藩王的眼神中,出现些惶恐的神色。 这些,朱允熥都看在眼里。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朱允熥看着窗外闹腾的孩子们,开口道,“就像皇爷爷说的,一家人就别计较那么多!”说着,微微叹气,“家大了,难免有些龌龊。就算是升斗小民之家,也是如此。”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改变了自称,“皇爷爷和孤说,一家之主有时候就是要容,就是要装糊涂!呵呵,太较真呀,这个家就散了。但也不能不软,一家之主若是不硬气,别人就欺负你!” 说完,又看了诸王几眼。 心中无愧的藩王们,低头沉思这番话的意思。那些心中有愧有隐情的,则是低头,眼神游离。 这时,朱允熥忽然看见,窗外头赵宁儿正在指挥宫人,往远处搬着家具。 那些宫人们去的地方,正是御花园的最边上,原本老爷子每年都要整治的一亩三分地边上的楼阁。 那片楼阁,是永安宫。 马皇后生前有两座宫殿,一座就是坤宁宫,另一处就是这里。因为挨着御花园之中的一亩三分地,每年的春耕秋收时分,马皇后都带着嫡孙,住在这儿。 朱允熥的记忆中,浮现出几个有些陌生的画面。那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原本身体中被隐藏起来的记忆。 慈爱的马皇后在地里忙碌,年幼的他还有他那早夭的兄长,在田埂上低着头,撅着屁股,看着太监抓来的小虫儿欢笑。 “宁儿,你这是?”朱允熥在窗口问道。 赵宁儿一身粉色的宫装,有些丰腴的身体正好将粉色衬得十分娇艳。 她抬头看到窗口的朱允熥,先是一笑,随后行礼,“是....皇上说,要到永安宫去住!” 闻言,朱允熥十分不解。 老爷子在奉天殿住得好好的,挪什么? “你们聊,孤去看看!” 朱允熥和诸藩王说了一句,在众人的恭送之中,缓缓下楼。 他身影消失之后,晋王朱棡走到窗边,伸手关上窗户,不让其他藩王,再看到窗外的景色。 ~~~ “好端端的,往那边去住干什么?”朱允熥下楼,见了赵宁儿,直接问道。 赵宁儿笑笑,“臣妾哪知道?一早上老爷子就传信,说是要去那边住!” “那边都空了许久了,怎么也要让人修缮一下!”朱允熥皱眉道。 “你这大忙人哪里注意这些!”赵宁儿笑道,“早些日子,朴公公已经让人把那边粉刷了!” 闻言,朱允熥越发觉得不对,“过去住也不至于闹这么大的阵仗啊?”他看看那些忙碌的宫人,“好像搬家一样!” “臣妾那敢问呀!”赵宁儿小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把寝宫里那些平日用的东西,都给搬过去!”说着,低声道,“还让人打开了库房,把以前皇后娘娘用过的东西,也都搬过去不少呢!” 第180章 想当年,老爷子要搬家? “皇爷爷?” 朱允熥来到奉天殿的偏殿,老爷子的寝宫之中,轻声呼唤。 奉天殿是平日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属于整个紫禁城中最庄严肃穆的地方。老爷子一辈子都是工作狂,一天都不肯休息的人。 他觉得从奉天殿走到后宫太麻烦,接见臣子也不方便,便一直住在偏殿之中。 此刻老爷子的寝宫之中有些空旷,几个小太监小心的整理着老爷子书房中的物事,朴不成亲手给老爷子整理着床铺,还有平日穿的衣物。 那些衣物都有些陈旧了,但依旧叠得整齐,小心的装进箱笼之中。 朱允熥知道,那些旧衣服,都是马皇后生前给老爷子做的。 老爷子说过,活着的时候穿,死了也要带走。 “来了!”老爷子躺在躺椅上,身子跟着躺椅微微摇晃。 面前,摇篮车中四斤和丫丫拿着玩具,咯咯笑的玩着。见朱允熥进来,两个孩子都爬到摇篮边,张开双手。 “孙儿来了!”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句,走到摇篮边,把闺女丫丫抱在怀里,摸下对方的小鼻子,“闺女,想爹了没有呀!” “你这偏心的厉害!”眯眼打盹儿的老爷子睁眼,“四斤在边上急得不行,你却要先抱闺女!” 宫里人都知道,皇太孙平日对两个皇重孙颇为严厉,但是对闺女,却欢喜的不得了。每次见了都要抱,抱着不撒手。 朱允熥抱着闺女,在老爷子身边坐下,看着有些空旷的寝宫,“您这是?”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一下。旁人马上把四斤抱起来,递在他的怀里。 抱着重孙子,老爷子脸上有了些笑摸样,低声道,“这边住腻了,去那边住!” “看您这架势,打算在那边常住?”朱允熥小声的说道。 “咱自己的家,想住哪就住哪?你还不是皇上呢,就开始管老子了?”老爷子白他一眼,随即低声道,“如今国事都是你处理,咱也不愿意在这住了,太空太旷。” “每天,还要看着那些遭瘟的书生们,颠颠的往你那边跑,心里烦。干脆,咱就搬到一个清闲的地方!” “过了年,那荒了的一亩三分地,咱也让人弄起来!往后种种地,带带重孙,消消停停的过日子!” 越听这话,朱允熥越感觉不对味儿。 天子之家,不能以常情度之。天子的一举一动,更都是包含了无比的深意。 老爷子搬离住了一辈子的寝宫,落在外臣的眼里,就是无尽的猜测。 “往后呀,干脆你就搬到这边来!”老爷子继续道,“御花园那地方太小,也不庄重。” “您的寝宫,孙儿怎能搬过来!”朱允熥急道。 “江山社稷都给你了,一间烂房子算啥?”老爷子撇嘴,“让你搬你就搬,别那么多废话!”说着,顿了顿,“赶在正旦大朝会之前搬过来,到时候办公,接见外国使臣都在这!” “孙儿不敢!”朱允熥大惊。 他是储君,是大明帝国的皇帝,可他毕竟还不是皇帝。 就算老爷子让他住,他也不敢住进这代表着无上皇权,还有天子权威的奉天殿之中。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个规矩和道理。 “磨叽!”老爷子不满,说着,语气柔和了一些,“咱爷俩,就别那么多规矩了!” 说到此处,摸摸怀里的四斤,继续道,“你要是真孝顺呀,就趁咱还活着,多生几个小孙孙!” 随后,不等朱允熥说话,又开口问,“都准备妥当了?” “您指什么?”朱允熥现在稍微有些跟不上老爷子这种,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话方式。 老爷子再瞪他一眼,“过年啊!” “自然都准备好了!”朱允熥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就是吃吃喝喝,热热闹闹。” “年饭!”老爷子拉长声音,“咱自己家里过年,你还让御膳房那些黑心厨子整治?” “这个孙儿也想好了!”朱允熥继续笑道,“旁的日子,还是吃御膳房的菜。三十那天,宁儿打头带着各藩王的嫡妻,还有公主们,大伙在一快做!”说着,又笑道,“大过年的,肯定让皇爷爷您,吃上儿媳妇,孙媳妇,闺女们做的饭,包的饺子!” “嗯,这才是过年呢!”老爷子点点头,“咱小时候,每逢过年都是你太奶奶,带着你伯爷的媳妇们,操持饭菜!” 说着,忽然语气加重几分,“还有今年祭祖的贡品,务必都是咱自己家人准备,外人不得插手!” “孙儿回头就和三叔说!”朱允熥说道。 “祭祖,就赶在正旦这天!”老爷子低声道,“咱也去!” “这个........”朱允熥沉吟片刻,“皇爷爷,不都是正旦之前祭祖吗?” 天子之家,一举一动都要讲究礼法,不可能随意。祭祖有祭祖的时间规定,不能轻易改换。不然,那些朝臣的奏折,就如雪片一般。 “咱自己的祖宗,咱想啥时候祭就啥时候祭,咱就是天天祭,能咋?”老爷子忽然有些生气,“祭祖宗,还怕旁人说?谁敢说,你让他们跟咱说来,咱看看,到底谁是真头铁,还是假头铁!”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朱允熥忙道,“正旦那天,先是大朝会,随后又要在谨身殿接见藩国使臣,太庙在皇城外头,时间上错不开呀!” “那就都在太庙那办!”老爷子依旧气哄哄的,“大朝会就在太庙办,文武百官,勋贵都要参加。那些番邦的蛮子们,也让他们来。一边祭祖,一边朝会,一边接受朝贺,三个事当成一个事办,省事!” “这.......”朱允熥越发不解,压根就没这么办的。 正旦朝会是新年第一天朝会,不可能有半点马虎的。 “咱是皇上,咱说啥就是啥。你想反对,等以后你当了皇上再说!”老爷子又白了朱允熥一眼,“哼,你还不是皇上呢,就跟咱这个那个。等你当了皇上,咱还有好日子过。你个不孝的玩意,咱还能活几年,就不能顺着咱?” “好好好!”朱允熥连忙笑道,“皇爷爷,您怎么说怎么是成不成?孙儿这就去传您老的旨,正旦大朝会不在奉天殿,在太庙。到时候,文武百官先陪着咱们爷俩,不是,陪着咱们朱家的爷们们,先祭了祖宗,再朝会!”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似乎气顺了。 “当皇上呀,没那么多规矩!”老爷子又道,“当初咱登基的那天,皇宫都没建好呢!就在奉天殿外头广场上,跪着磕头就算是他娘的登基了!” “成千上万的官给咱行礼,过后给他们坐的椅子都凑不齐。还是咱下令,把宫里的板凳都搬出来,给他们坐才算完!” 说着,老爷子忽然笑起来,“宫里凳子也不够坐呀,又跑去外头找了一堆长条凳子来!” “有两个胖子坐了一个长条凳子上,一人起身说话的时候,另一人直接把凳子坐翻了。就在咱的登基大典上,来了个屁股蹲儿,哈哈!” “你是没看到那个胖官摔的那个臭样儿啊,跟个王八似的,四脚朝天,大肚子翻不过来,哈哈!还是旁边郭老三看不过去,给他拽起来的!” 朱允熥也跟着笑了起来,“那胖官是谁?现在还在朝中?”说着,想想,“朝中如今没有胖子呀!” “管他叫啥呢,他都死球了!”老爷子继续低声笑道,“贪污,让人咱点了天灯。他娘的,那一身肥油,锦衣卫跟咱说,都够点个把月了!” “后来你祖母说,好好的大活人变成灯芯多残忍。咱一想也是,就让锦衣卫把那胖子的油都抽出来,分发给百姓当成灯油,也算是.......物尽其用!” 顿时,朱允熥哑然失笑。 下一秒,老爷子的大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大孙!” “皇爷爷,孙儿在呢!” “咱是开国的皇上,不狠点立不住!不狠点,下面人没规矩。所以咱才用严刑峻法,怎么狠怎么吓人怎么来!” “但你是太平天子,盛世的皇上。以后要仁,别学咱。咱一个人,让人骂是贼王八就够了。可不能咱老朱家的子孙,都被人骂成残暴之辈!明白吗? ~~~ 不知不觉2021过去了,我会跟感谢这一年。 感谢这一年,让我认识了诸位帅气逼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车见车载,花见花开。看山山倒,看河河干。看鸡鸡死,看狗狗翻的小伙伴们。 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还有爱戴,还有对我的胡思乱想,是我创作的动力和源泉。 愿,新的一年。我所有的读者们,发大财行大运。桃花盛开,好运连连。打麻将抓四个鬼,斗地主大小王四个二,出门就捡钱,买彩票中大奖。 (最后一个好像不现实!) 第181章 三弟呢? 日子,悄然而至腊月二十九,距离大年,仅仅只有一天。 但紫禁城中的年味,已经远远超乎过去几年,在外的藩王回京,出嫁的公主回家,老爷子脸上日夜都挂着笑容,就连宫里的奴婢们都是一脸的喜色。 藩王们,就住在未就藩时的院落之中,不但见到了许多旧日的宫人,勾起许多回忆。而且还能时长见到自己的生母,从他们回来开始,后宫之中的各个嫔妃处,每日都冒出不想的香味。 母亲,永远都担心儿子在外边吃不好。 而那些嫁出去的公主们,也带着驸马还有子嗣,住进了曾经的闺房。女人天生眼泪多,寻常女子想念父母可以时常回娘家,但他们却不能。现在老爷子破天荒的恩典,更惹得他们眼泪连连。 老爷子的永安宫已经整理完毕,人也住了进去。这座在宫城内一亩三分地旁的院落,如今成了皇宫中最热闹的所在。 儿子来了,孙子来,孙子来了孙媳妇来。姑娘来了姑爷来,外孙外孙女一块来。 而且这个新年,更因为辽王朱植当了爹,更加的增添了几分喜庆。 永安宫的里里外外都是人,贴窗花贴对子,打扫灰尘清扫房梁,这些原本属于宫人的活,如今都被龙子龙孙们抢着干了。 “老大,你行不行,梯子可受不住你的大身板呀,还是我上去吧!” 老爷子寝宫边的房间之中,燕王家三兄弟正准备清扫房梁上的吹尘,尽管已经很干净了。但是在晋王朱棡的摊派之下,他们三兄弟还是要再打扫一回。 朱高燧和朱高煦扶着一个梯子,两人用足了吃奶的劲儿,齿牙咧嘴。 胖胖的朱高炽,手里拿着扫帚,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上去一步,梯子一晃悠。他胖胖的脸上,满是紧张。 “你上什么?”朱高炽胖脸上带着些汗水,也不知是畏高还是怎地,鼓足勇气继续攀登,有些腿肚子转筋的再上一阶,距离房梁又进了一些。 “这活呀,轮不到你!”朱高炽继续说道,“你又不是咱家的长子!这些活,得长子来干明白吗?” “哼!”朱高燧不满的翻个白眼,笑声对扛着梯子的朱高煦说道,“老大神气什么,不过是比我早生了两年!你看他美的!”说着,又道,“让他上房梁,也不看看他身板。猫胖不耽误上树,人胖都走不动路!” “平日走几步都喘的人,还爬高?万一摔下来,别说他是什么嫡长子,他就是嫡长爹都没用!” 说到此处,见朱高煦没说话,开口道,“二哥,你说是不是?” 朱高煦斜眼看看他,“你刚才说啥?不过是早比你生两年?我也比你早生的,怎么地,你不服气?” “二哥,你现在变了啊!”朱高燧不满道,“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还开始叱哒我了。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吗?” “我说的是理!”朱高煦冷眼看看他,“你小子整天屁话一堆,你想干活,在家的时候,每年过年不见你搭手。”说着,冷笑道,“你真当你二哥我憨?还不是知道一会皇爷爷要挨个物资检查,你想露脸?” “你........”朱高燧被戳穿心事,“你就不想露?” “不想!”朱高煦看看外边,低声道,“我见了皇祖父,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就好像三九天就穿裤衩站在雪地里,浑身发冷!” “你俩别说话,好好把着梯子!” 他们哥俩一说话,梯子猛的晃了几下,骇得朱高炽直接抓住了梯子的把手。 “嘿嘿!”朱高燧抬头笑道,“你看大哥屁股撅得恁高,大哥屁股真大呀!” 朱高煦也笑笑,“老三你别笑,小心大哥掉下来,直接一屁股砸你脸上?” 朱高燧一愣,“咱俩在下边,为何只能砸到我?” 朱高煦开口道,“我跑得快!” 就他们哥仨贫嘴的当口,外边传来一个大嗓门,“就你们哥仨慢,别人打早都完活了,你们三几条房梁都没扫干净呢!” 三人顿时一激灵,只见晋王朱棡从外边横眉立眼的进来。 如今朱棡身上就穿着寻常的衣裳,抱着头的帽子上还带着棚上的灰尘,蜘蛛网等物,脸上也有些斑驳。 一进来就是横眉立眼,“论嘴皮子,你们哥仨那叫一个利索,让你们干活,恁磨叽!” “我大哥.....太胖!”朱高燧嘟囔一句。 “我........我这就加把劲!”朱高炽格外羞愧,克服心中的畏惧,直接站在了梯子的最上端,双脚踩着梯子,一只手勾着房梁,另一只手用扫帚,开始横着挥扫。 瞬间,屋内烟尘大作。 “咳!咳!老大你慢点!” “你先弄湿了扫帚呀!” “哎呀,我眼睛进灰了!” 朱高燧和朱高煦也不顾晋王朱棡在这,又开始埋怨数落起来。 “老三,催他们干啥,慢慢干呗!”这时,外头忽又响起老爷子的声音。 紧接着,老爷子背着手进来,一眼先看到高出的朱高炽,揉揉眼睛,惊道,“嗨,他咋胖的那么灵巧,能上高!” 朱棡笑道,“老四家的老大除了胖点,哪都挺好!” “嗯,这咱知道,这孩子不错!”老爷子朝上边笑道。 “皇祖父!”朱高炽喊道,“孙儿.........呸呸!”他刚张嘴,马上进了一嘴灰。 “咱知道了,别说话,哈哈!”老爷子看着孙儿的狼狈模样大笑,又看看在他面前低头的其他哥俩。 “咱又不是猫,你俩又不是耗子,怕啥呢?”老爷子对朱高煦和朱高燧说道,“抬起头,让咱看看?” 朱高煦直卜楞登的抬头,跟傻小子似的。 而朱高燧则是心中一动,这是好时机呀,趁老爷子心情好,让老爷子多记住几分。 当下,直接撒开手里扶的梯子,跪地喊道,“孙儿高燧给皇祖父叩头,自从上次孙儿得见天颜之后,五一日不在想着皇祖父的音容笑貌.......” 但他话还没说话,只见朱棡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老爷子,“父皇小心!” 与此同时,上头也传来朱高炽惊恐的呐喊,“哎哎哎,梯子咋晃呢!” 所有一切都在同时发生,老爷子后撤,朱高炽惊呼,朱高煦嗖的一下蹿到一边。 唯独,朱高燧懵懂不知。 下秒,突听见头上咔嚓一声。 “坏了!”他心中暗道。 噗通,一声巨响! 烟尘滚滚,让人睁不开眼睛。 “怎么了?”旁边几个屋的皇子皇孙们,赶紧跑了过来,“咋了?” 众人目瞪口呆之中,烟尘之内,一个胖子艰难的翻身坐起,疼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五官都疼错了位。 因为朱高燧没有把梯子,导致朱高炽摔了下来。 朱高炽忍着身上的疼痛,看看左右,“皇祖父,没惊到您老吧?” 老爷子摇摇头,目光有些迟钝一般。 “老二,你没事吧?”朱高炽又问。 朱高煦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朱高炽,咽口唾沫没有说话。 朱高炽目光很是呆滞,茫然四顾,“老三呢!” 老爷子回神,指着他身下,“你屁股下面,压着呢!” 第182章 殿下,臣可不是外人呀 “别人是干活,他们哥仨是来受伤的!” 老爷子新的寝宫之后,朱允熥在给老爷子擦着头脸上的灰尘,朱棡在一旁说道。 “大过年的,给臣吓够呛!朱高炽那大屁股,好悬把他家老三给压死!” “哈哈!”老爷子笑出声,推开朱允熥给他擦脸的手,笑道,“幸亏老四家的老三瘦!” “不然呢!”朱允熥笑问。 “肥油都挤出来了!” “噗!”朱允熥忍不住开口笑道,“皇爷爷,您比喻的还真生动!” “那哥仨呀,活宝!你瞧着吧,以后呀,有老四受的!”说着,原本脸上慢慢的笑意,瞬间消失了。老爷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忧郁起来。 见状,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几位刚忙完公务,进宫来的驸马督尉都在外头等着呢!” “让他们进来吧!”老爷子又泛起笑容,“大过年的,让他们这些外姓人跟着咱们一块过年,也够难为他们的!” “虽说是外姓人,可您的姑爷子,在您心中,可不是外人呀!”朱允熥笑道。 “还真是!”老爷子说道,“当初那些遭瘟的书生跟咱说,什么外戚不能重用,咱说放屁!咱自己的姑爷子,为啥不能重用,一个女婿半个儿呀!” ~~~ 稍候片刻,几个刚忙完公务,进宫来过年的驸马们,垂首站在老爷子寝宫召见臣子的前厅之中。 当先的是驸马都尉,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 他是汝南侯梅思祖的侄儿,后来汝南侯因胡惟庸一案被赐死,但作为他的血亲,不但没被老爷子牵连。反而招为驸马,而且还是嫡女的驸马,由此可见老爷子对他的看重。 梅殷这人能文能武,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历史上,这人也是老爷子留给建文帝的辅助大臣之一。 接着是驸马都尉欧阳伦,他尚的公主安庆公主也是马皇后的嫡出女儿。这人是进士及第,少年就名满天下的才子,如今在翰林院修元史,最是清贵的差事。 随后是大名公主的驸马李坚,这位是军中的悍将,战功赫赫。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皇太孙殿下!” 当老爷子和朱允熥刚一出现,几个驸马齐齐跪下行礼。 “自己家人,大过年的别弄这些虚的!”老爷子笑了笑,坐在上首,看看几个姑爷子,“给他们几个赐座!” “臣等不敢!”梅殷年纪最长,又是众驸马的二姐夫,开口说道。 “坐下有啥不敢的!”老爷子笑道,“若是在民间呀,姑爷子可是娇客,逢年过节不但要家里头嫡长子陪着,还得好酒好菜的招待!哈哈!” 老爷子一番话,殿内的气氛欢快了许多。 “差事都办得挺好?”老爷子又开口问道。 “回陛下........” “行了行了,都说了是自己家人,何必这么拘束呢!”老爷子拉下脸来,“你们都是咱看重的好儿郎,将来更是咱大孙的好臣子,也都是朱家的好女婿,何必这么外道!” 说着,一板脸,“你们要再这样,就回你们自己家过年去!” 顿时,几位驸马有些讪讪,不知如何回答。 老爷子可以跟他们说不讲礼数,但他们不敢不遵呀! 这时,驸马欧阳伦笑道,“陛下,臣是第一次进宫过年,也不知宫里什么规矩。回头跟人请教了一番,人家说呀,姑爷上门没有空手的道理!所以呢,臣就带了些薄礼!” “要你带啥?咱家缺啥?”老爷子横他一眼。 “可臣没有空手来道理!”欧阳伦笑道,“早市上买的鲜鱼,乡下抓的火鸡,还有庄子里刚杀的鹅。臣叫人,直接送去厨房了!” 闻言,老爷子脸上又带了笑模样,“你这礼不错,比虚头八脑的东西强多了!”说着,横了其他几位驸马一眼,“看看,人家这才是来老丈人家里过年的样子。你们呢,知道的是叫你们来过年,不知道的以为叫你们受罪来了!” “告诉你们,娶了咱的闺女,你们偷着乐去吧!咱那些闺女,各个跟花似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还有咱这个好爹!” “你们拍拍胸脯子,当初咱嫁闺女的时候,受过你们彩礼没有!” 这倒是事情,老爷子给公主们选的驸马,不但没要一文的彩礼,而且还打开国库倒贴。 朱允熥笑着看老爷子跟众驸马说话,余光瞥见王八耻悄悄的进来。 “怎么了?” “曹国公来了!” 顿时,朱允熥有些意外。 ~~~ “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呆着,进宫来干什么?”偏殿之中,朱允熥面见李景隆。 “殿下!”扑通下,李景隆跪在朱允熥的面前,抬头说道,“臣不是外人呀!” 他的模样,忽然吓朱允熥一跳。 李景隆的双眼,肿得跟桃似的,好似哭了好几个晚上一样。 而且面容憔悴,说话时嗓音沙哑。 “你这是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未语先落泪,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说话!”朱允熥怒道,“到底怎么了?说!你堂堂国公.....” “殿下!”李景隆哽咽开口,说两个字抽了半天,“臣,可不是外人呀!” “孤没当你是外人呀!”朱允熥不解。 “臣和殿下可是亲亲的表亲,臣的父亲,是陛下的亲外甥!”李景隆嚎啕大哭。 “谁也没说不是呀!”朱允熥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可是!”李景隆眼泪汪汪,“过年,您怎么不叫臣呢!” “啊!”朱允熥错愕半晌,“你这样,是因为孤没叫你来过年!” “殿下,臣可不是外人呀,臣的爹是皇爷的亲外甥,太子爷还是臣的表叔....” “行行行!”朱允熥连忙道,“孤知道,孤都知道。但是今年过年,是朱家的家宴!” 顿时,李景隆如遭雷击。 “殿下,难道...臣真的是外人了吗?”说着,抱着朱允熥的腿,嚎啕大哭,“臣可不是外人呀!朱家的家宴,怎能抛臣于不顾。臣的父亲是皇爷的亲外甥,太子爷是臣的亲表叔....” “好啦!”朱允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行了,你进宫来过年吧,带你媳妇来!” “臣遵旨!”李景隆马上叩首,悄然上前,神秘的低声道,“殿下,臣给陛下和您,准备了年货!” 第183章 亲上加亲 说到年货,朱允熥便笑了起来。 “宫里又不缺你什么?”说着,看看李景隆,正色说道,“虽说你有几分攀附的嫌疑,但是呢,你能时刻想到自己是朱家的亲戚,是老爷子的晚辈,也算你还有点真心!” “臣不是有点真心,臣是大大的真心!”李景隆一脸郑重,“家父临终的时候,拉着臣的手告诫臣。别看我李家如今荣华富贵,位极人臣,可要时刻记得,李家的富贵是哪里来的!” “没有皇爷,我李家不过乱世蝼蚁。没有后来太子爷的可以提拔和恩宠,我李家也不过是寻常的外戚!” 朱允熥默默听着,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开口道,“不对呀,孤听说,你父亲走的时候,你正在凤阳老家跟着那些勋贵老臣学习带兵,是听到消息之后回来奔丧的!” “完,说冒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面上赶紧笑着岔开话题,“殿下说宫里不缺臣的什么,宫里缺不缺是宫里,臣带不带是臣的心意呀!” 说着,继续笑道,“自古以来,串亲戚哪有空手的样子,何况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表亲!” “那你说说,你都带了什么?”朱允熥笑道。 “口外的绒鸡一百,笋鹅一百。今年的新麦面一百斤,新米一百斤...........” 朱允熥笑道,“你堂堂国公,年礼就这么小气?怎么着,李家的家底空了,你媳妇娘家的家底也空了?” “殿下别看不起眼,这新米新面都是臣自家庄子里产出的!”李景隆朗声道,“家父自受封曹国公开始,老家那边皇爷就给封了庄子。如今臣来拜年,皇爷赐的地里长的新粮,也算应景不是!” 朱允熥想想,“你这份礼物,倒也寓意深刻,相比老爷子定然欢喜!” “鸡鹅等活物是口外产的,和江南这边略有不同。那边有几个统兵的参将,早年都是家父的手下!”李景隆又笑道,“口外之物送给皇爷品尝,一来是尝鲜,二来嘛!”说着,他又笑笑,“寓意我大明疆土广袤,皇上富有四海!” “你呀,你这人别的不行,这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天下少有!”朱允熥大声笑道,“送礼物也说辞,也远超翰林院那些学士们的文章,让人听了暖心又舒坦。” 李景隆正色回道,“臣对殿下一片真心,对皇上一片孝心,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自然超过旁人的刻意奉承!” 朱允熥已笑得合不拢嘴,“行了,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说着,顿顿,“你送这礼,倒让孤想起一个人!” 李景隆顿时紧张起来,“谁呀?” “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呀!方才各位驸马在老爷子面前战战兢兢,只有他谈笑风生,也给老爷子送了些家里的鸡鸭米面,老爷子甚是高兴!”朱允熥笑道。 “吃软饭的老白脸!” 李景隆心中怒骂,但脸上还在笑着,“臣和驸马爷比不了,他是少年进士,才学满天下。臣就是一介武夫,除了尽孝尽忠,就是打仗!” 所谓说话听音,他这么一说,朱允熥就知道李景隆心里对欧阳伦这个驸马爷,可能有些腹诽,甚至不大瞧得起。 而且,听李景隆话里的意思。欧阳伦除了学问文章之外,没啥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地方。至少他李景隆,可是有着军功在身的。 “行了,少那么多废话,跟孤进来见见老爷子!”朱允熥开口道。 李景隆肃然垂手,“遵旨!” ~~~ “这大过年,把你们都叫进宫来,让你们不能在自己爹娘身前尽孝,也算是咱蛮横了!” 殿中,老爷子笑着和诸位驸马说着闲话。 对儿子,尤其是年长的儿子们,他就算心里再怎样,嘴上还是硬邦邦的。可对着几个姑爷子,确实慈眉善目。 “等过了三十,过了正旦,正月十五之前,咱找一天在宫里摆几桌,你们带你们的爹娘也进宫来!”老爷子笑道,“这些年,虽说是儿女亲家,可见他们的时候,一巴掌都数得过来!” 众驸马低头谢恩,依旧有些太过正式化。 唯独驸马欧阳伦开口笑道,“陛下这话可是真?” 老爷子眼睛一横,“咱这辈子啥时候说的假的?” “臣回去和父母大人一说,不知他们高兴成什么样子?尤其是臣的父亲,定然满宗族的炫耀,要和皇上在一块喝酒吃饭了!”欧阳伦笑道,“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拉着臣,去祖坟上祭拜!” “哈哈哈!”这话让老爷子心情十分顺畅,大笑着说道,“你爹酒量咋样?” “一天三顿!”欧阳伦道,“早饭喝,晚饭喝,到了晚上睡之前,还要弄点小菜,弄三辆烧酒。他说是解乏,臣也劝过他不要多喝,可每次劝都被骂个狗血淋头!” “他是有福气的!”老爷子笑道,“咱想喝一口,孙儿管得紧呢!”说着,余光正好看见刚进来的朱允熥,“你干啥去了?” 话音刚落下,李景隆的身影从后面露出来,直接跪下。 “臣李景隆,参见陛下!”说着,郑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不等老爷子说话,他先是站起身,然后又跪下,这次磕头竟然比上次还要郑重几分,“孙儿景隆,给舅爷老祖叩头。愿舅爷老祖,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寿延年!” 一边说,一边咚咚的磕头,情真意切。 几个驸马都尉瞬间目瞪口呆,他们哪见过这个。 驸马梅殷还好些,曾和李景隆搭过班子,微微撇嘴心里道,“脸皮比老子屁股肉还厚!” 老爷子看着李景隆连连磕头,脸上一开始的疑惑变成的欢喜,“起来吧!”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来了也好,说起来你也不是外人!”说着,又看看李景隆,“每次看你,咱都想你父亲来,虽说是咱的外甥,可咱从小把他当成儿子养!” “皇爷!”李景隆瞬间哽咽,开口道,“父亲活着的时候,常常说这些话。他说当年跟着祖父去滁州投奔您,一路上心中忐忑,以为您不会收留他这个外甥,心中还有些生疏,毕竟从未见过您。可是一见到您之后,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父亲还说,当日他一见您的容貌和祖母有几分相似,就拉着你的袖子哭。您也抱着父亲,舅甥共同落泪!” 老爷子笑容有些苦涩,“哎,他是个好孩子,可福薄呀!”说着,忽然想想,“你儿子也挺大了?” “臣嫡子十四了,去年蒙皇爷圣恩,身上给了个轻车尉的勋职!”李景隆回道。 “呜!”老爷子想想,“十四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当爹了,定亲没有?” 李景隆心中一激灵,赶紧大声道,“按理说早该定了,但这等事肯定要父母高堂做主。臣家父早逝,家母已然有些糊涂。所以这等事,臣想着等他十五岁的时候,上奏皇上。毕竟从辈分上,他要叫您一声老祖宗!” 一声老祖宗,似乎让老爷子很是高兴,但他摇头道,“有认咱这个老祖宗的心就行,但是不能叫。这世上,只有咱的重孙能叫咱老祖!” 说着,看看几个女婿,“这么着,今天咱做主,你们谁家的闺女和李家的孩子年岁相当,咱看呀,不妨亲上加亲!” 第184章 给你挖个坑 和曹国公李家联姻? 闻言,几位驸马看向李景隆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须知,他们虽是驸马,可除了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之外,还有大名公主的驸马李坚之外,大多权柄远不如李景隆,圣眷更是不如对方。 如今老爷子对李景隆颇为回护,他又是皇太孙的东宫班底旧臣,不出意外还能有三四十年的圣眷。与他联姻,倒是对家族大有裨益。 可李景隆心中却不这么想,公主的女儿有什么好?就是说着好听而已,将来对儿子的前途,半点帮助没有。说不得那些吃软饭的驸马爷,家里还有一堆事要自己家来帮衬。 幸好,还真就巧了。这些驸马家中,并未有和李景隆之子,年龄相差不多的适婚女子。 “啧啧,亲上加亲的好事,居然凑不成一对儿!”老爷子有些惋惜。 见状,驸马欧阳伦想想,笑着开口说道,“皇爷,臣家中虽没有适婚的闺女。不过,臣到是有个嫡亲的侄女,天生的好相貌。臣的兄长,如今为湖北学政,为人中正勤敏,士林之中颇有贤名......” “你他娘的吃软饭的老白脸!” 顿时,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老子连你闺女都不稀罕,还要你的侄女作甚?老子是世袭的国公,你一个学政也想攀附?书呆子的闺女,有什么好娶的?” “不行不行!”老爷子开口道,“他李家是世袭的勋贵武臣,和那些文臣们天生凑不到一块去。”说着,看了欧阳伦一眼,“你呀,欠考虑!” 有些人才情是有,学问是有,聪明也有,但就是情商有时候不大够用。着欧阳伦明显就是这种,聪明一会儿糊涂一阵儿,他的提议,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皇爷!”李景隆生怕他宝贝儿子,将来管公主叫丈母娘,叩首道,“臣有一事,斗胆请皇爷给个恩典!” 老爷子瞅瞅他,“说吧!” “臣的儿子自幼顽劣不成器,所以臣想让他入羽林卫历练几年!”李景隆正色道,“生于勋贵之家,将来就是要出兵放马为国效力的,臣想尽快把他摔打出来,再入军中磨练几年,不敢奢望他出类拔萃。只希望他,将来成为能为国,为殿下,尽忠效力!” 朱允熥在旁边看看他,真想一脚踹过去。 “要官要成这个样子,要得这么大义凌然,也就他李景隆了!” 果然,老爷子听闻之后很是欣慰,“你小子有良心!”说着,笑道,“当年你也是先入羽林卫当值。”说着,眼光闪烁两下,笑容更甚,“就这么着吧,回头让你儿子进宫,就在东宫当值!” 朱允熥笑道,“是放在孙儿身边吗?” “放六斤身边!”老爷子开口道,“他身边每日都是一群太监,没阳刚之气!”说着,又道,“再去选几个功臣之后,进宫在他身边当差伺候!” 李景隆欣喜若狂,叩首道,“臣,谢陛下隆恩!” 他当初就是抱紧了太子爷朱标的大腿,后来又抱紧了皇太孙的大腿。现在他的儿子,抱紧了皇重孙的大腿,将来......... “都好好干,咱不会亏待你们,大孙也不会亏待你们!”说着,老爷子打了一个哈欠,似乎是有些倦了,“你们先下去吧,咱瞌睡一会!” ~~~ 老爷子乏了,众人告退。 朱允熥在前,众人在后从老爷子寝宫那边出来。 刚出殿,王八耻就踩着小碎步前来。 “殿下,云南布政司使张紞派人送了年礼过来!” “知道了!”朱允熥点点头,回头对众位驸马道,“你们先去休息,孤有些政务!” “臣等恭送殿下!”众人忙行礼。 等朱允熥走远,众驸马慢慢起身,小声议论,这云南布政司张紞还真是好大的面子,殿下居然要亲自接见送年礼的人。 要知道,这几天就算是琉球安南等地的使节,殿下都给推了,放在年后再见。 “老梅,有日子没见了!” 李景隆笑着对驸马梅殷拱手道,“本来还想着,今年过年去你府上串门呢。” 梅殷同样笑着回礼,“你呀,就是嘴上厉害,腊月里也不见你登我家的门!” 李景隆一笑,又对另一驸马李坚笑道,“老李,又升官了啊?”说着,笑笑,“京营九千重骑都交给你了,老爷子对你可是够信任的!” 李坚笑笑,“瞧你叫那个别扭,我是老李,你也是老李!” “哈哈,一笔写不出两个老李!一会咱们几个,好好喝几口!”李景隆大笑道。 按理说驸马比他这个曹国公的更尊贵些,但他们这些人年岁相当,都是从小厮混起来的。长大后又都在东宫当差,情分自然比别人不同。 旁边几个驸马,见他们说笑,羡慕之余,倒也插不进嘴。 驸马欧阳伦笑着上前,拱手道,“曹国公,久闻大名。早就想结识您,只是文物有别,一直无缘得见!” “别,驸马爷,您别折煞我!”李景隆不敢托大,笑道,“下官也久闻您的才学,少年进士名满天下!” 他嘴上客气,心里却十分不屑。 “穷措大,考了进士不做官,却吃软饭,白瞎了这张好皮囊!” 见他口称下官,欧阳伦也赶紧说道,“曹国公何必如此,方才皇上在殿中说,你我等都不是外人。”说着,笑笑,“私下里,不若兄弟相称。” 他有心和李景隆交好,所以姿态放的很低。却不知,因为刚才老爷子说亲上加亲的事,李景隆心中对他已经有了几分厌恶。 “别,您是驸马爷!”李景隆笑道。 “我虽是驸马,但于国没有半点功劳可言!反观贵府,两代曹国公,都是威名赫赫,军功名震天下!”欧阳伦继续笑道,“前些日子,听闻曹国公你在辽东的战功,我恨不得提三尺剑,和你一同为国戍边!” 他说的慷慨激昂,若是旁人可能就凭这话,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但李景隆是谁,长这么大之后他李景隆让旁人如沐春风,轮到别人和他这么说话的时候,他反而警惕起来。 “这老白脸这么舔老子,是有事?” 就这时,其他几位驸马中,梅殷笑道,“曹国公,少陪了,我去公主那边看看!” “慢走不送!”李景隆笑道。 渐渐的,这边就只剩下李景隆和欧阳伦二人。 李景隆本想着说几句告辞,然后去皇太孙那边再献殷勤,却不想欧阳伦拉着他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第185章 玩死你 “他到底要跟老子说什么?” 李景隆这人,有个优点,凡事就爱过脑。 于是,也是顺着对方的话头说,“驸马爷这话就不对了,您是驸马,是皇爷的乘龙快婿。我呢,虽是皇亲,可归根到底是武夫,不能混为一谈!” 欧阳伦也并不是要求李景隆什么,他身份尊贵,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但坏就坏在身份尊贵上了,别人都敬着他,却不见得真心佩服他。这些年,眼看他当年的同窗都是封疆大吏了,他这个驸马虽然尊贵,却也有万般的拘束。 人就是这样,好日过多了,就感觉不快活。 “话是如此!”欧阳伦继续开口道,“但,堂堂七尺男儿身,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有愧于皇上的恩宠还有大明的国恩!” “这人脑子可能有病!” 李景隆心中暗道,“咱俩好像没到,能随便说这些话的份吧!” “你这话里的意思,不就是嫌你这个驸马爷太闲在了,想要点权吗?够胆你去和老爷子说,和殿下说,和老子说什么?” 心中想着,他开始有些犯坏,“这些话,要不要转头说给殿下听?” “不行不行,不能搬弄口舌!” “不过,要是不给这老小子挖个坑,都对不起他这浆糊做的脑子?” 见李景隆似乎若有所思不说话,欧阳伦笑道,“曹国公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刚才王公公说云南来人了。不瞒驸马爷,我有几个不成器的亲戚,都在云南军中历练,几年没见了,也不知他们如何!” 李景隆说谎,信手拈来七分真三分假。 欧阳伦却信以为真,想了想低声道,“我看,殿下对云南布政很是看重啊,那边送年礼来,居然亲自接见!” “别看云南地处偏远,又是国朝十五年之后才平定的,可那边却是好地方!”李景隆开口道,“盛产盐茶等物,云南布政又是殿下钦点的,自然与别人不同!” “听说那边倒是风光绮丽!”欧阳伦笑道,“可惜我这些年,一直在京中,无缘得见!” “这有何难.........”说着,李景隆忽然灵机一动,表情故作犹豫瞻前顾后起来。 果然,欧阳伦问道,“怎么话说了一半?” “不妥不妥,有些话不能我来说!” “你我一见如故,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欧阳伦开口道。 “驸马爷有报国之心,想要勇于任事,何不......何不去云南!”李景隆看看左右低声道,“驸马爷,这也就是您,您不嫌老李是武夫,和我亲近,所以我才说这话,换成旁人,我是半句口风都没有!” 欧阳伦眼睛一亮,心中猴脑心一样,“去云南作甚?你说清楚呀?”说着,赶紧道,“不瞒你说,翰林院的差事,不过都是书本上的事,早就厌烦了。若是能去地方为官........” “驸马爷果然心有社稷天下!”李景隆说道,“前些日子,皇太孙那边和我私下说过,云南那边百废待兴,盛产茶叶井盐等却苦于没有茶道盐道的官员!”说着,看看欧阳伦的脸色。 “我明白了!”欧阳伦面露喜色,“茶道,盐道.......” 说着,赶紧道,“曹国公,你说若我毛遂自荐,殿下是否.......” “您是驸马爷呀!又是大才子,呵呵!”李景隆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余光瞥见前头有个人影,“哎,哪去?”说着,对欧阳伦告罪道,“驸马爷赎罪,前头有个熟人,我去见见,回头再聊!” “啊?”欧阳伦还要再说,李景隆却已经走远。 “云南茶叶,井盐!”他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驸马爷虽尊贵,可在京师之中,未必多受待见。他自己又不是梅殷李坚那样的人物,可若是到了地方上,他这个驸马之身,再加上手握权柄,那是何等的威风? ~~ “狗日的软饭老白脸!” 李景隆躲在一处夹道之后,见欧阳伦走远才出来,低声骂道。 “就你那脑子还想去地方上做官?还想染指盐茶?呵呵,去吧,看你不让人玩死!” 盐茶历来都是肥缺中的肥缺,尤其是云南那地方,那里本就是洪武十五时,众多勋贵打下来的。当时太子朱标在世,给了他们这些功臣许多在当地的特权。 他欧阳伦一个驸马爷,想去那边抖威风,别人让着三分。但若是想去那边打茶和盐的主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乐志斋中,朱允熥笑着和面前一个壮硕的年轻将领说话。 “文弼,几时到了京城!” 朱允熥对面之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面上胡须猫咪,目光矍铄。 见到朱允熥,眼神隐隐有几分激动。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早的就被朱允熥放到云南带兵的张辅,张文弼。也是就燕王麾下大将张玉的嫡子。 “臣今日刚进京就来叩见殿下!”张辅叩首道,“一别经年,殿下清减了!” 朱允熥看着他,柔声道,“你也黑了不少!”说着,笑笑,“不过,比在京城的时候,更干练了,也更有名将气度!” “都是殿下提拔之恩!” “云南那边怎么样?”朱允熥又问道。 “屯田等事一些如常,沐国公和张布政,屯田铸城,推行汉学,兴修水利鼓励商贾,如今已经繁华许多!”张辅笑道,“不过,就是有些林子中,洞子里的蛮子,是不是的要闹事!” “那边山林重多,而且都是山地,不利大军展开!”朱允熥笑道。 “臣一开始也头疼,跟抓耗子似的,空有一身力气却用不到。”张辅笑道,“不过这些年,臣也是找到些窍门。遇上蛮子不服作乱,怎么着也能把他们薅出来,就地正法!” “你本是北地马上男儿,如今却要在南方边陲,算是委屈你了!”朱允熥柔声道。 张辅抬头,有几分动容,“臣在哪都是给殿下效忠!”说着,叩首道,“当年殿下不因臣别有二心,而诛之,反而对臣推心置腹,臣......” “算啦,过去的事!”朱允熥笑笑,走下宝座,亲手把对方扶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这些年,孤也总是想你。总想把你调回身边,可还不是时候!” “外人看来,孤是不喜你,才把你远调边陲的!再说,你身上还另有重担,若是调你回来,那事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张辅又是甚为动容,紧接着,低声道,“殿下,臣的父亲,已经答应了!” “孤知道,你转交给孤他的密信,孤明白他的心思,也明白你的心思!”朱允熥笑道,“正是因为你父亲明白了什么是忠君,孤才不能这个时候把你调回来!” “臣明白!”张辅大声道。 “不但不能调回来!”朱允熥笑道,“还要做戏给别人看,孤还是厌烦你,哈哈!” 第186章 三傻子 朱允熥永远记得老爷子告诫他的那两句话,并且引为真理。 他老人家说,之所以元末乱世之中,他能在军头无数的纷乱天下中脱颖而出,之所以能够屡败强敌,之所以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建立大明王朝,只因为他信奉两个道理。 第一,相信自己手下的能力。 第二,绝对不相信所谓的绝对忠诚。 忠诚是有条件的,主公在挑臣子,臣子也在挑选主公,这是一条双向的选择。若主公青云直上,臣子自然追随。但若主公露出败迹,臣子的心,也就没那么坚定了。 和朱允熥数次无声的交锋之中,燕王朱棣已经一败再败,天时地利人和乃至运气,现在都不站在他这边。跟着他继续走下去?结果是什么? 作为朱棣手下的大将,张玉可谓是铁杆拥趸。他本是北元的战将,后来归降朱棣,作战勇猛且智勇双全,是朱棣不可缺少的臂膀之一。而已,他的女儿,还是朱棣的侧妃。 这样的铁杆,看似没有任何可能会被朱允熥拉拢! 但是,这世上最不可能的就是人心。而且,还是在他儿子张辅的一再劝说之下。甚至,是在前途一片阴暗的情况下。 跟着朱棣,那条道是漆黑的悬崖。 跟着皇太孙,前边是金光大道。 而且,当初张家归降的是大明,当的是大明的臣子,对于燕王朱棣,又有何背叛之说? 最主要的是,朱允熥有着合理的法统,还有皇权天授的名分大义。 人心,只要出现了一丝缝隙,就会被不断的撬动。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乐志斋中,张辅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折叠的文书,双手呈上,“殿下,这是家父送到臣这里,燕藩那边的布防图,具体的兵马分配,还要北平辽东各地,和燕王亲近的将官武臣等。”说着,顿了顿,“还有燕藩府库的情况,兵甲粮草等!”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朱允熥并没有马上去接,而是笑道,“你父亲有这个心,孤很欣慰。”说着,微微叹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写信告诉他,让他心里也不必有什么愧疚的!” “说起来,燕藩麾下也都是我大明男儿。”朱允熥继续幽幽道,“本是沙场豪杰,军中壮士,当为国尽忠封妻荫子。但若为一人之故,变成了不明不白的叛逆,又或者死的不明不白,谁之过?” “你父亲此举,不但是为了你们张家,更是为了千千万万北地的好儿郎,更是为了无数百姓,还有大明的江山社稷!” 说到此处,笑了笑,“将来论功,光凭这份心,就少不得一个公爵之位!” 张辅重重的叩首,“殿下之言,臣心中有愧!” “你呀,就是面皮薄,心思重!”朱允熥笑笑,“这些话,回头你写信告诉你父亲!”说着,慢慢收敛笑容,继续开口道,“你要回云南,日后你父子再通信的话,往来太迟太慢。以后,孤就让人用你的名义,和你父亲通信!” “臣,遵旨!”张辅毫不迟疑。 “青眼!”朱允熥忽然对后殿轻轻唤了一声。 张辅正不解,随即突然之间寒毛乍起。 一个好似包裹在阴影之中的人,无声的出现在他眼前。那人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但身上的阴冷杀气,却让人不得不严加戒备。而当对方不经意的抬头,那青色的瞳孔之中,散发出来的冷光,更是让人如芒在背。 “这是文弼!”朱允熥笑着介绍。 青眼微微点头,“张将军!” 张辅郑重道,“不敢当将军之名!” “你和你父亲写信用的暗语,你和青眼交代一下!”朱允熥笑道,“你别看他模样吓人,其实心地不错!” 张辅又看了一眼青眼,随即马上低头道,“臣遵旨!” “孤,就不留你了!”朱允熥又对张辅温言说道,“过年了事多。” “臣明白!”张辅赶紧说道,“臣出宫之后,马上快马返回云南!” “也不要太拼着赶路,注意身子!”说着,朱允熥从宝座上站起,笑着走到张辅身前,“大过年的,委屈你了!” 说到此处,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带着金色喜子的红封,递了过去,“新年新气象,愿文弼你阖家安康,前途兴旺!” 顿时,张辅只感觉鼻子发酸。 虽只是个红包,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丰厚赏赐,可在张辅的心中,就是那么温暖。 殿下,没把他单纯的当臣子,更没把他当外人。 “拿着,图个好彩头!”朱允熥笑笑,看了青眼一眼,笑着出去。 张辅看着朱允熥的背影消失不见,打开红封的上方,两枚御制的金币彩钱,从里面调出来,落在他的手心。 这种钱,外面是见不到的,都是造办局专门为皇上和皇太孙打造,用来每年赏赐藩王,公主,还有功臣的。即便是等闲的勋贵,也没有资格获得。 如今,皇太孙以红包的形式,给了他两枚彩钱。寓意,已经不得而知。 “张公子!”这时,青眼忽然开口,微微侧身,朝后堂一指,“请吧!” 张辅点点头,把彩币收在胸口,“好!” ~~~ 朱允熥出了乐志斋,在屋檐下停住脚步。 见他身形停住,王八耻快步上前,躬身道,“奴婢在这,殿下您吩咐!” “等会张辅走!”朱允熥低声道,“你送他出去!” “奴婢晓得!” “别直接出去!”朱允熥笑笑,“从老爷子那边绕一下路!” 王八耻两个小眼珠滴溜溜乱转,一脸堆笑,“奴婢遵旨!” ~~~~~ 老爷子寝宫边上,荒废的一亩三分地那边,朱高炽哥仨坐在凉亭里。 老大朱高炽在左,老二朱高煦在右,老三朱高燧在中间。 老大老二都侧脸盯着中间,目光呆滞翻着白眼,神情恍惚脸色煞白的朱高燧。 “三弟?”朱高炽轻声呼唤。 “老二!”朱高煦大手,不住在朱高燧眼前晃悠。 “是不是让你一屁股坐傻了?”朱高煦见老三没动静,对朱高炽问道。 “我...”朱高炽心中忐忑,“我也没使劲啊!” “你那大屁股还用使劲吗?三百来斤!”朱高煦开口道。 “老二你是不是没大没小了,我哪有三百多斤,顶多二百多!”朱高炽不满道。 “二百多是光腚称的,加上衣服肯定三百多!”朱高煦继续道,“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扑通掉下来,直接压老三身上了。他本身就瘦得跟搓衣板似的,能扛住你压?” “我跟你说,就你下来那一下,别说人啦,炕都扛不住。咣,塌啦!” 朱高炽眼珠转转,“可是御医说了,没事呀!” “身上是没事!”朱高煦指指大脑,“这压坏啦?他从小就脑子不好,你不是不知道!”说着,笑笑,“这下好了,老三成傻子了!” 说着,大手在朱高燧下巴上怼怼,“哎,三傻子!” 第187章 他变心了? “老二,你别这样!”朱高炽劝解。 “三傻子!三傻子!”朱高煦不管,继续逗弄,“三傻子,叫二哥!” “你才是三傻子!”朱高燧眼珠终于有了神采,忍无可忍的挡开朱高煦的手,怒道。 “老三,你可吓死我了!”朱高炽如释重负。能骂人,能发火,就证明人没事。 “你看,这不好了吗?”朱高煦坏笑道,“老大,我告诉你,老三刚才跟你装呢!他装得越可怜,你心里越过意不去!你看,我这么一激他,这不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他是憋着坏,跟你要好处呢!” 朱高炽似乎有所悟,看看朱高煦,又看看朱高燧。 然后一笑,”自己家兄弟,当哥哥的有啥好处都想着你们,不用你们要!“ 老三眼珠依旧目光呆滞,看着朱高炽,艰难的开口,“老大,你差点压死我!”说着,似乎悲从中来,“我差点让你一屁股坐死了!” “行了行了!”朱高炽赶紧劝道,“人没事就好了,哎,我都和你们哥俩说了,让你们扶好梯子,谁让你撒手了!” “你把我差点坐死,还怪我?”朱高燧哽咽道,“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好好好,是哥的不是!”朱高炽忙笑道,“老三,这回是哥不好,你身上还哪里不舒坦,赶紧说,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 “我真倒霉呀!”朱高燧茫然道,“差点让自己亲大哥给一屁股坐死!”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朱高炽拉着老三的手,叹气道,“哎,千万别这么说,大哥听了心里也不好受。这事,全大哥的不对,以后大哥补偿你!” “真的?”顿时,朱高燧眼中有了神采。 “我多暂骗过你!”朱高炽笑道。 朱高燧往他那边挪挪,低声道,“那等回家之后,你和娘说,让她老人家把她身边的翠环给我!” “翠环?”朱高炽眼角动动,“那好看的小丫鬟?” “嗯!”朱高燧点头。 朱高煦一脸狐疑的凑过来,“你俩说谁呢?我怎么没印象?” “你成天除了骑马射箭,眼里哪还有别的?”朱高燧哼了一句,对朱高炽急道,“大哥,你和娘说把那丫鬟给了我吧。”说着,眼神中泛起幻想,“她长的可真好看呀,我一看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我最喜欢看她害羞的模样,啧啧,勾人啊!” 朱高炽面露难色,“这个...这个....” “这点事你都不答应!”朱高燧愤然道,“我刚才差点让你一屁股坐死!” “不是不答应你!哥不能骗你!”朱高炽低头,尴尬的说道,“那丫头呀,咱们临来之前,娘说我是长子,那个...那个...” “哪个?”老二老三伸长脖子问道。 “那个!”朱高炽有些不好意思,“有句老话你们听过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咱家的长子,我有传宗接代的责任。说来惭愧,这些年也没诞下一男半女。” “然后呢,这不是来京城了吗?你们也知道这次来咱们是寄人篱下,形势凶险。所以呢,咱娘和我说了。老大呀,这个过去呀,我和你爹年轻的时候,就是大明开国的时候,有个传统!” “出远门的儿子,临行之前呢,家里要给安排一个丫鬟。一来呢,让儿子成人。二来呢,万一留下一男半女,也是祖宗的眷顾。于是呢,晚上给我房里送了一个丫头来...” “老大,你忒墨迹了,我说让你跟娘说,把翠环给我。你扯了半天,说啥娘给你安排了同房的丫头。我说的是翠环,不是.....”说着,朱高燧忽然明白了,张大了嘴,指着朱高炽的胖脸,“你...你...你...?” 朱高炽有些歉意的低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那丫头呀!回头..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你收房的是她?翠环?”朱高燧愤怒的大叫。 朱高炽抹了下脸上的吐沫星子,“啊!娘给我的!” “我...我...呃..”朱高燧双眼一番。 “老三,老三!”老大老二同时呼唤,捶胸敲背。 好半天,朱高燧才顺过气来,悲声道,“翠环,居然被你给..” “不就是个丫鬟吗?”朱高煦也听明白了,开口道,“值得这样?”说着,转头对朱高炽问道,“老大,到底哪个丫头?多大?我咋没啥印象呢?” “就娘身边,个子小小,说话总低头害羞那个!”朱高炽低声道,“多大我还真给忘了,不是十二就是十三?” 朱高煦扶着老三手,骤然一松。 哐当,老三朱高燧再次躺下。 “十二?十三?”朱高煦吼道。 朱高炽默默擦去脸上的口水,“好好说话,别喊!” “就那个娘身边,个子小小的,一说话跟小猫似的,细声细气,叫我二爷那个翠环?”朱高煦继续大吼。 朱高炽再次擦擦脸,“就那个!” “她才到你胸口,长的跟小白兔似的,你跟熊瞎子似的,你把她..那个了?”朱高煦再次大吼。 “啊!”朱高炽也生气了,“这有啥的,娘给我的!” “我..我暗中看了她好久了!都没敢和娘说呀!”朱高煦大喊道,“你居然不声不响。”说着,怒道,“我呸,人家才十二三呀,你都老黄瓜种了!人家跟小白兔似的,你看你胖的,你也下得去手?” “没办法!”朱高炽双手一摊,“娘说我是长子,传宗接代!” “呸!”老二老三齐声唾弃道,“老大你这个伪君子!” 朱高燧怒道,“哪天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临行头一天晚上!”朱高炽说道。 “我说怎么刚出门,你就打晃呢!敢情是操劳了!”朱高煦怒道,“翠环!我才知道她的名字,你居然,你居然已经...” “等等,等等!”朱高燧忽然明白了什么,“二哥你对那丫头?” 朱高煦眼中露出几分留恋和向往,“娘身边那些丫鬟,见我都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好似我是瘟神似的。唯独每次见了她,她悄悄的,低声的,对我说,二爷您来了?二爷您坐,奴婢给您泡茶,二爷您衣裳脏了!” 说着,低下头,双手攥拳,“我最喜欢她叫我二爷了,她的声音可好听了!” “你也看上她了?”朱高燧怒道,“好哇,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没想到老大老二,你们背地里!” “什么是背地里!”朱高煦一脸后悔,“我都没来得及和娘说,她就让老大,祸害了!” 啪,朱高炽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老二老三马上闭嘴,盯着他等着下文。 “定是咱娘知道了你俩都喜欢那丫头,但是呢手心手背都是肉。给老二吧,老三不高兴。给老三吧,老二要闹腾。所以呢,干脆给了我!”朱高炽笑道,“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谁也不用争也不用抢。” 说着,拍打两个弟弟的后背,“行啦行啦,女人不有的是吗?回头我让人给你们物色!” “我要翠环!”老二老三瞪着他,齐声道。 “那没招了!”朱高炽摊手,“我给...啊!那个了!” “你..”老二老三气结,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也就是比我早生几天,不然你看我揍不揍你!”朱高煦怒道。 “我也就是打不过你,不然老大你看着!”朱高燧暗暗发狠。 突然,他俩发现,老大朱高炽的目光变得直勾勾的,直勾勾的看着远处。 二人同时扭头,看了看,不约而同的发声,“咦!” “文弼!”朱高煦惊喜的道,“居然是文弼!”说着,就要挥手大喊。 可下一秒,直接被朱高炽按住了双手,“别出声!” “怎么了,那是文弼,不是外人!”朱高煦不解。 “你看张文弼身边是谁?”朱高燧阴恻恻的说道。 朱高煦定睛一看,“王八耻?” “王八耻这个没卵子的,是东宫太孙身边的大太监,你见他往日送过谁。你看他跟文弼笑的那模样,平日见了宫里的小王爷都没这么亲热吧?”朱高炽低声道,“你看他俩人说说笑笑,俨然是熟人,关系匪浅呀!” 朱高煦想想,“是呀,那些没卵子的都是势利眼,怎么和文弼这么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高炽低声道,“东宫身边的大太监,为何对文弼这么热情?” 朱高燧眯着眼睛,小声开口,“文弼在东宫这边呆了许多年,是不是?”说着,压低声音,“变心了?” 第188章 爹,过年好 “过年喽!过年喽!” 紫禁城中,侍卫们平日演武的地方,阵阵璀璨在夜空中绽放。 六斤和小福儿穿着裘皮大衣,站在老爷子身侧,拍着手儿欢呼雀跃,瞳孔中满是烟花绽放的倒影。 造办局的工匠们,精心打造的各种烟花,在大年夜的紫禁城派上了用场,夜空被渲染得满是晶莹的银河,满是火树银花,满是争奇斗艳。 砰!砰! 烟花不住的绽放,紫禁城内的烟花飞上天空,照亮的是大明的天,与紫禁城外,那些平民所放的烟花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老祖,老祖,那个好看!” 六斤站在原地,两脚一直兴奋的绷着,指着刚在天空绽放的烟花大喊。 莫说他一个孩子看得稀奇,就算是朱允熥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灵魂,也没见过这样的烟火。 烟火在空中绽放,仿若万只蝴蝶,栩栩如生的扇动翅膀。 “老祖,让他们再来!”六斤兴奋的大喊。 听重孙子开口,一直微笑看着烟火的老爷子马上开口,“来人,就刚才那个,给咱重孙往死里放!” “皇爷爷!”朱允熥在旁边笑着开口道,“今儿三十,不能说那个字儿!” “对,怪咱!”老爷子大手拍下脑门,对身边人喊道,“那个谁,就刚才那烟火,可劲儿放,别停!” “遵旨!”边上一个侍卫,听了圣旨之后,一溜烟的去了。 “父皇,哪个也好看!” 小福儿拉着老爷子的衣襟,指着正在天空绽放,好似一朵朵鲜花一样的烟火,微微撒娇道,“女儿看不够哩!” “今儿爹让你过瘾!”老爷子又冲远处喊,“那个谁?” 刚跑出去没几步的侍卫,一个急停,转身,嗖嗖嗖回来。 “去,方才咱大闺女看着好的,可劲儿给咱放!” “遵旨!” 那侍卫话音刚落,呼啦一下,一群小屁孩王围了上来。 “父皇,我要那个!” “父皇,我要窜天猴!” “父皇,我要二踢脚!” “哈哈哈!”盛开的烟火,映红了老爷子半张脸,他笑得格外灿烂,大声道,“都有,都有,过年了,今儿你们撒欢。什么他娘的规矩呀,礼法呀,一边去,今儿你们玩个痛快!” 得到金口许诺的小王爷们,屁颠屁颠的下场,看烟火哪有自己放来得更刺激。他们虽还小,可这个岁数的孩子,最盼的就是长大。 他们呜嗷喊叫的冲上去,身边的侍卫和太监紧张的一头汗。 二十六皇子朱楠举着一个窜天猴,献宝似的跑到六斤身边。 “大乖侄孙,看叔爷给你放个嗖嗖往天上蹿,还会叫唤的!” “你这臭小子!”听到这个称呼,朱允熥哭笑不得,对着朱楠屁股就是轻轻一脚。 “你踢他干啥?”老爷子马上横眼过来,“他说错啥了?哼,咱要不让你当东宫的皇太孙,现在你见了他们,就要磕头叫叔叔!” 朱允熥,“........” “臣,恭贺皇上!”李景隆这厮,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着说道。 老爷子笑问,“为啥贺喜咱呀?” “古往今来帝王不知凡几,长寿者有之,儿孙众多者有之。”李景隆口头道,“但臣自幼看遍史书,未见既长寿又有四世同堂,而且子孙昌盛之帝王!” 说着,再叩首,大声道,“皇上富有四海,又有人间天伦之乐,古之帝王皆不及也!” 说到此处,抬脸大声道,“大明皇家昌盛,乃天赐大明之福,吾皇英明神武,当封禅泰山昭告天下!” 封禅? 这是好事呀! 闻言,朱允熥心中一喜。 若今年国泰民安,不妨带老爷子出去走走,泰山封禅也让老爷子乐呵乐呵。 平心而论,老爷子封禅的含金量,可别其他人高了一大截。 驱逐鞑虏,收复燕云十六州,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勤政简朴。 岂料,老爷子忽然抬起一脚,笑着把李景隆踹翻,“滚一边去,还看史书,你说的史书是你拉屎时候看的书吧,你小子就是个卖嘴的货!封禅泰山,劳民伤财的事儿,那是昭告天下吗?那他娘的是臭得瑟,是现眼去了!” 一番话,若是他唬着脸说,定然吓人。但此刻笑呵呵的说出来,有几分玩笑的意思。 “你呀,拍到马蹄上了是吧?”朱允熥笑着对李景隆说道,“你这厮,满脑子馊主意!” “臣真是觉得皇爷不封禅,有些......”李景隆凑来,低声道,“有些太低调了!皇爷什么功绩?天下百姓都看在眼里,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就是那些番邦,也都看在眼里。” “皇爷在位三十年,江山稳固,洪武盛世。”李景隆继续说道,“臣这鼻子,若是能见到皇爷封禅泰山,死而无憾。若是将来能见到殿下,再封禅一次,臣九死无悔.....” “你再说,我现在就让你去泰山!” 朱允熥一开口,李景隆马上闭口不言。 盛世? 朱允熥抬头,看着漫天被烟火映衬得更加皎洁的月光和星辰,心中暗道,“任重道远!” 什么是盛世呢?起码,人人都要吃饱! ~~~~ 这个年,就在老爷子的新住处过。 殿中摆了许多桌,藩王们的,嫔妃们的,公主和驸马,皇孙们的。没有和以前的过年一样方桌分餐,而是一张张圆桌。 一家人围在一起,在一口锅里吃饭,才算是团圆。 一起动手,才是年饭。 宫人们都被赶到了门外,藩王和驸马们摆放桌椅,皇孙皇外孙等挨桌分发碗筷,挨桌倒酒。 厨房里,笑声不断。 老爷子的儿媳妇们,闺女们比赛一样的展示厨艺。那些尚未成年的皇孙女,皇外孙女们,乖巧的在母亲身边,有模有样的帮忙。 刚看完烟火的淘气小子们,则是不住的在厨房门口,抽着鼻子闻味道。趁着大人不注意,抓几块炸好的果子就往嘴里塞,然后烫得呲牙咧嘴。 他们不缺这口吃的,他们缺的,是过年的气氛。 “饺子好没?” 老爷子脱下大氅,在藩王和驸马们集体磕头之中,抱着六斤坐在了主位上。 临安长公主从后厨探头笑道,“父皇,刚包得下锅,还得等一会!” “唔!”老爷子点点头,“记着啊,咱.......” 宁国公主从厨房另一边探出头,笑道,“父皇,女儿知道您爱吃烫饺子!放心,保准烫嘴!” “哈哈!”老爷子笑笑,“还是闺女好!”说着,横了眼面前站着的藩王们,“这群臭小子,咱一看你们,脑仁都疼!” 随即,又大手一挥,“先入席,吃着喝着等饺子!” “皇爷爷,姑姑们还在厨房忙活,没上桌呢!”朱允熥坐在老爷子身边,笑着说道。 老爷子撇嘴,“男人吃饭跟女人上不上桌有啥关系?咱们先吃,一会他们单吃!” 这时代就是这种传统,男人在前面吃喝,女人在厨房忙碌,还要看着桌上哪个菜少了,随时添菜。 “皇爷爷,等等吧,今儿过年,咱们一家人要一齐动筷子呀!”朱允熥笑道。 “规矩都让你说完了!”老爷子笑骂,“成,等着!”说着,对众人道,“过年了别拘束,都坐吧!” 不多时,公主们端着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上来。 “啥馅?”老爷子吃的是汤饺,冒着滚滚热气,问道。 “用的是女儿在家里种的一茬韭菜,可嫩呢!”宁国公主笑道。 “咱来一个!”老爷子食指大动,有些不忍不住。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 “又咋?”老爷子诧异的抬头,顿时有些错愕。 只见,所有的儿孙,闺女,儿媳妇,外孙外孙女们,以朱允熥打头,齐刷刷的站在他身前。 “这是........?” “皇爷爷!”朱允熥在前面,开口笑道,“过年,孙儿给您磕头了!” “爹!过年了,儿子(闺女)给您磕头啦!” 呼声过后,所有人齐刷刷的拜下去,郑重的叩首。 老爷子的筷子中还夹着饺子,看着眼前黑压压的身影,饺子汤的热气似乎是进了眼睛里,有些痒。 “好!”老爷子又看看他们,“好!这头,磕咱磕的好!”说着,大声道,“起来吧!” 众人平身,朱允熥笑着上前。 但下一秒脸色有些不好,他刚才带人磕头的时候,六斤这臭小子,在老爷子的怀里稳坐钓鱼台,动都没动。直勾勾的看着他爹,他叔爷们给他也磕了几个头。 见朱允熥看着他,六斤大眼珠晃荡两下,想了想,“爹,过年好!” ~~~~ 今天送老妈去广中医住院,前些日子老妈尿路感染,里里外外检查许多便,一直反复。找了个专家,怀疑糖尿病,一检查还真是。空腹血糖七点多,让住院治疗几天。 哎,老天爷保佑我老娘,平平安安吧! 第189章 正旦(1) 大年三十的喧嚣还没过去,正旦大朝接踵而来。 相比于守岁的三十,正旦大朝对大明帝国而言,更加的重要。文武百官的朝贺,帝王对臣子们忙碌一年的嘉奖,对天下臣民新一年的期望。还有各番邦的使节,轮流觐见。 正旦不是年,胜过年,它俨然已经是王朝之中,最盛大的一种盛典。 铛铛! 天边刚泛起细微的鱼肚白,紫禁城中的钟声响起。 朱允熥强忍着困倦之意,撩开床榻的帷幔坐起身。 “奴婢伺候殿下更衣!”王八耻无声无息的上前,说着每天都重复的话。 只不过,今日的王八耻穿着郑重了许多。因为他是东宫的首领太监,如今也是紫禁城里仅有的几个,有品级的太监之一。 他穿着簇新的绣补子的红袍,头带礼帽,脚上是官靴,要带上还挂着一个荷包。 “你这是要相亲去?弄这么精神!”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低声笑道,“是朴公公传话来说,今日皇上和殿下去太庙,奴婢也要随行。让奴婢穿得体面些,说祖宗灵位在前,奴婢要是寒酸了,丢祖宗们的脸面!” 今年的正旦和往年不同,不是在奉天殿,而是在太庙。 老爷子和朱允熥乘御辇,藩王骑马,文武百官皆是步行。不单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各藩国的使节,如安南,暹罗,琉球,占城等小国的使者,也要一同前往。 “殿下,奴婢给您梳头!” 此刻,十几个宫人端着洗漱用具进来,轻声在朱允熥身边忙碌,王八耻拿着象牙梳子,开口笑道。 这把给朱允熥梳头的梳子,永远都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人能抢走。 朱允熥点点头,坐在镜子前。头上乌黑的长发被散开,王八耻近乎虔诚的小心的,梳理着朱允熥的头发。 “头发太长碍事,应该剪了!”朱允熥忽然玩笑般的说道。 他是开玩笑,但王八耻直接吓得手一抖,梳子直接落在地上。 “奴婢该死!” “起来吧,不算什么事!”朱允熥笑道,“老王,你给孤梳了多少年头?” “奴婢也不记得了!”王八耻低声,继续梳头,“殿下恩典,奴婢给殿下梳一辈子!” 忽然,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朱允熥竟然有些恍惚了。 刚来这个世界的那天,朱标去世的那个清晨,也是这个太监,也是这把梳子,慢慢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那时的他在心里定下一个目标,一定要夺得东宫的储君之。现在,他一切都有了。甚至所获得的东西,已经远远的超出当时的预期。 长长的头发梳好,盘在头上,用玉簪固定住,随后王八耻指挥宫人,开始给朱允熥净面,梳洗。 就这时,外边传来脚步,“老奴参见殿下!” 朱允熥正擦脸,放下手巾,“老朴来了,进来吧!” 朴不成也是罕见的一身庄重的打扮,同时身边带着几个同样穿着红袍的太监。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口箱子。 “老奴叩见殿下!”朴不成带人进来,和那几个太监再次恭敬的行礼。 “行了,大过年的,不必如此大礼!”朱允熥笑道,“一大早上过来见孤何事?先说好啊,要红包孤可是没有!” “奴婢卑贱之人,哪敢要您的红包!”朴不成笑道。 “哎!”朱允熥嗔怪,走过去笑道,“你呀,跟着皇爷爷一辈子,看着孤从婴儿长成如今的男子汉。什么卑贱之人?在孤的心里,可从没拿你当过卑贱之人!” “殿下的恩德,奴婢几辈子也还不完!”朴不成忽然感伤起来,目光一直看着朱允熥的脸,“当年太子爷,也是这般对奴婢的!” 说着,他赶紧低头,排除心中有几分感伤的情绪,开口笑道,“殿下,奴婢奉旨,给您送礼服!” “礼服?”朱允熥不解,“什么礼服?今日正旦朝会,不是要穿衮服吗?孤这,早就有了呀!” “皇上说了,您哪件旧了,早就让尚衣监的奴婢们给您准备新的!”票不成笑道,“皇上还说,衮服是祭拜时候穿的,正旦大朝,您要穿龙袍,也让奴婢们给您准备了新的!” 说着,微微摆手,让跟进来的几个太监打开箱子。 朱允熥一看,顿时当场呆住,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皇太孙的衮服与天子的衮服,在礼制上有着本质的不同。老爷子衮服上许多纹章,他根本不能用。但现在这簇新的衮服,竟然和老爷子大典时穿的,没有半分差别。 更然他心中又惊又惶的是,一口箱子中,赫然摆放着只有皇帝才能佩戴的十二旒。 见朱允熥说不出话来,朴不成继续道,“殿下,除了衮服,还有龙袍!” 话音落下,一件绣着金线的龙袍,在朱允熥的面前展开。 龙袍之上,满是繁复名贵的金线,裙底绣着万字纹,正当中一条目光凶狠,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赫然在目。 五爪金龙的袍服,朱允熥平日也穿。但上面不会和这件一样,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 这龙袍,也是皇帝才能穿的。 “皇上说了,早晚都要给您预备,所以让奴婢们赶早不赶晚!”朴不成低声道,“殿下,皇上还说了,您换好袍服,去永安宫见他!!” “知道了!”朱允熥低声道。 他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又有几分不确定。不是不确定,而是他自己不愿意,也不敢相信。 ~~~~ 永安宫中,老爷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不悦的摸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胡须。 “遭娘瘟的,一下就老成这个德行!”说着,微微叹息一声,“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啊!” 说着,忽然咧嘴莞尔一笑,“他娘的,遭瘟的书生说的词儿,虽说矫情了一点,可还真是那么回事!” 这时,朴不成从外面进来,“皇爷,东西奴婢给殿下送过去了!” “咱大乖孙怎么说?”老爷子笑道。 “殿下楞了好几次!”朴不成回道。 “哈!”老爷子大笑,“傻小子,一会他就该偷着乐喽!”说着,又看看自己镜子中的脸,“老朴,过来给咱更衣吧!穿仔细点!” “是!” 第190章 正旦(2) “皇爷爷,孙儿来了!” 不用人通禀,朱允熥进了永安宫老爷子的寝殿。 “嗯!” 站在镜子前,穿着帝王礼服衣冠的老爷子,背对着朱允熥,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爷爷.....” “你先别说话,过来!”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开口道。 朱允熥按捺着心中疑惑,撩着宽大的衮服裙摆上前,因为头上带着十二旒冕,他另一只手,还要微微撩开眼前的那些珠子,走得很缓慢。 “不急,慢点走。咱当初第一次穿这玩意,走的快了,差点跌了个跟头!”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慢慢走到老爷子身边,和老爷子一同看着面前宽大的镜子。 镜子中,一老一少,两祖孙面容有几分相似,但又截然不同。一个垂垂老矣,一个英姿勃发。 “皇爷爷.....”朱允熥轻唤。 老爷子的大手,轻轻的帮朱允熥整理下衮服的腰带,柔声道,“不知不觉,你比爷爷都高了!” 朱允熥心中一酸,不是他比老爷子高了。而是老爷子老了,身子有些佝偻了。 “你看!”老爷子指着镜子中,两人的身影,“你穿这衮服,可比咱利索多了!” “皇爷爷,您......” “你去,把那把刀拿来!”老爷子又一次打断朱允熥,说道。 朱允熥转头,走到老爷子的书岸边,把那把跟随老爷子一辈子,已经刀锋有些斑驳,却依旧沉重的战刀郑重的双手拿起,奉给老爷子。 “走吧!” 天子穿衮服,该带长剑,而老爷子则是挎着那把,浸透了无数敌人鲜血的宝刀。 “这就走?”朱允熥道。 “嗯,走,去太庙!”老爷子努力的挺着脊背,大步向前。 朱允熥刚想上来搀扶,却听老爷子又开口道,“你不和咱坐同一个辇!” 顿时,朱允熥心中,又感诧异。 老爷子今天,太不寻常了。 这时,朱允熥看到,跟在老爷子身后的几个太监,捧着装玉玺的匣子,捧着代表着大明山川江河的地图卷轴,捧着老爷子的私人印信等物跟在老爷子的后面。 “殿下,老臣为您驾车!” 更让朱允熥诧异的是,一身戎装的武定侯郭英出现在门口。 郭英从军起,就一直是老爷子的心腹宿卫。他这辈子,除了给老爷子和故去的马皇后驾过车外,没有给任何人驾过车,哪怕太子朱标生前,都没有过。 “老侯爷您怎么......?” 郭英笑道,“殿下,先上车吧,娘娘和吴王殿下等着您呢!” “谁?” 瞬间,朱允熥明白了,郭英口中的娘娘,只能是赵宁儿,吴王是六斤。 他继续按捺着心中的种种疑惑,跟着郭英出了殿门。老爷子那边已经上了御辇,另一个和老爷子一模一样的御辇边上,赵宁儿带着凤冠,一身盛装垂首而立。 小六尽,同样穿着衮服,乖乖的站在她身旁。 “臣妾见过殿下!” “见过父亲!” 按理说,朝会也好,接见外国使臣也好,祭拜太庙也好。赵宁儿根本无需出面,若日后她做了皇后,倒是祭祖的时候需要她张罗。 “老爷子让你去的?”朱允熥轻声问。 赵宁儿有些怯怯的,“一大早,朴公公就到臣妾那传旨,说让臣妾跟着一道去祭祖,参加朝会!”说着,不自觉的朝朱允熥面前走进几步,“臣妾,心里有些慌!” 她毕竟是个女子,这样的大事也是第一次。莫说她这个女子,就算是朱允熥这个大男儿,心中也越来越忐忑。 “别慌,有孤在!”朱允熥安慰一句,“上辇吧!” 这时,朴不成又快步跑来,“殿下!” “何事?”朱允熥问道。 “皇爷说,让奴婢抱吴王过去!”朴不成笑道。 “唔,去吧!”朱允熥摸摸六斤的脑袋,“去了老祖那边,不许胡闹!” 六斤颇为费力的点头,因为他头上的冠冕对他来说,太重了。 随后,六斤被朴不成抱起,朝老爷子那边走去。 隐隐约约,朱允熥还能听见,六斤那脆生生的话语声,“老朴呀,有个事,我想不通哩!” “殿下跟老奴说说!” “你也是老头了,为啥没胡子呢?” ~~ 金甲银盔的羽林卫开道,李景隆和梅殷两位驸马,率领羽林禁卫,为先头依仗。 紫禁城的大明门缓缓打开,刚露出老爷子和朱允熥的御辇,外边守候多时的藩王,勋贵,臣子们齐齐跪下,无声叩首。 等他们爷孙的御辇过去,众人起身。藩王们上马跟随其后,紧接着是勋贵大臣,再往后则是寻常文臣。 “三哥!”藩王之后,周王朱橚策马靠近晋王朱棡,“有点不寻常啊!” 朱棡侧脸看看对方,“怎么不寻常?” “正旦朝会在太庙本就不寻常,而且你看!”周王低声道,“皇太孙今日的所有仪仗,和老爷子一模一样!”说着,低声道,“方才皇太孙的车架出来时候,我看到他从里面露出半张侧脸,他带着十旒......?” 朱棡再看看他,“老五,您知道你这人从小到大有个不招人待见的毛病吗?” 朱橚被他说的一愣,“三哥说什么?” “你这人,最爱揣着明白装糊涂!”朱棡道。 朱橚还要再说,却发现朱棡板着脸,便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 不知不觉,太庙到了。 恢弘的殿宇就在眼前,天地间却寂静无声。 老爷子缓缓从御辇中出来,一手按刀,一手拉着六斤。 “皇太孙何在?”老爷子威严的问道。 “孙儿在!”朱允熥快步上前。 “你与朕,先祭拜太庙!”老爷子开口,随即看了眼,下马走到他身边的儿子,孙子们,“你们,在正殿门前跪着等!” 说着,不等朱允熥扶他,拉着六斤,一步步朝前走去。 “皇上有旨!”朴不成的声音,在臣子之中响起,“陛下和皇太孙先祭拜天地诸祖,藩王跪等,文武群臣立于太庙正殿门外!” 第191章 正旦(3) 香火,在太庙的正殿之前弥漫。 风吹过,随风徘徊的香火,朦胧的遮挡着大殿之中那些诸祖先灵的神位。 然后,尽管还是有风,这些香火依旧不肯散去,让人越发的看不真切。 通往正殿的汉白玉台阶上,那双目圆瞪的五爪金龙似乎也仿若活过来一样。瞪着双眼,威严的注视着,即将在他身边走过的朱允熥。 但这条龙,却注定被朱允熥踩在脚下。 “跪!” 就在朱允熥提着衮服的裙摆,跟着老爷子的背影缓缓前行的时候。身后晋王朱棡一声呐喊,紧接着藩王皇孙们,在太庙正殿的台阶下,跪成一行。 朱允熥禁不住回头望去,他看到了跪在藩王之首,晋王朱棡的眼中,已泛着热泪。同时也看到了一些藩王眼睛的迷茫,还有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私下里口口声声叫他熥哥儿的小屁孩王爷们,他们眼中的好奇。 再看得远一些,勋贵武臣们在宋国公冯胜这位目前开过功臣之中,爵位最高者的带领下,也紧随其后的跪了下去。 然后,朱允熥又看到,在微微错愕之后,文臣们也争先恐后的跪下,深深的叩首。 他们,应该也是预感到了什么吧! ~~~~ 一步一步,沿着台阶缓缓上前。 朱家爷仨身后,是记录这一幕的几位史官,还有礼部的礼官,最后面朴不成带着王八耻等几个太监,卑微的跟着。 吱,微微的声响之中,太庙正殿的大门,被跪在门前的几个侍卫,全部推开。 “小心门槛!” 老爷子拎着六斤,后者的小短腿腾空而起,飞一样越了过去。 “哈哈!”六斤发出咯咯的笑声。 “不能笑!”老爷子的声音有些严厉。 这大概是六斤从生下来到现在,第一次见老爷子如此严肃。他有些茫然的回头,目光搜寻着父亲。 却发现,朱允熥也板着脸,对六斤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三皇五帝开始,到前朝大元历代帝王们,一共十六位帝王相前,老爷子站住脚步。 随后他张开手臂,让礼官再次一丝不苟的检查衣冠。接着,不用任何人搀扶。虔诚且恭敬的缓缓跪下,抬头仰望,双手合十。 “臣,总理河山朱元璋,今日再拜中华历代先祖帝王!” 话音落下,老爷子作为人间的帝王,对着先代的神位,郑重的叩首。 “不觉,臣已膺天命三十年矣。初祭先灵时英姿勃发,如今已垂垂老朽!” “三十年中,臣不敢丝毫懈怠,治理天下,常思及先贤之法,欲造盛世,使天下国泰民安。臣,布衣出身,不敢比肩诸位帝王。唯勤勉二字,尚可称道。” “如今年老,勤勉不及,居天子之位,执掌天下,时常惶恐!” “臣老,不怕。怕老而昏庸,错负了天下百姓。” “怕老而无能,有损江山社稷。” “怕老而多疑,损伤了骨肉亲情!” 说着,老爷子顿了顿,苍老的脸上泛起一丝骄傲,“古往今来,皇帝不知凡几。多有壮年英明神武,老却昏聩无能之辈。臣布衣出身,也知皇帝之重,不敢贪恋权位,一己之私,损天下而自肥也!” 闻言,跪在老爷子身后的朱允熥,猛的抬头。 带着几分激动,几分诧异,甚至几分感伤,不可置信的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却没回头,依旧念着祭文。 “臣,为天子三十年,开创大明王朝,天下一统,威加海内,兵戈臣服四方,麾下猛将如云,能臣无数!” “此非臣之能,乃天之德,眷顾大明!” “三十年中,不敢比肩盛世,不敢自夸超越先贤。然臣自持谨慎爱民之心,不敢滥用民力,不敢广兴宫室。三十年之治,大明有所成矣!” “对民,臣爱之若子!” “对臣,臣略显苛刻!” “百年之后或有骂名,然臣终不负天下社稷,更不负上苍垂爱。” “知我罪我,唯其春秋!” 说到此处,老爷子似乎有些情绪激动,似乎也有些气力不支。 停顿片刻,继续说道,“今日,值此假节。臣再谨叩华夏先祖,皇明朱氏,代天执权,内修德外施威,不使先贤蒙羞!” “臣一介布衣出身,德行浅薄,才学粗鄙。” 说着,老爷子回头,看着朱允熥一笑,“愿上苍诸先贤,佑我朱家子孙,治天下以永太平,江山昌盛,金瓯永固!” 说完,再次叩首。 然后,缓缓回望,“大孙,你来!” 此刻,朱允熥的心中竟然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空白。 “慢慢说!”老爷子笑着开口,“若是忘了那些书生安排的祭文,就想啥说啥!”说着,再看看那些神相,笑道,“你一片真心,想来,他们也不会怪罪。” “臣,大明皇储朱允熥,敬叩天地上苍华夏诸祖,历代帝王!” 朱允熥稳稳心神,缓慢开口,“蒙皇祖垂青,臣入东宫,为大明之储。” “臣自知浅薄,不敢专权。效仿古训,广开言路,凡事三思后行。” 人在格外激动的情况下,在突然获得巨大惊喜的情况下,头脑之中是一片混沌的。 朱允熥一边压抑着澎湃的心潮,一边压抑着泛起的疑问,脑中还在回想着翰林院为他起草的祭文。 念了几句之后,他波澜的内心忽然在瞬间,变得无比沉静下来。 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话,他没有继续念。而是抬头,带着几分骄傲,看着眼前的神像。 “臣常闻,古人求太平盛世,乃国泰民安,政治清明。” “然,臣以为不尽然。国泰民安之世多,苍生孰真安否?” “大明乃日月之国,日月之下皆是大明子民。臣之求,乃天下大同!” “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无饥荒之忧,无疾病之愁,乃谓之大同也!” “是以,臣将励精图治,开拓进取。必将大明,远超先贤,此方不负天,将天下交予皇明。一代更比一代强,方使得,华夏香火永旺!” 说完,朱允熥叩首。 一旁的礼官史官见皇太孙的祭文别出心裁,有冲天之志,却少了几分对先人的敬畏之心。顿时不知所措,惶恐的看向老爷子。 而老爷子,在听完自己的孙儿,简短的祭文之后。苍老的脸上,泛起几分激动的潮红,眼神矍铄,暗含赞赏。 “好,把这些神像都比下去。把这些帝王都比下去,这才是咱的孙儿!”老爷子心中暗道,“咱老了,有心无力。你年轻,终要奋力一搏!” 想到此处,老爷子转身,缓缓走到,供奉朱家先祖的一侧。 看着牌位上,那些显然是卑贱贫民特有的名字,朱初一,朱五四等,老爷子神色复杂。 亲手上香,格外虔诚崇敬又及其真心的拉着六斤跪下。 “父祖大人在上,重八今日来祭你们了!”说着,老爷子双手合十,从未有过的郑重叩拜。 六斤在旁边,也跟学着有模有样。 “蒙元乱世,朱家男丁骨肉四散,只有咱还有一个侄儿,苟且偷生!” “如今,重八不但贵为皇帝。而且朱家宗族昌盛,枝叶繁茂!” 说着,老爷子眼中似有泪花,“父祖在上,重八做到了。重八让咱朱家,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姓氏。也让朱家,子孙繁盛!” “六斤!”老爷子顿了顿,继续道,“你可知,咱爷俩现在拜的是谁呀?” 第192章 正旦(4) 闻言,六斤的小脸,显得很是诧异。 他还小,还不知道眼前那些名字代表着什么,更不知道他跪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上面供奉的是,是我朱家的历代先祖!”朱允熥在旁边开口,“是你老祖和父亲的亲长,你的祖辈!” 似乎,六斤明白了什么,乖巧的叩首,“孙儿六斤,给各位老祖磕头!” “呵呵!”他这模样,让老爷子微笑起来。 “老祖!”六斤抬头,犹豫几分,眨着眼睛问道,“他们,他们为什么摆在那.........” 大人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因为他这个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 “他们都去了天上!”老爷子笑着指指天,对六尽慈爱的说道,“等有一天,老祖也要去天上。到时候,你再想见老祖,就只能来这个地方,给老祖叩头!” “不!孙儿不!”忽然,六斤扯着脖子大哭起来,“孙儿不要老祖上天,孙儿要老祖永远都在!”哭着,他忽然钻进老爷子的怀里,“老祖,你不要走,孙儿不许您走!” “看看!”老爷子抱着六斤,笑对先祖的牌位,“咱朱家的子孙,多孝顺!” “父祖在上,一晃,重八也老了!”这时,老爷子的低沉之声,继续响起,“一晃,就到了这个岁数。咱朱家人,鲜有长寿的。咱能活到这个岁数,都是祖先的阴德保佑。” “虽说咱如今是皇帝,天天让人喊万岁,可咱知道世上哪有万岁之人。你们的重八,如今也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了!” “老了,就要看儿孙的了。” “这份家当,该交给咱朱家的子孙了!” 说着,老爷子转头看向朱允熥。 “大孙,知道咱今天为啥要在太庙行正旦大朝吗?” 朱允熥叩首,带着几分哽咽,“孙儿已知道了!” “别跪咱!”老爷子指着朱家先人的牌位,语气骤然加重,“跪祖宗!” 朱允熥转身,对着朱家先祖,郑重的跪下。 “皇爷爷.....” “咱问你啥,你说啥,不许胡乱说话!”老爷子大声道。 朱允熥只能暂且按捺内心,无比虔诚的跪着。 老爷子缓慢的,抽出腰间的战刀,然后刀鞘在手,刀交给了旁人。 啪! 猛的一抽! 剧烈的疼痛让朱允熥身体晃动,他只能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 “说,家业你能不能守住!”老爷子大声质问。 “能!”朱允熥大声回答。 “咱没听见!” 啪,老爷子又是一下。 冷汗,顺着朱允熥的鬓角就落了下来。 “孙儿能守住!” “祖宗们没听见!” “孙儿能,能守住大明的家业!” “记着,这是你在咱,在咱朱家的祖宗面前,亲口说的话!” 老爷子的刀鞘,又一次抽在了朱允熥的脊背上。 “一,不得骄奢淫逸!” “二,不得倦政怠政!” “三,不得亲近小人!” “四,你给咱记住第四条!”老爷子又是大声喝到,“不管到啥时候,都不能忘本!” “咱朱家是农民,你就是农民的子孙!不管到多暂,都要记着咱朱家的出身!你要做的,比历朝历代那些出身显贵的皇帝,更好!” “记住没有!” “孙儿记住了!” “刀!”老爷子大喝一声。 随后,战刀归鞘,被老爷子轻轻的放在朱允熥的身边。 “拿着!”老爷子继续道,“江山社稷给你了,咱的刀把子也给你了!往后这个家你做主,谁不服,就剁碎了他!” 朱允熥双手捧刀,眼含热泪,“皇爷爷孙儿知道了!” “好孩子!”老爷子亲自帮朱允熥擦去额上的冷汗,抚平后背的袍服,“打在你身,疼在爷心。但不打,你记不住咱的话!” “皇爷爷!”朱允熥哽咽道,“您怎么忽然......?” “老了!”老爷子拍拍他的脸,笑道,“到了享福的岁数,就要退下来歇着了!”说着,又是一笑,“咱这老不死的在,许多事你都束手束脚!干脆,都交给你。反正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而且趁着过年大伙都在!” 说着,拉着朱允熥起身,“走,咱爷俩去外边。让他们,看看他们的新主子!” 老爷子和朱允熥的身影,出现在藩王和群臣们的视线之中。众人的头,更谦卑的低着。 许多人在低头的一刻注意到,老爷子那把从不离身,带了一辈子的战刀,如今佩戴在皇太孙的腰间。 啪! 一声响亮的鞭响,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绽放,朴不成把皮鞭挥舞出一个弧线,响彻四方。 “朝会开始!” 龙椅被搬到了太庙的正殿面前,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肃然列队。 那把代表着无上皇权的龙椅,主人并未落座。 广场之上,文臣一队,武人一列,藩王等在最前。 许久之后,数千名官员等战列完毕,老爷子环视一周,徐徐开口。 “咱还记得,当初登基那天,就是这个样子!” “皇宫还没个影儿,就在刚铺好的地砖的广场上,几千人站着,看着咱坐上这把椅子,当上皇帝!” 话音落下,勋贵老臣之中,有人面露激动之色。 “有人说,皇权天授,可咱不认这个!”老爷子继续道,“咱的皇帝位子,是咱带着一群苦哈哈兄弟伙计,用血换来的!” “咱知道天下为啥坏的,也知道天下怎么才能好起来!所以咱这些年,杀了不少贪官污吏!” “咱不在乎别人咋说咱,咱只想着,要对得起跟着咱死的那么些人,对得起从乱世中活下来的那些百姓!” “是以!”说到这,老爷子忽然换了称呼,“朕,这么些年,从来不讲啥排场,更不讲什么假大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晃,朕,老了!”老爷子的几根白发,在旒冕下飞扬,“老到,快去见先人了。朕不怕老,也不怕死,朕是人,是人就有一天!” “朕怕的是,江山社稷无人!” “幸好,你们的小主子,朕的嫡孙,是个当皇帝的好材料!” “人这一辈子,旧的走,新的来。朝朝暮暮日日夜夜,都是轮回!” “当初朕登基大典无比寒酸,却满是冲天之志!” “今日咱大孙的大典,也是如此!” 说着,老爷子顿了顿,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继续大声道,“朕,今日要行禅让之礼!” “朕,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当着上苍天地,华夏诸祖,历代帝王,朱家先祖的面。还有你们,朕的儿子,朕的臣子面,昭告天下!” “朕,传皇帝位,于皇太孙朱允熥。” “皇爷爷!”朱允熥哭着跪倒,“您不能啊!孙儿何德何能......” 老爷子笑着看了朱允熥一眼,“大孙,你是咱选的接班人,这个位子,是你的了!” 说着,走到一旁,双手捧着一方印信走来。 “伸手!” 朱允熥双手高举。 老爷子继续大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朕的帝位,传于嫡孙允熥。即日起,即皇帝位,为大明天子!” 第193章 正旦(5) 就在天与地之间,庄严肃穆的太庙正殿门前,在代表着无上皇权的龙椅边。 在无数双臣子眼睛的注视之下,朱允熥跪在那里,双手高举。 一时间,风和天上的云,似乎都凝固了,周围没有一丝杂声。 老爷子的眼神有笑,但面容肃然,“大孙,接着!接好,有点沉!” 朱允熥仿若置身梦中,事到临头他真的还是有几分不确定也不敢相信。老爷子,居然就这么,就这么没有任何征兆的,要把大位传给他。 沉甸甸的玉玺,放在了他的手里,这一刻他更是有些茫然了。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道。 老爷子弯腰,扶着朱允熥的手臂,用只有他们祖孙二人能听到的话说,“大孙,欢喜傻啦?哈哈,莫说你,咱登基当皇上那天,也傻了吧唧的!”说着,双手忽然用力捏住朱允熥的臂膀,“江山给你了,站起来,让你的臣子,看看你!” 一句话,在不觉之间给了朱允熥安定的力量。 他重重的点头站起身,捧着玉玺和老爷子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视线中,谦卑的臣子们。 在他的视线之中,晋王朱棡第一个再次行叩拜之礼。然后那些如梦方醒的藩王们,纷纷跟着跪下。 从今以后,他们这些藩王,只能是他朱允熥的臣子。 随后,朱允熥又看到,那些勋贵老臣们在诧异之后,含笑拜倒。其中,他的母族舅舅,常家兄弟已是泪流满面,浑身发颤。 紧接着,他的目光延申。看到了那些文臣们,看到了教他读书的老师们,那些一向紧跟在他身后的翰林清贵,六部阁臣等。 他们也都跪了下去! “咱们爷俩不用讲什么臭规矩!”老爷子轻声开口,“咱今天就是要让你当皇帝,当这天下,唯一的皇帝。” “皇爷爷!”朱允熥轻轻开口,“为什么?为什么您......?” “咱想趁活着的时候,看着你穿上龙袍,接过这个江山!”老爷子咧嘴一笑。 随即,老爷子面色一变,对着群臣再次大喊,“这就是你们的新君,大明的新皇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之声,响彻寰宇,震撼天地。 “来!”老爷子牵着朱允熥的衣袖,慢慢回身,看着龙椅,开口道,“坐下!” “皇祖父,孙儿.........” “坐!”老爷子威严的说道,“坐上去,听他们喊你万岁!” 缓缓的,朱允熥把玉玺放在龙椅边上,然后端正的坐了上去。 骤然之间,天地之中的万岁之中,越发激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看,他们都在喊你万岁!”老爷子在朱允熥耳边轻声道,“这些人之中,定然有的人是真心,有的人却在想着,日后要如何讨好你。因为你,能给他们一切,能主宰他们的一切!” 说着,又拍拍朱允熥的肩膀,“这椅子坐着如何?” 朱允熥想想,“不舒服,很宽旷!” “当皇帝不是为了舒服的!”老爷子继续微笑道,“坐上这把椅子,前无依,后无靠,所有都要靠你自己!” 说到此处,又微笑道,“爷爷不能一辈子陪着你,趁爷爷活着,还能扶你一程。大孙,现在开始你是皇帝了。让你手下那些遭瘟的书生,给你选个好点的年号!” 这时,朴不成捧着一份圣旨,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上,面对群臣缓缓展开。 “朕布衣出身,转战南北,九死一生。御极天下三十年,上赖祖宗福德,下承黎民之请,三十年中,家国天下皆安,海内寰宇皆顺!” “今,朕已老。幸得皇天庇佑,大明后继有人。皇太孙朱允熥,出身贵重,朕之嫡孙,故太子之嫡子。即位为帝,执掌天下,统领臣民。顺承礼法,合乎天意!” “即日起,朕传为于皇太孙。退居永安宫为太上皇,颐养天年。” “特此谕旨,诏谕尔等臣子。又于太庙,诏告天地!” “皇太孙朱允熥,今日即刻,继承大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古以来,根本就没有这样别出心裁的传承之事。禅让更是涉及到家国天下,古之礼法,要三禅三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老爷子,就是老爷子。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礼法,在他心中这个天下就是他打下来的。如今,只不过是当着祖宗的面,交给孙儿而已。 而此刻,那些骤然见证了这种传承的臣子们,只能俯首喊着万岁。 他们也知道,今日只是旧皇的交接,并不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假以时日,当新君那盛大的登基大典开始,就是大明的另一篇章。 “大孙!”臣子们的叩拜声中,老爷子笑道,“别人喊你万岁呢!” 朱允熥站起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一些,“众爱卿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次万岁之声中,臣子们起身,原地站立。 朱允熥向前几步,大声道,“皇爷爷突然把这担子给了孤............” “傻小子,该自称什么?”老爷子在旁笑道。 朱允熥顿了顿,又大声道,“皇爷爷突然把这担子给了朕,朕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在朕心中,实在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突然!” “朕自幼失怙,幸得皇祖垂青,含辛茹苦教养成人。又委以家国天下重任,往事历历在目,回想亲恩。朕.........” 说着,这些年的一幕幕,全部涌上心头。 一瞬间,朱允熥几乎再也控制不住。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老爷子就是他身后的大树,是他头上遮挡风雪的雨伞,是他最强硬的后盾。 群臣的注释之下,朱允熥缓缓跪在老爷子面前。 一叩。 二叩。 三叩! 老爷子面带微笑,微微点头。他们爷孙二人都知道,这三个头的含义。 随后,朱允熥起身,擦下眼泪。 “皇爷爷既然把这担子交给了朕,朕就不能愧对天恩!今日,当着华夏先祖,历代帝王,还有我朱家祖宗的面,朕直抒心中宏图!” “大明者,日月之国也,皓月炎日,与天同存。” “朕定要让这大明,进入风华盛世。如此,方对得起皇爷爷的一片苦心,对得起先祖的期盼,对得起天下臣民!” “诸臣工,日月盛世任重道远。朕与尔等,共同勉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94章 正旦(6) 洪武三十年的正旦朝会,不但大明的臣子们,见证了朱家爷孙二人的传承。万里之外而来的番邦使节们,也茫然见证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典礼。 直到朝会结束,相当一部分臣子们,使节们依旧处于茫然,如在梦中的感觉。 等老爷子和新皇在偏殿换上同上的龙袍,携手出来之后,他们又感觉越发的迷惘。明明是两个人,却好似一个人。好像,新皇的样子,就是从旧皇的模子中,脱胎而出一样。 “皇上起驾!” 负责禁卫的李景隆大喊一声。 不等羽林卫翻身上马,老爷子已经笑骂,“哪个皇上?” 李景隆赶紧改口,“太上皇,皇上起驾!” 他的声线颤抖,甚至竭尽全力也喊不出太大的声音。 饶是他平日脑子活泛,现在也好似浆糊一样。 “皇太孙现在是皇上了,皇太孙是皇上了!” 新皇登基必然要提拔自己的班底,在朝中进行换血。那么届时,他李景隆这个东宫的铁杆近臣,岂不是又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老爷子登辇之前,拉着朱允熥的手,笑道,“这几日,你这个新君登基,定然有忙不完的事儿。不必每日都来看咱,国事为重!” “孙儿看看爷爷,也不耽误国事!”朱允熥笑笑,搀扶着老爷子。 “不用和咱同辇!”老爷子笑笑,指着后面,“你媳妇和儿子在那边等着呢,和他们一块回去吧!”说着,忽然板起脸,“你是皇帝了,皇后是谁呀?” 朱允熥忙道,“自然是宁儿!” 赵宁儿是老爷子亲自选的孙媳妇,虽是小门小户出身,可正是身上那股接地气的劲儿,深得老爷子的欢心。 再者说,在朱允熥的心中,赵宁儿是他嫡妻,自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唔!”老爷子点头,“还有件事,你要赶紧办,别咱让操心!” “何事?”朱允熥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 “立太子呀!”老爷子怒道,“有了皇帝就要有太子!”说着,瞪了他一眼,“你爹在的时候咱操心,又操心你。儿子孙子咱都管了,现在还要咱再操心重孙子?” 这事,确实是拖不得了。不说老爷子,他这个新君已定,就算老爷子不催,臣子们请立太子的雪花,也定然如潮水一般。 “回宫!”老爷子登上御辇,“一堆事儿呢,你赶紧去吧!” “是!”朱允熥应了一声,带人朝他的御辇那边走去。 老爷子看看孙儿的背影,无声的笑笑。随后目光游转,对着肃立的勋贵那边勾勾手。 “皇上!” 宋国公冯胜,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等数十个开国勋贵,快步上前。 “咱现在不是皇上啦!”老爷子站在御辇之中笑道。 “臣等,叩见太上皇!”众勋贵行礼。 “等过几天,新皇的年号定下来,朝中的事稳下来。你们这些杀才,要时常进宫看看咱!”老爷子笑道,“陪咱说说话,喝喝酒!”然后,老爷子又低声道,“闲了,咱们撸起袖子,耍两手!” “太上皇这么一说,臣还真是手痒!”景川侯曹震笑道,“这好几十年了,臣跟太上皇赌,就没赢过!” “谁不知道你曹大胆儿人傻钱多!”老爷子大笑道。 说着,顿了顿,“哎,一晃咱们都老了,该享福了!” “臣这几年身子也越发不济!”宋国公冯胜开口道,“臣求太上皇给个恩典!” “什么求不求的,你说就是!”老爷子笑道。 “求免了臣的一切差事!”冯胜笑道,“让臣在家每日逗逗儿孙,进宫多陪太上皇耍几手!” 这些勋贵们,也都是人精子。洪武朝历次诛杀功臣中,能活到现在也都是通透之辈。 老爷子当了太上皇,服老了。他们这些勋贵们,也应当如此。 以后,就关起门来享福吧。别再仗着资历,牵扯军中的事了。 ~~~~~ 朱允熥快步朝御辇那边走着,不知为何心跳得厉害。 没有人能够真正在这种大事面前,做到波澜不惊。 老爷子给他的,可是皇位!可是可以主宰天下亿万臣民的皇位!甚至不客气的说,在这个时代,是可以主宰整个亚洲,半个世界的皇位。 越走,他的步伐越快,心也跳的越快。 忽然,好像脚下一空,身子一软。 “殿下!”侍卫邓平赶紧扶住。 “什么时候了,还叫殿下!”朱允熥身后,李景隆嗖的窜出来,扶住朱允熥的胳膊,对邓平说道。 后者微微呆滞,然后赶紧道,“皇上!” “万岁爷累了吧!”李景隆搀着朱允熥,笑着说道,“臣,搀着您走!” “朕还没七老八十,还用不着你搀!”朱允熥笑骂一句,继续前行。 “奴婢,叩见皇上!” 王八耻等人一见朱允熥过来,忙跪下磕头。 再抬头,王八耻满脸都是泪水,哽咽道,“主子.....皇上!” “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朱允熥笑笑,“别抹眼泪表忠心了!” 这时,赵宁儿牵着六斤过来。 “臣妾,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她们娘俩,也在这个时候改了口。 “起来吧!”朱允熥心中微叹,还真如老爷子所说的那般,坐上这个位子就是孤家寡人了。 从朝会结束开始,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带着以往没有的畏惧。 御辇缓缓出发,驶向皇城。 车厢里没有摇晃,赵宁儿抱着六斤,不时的小心打量着朱允熥的脸色。 “怎么,朕脸上有花?” “皇上恕罪!”赵宁儿略带惶恐。 “你我夫妻,不要如此!”朱允熥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是皇帝了,你就是皇后!这几天,册封的诏书就要下来,你好好准备!” 赵宁儿心中一喜,眼神中神采绽放。皇后,那是普天之下,最美的女人。 与此同时,她也心头狂跳。她是皇后,那她的儿子,就必定是太子。 此时,朱允熥又笑道,“你也让人和你娘家说一声,皇后的母族是要追封的,家里还有什么人,都要具实奏来!” “臣妾遵旨!”赵宁儿低声道。 ~~~ “哎,他怎么就当了皇上了?” 朱高炽三兄弟远远的缀在大队伍后边,小声的嘀咕着。 朱高燧一脸不忿,“他怎么就当了皇上?皇祖父就这么把江山给了他?那今儿算什么?退位大典还是登基大典?” “这不合规矩呀!”朱高燧继续道,“没有这样的,怎么说也要个过程。这倒好,说他是皇上,他就是皇上,玉玺都给了!” “皇祖父的规矩就是规矩!”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那战马一边走,一边晃着脑袋,定是十分沉重。 “可也太儿戏了!”朱高燧继续嘟囔着,“他,就这么当了皇上?” “咋?”朱高煦斜眼看他,“你不服?” 朱高燧也斜眼,“你说呢?” 朱高煦忽然微微侧身,“你有胆子造反不?” “小声点!”朱高燧赶紧摆手,“别让人听见!” “你看你胆儿吧!”朱高煦不屑道,“没胆子,就别唧唧歪歪!”说着,问问朱高炽,“老大你说是不是!” 可他等了片刻,也没有下文,诧异的扭头。 只见朱高炽在马上沉思,脸色阴沉。 “老大,咋了?”朱高煦问道。 朱高炽想想,“你们说,新君登基,会不会召藩王进京?” “现在不都是在京里吗?”朱高煦疑惑道。 朱高炽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咱爹不在,六叔不在,十七叔也不在!” 朱高燧忽然惊疑不定,“老大,你说那位新皇上,会不会刚登基,就朝咱们下手?” 朱高炽竭力的思考着,开口道,“只要老爷子还活着,就不会!” 第195章 各方(1) “快快快!” 常升和常森哥俩刚到家门口,不等仆人过来栓马,径直跳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催促。 这种催促非常之急切,好似火烧眉毛一样。但却又很是没头没脑,让人不知道到底要快什么。 “二爷,三爷,快什么?”常家的管家跟着他们二人,大声问道。 “快快快,快准备!”常升平日异常稳重的一个人,如今说话的嘴都是瓢的。 “准备?”管家一愣,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跟着他们兄弟的身侧,低声道,“可是宫里出了变故,要咱家的家丁们披甲准备?” 常家的管家当年就是常遇春的亲卫,就是常家的心腹自己人,许多事情常家哥俩根本没避讳过他。因此此刻,这管家想到这儿,也就当面说了出来。 “快准备贡品!” 老三常森的语气比他二哥还要急切,“去,爹的坟上祭拜!” 管家一愣,“三爷,哪有大过年上坟的,年前不是都看完........” “那位......”老二常升忽然回头,眼光竟然有几分凶狠,“当皇上了!” “哪位?”管家没懂。 “还他娘的能有谁?”常升怒道。 “大小姐的.....皇太孙?”管家瞬间明白了,也结巴了起来。 只见常家哥俩几乎眼睛充血,红彤彤的眼珠子瞪老大,“老皇爷今日禅让,皇太孙登基,是咱们大明的皇上了!” “天爷!”快七十的管家嗖的原地蹦高,兴奋的大喊,“啊,这.......老奴这就去准备!”说着,赶紧转身,朝身后的奴仆们大喊,“赶紧的,让府里各院儿管事的都上老子这来听差,他娘的都换上新衣裳,府里府外头都给老子打扫干净了,有一丝灰尘劈了你们!” ”门口的灯笼换新的,狮子再擦了,下马桩都给老子盘出光亮来,台阶拿抹布擦。门前的道,给垫平了,不许有不平整的地方。告诉厨房,今日起换上景德镇的官瓷,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谁敢蔫头耷脑,撵出府去!“ “祖宗堂赶紧搭台子,准备祭品。”七十岁的老汉,嗓门洪亮,骤然又转身,大声道,“二爷,三爷,要不要搭流水席!” 常升常森想想,一口同声,“搭!” 这年月,只要是大户人家有了喜事,都要搭流水席来。不管是三教九流,哪怕是要饭的乞丐,只要上门说声恭喜。坐下肉随便吃,酒随便喝。人来越多,越是热闹。 “去,叫街上那几家酒楼都别做生意了,咱家包了,让他们掌勺的伙计吾的都过来在门口做流水席!敢不来,拆了他王八操的饭馆子。”管家继续朝着下人们大吼,“对了,放炮!放炮!把一万响的挂鞭拿出来十条来,一刻不停的放!” ”找戏班来,府里要好好热闹热闹!“ 常家的外孙,当了皇帝了。 这对于常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更是寓意无比深远的大事。 ~~~~~ “你们闹腾啥呢?” 后院之中,脸色发白,脚步有些虚弱的蓝玉披着斗篷出门,对走路带风的常家兄弟问道,“怎么了?” “舅!”常升上前,声音都哆嗦着。 在大典上的时候,他光是欣喜若狂来着。一回到家,心里不知怎地,是既喜又慌,一颗心好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皇太孙,即位了!”常升说道。 “啊?”蓝玉一愣,然后忽然上前一步,急切的问道,“皇上驾崩了?” 常森赶紧解释,“没,老皇爷今日率领各藩王,文武大臣去太庙祭天祭祖,开正旦大朝。朝会上,老爷子禅让了!”说着,又继续道,“老爷子如今是太上皇,东宫是皇帝了!” 蓝玉依旧处在发懵的状态,好半晌才回神,“这他娘的,太突然了!”说着,又急切的问道,“年号定了?” “还没呢,估摸着也快了!”常升笑道,“年号的事,那些遭瘟的书生们嚷嚷去。我们哥俩正打算,带家里人去爹的坟上拜拜!”说着,又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必须去念叨念叨!” “糊涂!”蓝玉却道,“你俩糊涂!” 顿时,常家哥俩有几分不解。 “这什么当口?”蓝玉训斥道,“新皇刚刚登基,你俩现在不应在家里,应该在军中!” 一句话,瞬间点醒常家兄弟二人。 对,这个时候,他们俩人不应急着高兴。老皇爷禅让的太突然,新皇帝的登基大典,还有年号未定,现在还是高兴的时候。京营兵马的驻军,京师的城防,巡防队伍,都要赶紧梳拢约束管理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此处,常升常森兄弟直接转头,“家里的操办先停下,亲兵们披甲跟老子上马去营里!” “关上大门,谢绝外客!告诉来访的客人,留下名字,日后常家登门回礼赔罪!” “府里的人不得外出,更不能随意张扬,得意忘形!” 一番吩咐连番出口,兄弟俩出门之时,身边已经有一群精锐的亲兵,甲叶子哗啦作响的跟着,杀气腾腾的上马,直奔军营。 蓝玉看看他们的背影,站在院子中,先是笑了笑,“这俩毛躁的小子!”然后,顿了顶,双手合十上天,“姐夫,熥哥儿,终于当上皇上了。” 随后,又笑笑,转身回屋。 刚进屋,就见道人席应真保持个趴在窗户上偷瞄的姿势,沉思想事。 “想什么呢?”蓝玉问道,“你都听见了?” 席应真靠着椅子坐好,喃喃道,“居然禅让了,还真是让人想不到!” 说着,又道,“那位是布衣天子,按理说以他的秉性,不到死的那天,是不会放手权柄的。没想到,居然现在就禅让了?”说到此处,又是微叹,“他真是让人看不懂呀!” “没什么看不懂的!”蓝玉笑道,“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多大的家业还不都是留给儿孙的。啥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有什么好恋的!” “也是!”席应真撇撇嘴,忽然斜眼看看蓝玉,“今儿的药喝了吗?” “你弄些苦药汤子,弄得老子走路都打晃了,到底能不能治病?”蓝玉也横眼道。 自从这席道人奉命给他看病开始,每日就是给他灌苦死人的药汤子,现在蓝玉自己说,解出来的大手都是苦味的。 “不治病我在你这靠啥?道爷早找地方逍遥快活去了!”席应真白他一眼,随即又低声道,“他娘的,欠人人情不好办。道爷本是散淡的人,却被困在了这,哪都去不得!” 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声嘟囔着,“他娘的,现在看,还就是这还保险点,别的地方老子还真不敢去!” “你又神神叨叨说什么呢?”蓝玉皱眉。 “嘿嘿!”席应真一笑,“你十来岁开始就跟着那位了,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退位太上皇?呵呵,他疼孙子是真的。可对旁人,他什么时候这么和善过?” “你到底啥意思?” “你装糊涂还是真糊涂!”席应真白他一眼,“对,你是真糊涂,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说着,不等蓝玉发怒,站起身朝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他应是估摸着自己也没两年了,想看着孙儿风光登基。可依他的性子,他走之前,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九成九他都会让人给弄了!老子得想个办法,蹽啊!” 第196章 各方(2) “老爷您回来了!” 承恩侯府,赵家。 赵思礼把缰绳扔给门房,有些心思不定,脚步虚浮的朝门里走。 跨过门槛时,身上蟒袍的裙角,挂了一下。身子顿时一个趔趄,哐当下撞在门板上。 “老爷,您怎么了?”门房和几个仆人,唬得赶紧上前查看。 赵思礼好似有些魂不守舍一样,喃喃开口,“脚上没劲了,你们扶着我进去!” 他不但是脚上没劲儿,连身上都没劲儿了。 今日在太庙的正旦大朝,他这个太孙妃的父亲,站在勋贵堆儿里的末尾,远远的看见了自己的女儿跟皇太孙下了御辇。然后老皇爷拉着自己的外孙,进了太庙正殿,所有的藩王和文武大臣都跪着等,他的闺女却站在殿外候着。 当时他还想,哪有这样的规矩和礼法?这场合是女人能来的吗? 别说是皇太孙妃,就算是皇后,都没这么大庭广众出现的。 可随后,等老爷子和皇太孙出来,站在大殿前那么一说,他脑子里嗡的一下,顿时变成了一团浆糊。整个朝会,就就记住的两个字,禅让。 直到如今,脑子里心里都是迷糊的,混沌的。 这种感觉遍布全身,让他动弹不得,回来的一路犹如行尸走肉。 迈步进家门的一刻,他才敢真的在脑中发出不同的声音。 “皇太孙登基为帝,那宁儿就是皇后了,我的外孙六斤就是太子!” “皇天呀玉帝呀,王母娘娘观音老君啊,我赵思礼何德何能,竟然要当皇后他爹....不是,我竟然生了个皇后出来!” “想当年,头一胎是个闺女,同僚们当时还笑话。他娘的,你们现在再笑话一个!”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赵思礼心里一直念叨着。 眼看自己的丈夫,是下人搀扶进来的,赵家夫人吓了一跳。 她正在正房哄孩子玩呢,一个是她亲生的小儿子,一个是府里姨娘生的庶子。庶子从降生开始,就一直养在她的身边。虽说她不待见那个狐狸精,可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实在恼不起来。 小猫小狗养久了都有感情,何况大活人。日夜养着这孩子,到现在她这个嫡母,居然比那姨娘还要疼爱这孩子。 “怎么了这是?”赵夫人惊呼,“不是去正旦朝会吗?怎么这样了?”说着,赶紧吩咐道,“赶紧给老爷准备热茶去,快去找大夫。拿咱家的片子,去太医院!” “别咋呼!”赵思礼训斥一句,回头看看身边的下人们,“你们都下去,我和夫人有话说!” 他模样有几分吓人,下人们都退下,赵夫人跟在他身后进门。 “爹!”赵家小儿子上前,拉着赵思礼的手笑道,“您回来了!”说着,一指炕上,蹬腿儿嘴里咯咯的笑的赵家庶子说道,“弟弟可好玩了!” 赵思礼摸摸儿子的脑袋,然后坐在炕上,抱着庶子。 “爹.....爹!”后者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小手去抓他的胡子。 “老爷!”赵夫人有些怯怯的,“到底,出啥事了?” “我现在才发觉!”赵思礼看看妻子,“儿子生少了!”说着,长叹一声,“我这儿子呀,他太少了!” 赵夫人呆了片刻,忽然大喊,“赵思礼你又看上哪个狐狸精?是不是又在外边养了一个?又大了肚子?我告诉你,别想再让我当便宜娘,我不认这个帐!” 说着,哽咽道,“嫁给你一辈子没享着什么福不说,老了老了,净是这些丢人现眼的花花事儿。你等着,我这就进宫去,让咱闺女评评理。我看你那老脸还要不要,你个老不休的!” “宫里,你进不去了!”赵思礼淡淡的说道,“往后呀,闺女也不是你相见,就能见的了。以后,你要知道规矩。就算你是她亲娘,你也得知道规矩!” 赵夫人眼泪唰的停住,上前颤声道,“咋了?到底咋了?咱家宁儿咋了?你可别吓唬我啊!” 说着,急得原地打转,“怎么就不能见了?不让?”然后,想了想,忽然又急促且惊恐的问道,“失宠了?犯错了?打入冷宫?” 平日里她可能是各种前朝内宫的戏文看多了,以为自己的女儿被厌弃了。 “咱家的女儿,多懂事的孩子,不能呀!”赵夫人急得眼泪噗噗掉,“不行,我这就进宫去,不让我看我就在宫门口跪着。皇家咋了,当初又不是咱求着上赶着嫁闺女,是他们来下聘的!” “嫁过去还生了吴王,怎么就忽然这样了?” “我稀罕什么侯爷夫人,我要去陪着我闺女,她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就在她的哭声之中,赵思礼抱着庶子淡淡的微笑,“宁儿,登天了!” “啥?”赵夫人不解,“登哪去了?” “登天!”赵思礼手指天上,“天!” 赵夫人诧异的抬头,看着棚顶,“登天?” “咱们的宁儿,是皇后了!”赵思礼笑道。 “呃.......”顿时,赵夫人一个大嗝,身子一颤。 “今天老皇爷当着藩王和群臣的面昭告天地,传谕天下臣民。”赵思礼继续道,“他老人家禅让当太上皇,让皇太孙做皇帝了!” “呃.........”赵夫人又是打嗝,翻白眼,身子一颤。 “你想想!”赵思礼继续说道,“皇太孙当皇帝了,咱闺女是不是就是皇后?她可是正妃呀!还诞出了嫡长子吴王,咱们的外孙!” “呃........”赵夫人猛的又是一嗝,身子站不住,猛的软倒在炕边。 “这是不是登天?”赵思礼继续道。 “皇后?”赵夫人呆滞了,双眼无神,“咱家的闺女做皇后,咱的外孙以后就是太子!” “所以我说,我的儿子太少了!”赵思礼叹息一声,“哎,儿子少,家门不旺啊!我这么大的家业,将来给谁呀!” “宁儿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当然是她的嫡亲兄弟!”赵夫人忽然从地上窜起来。 “老爷,夫人。外头曹国公家送贺礼来了,两大车呢!”管家在外边喊道。 “女儿要当皇后,这这就有人上门.......” 不等赵夫人说话,赵思礼赶紧道,“闭门谢客,贴出牌子就说老爷我病了,礼物一概不收,退回去!” “是!”管家应了一声。 “你干什么?”屋里,赵夫人没好气的问道,“送上门的往出推?” “老娘们家家,头发长见识短!”赵思礼低声道,“现在是张扬的时候吗?名分一天没定,咱们就要夹着尾巴做人。这个当口,咱们闭门在家,谁也不见,谁的礼物也不受,才是对闺女好!” 赵夫人想想,“在理!老爷您说的对!” 外边,管家又跑回来,“老爷,曹国公家的人,把礼物放下就走了。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给夫人还有少爷补身体的补品,还有些辽东的裘皮布料!” “快收起来,别让旁人看到。礼物记清楚了,派人双倍还回去!”赵思礼快速吩咐着。 蹬蹬,外边又有脚步,门房进来喊,“老爷,魏国公府,颖国公府上,宋国公府上,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不见不见!”赵思礼说道,“礼物一概不收,人一概不见!” 说着,他紧紧的关上门窗,抱着儿子重新坐下。 “前两年,咱们不是托人回乡下了吗?”赵思礼看着妻子,“托人找祖坟,也不知找着了没有?” “祖坟啥用,还是我的肚子争气,生了个好女儿!”赵夫人挨着他坐下,“等册封的诏书下来,怎么着咱们也要回趟娘家!” “好!”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相互一笑。 第197章 真正的放手 又是一个清晨,紫禁城的晨钟响起,朱允熥缓缓从床榻上起身,走到镜子前。 他昨晚一夜没睡,也没和任何嫔妃同房,就那么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寝宫里,脑子里不断的回想着这些年的往事。同时,也在想着,忽然变得陌生起来的日后。 是的,从现在起他是皇帝了。可未来的一切,似乎都脱离了他的掌控,变得无比陌生甚至深邃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身后没有了老爷子而变得惶恐。 镜子中,他的下巴上浓密的胡渣儿泛起,早年青涩的脸,现在变得刚毅粗狂。他在镜子中,自己的眼神中,也看到了,属于帝王那种威严的漠视和怀疑的目光。 但,没有欣喜。 是的,当人骤然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是需要时间把内心的惶恐转化为欣喜的。而且,此刻之余,朱允熥还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重压,压在他的肩头。 老爷子说,“这个家当交给你了!” 这个家当,是大明的万里河山,亿兆黎民百姓,是日月昌盛,是天地风华。是宇内长歌,汉风扶摇三万里,是汉家血火千百年。 “我要做个好皇帝!一定!” 朱允熥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暗道。 “我要这大明,再无百姓之饥!” “我要这大明,再无党争内斗!” “我要这大明,再无半点悲歌。” “我要这大明,为后世传唱。” “我们的文明,再不会被野蛮摧残。我们的文明,会传播四方。我们的文明,将永远屹立!” “我们的后人,再不会在祖先的无上荣光和近代屈辱之中徘徊。” “我们的后人,将以我们为荣,为傲!” 脑中想到这些,镜子中朱允熥的眼神里充满了坚毅还有力量。 ~~~ “快!万岁爷起身了!” 身后,忽然传来王八耻有些慌乱的声音。 伺候了朱允熥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他的慌乱,源于让的主子,如今已是帝国的主人。皇太孙和皇帝,虽是传承,但其中的含义,可谓天差地别。因为朱允熥,已经是天子了。 “万岁爷,奴婢们伺候您更衣梳洗!” 王八耻跪在朱允熥面前,深深的埋着头,五体投地一般。他身后,长长的宫人太监队伍,也是如此。 朱允熥看了看,现在伺候他的人,比往日多出来一倍还不止。 “不就是洗个脸,换个衣衫吗,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朱允熥笑笑,“还和往常一样吧!” “奴婢不敢!”王八耻叩首。 “散了散了,还是往日的人伺候孤..........朕更衣洗漱!”朱允熥不耐烦的挥手,随后笑道,“再弄这么大排场,朕就换人了!” “奴婢给皇上梳头!”王八耻赶紧起身,从袖子中掏出朱允熥专用的象牙木梳。 随后,殿内那些杂七杂八的宫人退下,只有朱允熥平日常用的那些人手。 “皇上,洗龙沟了!” 另一个东宫太监朴无用端着一盏热茶上前,跪着说道。 “漱口就漱口,什么洗龙沟?”朱允熥哭笑不得。 然后,用茶水漱口,吐在鎏金的痰盂之中。继续端坐着,任凭王八耻梳头。 几个宫人在后面,缓缓的把龙袍展开,一顶黑纱冠被人小心翼翼的捧着,放在龙袍的旁边。 朱允熥从镜子中,看到了身后龙袍上,那只五爪金龙凶狠的双眼,微微一笑。 “皇爷爷那边起了吗?”朱允熥问道。 “皇上,太上皇那边早就派人传话来了!”王八耻低声道。 “说了什么?”朱允熥问。 王八耻顿了顿,“太上皇他老人家说,朝会他不去了,皇上自己去。他老人家还说,以后的朝会他也都不去了,都要皇上自己去!” “不去了?”朱允熥有些疑惑。 尽管昨日在太庙上宣布了禅位,可毕竟还很草率,许多事都要老爷子亲自出面才行,怎么今日他就不去了。 再者说,今日的朝会何其重要,老爷子......... 老爷子这是,绝对的撒手,绝对的放权了! 刹那间,朱允熥想明白了,老爷子这是在告诉自己,以后任何事都是你自己,皇爷爷不把着你,也不扶着你了。 “老爷子那边今日要做什么?”朱允熥继续笑问。 王八耻低声道,“听朴公公派来的人说,太上皇今日要整饬一下,御花园之中的一亩三分地,说以后就种种地,养养鸡!” ~~~ 咣咣咣! 老爷子的大手,不住的拍打寝宫边上的一处厢房的大门。 他一身布衣,趿拉着布鞋,头发就用木簪插着,浑身上下全是百姓的穿着。 咣咣! 老爷子又重重的拍打两下,大嗓门吼道,“你个没卵子的老朴,换个衣服这么磨叽。你他娘的行不行,不行咱换人了!” “来了来了,奴婢来了!” 里面传出惶恐的声音,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朴不成一边系着身上的衣带,一边说道,“万岁爷息怒,奴婢该死!” “咱现在不是万岁爷了!”老爷子板着脸。 “主子息怒!” 老爷子又不满的看看朴不成,嘟囔道,“咦,这些年你跟着咱,都跟出罪过来了。你看你享福享的,连衣裳都不会穿了!” 朴不成身上,不知道哪翻找出来的一身老农衣衫。他虽是个太监,可这样的衣衫,还真是第一次穿。 而且,这还是老爷子不知在哪倒腾出来的,硬是让他换上了。 “年也过了,节也过了,该干活了!”老爷子继续大声道,“在民间,这光景种地的早就在地里忙活了!”说着,抖抖身上的衣服,“开年干活,就不能穿新衣裳,必须要旧的才行,这么着老天爷才赏脸,才能给个好年景好收成!” “奴婢愚钝,什么都不懂!”朴不成低声道。 “也对,你大小就割了进宫,没在民间呆过!”说着,老爷子把锄头扛在肩膀上,“走,跟咱上地里去!” “哎!”朴不成忙答应一声,扛着扁担跟在老爷子身侧。 “你快点!”老爷子催促。 “奴婢遵旨!”朴不成一把岁数了,却从没用过扁担。无论他怎么使劲,这扁担就是在肩膀上乱晃。 “扁担要腰上用劲,你把腰直起来!” “奴婢直着呢!” “直你娘呀,你佝偻着呢!” 永安宫边上就是原本,前几年老爷子种的一亩三分地。 眼前有些荒芜,老爷子放下锤头,看着眼前的荒地,脸上的笑容格外温和。 “老伙计,咱来了!” 说着,大手指着不远处,大声道,“那边呀,下午咱俩垒个圈出来,养牲口!” “那边呀,留几根拢种菜,剩下的咱们种粮食!” “奴婢都听主子的!”朴不成笑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往掌心里吐口唾沫,朝地里走,“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干活哩!” 当!当! 远处,又是两声钟响,那是朝会开始的前兆,寓意百官进宫,皇帝升点殿。 啪! 老爷子的锄头,敲碎一个土坷拉,然后大手把小坷拉捏碎,用脚踩踩。 钟声响起那边,他看都没看。 第198章 早定年号 “皇上起驾!” 王八耻站在朱允熥的寝宫前,抱着浮尘大喊。 紧接着,穿龙袍带黑纱冠的朱允熥,缓缓从后面出来。 忽的一下,外边一顶明黄色的无顶软轿边,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全部俯首跪下,没人敢抬头。 他的皇太孙仪仗,已经全变成了皇帝的制式。前头是长长的金吾卫,举着各种礼器开路,后面更是长长的,随时准备伺候的宫人。 “万岁爷,您慢点!”王八耻半弯腰,小声说道。 朱允熥没动,微微转身回望自己的寝宫。 这是春和宫,早年间是太子朱标的寝宫,后来又成为他的寝宫。 今天,是他最后一次从这里出发,参与朝会。 下了朝会之后,他的办公地点还有寝宫,会变成奉天殿。 奉天承运的大殿! “请皇上上轿!”侍卫邓平,跪在轿边说道。 朱允熥看看那顶软轿,居然一笑,“朕,不坐这玩意!”说着,大步超前,步步生风。 ~~ 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系数参加。 与平日的朝会不同,此刻奉天殿前肃立的大臣们,面怀激动之色。因为今天,是大明新君的第一次朝会。新年新气象,新君新朝堂。 文官的队列之中,所有人都肃穆的站着,鸦雀无声,只有眼神闪动。许多老臣,目光几乎不能自己。 大明的新君,是他们这些读书人教导出来的贤德君主。他们当年盼着太子朱标坐上龙椅,却不想天不随人愿,太子英年早逝。而如今,太子之嫡子,皇太孙朱允熥登基,对他们而言,寓意非凡。 倒是武人勋贵那边,微微有些声音。 那些开国的老臣勋贵,在太上皇宣布退位的当天,就给朝廷上了赋闲的折子,不再掌管差事。此刻武人勋贵的队列中,都是大明新生代的翘楚将领们。 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家兄弟,继承颍国公爵位的傅让。傅让是三子,本没有资格继承。但他大哥是驸马都尉,二哥又过继给了伯父,所以只能他来继承。 还有信国公汤澧,安远侯王德,江阴侯吴高等数十位,英气勃发的勋贵二代。还有都督梅殷,李坚。指挥使盛庸,瞿能能骁勇将领。 此刻,这些人都笑呵呵的看着武人的队列前头,曹国公等人谦让。 “您二位在前边!”李景隆笑着对常升常森兄弟二人说道。 “不行不行,还是魏国公在前边!”常升谦让道。 “不可不可!”徐辉祖不停摇头,“若论官位,咱们差不多。但您二位是皇亲,必然在前!” “我哥在前行,可我不过是个侯爵!”常森笑道,“在前面不合适!” “我的好三舅呀!”李景隆笑道,“今日过后,您可未必是侯爵了!” 这不是玩笑话,他们都是皇帝的亲舅舅,新君登基,必然要大加封赏。 他们这边的话,传到文官那边,几位老夫子学士,已是冷眼。 “日后,切不可让万岁爷,再亲近这些武人跋扈之辈!”许多人,心中想道。 就此时,大殿之前,传来几声鞭响。 百官苏静,天地无声。 “传,百官进殿!” 随着鞭声,官员们排队进殿,诺大的大殿容不下这些人,还要站在外边。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走出,每一步似乎都是一般的步伐大小。 他走得有些慢,双手扶着腰间的玉带,目光坚毅。 其实内心还是有些慌张,往日他搀扶着老爷子时,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步伐缓缓向前,踩着通往龙椅的台阶,踩着繁复的金龙花纹,那把龙椅越来越近了。 “众爱卿平身!” 朱允熥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 龙椅很大,但是却很冰冷,而且只能端正的坐着,无依无靠。 坐下时,他偷偷的看来一眼旁边。原本每日那里会放着一张凳子,他坐的凳子,如今已经不见。 “今日,是新春大朝会,也是朕即位之后,第一次朝会!” 面对群臣,朱允熥缓缓开口,“诸位爱卿请畅所欲言!” “陛下!”中书舍人刘三吾先开口说道,“陛下即位,当普天同庆,大明盛世当与民同乐!” “传谕天下即可,不要弄什么祥瑞,更不要铺张。”朱允熥开口笑道,“一切如旧,一切如常!” 当了皇帝是要普天同庆的,不过他却不想让官员们,在开春之后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上头。 “陛下圣明!”刘三吾大声道,“陛下即位,国本已定。然,后宫无主,国无储君。臣请陛下,早定此事!” “臣等附议!” “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点点头,微微挥手。 第一次站在皇帝身边的王八耻,紧张的咽口唾沫,打开手中早就写好的谁圣旨,“承皇祖之圣绪,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东宫正妃赵氏,昔承明命,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宜建长秋,以奉宗庙。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授皇后玺绶,册封为皇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勋贵之中,一直隐藏起来,不让人有半分注意的赵思礼这时想低调也不行。无数的目光暗中看过来,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王八耻又大声继续朗读,“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吴王文奎,朕之嫡长,人品贵重,兹恪遵台上皇之命,顺应天地人心。立为太子,敬告天子,宗庙,涉及。为大明东宫,以安国本,以示传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臣有本奏!”万岁声刚落下,文华殿大学士方孝孺出列。 “爱卿且说!”朱允熥说道。 “名不正言不顺,臣请陛下,早定年号!” 话音落下,无论文武皆跪,高呼,”请陛下定夺年号,以安天下臣民之心,以繁大明海内之统!“ 第199章 年号(1) “臣等请陛下早定年号!” 文官们齐齐拜倒,口中高呼。 “还是他娘的这些遭瘟书生们脑子快呀!” 武臣们错愕片刻,也赶紧紧随其后。 朱允熥坐在龙椅上,看着大殿中的臣子们,高高在上又一览无余。这和他往日坐在老爷子身边还有所不同,像是什么事都尽收眼底。 “年号的事,朕打算再等等!”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刚禅位给朕,现在就改年号,未必有些不妥!” “陛下,名不正言不顺!”方孝孺叩首道,“自古以来,新君新气象,陛下胸怀四海,有凌云之志。若不改元,何以激励天下士民?” 老臣凌汉,“如今正是新春佳节未过,此时改元正是一年之始,也御医我朝新君之始。是以臣以为,年号之事事不宜迟!” “他娘的的,还是这群遭瘟的书生会说话!” 武臣们闻言,也都想说些什么,可奈何肚中墨水有限,不知如何开口。 “陛下仁孝之心,天日可表!”忽然,武臣之中曹国公李景隆开口道,“陛下即位,暂不改元仍旧用太上皇之年号,乃是一片权权孝心。但太上皇已于太庙昭告天地,宗庙,社稷,传位于陛下!” “新年号,天下士民翘首以盼。非但我大明臣民期期盼之,各番邦属国,也都等着我大明改元。如此一来,纪元不混,天地寰宇,四海之内,才皆可知我大明新君!” “漂亮!”许多武臣心中喝彩一句,关键还得看老李,不然陛下的此一次朝会,武臣就要被那些遭瘟的书生们给压了一头。 “既然如此,那就议议吧!”朱允熥笑道,“各位爱卿畅所欲言!” 中书舍人刘三吾先沉吟着开口,“太上皇之年号洪武,寓意洪大之武功。太上皇提兵淮西,转战三千里。驱逐鞑虏,收复燕云十六州,远征漠南漠北,兵锋赫赫,武功洪大,名垂千古!” 朱允熥不住点头,老爷子的年号确实是这个意思。洪武,洪大的武功。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超越先贤,但心里从没服输过。 “所谓打天下靠武,治天下靠文!一文一武张弛有道,才是国家兴盛之良策!”刘三吾想想,开口道,“臣这有两个字?” “何字?”朱允熥似乎有些猜到了。 “建文!”刘三吾眼中,有种狂热的光彩。 “哎!”朱允熥心里长叹一声,“这倒霉的年号,怎么这个场合提出来了!” 若单以年号论,建文确实有承继洪武之意,老爷子是武功洪大之帝王,新皇帝是建立昌盛文化的帝王,二者相辅相成。 但,这年号不吉利! “嗯!”朱允熥不动声色,模棱两可的微微点头,“还有吗?” 闻言,刘三吾的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这个年号,可不是他一人的想法。这是昨晚,数十位清流彻夜长谈才想出来的。 “建文年号虽好,但臣以为微微有些不足!”礼部尚书,督察院右督御史茹瑺开口说道,“有些,稍有柔弱之意!” 他是朝中的务实派,话音落下顿时引得许多清流学士,对他怒目而视。 茹瑺视若未见,开口道,“太上皇以武功开国,陛下昔日为东宫储君时,也扬天朝兵锋于海内外,英武不下太上皇。是以,单纯以文为年号,略显不妥!” 这话,倒是说到了朱允熥的心里。 茹瑺这人是去年初秋,升到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的。他先后在地方上历练的了许多年,为官颇有贤名。而且他这个人当年也是著名的才子,深受老爷子的器重。 历史上,这人虽为官不错,不善空谈喜欢实干,所以在建文时期被一众清流排挤。后来建文无人可用,还让他负责过和朱棣和谈。后来朱棣攻入南京,也是这人建议燕王称帝,后来在永乐朝也是高官厚禄,还封了爵。 不过,这人的下场也不怎么好。永乐七年,被朱棣的酷吏弹劾之后,吃了毒药一死了之。 这样的下场,也是应有之意。帝王多疑,不为忠臣孝子,安得高官厚禄? 等等! 朱允熥又想到了什么,莫非........? 果然,茹瑺开口道,“而陛下之宏图,又远非文事一道。臣在正旦朝会上听陛下言,要大明永世安乐,所以臣奏陛下,年号或可为永乐!” 这是怎么了,难道除了建文和永乐就没别的年号了? 朱允熥心中恼怒,再看看茹瑺就有几分神色不善。心中暗道,“历史上第建议朱棣登基的是你,永乐这个年号是不是也是你献上去的?” “永乐,大明天下永享安乐!”茹瑺还在大声说道。 这个年号,确实在寓意上超过了建文一大截,群臣们互相议论不止。但臣子之中,李景隆一直看着朱允熥的脸色。 虽然距离很远,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个轮廓。但以李景隆对朱允熥的了解,陛下这时心中定然很不高兴。 不然,陛下不会迟迟不说话!也不会,就在上那么静静的看着茹瑺! 李景隆心中清楚,每当朱允熥这样的时候,都是发火的前兆。 “陛下,臣以为这年号有些不妥!” 李景隆大声开口道,“建文颇柔弱,而永乐亦不显陛下之天威!” 龙椅上,朱允熥的手指轻轻敲打膝盖,心中在想别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老爷子禅位给自己,朝中一些关键位置上,是不是要人员换动一下!” 耳中忽听得到李景隆说话,心中又生出别样的感触,暗中笑道。 “朱允熥呀,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历史上是建文自己脑残,那么多能将贤臣不用,导致失了大好的江山。是他自己的错,和这些臣子何干?” “你连李景隆这个最大的二五仔都容下了,还容不下这些人?” “再者说,如今朱棣半点胜算都没有。若为那些不可能之事,仅凭自己的好恶,就疏远冷落弃用这些贤能的臣子,那可真是昏君了!” 如此,朱允熥脸上又泛起笑容,“哦,那曹国公,你来说说!” 第200章 年号(2) “我大明乃寰宇正中,四海正朔。陛下御极登基,带天统之,是为天子!” 李景隆在大殿上,朗声说道。 “陛下所统的,不但是我大明,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乃天子,四海之内,无论夷狄,都是陛下的臣民。” 一番话,掷地有声。顿时让许多文臣刮目相看,而那些武臣们更是亮啊两眼放光。 概因为,这番话说的真是霸气! “我大明立国以来,天下升平万国来拜,兵戈威震四方,道德怀柔四野。陛下非但是大明的陛下,而是整个天下的陛下!乃天下共主!” “这厮说起好话来,前古无人后无来者!”朱允熥心中暗笑道。 但不能不承认,这厮的话很有煽动性。若是隋炀帝那般的帝王,定然会把这厮引为知己。 “此时正值陛下新君登基,君临天下,夷狄臣民无不臣服。”李景隆继续大声道,“陛下上承太上皇洪大之武,又有大明煌煌天威。臣以为,新年号,当告之天下,陛下之统也!” 说着,李景隆傲然的环视四方。 果然,周围一片鸦雀无声。 文臣们目瞪口呆,武将们神情振奋。 微微一笑,俯首对朱允熥道,“臣以为,年号当为,宣统!宣示陛下之统!寰宇海内,唯陛下统之!” 朱允熥,“.............” “老子以为你这厮能想出什么好年号来,没想到你竟然........” 朱允熥真想现在就下去,朝着李景隆那张得意的脸,狠狠给上一巴掌。 建文都够不吉利了,宣统简直就倒霉到家了。 怎么这些人,都想了亡国之君的年号给自己?莫非自己看起来,就那么像亡国之君? 李景隆等了半天,不见朱允熥说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顿时一个哆嗦。 “坏了,陛下不说话,这是不高兴了!”他心中思来想去,“没说错什么呀?这年号多霸气?”随即,又暗中想道,“他娘的,杨士奇个穷措大,可千万别害老子啊!” 他肚中能有多少墨水,前番那些话,还有这个年号,都是杨士奇想出来,告之与他的。 朱允熥压抑着心中的怒气,缓缓开口,“诸臣工想的几个年号,都甚好。但,不太合朕的心意!” 说着,站起身,走到御阶边上,开口道,“年号,寓意非凡,乃是天下臣民对朕的期盼,更是朕要励精图治的方向!”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其实朕的心思很简单,文也好,武也罢,带天统海内四方也好。正如朕在太庙前,当着宗庙社稷所说,朕要这大明,日月风华,永远昌盛!” “江山昌盛,国富民强。” 说到这,朱允熥笑了笑,“朕看来,这国号,就叫永昌吧!寓意我大明,永远昌盛!” “陛下不可!”刘三吾等人大惊失色。 “陛下,永昌年号,古以有帝王用之,晋元帝,唐睿宗都用过此年号!” 方孝孺跺脚道,“陛下,晋元帝忧愤而死,唐睿宗为木偶傀儡,此国号不详,不可用之!” “总比建文和宣统好!” 朱允熥笑笑,心中暗道。 其实永昌还有个人用过,那就是推翻大明的李自成,登基之后的年号就是永昌。 好年号有的是,朱允熥没有必要要用这个。 但他,就是一定要用这个。 “晋乱臣贼子之国也,唐亦得国不正!”朱允熥大声道,“得位不正,。如何天下永昌?汉得国正,终有四百年。魏晋逆贼耳,守得住江山?” “唐虽雄迈,然骨肉相残内斗不止,牝鸡司晨,父子相疑,兵戎相见。”朱允熥继续道,“安史之乱,藩镇之乱,黄巢朱温祸乱江山,乃天道循环,李家咎由自取!” “历朝历代,得国最正,唯有大汉与我大明。其中我大明,驱逐鞑虏,一扫两宋中华之颓唐,更为正之。” “国正则君正,上合天道下承民心!” 说到此处,朱允熥环视群臣,“朕,用永昌之年号。就是要告诉天地,宗庙,社稷,百姓。中华将在我皇明带领之下,永远昌盛!” “大明昌,中华昌!” “中华昌,汉家盛!” “是以!”朱允熥大声道,“国号永昌,即刻用之。朕意已绝,不用多说!” 闻言,文臣那边还心有不甘。 武臣那边,已经在李景隆的引导下,高声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万岁声,传得好远好远,一直传到了老爷子忙活的一亩三分地那边。 正在地里翻找着草根的老爷子,笑着抬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笑道,“他娘的,这声儿还真大。咱当皇上的时候,不见他们这么大嗓门!”说着,对朴不成继续笑道,“那些官儿,定是在拍咱大孙的马屁!” 朴不成笑道,“声儿是不小,可是跟主子您登基那天比起来,还差点!”说着,继续笑道,“您登基那天,万岁之声,差点把天都震塌了!” 老爷子在地里直起腰,傲然道,“能和咱比吗?咱当皇上那天,大殿上都是跟咱出生入死的伙计,城里城外三十万杀气腾腾,正准备北伐的儿郎们。扯着脖子喊万岁,玉皇大帝都哆嗦!” 说着,又忽然弯腰,从泥土中涅起一捧带着泥土的草根,磕了两下,抖一抖,放进竹篮中,“不过跟咱比,咱的大孙更像是皇帝,也更有皇帝的样子。” 就这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低声在朴不成耳边说着什么。 “咋了?”老爷子问道。 “回主子!”朴不成说道,“燕王世子求见!” 老爷子错愕片刻,“他来干啥?”说着,想想,“让他过来吧!” 稍后片刻,胖胖的朱高炽被太监带了过来。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场景见到老爷子,朱高炽小眼睛转了转,走路的时候刻意的让两条粗壮的腿,没有去踩田垄,而且尽量脚步放轻。 “你自己来的?你家那俩呢?”老爷子先问道。 “孙儿叩见皇祖父!”朱高炽先是恭敬的行礼,“二弟三弟偶感风寒......” “你别扯淡了,你知道咱不待见那俩玩意,没带来是吧?”老爷子笑道,“见咱干啥?” 朱高炽眼珠转转,“那个,孙儿帮皇祖父干活!”说着,挽起袖子,弯腰在泥土中,摘起野草来。 “你看你胖那样,也能干活?”老爷子大笑。 “皇祖父别看孙儿胖,孙儿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孙儿不虚!”朱高炽抬头笑道。 “不虚也是不能持久的蛮力!”老爷子也蹲下摘草,“干活的人呀,就没有胖的。这种活别看不累,可胜在持久繁琐。你这样的胖子,摘几下就不累了,就不耐烦了!” 果然,没多大一会儿,蹲着的朱高炽脸上冒出汗水,两条腿开始哆嗦。 “行了,别扯淡了!”老爷子开口,“说吧,见咱啥事?” “孙儿真没旁的事!”朱高炽开口道,“孙儿来京城之前,父亲跟孙儿说,皇祖年纪大了,让孙儿多来看看您,多陪陪您。您富有四海,孙儿有的只是一片孝心!” “这些年,孙儿远在北平,想在您身前尽孝而不可得。父亲也总是长叹,这些年在边关,不能亲见天颜.......” “还扯淡?”老爷子看着朱高炽,“那这么着,咱让大孙下旨,你们爷几个都回京来,天天陪咱,让你们尽孝?” “...........”朱高炽不知如何接话。 “有事就说!”老爷子不悦,“你爹能说出这些虚头八脑的话来?他那小子从小就不知道怎么哄人,挨打都不吭声的货!哼!” “真的!”朱高炽看着老爷子,诚挚的说道,“父亲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有您。赶上您的生辰,还有皇祖母的祭日,父亲都偷偷落泪!” 啪! 一把泥土,被老爷子摔在了泥土之中,横眼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身子一抖,一个屁蹲儿,直接坐在了地里。 “咱刚拢起来的垄,你一屁股坐塌了!”老爷子闷声道。 “孙儿来,孙儿来!”朱高炽忙爬起来。 “别动了,你越整越乱!”老爷子开口,随后微微叹气,“你来见咱干啥,要说啥你自己心里知道,咱心里也知道。”说着,看看对方,“咱禅位了,要说那些呀,别和咱说,去和皇上说去!” “他要是能听进去,是你的福气!” “他要是听不进去,咱也没办法!” 第201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把兰花和月季放在窗台儿上,宝石盆景拿走,万岁爷不爱看那些玩意!” “窗户半开一扇,通风,但是万不能吹着万岁爷。” “殿里别放炭盆,万岁爷不爱闻那味儿!” “还有檀香,也别燃!” “记着,给万岁爷御案下面铺上后毛毯,万岁爷有时候爱光脚!” 奉天殿的偏殿之中,王八耻对着几个宫人轻声交代。尽管这些,早就是朱允熥身边人熟知的,但他还是不厌其烦的嘱咐,特别要注意。 这原先是老爷子办公的地方,老爷子在这差不多三十年,殿中的一切都带着老爷子的影子。饶是旧的东西已经搬走,新的东西摆上,依然有些曾经的影子萦绕。 朱允熥坐在御案的后面,不停在纸上书写,朱红色的笔,不断的写下一个个人名。新君登基,总要有些新气象,人员自然要调整一下。 虽说从前两年开始,老爷子就不大理事,朝中大事悉数交给他。但人事方面,朱允熥从不自专僭越。涉及到侍郎以上的官员调动,他都要和老爷子商议。 吏部尚书是老臣凌汉,但他年岁比老爷子还大,虽依旧头铁,可精神毕竟不比以前,需要考虑继任者的问题。吏部的右侍郎杜泽是洪武十七年的进士,为人勤勉,一向清廉,勇于认事。更主要的是,这人话少,是个喜欢做事,不喜欢说话的人。 于是,朱允熥的朱笔在吏部之后,写下杜泽的名字。 户部尚书傅友文,算的上是朱允熥身边的老人了。从他当皇太孙开始,就一直和这位大明的大管家打交道。其人能力非凡,但在这这个位置上太久了。所以,朱允熥在傅友文的后面写下一个新名字。 郁新,这人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他的名字还是老爷子亲口御钦的。 在老爷子心中,读书人分两种,一种是才华可以委以重任的,另一种就是遭瘟的书生。郁新显然属于第一种,这人也是沉默寡言之辈,但做事格外谨慎认真。 写道这里,朱允熥不得不佩服老爷子的用人之道。 对有才华的不拘一格大力提拔,对于碌碌无为的绝对不迁就,让朝中有老臣,有壮年,有新生代,还有一大批的预备役官员,实现朝堂无论如何变更,都不会影响到国家大事。 “哎,跟老爷子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哩!” 朱允熥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个念头闪过之后,抬头看了看对面,老爷子亲手提的对联。 那副对联就正对着龙椅的位置,朱允熥一抬头就能看得真切。这殿中原本的东西都搬走了,唯独这副对联留了下来。 上联是,“用人才不拘一格。” 下联是,“对贪官除恶务尽!” “呵呵!”朱允熥笑笑,再次埋首案上。 除了吏部户部,还有兵礼工,还有督察院的左右督御史,大理寺,翰林院等部门。 每当写下一个名字,朱允熥都会在这个名字的旁边,用朱笔打个小勾。官员的升迁,都有一个考察期,这个红色的勾子,就代表暂时考察,而不是真正的定下。 稍候片刻,朱允熥的手停滞下来,脸色有些纠结。 刘三吾,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还有一众翰林学士等,这些人该如何对待呢? 这些清流,在当初文华殿教朱允熥读书的时候,尽心尽力。甚至说,对他的皇太孙之位,在一开始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促进作用。 而随着和这些人的接触日久,朱允熥也明白,如今大明的清流可不是后世晚明那些表面忠义无双,内心有奶就是娘的嘴炮。这些人才学有,眼光有,虽为政未必能如何,但却能看出一些弊端所在。 而且,对于他们的为人,其实朱允熥心中也很是钦佩。起码,这几个人在历史上,都是赫赫有名的忠臣孝子。 辅佐帝王不已谄媚之言晋身,旁敲侧击多多提醒。 立身朝堂为帝王羽翼,执笔春秋写浩然正气。 “中书舍人刘三吾,礼部左侍郎,赐资善大夫!” 别看这些年刘三吾一直是老爷子秘书一样的角色,其实真正的官职只有五品,还是翰林院那种清贵之地,如今给他提拔成三品的侍郎,又给了一个正二品的文官散勋职,其中的含义他自己想去吧。 方孝孺....... 朱允熥的手指敲打桌面,脸色更加纠结起来。 他这位老师的人品道德无可挑剔,但他还真不放心把这位老师放到地方活着要害的部门去。 “赏嘉议大夫,晋钦天院院正。” 嘉议大夫是正三品的文官勋职,钦天院不适于任何一个部门,单独对皇帝负责。别以为钦天院就是个观察天气预报的,在这个时代,天象的任何波动,在人们的心中,都是上天对人们的示警。 至于其他的翰林院学士们........... 忽然,朱允熥有个想法。 这些人平日的工作,除了负责皇帝起草文书,记录言行,校队军国大事奏折之外。就是编纂书籍,修订史书。 那么可不可以,让他们把报纸办起来。 这时代,国家对于百姓而言,是空泛的君臣大义,是模糊的家国天下。 现代人都知道,舆论口舌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官家的。 朱允熥陷入沉思,以朝廷的名义办报纸,好处多多,朝廷在百姓的心中就是正统。 可也有些隐忧,就是怕这样的媒体,最终演变成掺杂了派系和私人恩怨的喉舌。 想着,朱允熥忽然一笑。 舆论是可以监督的,相互制约相互监督才是王道。若因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就因噎废食,得不偿失的同时也阻碍了进步。 是的,若有官方的报纸,这将是一种进步。 而且,也将是整个大明文化上一种巨大的进步。 这种进步或许在短时间内看不出来,或许在长时间内会有一些不尽如人意。但是长久来看,启发民治,甚至监督官吏,作用非凡。将会大大拉进,普通百姓和朝堂的距离,使得天下人知天下事。天下人,可说天下事。 紧接着,朱允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签上写道,“报纸!” 然后他又开始陷入忙碌,除了文官这边,还有武臣。 当年跟着他征伐高丽的人,是时候更进一步了。一直操练并且花钱如流水的靖海军,也到了再次露面的时候。 老臣勋贵们纷纷退居身后,现在是大明新生代将领们,大展宏图的时候。 想到武臣,朱允熥就想起一个人。 蓝玉! 他还在病中,常家的奏折中说,席道人说蓝玉的病治是治不好的,如今只能控制。 天道就是如此,疾病如影随形! 正想着这些,王八耻悄悄进来,“万岁爷!” “说!”朱允熥道。 “燕王世子求见!” 第202章 处处机锋 “臣朱高炽,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胖胖的朱高炽出现在朱允熥的面前,隆重的叩拜大礼。 因为身上的肉多,每次叩拜起身之时都显得格外艰难,要手支撑着地面才能起身。而且附身起来之时,腰部的肥肉似乎快要把腰间的玉带撑破一般。 “难为你了,这么胖还要如此大礼!”朱允熥揶揄的笑道。 朱高炽微微附身,跟着笑道,“君臣之礼不可废,别说臣只是胖,就算是胖到走不得路,跪下爬不起来,也要给皇上行礼!” “来人,给燕王世子看座!”朱允熥笑道。 王八耻给了边上一个眼神,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圆凳过来。 朱高炽还要推辞,朱允熥说道,“坐吧,你知道朕的,没那么多规矩!” “谢皇上!”朱高炽拱手,然后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 若是个瘦子,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倒也不难看,坐着倒也不是很不舒适。偏他胖,没有沾凳子的半边身子,要支撑着整个身体,朱允熥看着都难受。 “你就好好的坐着!”朱允熥开口道,“不必在朕面前,如此诚惶诚恐!” “皇上仁德,臣感激莫名!”朱高炽谢过,但依然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别扭的坐着。 他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这一点,朱允熥心知肚明。 朱允熥继续笑问,“怎么就你自己来了?你家老二老三呢?” “臣今日是单独进宫,老二老三......”说着,朱高炽笑笑,“不怕皇上见笑,臣这两个弟弟,自小从家里宠惯了。说话不过脑子,臣是怕他们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都是自家人,说了朕不也不会怪罪!”朱允熥笑道,“大明朝不以言罪,对自己的血亲,朕更不会那么刻薄!”说着,笑道,“来见朕有事儿?” “没事!”朱高炽忙道,“皇上登基,臣心中欢喜。想着皇上不忙了,就来聆听圣训!”说着,言辞恳切的继续说道,“当年臣跟着皇上去中原赈灾,见皇上风里雨里不辞辛苦,臣好生惭愧。这些年,皇上每次见臣,都是格外礼遇,臣心中越发觉得有愧!” “你又没做对不起朕的事,有什么愧?”朱允熥笑问。 顿时,朱高炽为之语塞。 朱允熥一句话,直接顶在他胸口,让他脑海中的其他说辞,根本无从谈起。 “即便是有愧,也无所谓了!”朱允熥继续道,“皇爷爷曾教过朕,当家人,有时候管着一大家子,就是要受些委屈,受些菲薄的!” “臣绝对没有!”朱高炽慌忙跪下。 “起来,起来!”朱允熥笑道,“朕又没说是你!” 一瞬间,朱高炽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朱允熥这话的含义他心知肚明,而且他心中也有些做贼心虚。 “快起来!”朱允熥继续笑道,“朕不是说你,你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世子,哪能给朕气受!” “皇上宽宏!”朱高炽艰难的起身,但下一秒,马上又吓得跪在地上。 “不过到底是谁,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朱允熥笑看着他说道。 “皇上!”朱高炽大惊失色。 朱允熥笑着摆摆手,不让他说话,“你今日主动来见朕,定然是有缘由的,也是有话要说的。”说着,走到朱高炽身前,把对方拉起来,“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会办事的人。对你,朕是一直心存好感的,皇爷爷也多次夸奖过你。” “有些事,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可是这些事,你觉得根子是在朕这吗?” 根子在朕这吗? 一时间,朱高炽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他这次进京的目的,就是缓和关系,就是来探话,就是斡旋。 可老爷子骤然之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直接在正旦朝会上,当着天地宗庙社稷祖宗的面儿,禅让了皇位。 这一下,直接打乱了朱高炽所有的计划。 “来!”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你跟朕,出来走走!” ~~ 年刚过,风依旧清冷。 御花园中,朱允熥缓缓前行,朱高炽在后微微俯首的跟着。 花园之中,那些在冬日绽放的梅花,已过了最好的年华。虽依旧艳丽傲然,但没有了冰雪的相称,多少显得有些寡淡。 朱允熥停下脚步,信手摘下一片花瓣,“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他停得很是突然,朱高炽赶紧止步,差一点就撞到了朱允熥的后背。 “他怎么忽然吟诗了?”朱高炽心中暗道,然后赶紧的搜肠刮肚,想弄出几句应景的话来。可惜朱家的儿郎,墨水都有些不足,更没有急才。 只见,朱允熥回首,笑着问道,“你可知这里这句,人无百日好的注解是什么?” “臣愚钝不明所以!”朱高炽笑道,“不瞒皇上,臣不学无术!” “你可不是不学无术之人!”朱允熥笑笑,接着说道,“按照小时候读书时,夫子的解释。人无百日好,是指人不可能永远都一帆风顺,事事如意,是吧?” “圣明不过皇上!”朱高炽俯首道。 “其实,在朕看来,则不然!”朱允熥揉着手里的花瓣,“你看,这里人好和花红是相对的,花开是一个过程,从小小的蓓蕾到傲然开放,这其中有许多艰辛!” “人也是如此,人若想好,更为坎坷波折,殊为不易呀!” 朱高炽听了,脑筋飞快的转动,“皇上之言,发人深思,臣茅塞顿开受益匪浅!” “你这说好话的功夫,比不了李景隆!”朱允熥大笑。 然后,他拍拍手,“花红是个过程,人好也是个过程。但人在变好的过程中,会有许多枝节和意外!” 说着,顿了顿,“所以除了人无百日好这句话之外,还有几句应景的话,你可知道?” “臣才疏学浅!”朱高炽笑道,“实在是想不起来!” “人无百日好!”朱允熥笑笑,笑容就淡薄了起来,“还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霎那间,朱高炽后背再次冷汗入雨。风一吹,寒意刺骨。 “人达到了好的高度,就想着更好,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大丈夫在世,谁不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不愿扶摇直上?” “可坏就坏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上!” “人,一旦信了这话,就看不清自己了,就会人心不正!你说,是吧!” 朱高炽哪里还能说出话来,他整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早先呀,朕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喜欢打打哑谜!可现在朕身为一国之君,军国大事已经够朕忙的,实在没心思,在藏着掖着。” “也更不愿意,不耐烦,让有些事烦朕。” “就好像这些有些衰败的梅花,朕若看厌了,一句话!”说着,朱允熥又是微微一笑,“有的是人,把这些花,连根拔起!” 第203章 吓死你(1) 后背上满是冷汗,身体中刺骨的寒。 朱高炽此刻,面对朱允熥的诛心之言,就好像在冰火两重天之中苦苦挣扎。 他进京城之前和父亲深夜密谈许久,一路走来燕王行差踏错许多步,不但失了先机更失了实力。他此来京城,是因为老爷子对他这个燕王的嫡长子,观感还不错。 老爷子年老,心也软了。若是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届时再找几个喉舌之人,上书燕王边疆之功,说不定某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实他们父子也别无他法,只能做最后的努力了。 但是他们夫子二人谁都没想到,老爷子如此干脆的就把皇位给了东宫! 古往今来多少人恨不得杀得天昏地暗也要争夺的椅子,就让老爷子这么甩手给了东宫? 如此一来,朱高炽所有的打算都落空。 他入宫觐见朱允熥,也是想着探探新君对他们燕藩到底有何打算。 却不想,人家上来就是这等诛心之言。毫不留情,没有余地。 “今日你不来见朕,日后朕也会传你来的!”朱允熥再次笑道,“有些事,不说清楚继续装糊涂可不行!”说着,忽然上前,盯着朱高炽的眼睛,嘴角挂着微笑,“朕听说,你爹想造朕的反?” 噗通,朱高炽胖胖的身子直接跪下,脸色仓惶苍白。 “皇上,臣和父亲忠心无二!”朱高炽直接拉着朱允熥龙袍的衣角,颤声说道,“是....哪个小人进的谗言,哪个奸臣诬陷燕藩!父亲是皇祖亲子,大明的赛王,对大明怎么可能有二心!” “父亲倔强倨傲是有的,有时候不执拗倔强也是有的,但说他反,那是绝对不能够!皇上,皇上切莫听信谗言。这些年父亲在边疆,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说着,朱高炽忽然嚎啕大哭起来,“父亲总是和臣说,别他看他身居高位,可因为他性子傲,许多人都盼着他倒霉。这些年来,真心对他的,除了皇祖母,就是故太子!” “皇上啊皇上.......” “你要是觉得声儿不够大,怕别人听不见,你就继续哭,继续喊!”朱允熥冷笑。 马上,朱高炽的大哭变成抽泣。 他胖乎乎的跪在那,泪如雨下,双手攥拳好似真的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你爹对大明定然是忠心的,这也是他的大明!”朱允熥回身,不去看朱高炽的表情,淡淡的开口继续说道,“可是,他忠的是大明,那朕呢?” 刹那之间,朱高炽的身体猛的一抖,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有些事,其实朕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不愿意计较。或者说,碍于老爷子,不愿意做计较。正如老爷子所说,当家人,有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整个家族,而不是自己!” 说着,朱允熥笑笑,“你自己也是嫡长子,有些苦恼,想必你也很清楚吧?” 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剧烈的抖动着,双眼无助的四处张望,忽见不远处,几道目光好似钉在他身上一般。目光的主人们,都是朱允熥身边的侍卫。 此刻那些侍卫,手掌放在刀鞘上。朱高炽可以肯定,只要朱允熥稍微示意,这些人就会过来,结果了自己。 “心里恼,还要顾全大局。即便再恼,也要想着是自己的骨肉至亲!”朱允熥继续笑着说道,“若是不经历这些,说这些话会被别人认为是迂腐,可是,身为男儿,真正在家族中经历过这些,哪怕明明心里恨得要死,也要这么做啊!” “这不是迂腐,而是嫡长嫡长,该有的样子!” “不然,连这些都扛不住,如何扛住整个家业呢?” “古往今来,仁德不过皇上!”朱高炽叩首,低声道,“臣回去这就和父亲说,若是做错了事,赶紧给皇上写请罪的折子。皇上念及亲情,必然不会和父亲一般见识!” 他脑筋转得极快,看样子朱允熥已经知道了不少事。瞒是瞒不住的,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低头。 对新君低头不丢人,不就是说些软话,多磕头吗?这有什么丢人的! 他和他弟弟朱高煦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从小就知道,男人,不管是什么位置的男人,该装孙子的时候,就要装孙子。 装孙子不丢人,让人揍成孙子,那他娘的才是丢人! “按理说天下无父母的不是,当儿子的不能说自己的老子!”朱高炽继续快速的说道,“可臣这些年,看着父亲,却是有时候略显张狂。立下一些小小的战功,就不可一世。做事也不谨慎,有时候更不知谦恭二字。” “不过这些年,父亲也有所醒悟。对许多事,都有了悔意!”朱高炽一边说一边想,一边想一边说,“其实父亲早就想进京来,觐见皇上。可一来是军务繁忙,二来.......二来臣说句大不敬的话!” “皇上未登基之前,是东宫储君。但父亲性子有几分傲然倔强,他心中敬重,嘴上不会说,也不会让外人看到。” “况且......况且父亲身为藩王,故太子的亲弟,本以为皇上当年会优渥.......” 忽然,朱允熥笑着打断朱高炽,“哦,你这是说朕没有对你父亲如何好,以至于他即便是想跟朕表忠心,也不肯低头俯首称臣是不是?哦,朕当皇储的时候没有对你父亲好,所以你父亲也踩朕是不是?错还在朕喽?” “不是不是!”朱高炽满头是汗,连忙摆手,忽然一拍大腿,“误会!误会!”说着,向前爬了几步,“皇上,都是误会。父亲和您,就是有些话没说开,没说透!” “编,继续编!”朱允熥冷笑。 甩开朱高炽的胖手,抱着肩膀靠在池塘边的汉白玉栏杆上。 “有些事呀,咱俩心知肚明,你再怎么编,朕信吗?”朱允熥又道,“朕信不信倒是其次,关键是,你自己信吗?” 忽然,朱高炽有些无言。 说了半天他早就口干舌燥,看着斜靠在栏杆上的朱允熥,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我若是这么一头撞过去,丫肯定让我一头撞湖里去!下去之后,拽着丫不上来,直接淹死丫的行不行?” 第204章 吓死你(2) 有些人,外表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老好人。 脾气特别好,无论怎么惹,他都不生气,这样的人绝对和危险联系在一起。 但,倘若真的处在极度危险,让他没有退路的时候。他便会和野兽一样,露出自己的獠牙,直接咬过去,狠狠的咬住对方,直到把对方咬死。 朱高炽这样的人。 在这御花园之中,他已经让朱允熥的话,逼得没有退路。更不知如何圆场,如何收场。 朱允熥知道的,远比他想的要多。对方就像是猎人,而他们燕藩,准确的说是他的父亲,尽管是一只老虎,却始终被猎人暗中窥视着,观察着,并且布下了陷阱。 他现在就是一只野兽,一想到对方知晓了他父亲的事,一旦翻脸,那么要动手对付的就是他整个家族,包括他自己。他心中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凶狠。 “撞过去,弄死丫的!” 朱高炽心头无声的呐喊,“弄死他,弄死他臭丫头的!” “你在想什么?” 忽然,朱允熥轻飘飘一句话说来,朱高炽心中的恶念,化为乌有。 他不敢,他若胆敢触犯朱允熥的身体,别说他今日出不了皇宫,或许来日,他们全家都会在刑场团聚。 他可以不顾一切的凶狠,但凶狠的前提是理智。 随即,朱高炽继续叩首,“臣在想,父亲糊涂!” 对这话,朱允熥似乎不满意,眉头动动,“哦?糊涂?”说着,笑道,“怕是你在装糊涂,朕说了这么多,你就用糊涂两个字来搪塞朕?哎,难道,好言好语你听不进去,非要朕用万不得已的法子?” “不是糊涂!”朱高炽跪着,快速的用膝盖向前,“皇上,其实父亲一直很是后悔,这几年做了错事惹您生气!” “也不是父亲要做的,是受人蛊惑。父亲那人,就是太傲太直,不会做人,有时候还自持身份,喜欢摆架子!” “他心中已经很是后悔,这次臣来京师,父亲特意交代,让臣进京之后,好好侍奉皇上,跟皇上说几句好话,别恼他!”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来,为什么不自己跟朕说?”朱允熥带着几分戏谑。 “这个.......”朱高炽为之语塞。 “还是要朕迁就他?哈,他做错了,要朕迁就?”朱允熥大笑,“莫说朕现在是皇帝,就算朕还是东宫的储君,他也只是臣,而朕才是君!他糊涂?他倨傲?他不懂得进退?” “朕看他,是心中根本没有君臣大义!” “朕看他,是心中别有所图!” “本想和你好好说话,你拿朕当傻小子糊弄?” 说着说着,朱允熥的语气忽然变成了厉声喝问,怒不可遏。 “皇上息怒!”朱高炽大急。 朱允熥旁边,几个看发发怒的侍卫,唰的上前,腰刀都抽出半截来。 这下,又是让朱高炽心中大惊失色。 “下去!”朱允熥低叱一声。 几个侍卫身形顿住,无声的低头俯首,缓缓退开两步。 “朕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和你说话不用这么累。”朱允熥叹口气,依旧靠着栏杆,“谁想,你也是这般!做错事就要认,认错就要有个认错的态度,既不认,也没有态度。你说,你要朕怎么做?” “皇上!”朱高炽脸上的肉都在抖,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父亲已经知错了,以后不也敢了!”朱高炽叩首,哽咽道,“请皇上看在故太子,故皇祖母的面上,饶了父亲吧!” “哎,这话,应该你爹来说。你说,朕是不信的!”朱允熥转身,看着平静的湖面。 湖面上,偶有涟漪,似乎有鱼儿在涟漪之下游荡。 看得有些真切,又不是那么的真切。 “朕知道,你来见朕,是想说些好话,探探朕对你们的态度,是吧!是想着,若能安抚朕,那就安抚,低头认错说好话,是吧?” 朱允熥叹口气,开口,“这么想也没错,可有些事是能说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的吗?有些事,说话是没用的吧?” “咱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寻常人家血亲之间,可能还有斡旋的余地。可是这大明朝,不是地主家分家当,更不是兄弟叔侄之间争宅基地!” “君臣!” 说着,朱允熥笑笑,再度回身。 “其实,朕可以装糊涂,装糊涂才是对朕最有好处的,朕只需要冷眼旁观,继续看你们演戏即可。直到,你们演不下去。” 说到此处,朱允熥冷笑,“郑庄公的故事,你不是不知道吧?” 一句话,朱高炽毛骨悚然。 “那你可知,既然朕不应说这些,可为何还是和你说这些。而且是打开天窗,直言不讳的说这些!”朱允熥继续道。 “皇上仁德........” “不是朕仁德,是你这个人,还有几分可取!”朱允熥打断他,看着他,“姚广孝是你的杀的?” 突然,朱高炽身子又是猛的一抖,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 “朕说了,许多事朕都知道!”朱允熥又是一笑,“甚至许多,你爹你没告诉你的事,朕都知道!” 朱高炽没说话,而是深深的叩首。 “你杀了那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在你内心深处,你知道那人蛊惑了你爹,知道那人做了什么,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起码你内心之中,还有良善两字。” “这也是朕,愿意跟你说这些话的原因!” “皇上!”朱高炽抬头,满脸泪水,“臣,有些事,是不赞成的。可是臣人微言轻,说了没人听呀!” “可关键时刻,能靠得住的,还是你这个儿子!”朱允熥微叹,“你起来吧,别跪着说话了!” “臣不敢!” “起来吧!”朱允熥笑笑,“要朕去拉你?你那么胖,朕可拉不动!” 朱高炽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双腿打晃的站着。 “话都说了这些,索性就说清楚,这样的话,以后朕也不用再烦这些事了!”朱允熥毫无形象的双手插在袖子中,肩膀靠着栏杆,说道,“今日的话,你写信告诉你爹,一字不差的告诉他!” “再问问他,是想自寻死路,还是留有一线生机?” “臣遵旨!”朱高炽说道,“臣不但是写信,等臣回.........” “你回不去了!”朱允熥的眼神变得有些冷酷,“你们三兄弟就在京城呆着,哪也不许去!”说着,冷笑起来,“朕只是不愿意计较,并不代表朕不在乎!” 被软禁了! 朱高炽面如死灰! 他们哥仨来京城,自投罗网,插翅难飞,成为质子! “告诉你爹,他有什么牌,朕都知道。朕的牌,他一张都猜不到!”朱允熥继续说道,“回头吧,别等到输得一干二净,无法挽回!” “这是朕给的最后一次机会,不是朕心软,而是朕当初答应过皇爷爷,不杀朱家的人。不过,朕不杀,不代表别人不会杀,明白吗?” “皇爷爷累了一辈子,朕不想他晚年,看到骨肉相残。” 这句话,让朱高炽又是一阵哆嗦。 “你爹也是聪明人,他都懂,都能明白!”朱允熥继续开口,“告诉你爹,朕在京师等他。他若有心,就来一趟,一些话亲口当朕说。或许,朕会给他一颗定心丸。但是,若他不来,那以后,就不必来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次长叹,“天下之大不可想象,大明不过是一隅之地,眼光何不放长点?” 第205章 老大呢(1) 应天府,燕藩府邸。 这座在京城之中的燕王府,虽远没有北平那般恢弘,但也胜在精美雅致,乃是燕王朱棣这些年来,偶尔回京时的住所。 “二爷!” 下人们的行礼声中,一身猎装的朱高煦跨过月亮门,风风火火朝后院走去。这藩邸的后院之中,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互不相同,隐秘性极强。朱高煦绕了两三圈,才到达目的地。 一进院就嚷嚷,“老三,老三,老大呢!” 他一边喊,一边去推房门,第一下居然没推动。 “大白天锁门干啥?”朱高煦纳闷,手上马上就要再次用力。 忽然,屋里传来几声细不可闻奇怪的声音,紧接着老三朱高燧的声音响起,“别推!别推!别推!” 他连喊了三个别推,声音十分焦急,带着几分慌张。 门外的朱高煦眼珠子转转,挠挠头,咣咣的敲门,“老三,老大呢?”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朱高燧半张脸。 “二哥,你干啥?” “老大呢?” “你找老大,上我这来干啥?” “老大不在屋呀!” “他不在屋,也没在我屋呀!” “老大呢?” “我不知道!” 哥俩快速的对话之后,朱高煦狐疑的看着门缝里的朱高燧。 朱高燧把门掩的缝隙更小了,只露出眼睛,神色有些戒备。 “你干啥呢?”朱高煦问道。 “我.....”朱高燧顿了下,“睡觉呢?” “大白天睡觉?”朱高煦贴近了些,“门打开,我进去!” “不方便!”朱高燧随手就要关门。 咣,朱高煦一脚飞出。 门后的朱高燧,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直接摔在地上。 “老二,你怎么硬闯啊!” 朱高煦迈步进屋,不理他,先是环视一周,然后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遍,目光之中更加狐疑。 “我都说了我在睡觉!”朱高燧愤愤道。 “不会!”朱高煦鼻子动动,“这屋里有味道!” “啥味道?”朱高燧紧张起来,“你别胡说!” “人的味道!”朱高煦眼光炯炯,依旧在搜寻,“你藏了个人在屋里!” “我能藏什么人?”朱高燧推着朱高煦,“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睡觉!” “老大呢?”朱高煦忽然又问。 朱高燧抓狂,“我真不知道!”说着,推着朱高煦往外走。 后者不情不愿的朝外走,忽然余光一瞥,身体停住,目光看着墙角一人高的柜子。 “嗨,走呀!” 朱高燧推了两下,推不动了,开口道。 随即见朱高煦的目光落在柜子上,马上紧张起来,“好二哥,你快走吧,我困得不行了!” 朱高煦根本没理他,反而反手把他推到一边,瞪着眼睛走到了柜子前。 “二哥!”朱高燧大叫。 “出来!”朱高煦大喝一声,唰的打开柜子,露出里面的情形。 “啊!”一里一声年轻女子尖锐的尖叫。 朱高煦眼如铜铃,目光呆滞,然后大手直接捂住双眼,“啊,我啥都没看见!” “啊!”柜子里的女子,捂着要害,继续尖叫。 “别喊拉!”朱高燧在旁边大喊,赶紧去拿床单。 “啊!”女子的喊声变小。 朱高煦捂着眼睛的手,手指头之间的缝隙慢慢变大,然后透过缝隙..... “啊!”女子发觉对方隔着手指头的缝隙偷看,尖叫再次变大。 嗖的一下,朱高煦手指头马上严丝合缝。 “老三,这娘们谁呀?” 柜子里的是个女人,是个年轻的,好看的,朱高煦从未见过的女人。 “知道你为啥不招人待见吗?”朱高燧上前,用床单裹住女子,“就是管闲事,不招人待见!” “你是我三弟,怎么是闲事!”朱高煦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女子,又飞快的低下头,“这女的是谁呀?”说着,顿了顿,“咱们府里可没有女的!” 的确如此,这府中除了侍卫,老仆,下人之外,就是些年老的洗涮嬷嬷。 说完,朱高煦又飞快的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头。 不知为何,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一见那女子,就心跳的厉害。可能是因为刚才他无意间看到了人家的.......也可能是这女子天生就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娇媚。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朱高燧上前,低声道。 朱高煦眼珠转转,“老大精着呢,怕是瞒不过!” “你不说他怎么能知道?”朱高燧说着,把那哭哭啼啼的女子,哄着入了后堂,然后再转身出来。 或是走得急了,刚奔到朱高煦的面前,只感觉腿上一凉。 “你裤子掉了!”朱高煦低声道。 朱高燧弯腰,唰的拉起来,“嘿嘿,嘿嘿!”说着,上前几步,“二哥!” “你得帮我保密,不能让老大知道,老大知道了娘就知道了,娘知道了,爹就知道了,爹知道了,我就要挨揍了!”朱高燧连声道。 “保密是行!”朱高煦想想,“谁让我是你二哥呢!”说着,顿了顿,“不过你得告诉我这娘们谁呀?哪来的?”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挺好看呀!” “这个你别管了!”朱高燧嘟囔道。 “我找老大去了!”朱高煦马上起身。 “二哥二哥!”朱高燧直接拉住朱高煦,软言道,“别呀!” 朱高煦斜眼,“说不说!” “是......”朱高燧说不出来。 “你不说,这事我就不瞒着!”朱高煦坏笑道,“咱们这家里,连狗都没母的,你哪弄来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还大白天的关在屋里,那个那个啊!嘿嘿,会享福啊!” 说着,忽然一瞪眼,“你小子够没良心的呀,这种事也不叫上你二哥,亏我从小到大,和你最好!” 朱高燧一脑袋黑线,“这种事,叫你干啥?” 朱高煦一愣,“我的意思是,你也给我找一个呀!是不是,我这边老和尚嗦啰棍儿,苦熬干修的!” 说着,撞下对方的肩膀,“哪找的,说!” “是!”朱高燧叹气,眼看不说是不行了,低声道,“清心小筑的清倌人,我花钱给赎身了!” “清心小筑?”朱高煦眼珠子瞪老大,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哦,哦,哦,就咱们去过的那个喝酒听曲的地方?” 朱高燧点点头。 “你把那的清倌人给赎身了?” 朱高燧再次点点头。 “偷偷摸摸弄到府里来了?”朱高煦再问。 “什么叫偷偷摸摸呀!是趁人不注意!”朱高燧反驳。 “那他妈不一样吗?”朱高煦怒道,“你几时弄回来的?” “昨天!”朱高燧也豁出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真行呀!”朱高煦狠狠的撞了对方肩膀一下,怒道,“你弄个青楼女子回来,就不怕........花柳病,杨梅大疮?” 第205章 老大呢(2) “二哥,你是不是傻?” 朱高燧无语,叹气道,“她是清倌人!” 顿时,朱高煦一顿。 “清倌人也是青楼女子呀,她就不干净........” “她未经人事!”朱高燧耐着性子解释。 朱高煦双眼张大,“未经人事也是青楼女子呀!” 终于,朱高燧忍无可忍,大声道,“我赎她回来,她还是处子,还没开苞!” 这下,朱高煦恍然大悟,撇嘴不屑道,“啧啧,看你说的那么啰嗦,直接说黄花大闺女不就结了!” 说着,伸长脖子朝里面望望。 “你刚才都看了,还没看够?”朱高燧怒道。 朱高煦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说道,“我不是看,这个....老三,你可不地道!” “我又怎么了?”朱高燧被他折磨得心中烦躁。 “咱兄俩天天在一起,你不声不响的背着我,弄出这事来?你够意思?你地道?”朱高煦搂着朱高燧的肩膀,“你也好意思,就赎一个回来。你二哥我每天闲得五脊六兽的,你光顾着自己快活!” “没钱呀!”朱高燧双手一摊,“我就那么点私房!”说着,低声道,“这女子可贵着呢,两千块响当当的朱大头.......洪武银元!” “嘶!”朱高煦倒吸一口冷气,“那么贵!你也真舍得!” 两千银元的购买力非比寻常,如今京城之中靠近皇城,三进的宅院,上好的也不过是六百左右。普通人家,要是有这些钱,这辈子也不用做什么了,闲着就是。 “就是看她长的像翠环,不然我才不掏这么多钱!”说着,朱高燧摊手道,“我这兜里是彻底的空了,以后还要二哥你救济我!” “那没的说,咱们是亲兄弟,钱算什么玩意,有我的就有你的!”朱高煦拍着胸脯子,不过随后脸色大变,“老三,这事纸包不住火呀!家里弄来这么一个大活人,早晚老大要知道!” “再说了,咱们什么身份,青楼女子弄身边来,你不怕那些遭瘟的御史参你?” “就算没人参,爹娘也不可能同意你纳了一个青楼女子呀!” 朱高燧眼皮一翻,“我就是玩玩!”说着,叹气道,“我脑子抽抽了,弄一个青楼出身的放身边!我找抽呀!” “玩玩?”朱高煦想想,“那要是玩够了呢?” “转手送人赏人就是了!”朱高燧笑道,“不过是件玩意儿!” 说着,他忽然脸色难看起来,“现在还没玩够呢,就要送人了!” “为啥?”朱高煦格外不解,“刚赎身回来的,就要送人?她是人不是物件?大活人,你赎回来,腻了就送人,你.........” “你还说,还不都是你!”朱高燧没好气的看了朱高煦一眼,“都让你看光了,我还能要吗?”说着,委屈起来,“我说不让你看,你非看。这下好了,都让你看到了,以后我还怎么玩!” “我又没上手,也不耽误你玩!”朱高煦大怒。 “可你看啦!”朱高燧怒道,“该看的都看到啦!” “你怎知她以前没让旁人看过?”朱高煦暴怒。 “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朱高燧不甘示弱。 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好一阵儿,然后双双像泄气的皮球一般,不再争锋相对。 “赶紧打发了,放府里碍眼!”朱高煦说道。 “毕竟跟我一场,给她俩钱,让她自己过日子去吧!”朱高燧叹气道。 “你不说送人吗?”朱高煦斜眼。 “终究是不忍心!”朱高燧长叹,“毕竟是人,不是东西呀!给她点钱,让她远走高飞吧!将来找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下半辈子!” 朱高煦看看朱高燧,低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哼!”朱高燧哼了一声,伸出手。 “干啥?”朱高煦不解。 “给钱呀!我现在兜比脸都干净!”朱高燧道。 “你跟我要钱给她?”朱高煦愤愤,“凭啥?她是你的人!” “你看啦!”朱高燧说的理所当然。 朱高煦脸色狰狞,慢慢的攥起拳。 “二哥!”朱高燧赶紧道,“刚才不是你说的救济弟弟我吗?” 朱高煦想想,放下拳头,“行,要多少,回头我屋里拿去!” 兄弟二人坐着,相对无言起来。 “对了!”朱高煦又问,“老大呢!” “我哪知道!”朱高燧抓狂,“你找老大,去老大那边呀!问府里的官家呀,问我干啥?” 说着,他看看朱高煦身上的猎装,“二哥,你穿这样做啥?” “打猎呀!”朱高煦笑道,“舅舅家派人来传话了,要咱们三兄弟去他家庄子里猎鹿呢!”说着,大笑道,“许久没打猎,手痒啊!” 他口中的舅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徐增寿。以如今徐家当家人徐辉祖的作风,是绝对不可能私下找他们三兄弟的。 “打猎你找老大干啥,他马都上不去!”朱高燧嘟囔一声。 “你说老大干什么去了?”朱高煦也喃喃的说道。 就这时,外边传来微弱的脚步。 紧接着,有人站在院外头喊,“老三,老二在你这边吧?” 屋里朱高煦眼睛一亮,“老大!” 朱高燧一个哆嗦,“老大?” 朱高煦起身就往外走,朱高燧抓着他的胳膊,“二哥,说好了,保密呀!” “知道了!”朱高煦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对外喊,“老大,我在这!” “二哥在呢!”老三朱高燧也跟着喊,披上衣服往外走。 岂料,不等他们出去,老大朱高炽已经满脸心事的走进来。 “大哥,外头说.......” 朱高燧话音未落,朱高炽一边走,一边叹气,“就这说吧,清净,没外人,就咱们三兄弟!” “不是,外头....外头凉快!”朱高燧一个劲儿的给朱高煦打眼色,可后者不但置若罔闻,还和老大朱高炽,再次返回屋中。 吱嘎,床榻轻颤。 朱高炽直接坐了上去,“哎!”一声长叹。 “老大,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朱高煦问道,“怎么了?” “哎!”朱高炽苦笑,“这下褶子了!” “你这长吁短叹的干啥呀!”朱高煦嚷嚷,“有啥事说呗!” 朱高燧在一边,小眼珠转转,不住的朝后堂瞄。 “知道我上午干什么去了吗?”朱高炽开口道。 老二老三齐齐摇头。 “进宫!”朱高炽说道,“进宫见了皇上!” “去见皇祖父呀!”朱高煦接口。 “是皇上!”朱高炽瞪他一眼,“新的!” “他!”朱高煦明白了,“他说了啥?” “他都知道了!”朱高炽叹气。 “他知道啥了?”老二老三上前一步。 朱高炽看看他哥俩,他哥俩看看朱高炽。 忽然,朱高燧上前,张嘴道,“他都知道了?咱家的事都知道了?” “好好说话!”朱高炽抹了下脸上的唾沫星子,“他都知道了!” “咋办?”朱高燧嗖的抓住老二的袖子,“二哥,咋办?” 朱高煦也懵了,朱棣的事他们兄弟不可能不知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如今人家新皇上,都给知道了。 忽然之间,朱高煦眼冒凶光,咬牙道,“怕个鸟!跟着我,杀出京城去!” “你当你是谁呀?京师有无数兵马!”朱高燧大声道。 “那也能护着你和大哥的周全!”说着,朱高煦哼了一声,“反正,左右一个死,我是不可能投降的!” 说着,又是冷笑,“我这就去集合家里的亲兵,只要有战马,一时半会也困不住咱们!事到临头,伸头他娘的一刀,缩头他娘的也是一刀,那还躲个鸟!拼了!”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朱高炽长叹开口。 老二老三齐齐看着他,就听他继续开口道,“皇上虽说都知道了,也没说要怪罪。而是说,咱们哥仨以后,就住在京城之中吧!” 老二老三想想,齐声开口,“人质!” “哎!”朱高炽再次长叹,“说好听点人质,说不好听的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想杀就杀呀!”说着,大手揉揉带着血丝的眼睛,“往后,咱们哥仨,就只能窝在府里当缩头乌龟了!” “总比死强!”朱高燧开口道。 朱高煦满脸怒气,“拿咱们当人质,卑鄙!” “呵!”朱高炽无所谓的笑笑,“什么卑鄙,这是手段呀!”说着,感觉眼睛酸涩难忍,他方才在朱允熥那一顿声泪俱下,回来的途中有暗自哭泣,眼睛里十分不舒服。 下意识的伸手,在床榻上拿起一块软布。 “老三,这是你擦脸的?大哥擦擦眼睛!”说着,朝眼睛上擦去。 下一秒,手却停住,鼻子抽动,“咦,什么味儿!” 朱高燧脸色大变。 朱高煦笑道,“老大,那哪是老三擦脸的布呀!” 朱高炽低头仔细看看,“咦,哪来的肚兜?” 第206章 你去杀了她 朱高炽诧异的低头,目光有些呆滞。 手中软软的物事,带着淡淡的体香,微微透明薄如蝉翼。整体尺寸不大,若是穿在身上,也就堪堪遮住。而且,上面居然还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活灵活现相互纠缠。 他眼神有些迟疑,然后低下头,似乎有些疑惑的再闻了一下。 又似乎是被上面的味道刺激惊醒,猛的抬头看着老三朱高燧。 “不是我的!”朱高燧嗖的一下躲在老二朱高煦的身后。 朱高炽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朱高燧梗着脖子嚷嚷。 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信服力,捅捅老二朱高煦,“二哥,你说话呀?” 朱高煦看看他,又看看老大朱高炽,点头,“啊!” “不是我...........” 那肚兜儿瞬间被朱高炽的胖手攥成了团,他气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朱高燧赶紧摇头,又往老二身后藏了藏。 “老大!”朱高煦劝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干这个的时候吗?”朱高炽勃然大怒,跟被人打扰了冬眠美梦的熊一样,“老三我问你,现在是他娘的干这些的时候吗?” “我.........”朱高燧低下头,他们兄弟几人,虽说平日觉得老大有些软弱可欺。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大哥就是大哥,那种骨子里的畏惧直接涌现出来。 “问你话呢!”朱高炽继续吼道,“你他妈的就暗地里做这些?” 朱高燧呆立片刻,目光求像朱高煦,可后者也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他妈的,弄女人来家里?这个当口?”朱高炽再次大骂。 “你.....你.......”朱高燧忽然也愤怒起来,“老大,你骂我!” “我骂你什么了?” “你说我他妈的!”朱高燧喊道,“我回去跟娘说你骂我他妈的,我妈也是你妈,我看你怎么跟娘解释!” “老三!”朱高煦扯了一下朱高燧,不停打眼色。 暴怒中的朱高炽怒极反笑,“哈哈,哈哈!”笑着,似乎眼泪都要下来了,“我骂你?好!你要和娘说?好!” 说着,忽然把手中的一团物事掷在地上,大声道,“咱们这辈子能不能回北平,能不能再见到娘,都他娘的是两说。” “好事找不到你,坏事必有你,你当我是泥捏的?看我今日不揍死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话音落下,忽然上前,大手直接拽着朱高燧的脖领子,然后往地下一掼。 他动作之快,老二老三谁都没反应过来。 朱高煦只觉得眼睛一花,老三朱高燧就脑袋瓜冲地了。 朱高燧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紧接着天地道悬。 “今日我就要实家法!”朱高炽大喝一声,拎着朱高燧就跟小鸡似的,直接要往上一蹲。 噗通一声,朱高燧跟面饼摔在面案上似的。 然后就见朱高炽附身,硕大的拳头眼看就要落在朱高燧的鼻子上。 “大哥!大哥!”朱高燧情急之下,大哭道,“大哥我错啦,你饶我吧!” 拳头,在距离朱高燧鼻子一个直接的距离上停住,并且微微颤抖。 朱高炽眼睛通红,往日脸上带着三分喜庆的肥肉,如今都变成了狰狞。 “大哥,我错了!”朱高燧继续哭道,“我没想到咱们兄弟回不去了,我就是....太闲了。”说着,赶紧道,“都怪那个女人,她长的太像翠环了,弟弟把持不住!” “老大!”朱高煦也赶紧劝道,“你打死他,他也做了。现在京师之中,咱们兄弟三人,真真是相依为命了!” 不知是不是这句相依为命起了作用,朱高炽眼神中的狰狞褪去。 拳头霍然松开,长叹一声,“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说着,怅然的走到床头,摆摆手,“你俩过来,在我面前站好!” 朱高煦拉起还在哭泣的朱高燧,在朱高炽面前站好。 “憋回去!”朱高炽忽然对着朱高燧喊道。 “呃.....呃....”朱高燧赶紧不敢放声,眼泪都不敢擦。 “以前,你们胡闹也好,跟我瞎来也罢,我都不在乎。”朱高炽缓缓开口,“现在不行了,现在咱们兄弟仨,一条绳上的蚂蚱,懂吗?” 老二老三齐齐点头。 “以后,就在府中,夹着尾巴给我做人,吃了睡睡了吃。想看书就看书,想练武就练武,哪也不许去,知道吗?” 再次,老二老三齐齐点头,不敢反驳。 “没我的话,不许见任何外人,明白吗?” 老三直接点头,老二则是有些迟疑。 朱高炽凌厉的眼神直接飘过去,“你不听?” “不是!”朱高煦开口道,“咱们每日就在家里,谁也不见,连舅舅那也不能去了吗?” “舅舅!”朱高炽苦笑,“哎!他怕也是自身难保啊!” 他们兄弟三人虽说以后算是质子了,可朱允熥还是给了他们自由。他们哪里都可以去,谁都可以见,吃喝玩乐该干啥干啥。可是,这些都是表面的。 朱高炽知道从他从宫中出来,或许他们三兄弟刚到京城的那天开始,他们周围就有了无数的密探,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就在他们的王府之中,那些派来的宫中的仆人,早就在暗中监视。 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一清二白。 在新君的面前,他们兄弟三人毫无秘密可言。 唯今之计,他们兄弟三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若是再胡闹,再惹出什么风波,难以收场的同时还会沦为笑柄。 不能成为笑柄,是朱高炽内心中,最后的坚持。 “舅舅怎么了?他方才还打发人来让我去.........” 朱高炽忽然开口,打断朱高煦的话,“皇上当着我的面,给舅舅那边下了圣旨!”说着,又抬头看看兄弟二人,“武散官武德将军徐增寿,发往云南黔国公军前效力,即刻出京,不得延误!” “啊!”瞬间,老二老三傻眼。 “同时还有数道圣旨,发往北平。北平布政司,指挥使,周围关隘的守将。和咱家交好的,全部调任别处!” “啊!”老二老三又是一声惊呼。 “皇上还说,等着爹来见他,等着爹来磕头认错!” “现在,咱们能做的,就是在京城里好好做人,别讨人嫌,懂吗?” 朱高炽说完,朱高煦和朱高燧也面色沉重,一言不发。 “老三,你去办件事!”朱高炽又开口道。 “大哥请说!”朱高燧态度恭敬。 “去,把你弄回来那个女的!”朱高炽看着他的眼睛,“杀了!” 第207章 干活,挖坑 朱高炽看着朱高燧的眼睛,“去,杀了她?” “啊?” “这?” “怎么?” 朱高燧站在原地,三次惊呼,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惊诧的目光看着朱高炽,然后转头看看朱高煦。后者也满是震惊,看着自己的大哥,像是不认识一般。 “不至于吧?”许久,朱高燧终于连贯的说话,“大哥,她又没做错什么?” “杀了她,不至于你再犯错,也不至于我们都犯错,更不至于我们三人的话,被传出去!”朱高炽低声,缓缓开口。 “她.....我犯什么错?她就是一个清倌人,我花钱赎回来的,我........”朱高燧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现在,还没察觉到你我兄弟三人的凶险吗?这家里现在处处都是眼线,能信得过的只有你我老二三人。你弄一个枕边人,万一.....嘿嘿,万一......怎么收场?”朱高炽冷笑道。 “不可能呀,她就是一个清倌人!”朱高燧嚷嚷道,“我赎她回来之前,她都知道我的身份!” “去!”朱高炽厉声大喝。 “我......”朱高燧愣住了,“大哥,她是个女的,是个我花钱买回来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探子?” 朱高炽的眼帘渐渐低垂,“宁杀错!” “我...........”朱高燧看着自己的大哥,忽然感觉对方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让他的内心,心生出深深的惧意。 “你去不去?”朱高炽再道。 “我......”朱高燧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下不去手呀!” “有胆子弄回家里胡闹,没胆子杀她,优柔寡断!”朱高炽冷笑呵斥一声,转头看朱高煦,“你去!” “我不去!”朱高煦脖子一歪,“我不杀女人!”说着,又道,“老大你杀人,杀得没有道理!” “呵!”朱高炽笑起来,“道理?现在是讲道理的时候,你我兄弟三人,性命操于他人之手。丁点儿小事,都可以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 “小心无大错!你我三人,一错就是万劫不复!” “人家新皇上也没说什么不是吗?”朱高燧继续嚷嚷着,“他若是想动咱们,早就动了,何必要这么麻烦,要什么借口,何必弄这些小动作?” “你是真傻!”朱高炽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借口,小动作,可以杀别人。你我是皇孙,他若要办我们,要的是铁证!即便他现在不办,抓在他手里,早晚也是弄死咱们的药引子!” “有些事,是一步步来的!” “嘿嘿,或许几年之后,忽然有人弹劾你皇孙之身,赎买青楼女子为伴,到时候你什么下场?削除宗籍,囚禁凤阳中都?” “或者再几年之后,有人弹劾哥仨私下议论新君如何,并且言之凿凿有凭有据,咱们三人是何等下场?” 朱高炽的顾虑,是对的。 朱允熥那边看似和善,可是越和善他越不敢真的全部相信。 历来的政治斗争,都是不死不休的。到最后,即便是他的父亲燕王真的认错了,皇帝会给他们生路吗? 也许现在老爷子在世,会! 也许新皇帝为了表达自己的大度和豁达,会! 但这都是臆测,只要哪一天,哪怕是皇帝做梦时做了个梦,联想到他们,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就是皇权! 说到此处,朱高炽看看朱高燧还有朱高煦,继续开口,“让人抓到的把柄越多,将来我们要付出的也越多。趁现在,夹着尾巴做人,别让人抓到把柄!” “我......下不去手!”朱高燧颓唐的落泪道。 朱高煦长叹,“我也下不去手呀!” “你俩,真的不像是爹的儿子!”朱高炽叹息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肚兜儿,缓缓起身,“不想看,走远点!人呢?后面屋里?” “大哥!你别..........” 朱高燧还要求,却被朱高煦拉着手臂。 朱高炽的步伐很慢,一边走他一边把手中用上好丝绸加上名贵的苏州刺绣做成的肚兜,撕成长条,然后连接在一起。 后堂里有个小屋,门半掩着。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里面的佳人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站了起来。看见眼前的陌生人,眼中满是惶恐,低下头不敢发声。 “别怕!”朱高炽笑笑,“你叫什么?” 他向前,佳人向后,“奴......彩云!” 朱高炽打量着对方,“嗯,是挺像的!” 彩云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是觉得惶恐。 “你多大?” “十五!” “老家哪的?” “不知,奴四岁就被卖到了扬州!” “哦,扬州瘦马!” 说到这,朱高炽脸上都是和善的微笑,“你别躲,过来!” 彩云已经吓得眼泪在眼眶打滚,“您是谁呀?” “我呀!”朱高炽笑笑,大手忽然前伸,一下抓住了彩云。 “二爷!”彩云惊恐的高呼,“呃..........” 她的呼声还没发出,就戛然而止。 一根绳索,从后面直接勒在了她的脖颈上,然后双手一拉,她的双脚腾空而起。 “彩云!”老三朱高燧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想挣脱朱高煦的手臂却救。 却无奈,他根本挣脱不开。 “老三,老大做的对!”朱高煦低声道,“弄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身边,确实不行!” ~~ “呃.....” 彩云的脚胡乱的踢腾,手指死死的扣着脖子上的绳索,双眼如死鱼一样翻着。 她俏丽美艳的脸上,青筋乍现,五官纠结在一起,狰狞得吓人,脚上的绣花鞋,甩落别处。 朱高炽双手用力,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渐渐的,玉臂垂落,佳人面容青紫。 噗通,朱高炽撒手,彩云落在地上,动也不动。 “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吧!”朱高炽看着地上的尸体,眼光中泛起一丝不忍。然后,轻轻脱下身上的常服,盖了上去。 随后,他喘了几口,慢慢走到外边。 他先是对着朱高煦点点头,然后看着呆坐的朱高燧微微一笑。 “以后,哥给你找更好的!”朱高炽笑道,“你要翠环也行,不嫌弃就给你!” “呜!”朱高燧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别哭,让人听见!”朱高炽看了下外面,“起来,干活去!” 朱高煦不解,“啥活?” 朱高炽淡淡的说道,“挖坑啊!” “在哪?” “窗户根下面的花坛,挖个坑!” “就在窗户根下面?这屋以后咋睡?” “有啥不能睡的?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 第208章 日理万机 “什么时辰了?” 奉天殿中,忙碌了一天,疲惫的朱允熥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中抬头,对侍立前面的王八耻问道。 “回万岁爷,已经是戊时了!” “都这个时候了!”朱允熥微微错愕,转头看向窗外,果然已是夕阳西下,残红燃尽之时。 他又看了看御案上那尚未来得及批阅的,依旧小山一样高的奏章,面露苦笑。 “忙了一天,才看了这么点儿!” 心中暗说一句,再度埋首。 “万岁爷!”一边的王八耻笑着上来,“您歇歇吧!下半晌的时候,皇后娘娘和太子爷过来了两回,见您都在忙着,就没让奴婢通禀!” 朱允熥手上不停,随口问道,“他们开有什么事儿?” “娘娘说,自打皇上御极,还没回过后宫。”王八耻低声道。 不但是自从老爷子禅位给他之后他没回去过,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后宫过夜了。不是他不想,而是眼前这些奏章就是无法抽身的缘由。 没时间呀! 想到此处,他越发敬佩老爷子了,一辈子勤政,还收了许多嫔妃,生了许多儿女。 想了想,朱允熥放下朱笔,“摆驾坤宁宫吧!” 他当了皇帝,身边的女子们都封了嫔妃,他这个皇帝若是不露面看看,也说不过去。 王八耻猫着腰,嗖嗖走到殿门口,脸上满是总管大太监的威仪,“万岁爷起驾了,软轿伺候着.......”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一个趔趄,噗通被人从后踹倒。 朱允熥收回脚,笑骂道,“总共两步半的路程,坐什么轿子?” “主子龙精虎猛!”王八耻爬起来笑道。 ~~~ 朱允熥的做派和老爷子一样,走到哪里不用那么兴师动众,身边更不用跟着许多人。 就带着几个太监,穿过御花园,缓缓朝西六宫走去。 刚迈步进了坤宁宫的大门,示意那些行礼的奴婢们不必发声,就听正殿旁边的屋子中,传来哎呀哎呀的叫声。 “哎呀,太子爷,奴婢说,奴婢都说!” 是梅良心的声音,朱允熥在外头影影绰绰的看着,他似乎跪着。 而他的边上,正站着一个小短腿,手拿小木棍的孩子,那孩子不是六斤还还能是谁? 只见六斤用手里的小木棍,邦着梅良心的脑门。 “说,你这个采花大盗,到底坏了多少姑娘的名节?” 一听这话,朱允熥顿时满脑袋黑线。 “这臭小子,从哪知道的这些话?” 梅良心求饶道,“那个.........回太子爷,奴婢........” 邦! “哎哟!” “现在我不是太子爷,我是审问你这个采花贼的锦衣卫镇抚司千户,你要叫我大人!” “是是是,回大人!”梅良心捂着脑瓜门,想了片刻,“奴......小人坏了三个女子的名节!” “哦!果然如此!”六斤兴奋的喊道,“她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这问题,直接让梅良心卡壳了。 “这个,这个!”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呀。 即便他是采花贼,也没有采花贼之前,问问人家姓名地址的道理呀! 邦!又是一下。 “快说!” “小人.......没问!”梅良心苦着脸道。 邦!邦! 连续两下,六斤大喊,“那你在何处做的案子,如实招来,不然大刑伺候!” 说着,余光一瞥,忽然一愣。 当啷一声手里的木棍落下,看着朱允熥的方向,“父皇!” “奴婢叩见万岁爷!”梅良心在短暂错愕之后,也赶紧跪伏于地。 朱允熥冷着脸过去,看着六斤,“你干什么呢?” 六斤对他多有畏惧,眼神闪躲,“玩呢?” “在哪学的这么玩?”朱允熥冷脸道。 六斤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 其实这样的游戏,宫里常有。朱允熥小时候自己就常玩,更别说那些尚未就藩的小屁孩藩王们了。太监在他他们眼里,就是玩物。比这还过分的,数不胜数。 就这时,坤宁宫里听到了声音,有人走了出来。 当先是已经郭惠妃,后面是赵宁儿。 “皇上来了!”郭惠妃笑着行礼。 朱允熥点点头,对这位惠妃他一直颇为敬重,也颇为感激。 赵宁儿上前,“臣妾参见陛下!”说着,看看六斤,看看地上的小木棍,又看看梅良心,脸上浮现出些许的生气,“我怎么跟你说的,玩要有分寸,不许随便打人!” “我没打,就是拿小棍儿邦了两下!”六斤小人鬼大,已经开始学会狡辩。 “你再狡辩?”赵宁儿大怒,眼看就要动手。 “娘娘救我!”嗖的一下,六斤直接躲在了郭惠妃身后。 郭惠妃笑道,“皇后,算了,小孩子玩玩而已,不妨事的!”说着,又笑道,“皇上小时候,也常这么玩呀。我还记得,皇上七岁那边,拿了炮仗塞在梅良心的裤子里,呵呵!” “有这事?”朱允熥想了半晌,脸上有些挂不住。 “玩倒是没事,他不该打人!”赵宁儿在旁说道,“你看梅良心让他打的,脑门跟寿星老似的!” “奴婢没事,太子爷跟奴婢玩耍,是奴婢的福气!”梅良心连连叩首。 “皇上来了,我这老婆子就告退了,不耽误你们!”郭惠妃笑笑,顺手抱起六斤,“走,去我那边玩去好不好?” 六斤在她怀里拍手,“梅良心,抱上我的狮子狗!” 眼看身边的人,几乎是眨眼之间走得干净,诺大的宫殿前就剩下他们俩。 饶是老夫老妻,朱允熥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背着手,朝殿内走,“下午你去朕那边了?何事?” “皇上日理万机,后宫望眼欲穿!”赵宁儿捂嘴笑道,“姐妹们可都盼着觐见天颜呢,可是左盼又盼也盼不来呀!” “日理万机?”朱允熥笑笑,回身忽然拉住赵宁儿的手,坏笑道,“你知道这个词,是哪个机吗?” “皇上欺负臣妾没读过书,自然是机缘的机,木子旁一个几字!”赵宁儿 说着,就感觉朱允熥的手有些毛躁,“哎呀,大殿里呢!” “错了!”朱允熥笑道,“不是这个机,是又鸟鸡!” 第209章 当一辈子奴婢? “呸,都当皇上了,还说这些荤话!”赵宁儿满面通红,躲着朱允熥的手。 “皇上怎么了?皇上也是人,也得....喂鸡不是!”朱允熥坏笑。 殿中的宫人们,早就在王八耻的示意下,消失不见。眼看朱允熥拉着赵凝儿,就要步入后殿。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娘娘,贤妃和淑妃娘娘来了!” “来人了,松开!”赵宁儿赶紧打开朱允熥的手,整理下头饰袍服。 朱允熥有些悻悻,“她们鼻子倒是灵,朕刚来你这,就都找来了!” “谁让皇上你见着不人影!”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长叹,“僧多鸡少!” ~~~~ “臣妾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 汤胖儿和张蓉儿并肩进来,郑重的行礼,只是抬头之时目光有些哀怨。 册封她俩为贵妃的圣旨早就传下来了,可是她们左盼右盼,就是不见朱允熥的人。听说朱允熥今日来了坤宁宫,便急匆匆的寻来。 “起来吧,我这呀没那么多礼数!”赵宁儿笑道,“什么娘娘不娘娘的,都叫疏远了!” 说着,又笑道,“你们可曾用膳了吗?” 张蓉儿浅浅一笑,目光看看朱允熥没有说话。 汤胖儿倒是口直心快,“刚要动筷子,就听说皇上来了西六宫这边,哪里还吃得下?”说着,有些委屈的撇嘴,“从过来了年到现在,皇上的影儿都没见着!”说着,又道,“臣妾两个孩儿都快会喊娘了,也不见皇上露面瞧一眼!” “朕这不是忙吗?”朱允熥笑道,“如今正是事多的时候。”说着,也是一笑,“朕也没吃呢,干脆借皇后的地方,咱们一家人乐乐呵呵吃顿饭!” “遵旨!”赵宁儿笑道,“来人,传膳吧!” 几人分别落座,朱允熥发现汤胖儿和赵宁儿有说有笑,而张蓉儿则是眉头带着淡淡的忧虑,不由得目光看过去。 后者对上朱允熥的目光,婉转之中带着几分哀怨,也没说话。而是手掌,慢慢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朱允熥微叹,不动声色的点头。 后者会意,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 她心里一直想要个孩子,可生孩子这事不是要就能有的。朱允熥在她身上也没少下功夫,但就是迟迟没有动静。 随后片刻,酒饭上来,朱允熥笑道,“来吧,动筷子吧,今日没什么规矩,咱们边吃边说!” “人还没齐呢!”虽说是在一处吃饭,可却是分餐制,朱允熥和赵宁儿共用一个方桌,其他两人分座两侧。 赵宁儿贴着朱允熥的耳朵笑道,“良嫔还没来呢?” 良嫔就是朱允熥第一个女子,妙云的封号。她的出身太低,封个嫔已是天大的恩典。为此,朱允熥还在周折上跟臣子们因为这事,浪费了不少的笔墨。 “你也叫了她?”朱允熥问道。 “别人都来了,不叫她不是厚此薄彼吗?”赵宁儿小声笑道,“若是忘了她,不显得皇上您,是个负心汉吗?” 不多时,精心打扮的秒云进来。 许久未见,她似乎更加圆润了,束腰的宫装,把高挑的身材衬托得凌厉尽致。她本就极美,颜色冠绝后宫。打扮之下,无论是汤胖儿还是张蓉儿,都是相形见绌。 “臣妾见过皇上!”她声音也极好听,好似珠落玉盘。灯火之下,更映她那雪白的肌肤,好像带着一层光泽。她看向朱允熥的目光满是幽怨,还有不可言喻的吸引。 一时间,朱允熥看到她,目光竟然有些痴了。许多前尘往事,也纷纷涌上心头。他却没注意到,在秒云出现的时候,汤胖儿还有张蓉儿看着她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不悦。 “许久未见,你好吗?”朱允熥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问过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妥,赶紧咳嗽两声用做掩饰。 “人齐了,用膳吧!”赵宁儿笑道。 ~~ 殿外,王八耻抱着拂尘,靠在一根柱子上小歇。 如今在宫里,他真是算得上第一号的大太监了。就在老爷子禅位的当天,内宫十二监的太监们,都纷纷跑到他住处拜门儿,孝敬了许多。 外人看着他无限风光,可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的他,比以前更加谨慎,半步不不离朱允熥,勤勉更盛从前。 他会永远记得,老爷子禅位的那天,朴不成跟他说的话。 “咱们当奴婢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生死也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间。残缺之人居高位,翘尾巴就是自寻死路!” 脑中正想着这些话,忽听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王大叔!” 王八耻笑笑,低声回应,“小顺子?” 灯火之下,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顺子,一蹦一跳的出来。笑着抱起王八耻的胳膊,眼睛笑成了半弯新月。 “王大叔,许久不见了,你都不找我玩!” 王八耻柔声道,“这孩子,杂家这不是忙吗?”说着,又笑道,“你可是胖了,脸都圆了!” 小顺子眼睛明亮,看看左右,低声问,“你吃饭了吗?” “主子都没吃,当奴婢的哪能吃?” 小顺子又是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就知道你没吃,我特意去厨房寻来的,还带着温呢!” 说着,打开纸包,里面竟然是一整只鸡腿儿。 身为紫禁城的大太监,别说是这些,什么山珍海味都稀罕。可此刻,看着面前少女,那清澈的眼神,王八耻心中尽是暖意。 “大叔不吃,你自己吃吧!”王八耻低声道。 “不行!不行!专给你拿的呢!”小顺子晃着王八耻的胳膊笑笑,然后把鸡腿举到了王八耻的嘴边。 王八耻推却不过,吃了一口,竟然满口香甜。 他进宫到现在,还没谁像小顺子这般真心真意的对他。 “好吃吗?”小顺子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王八耻笑笑,在自己的袖子中摸摸,掏出一块晶莹的暖玉,“给你,拿着玩去吧!” 小顺子接在手里,对着灯火看看,“啧啧,一看就值不少钱哩!” 这块玉确实价值不菲,如今王总管手里,压根就不缺这些东西,这块玉还是曹国公李景隆,硬塞给他的。 “就是个玩意,拿着耍去!”王八耻看着小顺子的眼神,有些宠溺。 “宫里除了我们姑娘,就是王大叔对我最好!”小顺子笑道,“以前在家里小姐护着我。进了宫之后,就是大叔对我好,好吃的好用的都想着我。” “咱们爷俩投缘!”王八耻笑着,忽然低声道,“要不,你认杂家当干爹得了!” 说完,他顿时觉得有些后悔。 现如今只要他开口,宫里到处都是他的干儿子干女儿。可是对小顺子,他还真不想用这个,看着带着些侮辱意味的词儿。 谁料,小顺子想都没想,嘟嘴道,“我不!”说着,笑道,“我自小呀没爹没娘,也不想叫谁爹娘。别人爹娘都养儿育女,我的爹娘把我卖了,若不是遇到小姐,我早就饿死了。反正我打心里和大叔您亲,以后心里把您当干爹,嘴上不叫,成不成!?” “好孩子好孩子!”王八耻笑道。 小顺子的话,在他耳中可比其他人,说得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好听多了。 看着面前既有些古灵精怪,又单纯天真的小顺子,王八耻心中忽然生出几分酸楚,“这么好的丫头,要在这宫里当一辈子的奴婢了!” 想着,她看着小顺子美人坯子的面容,不由得的回头朝笑语连连的坤宁宫看看。 “当一辈子奴婢?那可不一定呀!” 第210章 削藩(1) 阳光升起,压在枝头的最后一丝冬雪,终在春日的光下,慢慢消融。无声的滋润,准备在春天盛开的枝叶。 隐藏在金色琉璃瓦缝隙之中的霜冻,也从白色的冰雪变成晶莹的细流。顺着琉璃瓦的弯曲的弧度,在屋檐上滴滴答答,断断续续。 朱允熥殿中的窗户都开着,清冽风涌入,吹动窗边的盆栽,吃起桌上的书页。 他面带笑容坐在宝座上,看着前来陛辞的晋王朱棡。 过了年之后,来京的各地藩王都陆续返回封地,唯独晋王朱棡住得长久了一些。其实,他是陪老爷子久了些。每日都进宫,每日都陪老爷子说话,忙活那一亩三分地。 “三叔这就要回去了吗?”朱允熥笑道。 “臣离开太原已久,如今正是春耕要忙的时候,麾下军士卫所屯田都要臣回去盯着!”朱棡垂首笑道。 “也好!”朱允熥笑笑,“去见过皇爷爷了吗?他老人家知道吗?” “臣还没和父皇说!”朱棡说着,微微抬头,神色有些动容,“臣这一去.........” 朱允熥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此番回封地,又是相隔千里。老爷子年岁大了,他心里终究是有些放不下。以老爷子那个岁数来说,说句大实话,兴许这一走,下次再来京城,他就看不到了。 “朕明白,放心吧!”朱允熥好言宽慰道,“老爷子有爱子之心,你有一片孝心,上天必定怜惜。” 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知道你要走,朕已让人准备了。苏州那边今年新进贡的绸缎,给你一些拿回去。还有景德镇官窑出的瓷器,也一并带回去几套!” “身外之物,臣已经够多了!”朱棡笑道,“臣舔脸求陛下,赏臣一些能传给子孙的玩意儿!” “三叔开口什么赏不赏的,说便是!”朱允熥笑笑。 忽然,朱棡的面容肃穆起来,然后郑重的大礼拜倒,“臣斗胆请陛下,看在臣的面上,翌日削藩之时,给臣的儿孙们,一条好出路!”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逝,看着晋王,冷声道,“三叔,你在哪听了些风言风语,跑到朕面前来胡说八道?”说着,又道,“你是朕的亲叔,至于这么惶恐吗?” 他的前半句话是叱责和质问,后半句是安慰。 而且,这句话最重要的就是后半句,不但是安抚,也是一颗定心丸。 说着,朱允熥停顿片刻,再次开口,“这些话,你在哪听到的?” 晋王朱棡抬头,缓缓说道,“这话,是父皇让臣说的!”说完,叩首。 一瞬间,朱允熥全明白了。 老爷子知道他有削藩的心思,知道他百年之后,朱允熥必定要对那些藩王们下手。这些年,老爷子也看清了许多东西,不再一味的袒护儿子们。对于有些儿子,他伤心了。对于有些儿子,他还是心存爱护。 所以才会和朱棡说这些,让他来朱允熥面前转述。 “三叔,起来!”朱允熥走下宝座,把晋王朱棡扶起来,让对方坐在包裹了锦缎的软凳上。 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变成叹气,“哎!” 随后,顿了顿,“朕也难!” 朱棡眼睛有些泛红,没有说话。 “不是朕容不得藩王们,分封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九边塞王拱卫我大明江山,塞王对外,内陆诸王对内。”朱允熥叹息开口,“皇明的子嗣,代代荣华富贵,永享江山!” “可是,子子孙孙无穷尽呀!” “嫡子继承亲王之爵,其余诸子封郡王,郡王再有儿子,儿子又有儿子。每次分封,都要大片的土地,大笔的钱粮。” “而且,还是要天下最好的土地!” “试问,再这么封下去,不超五十年,大明将无地可封!” “难不成,从百姓手里抢地,分给我朱家的子孙?” “如此以来,不超百年,天下处处有藩王,我朱家是喂饱了,龙子龙孙沟满壕平,那普通百姓呢?江山社稷呢?” “三叔你也知道,封个王,可不单是土地的事,佃户人口工匠,奴仆牲畜王城筑造。这些事,朝廷有钱时还好说,没钱呢?” “耗天下,而朱家肥!” “皇上,臣都明白!”朱棡淡淡的开口,“这些话,当年大哥在的时候,就和臣说过。藩王过多,非国家之福。臣等这代人,尚知报效君王,不愧王爵。几代人之后,就变成了只知道吃喝享乐的蛀虫!” “这些话,臣都懂!”朱棡又苦笑道,“只是,臣也这个岁数了,马上做祖父了,不免想为儿孙打算。” 说着,他低声又道,“实话说,皇上说的大道理臣都懂,可臣现在就是觉得,有些.....” “有些委屈是吧!”朱允熥笑着开口,“若朕是你,朕也觉得会有些委屈。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朕就想着对你们这些皇叔的爵位动手了呢?” 朱棡忙道,“臣不敢!” “人之常情!既然今日你说起这话,咱们叔侄二人关起门来,索性就说清楚一些!”朱允熥笑了笑,亲手搬了个凳子,坐在朱棡身边,“削藩呀,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让你的子孙,断了荣华富贵!” 朱棡抬头,不解的看着朱允熥。 “你看二十一叔,朕还位在东宫的时候跟老爷子建议,把他封到高丽去了,他现在在那边不是也挺快活吗?”朱允熥继续笑道。 朱棡低头若有所思。 “龙子龙孙太多,都封在大明且不说地不够用,好好的男人家也养费了,以后一代不如一代,尽是些囊虫!”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三叔你看到朕身后的寰宇全图没有?” 闻言,朱棡的目光顺着看过去。 “你看,那图上除了咱们大明,还有安南,真腊,占城,缅甸,暹罗,琉球,倭国!这些地方看似是蛮夷之地,其实有的城镇,富庶是不亚我大明的!” “好男儿何必就盯着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眼光放长远!到时候朝廷打下来,封给他们。他们带着家将官员,就藩那边,治理臣民,开疆拓土,不好吗?” “民间家族大了,还有迁枝别处的说法,怎么我朱家就不行?” 第211章 削藩(2) “朕削藩,不是一股脑把你们的权,你们的地都收回来!更不是防着你们!” 朱允熥苦口婆心的说着,“以你晋王为例,嫡子继承王爵,继续坐镇边关,庶子们分封别处。三叔,你为儿孙着想没错。那你是希望你的儿孙们,将来是只知道享福的无用之人,还是如你这般,能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贤王?” 朱棡沉思良久,眼神复杂变幻,“可那边,大多数烟瘴蛮荒之地呀!” “朕都说了,有的地方富庶不下我大明。物产丰富,一年三熟,也有大江大河,矿产丰饶!”朱允熥笑道,“再说了,蛮荒怎么了,野人横行怎了。我朱家的龙子龙孙,还怕那些?” “把他们封过去,朝廷也不是撒手不管,他们封到哪,哪就是大明!如此以来,我朱家子孙繁衍不休,我大明之土永无劲头。于家于国,大有裨益!” 说着,看看朱棡的脸色。 “这些话,朕谁都没说过。因为你是朕的三叔,朕心里爱你敬你,才会实言相告!” 到底是不是实言,只有朱允熥自己清楚。 其实他只说出了一部分,他不但是要把这些藩王们,通过这种方式瓦解打散,不再把他们的子孙都封在大明。而且,他还要收回这些藩王的兵权,财权。 “是臣想的有些左了!”朱棡俯首,开口道,“没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他心中也有许多疑问,只是朱允熥姿态已经放的很低,他不能再摆着叔王的架子,得寸进尺。 “总之,你是朕的三叔,朕能害你不成?”朱允熥笑道。 笑着笑着,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三叔,朕再告诉你一件事!一件谁都没说过,连皇爷爷都不知道的事!” 朱棡目光瞬间错愕,只听朱允熥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就算是朕的儿子,将来也不会在大明境内实封。他们若是愿意做一个潇洒的王爷,那就在京师呆着,爵位代代递减。第一代是亲王,第二代就是郡王,第三代就是国公!” “在朕这,就算是亲儿子,也没有永享荣华富贵的说法!” “皇上,这这么使得?”顿时,朱棡大惊失色。 朱允熥摆手,不让朱棡说下去,开口道,“没道理,朕削了你们的藩,让自己的儿子享福。” “朕的打算,等皇子们满十五岁成亲之后,就去边关历练。将来他们要多大的权柄,多大的地盘,朝廷在后面支持他们,他们自己打去!” “是龙是虫,看他们自己!” “皇上!”朱棡楞得说不出话来。 “咱们朱家,老爷子布衣之身起兵,创业何其艰难。子孙后代再难,也难不过他老人家!”朱允熥又笑道,“若想一代更比一代强,就不能想着躺在老爷在打下的江山上享福。” “好男儿志在四方!朱家的男儿走到哪,我大明就繁衍到哪儿!” “数百年后,焉知那些蛮夷之地变不成另一个江南?到时,史书会说我朱家,是好汉子,而不是国家的蛀虫!我们朱家的一切,都是自己打下来的,而不是坐享其成,吃着民脂民膏!” 这番话,已然让朱棡呆住了,他从没想到,朱允熥的心中居然是这般打算。甚至连他自己的儿子,将来都不会在封在大明国土之上。 “三叔,今日的话,你知我知!”朱允熥又拍拍对方的手背,“朕明白你的委屈,你也要体谅朕的难处啊!” “臣惭愧!”朱棡有些汗颜的低头,“是臣,私心太重,没能想到皇上的难处!” “自己家人说这些作甚!”朱允熥笑道,“你明白朕的苦心就好了!”说着,继续道,“不过这些事,终究是需要些时间的,而且有时候,朕还需要三叔你的支持。” “你是藩王之首,将来朕还有许多要你配合的地方。为了这大明的万里江山,亿兆黎民。说不得咱们叔侄二人,还要唱几出戏给旁人看!” 闻言,朱棡笑了起来。 “皇上有旨,臣莫敢不从,即便是让臣交兵权,皇上只要明白和臣说,臣也交!”朱棡开口道,“只是,不是所有人,都和臣一样,明白皇上的难处!” “朕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朱允熥微叹,“明白也好,不体谅也罢,都随他们。朕早先答应过皇爷爷,朱家绝不会有前朝那些腌臜事,朕更不会骨肉相残!” 朱棡起身,再次拜倒,“皇上对臣之心,臣感激涕零!” “三叔对朕的真心,朕也很是欣慰!”朱允熥笑着搀扶对方,“明日何时启程,朕去送你!” “不敢劳皇上!”朱棡道,“臣,明日去拜了母后就走!” 朱允熥点点头,“也好,你去和老爷子说说话吧!”说着,笑笑,“说些好听的,让老爷子乐呵乐呵!” ~~~~ 田地中的泥土,细腻蓬松。覆盖在地面上,都是一下下被锄头翻出来的新土。 老爷子在田里劳作一会儿,扶着后腰缓缓站起来。 “他娘的,到底是身子不行了,才干了多大会儿,腰疼!” “主子,您喝口茶歇歇!”朴不成在后面笑道。 “在干了多大会儿就歇?”老爷子怒道,“照你着一会一歇的法子,这地他娘的一个月也弄不完!” “奴婢是看您累了吗?”朴不成笑道。 “干活哪有不累的!天下种地的百姓谁不累?”老爷子揉着老腰,“累就不干了?那吃个鸟?”说着,忽然对朴不成一笑,“你这老货,连吃鸟都没地方吃去!” 说完,再次弯腰,在地里忙活。 从老爷子的身后,笔直的田垄看着赏心悦目。 “主子,三爷来了!”片刻之后,朴不成又开口道。 老爷子微微回头,见晋王朱棡站在了天地边。 “过来,帮你老子干活!”老爷子说了一声,又开始忙活起来。 朱棡在田边,脱下自己的金龙袍服,脱了靴子换上布鞋,顺着田垄,笑着上前。 “还行,还知道顺着咱的脚印走,不踩着垄!”老爷子看了一眼笑道。 “儿臣还记得十五岁的时候,你让大哥带着儿臣,回凤阳老家祭祖!”朱棡蹲在老爷子身边,一块捡着地里的草棍小石子等,“您不让儿臣等骑马,也不许惊动地方官。就在身上背个包袱,然后穿着草鞋,走路回去!” “咱是怕你们忘本!”老爷子斜眼哼了一声,“当年还是对你们客气了,看你现在,肚子都有了,跟他娘的怀了似的!” “父皇的苦心,儿臣知道!”朱棡笑道,“这些年,儿臣一直在想,还没跟父皇说过一句话!” “啥话?”老爷子抬头,停手。 朱棡看着老爷子,“儿臣从没跟父皇说过谢字!” “谢咱?”老爷子不解。 “儿子要谢谢爹,给儿子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朱棡小心的帮老爷子,刮下手指上的泥土,“儿子还没谢过爹,给儿子的一切!” “他娘的........”老爷子愣了半晌,“当爹的,不都这样吗?” “爹!”朱棡轻声道,“明日儿子就回去了!” “滚滚滚!看你就烦!” “要是您想儿子了,派人传话,不管多远,儿子都马上回来!” “你他娘的说的咱好像要死了似的!”老爷子笑笑,随后又瞪了朱棡一眼,“你多大人了?都快当祖父了,还跟咱撒娇哩?”说着,大手一挥,“干活,中午跟咱吃饭,炖肉!” 第212章 低头吧(上) 风呼啸过原野,天地间却什么都没动。 唯有,顽强扎根在城墙青砖之中的枯黄野草,微微晃动几分。 城墙下宽阔的护城河上,依旧是厚厚的冰。每当车马走过,车辙压着冰面,发出吱嘎吱嘎磨牙一边的摩擦声。 远处几个孩子,不顾剪刀一样的风,用冰镩子在护城河上砸出小洞,小心翼翼的放下鱼娄。 这里是大明的北方雄城,北平。 从天空俯瞰,蜿蜒的城墙和远处山脉上残缺的古长城,相互辉映。就像是两只狰狞的巨龙,背对着背瞪着硕大的双眼,雄视天下。 虽不及南方的名城那般人文荟萃,北地的城更胜在雄迈苍凉。千百年来,这处兵家重地不断的被倾心筑造,一次次的加固。 直到前朝大元,达到了鼎盛,成为整个世界的中心,大都。 这里,已经分不清燕唐辽金,所有的历史记忆,都融合在严丝合缝的城墙之中。 “当年,攻破大都,就是从这面城墙开始!” 城墙上人影冷清,朱棣披着貂皮的斗篷,没有带帽子,任凭风吹乱他的须发,有些孤单的缓缓前行。 蹲在一处城墙上,抓起上面的冰雪,在大手中搓了搓。然后张开手,让风再次吹走。 他身后,燕王妃徐氏也是一身貂皮斗篷,笑看着蹲在地上的丈夫沉默不语。 天有些冷,徐氏的面容冻得通红。她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按理说当祖母的人了,可是乍一看之下,还显得格外年轻。 “那年我七岁!”朱棣起身,继续前行,大声道,“我正在大本堂跟着大大哥他们读书,忽然听到外边鞭炮大作!” “宫内的侍卫们都在喊,大都破了,鞑子回了老家!” “哈哈!” 朱棣一边走一边说,一边走一边大笑。 “北伐,自南向北,一路所向睥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千年雄城大都,被大明男儿一战攻破!” 朱棣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当时宫里都欢喜得疯了,父皇一边落泪一边喊,从此再无大元之都,唯有大明的北平。北平,北方平。平定,平安!” 说着,他的脚步忽然停住,回头看着自己的发妻,继续大声道,“当时我问父皇,是不是打下大都城,我们就迁都这儿。” “父皇说不行,北平距离胡人太近了,太危险了!” “我那时七岁,就在大殿上!”朱棣的语调忽然激昂起来,“对着群臣说,父皇,将来我长大了,把我封到北平去。”说着,立足城墙,眺目远望,“我要让胡人,匹马不敢望中原。我要北平,永享太平。” 徐氏上前几步,缓缓开口,“这些年,王爷做到了!” “不,我没做到!”朱棣的声音随即变得有几分落寞起来,“我没做到!”说着,长叹,“我心中的宏图,远远没达到!你看长城的那边,每年依旧有鞑子来!” “我想要的,是长城内外,大明独尊!” “历朝历代修的长城,挡住鞑子了吗?没有,我朱棣不修长城,也能挡住!这些年,一寸长城我都没修过。我就让这长城立在这,让这长城看看我朱棣能耐,我要用军功臊着这长城。”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城,这北平当年何等雄胜,还不是被破了!” “长城修得那般壮阔,他挡了个鸟儿!” 说着,朱棣的声音顿了顿,“当年,我就藩那年,我曾问过一个人,为何天下的城,根本守不住,却还要拼命的建呢!” “他跟我说,那是因为那些帝王胆子小!他们没有打出去的勇气,只想靠着城池坚守。” “他还跟我说,江山是打下来的,不是守下来的!” “那时我便立志,我要在北平打下一片江山!” 他的声音,随风传出很远。 徐氏缓缓上前,拉着他的手,柔声道,“王爷糊涂了,乱说话!” “你知道我没有乱说话!”朱棣双手握住妻子的手,眼眶有些红,“这些年,你是知道我的!” 徐氏没说话,而是轻轻的靠在丈夫的怀里。 夫妻二人,在古城墙上,寒风之中相互依偎。 “他们都不行!”朱棣忽然开口道,“他们都不行,目光短浅!建都应天府?那有什么用!” “北平直面三北,正是天子守国门之地,在这云集重兵,进可直入漠北,退可保北方平安。” “若此地有失,半壁江山都没了。” “江南虽好,却只能偏安!” 徐氏抬头,微微一笑,“别说了,回吧!”说着,顿了顿,“这些事,你说了又不算!” “是呀,我说了不算!”朱棣忽然失落起来,满是苦笑,“我说了不算呀!”然后,松开妻子,驻足原地,背手道,“我多想,说了算呀!” “都是命!”徐氏低声道。 作为朱棣的妻子,这些年自己丈夫日思夜想的是什么,她如何能不知道? 她知道丈夫的雄心壮志,更知道丈夫的宏图大业,可丈夫不是那个位子的人,许多事只能让自己困扰。 此刻见丈夫如此,她的心中更满是心疼。 “命?”朱棣想想冷笑,忽然低头,用力的跺着脚下的青砖,“老爷子偏心!” “他眼里只有大哥,只有大哥的儿子。” “这些年,我做了这么多,他何曾正眼看过!” “我拼了命要做他最优秀的儿子,可在他心中,最优秀的人,从来就是不是!” 说着,朱棣再次蹲下,双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新君登基的诏书早就传到了北平,拿到圣旨的那一天,燕王朱棣独自在书房中做了一天一夜,一言不发。 “我和他要什么,都是一种恩赐!” “他的孙子什么都不用要,却什么都有!” “大位说禅就禅了,天下说给就给了。” 徐氏再次上前,挨着朱棣,“王爷,别想了,自己糟心罢了!” “呵呵!”朱棣笑出声,“是呀,糟心呀!” 他之所以有如此的情绪,一方面是因为长期压抑在心中,对未来的越来越没把握。还有就是老爷子的突然禅让,让他在情感上接受不了。 他一辈子没服输过,让三个儿子进京,已经是表明了一种态度,要低头了。 可他的态度,对方根本就不稀罕。 因为人家,已经是主宰天下的皇帝了。 新皇帝要的,可不单是他朱棣低头那么简单。他要的是朱棣,俯首称臣。 第213章 低头(下) “王爷,我们的三个孩儿,如今都在人家手中呢!” 看着丈夫的表情,徐氏再次开口,“我们如今,只能低头!” 朱棣紧握的拳头之中,指甲刺痛了掌心。 他的三个儿子,现是别人控制他,或者说是别人对他宣威的一种手段。这样的手段,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这些年,我从没劝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能听进去劝的人!” 徐氏再次拉起丈夫的大手,柔声道,“可是现在,我要劝劝你,有些事看开吧!”说着,一笑,“跟人家斗,你要有那个本钱。如今你的本钱,已经丢了大半了!” “北平周围的守将,布政都换人了。原先你手中辽东都司的权力,节制各路兵马的权力,也都被人拿走了!” “咱们仅剩下的,就是燕藩手下的这些人马了!怎么斗?” “再说,君臣大义已定下。人家先是皇帝,我们的生死都在人家的一念之间。不低头?咱们不低,早晚人家的手也会按下来,更难看!” “我知王爷是心怀大志的男子汉,可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为俊杰!有舍才有德!”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硬撑下去,得不偿失呀!” 朱棣听着妻子的话,沉默不语。 是的,事到如今,他没有争斗下去的本钱了,也没有筹码了。 以前,皇太孙还不是皇帝,对他这个王叔多少还要有些别的顾及因素。但现在人家是皇帝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人家占据了名分大义,自己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他是英雄,不是莽汉,这个道理他懂,这个账他会算。 “有些事,王爷您可能没想到,我一介女流,倒是心比你细致一些!”徐氏继续说道,“老爷子为何这时候禅位呢?” 闻言,朱棣认真倾听。 “若是不禅位,他百年之后只怕尸骨未寒,你们叔侄就要反目了!” “现在禅位,表面上是把江山社稷传给了自己的孙子。其实,也是在给你们这些藩王,留有余地!” 这话,让朱棣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但不得不承认,妻子说的有道理。 老爷子现在禅位,是给了藩王们和新皇帝之间一个缓冲期。 可是他心里,还是不甘夹杂着愤怒,放不下也挥不去。 微叹一声,继续前行。 不远处,城墙上的箭楼之中,一独臂的老军,沿着登城的台阶,吃力的拎着一个水桶,行走得有些艰难。 哗啦哗啦,水洒落在地上,马上变成了冰。 那老军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连人带桶摔在地上。 “日你哥的!”老军骂骂咧咧的爬起来,目光看到了另一边看着他的朱棣,身影顿珠。 “是你?”朱棣也看清了老君的面容,快步上前笑道,“你是刘麻子?” “难得千岁记得俺!”老军褶褶巴巴的脸上,笑容绽放,露出满口黄牙,“小的给千岁磕头!” “算了算啦!”朱棣大笑。 眼前这老军,是他的麾下老卒,当年也曾跟着他远征漠北,这胳膊就是二十三年在砌砌儿山,征讨孛林帖木儿时丢的。 “我记得你不是回乡下去了吗?”朱棣忽然奇道,“前年我亲手批的,你家分了十六亩地,你脱了战袄回家务农!” 刘麻子又是咧嘴一笑,眼神有些苦涩,“家里没人了,小人没地去了,就寻了以前的官长,给了看城墙的差事,正好军中缺人了,小人就来了这儿!” “没人?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朱棣继续问道。 “儿子死了,老婆子想儿子,也跟着去了!”刘麻子低下头,低声道,“家里的房子空荡荡,说话的人都没有,小人整日丧胆游魂,跟活死人一样!” 朱棣一愣,“这........” 对男人来说,世上最痛之事莫过于痛失所爱。妻儿都走了,留下他孤单单在这世上,确实难受。 “怎么死的?”朱棣问道。 刘麻子抬头,看看朱棣,“就去年!” “去年?”说着,朱棣心里咯噔一下,“可是.......” “嗯!”刘麻子点点头,“战死了!”说着,微微顿了顿了,“脸上中了三刀,都认不出模样来了,下葬的时候找的裁缝才勉强有个人样子!” 去年,正好是鞑子犯边,燕藩与之大战那次。也正是那次,燕藩元气大伤。 朱棣半晌无言,心中忽然涌出浓浓的愧疚,“你跟着我,丢了胳膊。你儿子跟着我,丢了命!”说着,手扶着城墙,后退两步,“都怪我!” “这哪能怪千岁!”刘麻子赶紧道,“当兵的挣军饷,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是这个命!”说着,一笑,“听人说,小人的儿子,不怂!战后叙功,带队的千户亲自给送来两匹布,说小人的儿子,剁了好几个鞑子!” 随即,又看看朱棣,语气再次顿顿,“他没丢他老子的脸,也没丢咱们燕藩的脸!就跟在王爷的大旗后!”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闻言,朱棣心中更是酸涩。 他赶紧继续追问,一生征战这种感觉从没有过,今日却格外强烈。 “就在军中继续过呗!好歹平日有说话的伴儿!”刘麻子苦笑道,“不过小人现在老了,上阵是不行,只能看城墙。但也挺好,哪天两眼一闭,也有同袍帮着拉拽尸首埋了!” “你没有侄子吗?”朱棣听得心中难受,“过继一个,继承香火,这事我给你操办!” “小人是山东那边迁过来的军户,老家那边,亲人都不知在哪了!”了刘麻子低声道。 “那再找一个,再生一个!”朱棣大声道,“你只不过是没了手,又不是没了传宗接代的家伙,找个女人,生一个!” “小人这把岁数了,还生啥?找女人,那不是祸害人家吗?”刘麻子羞涩的笑笑,“再说,找谁也比不上,跟了小人一辈子的婆娘啊!” “我张罗,我来张罗!”朱棣大声道。 回头,看看徐氏,“咱们家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徐氏点头,“有!” “听我的,成家再生!我给你张罗一个好的!你和她回家去,好好的过日子!”朱棣对刘麻子快速说道,“你跟我打了一辈子仗,不能让你落这个下场!” “王爷!”刘麻子忽然哽咽,“小人,当不起呀!” “当得起,我看不着就那么地了,我看着了就要管!”朱棣大声道,“你们都是跟着我的,我不能不管。”说着,他看着刘麻子,“等着,我这就回去张罗。明年这时候,明年这时候,老子去你家看你。” “回去之后,你天天豁出命去,就不信种不出个种来!等明年老子去,老子要喝你的儿子的庆生酒!” 说着,他忽然拉着刘麻子的手,“放心吧,不管你再生几个儿子,老子都不让他们当兵了!” “千岁!”刘麻子哇的一声哭出来,跪地嚎啕。 ~~~ “这些年,跟着我,死了很多人!” 风依旧很大,通往城里的城墙台阶上,朱棣扶着青色转,缓缓走下台阶。 “他们!”朱棣说着,忽然觉得胸口堵了什么东西。 “老子战死了儿子上,兄长战死了弟弟上!”朱棣的声音越发低,“军中不是缺人,是人死的太多,都战死了!” “王爷!”徐氏在他旁边,轻柔的抚着他的后背。 “老大来信了,说新君等着我进京,磕头认错,你说我该去吗?” “王爷去哪,我就去哪儿!” 朱棣拍拍妻子的手背,“你是对的,咱们打不起,折腾不起了!”说着,长叹一声,“他娘的,求饶..........” 说着,他忽然身子一个趔趄。 “王爷!”徐氏的惊呼之中,朱棣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 年前最后忙一波,早上四点起床的,状态奇差无比。 我最近要补一补啦!哎。。 第1章 君臣奏对(1) 时光悄然而至初夏,紫禁城更添几分锦色。 奉天殿的办公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召见臣子。 来者,是专门从zj布政司返回京城,奏对的景清。 “这半年,朕每日都在京城等你们的好消息!”朱允熥笑道,“可这么久了,你们那边推行新政,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当日他派铁铉和景清过去浙地,就是为了推广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取消丁税的新政。那边官绅阶层能量太大,地方上阻力重重,远不如北方各地,中原那边已经试行了两年,效果卓越。 北方各地各级官吏都在中央的命令下,缓缓整改,唯独zj之地,许久了还没动静。眼看又是一年,夏税将缴之时,若再耽搁。天下各地都以浙地为理由,新政还办不办? “回皇上!”景清笑道,“臣这次来京,就是受铁铉之托,问皇上一句,当初的话还算不算?” 朱允熥笑笑,“朕说过的话一定算!”说着,笑道,“你们呀,又要弄什么名堂!” “臣和铁铉奉旨去浙地以来,这半年的时间内,和当地的官员士绅财阀等绝口不提新政之事!”景清正色道。 朱允熥微感诧异,笑道,“为何,说来听听?” “这半年来,凡是有请吃的,请玩的,送钱送物的,臣和铁铉来者不拒!”景清继续开口。 “这个朕知道!”朱允熥笑道,“铁铉给朕的秘折中,收了多少,何人所送,包括吃了什么山珍海味都说得一清二楚。无论是那些人送过来的女子,还是金钱,更是分毫未动!” 不单是铁铉,锦衣卫在z地也每隔数日就有奏报。但是相比之下,还是铁铉奏报的数字更多些。那边太有钱了,有钱人也太多了,既有钱还有权的人,更是数不可数。 铁铉到任第二天,当年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数位同窗,就直接登门了。这些人中随便一个人的身后,都是当地的豪族。而且那边因为文风荟萃,许多豪门之家,举人秀才不知凡几。 若真一开始就摆出一份铁面来公事公办,只怕反而会事与愿违。 “这大半年来,浙地上下错综复杂的关系,铁铉和臣已经摸清了。”景清朗声道,“谁家和谁有亲,谁家在朝中有人为官,谁家有多少产业,谁家有多少人口,都是一清二楚!” “要动手了?”朱允熥笑道,“跟朕说说,怎么切入?” “贿赂朝廷大员,就是死罪!”景清眉毛一立,大声道。 “他们送的好处,贿赂的东西,一一有账可查,有物可对!”景清继续说道,“臣身为按察御史,就有查案抓人的权力!” 闻言,朱允熥抚额微笑。 那些贿赂铁铉的人,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东西照收不误,平日跟你称兄道弟。但是收的东西一点不动不说,到后来还要成为贿赂朝廷官员的物证。 铁铉和景清这一手,还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贿赂朝廷官员是一,隐藏人口田地,拒不纳税缴粮履行差役是二!”景清继续朗声道,“这大半年来,臣暗中查访行省各处,坦察民情。更翻阅核对,历年以来布政司的钱粮账本!” 别人做官是一手恩一手威,这景清和铁铉两人,干脆两手都是杀手锏。 可以想象这套组合拳下来,先是把浙地的官场整肃一番,然后是士绅豪门。如此之下,其余的小鱼小虾哪个还能阻挠新政? “还有一样!”景清微微一笑。 见他这样子,朱允熥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哦,说来听听!” “他们偷税漏税!”景清正色道,“浙地纺织工纺盛行,小的雇佣三五十,大的雇工上千人。织机数百台,日夜织作,日进斗金!” “可是,有些人,臣在布政司税政课的账本上,却核查不到他们的税银缴纳存根。还有的工坊,仗着家里有人为官,干脆就不在官府登记造册!” 朱允熥的脸色,骤然严肃。 别的他能容,偷税漏税这事,不能容! 自从洪武二十五年,在他的提一下大明开了邮政之后,商税与日俱增。各地的驿站如今不但不需要户部贴钱,而且还成了仓储,运输的中转站。甚至也成了,核对税务票据的地方税务所。 比如浙地的布商,从当地出发,在当地的税课司报备缴税,拿到税务的凭票,没到沿途各处,就有人根据他们的凭票查看货物的数量,无论水路还是陆路,各地官吏严格执行。 如今的商税税收,已经是天文数字。洪武年间,朝廷军费的最大来源,就是江淮的盐水,每年差不多一千两百多万。如此天文数字,除却各项开销,最终落入国库的,也不过杯水车薪。 而现在除了盐税之外,商税是每年来钱最快也是最多的进项。不然的话,去年的辽东大战,前些年征伐高丽,哪来的钱? 若真是偷税漏税,只怕不是一个地方坏了,而是一条线都坏了。 “你继续说!”朱允熥冷脸道。 “彼等奸商,偷税花样众多!”景清继续开口说道,“国朝律,凡货物出境,必须到布政司税务提举处报备,方可出行!” “浙地士绅关系错综,大有上下其手之事。有奸商明面上,实数相报,其实暗地里大做文章!” “就好比棉布,臣发现许多布商报于衙门货物之数和出行之数相同,但单匹布却有天壤之别,他们一匹布拆开来就是三匹。就是说他们三匹布卷在一起,跟朝廷报的确实一匹!” “哈!”朱允熥冷笑,咬牙道。“好手段,好心机,继续说!” “那些奸商善走水路,沿途的关节定然有许多都是打通的了,所以沿途的查勘,也未必尽心!” 朱允熥的脸如寒冰,这是必然的,税这种事,是一条线,而不是一个关节。所谓财帛动人心,各地的税吏中,掌管这种权力。不敢在随意盘剥,巧丽名目的收取过路费,那就只能在查勘上做文章,收好处。 “更有甚者,有些奸商们运货所用之船,乃是官船!” “官船来往运河,可免于查验。虽说官船比商船少,但架不住往来的次数的!” 砰,朱允熥一拍御案的桌面。 “这就是朕为什么要官绅一体纳粮缴税!”朱允熥大声道,“就是因为官商勾结,损害国本!这些蛀虫!” 第2章 君臣奏对(2) 自古以来都是士大夫和皇帝共天下,所以有功名的阶层,可以超脱于百姓,享受许多特权。 这等在运河上往来的官船,不受查勘就是其中之一。 豪门大族谁家背后没几个官员,谁的族里没几个官。不管在朝也好,致仕也罢。打出旗号,在运河上就可以畅通无阻。这是千百年来的惯例,没人去较真。 历朝历代都有官员用官船夹带货物,用来换取钱财。 但现在,用在了偷税上,就不能忍。 “你继续说!”朱允熥忍着怒意,景清之所以从当地跑来京城觐见,要说的就绝对不是这么一点点。 “臣还发现,有的豪门富商官绅豪族,通倭!” 朱允熥的脸色狰狞起来,“怎么个通法?可是和那些倭寇海盗有瓜葛?” 自从成立了专门对付倭寇海盗的靖海军之后,从洪武年间开始的倭寇滋攘沿海之事,不说绝迹但每日愈少。这些海盗,如今都盘踞在外海,以收取过路海商的保护费为生。 “奸商人们的大宗货物,其实是从宁波港,卖给了倭商!”景清一板一眼的说道,“相比运河和陆路,海关之税更好偷漏。奸商们用渔船,把货物送出海,然后在海上装卸大船。” “他们和倭人是现银交易!倭寇盛产白银,品质又好,奸商们收了成色十足的白银,回来重新熔炼........” “他们敢私下铸币?”朱允熥满脸杀气。 “铸币是万万不敢的,只不过把所收的白银重新掺杂东西进去,变得不纯!”景清开口,“再用这些不纯的银子,在民间买原材料,不得已之时缴纳税款等!” “哼!真是会算账呀!”朱允熥冷笑。 试想一下,那些奸商们和倭人做生意,收的都是纯度最高的白银。回来之后,随便加点东西进去,哪怕加三成,就等于是多出了三成的收益。就好比一万两银子,直接变成了一万三千两。 加了三成,还算是有良心的。 而民间白银的购买力,向来十足。他们再用这些银子去买东西,一进一出所带来的差价,远不是数字可以衡量。 “张善这布政使,干什么吃的?”朱允熥怒道,“朕让他当一地的布政司,是看着他往日当差勤勉,做人有操守,他就是这样勤勉的吗?” 景清顿了顿,犹豫道,“皇上,张布政为人老成,官声颇贤。下面这些蝇营狗的事他未必知晓。即便是臣,也是暗中走访,花费了许多银钱,收买了许多人,才问出来的!” 他来之前,铁铉就和他说过。 这些事可以和皇上说,但最好不能把皇上的怒火引到张善的身上。一来张善确实是很多事不知情,为官的手段又和他们大不相同。二来是,毕竟张善的女儿如今贵为贵妃。 有些事,还要谨慎! “哼,他做官不求上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朱允熥怒道。 “还有锦衣卫!”朱允熥的怒火无处发泄,“都干什么吃的?这些事,他们不知道?”说着,对王八耻说道,“让何广义滚进宫来!” 王八耻赶紧道,“奴婢遵旨!” 半晌之后,朱允熥连喝了几口冷茶,压住心中的怒火,对景清道,“可还有别的?” “目前臣就查到这些!”景清俯首道,“臣来之前与铁铉商议,若想在浙地推行新政,就要把旧的东西全部打破。官绅豪门,不可再迁就姑息,不可再讲人情世故,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如此方能震慑!” “你是按察司,朕给你权,别怕,杀!”朱允熥冷声道。 对于江南这些豪门官绅,朱允熥心里半点怜惜都没有。 元末反元的时候,这些人就是镇压义军的急先锋,说起来老爷子当年面对的主要敌人,就是这些人组成的地主武装。 老爷子占据江南之后,以江南财税为中心,扩军发展,最终北伐,靠的就是用刀把子从这些人的口袋里抢钱。 历史上,老爷子一死,大明朝在江南的赋税就一年比一年少。 直到晚明,几乎就是收不上来。 等到清军入关,人家爱新觉罗家可没有朱家那么好说话。不给钱?大刀片子杀一遍!过几年,再来一遍! “你回去和铁铉说,朕说的话,永远都算。”朱允熥肃然开口,“新政刻不容缓,这些偷税贪腐之事,也是刻不容缓。给你们权了,你们就要用!” “臣,遵旨!”景清拜道。 ~~~ “老王,哪儿去?着急忙火的!” 王八耻刚从店里出来,迎面就碰上了正在外头候着觐见的曹国公李景隆,李景隆身后,还带和一个紧张的少年。看样子,那少年和李景隆面容十分相似。 看样子,应该是夫子。 “杂家找人去给何指挥传旨!”王八耻说了一声,伸手召来一个小太监,贴耳说了几句。 李景隆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等对方说完,一把拉住王八耻,“老王,你跟我交个底,老何是不是要倒霉?” “杂家哪里知道,杂家就是传话的!”王八耻笑笑,有些话他可不敢乱说。 “嗨,跟我还藏着,咱哥俩的交情,说点真话都不行?”李景隆笑道。 “曹国公,您就别套杂家的话啦!”王八耻笑笑。 那就是老何要倒霉了,见状,李景隆心中暗道。 因为往日皇上要见锦衣卫指挥使,随便让宫里的侍卫去找人就是,哪里用得着太监传话。太监传话,往往非常正事,也代表着皇上生气。 “老何那人挺踏实的,怎么让万岁爷生气了呢?”李景隆心中又暗中想道。 “曹国公,杂家要进去了,你别拉着杂家的袖子啦!”王八耻甩手道。 李景隆恍然大悟,松开王八耻的袖子,然后对身后少年瞪眼道,“死人呀,木头桩子呀,没长眼啊。还不见过王总管?” 那少年赶紧附身,“见过王总管!” “不敢!您的公子吧!杂叫要叫生小公爷!”王八耻虽如今地位高,可也知道本分。 曹国公的儿子,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这个奴婢可不敢托大。 “什么小公爷,他就是个晚辈!”李景隆笑笑,又对儿子怒道,“愣啥恩?叫王叔!” 那少年又赶紧俯首,“王叔!” “别,折杀杂家了!”王八耻赶紧摆手,“别人听见了,杂家就是不讲尊卑的罪过!” “咱哥俩还什么尊卑!”李景隆笑道。 “杂家要进去了!回头再说!”王八耻朝里面张望一眼,赶紧转身离去。 ~~~ “爹!”李景隆之子李琪看着王八耻的背影,低声道,“不过一个太监......” “我他妈踹死你!”李景隆勃然大怒,扯着儿子的耳朵,“你马上就要进宫当差的人了,这等话也是能乱说的?一个太监?那可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 “别说你,你老子我看着人家,都要讨好三分!” “爹爹爹!”李琪求饶道,“疼!” 李景隆放开儿子,“若不是在宫里,现在我就踹死你!”说着,拂袖道,“这么蠢,像谁呢?” “我是你生的,你说像谁?”李琪还嘴。 “老子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八面玲珑!”李景隆怒道,“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李琪撇嘴,“又不是我让你生的!” “我............” 就李景隆怒不可遏的时,里面有人喊道,“传,曹国公李景隆,骁骑尉李琪觐见!” 第3章 谢谢,叔儿 (首先,推书《大宋好武夫》,大家可以去看看。总编大人说了,是本很好看的书。那作者,也是很好的人儿。) ~~~ “传曹国公李景隆!” 殿门口太监的话音落下,李景隆忙整理下衣冠,然后回头给儿子的衣帽正了正,严肃的嘱咐道,“马上见皇上了,多磕头少说话,奏对要是不适宜,回家打断你的腿!” 说着,加重语气,“腿打断!” 李琪一看他爹那种严厉的眼神,心中就发苦,嘟囔道,“我说不来,你非让我来。你让我来干啥,本来我都说好了带秋菊梅香她们两个下半晌方风筝去。你非拉我进宫,还要打断我腿。我是你亲生的,你打断我的腿,落一个瘸儿子,你高兴?” “我他妈.........”李景隆眼角狂跳,额冒黑线,“我怎么就生你这么个玩意,老李家早晚败在你手里!”说着,看看前面带路的太监,又狠狠的瞪了他儿子一眼,低声道,“记着,你若是君前失仪,我豁出去绝后了,也要打死你!” 李琪看他老子那样,一缩脖,没敢言声。 爷俩正往里走,忽然对面一个人刚从殿里退出来。 李景隆一看,惊道,“景清贤弟,你怎么在这?” 过来的正是刚刚陛辞的景清,拱手笑道,“下官见过曹国公!” “咱们俩人弄这些虚礼干什么?”李景隆扶着对方手臂大笑,“刚见了皇上?” 景清笑道,“是,刚跟皇上说了些地方上的事!” 李景隆忽然凑上一步,小声道,“皇上不大高兴?” 景清毕竟是为官不久之人,即便是有些才学,又哪里如李景隆一般句句话都是坑,满肚子都是套儿。 当下,直接开口道,“是,皇上听了不大高兴!” 李景隆脸色变幻两下,继续笑道,“你几时回京的,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这么着,晚上我做东,叫上小解咱们一醉方休!” “多谢国公好意,下官心领。只是尚有要事,要赶回去!” “这么急?还想着跟你聚聚呢,咱们这些投缘的朋友,天南海北的,见一面多不容易?”李景隆惋惜,随后踢了身后儿子一脚,“叫叔!” “叔!”李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俯首就叫。 景清忙避开半个身位,“这如何使得?”说着,看看李琪,“曹国公的公子,一表人才,面如冠玉!” “也就生了副好皮囊!”李景隆笑道,“随我!” 这时,门口的太监已经开始催促,眼神不住的飘来。 “我先去见皇上!”李景隆拱手道。 “国公请便!” 李景隆带着儿子往殿里走,身子越过那掀开门帘的太监之时,微微一笑,“有劳公公了!”说着,手上微抖。 那太监只觉得眼睛一花,手里已经被塞了几颗沉甸甸的金豆子。 ~~~~ 殿中,朱允熥斜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个小铜壶,缓缓的给窗台上,几盆兰花浇水。 “臣李景隆,叩见吾皇万岁!” 刚迈步进来,李景隆就大礼叩拜。他儿子见老子如此,也赶紧跟着。这小子虽然嘴上跟他老子掰扯,可心里如今慌的厉害,身子有些瑟瑟发抖。 朱允熥瞄了他们父子二人一眼,继续浇花,“一天之内你递了三次牌子,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见朕?” “回皇上!”李景隆笑道,“臣犬子马上就要入东宫为太子宿卫,臣特带他来见皇上,聆听圣训!” 说着,胳膊肘不动声色的怼了儿子一肘子。 “臣,李琪,叩见吾皇万岁!”李琪倒也还算镇定,压制着心里的惶恐,恭敬的叩首。 “进宫当差就是当差而已,直接去内侍卫处落名儿,领衣甲就是了,听什么圣训?” 李景隆那点小心思,朱允熥心知肚明,他是抓住一切能在自己面上露脸的机会。对李景隆来说,两天见不着皇上,就意味着失宠。 朱允熥说了一句,又看看李琪,“去了东宫,陪在太子身边,万事要稳重。太子年幼经常胡闹,你要劝阻,不能跟着胡闹,更不能撺掇着胡闹,明白吗?” “臣,遵旨!”朱允熥一开口,李琪后背就全是冷汗。 其实对于李景隆的儿子进宫来在六斤身边当差,朱允熥的心里是不大赞同的。倒不是对李琪这小子有什么意见,关键是他有个不着调的老子呀! 这李琪只要有李景隆三分的功力,六斤还不整日被马屁包围? 不过如今看起来,李琪这小子,远没有他爹那种机灵! 朱允熥目光转向李景隆,放下手里的铜壶,开口道,“你管着火器铸造局,过年到现在,一份奏折都没见你上过,一份条陈也没见你写过,你在那边当撒手掌柜的?” “皇上交代的差事,臣哪敢怠慢。”李景隆急道,“臣没有上折子,是因为臣一直在低头做事!”说着,笑道,“皇上让臣去,是让臣做事的,不是让臣找出毛病说给皇上您听的?” “哦?低头做事?”朱允熥笑笑,“做了哪些呀?” “自臣接手铸造局以来,共制作大小火炮六百八十门,其中共给静海军的二百六十二,给宁波,广州,泉州的岸防炮三百,其余的分给乐浪郡的韩王,辽东都司,还有云南边军!” “另外还有洪武造火铳八百九十二杆,本来是一千三百杆。但因为赶工太急,有些工匠不熟练,造成火铳的口径不对,所以臣没有请示皇上,直接做主重新回炉!” “所造的火铳,全部交付京营火枪兵!” 朱允熥听着,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在赞许。这些数据他是知道的,李景隆所说分毫不差。李景隆这人功利心有,溜须拍马也在行,但该做事的时候,还是信得过的。 尤其是洪武造火枪那些残次品,若是一般的官员,定然不敢随意处置,一定要请示请示再请示。唯有他,直接处理了事,有担当有决心。 不过,朱允熥可没打算给他好脸,“说的倒是不错,可朕怎么听说,你是撒手掌柜的,嘛都不管呢?朕听说铸造局里头,你一次都没进去过!” 李景隆叩首,“回皇上,臣管着铸造局心中只有两个章程,第一抓质量,毕竟火器是军国利器。第二,就是知人善用!” “臣于锻造之事,乃是外行。所以放手交给下属去做,若臣这个外行,要装内行指指点点,那就是本末倒置!” “臣抓好质量,管好后勤,善用可用之人,提拔有用之人,放不负皇上的苦心!” 闻言,朱允熥露出笑容,“你呀,这张嘴真是!”说着,淡淡的挥手,“起来回话吧,别跪着了。王八耻辱,搬两张凳子来,让他们父子坐着跟朕说话!” “皇上面前,哪有臣的座位!”李景隆笑道,然后看儿子木头桩子似的愣着,暗中怼了半肘子。 李琪脑中一片浆糊,见了皇上他整个人就跟木偶似的。 心中既是惶恐,又是害怕,还有几分兴奋。那可是皇上呀,那可是天子呀! 此时被他老子一怼,心中稍稍恢复几分清明。 这时,正赶上王八耻捧着个凳子过来。 李琪赶紧接过,口中道,“谢谢王叔!” ~~~ 第4章 皇上口谕,滚进来 “谢谢王叔儿!” 噗嗤,朱允熥刚喝下一口茶水,直接吐了出来。 随即笑着对李琪问道,“你叫他什么?” 李景隆也听到他儿子的话,当场脸都绿了。 “他娘的,皇上赐座,你应该叩谢天恩啊!” “再不济,也学着你老子,说不敢坐呀!” “怎么对着王八耻那没卵子的叫起叔来了?” “这当口,你叫哪门子叔啊?” 王八耻也傻了,端着凳子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孩子是不是傻呀?”他心中暗道,“皇上面前,叫杂家叔?这不是给杂家上眼药吗?杂家,早晚让他们爷俩坑死!” 李琪喊了一声,也觉得不对劲,心中后悔。 见周围寂静无声,皇上乐不可支,他爹和王总管呆若木鸡,他更是不知所措。 悄悄的接手凳子,放在屁股下面,然后低头坐下,一言不发。 “你他妈还敢坐?”李景隆浑身发抖,心中大骂。 一脚踹过去,“畜生,皇上面前,哪有你的座位?”说着,也噗通声跪下,“皇上,臣教子无方..........” “等会,等会!” 朱允熥已经笑得不成样子,他万想不到李景隆居然有这种愣头青的儿子,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呀! “你方才叫王八耻王叔?”朱允熥继续笑问。 李琪栽倒在地上,眼睛眨眨,先是看看他老子,又看看王八耻辱,不敢说话。 “呔,皇上问你话呢!”李景隆快气疯了,继续怒道。 “我.........” 啪,不等李琪说话,李景隆直接一个大瓜子抽过去,“皇上面前,谁让你口里我我的!” “行了!”朱允熥说了一句,“要打孩子回去打去,别当着朕的面儿!” “臣该死!”李景隆叩首。 朱允熥看看他爷俩,脸上看不出喜怒,“堂堂国公之子,管王八耻叫叔!你让朕说什么好?李景隆!” “臣在!” “你这国公当的,有失官身国体呀!”朱允熥依旧淡淡的说道,“一个国公,巴结朕身边的人,还真是不遗余力!” “你这心思,怎么就不能放到正地方?” “皇上赎罪,臣罪该万死!”李景隆不住叩首,急道,“是方才在外头遇上王总管,臣想着犬子是晚辈,就让他对王总管客气的称叔。谁知,谁知这孩子实诚啊,给当真了!” “这孩子太实诚!”李景隆又继续说道,“一根筋,直肠子,认死理!他脑子笨,不会说话。见着皇上,被天威震慑,心里慌神........” “打住打住!”朱允熥摆手,“这事,若让外臣知道了,明儿一早,朕的御案就让弹劾你的奏折给堆满,你信不信?” 李景隆冷汗连连,恨不得回头掐死这个笨蛋儿子。 如今大明朝太监不是人,莫说宫里头老爷子对这些太监不当人,就是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文官。若是知晓他让儿子管一个太监叫叔儿,只怕当场就炸。 满朝群情激愤,不把他李景隆蛋黄子弹劾出来都不算完。 在那些文官的心中,阉人,防还防不过来呢,你曹国公李景隆居然上赶着巴结?你是人吗? “皇上恕罪!!”李景隆重重叩首,“是臣举止不当,请皇上治臣的罪!” 见自己的老子惶恐得后背都湿透了,李琪也学着他老子的样子叩首,然后鬼使神差的开口,“皇上,要罚就罚臣,别罚臣的父亲!” 朱允熥诧异的看着李琪,等着对方的下文。 就听李琪继续说道,“臣第一次进宫,心中惶恐不知所措。就想起父亲交代的话,进宫之后少说话多磕头。见人未语先笑,见着岁数大的就叫叔,见着同辈就叫哥。” “父亲交代了,见人客气几分总是没错的。别总想着是什么国公之子,国公之子在这宫里,屁都不是!” “以后在太子爷身边当差,人缘顶重要,人品也更重要。宁可平日低头笑,万不可让人背后说自己仗着家世孤傲!” “父亲还说了,礼多人不怪。说话低调些,手面大方些,身上预备银票金豆子.......” 一开始李景隆听了还心中欣慰,渐渐的越听越是恼火。 “他怎么什么都往出说?” “这小子没脑子啊?” 这时,朱允熥开口了,“你看你教孩子的都是什么?好好的孩子,你净教这些逢迎的话,半点好事都不教!” “臣该死!”李景隆叩首,“这孩子心眼实诚,其实臣的意思是让他在宫里低调做人!” 其实他教的也没错,当年他李景隆刚入宫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那时候侍卫处有些人,顶看不起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的,若是不这么会做人,光是同僚的排挤,就够呛。 朱允熥看了他良久,“起来吧!”说着,端着茶碗喝一口,“罚你三年俸禄!” “臣叩谢天恩!”李景隆如蒙大赦。 这事,可大可小。 人都有功力之心,王八耻现在行情高,巴结亲近他的人数不胜数。话说回来,以前朴不成的时候,别说是叫叔,就算爷爷,都有大把人抢着要。 但话说回来,别人叫是别人叫的,你王八耻就敢答应? 随即,朱允熥的目光看向王八耻。 “奴婢该死!”王八耻伺候了他一辈子,如何不知道他的脾气。 “人家孩子实诚叫你,你也应?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朱允熥的语气有些严厉。 “奴婢该死!”王八耻叩首道。 宦官不得干政,这是大明的祖训。朱允熥虽说不像老爷子那样,把他们不当人,但也绝不会太过宽容。以至于以后,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 王八耻的身份不一样,必须要严格对待。 不严格,保不齐以后这些太监就飘了。 “去,敬事房领二十板,然后去浣洗局当差!”朱允熥放下茶碗,“红袍脱了,品级免了,从小力做起!” 小力,就是宫里最低品级的太监,干力气活的。 王八耻泪流满面,“奴婢遵旨!” 说完,重重叩首,“奴婢不在万岁爷身边伺候了,万岁爷保重龙体!” 不等他说完,几个侍卫上前,拉着他往出走。 看他的样子,朱允熥心中也十分不忍。但是,对于皇帝而言,有些事不能被自己的情感左右。再者说,自从他即位开始,他感觉身边的太监们,已经有些翘尾巴的苗子。 没有朴不成那宫里的老祖宗压着,这些太监们走路都比以前精神了。以前绝不敢收的门包儿,现在也半推半就了。 见状,李景隆还好,李琪已经面无人色。 “以后,你再跟朕身边的人,勾搭连环的,你也不用当曹国公了!”朱允熥严厉的看了李景隆一眼,“进宫来当大内总管!” 李景隆一个哆嗦,再次跪下,“臣鬼迷心窍,皇上教训的是!” 这时,殿门口进来一个太监,跪地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来了!” “换人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眼前这个进来的太监和刚才给自己同传的那个,怎么不是一个人了? 忽然,他发现朱允熥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心中发毛。 “你以后,别跟散财童子似的,见谁都给钱?你李家有金山?”朱允熥冷笑。 哗啦一下,李景隆的冷汗又下来了。 皇上,变了! 现在的皇上,不是当初的皇太孙了! 现在的皇上,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现在的皇上,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 “让何广义滚进来!”朱允熥怒道。 “传锦衣卫指挥使.........” “聋了吗?朕说让他滚进来!” “皇上口语,何广义滚进来!” 第5章 家事,国事(1) 何广义当真是滚进来的。 方才他急急忙忙奔到大殿门前,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一个平日有些面熟的小公公,被几个侍卫堵着嘴,拉到了别处。 他刚进殿,就见王八耻也被人托着,面如死灰的远去。 “万岁爷,定然是在火头上!” 别看他平日沉默寡言,但他也是心思通透之人。 朱允熥一声让他滚进来,何广义真的是连滚带爬进殿。 “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依旧靠窗,翘着二郎腿坐着,见何广义神色狼狈的滚进来,招招手,“你来!” 何广义余光看见李景隆夫子,做得跟木头桩子似的,心中奇怪,可此刻也顾不得多想。跪着前行,一步一步。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此刻的李景隆心中,懊恼得要死,“怎么就这个时候来见皇上了呢?先是坑了老王一把不说,这功夫又要看着何广义的窘态!” “两个皇上的身边人,眨眼的功夫都让自己在不觉之间给得罪死了!” 何广义跪行到朱允熥脚边,惶恐的叩首,“万岁爷!” 朱允熥随手从身侧拿起一份奏折,都是方才景清所说之事,“自己看!”说完,呼啦一下直接仍在了何广义的脸上,继续道,“zj各地的锦衣卫,都是瞎子?聋子?你这个锦衣卫的当家人,怎么当的家,怎么带的人?” 何广义战战兢兢的看着,越是越是心惊。 “这群混蛋!”他心里恨死了当地那些锦衣卫,这上面的种种事情都在锦衣卫监督范围之内,锦衣卫能不知道呢? 定然要知道,恐怕还要知道的深些!因为无论是科税提举司还是海关衙门那边,都有锦衣卫的人。 之所以没报,定然是,定然是收黑钱收到忘了本! 于此同时,他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既然这些地方上豪门官绅的手段传到了万岁爷的眼中,下一步定然是要狠狠收拾他们的。 “臣治下不严,有负皇恩!”何广义叩首道,“但臣请万岁爷给臣个机会,让人彻查!” 他跟在朱允熥身边多年,也算多少了解些朱允熥的脾气。手下人犯错不算什么,只要不离谱,骂过罚过就算揭过。最主要的是,犯错的人,要懂得知错改错,要知道错在哪里。 “臣这就去zj!”何广义继续说道,“严查不殆!” “好,你去!”朱允熥开口道,“你去zj,先查锦衣卫之中的囊虫,然后配合铁铉和景清,在那边唱一出好戏!明白吗?” “臣即刻动身!”何广义再叩首。 “完!zj官场的人,倒霉大了!” 李景隆在旁,心中飞快的盘算。 万岁爷发火的事,肯定和景清说的有关系,然后又牵扯上锦衣卫办事不利。又让何广义亲自去那边,还要配合老铁那黑面神。 这事,估计着小不了。 旁人都觉得新君整日和和和气气的,是个贤德仁厚的主儿。可李景隆看得很通透,如今的万岁爷就是老爷子和先太子爷的结合体,平日里小本本记着各种东西,关键时刻就拿出来要人的命。 “家里在那边,没生意吧?没认识的人吧?”同时,李景隆也赶紧在心里过筛子,把脑子中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过一遍。 “朕再说一次,没那么多耐性给你一而再的犯错。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耳目,你若干不好,朕就换人。你们锦衣卫都干不好,朕就换了锦衣卫!”朱允熥的话掷地有声。 何广义满头冷汗,话都说不出来。 “去吧!”朱允熥又看了一眼,“别辜负了朕!” “臣告退!”何广义叩首,缓缓的跪着退了出去。 ~~~ 殿中有些安静,李家父子坐在那根本不敢出声,连头都不敢抬。 朱允熥站起身,推开窗户,但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这才几月,就这么热!”他轻声说了一句,其实不是温度热,而是他心中有气,闷得热。 闻言,李景隆抬头,笑道,“宫里头用的都是琉璃瓦,夏天时候是比外头热了点。” “朕不怕冷,最是烦这燥热!”朱允熥又开口说道,说到此处,忽然微微叹气,“这紫禁城也就看着好看罢了,住的不惬意,呆的让人烦闷!” 李景隆想想,赶紧笑道,“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这是日理万机,每日被军国大事烦扰,心中有了心火!” 朱允熥回头看看他,“你曹国公改行老中医了?” “皇上别不信,您登基以来天下臣民都看在眼里。每日丝毫不得闲,埋首浩瀚国事之中,半点自由都没有。说实在的,臣看了都心疼!” 朱允熥笑笑没说话,坐下去继续听着。 “臣虽愚钝,但也知劳逸结合。皇上御极天下,如此劳累,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李景隆笑着说道。 “劳逸结合!朕也知道,可逸从何来?”朱允熥笑问。 “臣在城外有处庄子,靠山临水,端得是难得的避暑圣地。而且既幽又雅,皇上若是累了,乏了。不如赏臣个脸面,去臣庄子上坐坐!”李景隆继续笑道,“庄子上吃用虽不如宫里,可都是庄子上的农户自己种的,胜在个新鲜!” “打猎垂钓,读书赏花,世外桃源悠然自得!” “行啦行啦!”朱允熥笑道,“说得再好朕也不去,你家的庄子你好好享受就是,朕去了算怎么回事?” “其实臣心中一直有一事压着,今日正好皇上和臣说到这儿了,臣不吐不快!”李景隆上前几步,俯首说道。 朱允熥喝口茶,“你说来听听!” “皇上登基是普天同庆的大事,但皇上爱惜民力,不愿意铺张,所以一切如旧。太上皇颐养天年,也应该热闹一番,可他老人家更是不愿意声张,就住在御花园边上,每日弄着一亩三分地!” “按理说我大明如今国力强盛,不在乎这点花费。可两位万岁爱民之心,古之少有。勤俭之德,更是旷古烁今!” 朱允熥闭着眼,听着对方的马屁,微微点头,“你继续说!” 而一旁的李琪却不解的看着自己的老子,“不是说心里有事要和皇上说吗?你说了这么多,也没见一个字在正事上呀?” “万岁爷如此贤德,是天下臣民的福分,可臣看在心里,心疼呀!” 李景隆话音一转,“这紫禁城,自打建好以来就没修葺过。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看着好看,住着还没臣的家里舒服!” “历朝历代哪位君王登基之后,不是大修宫室?这是皇家的脸面,可万岁爷您,宁可委屈自己!您瞧瞧这天,才初夏您就这么热。等三伏天的时候,您得受多大罪?” “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该是安享的时候了!” “可是呢,他老人家就住那个年久失修的宫室,种那一亩三分地。” “这.....臣作为臣子,心里难受啊!” 第6章 家事,国事(2) “这又是哪儿跟哪啊?” 李琪看着他老子在那口若悬河,心中奇怪。 “这说的都是什么呀?皇上登基不操办,太上皇住的不舒服,和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李琪心中一惊,“要把自己家里的别院庄子都献给万岁爷?” 这时,就见李景隆又笑着继续说道,“莫说是天家,寻常人家给老人养老,都不能太寒酸了。不然这个孝字,就打了折扣!” “万岁爷您,也得有个游湖泛舟的地方不是?国事繁累,您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才是大明之福,天下臣民之福!” “再者说,臣再说句不当的话。我大明寰宇中央之国,天朝威仪取自城郭宫室。各番邦的使节进贡,总是来宫里,也有些.....有些寒酸了!” 朱允熥睁开眼笑道,“宫里怎么就寒酸了?” “臣听说,那什么占城,真腊酋长小邦,都好几个宫苑来回住着!”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笑着看他,“哦,你和朕说了这么多,你的意思是,朕也修?” “圣明不过万岁爷!”李景隆赶紧道,“太上皇和您,都是五百年不世出的圣君,不能太亏待了自己个儿呀!” “除了紫禁城之外,在修一处园子。用于太上皇荣养安享,用于您闲来无事松快松快,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了半天,你是撺掇朕修园子,呵呵!”朱允熥笑道,“你呀,净弄这些没谱的事!朕要是有修园子的心,能让那些文官们喷死。” “这个臣来办!”李景隆拍着胸脯子,“文官们不贴心,不是还有臣呢吗?到时候朝会上,臣和勋贵们私下通个气,定能压住那些人满嘴的歪理!” 朱允熥又笑笑,“哦,修园子?地呢?钱呢?” “臣在城外的庄子可以献出来!臣那庄子,原先就是前朝蒙元王爷的避暑别院。最早,听说是元世祖时丞相伯颜南征时的修的,就是给大元的皇族到江南游玩,落脚的地方!” “挨着臣庄子,都是勋贵各家的庄子。大片的樱桃林,温泉汤池,猎场!” “皇上登基,臣等还没表过心意。大家伙都私下盼着,跟万岁爷表表孝心!” “至于钱!”李景隆继续笑道,“这些年,大伙受了万岁爷的恩典。光是在高丽的盐糖布棉之类的,都赚得盆满钵满!” “臣等这些勋贵给皇上凑钱修园子,谁还敢多嘴?” 他说的倒是事情,这些年他们这么些勋贵谁家里不是钱多的放不下。大家伙随便凑凑,百十万银钱的事就出来了。献给皇上修园子,大家也都心甘情愿。 “你呀,别扯淡了!”朱允熥笑得不行。 “臣是一片真心,每日见万岁爷您和太上皇,如此清苦,臣心里难受呀!”李景隆继续道,“臣虽不才也是读过书的人,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哪个没有宫室别苑?” 朱允熥睁开眼,“隋炀帝,唐明皇,宋徽宗也有!” 噗通,李景隆再跪下,“臣惶恐!”又赶紧说道,“臣就是看万岁爷清苦了些,心中难受!” 朱允熥坐直了身体,“修园子?呵,史籍记载阿房宫何等壮丽,如今安在?长安大明宫,惊为天人,如今也不过是断壁残垣!宫阙万里都做了土,为朕一人舒服,就要劳民伤财!” 说着,看看李景隆,笑着用脚尖踢了下对方,“你呀,净出馊主意!那些文官们听见,定然要给你定性,奸臣!” “臣心里都只有皇上万岁爷,随他们说去!”李景隆叩首。 “老爹就是老爹!” 此刻,李琪的心中对自己老子,真是五体投地。 皇上说热,自己的老子就联想到皇上住得不舒服,太上皇荣养不体面,提议修园子! 皇上虽然嘴上没答应,可脸上的神情很是受用。现在跟自己老子说话的态度,跟刚才简直是天地之别。 “起来吧!”朱允熥温和的笑笑,“朕知你心中此刻,是真的惶恐!说不是?” 顿时,李景隆马上起来的身体,又跪直了。 “你今日来,巴结朕身边的内侍。往小了说,是投机钻营。往大了说,是内外串联,窥探朕躬,妄图上意,揣测圣心,都是死罪!朕虽没太重的处罚你,但你心中也忐忑不安,对吧?” 闻言,李景隆叩首,“臣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万岁爷!” “若是别人呢,朕定然是要处罚的。但你嘛,呵呵!”朱允熥笑笑,“拉关系讲人情这些事,你天生的,改是改不掉!况且嘛,你又对朕,没什么坏心!” “所以朕,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说到此处,朱允熥叹口气,“王八耻重罚,你呢,重罚也罚不到哪去!不过朕在这儿,再告诉你一次,今时不同往日,明白吗?” “臣明白!”李景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如今的朱允熥是皇帝了,他的事他的想法,他若不说,臣子们是不可以问,更不能在私下随意议论的。 “你呀,办好差事就好!你是朕身边的人,年岁也不小了。按理说这些年你也有些功劳,可外人看你,总是不牢靠,你可知为何?” 李景隆急道,“臣,聆听圣训!” “你呀,就是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下功夫,都是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所以外人看来,你难当重任,就算朕有时候想要给你加加担子,都要掂量几分!”朱允熥微微叹气,“国之栋梁和弄臣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臣!”李景隆忽然哽咽,“臣自幼愚钝,没有那么多大志向。臣只想着,做事让万岁爷高兴,臣便心满意足!” “朕当储君的时候,你这么想可以。但朕现在是皇帝了,你就不想做个于国有大功的人吗?”朱允熥又微微叹息,“朕听人说,当年你父亲为位极人臣,管着五军都督府,管着京师大营,管着国子监,每日忙得彻夜不眠。” “当时朕的父亲问他,你怎么把自己忙成这样呀!你父亲说,臣身为国朝勋贵,国家大臣,不敢懈怠。一时懈怠,上负皇恩,下负黎民。” “按理说,你的聪明才智比你父亲强!他那辈人,没读什么书,也远不如你聪明伶俐会看眼色!” “可你的成就远不如你父亲,归根到底,就是你太浮躁了!” “朕和你说这么多,你要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臣,有愧万岁爷!让皇上操心了!”李景隆落泪,回头瞥了一眼儿子,“臣,对不住皇上!” 李琪瞬间会意,也赶紧跪下,磕头不已。 “起来吧!今日没外人,也算是咱们说说家常话!”朱允熥笑笑,“往后,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掂量。这些话,朕是不会说二次的,朕也没那个精力,再和你说这些!” “万岁爷的恩情,天高地厚,臣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日后,唯有一心为国,鞠躬尽瘁!” 就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道。 “万岁爷,奴婢梅良心求见!” “进来!”朱允熥道。 随后,急得双腿打晃的梅良心进来,直接跪下,结结巴巴的说道,“皇上,太子爷......” 朱允熥马上站起来,“怎么了?说!” “太子爷他......掉井里了!” 第7章 我儿子上 “回皇上......太子爷,太子爷他,掉井里了!” 那边话音未落,朱允熥已经嗖的一下迈步冲了出去。 紧接着李景隆也跟风似的,赶紧追上。顺路还抓了一把儿子,李琪猝不及防直接被他老子拉一个跟头。然后手脚并用爬起来,追着朱允熥朝外边跑。 后面,一溜太监侍卫,都小跑着跟着,整个紫禁城都被惊动了。 若是六斤有个万一,整个紫禁城怕是承受不住老爷子的怒火。 ~~~ 事发地就在老爷子永安宫边上的一亩三分地,那处原先是马皇后的菜园子,早些年为了方便灌溉,特意挖了一口井出来。这些年渐渐荒废了,成了枯井,平日就用木板盖着。 “六斤!六斤!” 朱允熥赶到的时候,就见老爷子整个人趴在井边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脸憋得通红,“六斤呀,抓着老祖的手!抓手!” 老爷子身边,一群太监侍卫束手无策,急得原地跺脚。 “皇爷爷!”朱允熥喘着粗气跑过去,把老爷子拉起来,“孙儿来!” 说着,对井里喊了一声,“六斤?” 里面没有任何反应,他直接趴在井口,慢慢朝里面探。可是,这井口太窄了,脑袋进去了肩膀进不去。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红着眼睛往里面钻。肩膀被挤得生疼,视线中漆黑一片,就是隐约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忽然,一股大力直接把他拉扯出来。 朴不成红着眼睛喊道,“万岁爷,可不敢!这井太窄了,您头冲下,太凶险啊!” 老爷子也在旁边冷脸道,“咱比你瘦,咱都下不去,你能下去?” “六斤,六斤?”朱允熥又对里面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回头对票不成怒道,“怎么回事?” “奴婢跟主子在地里坐着说闲话,太子爷在一边追蝴蝶。不知怎地,一脚踩空了,头冲下就张下去了!”朴不成声音都哆嗦着,双手不住的颤抖。 朱允熥脑子里嗡的一下,那么小的孩子,大头冲下掉下去。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突然面色愧疚,好似做错事一般,“是咱不好,没带好娃儿!”说着,一转眼,眼神狰狞的看向其他人,“愣着干啥,救人?” 旁边的人赶紧把绳索顺到井里,“太子爷,您抓着绳子?” 也有侍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榔头沿着水井的周围就刨了起来。 “太子爷!太子爷!” 众人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打斜挖!”老爷子一脚踹飞一个正在挖土的侍卫,拿着榔头示范,“打斜挖,挖出一条大人可以爬的洞,进去把咱的六斤拽出来!” 说着,几乎吼道,“打斜,挖洞,周围夯实了,就跟盗墓似的那么挖!” 众侍卫都是勋贵子弟出身,有一把子力气,可是老爷子说的他们根本不懂。 朴不成直接把已经吓得浑身筛子一样的梅良心拽着,吼道,“去刑部,应天府的大牢里,看看有没有盗墓的贼人,给杂家提溜来,快!” “谁把咱的六斤拽出来,咱给他个国公,世袭罔替!”老爷子继续吼道,“若是弄不出来,你们一个都别活!”随即,看了一眼身边的所有人,咬牙道,“你们都别活,都别想活!” 说到此处,忽然红着眼睛跟要哭似的,蹲在地上,“他娘的,六斤有好歹,咱也不活了!六斤呀,你等着,老祖去陪你!” 几个侍卫在那不得其解的干着,泥土纷飞。 ~~ “娘娘,您慢点!” 这时,不远处一群女眷搀着赵宁儿快速的跑来。她脸色惨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地上,几次都差点摔倒。 “儿子!儿子!”赵宁儿彻底失了分寸,不管不顾的直接扑到井边上,红着眼睛就往里爬。 “娘娘!”郭惠妃带着几个女眷,赶紧把她了拉扯住。 “宁儿,是枯井,别急!” 饶是自己心里已经没魂了,可作为男人,朱允熥还是要强装镇定,安慰着妻子。 “刚才听着还有声儿呢,这么多人想办法一回就拽上来了,你别急!”朱允熥劝慰道。 赵宁儿双眼无神的看看朱允熥,口中道,“皇上.....”说着,眼皮一翻,身子一软。 “宁儿!”朱允熥赶紧抱住,“传太医!” 儿是娘的心头肉呀,赵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六斤是她的全部。若六斤真..........岂是老爷子不能活,赵宁儿也不能活呀! 一边上,老爷子见孙媳妇直接昏了过去,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浓。 忽然一巴掌,直接扇在自己脸上,眼泪就在眼眶里打滚。 “皇爷爷,您千万别这样!”朱允熥放下这边,又赶紧过去。 “若不是咱,六斤也不会.......”老爷子哽咽道。 “皇爷爷,这和您老没关系!”朱允熥开导道。 平日,只要老爷子在地里忙活,六斤就甩着小短腿,在一边跟着。祖孙两人乐乐呵呵的,一片天伦之乐。而今天,就在老爷子身边,六斤出了这等意外,他心中已是满满的自责。 “镇定,镇定!” 朱允熥不断的在心里告诫自己,同时脑中快速的运转。 孩子刚掉进去不久,刚才还隐约有声音呢,下面是口枯井......... “快去!”想着他走到井边,对侍卫邓平说道,“去找几个瘦的小太监过来!” 邓平顿时会意,这井口太小,若想人爬进去,必须找身材瘦小的人。宫里的侍卫,个个都人高马大跟熊似的。 他刚要动弹,就听旁边,曹国公李景隆直接一声喊,“皇上,臣的儿子可以下去!” 李琪跑过来之后,见了这场景,整个人都是慌的,脑子里更浆糊似的。 忽听到他爹说话,当场一愣。 随后,只见李景隆拽着他的领子上前,“太上皇,皇上!火烧眉毛的当口,找人已经来不及了,让臣的儿子下去!他行!” 李琪,“................” 第8章 虚惊一场 “臣这儿子,今年说是十四,其实刚过十二。” 李景隆大声道,“臣看了那井口,这孩子刚好能钻进去。他平日多练武,有些臂力。让他大头冲下爬进去,腰间栓上绳索,一点点探进去,把太子爷拉出来!” 朱允熥还没说话,老爷子噌的站起来,看着李琪双眼冒光,然后大手比量了两下。 “正好,真是正好!”老爷子喜道。 “我,大头冲下,下去?”李琪看着那口枯井,人已经傻了,目光不由得看向他老子。 啪啪,李景隆直接两个耳光。直抽得李琪眼冒金星,身子晃荡。 “需要你的时候到了,你还想啥呢?”李景隆对儿子吼道,“麻溜爬进去,拽不出太子爷,你也别出来了!”说着,对一旁人吼道,“绳子!” 老爷子不用旁人抓着绳子上前,顺着李琪的肩膀开始缠绕。 “不能光是栓腰,不然容易把腰拉脱了!”说着,又对李琪道,“孩子,放心,就是顺你下去把咱乖孙拉上来。若成了,你要啥咱给啥,你是国公,将来咱给你个郡王!” 李景隆在一旁拉紧麻绳,“小畜生给老子记住了,这时候正是咱们自家人出力的时候,手脚麻利点!” 李琪,“...........” “来!脚也捆上,不然腿刮着井沿儿,人下不去!”老爷子又道。 随后,不明所以的李琪,就感觉身子一倒,整个人被人放倒了,然后腿上也被缠住了绳索。 “儿子,就看你了!”李景隆在李琪耳边,小声的说道,“爹都是为了你!” 李琪,“..........” “慢点,慢点!” 老爷子站在井台儿上指挥,一声不吭的李琪被人大头冲下的举着,然后对准井口,缓缓的放了下去。 “孩子,你喊,你得喊!”老爷子继续大声喊道,“往下还是停,你要喊!抓着咱乖孙了,你晃荡下腿!” 头冲下,血一下涌到了天灵盖。 李琪脑子里嗡嗡的,井口里一片漆黑,满是腥臭,伸手不见五指,摸在任何地方都是腻腻的,黏黏的。 他本来心中怕得要死,可是被血一激,咬着牙大喊,“放!” “放绳子!” “再放!” “慢慢放!” 地面上的人,提心吊胆的看着,绳索一点点的探进井口。 赵宁儿已经悠悠转醒,死死抓着旁边宫女的手,脸色惨败。 郭惠妃在一边,双手合十,虔诚的默念。 朱允熥和老爷子,就站在井台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下面。 “停!” 忽然,那井中的绳索晃了一下。 朱允熥赶紧对里面喊,“摸着了?” 里面没有回音,稍后才传来中气不足的喊声,“没!” “没摸着你停啥?”李景隆跳脚大骂,“继续下!放绳子!放到底!” 几个侍卫缓缓的松开手里的麻绳,一点点一点点,忽然麻绳再次出现剧烈的晃动。 “停!”老爷子大声道。 井下的李琪,闭着眼睛乱摸,忽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心中顿时惊喜。 “太子爷?” “呜呜!”面前隐约传来哭声。 “太子爷别怕,臣来救你了!”李琪心头狂跳,倒着身子,不住的踢腾困住的脚。 “快,拉上来!”上面,老爷子第一个喊出声。 侍卫们憋着气,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慢慢的把人从里面拉出来。 先出来的是李琪的脚,然后是腰,然后是上身,众人的目光死死的落在他的手上。等他整个人出来,众人发现,他的手里,真的拎着一个光屁股娃娃的腿。 “六斤!”赵宁儿一声惊呼,眼前又是一黑。 不等李琪被放好,老爷子已经把满面呆滞,目光惊恐的六斤直接抓在怀里,搂得死死的,老泪纵横,“咱的命呀!咱的命根子呀!” “太医呢!太医!”朴不成跳脚大喊。 梅良心对旁边宫人连打带踹,“弄水来!毛巾来!干净衣裳来!” “咱的心肝,咱的命根子,快让咱看看!”老爷子宠溺的捏着六斤的小手,眼中都是心疼。 六斤的额头,胳膊上都是擦破皮的伤口,他似乎没魂了一般,也不哭就是呆呆的看着眼前人,应该是被吓坏了,看得朱允熥心口阵阵的疼。 “摸摸毛,吓不着!”老爷子安慰着怀里的六斤。 见六斤毫无反应,对身边人再次怒道,“这咋办?咱乖孙吓坏了!” 朴不成忙过来,急道,“主子,小主子这是吓懵了。您再喊几声,多喊几声,把魂儿喊回来!” “六斤呐!六斤!”老爷子抱着六斤,不住的晃荡掂量,喊道,“咱是你老祖!你看看老祖啊,老祖在这呢,没事拉,没事啦!” 终于,六斤的眼珠转转,一把抓住老爷子的胡子,咧开小嘴开嚎,“老祖!疼!” “哎呦!咱的乖孙呀!”老爷子泪如雨下,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我要娘!”六斤挣扎在老爷子怀里,伸出胳膊哭喊。 赵宁儿哭着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我要老祖!”六斤又对着这边老爷子伸手。 “臭小子,就是不知道要爹!”朱允熥眼眶发热。 见皇太子终于转危为安,周围的人无不暗中松了一口气。 李景隆跟着笑了半天,忽然一拍脑门。 他儿子还在捆着,丢一边呢! 赶紧过去,蹲下身子,给他儿子解开绳索,低声笑道,“儿子,你可立功了!你是咱大明的功臣!” 李琪的大脑似乎还在充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目光也是很是呆滞。 “傻小子!”李景隆拍拍儿子的脸。 啪啪两下,李琪看着他老子,咧嘴一笑。 李景隆看着儿子,也是一笑。 父子二人,大手拉小手,目光相对。 ~~~~ “咋样?” 坤宁宫里头,老爷子站在赵宁儿寝宫外头,焦急的问。 “回太上皇,太子爷无大碍,身上都是皮外伤。就是,就是吓着了,这些日子身边要时刻放着人。臣给太子爷,开些安神的药!”太医回道。 “呜!”老爷子点点头,“好好看,看好了有赏,看不好,你自己掂量!” “臣,定竭尽所能!”太医忙道。 “哎!多险呀!”老爷子又对朱允熥说道,“若真出了什么事,咱还有什么脸面见你呀!”说着,又是长叹,“咱死了,有啥脸面见你祖母,见你爹娘呀!” “皇爷爷,小孩子胡闹,您不必挂在心上!”朱允熥只能开口劝慰。 “回头宫里的井,都给咱堵上!”老爷子忽然愤怒起来,“他娘的,朴不成,你去看看是当初是谁用木板盖的那口枯井。他娘的,不堵死了,让咱乖孙掉进去!查,查出来是谁的作为,把他给咱塞井里去!” 说到此处,犹不解气,冷冷的问道,“今日,都谁在咱乖孙身边伺候了?” 话音落下,殿外噗通跪下一片。 梅良心为首的一众宫人,如筛糠一样。 老爷子瞄了他们一眼,淡淡的说道,“不尽心的奴婢留着何用?拉出去,料理!” 他话音刚落,几个按刀的侍卫已经上前开始拖拽。 那些宫人太监们丝毫不敢挣扎,就跟死人一般身子僵硬。 “等等!”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六斤大难不死,是好事呀!他命里这个坎过去了,这些人,也就不必......” 他心中实在不忍,老爷子在地里的时候,六斤在他身边玩耍。所有的宫人,除了几个大太监之外,都要离得远远的,不得靠近。 现在出事了,这些人又成了撒气筒! 打骂也就罢了,还要丢了性命。 “你别管!”老爷子怒道,“拉下去!” 朴不成赶紧挥手,侍卫们开始拖拽。 如梅良心这样的大太监,也跟死狗一般。 忽然,寝宫里传来六斤的喊声,“老梅老梅,我的狮子狗呢?” 顿时,梅良心绝望的眼神中,焕发出一丝光彩来。 “老梅,你死哪去了!”寝宫里,又传来六斤的哭喊。 “太子爷,奴婢在这!”梅良心在侍卫的拖拽下,大哭,“太子爷,老奴在这呢!” “等会!”老爷子开口,瞅瞅梅良心,“算你命好!”说着,顿了顿,“滚进去伺候!” “奴婢遵旨!”梅良心浑身都湿透了,连滚带爬的进去。 第9章 你要咱赏啥? “咱这一身白毛汗呀!六斤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咱还腆啥脸活着?” 永安宫中,老爷子坐在宝座上,一脸后怕。 看老爷坐下,朱允熥蹲在老爷子身边,给老爷子脱下干活穿的布鞋,换上软底的新鞋,随后笑道,“皇爷爷言重了,男娃儿调皮捣蛋是常事。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六斤这是有惊无险的过了一个坎儿。” 老爷子点点头,“嗯,是这个理儿,老话讲不磕不碰养不活!”说着,咧嘴笑笑,“说起来,今儿多亏了李景隆他们爷俩。哎,有事的时候,还是自家人管用啊!” 一句自家人,直接让旁边躬身跟着的李景隆陷入狂喜。 “太上皇说的是,臣当时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全是太子爷的安危!”李景隆笑道。 老爷子没理他,而是看着脖子里头发上还有些脏兮兮的李琪,“下井你就没怕?” “嗯.......”李琪畏惧天威,本能的有些犹豫。 “太上皇问你话!”李景隆一个反抽,啪的抽在李琪后脑勺上。 “你打他干啥?”老爷子怒道,“打哪也不能打脑袋呀!打坏了咋弄?” “太上皇说的是!”李景隆赶紧道,“臣这儿子,自幼愚钝,不打不开窍。”说着,顿了顿,“这孩子心眼太实诚,不会拐弯!” “实诚好!”老爷子打断他的话,“比油嘴滑舌强!”说着,笑对李琪,“孩子,你就不怕吗?” “怕!”李琪眼神中还有些后怕,“臣没下去之前怕,但下去之后反而不怕了!” “哦?”朱允熥笑道,“为何?” “下去之前,臣怕得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两腿都哆嗦!”李琪开口道,“可大头冲下一下去,臣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想着下去,把太子爷拽出来!”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您看,他这个就是你常说的,豁出去了!” 老爷子赞许的点头,“世上男儿多,而获得出去的人少。许多人都是事前不怕,做事的时候却瞻前顾后,踌躇不前。你这样,事前怕,但是一遇到事赶豁出去的,难得!” 说着,又仔细打量下李琪,“是块可以摔打的好材料!” “呵呵!”李琪抬脸傻笑。 咣,李景隆直接给他一脚,大骂,“还不谢恩?” “咱又没赏赐他,谢什么恩!”老爷子看着李琪,“咱问你,你弓马如何?学业如何?” 李景隆赶紧道,“回太上皇......” “咱问他哩,你多嘴啥?”老爷子斜眼,“要不你出去,咱单独跟你儿子说话!” 李景隆赶紧闭嘴,退到一边。 李琪看他老子被训斥,更加有些畏惧,断断续续的说道,“回太上皇,缓皇上。臣.......臣弓马稀松,课业.........课业更是不堪入目。”说着,咽口唾沫,“家里请了几个老师,都让臣给气跑了。现在教书的杨先生,也说臣不是读书的料子!” “呵呵!”老爷子笑起来,“这孩子还真是实诚,有啥说啥!” “这孩子实在.........”李景隆刚要说话,就见老爷子用眼睛横着他,又赶紧闭嘴。 可能是看老爷子随和,李琪又继续说道,“臣在家,父亲也总说臣,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 “吃喝玩乐?”老爷子笑笑,“咋个吃喝玩乐法?” “就是!”李琪想想,笑道,“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闲来没事跟几个好友,去听听小曲儿。或者带家里的丫鬟去放风筝,去划船。” “这算啥吃啥玩乐?”老爷子大笑,“你们小孩子不都这样吗?” 说到这,又上下仔细的打量李琪,“平日可曾跟人打架斗殴?” “嗯....”李琪一顿,没说话。 “皇爷爷问你话呢,你实话实说!”朱允熥也看出来了,这孩子是入了老爷子的眼缘。 “打!”李琪低声道,“前日,还和冯老二在城外约了一场?” “冯老二是谁?”朱允熥问道。 “宋国公家的!”李琪低声道。 老爷子笑问,“赢了还是输了?” “臣这一伙人输了,但臣没输!”李琪说道。 “咦,这是个啥说法?”老爷子奇道。 “臣的伙伴让冯老二那边人打跑了,他们把臣围了起来!”李琪继续说道,“当时他们和臣说,磕头认输以后大家就是好朋友,不然就揍臣!” “然后呢?”老爷子饶有兴致的继续问。 “那是臣被他们堵在河边!”李琪咬牙道,“臣心里一横,跟冯老二说,行,今儿就认输!”说着,他微微笑起来,“臣就慢慢走到冯老二身边,跟他说二哥,弟弟知错了!” “接着说!”老爷子笑问。 “随即,臣趁冯老二得意的时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抱着他直接跳到河里,狠狠的让他喝几口黄汤!”李琪说起这些事,眉飞色舞,笑道,“我水性好,就在河里玩他,他的伙计帮不上。后来他服软了,呛着水说琪弟放了我,呵呵!” “若不是怕真的把他弄死了,那日我就直接把他溺在河里!” “后来在河里,冯老二肚皮都涨了,臣才把他拖上来,告诉他以后别惹臣!” “好!”老爷子点头,“是好样的!” 小事糊涂,大事敢横心,还敢下手,还知道擒贼先擒王! 朱允熥也看着李琪,眼光中充满赞许。这孩子,你说他实诚吧,他有些小聪明。你说他是纨绔子弟吧,他还有些虎劲儿。 李景隆看着儿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在家里,这些事他儿子可是从来不和他说的。不过看儿子此时的表情,心中又有些骄傲。他娘的,到底是老李家的种儿,有股子老李家人豁得出的劲儿。 “今日你有功,你说让咱赏你点什么?”老爷子顿了顿,笑着开口。 闻言,李琪说话,低下头,目光游离。 “你不用看你爹,他说了不算。你也不用看皇上,咱是他爷爷,说话比他好使!”老爷子笑道。 “随皇爷爷赏,孙儿这没有不行的!”朱允熥也笑道。 话音落下,李琪的目光再看向他老子。 李景隆的面上已是一片潮红,眼睛亮得吓人。 他李家是世袭的国公不假,高官厚禄都不缺了。 他李家是当朝的外戚不假,和皇家关系匪浅。 他李家如今风头正好,春风得意。 可人,心里哪有满足一说? 再者说,那些都是外人看的,李景隆心中十分清楚自家现在的状况。他祖父,父亲都是追封郡王的,他这辈绝对没这个殊荣。而且,和他父亲相比,他现在手里的权柄,也太小了些。 当下,安耐着狂跳的内心,李景隆开口道,“太上皇,皇上,臣父子二人世受国恩,今日所作都是臣等份内之事。莫说下井救太子爷,就算是用臣父子的命.......” “咱不是赏你!”老爷子不耐烦的打断他,“咱是赏这孩子!”说着,看李景隆笑笑,“你小子就是卖嘴的货,说得比谁都好听!” 随后,又对李琪说道,“孩子你说,要啥!” 李琪硬着头皮想了半晌,“臣什么都不缺,一时半会也不知要什么!”说着,看看老爷子,“臣年岁还小,您说给臣一个郡王,臣实在担当不起!” “哈哈哈哈!”顿时,老爷子和朱允熥笑得前仰后合。 方才救人的时候,老爷子一时激动说给你个郡王,那话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情急之下的话,当不得真。谁知,这孩子却当真了。 “郡王给不了!”老爷子大笑道,“大明朝,只有追封的郡王,就好比你祖父,你曾祖父那样!”说着,又道,“而且给,将来也是追封你老子,封不到你身上,除非你对国朝有大功!” 李琪想想,也跟着笑起来。 “咱见这孩子心中欢喜,他是个直心肠,没有花花绕的孩子!”老爷子继续笑道,“比他老子强!” 李景隆正暗喜老爷子夸他儿子,闻言顿时有些疑惑。 “这臭小子,比我强?” “有句话咋说来着,歹竹出好笋,你李景隆浑身上下没一块老实骨头,居然能生出这么实在的娃!”老爷子看看李景隆,“你可知,这孩子像谁?” 李景隆摇摇头。 “像你老子!”老爷子道,“这孩子和你老子小时候,一个样。都是看着憨,其实心里清楚。平日不着调,可到了关键时候,能指望得上!” 老爷子打开了话匣子,“当年你爹养在咱的身边,读书习武都是吊儿郎当。可能是小时候吃苦多了,最喜欢好吃好喝好穿好戴,整天跟阔少爷似的!” “可后来到了战场上,知道要挣军功的时候,比谁都狠得下心。他打的第一场仗,就是断后的恶仗!别人断后是守,他是带人猛攻!” “带着三千多人,硬是往前推了十几里,把敌人弄得以为咱们大军来了,不敢轻举妄动!” “若换做你,哼!早就撒丫子溜了!” “太上皇说的是!”李景隆面皮发紧,讪讪的说道。 “这孩子咱喜欢,就让他以后在六斤身边!”老爷子想想继续道,“如今这孩子年岁小,赏太多怕他承受不住,他身上的骁骑尉升几个台阶,挂武德将军,领东宫侍卫副统!” “还不谢恩!”李景隆赶紧对儿子李琪说道。 李琪懵懂的叩首,“臣,谢太上皇隆恩!” “先别谢恩,咱问你,将来有啥志向?”老爷子又笑问。 “臣,没啥志向!”李琪想想,开口道。 “不想当将军,为国立功?”老爷子笑问。 李琪微微摇头,“听家里老兵说了,打仗死的人太多了!”说着,又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臣若是为将,就要带着许多人去死!” “住嘴......” “你住嘴!”老爷子横了李景隆一眼,“整日嚷嚷着建功立业的,到了战场上拉稀的咱见多了。就这样心地仁厚,到了战场上才知道怜惜士卒。” 说着,有看看李琪,“你尚未婚配,过年的时候咱还过问过这事!” 随后,老爷子顿了顿,思考片刻,对朱允熥说道,“你三叔家的次女,也正是这个年纪,就许了这小子吧!” “全凭皇爷爷做主!”朱允熥对李琪道,“傻小子,要给皇爷爷当孙女婿了,还不磕头!” 说完,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李景隆和朱允熥是表兄弟,按理说他也要叫晋王朱棡一声表叔。那晋王的女儿和李景隆其实是平辈,可现在老爷子把李景隆的儿子招为郡马。辈份上,是不是有些乱了? 他这小子当了老爷子的孙女婿,那岂不是和李景隆一个辈分了? 乱就乱吧!大明朝勋贵之间联姻,只看年龄不看辈分的事大有人在。 (历史上李景隆的女儿,嫁给了晋王的儿子。就是说他把闺女,嫁给他了他表叔的儿子。) “臣,谢主隆恩!” 李景隆拉着李琪叩首,这份指婚的份量,可是超乎寻常。 晋王是诸藩王之首,又是当今的亲皇叔。别的不说,光是这个老丈人,就可以让李琪今后多了一层护身符。不但如此,李琪和晋王女儿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正儿八经的洪武爷嫡亲的血脉,真真的身份贵重,金枝玉叶。 ~~ 年会,今天发一大章,没时间更新了。 不是水,这个李琪在以后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转眼快过年了,这本书已经写了一年了。哎,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长大后,最不想的就是过年,又老了一岁。 第10章 命案(上) 六斤掉井里这事,让宫里虚惊一场。 老爷子下令,宫里所有的水井都命人用厚重的铁盖子堵上了。而且,还让朴不成亲自在太监之中,选了些老成稳当的人,供六斤使用。 三岁看八十,这六斤也是没心没肺的。头一天掉井里了,第二天就活蹦乱跳,没个消停。看着他一出门,身边乌泱乌泱的跟着一群人,朱允熥就头大。 他一个孩子,排场比他老子还大,用的着那么些人吗? 这事还不敢说,谁说老爷子和谁急! 朱允熥只能在心中腹诽,这是掉井里了,万一掉粪坑里,宫里就没茅厕了。 话说大明紫禁城之中,是有排水和厕所的。不像后来大清的紫禁城,不管主子奴才都用桶。 经过这事,六斤更成了老爷子的眼珠子,走到哪都要看着,宠爱更盛从前。只要六斤有要求,老爷子就没有不答应的。 混小子也不知和谁学的,只要老爷子对他的要求稍微含糊犹豫下,他就说心里慌的难受,被吓着了。 ~~~ 初夏的京城,繁花盛放,斑斓的阳光之中,夹杂着阵阵花香。 沿着紧挨着秦淮河的长街,一身便装出来游玩的朱允熥,手里牵着小福儿,看着老爷子和六斤发笑。 老爷子大步走在前头,把六斤放在自己的脖颈子上,走几步还要颠两下,引得六斤咯咯的笑。 “咱乖孙说的对,这天气呀,就出宫来溜达溜达!宫里都待腻了!”老爷子抓着六斤的小手,大笑道。 “船,大船!”在老爷子脖颈子上,六斤忽然发出兴奋的笑声,指着河面上,那些停泊的画舫,喊出声。 “老祖,去看大船!”六斤继续喊道。 “哎哟,乖孙,那可不成!”老爷子大笑道,“那地方,你还小,现在可去不了!” 六斤疑惑,手指塞进嘴里,“为啥呀?” “因为呀!”老爷子继续大笑,“你都没长毛呢,去了那地不中呀!” 小福儿歪着脑袋,仰头不解道,“父皇,六斤有毛啊!” “是呀!”六斤在老爷子脑袋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显摆,“我毛可多了!” “哈哈哈!”老爷子和朱允熥发出欢畅的笑,周围的侍卫们则是低着头,想笑不敢笑。 “六斤,你老祖累了,下来!”朱允熥看老爷子额上有了汗水,开口道。 “不!”六斤一下抱住老爷子的头,“我不下去!” “听话!”朱允熥瞪眼。 “你干啥哩?出来溜达还摆谱给谁看,他在咱头上咋了?”老爷子不悦,瞪着朱允熥,“在宫里你吼他,出来还吼他!”说着,颠了颠儿,“乖孙,有咱在,不用怕他!” “父皇,我也要上去!”小福儿拽着老叶子的裤脚,“你也让我上去坐坐呗!” “不成不成,六斤还没坐够呢!”老爷子的偏心,毫不掩饰。 小福儿低头,生气的撇嘴。 “来!”朱允熥弯腰,直接把小福儿扛了起来,也颠了颠,“走!” “咯咯,咯咯,熥哥儿最好啦!”小福儿在朱允熥的脖子上,欢快的拍着巴掌。 六斤看着小福儿,“为啥你可以喊熥哥儿,我去要叫爹呢?” 小福儿眨着大眼睛想想,“你也可以叫啊!没人不让你叫!” 六斤的小眼睛看看朱允熥,发现后者正瞪着他,顿时一个寒蝉,不敢说话。 只能低头对老爷子道,“老祖,咱们前边去看看好不好!” “好嘞,坐稳,咱们走!”对六斤的要求,老爷子这就没有不行的。 “驾!驾!”六斤喊道。 “走!”对于重孙子把他当大马,老爷子乐呵呵的,不以为意。 在老爷子心中,长辈不就是当牛做马嘛! 沿着长街往前,商铺林立。这边最繁华的时候是晚上,整条街都是酒肆饭庄,各种首饰布料铺子。因为靠着秦淮河,来这的都不是穷人,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富商们花得起钱。 “老祖,渴哩!”走了一段,六斤在老爷子头上开口。因为从小跟着老爷子长大,说话有时候难免会带上淮音。 “渴了就喝!”老爷子对身边人道,“找个干净的铺子去!” “是!”刚荣升为东宫侍卫副统的李琪,答应一声就开始四处寻摸。 “那儿,那儿!”六斤在老爷子头上蹬着小腿,指着靠河的一处茶水坛子喊道,“去那儿!” 朱允熥方眼看过去,就是河边一处空地,打了个棚子,一个夫人在里面烧水煮茶。显然这不是有钱人歇脚的地方,是周围铺子里那些干力气活的,抬轿子的轿夫等抽空歇脚的地方。 “看看这孩子,跟咱一样!”老爷子大笑道,“就得意这种老百姓呆的的地方!”说着,大笑道,“走,过去喝茶!” 茶水摊子上的老板娘四十来岁,正是徐娘半老,见一群穿着打扮富贵的人走来顿时就是眼睛一亮,摇动着带着赘肉的腰肢出来。 “哟,几位客观,快里面请,坐坐歇歇脚,这大热天的!” 说着,目光转转几下,落在老爷子身上,“老哥哥,您这边做,奴帮您把小公子抱下来!” 随后,伸手去抱六斤。 岂料六斤直接挥手,“不要你,梅良心,梅良心!” “这呢这呢!”梅良心从后面出来,伸手把六斤抱下来。 但老爷子却被这老板娘一声老哥哥叫得很是高兴,嘴上道,“你这女子怪会讲话哩,咱都这把岁数了,你还叫老哥哥!” “您哪里老?”老板娘利索的用腰间的围裙擦着桌椅,“您今年有五十没有?”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咱都七十了!” 有些话,明知是逢迎,可就是听了心里舒畅。 “不像不像!”老板娘笑道,“您这腰板,您这身段,哪像七十的人呀!” “这话咱爱听!”老爷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咱这辈子,就没有不直溜的时候。”说着,继续笑问,“有什么好茶上来就是!” “瞧您就是富贵人,奴这摊子上哪有好茶,都是粗茶沫子,还有奴自制的凉茶!”老板娘眉开眼笑,“虽说是穷人喝的,可凉茶里面奴加了金银花,茉莉花,喝一碗呀最是解暑!” “上来,上来!”老爷子笑道。 “一人来一碗?”老板娘又看看众人,“凉茶是一个铜钱一碗.....” 这价格不便宜,一个铜钱能买两大肉包子了。 “你上就是了,有什么吃的点心也一并上来!”朱允熥笑道。 老板娘有些为难,开口道,“公子,点心果子旁边的铺子里有。奴这刚开张,还没进项,旁边的铺子里也不熟,不好赊账!” 她说的倒是实情,若是其他有门面的铺子,或者画舫上,一个伙计过来,报了名号就成,过后一块算账。那些点心铺子,还求之不得。 可她一个露天摊子,谁认得她? 那里面一包点心钱,够她卖个三五天茶的了。 “知道了!”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句,目光看向李琪。 李琪也看到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皇上看我干啥?” 第11章 命案(下) “这小子,不但没他爹激灵,还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呀!” 朱允熥心中腹诽,连连摇头。 李琪见万岁爷脸色不善,壮着胆子问道,“您,有吩咐?” “给钱!”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李琪更懵了,“什么钱?” “茶钱,点心钱?”朱允熥鼻子都快气歪了,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小的...给?”李琪试探着继续问。 “嗯!”朱允熥哼了一声,点头。 李琪挠挠脑袋,眨着眼睛,“小的,出门从来不带钱呀!” 是了,这年月的大家子弟,出门就没有带钱的。无论去哪里吃喝玩乐,嘴一抹,旁边就有小厮给钱。什么是爷们的做派,爷不能谈钱,谈钱丢人。 “我出门也不带钱!”朱允熥气得不行。 这要是李景隆在这,哪用这么多口舌,就舒服的坐下,李景隆全包了。 随后,李琪目光转转,看看老爷子。 老爷子一摊手笑道,“咱都好几十年没带过钱了!” 李琪也没笨到家,这时候也反应过味儿来,忙从腰带上头,解下缠绕金丝的香囊,递给老板娘,“用找个给,成吗?” 老板娘都傻了,这些年穿着打扮明显是不差钱的,非富即贵,可对方却没人给钱也是事实。现在还拿出一个,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香囊。 她在秦淮河边上做生意,自然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连连摆手不敢要。 “这来!”梅良心一只手扶着六斤,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两块银元,抬着脸道,“够不够!” 两块银元?真是大方! 老板娘连忙接过,“够,够!”说着,召唤后面灶上烧水的木讷汉子,“六子,赶紧去旁边兰心斋买点心去!”说着,又对老爷子等人笑道,“各位客观,兰心斋的点心,秦淮河最有名!” “记着!”梅良心说道,“我们老爷子不得意齁甜的,但要软和。我们小少爷,这几天积食了,带芝麻坚果的不要!” “晓得了晓得了!”那汉子捧着银元,飞快的去了。 朱允熥又看看好像做错事的李琪,低声道,“你爹跟没跟你说,要有眼力见!” “说了!”李琪低着头,双手不知往哪放。 “回头你把这事跟你爹说说,你看他咋说!”朱允熥笑笑。 “估计!”李琪露出个难看的笑容,“估计小人要挨揍!” 还行,没笨到家! 朱允熥心中暗笑。 ~~~ 所谓凉茶不是后世那种冰镇的什么多宝,而是中草药熬成的,有些温热。 入口是温的,但进了肚子片刻之后,心里就好像长草一样舒服,什么热气都吹一边去了。 老板娘拎着铜壶,挨个人身边倒茶。 摊子小,人有些多,坐的有些拥挤,老爷子坐着很是不自在,来回的变幻姿势。 到老爷子身边时,老板娘笑道,“老哥哥,您别动,奴给您倒茶,可别碰着洒了!” 闻言,老爷子笑笑,“不动怎么行,不动不舒服!”说着,换条腿翘着,“这坐着窄,不动难受!” 老板娘笑道,“就这么大点地方,再怎么动,也是窄呀!” “不一样!”老爷子笑道,“动一动,就松快,没那么窄了!” 忽然,老伴娘好似明白了什么,脸色通红。 “嘿嘿!”老爷子坏笑两声,看着老板娘,美美的喝着凉茶。 “嗯!”朱允熥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目光看向别处,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老爷子手捧凉茶,布鞋在脚尖上晃荡,目光依旧看着老板娘。 朱允熥忽然发现,老爷子的审美,似乎有些和常人不同。 世人都喜欢婀娜多姿的女子,但老爷子却似乎有些偏向于寻常民间,丰腴一些的泼辣女子。 “大妹子,咱问你!”老爷子的目光,看的老板娘手脚都不利索了,开口道,“方才你喊的那个六子,是你爷们!” 老板娘撩下头发,“老哥哥可看错眼了,那是奴的堂弟!”说着,继续笑道,“他家就住旁边,你别看他木讷,可却是个勤快人。下半晌帮着奴家照应这摊子,晚上当脚力,虽说都是不入流的活计,可每日也都能赚来现钱,养家糊口!” 所谓脚力,就是人形出租车。 有力气的汉子蹲在秦淮河边上,那些喝醉了走不得路的公子哥,富商,就让他们背着走到家里,遇上手面阔的主顾,一次的打赏就够吃十天半个月的。 “年景好,有力气就能挣着钱!”老爷子笑着点头。 “那可多亏了洪武爷!”老板娘又笑道,“没有他老人家,哪有这太平盛世!” 顿时,老爷子眉开眼笑,随即却道,“洪武爷是老黄历了,如今是新皇上登基!” “没有洪武爷,哪有新皇上!”老板娘笑道。 “这话对!”老爷子一拍大腿。 “咦!”这时,老板娘疑惑的朝远处张望,“六子买个点心,怎么还不回来呢?” “不急!”老爷子笑道。 ~~~ 就这么着,买点心的六子,去了半炷香的时间,大伙茶都快喝完了,也不见人回来。 老板娘越发急躁,不住的朝远处张望。 忽然,前头一个人慌张的跑来,嘴里疯狂的大喊,“不好啦,杀人啦!” 话音落下,一个面色惨白的老妇,气喘吁吁的跑来,“买茶的,你堂弟,杀人啦!” “啊!”老板娘一声惊呼。 霎那间,呼啦一下。 老爷子和朱允熥身边的侍卫们,马上围在了周围了,手握住了衣襟下藏着的兵刃上。 “婶子,您说清楚?”老板娘身子慌得都抖,“您是不是看错了,奴堂弟是去买点心了,怎么会杀人呢!” “我看得真真的,你堂弟拎着一把菜刀,追着他婆娘从屋里出来,就在那边接口,两刀脖子剁了一半儿!”那老妇喊道。 “天!”老伴娘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倒。 老爷子手疾眼快,直接把老板娘扶住。 这时,远处跟开锅了似的,不住的有人呐喊奔跑。 “杀人了!杀人啦!” “六子杀人啦!” “快报官啊!” 朱允熥轻轻推开身前的侍卫,看着远处,“走,过去看看!” 老爷子把昏着的老板娘放在一边,嘱咐梅良心,“咱乖孙看好,咱去前头看看!” 一行人,来到事发的街口。 刚才茶水摊子上那个憨厚木讷的汉子,跟狼一样双眼通红的蹲在地上,手中的刀,鲜血不住滴落。 他身前,一个面容已经分辨不出来的女子,没有生息的躺着。 “我供你吃,供你喝,你给咱来这个?”六子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手中的菜刀,依旧不住的砍落。 “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他一边砍一边喊,疯了一样。 “万岁爷,别在往前了!”李琪挡在朱允熥面前,低声开口。 “六子!”因为喧闹,此时周围已经全是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一个老头喊道,“都死了,别砍了,因为啥呀?你这孩子,这可是人命呀!” “死!死!死!”六子依旧疯狂的砍着。 “别砍了,那可你婆娘!”有认识的街坊,继续喊着。 “她不是我婆娘!”六子疯了似的红眼大喊。 不远处,一阵脚步疾驰而来。 几个戴着枷锁,佩戴腰刀的巡街士卒奔来。 “住手?百日行凶,眼里没有王法吗?”领队的喊道。 “王法?”六子挥舞菜刀,疯狂的呐喊,“老子现在还怕王法吗?”说着,又是一刀。 噗嗤一声,他死去的婆娘,当场脑浆迸裂。 “拿下!”巡街士卒领队下令,士卒们一拥而上。 先是水火棍子直接敲翻了六子,然后枷锁直接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人群中,老爷子眯着眼睛,“大孙!” “孙儿在!” “这人刚才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的功夫就把媳妇给杀了?怕是有隐情!” “孙儿这就传话给应天府!” “先别,咱们去应天府听听堂审!” 第12章 大快人心(1) 京师应天府衙门,后堂。 应天府尹暴昭正在批示手中的公文,他是新君登基之后,大力提拔上来的臣子。因为他人品刚正,所以不但是刑部尚书,还担着督察员左督御史加应天府尹的重任。 新皇新气象,暴昭上任之后雷厉风行,京师内外狠狠的扫了几遍,可谓是宵小绝迹,硕鼠灭绝。 他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公文,忽然房门被推开,心腹刑名师爷快步进来。 “东翁!”刑名师爷唤了一声,走上前来。 暴昭的官职太多,而且都干系重大,所以平日身边请了几个幕僚,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何事?”暴昭停笔问道。 “秦淮河那边刚出了件杀妻的案子,人犯已经被兵马司逮捕押送府衙,等候发落!”刑名师爷回道。 顿时,暴昭的脸色难看起来,这还是他管理应天府以来,第一起杀人案。天子脚下,杀人案是重中之重,而且还是杀妻的案子。 “人犯为何杀妻?”暴昭又问道。 “还没审!”刑名师爷又上前一步。 “混账!”暴昭怒气冲冲的骂了一句,“五城兵马司干什么吃的?抓了人不审,难道要本官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吗?” “东翁!”刑名师爷赶紧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纸条,“不是他们不是审,是他们不敢。因为.......有人要看堂审!” 暴昭先是疑惑的接过纸条,定睛一看瞬间脸色大变。 “杀人案堂审,不得延误!” 上面的字迹他太过熟悉,可不就是当今的笔记! “杀人的人犯杀人之前,和当今还有太上正好有一面之缘。太上那位觉得事发蹊跷,太过突然,就跟当今说要来应天府看堂审!” 所谓堂审,就是开放式审案。老爷在堂上升堂,周围乡亲父老可以观看。一般来说,这种事就是门面工程,当官的不愿意干。审案哪有当着百姓的面审的?即便再清廉的官员,都不愿意让百姓旁听。 可如今突然赶上太上皇他老人家要看,谁敢不审? “什么时候送来的?”暴昭看着纸条问。 “就刚刚!”刑名师爷道,“曹国公之子,东宫侍卫统领李琪送来的!” 暴昭想想,忽然长叹,“哎,圣恩浩荡呀!!” 这事,若朱允熥不派人给暴昭送条子。暴昭定然是先把人收监,然后慢慢的,按部就班的审。如此以来,虽挑不出什么过错。但老爷子那,好说不好听。 “拿本官的官服来,升堂!”暴昭起身,大声道。 ~~~~ “应天府升堂了,审六子杀妻案!” “这可不多见呀,凑凑热闹去!” “你能凑进去吗,上大堂的都是有年岁的老者,要么是读书人,你算个球?” 衙门前乱哄哄的人群之中,说什么的都有。 的确,即便是开堂公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首先要犯人家周边,年岁大的人。这年月活得长就是资本,而且这年头越是活得久的人,越是要脸。 要么,就是周围有些名望的读书人。 衙门门前,有专门的衙役进行身份核实。 “万岁爷!”人群中,李琪浑身大汗的挤过来,“办妥了!” 朱允熥点点头,而他一旁的老爷子,却看着恢弘的府衙,若有所思。 “皇爷爷,咱们进去吧!”朱允熥低声道。 “你说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老爷子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没发现什么?”朱允熥诧异道。 “衙门修的居然这么阔气!”老爷子看着府衙撇嘴道,“这府衙是民脂民膏所建,却不许百姓随便进去,真是岂有此理!”说着,忽然又叹口气,“咱都下来了,还操心这些事干啥?” 闻言,朱允熥笑道,“要不,您老再上来,孙儿下去?” “滚!”老爷子笑骂一句,随即面色有几分郑重的说道,“大孙,这事你得管。衙门修的越好,百姓进来的门槛越高。”说着,一指那恢弘的府衙,“这是给百姓公平的地方,不是让百姓觉得不公平的地方!” “孙儿谨记!” 随后,祖孙二人在侍卫的簇拥下朝前走。 李琪在前头,走到查验的衙役身前,递出一个腰牌。 衙役头目一看,赶紧毕恭毕敬的放开一条通道。 等朱允熥等人过去,又赶紧拉过一个衙役,快速的耳语几句,听话的衙役又一溜烟的跑去禀报。 大堂的两侧已经站了一些人,其中有几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还给安排了座位。 “臣去给老爷子安排个座儿!”李琪开口道。 “不用!”老爷子看看周围,“咱还没七老八十,站着听挺好!”说着,就随意的挨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一旁。 几个书生正低声说这话,见身边过来一个气度不凡的老头,还有一群彪形大汉,顿时有些错愕。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为何不让奴家进去,六子是奴家的堂弟,从小最是老实勤快,怎么可能杀人?奴要进去听听老爷怎么审?既是公审,怎不许家人旁听?” 听声音,正是那茶叶摊子的老板娘。 随后衙役的声音传来,“说不让你进,就不让你进。堂上都是爷们,你一个女子进来作甚?出去出去,回家听消息!” “看看,多霸道!”老爷子面露不悦,开口道,“这衙门里,一个衙役,说不让人进,就不让人进。若有缘由不让进也说得过去,可他就这三个字,不让进,就把百姓挡在外头了!” 朱允熥朝那边看了一眼,对李琪说道,“让她进来!” 李琪点头,又转身朝那边走去。 稍后片刻,茶水摊子的老板娘,带着几个忧心忡忡,满是泪水的家人进来。 “大妹子,这边!”老爷子招手道。 “老哥哥也在呀!”茶水摊子老板娘错愕之后,忽然两眼放光,冲过来,直接拉住老爷子的手,“老哥哥,您可得帮奴呀!” 老爷子大手被人抓着,老脸上显出几分局促,“咱,咋帮?” “方才您不是在奴摊子上喝茶吗?奴堂弟给您买点心之前,您也见过他呀!”茶水摊子老板娘说话连珠炮一样,“您想,他不过是跑个腿儿,去给您买点心,怎么就半路上折回家里,把媳妇给杀了?” 老爷子眼睛眨眨,“是呀,咱也想不明白呀!” “定有隐情呀!”那老板娘又道,“您说是不是?”说着,不住的晃着老爷子的手,急道,“若是一会堂上老爷问案,要是问到这段,老哥哥您一定照实说呀!” “放心!”老爷子也握住老板娘的手,“咱既然来了,就不是躲事的人。咱看到啥,遇到啥,若是旁人问,定然一五一十的说!” “老哥哥,您真是好人!”老板娘落泪道。 “嘿嘿!”老爷子笑两声。 “肃静!”忽然,堂上出现个带刀的武官,威严的环视一眼,让大堂肃静。 “嘿嘿,大孙!”老爷子低声对朱允熥说道,“你看那老板娘,方才看着也就一般般,现在哭起来了,到还真有些不同。”说着,吧唧下嘴,“要么怎么说,女要俏,一身孝呢!女子越是苦,越有味道。遭瘟的书生咋说来着,楚楚可怜,凄凄切切........嘿嘿!” 朱允熥,“.........................” 第13章 大快人心(2) “升堂!” 随着堂上,带刀武官一声喊,大堂内外骤然安静。 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队穿着红黑皂衣,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从大堂后面两侧出来,于大堂两侧列阵。 手中的水火棍轰然落下,口中高呼,“威武!” “府尹大人到!”又是一声高喊,暴昭的身影慢慢出现,他走的很慢,步伐有几分威严,面容肃穆。 “草民叩见大人!” “学生等见过大人!” 大堂之上,没有功名的黔首纷纷叩拜。那些读书人打扮的士子们,则是抱拳躬身行礼。 “哼!”老爷子低声哼了句,“排场不小!” 暴昭走入大堂,目光威严的环视一周,直接落在朱允熥和老爷子那边。 朱允熥遥对他,缓缓点头,后者心领神会,也微微点头。 然后,暴昭走到几个老人面前,亲手把对方扶起来,“老人家请起,不必多礼!” 说着,又转头看着堂上几个读书人,“尔等何人?” “学生等,都是国子监的学子!”那几个读书人中,一人开口道,“恰好在案发处旁边的茶楼吃茶,听闻大人堂审,冒昧前来!” 大明律,有功名的读书人,有见官不拜的特权,所以在堂上他们都是鞠躬行礼。 “唔!”暴昭点点头,“尔等既是国子监的学子,不在学府苦读,出来喝甚茶?” “大人教训得是!”学子们再鞠躬行礼。 暴昭又对叩拜的众百姓说道,“都起来吧!”说着,走上官椅,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拿着醒木一敲,“带人犯!” “带人犯!” 铁链哗啦啦的响,身上还沾着血,神色狼狈的六子被带了上来。 “跪下!”一个衙役在他腿弯处踹了一脚,六子噗通一声跪下。 此刻他脸上已没有方才杀人时的狰狞,满是惶恐和不安,脸色惨败。 “人犯姓名?”暴昭大声道。 六子结结巴巴,“六子!” “大名!” “王六!” 暴昭点点头,他身旁记录审问的师爷们,奋笔疾书。 “本官问你,方才可是你在街上,光天化日之下,杀了妻子?” 六子牙齿咯咯响,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小的杀的!” “为何?”暴昭又一敲醒木,大声问道,“为何杀妻?” “这...........”六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甚是纠结,开不了口。 “六子,你说话呀!”旁听的人中,茶叶摊子的老板娘撕心裂肺的开口。 “六子,你说话呀,跟大人说实话呀!你怎么能杀人呢?你平日杀鸡都不敢呀!”老板娘身边,亲眷们纷纷开口。 “我.......”瞬间,六子泪流满面。 “大胆,本官审案,何人喧哗?”暴昭顿时大怒,“给本官叉出去.......”说着,见那喧哗的老板娘站在老爷子身边,赶紧开口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敢喧哗,叉出去!” 说着,顿了顿,又对六子说道,“王六,你当街杀人,手段凶残,已是事实。其中隐情缘故,你要细细到来!” “小人........”六子张嘴,泪水吧嗒吧嗒掉,“没有缘故,就是看那贱人不顺眼,所以抽刀杀了!” 看他的表情十分心痛纠结,朱允熥悄声对老爷子道,“恐怕是什么丢人的事,宁死也不愿意说!” “嘿!男人宁死也不愿意说的事,也就那么几样!”老爷子低声道。 “你当真不说?”暴昭又问。 “小人没话说!”六子哭着,大声道。 忽然,堂外传来一个老妇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可怜的女儿呀,嫁了王六这穷鬼,一天好日子没过上,如今还被他杀了,青天大老爷给草民做主呀,我可怜的女儿呀!” 六子霎那间回头,目光再度变得狰狞起来。 见状,朱允熥在侧面开口道,“王六,你若不说缘故,到死也要背着杀妻的恶名!你一死了之,可想过你的家人吗?莫要让亲着痛,仇着快!” “大胆,尔.......” 堂上,一个衙役头目,张口就要呵斥朱允熥。 忽然后心一疼,那带刀武官在他后心狠狠的给了一肘,并且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正是如此!”暴昭也开口道,“杀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若有隐情,本官可以酌情减免!”说着,言语变得柔和起来,“你要知道,你无故杀妻,除了要自己偿命之外,家中人还要拿出钱财,赔给人家。” “小人.........小人.......” 六子纠结半天,忽然闭着眼,大声喊,“那女子在家里偷人,被小人撞见,当场杀了!” 嗡,大堂内外的旁听者,顿时议论纷纷。 怪不得他六子不愿意说,原来是这等丑事! “肃静!”堂上衙役们齐声大喊,堂内外再次安静下来。 “哦?”暴昭微微皱眉,“你细细道来!” “小人平日没有营生,靠在城里出力气赚钱,左邻右舍都知道小人,是个老实本分顾家的人!”六子哭着说道。 暴昭的目光看向旁听的老人们,其中一人起身道,“大人,小人等看着他长大。从小老实巴交,从不惹事,赚了钱也不吃酒赌钱,都交给家里。虽是出力气的,可家里的日子也过得去!” 六子又继续哭道,“今日,小人堂姐的摊子上,来了几位贵客,给了小人两块银元,让小人去兰心斋买点心!” “小人买了点心,心中想着!”说到此处,六子已是泣不成声,“小人心里想着,这么好的点心,家里的媳妇从没吃过。贵客给的钱的,买的也多,小人偷偷抽出去几块,给家里媳妇送去,让她也尝尝!” “于是,小人把点心分出一包来,放在怀里,朝家走去!” 这时,六子的声音变得撕心裂肺起来,“小人一进院子,就觉得不对,大白天的门窗紧闭。等小人走到窗前,啊啊啊啊!” 六子已经说不下去,面容狰狞,又好似刚才杀人之时。 “小人,小人听到了里面男女之声!”六子咬牙,血顺着嘴角流下。 “你确实听见了?”暴昭问道。 “听见了,真真的,那贱人的声,小人如何不知?”六子咬牙切齿,“当时小人脑子嗡的一下,血直接冲到头顶,一脚踹外门!” “如何?”暴昭继续问道。 “小人看到...........”六子深深的低头,似乎受到了奇耻大辱,“那贱人和街上卖肉的宋屠夫,两人在床上纠缠.........” “嗡!” 人群又骤然喧哗起来,这不就是捉奸在床! “不可能!”人群中传来老妇尖刻的尖叫,“我女儿怎会如此,你莫要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六子回头,眼神狰狞得吓人,“自她进了我家的门,我待她如宝。一文钱的劣酒,我都舍不得吃。赚来的钱,都给了她,生怕她吃不好穿不好!” “可平时,她不是埋怨我没出息,就是说我脑子笨。要不就嫌我回来晚,说我身上脏!” 六子大吼道,“这些我都忍了,想着夫妻和睦,想着她是个女人,我六子讨个老婆不易,也就忍了。” “可今天,撞到他们的丑事,我忍无可忍!” “那是我的家,她居然把人带到家里偷人!” “那是我的家,我每日干完活赚完钱睡觉的床,居然有别的男人快活!” “那房那床,都是小人用血汗换来的!他们居然.....” 说着,再次叩首,眼睛通红,“大人,小人抓奸在床,那贱人不但不怕,反而质问小人,为何回来这么早!” “小人,一怒之下,去厨房抽刀出来,便当场杀了!” “杀得好!”老爷子大喝一声,“淫娃荡妇,人人可以诛之!” “对,杀得好!”人群中,纷纷有人附和,群情激愤。 堂上的暴昭也怒不可遏,“竟有这等放荡妇人?” 堂外人群中,再度传来老妇的尖叫,“不可能,王六你血口喷人,我家女儿,断不会如此!定是你没出息被老婆数落,脸上挂不住杀人泄愤!” “王六,本官问你,奸夫呢?”暴昭又问道。 六子脸色狰狞,声音愤恨,“那姓宋的奸夫,是后街卖肉的,不知怎地勾搭上了那贱人。小人拿刀的时候,那宋贼,跳窗逃了!”说着,呸了一口,“便宜了他!” 暴昭冷笑两声,“来人,抓那宋屠来,当堂问话!” 几个衙役当场领命,拿着水火棍和腰刀去了。 朱允熥听着,想了想心中道,“若王六所言属实,想必那姓宋的,如今多半是躲起来找不到人了!” 于是,悄悄叫过李琪,“去吩咐锦衣卫,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姓宋的奸夫来!” 第14章 大快人心(3) 因应天府的差役去拿那奸夫宋屠,堂审暂且休堂片刻。 大堂内外听审的百姓再无衙门的官吏约束,真是男厕所扔石头,激起了公愤。 对于男人而言,两大仇不共戴天,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偷人已是十恶不赦,还把人带到家里,在自己爷们每晚睡觉的床上。真是闻所未闻,骇人视听。 一时间,听审的百姓们,说王六是好汉的有之。有破口大骂王六妻子的,还有扼腕叹息,当时为何不一刀把那奸夫也直接杀了。 甚至还有人说,一刀杀了奸夫淫妇便宜他们。当绑起来,扒干净衣衫,满城游行三日。受万人唾骂,臊死他们! “奴的堂弟,最是老实本分不过。虽没甚大出息,可靠着一身力气,孝顺父母,养家糊口,也是个好男人!”茶水摊子的老板娘,就在老爷子身边,哭哭啼啼,“自娶了这个老婆之后,更是没日没夜的赚钱,生怕委屈了媳妇。” “甚么好的都可着他媳妇先用,逢年过节自己连半身新衣服都舍不得做,鞋坏了都是求着奴给缝缝补补继续穿!” “就那样那臭不要脸的总是数落奴的兄弟,这回更是做下这等丑事。她不要脸就罢了,连累奴兄弟,犯下这杀人的大罪!” 她是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说。 朱允熥在旁听了心中也有些难受,“哎,老实人到什么时候都吃亏呀!” 不过还好,大明朝的律法,保护老实人。 他不由得忽然想起他一个朋友,初中毕业进工地做木工。十几年下来凭着自己的肯干和聪明,还有老板的抬举,拉起一直包工队,一年百万以上朝家里搂钱。 有了钱了,他这朋友也没飘,人家天生就是老实人。抽最便宜的红梅,不喝酒,开个五菱面包,每天还亲历亲为的干活。自己一双国产运动鞋穿物件,老婆一件大衣七八千。 有天这哥们出门干活,走半路想起工具落在家里里,半路返回去。结果刚开门,就看他老婆和一个男的,在沙发上拱哧呢。 大怒之下,一螺丝刀过去,自己进了监牢,奸夫获得赔偿,老婆和他离婚还分了一半家产。 这事,哪他们说理去? 老实人注定要当活王八? 于是,朱允熥趁着那老伴娘抽泣的间隙,开口道,“老板娘莫担心,你堂弟王六杀人没错,但不会有什么大碍?难道,你不知道大明律吗?” “奴一个妇道人家,字都不认得,哪里知道什么大明律!”老板娘哭道,“可奴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确实,这时代因为识字率的关系,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大明律。 “哎,你几个读书的!”老爷子忽然眼睛一斜,看着身旁几个国子监的士子,“你们给咱大妹子说说,这种事,按大明律咋判?” 那几个国子监的学子正窃窃私语,似乎是说着今日这等事,与时下盛行的水浒有异曲同工之处。那王六的婆娘,可不就是潘金莲阎婆惜吗? 忽然被老爷子打断,顿时有些不悦。可一看老爷子的面色,几个人就天生的有些打哆嗦,心中打鼓。 其中一人顿了顿,朝茶水摊子老板娘拱手道,“这位大姐,若你堂弟王六所言是实,按大明律,无罪!” “啊!”茶水摊子老板娘一声惊呼,有些不信。 那学子又笑道,“大明律,凡妻妾与人通奸,而本夫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说白了就是抓奸杀人不犯法,大明律鼓励百姓用这种方法,维护自己的权益。 大明律还说,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从夫嫁卖。意思就是若只杀了奸夫,没有杀了奸妇,那么奸妇就有罪,丈夫就算把她买了,衙门也不管。 但同时也有另外一条,若嫁卖与奸夫者,奸夫、本夫各杖八十,妇人离异归宗,财物入官。 有的人发现被带了帽子,把妻子卖给奸夫也不行。戴帽子,奸夫各八十打板。女子勒令回父家,财产充公。 若有奸生男女,奸夫抚养,同时还要补偿,这些年本夫养育儿女的钱财。 这就是这个时代,保护老实人的律法。 你老婆给你带了帽子,当场格杀了他们,无罪。 “真的?”茶水摊子老板娘再次惊呼。 “这是洪武爷亲手定下的律法,还能有假?”那学子又笑道。 “洪武爷长命百岁,万寿无疆!”茶水摊老板娘双手合十,不住的念叨。 老爷子在一旁微微一笑,面有得色。 茶水摊子老板娘念叨几声,似乎惊魂未定一般,继续开口道,“无罪最好无罪最好!”说着,有些后怕道,“可六子这脾气,也太不应该了。那婆娘不要脸,休了就是,何必杀人?” “蔫人出豹子,你堂弟虽老实人,可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亲眼看到这等腌臜事,只要他是个男人,他就忍不住!”老爷子开口道,“杀得好!若不杀那淫妇,这辈子你堂弟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 茶水摊子老板娘还要再说,旁边那学子又笑着开口道,“幸好是杀了,若不然闹到衙门上,你弟弟还要倒霉?” “不杀人怎会倒霉?”老板娘不解道。 “呵呵!”那学子继续笑道,“大白话说,按大明律,发现妻子通奸,不杀不抓,闹到衙门上。本夫杖八十,奸夫杖九十!” “哪有这等道理?”老板娘更是疑惑,“没错的也要打?” “大明律就是如此!”那学子笑道,“洪武爷当初定大明律的时说过,法治天下,使民遵之,安民护民。然法不超天理道德,若有百姓犯法,出于义愤,不得已为之,有司不可用以重罪!” “可若有百姓等,委曲求全低声下气,有司当杖之,告诫子民,不可泯灭血性!” 茶水摊子老板娘听得一知半解,喃喃道,“杀了人没罪,不杀人不声张,反而要挨板子?洪武爷还真是霸道!” “霸道的多了,你还没见着呢!”老爷子咧嘴大笑。 这时,朱允熥余光瞥见,李琪一头汗水的进来。 “怎样?”他俩走到一边,低声问道。 “真如万岁爷所料,衙役去了扑个空,那宋屠早就溜了!”李琪开口道。 “锦衣卫那边呢?”朱允熥又问道。 “锦衣卫接了圣旨,马上勘察九门和运河的出城存档。就一个时辰之前,那宋屠从西华门那边出去了,锦衣卫那边已经快马加鞭去追了!” 第15章 大快人心(4) 又等了半炷香的时间,人群议论纷纷,老爷子越发的不耐烦。 双眼一瞪,对着大堂上肃立的衙役等骂道,“哎,你们应天府吃干饭的?抓个人抓这么久?再等一会,天都黑了!” 此时因为休审,暴昭让人带着人犯王六下去,私下再仔细的问话。所以堂上只有那一众衙役还有个带刀的武官。 见老爷子如此不客气的说骂,衙役头目的脸上如何能挂得住。 反了天了,官家做事哪有你个百姓质疑催促的道理? 当下上前一步,面容凶狠的喊道,“你这老.......” 咣,他刚开口就被人从后面踹了一个跟头。 “滚一边去!”只见堂上那带刀的武官连声怒骂,然后对老爷子拱手笑道,“老人家且再稍等片刻,相比差役正在捉拿当中!” “哼!”老爷子白他一眼,“平日看着你们唬人得很,一到关键的地方就拉稀。又不是甚么江洋大盗,又不是甚么亡命之徒,官差还不是手到擒来?” “阵势弄得不小,结果这么久犯人的影子都不见半个?你们干什么吃的,平日你们耀武扬威,可趾高气昂得紧啊!” “这个,这个,呵呵!”武官说不出话来,额头满是汗。 堂外有胆大的人,见老爷子数落官差,官差话都不敢说,也开口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平日巡街,老爷们威风得很,怎么一到抓人的时候就拉跨了?” “管我等良善百姓的时候,横眉立眼,一口一个赶紧,一句一个马上,不然就如何!” “怎么到我等用到诸位老爷了,老爷们自己却这么慢?” “这.......”那武官汗如雨下,话都不敢说。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武官看过去,只见几个锦衣卫的番子,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汉子过来。 “应天府的人呢,死哪去了?”一百户打扮的锦衣卫,进了大堂,很是嚣张。 “某应天府兵马司指挥使,您是?”武官迎上去,言语很是客气。 “奉命抓来的人犯宋屠!”锦衣卫百户抬着脸,态度很是倨傲,“人给你们送来了!”说着,哼了一声,上下看看应天府的兵马指挥使,“我说,你们应天府的人能不能上点心,这个口气。抓个犯人,还要锦衣卫的爷们出手,你们的俸禄,怎么不分给爷们点?” “这.........”兵马指挥使气结,脸上火烫又不能发作,看看那浑身筛子一样的汉子,“你是宋屠?” “小人.......小人.........”宋屠被捆着,牙齿打颤说不出话来。 “遭娘瘟的!”锦衣卫千户一刀把儿下去,砰的一声,对方额头鲜血长流,“是不是宋屠!” “正是小人,正是小人!” 这时,老爷子身边那茶水摊子老板娘忽然疯一样的冲出来,双手风车一样朝着宋屠的脸上脖子上抓去,嘴中厉声骂道,“你这杀千刀的,你这臭不要脸的,你这害人精.....” “这娘们谁呀?”那锦衣卫千户吓了一跳,嗖的后退。 刚想要再骂,忽然目光在老爷子和朱允熥身上,顿时一呆,变得无比老实。 “那个,人犯交给你们了,在下告退!”锦衣卫百户拱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妹子,差不多了!”老爷子笑着把老板娘拉回来。 就这么大的功夫,那宋屠的脸已经跟猫挠得似的,都是血道子,每一处好地方。 ~~~ “升堂!” 人犯宋屠已到,堂审即刻开始。 暴昭坐在官椅上,大声问道,“来犯可是宋屠?” “小人,正是!”宋屠浑身颤抖,磕头不止。 实话讲,这宋屠的长相跟屠夫是半点不着边,浓眉大眼高鼻梁,若是穿上儒生的袍服,俨然就是个读书人,相貌很是俊俏。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边的王六已经野兽一样的咆哮起来。若不是几个差役押着,只怕当场要扑上来,活活咬死这奸夫。 “本官问你,你是否和王刘之妻通奸?”暴昭又问道。 “大人明鉴,是那女子........是那女子主动勾引的小人。她说王六粗鲁,又不会说话,日子过得无趣!”宋屠战战兢兢的说道,“她还说跟着王六受苦,每日都不能餐餐有肉.......” “小人一开始是不答应的,小人再混蛋,也不敢勾引有妇之夫。那王六之妻,每日去小人摊子上买肉。小人见她可怜,也多送些。” “后来,大白天的就朝小人家里去.........” “呔!”暴昭一声怒喝,“牙尖利齿之辈,在本官面前还狡辩!”说着,继续怒道,“来啊,上刑!” “好!”大堂内外,一阵欢呼。 啪啪啪,衙役举着水火棍,一下下的落下,之加下那宋屠就惨叫连连。 “你与人妻子通奸,如今还强词夺理!天下怎么有你这等不知廉耻的东西!”暴昭继续怒道,“本官问你,可是王六回家把你和她妻子,抓奸在床!” “大人饶命!”板子稍停,宋屠颤音道,“小人其实不愿意在她家中......” “你与那王六之妻,共苟且了多少次?” “小人记不清了!” “都在何处,可都是在王六家中?” “有时是,有时不是!”宋屠被打得上气不接下气,“平日若王六不在家,那女子寻我去她家里!” “可都是白天?” “王六夜间在秦淮河上当背人的脚夫,小人也曾夜宿她家中!” “好好好!”暴昭气得七窍生烟,大声道,“如此,此案已经明朗!” 说着,站起身,继续大声道,“尔一屠夫,与他人妻子通奸,被抓在床。王六身为本夫,怒而杀人,是不是?” “是是是!”那宋屠开口道。 “大明律,本夫杀奸,无罪!”暴昭看着王六,“你虽杀了妻子,但因她不守妇道,所以你无罪!” “青天大老爷!”王六撕心裂肺的喊道。 “好!”大堂内外,换声如雷。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若王六有罪,才是真的不公! “人犯宋屠,不知廉耻是为奸夫,大明律杖八十!”暴昭再开口道。 大堂内外,欢呼消失,与刚才的判若两地。 “本官如此处置,尔等还有何话说?”暴昭看看王六宋屠二人,开口道。 “大人明察秋毫,小人认罪,小人认罪!”宋屠今日死里逃生,被吓破胆了。留下一命,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王六狠狠的看着他,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半晌之后,或许是因为不甘,或许是因为愤恨,眼泪落下。 “咱记得大明律还有一条!”老爷子忽然开口道,“本夫抓奸无论奸夫奸妇,格杀勿论!若奸夫脱逃,本夫追杀,至死人命。则本夫杖八十,但有司当酌情豁免,不可重罪!” 忽然,大堂内外更加安静下来。 人人都看着堂上的王六,还有宋屠。 “你若心不甘,可将他杀了,不过是八十杖,官府还不能往死里打!”老爷子又大声道。 “对对!大明律是有这一条!” “此等奇耻大辱不共戴天!” “这等仇不报,还是男人吗?” 人群中,忽然再度爆发出几个喊声,引得一片附和。 老爷子又道,“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这种人还要他活着,你王六的血性呢?” 此言一出,大堂内外再度震天的叫好。 王六目光凶狠,看着瑟瑟发抖的宋屠。 “大人,大人!小人认罚!”宋屠对暴昭连连道。 他是真的怕了,他真怕挨过了板子之后,要死在王六的手里。 “呵呵!”王六牙齿的缝隙中,发出阴森的冷笑。 就这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没带刑具的王六忽然暴起,直接冲到宋屠身前,带着镣铐的手腕高高举起。 “咔咔!” 猛的朝宋屠的脑袋砸了两下,不等差役上来阻拦。王六高高跃起,膝盖对着宋屠的脑袋。 砰! 第16章 大妹子这可不行啊 砰! 紧接着咔嚓一声,宋屠的脖子肉眼可见的猛的歪曲,双眼瞬间瞪大,舌头吐了出来。 “呃,呃,呃!” 嘴里含糊的发出声音,唾液顺着嘴角流下,身子一抽一抽,手脚僵直。 “啧啧,好家伙,这一脚!”老爷子撇嘴笑道,“大孙,看着没,老实人要么不怒,一怒就下死手!” “我弄死你!” 此时,王六还在叫嚷,却被衙役等人按着手脚,拉到一边。 应天府的兵马指挥附身在宋屠的脖颈上摸摸,“大人,死了!” “好!” “好样的!” “是条汉子!” 大堂内外,骤然爆发出剧烈的欢呼,人人神情振奋,仿佛报仇的是他们自己一般。 暴昭脸色铁青,王六杀宋屠可以,出了衙门随他杀。但就在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肃静!”砰的一声响木,暴昭对着王六怒喝,“公堂之上,杀伤人命,王六你好大的胆子呀?” “大明律只说了本夫追杀奸夫,杖八十,还要酌情减免,却没说在哪杀。哪里杀不是一样的,他在这杀了,还省事了呢?”堂下,老爷子笑道,“不然他在外头杀,你还要衙役去抓人,就你们应天府那股磨蹭劲儿。宋屠的尸首都烂了,也未必抓到人!” “您老,说的有理!”暴昭一口气好悬没背去。 太上皇开口,即便有罪也是无罪! 那宋屠也是死有余辜,自己犯不上在这事上头,扫了他老人家的兴。 “不是咱说的有理,是大明朝的律法有理!”老爷子继续道,“人人奉公守法没错,可男爷们要都成了受气的小鹌鹑,没了血性。那他娘的,大明成啥了?” “律法是让人说理的,是给人公平的,不是他娘的息事宁人的!” 暴昭再笑道,“对,您老说的是!” 说着,他环视一圈大堂内外,“王六!” “小人在!” “你捉奸在床,当场格杀奸妇,按律勿论。” “但你在公堂之上,追杀奸夫至死,按律当罚!”说着,暴昭再一拍响木,“来人,上刑!杖........”说到此处,暴昭往下面看了看,只见老爷子正瞪着他,心中计较一番,开口道,“杖四十!” “青天大老爷!” “好官好官!” “这么多应天府尹,就这位大人有人情味!” 人群之中,又传出几声赞叹。 “来人,行刑!”暴昭话音落下,行刑的竹签扔在地上,吧嗒一声。 衙役抬来长凳,将王六绑在上面,褪去衣衫。 行刑的班头目光问询那位应天府的兵马指挥,后者下垂的手,微微的晃动两下。 班头心中已经明了,对着周围的水火棍手低声道,“仔细点,别伤了要害!” “小的们明白!” 这话,就摆明了说,咱们这四十板子是做做样子,让人犯回去疼几天就行了。千万别打狠了,给人家落下病根。 啪!啪!啪! 水火棍上下起伏,那王六紧咬牙关,满头是汗,倒也一声不吭,够硬气。 此案到此已经结案,官府贴出告示,大堂内外的围观的百姓都已褪去。 “皇爷爷走吧!”朱允熥对老爷子轻声道,“这个结果,也算皆大欢喜了!” 老爷子吧唧下嘴,有些意犹未尽,“以后呀,咱要常出来溜达溜达。” “那应天府该抓瞎了!”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自从退下来之后,生活甚是无趣,他本身又是闲不下来的人。出来转转,难免就要管闲事。老爷子这人,虽是一代雄主,可内心深处,常不把自己当皇帝,遇事旁观,总让他自己站在百姓这边。 忽然之间,朱允熥脑海中泛起一个形象。 那是他小时候,他们家楼上位爱管闲事的老汉。 老头八十多了,头发雪白,拄着拐棍,腰板溜直。很是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有人问好那种。平日里,还要各处去忆苦思甜演讲。 那几年,街上总是有人摆摊,渐渐的形成一个集市。 市场大了,就有人管理。 得知这事之后,那老头穿着过去的衣服,拄着拐棍站在大街上。 遇上摆摊的群众受委屈,就用拐棍打着那些撵人的,收税的,要钱的。口中大喊,“让你们领导,跑步来见老子!” 老头儿往大街上一站,“我日你血哥,人家摆摊碍着你们啥了?不偷不抢,凭力气挣钱。才过几天,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扬巴起来了!” “我日你血哥,有种恁就过来,恁看我不楔死恁这帮犊子!” “人卖菜卖早点弄俩辛苦钱,恁还来咔嚓两道,要血命咧!“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有些发笑。 若是老爷子真的常出来溜达,怕是以后,大明的京师之中,怕是多了一位,什么闲事都敢管,什么人都惹不起的老干部。 “这姓暴的官儿不错!”老爷子难得对官员有这等评价,“是个知轻重的!” “他不是知轻重,他是怕您!”朱允熥心中如此说,嘴上却道,“孙儿也是看他还有几分公心,才提拔起来。” 就这时,他们爷孙正要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是声音。 “老哥哥!” “哎,大妹子!”老爷子笑着回头,“啥事?” 茶水摊子老板娘抹着眼泪过来,行礼道,“今日多亏了您,若没您在这,奴哪懂什么大明律?若不是您在公堂上说话,奴的堂弟哪能这么轻巧就脱身!” “这女子,倒是个伶俐人!”朱允熥心中暗道。 “哎,时间自有公道,咱不过是实话实说!”老爷子大笑道,“行了,事也了结了,该死的死了,该活的活着。带上你兄弟回家吧,咱过几天要是得空,再去你摊子上喝茶!” “不行,不能走!”茶水摊子老板娘忽然又一把拉住老爷子,“跟奴家里去!” 老爷子顿时脸色大囧,“啊!去你家?干啥?”说着,赶紧把手抽出来,“大妹子可不行,咱这把岁数了,是吧!再说,大白天的!” “老哥哥,您帮了这么大的忙,奴怎么也得给您做顿饭,答谢您!” 第17章 给咱滚过来 “啊!吃饭啊!” 老爷子的腰板瞬间挺直,双手往后一背,“吓咱一跳,以后你要干嘛呢?” “老哥哥是奴的恩人,更是奴堂弟的恩人,奴是普通人家,做不出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寻常饭菜胜在干净。老哥哥要是不嫌弃,您赏脸!”茶水摊子老板娘笑道。 “不了!”朱允熥在一旁开口,“心意我们心领了,家中还有事,出来一天,我们要回去了!”说着,对老爷子道,“爷爷,走吧!” 老爷子站那没动,斜眼道,“有事呀?那你先回去吧!咱自己溜达的去!”说着,对茶水摊子老板娘笑道,“大妹子你家住哪儿?” “就在那茶水摊子的边上!”老板娘笑道。 “那离咱家不远!”老爷子也笑道。 人家两人说说笑笑,朱允熥站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爷爷.........”朱允熥轻唤一声。 “啊!”老爷子转头,“你不有事吗?先走!” “我.........”朱允熥想想,“孙儿还是跟你着你去吧!” “别勉强?” “不勉强!” 一行人出了府衙,说笑着朝秦淮河那边的长街走去。 老爷子大步流星在前,王家的人抬着刚挨了板子的王六,一路说笑。 茶水摊子老板娘还笑着和那些同来的街坊邻居招呼,“各位街坊晚上都家里去坐坐,略备水酒!” 逢凶化吉是喜事,这时代人情也厚,街坊邻居之间处的就好似亲戚一般。王家大喜,自然是要跟着乐呵一下。 那王六趴在担架上,屁股上头裹着膏药。或许是那股狠劲褪去了,憨厚的脸上满是后怕。 “后生,刚杀完人呀,心里不踏实,晚上睡不着!”老爷子开口笑道,“所以呀,回去之后,狠狠喝几碗,迷迷糊糊的睡。”说着,又笑道,“别往心里去,不是啥大事,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的。杀人更不是啥大事,也就前边这几天心里后怕,过后就没事了。想当年,咱头一回............” “嗯嗯!”朱允熥在边上咳嗽几声,怕老爷子说顺嘴了。 幸好,那王六心事重重,没听进去,反而一脸忧色的说道,“今日小子对不住老员外,您给的银钱让买点心,小人还雁过拔毛,想着.......” “这是啥,这就是缘分!”老爷子不以为意,“咱不让你卖点心,你也不能发现你媳妇跟别人那啥。”说着,继续大笑道,“这也就是发现得早,若是再晚些,整不好你媳妇和别人商量,怎么把你家财弄干净,一脚再把你踹出门呢!” “或是暗中下药,把你毒死,也说不准!啧啧,最毒妇人心!” 王六脸上再次泛起几分愤恨,“便宜了那奸夫淫妇!” ~~~ 说笑之间,已到茶水摊老板娘的家中。 王六他家还贴着封条呢,再说刚出了那事,怎么也要张罗法事去去晦气,所以就在老板娘家中安置。 这老板娘也是好人缘的,招呼一声街坊邻居,王家的亲戚各自开始忙活。买菜的,烧火的,做饭的。杀鱼的剁肉的,发面淘米的。 几位老妇,围着趴着的王六,七嘴八舌的劝慰。 “这事呀,别往心里去,不就是个女子吗,婶子给你再说一个!” “你做人踏实,一身力气,养家糊口不含糊,还怕没媳妇!” “你看你壮得跟牛似的,回头婶子给你找个大姑娘!” 老爷子和朱允熥坐在王家仅有的两张体面的椅子上,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市井画面。不经意间,朱允熥转头,老爷子的目光中,有温暖流动。 “对老爷子来说宫里太冷清了,他这辈子,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真正的人间烟火了。”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道,“以后,孙儿常陪您出来转转!” “用你?”老爷子哼了一声,“咱自己又不是没长腿!” “老哥哥,您呀喝几盅不?奴去打了酒回来!”那边,茶水摊老板娘拎着酒瓶,进来笑道。 “哈哈,今儿高兴,喝几口!”老爷子也不见外,大声道。 “那您稍坐,奴去厨房整治!” “你忙,别管咱!” ~~~ 此时已是花灯初上,老板娘家就挨着着烟花繁锦的秦淮河。在她家的院子里,就能看到河上的景象。 河上的画舫船只已经开动,隐隐的乐器歌声从画舫中飘荡出来。 街上的人,河边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大腹便便的富商,头戴方巾的士子,叫卖的小贩,划着小舟接人的舟子。脚下生风,往来奔跑的伙计。 人间的烟火,有繁华,有劳碌。有华灯,有嘈杂。 爷俩坐在院子里,看着河面河岸上的景象,心中都觉得十分泰然。 忽然,朱允熥的看着熙攘的人群,微微起身前探。 “李琪!” “在这呢!” 跟着他们爷俩百无聊赖,还不能放松警惕的李琪小跑着过来,“您吩咐!” “你看,那是不是你爹?”朱允熥指头岸边,带着几个人,穿着长袍正等着画舫的小船来接的一人说道,“看背影,有点像呀!” 李琪眯着眼睛看过去,“咦,真是!” “真的?” “臣自己的爹,还能看错?”李琪开口道。 这时,就见一艘小船靠边,上边下来几个龟奴,殷勤的请李景隆上船。 “我爹这是........要去找乐?”李琪喃喃的说了一句,顿感不对,赶紧闭嘴。 他老子李景隆穿得跟富家老爷似的,身边还带着几个人,不是找乐还能是微服私访? “谁?”老爷子也凑过来,“李景隆?” “孙儿瞧着是!”朱允熥笑道。 “叫他滚过来!”老爷子怒道,“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玩意!” “遵旨!”李琪答应一声,飞一般的去了。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俩就站在原地眺望,李琪一边跑一边喊,“爹,爹!” 人群中的李景隆听到声音,即将跨上舟子的脚一停,然后诧异的回头。 见到他儿子,更是诧异。 然后李家爷俩低声细语几句,李景隆抛开身边的人,甩着袖子,呼哧呼哧的就朝这边跑。 “他这一天,日子潇洒!”老爷子笑骂,“上了朝人五人六的,下了朝风流快活!他娘的,还高官厚禄,便宜都让他占尽了!” 说着,老爷子的话语突然停住,指着不远处,又几个过来的青年书生。 “大孙,你看看,咱眼神不好,那几个怎么看着那么像家里的几个混账?” 朱允熥赶紧望过去,定睛一看,又赶紧摇摇头,再次确认。 不等他开口,老爷子已经暴怒,“还真是他们几个,去咱叫过来,抽不死他们!” 他们爷俩见到的几个少年士子,不是旁人。 正是宫里头,尚未就藩的几位小王爷。 老爷子的第二十子,二十二子,刚十七的朱松和十五岁的朱楹打头,身后跟着的都是他的弟弟们。其中最小的,今年才十一二。 “这还了得,这么点,毛都没齐就要上秦淮河?”老爷子已是怒不可遏。 ~~ 过年了,写点喜庆的。 打打杀杀的,不吉利。 第18章 孩子们要走了(1) “皇爷爷,息怒!”朱允熥赶紧开口劝解,“现在,是在旁人家里呢!” 老爷子看看周围,大手一挥,“不吃了,外头收拾那几个混账去!” “孙儿的意思是!”朱允熥赶紧跟上老爷子的脚步,“几位小王叔也大了,出来溜达溜达也是人之常情!”说着,又赶紧道,“再说了,不过是在街上逛了逛,又没做什么不是!” “这是哪?秦淮河?他们要没有旁的心,上这来干啥?哼!”老爷子压根不理会,大步流星出了院子,往河边走。而且还顺手,在别人家的院墙下面,抄起一根棍子。 李景隆正呼哧呼哧的往这边跑,忽然抬头,心里猛的一颤。 只见老爷子横眉立眼的站在路边,手里还拿着个棍子。 “太上皇不高兴?”李景隆赶紧拉着儿子问了一声。 李琪挠挠头,“没有啊,刚才太上皇让儿子出来寻您的时候,乐呵得很呢!” “那怎么还抄家伙了呢!”李景隆按捺心中的惶恐,快步上前,“臣,参见太上皇!” “啧啧!”老爷子上下打量他一眼,用棍子撩下李景隆身上宽大的衣衫,“衣裳不错呀,绸缎的?” 李景隆笑笑,“都......臣都穿了好几年了!” “专门穿着出来找乐?”老爷子笑道。 “嘿嘿,太上皇明鉴!”李景隆低声道,“您也知道,臣家有河东狮吼........” “啥玩意?”老爷子没明白。 “就是母老虎!”李景隆赶紧说得直白一点,“管臣管的严,所以臣就......男人嘛,呵呵,臣也是血气方刚的!不过臣去的都是雅地,就是喝喝酒听听曲........” “你自己信吗?”老爷子斜眼看看他。 李景隆更加惶恐,眼神的不住的往朱允熥身上飘。 “你站一边去!”老爷子又用小棍敲了下李景隆的胯,皱着眉上前。 “是!”李景隆赶紧让在一边,见老爷子朝前走,对朱允熥低声道,“万岁爷,您怎么在这?” “朕怎么就不能在这?”朱允熥反问一句,随即又问道,“今儿晚上什么局?” “画舫新来个明月姑娘,说是一首苏州评弹冠绝江南!”李景隆低声道,“这明月姑娘可傲得紧,原本在苏州那边,一个盐商出价两万银元给她赎身,她硬是说那富商满身阿堵物,浑身铜臭味,不跟着。” “后来,还有世家大族的公子看上她。她又说是,门不当户不对,跟过去是自取其辱。在苏州那边觊觎她的人太多,索性就转身来了咱们京城!” 朱允熥瞅瞅他,“这等事,你倒是门清!” “不是臣门清!”李景隆赶紧道,“这半个月来,京城里头风月板传这事,早都传开了。今日是明月姑娘第一次露面,多少人都盼着呢!” “你包了场?”朱允熥又问。 “臣哪有哪个牌面!”李景隆低声道,“五天前下的订,一百银元一位上船听评弹,先到先有!” 一百银元? 朱允熥盯着李景隆,“你还真是有钱!” “臣........”李景隆不敢看朱允熥的眼光。 当下,京师周边上好的水田,也就八块钱左右能买一亩。一百银元,放在民间就是巨款。 “估摸着,他们几个也是去看那什么明月的!”朱允熥看着前边,低声说道。 李景隆大奇,“万岁爷说谁?”说着,顺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去,顿时呆在当场,“咦,几位王爷千岁.........?” “跟朕来!”朱允熥吩咐一声,“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 几位小王爷,惴惴不安的像是霜打的鹌鹑似的,肩膀挨着肩膀站在老爷子面前。 出门没看黄历呀,听说老爷子和皇上出宫溜达了,这几位也撒欢坐不住了。换了衣衫,悄悄的溜出宫来快活。没想到,居然在这给抓了个现行。 老爷子用棍子一指,“哎,真是巧了,你们哥儿几个干啥去?” 二十二子朱松,畏惧的看看老爷子,“父皇.......” “说话,干啥去?”老爷子啪的一棍子,抽在朱松的脚踝上。 后者哎哟一声,原地蹦起。 “那个,没事,儿臣等溜达!”朱松喊道。 “呀哈,溜达?”老爷子大怒,“京城那么大,不够你们溜达的,非要到这地方来。你是看咱老糊涂了,糊弄咱是吧!”说着,手中的棍子,呼的一下的抡起来。 “皇上救命!” 嗖的一下,几个小王爷,齐齐躲在朱允熥身后,排成一行,一个抓着一个。 朱允熥张开双臂,护着他们,“皇爷爷,有话好说!” 老爷子往左边冲几步,“你走来!” “皇上!”几个小王爷惊呼一声,往右边走。 “他娘的!”老爷子冲向右边。 “父皇别打!”几个小王爷又往左躲闪,口中惊呼。 朱家儿孙三代,就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僵持。 “皇爷爷,问清楚再打也不迟呀!”朱允熥笑着上前,把老爷子手里的棍子抢下来,随后沉着脸对朱松等人问道,“二十二叔,二十三叔,二十四叔,你们几个怎么在这?” “那个........那个........”几个小王爷眼睛滴溜乱转,想着瞎话。 朱允熥背对的老爷子,不住对他们眨眼。 “啊,那个,是这回事!”其中,安王朱楹脑筋转的快,“这不是,这不是二十哥马上就藩了吗?臣等心中不舍,就想着出来吃顿饭,算是给哥哥践行!” 老爷子二十子是韩王朱松,他原本的封地在辽东开原。但朱允熥征高丽之后,皇二十二子原沈王朱模就藩平壤,王号改成了韩王。 朱松这个韩王改王号汉王,封地改成了原高丽的王都开城,就藩的事就拖到了今年。 “出来吃饭?宫里缺你们吃的?”老爷子大怒。 “皇爷爷!”朱允熥继续劝道,“他们小哥几个,自幼一块长大,感情极好。眼看要分开了,心中不舍是人之常情。在宫里吃饭,许多话没法说!他们正值少年,正是大声哭大声笑的年纪!” “你别帮他们说话!”老爷子怒气冲冲,“跟他们一块糊弄咱?咱还没老糊涂呢!起开,看咱不打死这几个混账!” 第19章 孩子们要走了(2) 老爷子何等人,岂会被三言两语所忽悠。 这几个小子来这地方要干什么,老爷子心里明镜儿似的。 他这辈子,什么没见过? 见过是见过,他也做过,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也做这些事。 老爷子撸起袖子,捏着关节,“咱告诉你们多少次了,别的事都容你们,胡闹也好,不读书也好,都容你们。但有几条,你们不能给咱做!” “赌失人品,嫖失德行!” “你们是大明的藩王,年纪轻轻的好上这个,将来还了得?” 说着,忽然抢下朱允熥手里的棍子,对着一众小王爷们,劈头盖脸的打去。 “哎哟!哎呦!父皇饶命!” “皇上快拉着父皇!” 几棍子下去,几个小王爷顿时哭天抢地。老爷子也不是猛抽,专挑他们关节上打。几个小王爷原地乱蹦,疼的脸都在抽抽。 “皇爷爷,您消消气........哎呦,您怎么连孙儿都打?” 朱允熥上去拉着,竟然被老爷子在胳膊肘的关节上,抽了两下,半边身子发麻。 眼看老爷子拉不住,朱允熥赶紧回头,“李景隆,过来!” “哎,臣在!”李景隆嗖嗖上前,“太上皇您消消气!” “说,是不是你组织诸王叔出来喝酒的?”朱允熥忽然话锋一转,大声问道。 “臣?”李景隆当场呆若木鸡,看看朱允熥,看看几位小王爷,然后看看老爷子。 敢情,万岁爷叫我过来,不是让我来拉架的。 是让给我脑袋上,扣屎盆子的。 可是,这屎盆子既然扣下来了,捏鼻子也要认啊! “啊!对!”李景隆俯首,“太上皇息怒,让几位爷出来,是臣的主意!” “你?”老爷子明显不信。 “你吃了豹子胆了!”朱允熥马上大声怒喝,“敢撺掇藩王出宫,你长几个脑袋!” “万岁爷听臣言!”李景隆忙道,“这个,是这么回事!”说着,脑子飞快的运转起来,“这不是几位爷马上就出去就藩了吗,几位爷都是天之骄子,可在深宫之中,从未见识过京城的繁华。” “封地万里之外,远不如大明富庶,这一去又不知几年能得圣恩回来看看。所以臣就自做主张,请几位爷出来转转。看下京城的风景,以后心中也有个念想!” 他这番话倒是没错,几个小王爷自小在宫中,就跟笼中鸟似的,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 “那你也不能带到这个地方来呀?”朱允熥继续斥责道,“秦淮河是什么好地方吗?” “就是听曲,旁的不敢干!”李景隆又忙道,“听苏州评弹,唱的曲儿也是当年太上皇在江南征战的旧事。” 老爷子这人,正应了那话,儿子都是自己的亲。自己儿子不好,都是别人拐带的。 闻言,阴沉着脸,不住的看着李景隆。 “太上皇赎罪,臣........臣也是看着几位小爷长大,一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就藩了,远在万里之外,臣心中实在难受。臣虽是臣,可臣心中,对几位小爷,当成自己的亲人。”一瞬间,李景隆声泪俱下,“所以臣想着,哪怕被您老责罚,也带着几位小爷出来转转。臣能做的,唯独这点孝心而已!” “哎,你糊涂,这事怎么不先和朕说!”朱允熥看火候差不多了,开始帮腔,“皇爷爷,几位王叔就是出来转转,少年心性,浏览下京师的繁华。李景隆这厮,虽举止不妥,但也是一片真心!” 说着,转头对几个小王爷眨眼,“是不是?” “父皇!”这时,唐王朱桱忽然开口道,“儿臣等的封地,不是在高丽,就是在辽东。这一去,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出来转转,看看京师的风情是假,把京师装在心里是真!” “日后儿臣远在万里之外,想起父皇,母妃,还有京师的繁华,也能排解孤寂!” 说着,真情流露出来,眼眶泛红。 “再说,儿臣等不愿意在宫中相聚,是因为...........”朱桱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儿臣等在宫中吃酒,若是哭哭笑笑,最难受的,就是母妃.......呜呜...........” 说道此处,他已经哭了出来,“昨日母妃还和儿臣说,儿臣自小和皇上一块长大,让儿臣去求皇上,再留儿臣几年。可儿臣说,身为大明皇子,边地亲王,儿臣的命就是远离京师,原理亲长,为大明镇守边疆!” 其他几个小王爷也眼眶红红的,想来这番话,倒也算是他们的真心话。 男孩子,分别之前的聚会,总是不会在家里,当着长辈的面的! “你们..........哎!”老爷子想说什么,终于没出口,手里的棍子落下。 然后,看看几个儿子,又看看李景隆。 “当着就只是喝酒听曲儿!”老爷子问道。 “千真万确!”李景隆赶紧道。 “想出宫,大大方方和咱说,和皇上说。”老爷子又看看几个儿子,低声道,“何必这么鬼头鬼脑的,再说京城里好出去多了,何必非要来这?” “儿臣等知错了!”几个小王爷忙道。 “哎,算啦,你们都是大人了,咱也管不动了!”老爷子微微叹气,“往后,更是想管,也管不到了!” 这番话,顿时让几个小王爷又眼眶发红。 “父皇,儿臣不想去高丽了,儿臣就陪在您身边行不行?”朱松开口,哽咽道。 “男人长大了,围着爹娘转,算什么本事?”老爷子板着脸,“是好样的,自己出去闯去,把封地给咱治理好!” 说着,又看看他们,“滚吧,去喝酒去!” 几个小王爷错愕之下,不敢轻动。 “他娘的,一转眼你们都到了胡闹的岁数了。”老爷子又苦笑,“你们长这么大,咱爷们还没在一块喝过!李景隆!” “臣在!” “你包的是啥地方?”老爷子问道。 李景隆赶紧开口,“是河上的画舫!” “去,找个好馆子,弄一桌好菜,咱今日跟这几个小混账喝几杯!”老爷子有看看儿子们,“老礼儿说,父子不同桌饮。今天咱不管这些了,儿子,走,跟你爹喝几杯去!” “臣马上就去办!”李景隆回头,一见李琪还在边上,转身就是一脚,“快跑,前面醉风楼二楼都给老子包下来,就报咱家的名号!” “那,这个点儿,有旁的客人呀!”李琪说道。 “打出去!”李景隆脸色狰狞,“告诉掌柜的,不给老子清场,就是不给曹国公的面子,他自己掂量!” “哎哎!”李琪转头就走,忽然却回头,小声道,“爹,真是带几位小王爷出来的?” “滚!”李景隆大骂。 ~~~ “老哥哥,老哥哥!” 老爷子等人在前头走,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喊声,“饭好了,您哪去?” “大妹子!”老爷子回头笑笑,“改日吧!咱今天,和咱的儿子们,吃酒去!” 第20章 孩子们要走了(3) 六月初六,汉王朱松,安王朱楹,唐王朱桱,郢王朱栋从京师启程,开赴封地就藩。 汉王封地高丽旧京开城,妻故郢国公冯国用之嫡孙女。 安王封地甘肃平凉,妻故中山武宁王徐达之幼女。 唐王封云南,妻黔国公吴复子嫡孙女。 郢王封安陆,妻武定侯郭英幼女。 四位藩王,端得是封地万里之外,此一去便不知何年才能回还。 他们其中,其实原本后两位还可以再留几年,但老爷子尚未退位时就下过旨意,早去就藩莫在京城耽搁。所以,方弱冠之年,就要出京。 紫禁城晨钟第一次响起,一身华服的老爷子和朱允熥,在谨身殿堂接受几位藩王的叩拜,觐见,行君臣大礼。 第二遍晨钟响起,朱允熥和老爷子,在华盖殿举行宴会,送别几位藩王。 对这几个幼子,老爷子是爱到了心坎里,也疼到了心坎了。整个宴会和仪式,都是朴不成带领十二监尽心操办。即便是过年,即便是老爷子大寿,也从不曾如此的隆重过。 可这宴会,隆重之中,带着几分悲切,殿中几乎鸦雀无声。 老爷子在宝座上端坐,脸上的皱纹都带着心事,朱允熥坐在边上,心中也泛着酸楚。 这几个小王爷,都是和他从小长到大的。 他目光环视一周,看到低头不住落泪的朱栋,不由得想起,他刚来这世界时。这小子扯着他的袖子,奶声奶气的说话。 “熥哥儿,莫难受了,我陪你玩!” 还有攥着金杯,肩膀微微晃动的朱桱。 “熥哥儿,将来我要做大将军。我带着我舅舅,我表哥,去抢那些蛮子!” 时光转瞬即逝,当日的少年,已经成人。 而成人之喜未来得及欢庆,就要迎接离别。 “呜!”有人压抑不住,终于哭出了声。 朱允熥瞬间眼眶红了,转头对老爷子说道,“皇爷爷,要不,再留几位王叔几年吧!” 老爷子看看哭声那边,脸上的皱纹颤颤,摇头道,“规矩就是规矩,让他们走得远远的!” “呜!”下面,哭声更盛。 朱栋已经泪如雨下,并直接抓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不让自己出声。 “皇爷爷!”朱允熥看着老爷子,“让他们留几年吧!留在您身边不好吗?”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目光复杂,没有说话。 “皇爷爷!”朱允熥又道,“孙儿,您老许给他们的王位,封地,永远是他们的。孙儿不会........” “咱知道!”老爷子打断朱允熥的话。 其实有些事,爷俩彼此心知肚明。将来,老爷子走的时候,就是朱允熥从藩王之中收取权柄削藩的时候。老爷子是担心,担心这几个小的好欺负,直接让朱允熥给收拾了。 分封得远远的,也是不招人忌讳,稳稳当当的荣华富贵。 “咱知道,你不会的!”老爷子看着朱允熥,又道,“可是,留得了一天,留不的一年。走吧,走吧,男人大了,是要出去见见世面的!” 说着,老爷子举起酒杯,大声道,“此去封地,别丢咱的脸。若心里有咱,逢年过节来封信,若咱死了,嘿嘿,他娘的你们在那边呀,冲着京城的方向,给咱磕两个头!” “父皇!” 话音落下,殿中哭声一片。 朱栋吐出嘴里的东西,直接朝老爷子跑来。脚下太急,直接扑到在老爷子脚下,抓着老爷子的腿,大声嚎啕。 “父皇,儿子不走,儿子留下来孝敬你呀!” 其他藩王也上来,跪在御前,叩首不止。 “父皇,儿子不走,儿子走了,没人再去您的地里捣蛋了,没人偷薅您种的菜了。” “父皇,儿子舍不得您!” “咱知道,咱知道!”老爷子老泪纵横,“咱知道,乖,乖!可,可国法如此,既封了,就没有留你们的道理!” 说着,大喊道,“朴不成!” 朴不成哭着上前,“奴婢在!” “打开内库!”老爷子擦着眼泪道,“穷家富路,他们去的地方太荒了,多给他们带银钱布匹。打开内库,多给他们带,多给他们带!” “奴婢遵旨!”朴不成赶紧回身,吩咐十二监的太监们,“快,让人去装车,多装多装!” “儿子不要那些劳什子!”朱栋拉着老爷子的手,“儿子要跟您在一块!” “咱知道,乖!”老爷子拉起儿子,眷恋的摸着他的手,他的脸,他的头发,“大明,皇子守疆,拱卫中央。蛮荒之地,正要你们去坐镇,才能安定人心,军民效力!” 说着,看看几个儿子,泪中带笑,“你们小时候,不总是嚷嚷着,要带着兵马纵横四方,扫荡不臣,去抢人家的好东西吗?去吧,去吧!去抢去,抢了好东西,给爹送来,让爹高兴!” “父皇!” 又是哭声一片。 朱允熥站在旁边,也是泪如雨下。 “来!”老爷子从头上摘下自己的发簪,放在朱栋的掌心,然后合上儿子的手,“拿着,念想!” 朱栋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 老爷子又接下腰间的香囊,亲手交给朱桱,“拿着,念想!” “父皇啊!”朱桱双手捧着,一头抢地。 “给!”老爷子摘下自己的腰带,缠在朱松的脖子上,“念想!” “爹!”朱松哭着,声音沙哑。 “这些东西呀,不值钱!”老爷子忍着泪,笑着,“可是呀,每一件都是咱身上戴的。咱知道你们都乖,都是孝顺孩子。带着这些东西呀,想咱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一句话,众人再怎么忍都忍不住,抱头痛哭。 “皇帝!”老爷子对朱允熥开口,用从没有过的称呼,“你赏他们点什么?” 朱允熥擦去眼泪,“几位王叔和孙儿,从小长大,骨肉至亲,情比金坚。”说着,看看几位小王爷,“朕,许你们往后,每年中秋,春节之时,想回来就回来。可以,不奉诏,即还京!” “臣等,谢陛下隆恩!”众藩王叩首。 他们在万里之外,不可能每年都回来,但有了这道圣旨,起码显示出他们超常的待遇。而且,还有言外之意。 大明诸王,无诏不得犯京。即便是国丧,也是如此。 老爷子年岁大了,他们的母妃也不年轻了。 若将来,若将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赶不上出殡,但却可以回京祭拜。 这是朱允熥给他们的,超越其他藩王的特权。 “还有!”朱允熥想想,郑重的继续开口,“朕,乃至朕之子孙,诸王叔之国,永不除!” 朱允熥心神激荡之下,许下诺言,他们几位的封国,永远不除。 “起来吧,乖,不哭了!”老爷子对这个赏赐很是满意,点点头对儿子们说道,“多吃些,都是你们母妃做的菜。以后,可不容易吃到了!” 第21章 父皇万岁 藩王们出京的仪仗缓缓出发,从紫禁城开始出大明门。 出了大明门,这几个从小到大一天都没分开过的小兄弟们,就要各奔东西。 其实,帝王之子的人生轨迹,和普通人是何等的相似。 长大后,就要和过去告别。告别曾经的亲朋,伙伴,告别青涩。然后,把这些生命中最单纯的美好,在心底碾碎了藏起来,努力的装成大人模样。 队伍缓缓前行,几个藩王在车架上,频频回首。 老爷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站在宫门前的城楼上,不舍的看着即将远去的儿子们。他的目光,追着他们的轨距,带着悲伤开始延伸。 “皇爷爷,要不,下去看看,再看看!”朱允熥宽慰老爷子说道。 “哎!”老爷子点点头。 朱允熥注意到,老爷子抓着他的手,格外的颤。 这几个小王爷,不似那些从小被严格要求早早就成年的皇子亲王。他们都是老爷子的老来子,老爷子生下他们,从没想过要如何苛求他们。 换句话说,看着他们长大,是老爷子为数不多的快乐。 藩王们的车架,在大明门前停住。前面,忽然爆发出阵阵的哭声。 朱允熥和老爷子在后面瞧得真切,那些出来送自己儿子的妃子们。 儿子,是女人的全部。 她们或是抓着儿子的车架,或是拉着儿子的衣衫,要么就是拽着儿子的手,泪如雨下。 “到了那边来信啊!别让娘心焦!” “别胡闹!要懂事,知道吗?” “那边比京城冷,娘让人给你做了好被褥,你带着没有啊!” “你自小身子弱,哪难受了要记得吃药,别挺着!” “儿,你这一去,娘就再也看不见你,让娘摸摸!” 子要何方去,母在家中期。 盼儿多平安,字字皆心语。 ~~ “咱不过去了!”老爷子的脚步忽然停住,似乎有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咱不过去了,大孙,你去送,你去送!” “皇爷爷!”朱允熥扶着老爷子,“您不舍得,孙儿就让他们留下吧!”说着,招手道,“去,前头传旨,停!” “别!”老爷子双手缩在袖子里,又看看那边,狠心的跺脚,“让他们走,咱的儿子,宁闯荡四方,也不能当笼中鸟!”说着,看看朱允熥,“人呀,男人呀,一辈子要经的事多着呢。几滴眼泪就什么都不顾了?不成!” 说道此处,老爷子转身,在太监的搀扶下回转,“大孙,去送,你去送!” “是!” 大明门处,满是人。 有特旨出来相送的嫔妃,还有这些藩王的母族之人。 “儿呀,让娘在看看你!”唐王朱桱的母妃李贤妃,爱怜的摸着他的脸,哭道,“吾儿大了,有胡须了!” “母妃!”朱桱眼中泪光闪动,抓着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您的儿,长大了,是男子汉了。现在,将要去封地,为大明镇守边疆!” “嗯!”李贤妃一点头,眼泪跟珠子似的落下,“去吧!去吧!” 口中说着去吧,可是双手都抓着儿子,不肯撒开。 “娘娘!”朱桱的舅父,五军都督府佥事忍着泪水,哽咽道,“让王爷走吧,莫耽误了吉时!” “嗯嗯,我知道!”李贤妃口中说着,目光痴痴的看着儿子。 “舅父!”朱桱对舅父拱手,“我走以后,没人再去你家里要东西了!” “臣...........”他舅父的眼泪顿时就下来了,“臣家里还有好些好东西藏着,千岁都没找到呢!” “下回我回来再去!”朱桱笑笑,目光晶莹。 然后看着自己的母妃,“娘,儿子一走,就是千里之外。您在宫中,要多保重身体,等着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李贤妃就抓着儿子,不住的点头,不住的落泪。 “将来,若有一天,儿子请旨,让母妃来儿子的王府住!那时候,娘要帮儿子带孙子,管家,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 “嗯!娘等你!”李贤妃再也忍耐不住,哭声变得嚎啕起来,“娘等着你!” 藩王的车架前,哭声一片。 想要再去相送一段的朱允熥,也停住脚步。 不敢上前! ~~~ 哭了一阵,礼部礼官看了看时辰,开始在门前大声道,“吉时到,诸王启程!” 今日是六月初六,选择出宫门的时间,也是钦天监推算出来,适合出行的时间。 诸藩擦去泪水,拜别母妃,登上车架。 缓缓的,车轮驶动,大明门的越来越近,身后的紫禁城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忽然,从紫禁城的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果果!果果!” 瞬间,马上的藩王们再次回头,驻足在旁的朱允熥也回头。 小福儿哭着,跌跌撞撞的跑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喊声。 “果果!” 她的发辫乱了,泪水模糊了衣襟,她努力的奔跑,摔在了地上,却没有哭,而是马上爬起来,张开双手继续狂奔。 “小福儿!”几个藩王瞬间,湿了眼眶。 “二十三哥,二十四哥..........” 朱楠拉起跌倒的小福儿,拽着妹妹狂奔,“你们要丢下弟弟吗?” “二十六弟!”朱栋在车架上,嚎啕大哭。 “等我,等我!” 朱允熥看到了,六斤跟在小福儿和朱楠的身后,从宫城的门洞里跑出来。 “不许你们走,不许你们走!”六斤头上的纱冠掉落在地,他根本没看,甩开两腿,狂奔。 几个孩子的身后,一群太监宫人追了出来。 梅良心一把抱住了六斤,“哎哟,太子爷!” “滚开!”六斤一把抓在对方的脸上,挣脱出来,对着车架大声喊,“不许你们走!我不许你们走!” “六斤!”朱桱从车架上直接跳下来。 其他几个藩王,也不顾旁人的阻拦,一跃而下。 ~~ “果果!你们要去哪里!” “二十三哥,二十四哥,你们怎么不带上我!” “孤是太子,孤不准你们走!”六斤拉着这个,又拉着那个,“大不了,以后我叫你们叔爷就是了!不许你们走!” “果果,别走哩!抱抱小福儿!” 春日里,大孩子带着小孩子放风筝。 夏日里,他们依偎在湖畔喂鱼。 秋天里,他们在老爷子的地里撒欢淘气。 冬日里,他们笑着在花园里堆雪人。 “二十一果!!”小福儿死死的扯着朱松的衣襟,大眼睛上蒙着一层霜,“过年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说冬天给我堆雪人哩。你说话不算话,你骗人!” “哥没骗你!”朱松忍着泪,抱着最小的妹妹,“哥以后......” “我不要以后.........我要二十一果,我要二十三果,你们别走。别丢下小福儿,别让我孤零零的!”小福儿哭道。 “父皇,父皇!” 六斤发现了驻足的朱允熥,哭着扑过来。 “不让他们走行不行,求您了!儿子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写大字!”六斤抱着朱允熥撒娇,又满地打滚,四肢朝天,“啊,啊,他们要走,我就跳井!我跳井!” “呵!”朱允熥忽然笑了起来,“臭小子!” 然后,回望宫门的城楼。 老爷子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这老头,就是嘴犟,心里也犟!” 心中想了一句,朱允熥对身边人开口,“来人,传朕的旨。几位藩王就藩的事,以后再说!” “这.........”礼部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皇上,圣谕岂可轻改?再者说,几位千岁就藩,你是礼部昭告了天下,也祭天上表........” 朱允熥顿时面色不悦,“我朱家事,尔等不得多言!” 就这时,朴不成急着跑来,贴在朱允熥耳边低声道,“万岁爷,刚才主子又哭了一场,跟奴婢说,要不.........” 前边,六斤已经欢呼出声,“不走了,父皇说不走了,父皇万岁!万岁!” 此时,朱允熥回头,看着再次出现在门楼上的老爷子,笑了。 第22章 朕为何留下他们 “皇上为何阻止四王就藩?” “藩王就藩是太上皇去年的亲笔圣谕,又经礼部户部兵部,鸿胪寺光禄寺长期的准备,还有宗正府祭天昭告。四王车架已过大明门,皇上却叫了回来。就藩,不是儿戏?” “臣斗胆问,此次四王就藩搁置,何时再开始。皇上对四王如此,若翌日天下藩王有所求,皇上若不能一碗水端平,必定让藩王心生怨恨!于大业不利!” 就在四个小王爷出宫的一霎那,朱允熥叫停了他们的车架,下圣旨再让他们留几年。宫中一片欢腾,老爷子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热烈。 但文官们的质疑接踵而来,反对声最大的,正是朝堂之中六部和清流的官员们。 尤其是那些,朱允熥尚未登基之前的东宫旧臣们,也就是那些当年被朱标看重,被老爷子赏识的清流们。 朱允熥站在窗边,身后的臣子之中,中书舍人刘三吾,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等人纷纷开口。 “臣知道皇上天性仁厚,顾及骨肉亲情!”见朱允熥依旧看着外边,方孝孺继续开口道,“可藩王就藩乃是国事,皇上何以因私废公?” “皇上刚刚御极天下,正是君威浩荡........!” “好啦!”朱允熥笑着开口,“不过是多留几年,偏你们这么多话!” 此言一出,群臣错愕之下,颇有几分痛心疾首的颜色。 “皇上,这可不是多留几年的事,您心中......”刘三吾开口道。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回身笑道,“朕知道!” 说着,看看眼前众人,“你们心里的意思,朕明白。但,这几位藩王,和朕一起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草木,亦有情。再者,他们几个藩王,天高路远,诸位何必耿耿于怀!”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削藩的铁杆支持者。 纵观历朝历代,若想国家快速迈入顶峰达到盛世,并且江山长治久安,中央集权是不二的手段。再者说,在这些文官们看来,分封是百害无一利的事。藩王们在封地是国中之国,手中有兵,府库有钱,眼里哪还有朝廷? 再者说来,他们也能看到,藩王分封数十年之后,将会给国家财政带来巨大的负担。 而且,这其中还掺杂着朝廷中枢和地方的权力斗争! “皇上此言差亦........”方孝孺大声道。 “你是在质问朕?”朱允熥的脸色变得不悦起来。 在众臣的心中,新皇登基之后,让诸位小王爷就藩其实是将来削藩的第一步。太上皇宠爱的幼子们,都分封得远远的。将来给其他藩王下旨,实行推恩,将那些藩王等大化小,就没那么大阻力。 新皇帝,绝不是先前故太子那般,袒护兄弟们的做派。更不会,迁就那些藩王。权力,只能收归中枢。 但如今留下几个藩王在宫中,其他藩王眼里,这种亲情,就是将来违抗君命或者推脱的理由。 到时候,人人都拿这几个小王爷的事来说,就是麻烦。 “臣岂敢质问皇上!”方孝孺等人浑然不惧,继续说道,“昨日皇上金口,四王永不除国。皇上,永不除国四个字,后患无穷啊!” 朱允熥看看他们,淡淡的说道,“他们又没就藩,哪里来的国?” 顿时,群臣哑然。 “你们呀,遇事就知道来质问朕,就知道要和朕掰扯,朕的苦心你们半点也不好好想想!”朱允熥苦笑两声,“哎,有些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说着,从窗边转身,在宝座上坐下,继续开口道,“有些事,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难。” “臣等愚钝!”众臣回道。 “永不除国也好,不就藩留在宫中也罢!”朱允熥忽然又起身,对众人道,“你们跟朕来看看!” 说着,朝外走去。 众臣疑惑,却只能跟在后面。 ~~~~~ 朱允熥在距离老爷子永安宫不远的地方驻足,站在冷香亭之中,看着远处。 “你们看那边!”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众臣的目光看去,老爷子摆弄的一亩三分地,全是人影。 “别在这跑,那些苗刚长起来,踩坏啦!”地里,是老爷子有些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的身边,一群小屁孩撅着屁股捣蛋。 六斤,朱楠,朱栋,朱桱几人围成一圈,拿着小铲子在地上挖出一个个坑,低着头翻找。一条狮子狗,在他们身边,吐着舌头来回蹿。 小福儿站在边上,好奇的张望。 “咱的乖乖,恁挖啥呢?”老爷子刚扶起几株豇豆的苗,回头见狼藉的地面,有些绝望的怒吼。 “老祖!”六斤可不怕老爷子,小手举起来,手指中捏着一条虫子,“您看,蚯蚓!” “啊!”小福儿看清了是个虫子,尖叫一声扑在老爷子怀里,“父皇,我怕!” “丢了丢了!”老爷子的怒马上变成了笑,“看给你姑奶吓得!臭小子,跟谁学的,挖虫子?” 六斤嘿嘿一笑,把蚯蚓装在随身携带的小瓶中,然后用木塞塞好,继续低着头翻找。 “行啦,挖一条就行了,咱的地呀!”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 “去钓鱼,一条不够!”六斤委屈的说道。 “滚滚滚!”老爷子把小儿子们拽起来,一人踢了一脚,“六斤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都滚!”说着,声音忽然变得暴怒起来,“六斤,谁让你拿咱的酒壶装虫子的!” “父皇发怒了,快跑!”朱桱大喊一声,一群臭小子撒腿就跑。 “别踩了咱的苗啊!”老爷子在田里跺脚大吼,回头看看小福儿,“还是咱闺女好,不像那些小子似的惹人烦..........哎,闺女你哪去?” 老爷子正说话,就见小福儿甩着小腿,跑着跟上前头的臭小子们,“父皇,我去找果果们玩啊!” “他娘的,说是陪咱,还不是你们瞎胡闹?”老爷子站在地里大笑,“哎,抓鱼小心点,挑水浅的地方!” “父皇!二十三哥说了,我们去抓王八!”朱楠回头笑着大喊。 一群臭小子之中,六斤满脸疑惑,“那个,王八是啥?是王八耻吗?” 排行二十四的朱桱一笑,“是王八耻他祖宗!王八,哈哈!” “走喽,走喽!”六斤大叫起来,“抓王八耻他祖宗去喽!” 孩子们的身后,老爷子想了想,拍拍身上的尘土,带着宫人缓缓跟上。 ~~ 冷香亭中,朱允熥笑看眼前一幕。 回头对诸位臣子说道,“这便是朕,让几位藩王留下的原因!” “你们呀,遇事太急,有些事慢慢来,有何不可?”他继续说道,“难道,非要急功近利?” 臣子们低下头,各自思量。 中书舍人刘三吾看看那些闹腾的皇子皇孙们,忽然开口道,“皇上,太子爷是不是该入阁读书了?”说着,顿了顿,“东宫乃是一国之储,整日这么胡闹..........” 朱允熥朝老爷子那边努嘴,笑道,“这话你跟老爷子说去!” 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也有一番计较。 六斤,是要开始读书了。 但不能,教于腐儒之手。 ~~~ 明天过年,祝大家春节快乐。 明天我因该会休息一天,白天陪着老妈出去溜达,晚上和老守岁。 从前年老爹走了之后,这是我陪着老妈的第一个春节。因为去年,老妈在老家因为y情,封门七十多天。 说起来有些伤感,我家里也就我和老妈了。自父亲走后,老妈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也多了许多病。 所以我想,趁着现在,能多陪她就多陪她。 人生在世,养育亲恩最大,诸位忙碌一年回到家中的,其实可以少些在外面吃喝玩乐,多陪陪父母。 过年对于年轻来说是节,对老人来说,却是时间流逝。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那些年,从没好好陪过父亲。 我等成人,勿忘亲恩。少时亲长哺育,大时反哺孝顺。 虎年,祝大家虎虎生风,虎啸山林,虎虎生威,像只老虎一般。哦耶! 第23章 新政(1) 夏日的雨,骤然而又猛烈。 天地间都朦朦一片,即便是巍峨的宫城,恢弘的殿宇,也好似被隔绝开来,越发的看不真切。 延绵不绝的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发出哗哗声响。远处是雨水组成的密布,近处的屋檐下,则是汹涌的瀑布。 倾盆大雨之中,一人跟着举伞的太监,来到奉天殿门前。 虽头上有伞,可肩膀已沾上雨水,绣龙袍服的裙摆也有些狼狈,更莫说那双官靴。 屋檐下,伞撤下去,人影抖抖,身上水花分散。 “可是燕王世子?”殿内,一红袍太监迎出来。 来者正是朱高炽,眼前这个太监的面容有些陌生,他不敢托大,“正是,公公你是?” “奴婢朴无用!” 原本的奉天殿首领太监王八耻因为行为不检,如今正在浣洗局唰夜桶。所以原本负责朱允熥起居等事的朴无用,便提拔上来。 “原来是朴公公!”朱高炽不卑不亢的笑道,“我奉旨来见皇上!” “您稍等,奴婢这就给您通传!”说完,朴无用的身子,再次转身进去。 朱高炽看着朴无用的背影寻思,“这位奉天殿的大太监,可看着客气得紧。说话时眼神也不看你,就是笑,既得体又谦和还谦恭,倒不似先前那位,有股子趾高气昂的劲儿!” 他心里正想着,里面传来声音。 “皇上口谕,燕王世子觐见!” 朱高炽忙整理下衣服,快速的擦去衣服上的水渍,微微躬身,迈步进去。 ~~ “臣朱高炽,叩见皇上!” 朱允熥正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捧着一份奏折看得入神。 “唔!”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开口道,“王八耻,给燕王世子搬个凳子!” “谁?”朱高炽一愣。 却见旁边的朴无用不动声色的应了,缓缓搬来一个圆凳。 “看来先前那位,在皇上心里份量颇重,不然皇上不会不经意间叫错!”朱高炽心中道。 这时,朱允熥放下奏折,揉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劳累,“去,传旨让户部工部的人来候着,朕一会要见他们!”说着,目光转向窗台,看着滂沱大雨,轻轻微叹,“哎!” 见状,朱高炽想想,开口道,“皇上可是担心,今年的雨水太大,伤农?” 闻言,朱允熥转头,笑着点头,“难怪皇爷爷当年说,你是聪明伶俐之人,听朕说话,就知道朕担心什么!” 这场雨下了有几天了,而且看样子最近几天也停不住。正是盛夏时节,万物生长。洪涝,不可不提前防备。 “皇上谬赞了!”朱高炽笑笑,又道,“臣看来,这几日的雨水,下的是够凶的。除却洪涝之外,还要担心暴雨过后,酷日当空,引得时疫!” 朱允熥看看他,“把你放在京中,屈才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才干,藏是藏不住的。朱高炽短短一句话,就显示出目光的长远,考虑事情的周全。 但这话,朱高炽却不敢接嘴。 和朱允熥这位新君相处久了,他也多少了解一些对方。遇到问题,若是一味的藏拙,装糊涂,反而会惹得对方生厌。 可他自己,要明白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 “不光是京畿有雨,整个直隶入夏之后都雨水不断!”朱允熥继续说道,“zj那边,也是接连数日暴雨,听说比京畿这边下的还大。” “倘若真有洪涝,哪怕是一丁点儿,也必有百姓受灾,生活困顿!” 朱高炽起身行礼,“皇上怜悯天下万民,是天下人的福气!” 说着,笑笑,“臣,不过臣说句不当的话。皇上本就政务乏累,不应太过忧心。咱大明这么大,南北幅员万里,旱涝之灾,不在南就在北........” “你这话不对!”朱允熥打断他,“有人也说过这话,大明这么大,保不齐哪就闹灾,闹灾是正常的。但朕看来,说这话的人,非蠢即坏。当皇帝的,做官的,若是都这么想,那不是苦一苦百姓的混蛋吗?” “臣失言!”朱高炽忙道。 “不过,你方才的话里,那个咱字用的很是妥当,咱大明,咱们的大明!”朱允熥继续笑道,“诸藩王皇孙之中,朕高看你一眼,就是因为你心中,存有公义,有家国天下之心!” “臣,不敢当皇上夸赞!”朱高炽行礼,心中却忽然破口大骂,“我他妈谢谢你,你高看我,你高看我把我扣在京城当人质?我他妈求求你看不上我,把我放回北平吧!” “知道朕叫你来何事吗?”朱允熥又笑问。 “臣愚钝!”朱高炽站着,君臣奏对的模样,不敢做。 “听说你整日窝在府里?”朱允熥笑道,“朕虽不许你回北平,可在京中,你可以随意走动呀!” “我走你姥姥个脚!老子不出门你说老子,老子要是整日出门溜达,说不上你给老子穿什么小鞋!” 心中如此骂,面上却越发的惶恐,开口道,“臣不是不出门,臣喜静不喜动!”说着,顿了顿,“再者说,臣是长兄,要给兄弟们做表率。若臣整日出来闲逛,家里两个小的,兴许就要闹出花来!” 这话,让朱允熥一笑。 燕王藩邸的眼线来报,朱高炽哥仨每天在家里大眼瞪小眼,闲得屋脊六兽,从早上吵到晚上。 随后,朱允熥缓缓从炕桌上抽出一份奏折,轻轻放在桌角,“看看吧!” 朱高炽瞬间后退几步,“不敢!” “你爹的奏折!”朱允熥看着他说道。 朱高炽猛的抬头,犹豫片刻上前,小心的拿起奏折,打开一看正是他老爹燕王的字迹。 “臣棣谨奏,臣开春之时本应进京朝见皇上,然臣自去岁辽东之战,愈发体弱,染得风寒,一病不起。卧床休养数月,蒙皇上圣恩,不予计较。” “今臣已大好,想起新君登基,臣身为藩王尚未觐见,惶恐不已。现辽东安,无战事。臣请奏皇上,许臣进京,觐见天颜,并叩请太上皇圣安!” “伏乞,臣朱棣不胜惶恐之谨奏!” 一瞬间,朱高炽只觉得手都有些抖,“爹要进京了?” “爹终于要进京了!”他脑中飞快的运转,“他若进京,就是对皇上低头,认错。到时候不知皇上是否会把我们爷四个放回去?这么多年的芥蒂,是磕头认错,认输就能摒弃的吗?” “你父亲要来了!”朱允熥缓缓端起茶杯,“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他妈能怎么看?我说不想让他来,好使吗?” “你丫不带这么挤兑人的!” 朱高炽心中大骂,可面上却显得越发惶恐。 双手捧着奏折放好,然后跪地叩首道,“皇上御极天下时,大明诸王除却臣父,楚王,宁王等俱在!” “论齿,臣父为太上皇四子,天下藩王中仅次于晋王,不来朝恭贺,委实不妥。” “如今臣父身子已经大好,进京觐见乃是臣子的本份,自是该来!不但要聆听圣训,而且还要看望一下太上皇他老人家!” 闻言,朱允熥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这小胖子还真是个说话带坑的阴损蔫坏之人,明明说的是他爹燕王的事。他话里话外,把楚王和宁王都给带上了。这是在提醒朱允熥,我爹进京来认错。还有两人,没有来你这新皇上这拜码头呢。 “古往今来,圣心仁厚莫过于皇上!”朱高炽又道,“臣父有错,皇上你念及骨肉亲情,不愿苛责.........” “行了!”朱允熥笑着打断他,“你呀,不用说那些好听的,朕知道,其实你心里骂朕呢!” 顿时,朱高炽心猛的一颤。 叩首道,“臣万万不敢!”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不管怎么说,你父亲愿意来是好事!朕也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你说的对,毕竟是自家人。”说着,看看对方,“你是聪明人,这话朕跟你说,你回头说给你父亲说!” “毕竟是自己家人,但自己家人..........你父亲这次来,朕先不见!”朱允熥喝口茶,继续开口道,“你去迎,先回你们的住处休息两天,你们父子商量下,见朕的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 “见老爷子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说着,放下茶碗,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记住了,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 “臣,叩谢圣恩!”朱高炽后背一阵阵发冷。 “记住,机会难得!”朱允熥再次郑重的说道,“朕,没那么多耐心,总是把精力放在这些事上!家国天下,不知多少比这还重要的事,明白吗?” 一时间,朱高炽有些不解。 “如今大明朝兵戈臣服四方,威名远播天下,各番邦无不臣服。边疆一日比一日安稳,听说前几日漠南的北元余孽都上表称臣了。你这皇位金刚钻一般稳当,哪还有什么比收拾这些藩王更重要的事?” 仿若能看穿朱高炽的心肠一般,朱允熥再次开口说道,“天下看似太平,可依旧暮气沉沉。一二十年之后,或可达到所谓盛世。然,过后必又是盛极必衰的轮回!” 说着,叹口气,“你也是读过的书的人,扪心自问史书上所谓的盛世,到底是君王和士大夫的盛世,还是黎民百姓的盛世?” “朕所求的,可不是昙花一现的盛世,而是代代相传的盛世!” 这话,让朱高炽更加摸不着头脑。 见对方不明所以,朱允熥也就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他的心,这世上没人能明白。 “就这样吧,你父亲进京时你去接!”朱允熥又拿起奏折,说道,“然后你们父子合计一下,以后怎么别让朕再挂着这些事!” “臣,遵旨!”朱高炽只觉得眼前的皇帝越发看不透,恭敬的退出来。 朱允熥则是缓缓的看着奏折,“臣,铁铉谨奏,臣在zj,开始收网,杀人!” ~~~ 大年初一,神偷给位拜年。 祝大家,虎年行大运,虎虎生风。 耶! 第24章 吹哨,做事(1) 咔嚓! 骤然而来的闪电划过夜空,屋内的烛火诡异的跳动。 何广义靠坐床边,目光看着桌上那刚沏的龙井,脸色如同外面的雨夜一般阴冷。 屋里安静得出奇,几个彪悍冷酷的锦衣卫番子,在墙角站立。何广义的身前,一个微胖的穿着飞鱼服的男子,狗一样的跪着,瑟瑟发抖。 “李文义,洪武二十九年春,本都提拔你当宁波的锦衣卫千户。”何广义的声音异常冰冷,“海关乃国朝财税所在,何其重要?想你是个老实本份的人,却不想,哼哼,你才干了几年,就把宁波锦衣卫千户上下,都给弄烂了!” 跪着的人正是宁波锦衣卫的头儿,千户李文义。 何广义亲下z地,为的就是查处这些锦衣卫的蛀虫。他星夜兼程而来,一到此处,就亮明身份直接控制住了这李文义。 “你太让本都寒心了!”又是咔嚓一声闪电划过,何广义的眼角猛的跳跳,“知情不报,收受贿赂。我等锦衣卫是天子耳目,你这耳目,装聋作哑,留着何用!” “都堂都堂,听下官说,您听下官说!” 李文义浑身颤抖,匍匐上前,急声道,“下官知错了,下官知错了,您饶下官一命!” 他也是锦衣卫的老人,不然不能再这么要害富庶的地方执掌一方。何广义既然亲自来此地,就断没有他狡辩推脱的余地。想来人家已经是什么都知道了,来这就是要料理他。 锦衣卫的家法,他想想都怕。 而且,锦衣卫的指挥使都亲自来的,想必定然是这边的事也传到了京师! 传到了当今的耳中! “饶你?”何广义冷笑,目光转向窗外的磅礴大雨,“怎么饶?” 说话听音儿,李文义闻言,眼中顿时燃起希望。 “下官在这边这几年,手里有这边那些奸商豪门士绅不少把柄!”李文义脑筋转动极快,“他们私下做的许多事,下官都知道!” 何广义目光转动,看着他,“你知道多少?” “就拿走私来说,本地最大的豪商周家,他们走私的线路,经手的人员,下官一清二楚!”李文义赶紧说道,“还有海关衙门里那些套路,下官也都知晓!都堂既来,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是宁波的锦衣卫千户,稽查这些不法之事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可以说,他们这些地方上的锦衣卫,和按察司等审查机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天下的事,明处的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些暗中的眼睛。 何广义长叹一声,“你既然都知道,不奏报不抓人,还为虎作伥,锦衣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下官也不想啊!”李文义见对方语气松动,大声说道,“下官一开始想着都堂的教诲,不肯和他们同流合污。是按察司的周鹏举,不断的拉拢下官。而且.........” “而且什么?”何广义怒道,“说下去!” “都堂您不在下面,不知道下官等这些下面人的难处!”李文义哭道,“这宁波是天下一等一繁华的地方,可兄弟们的日子都是苦巴巴的,每月那点俸禄,还不够人家一顿饭钱!” “下官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可也要为手下的兄弟们着想啊!兄弟们当差,总不能没个着落!那些拉拢下官的人,不但拉拢下官,连下面的兄弟.......” “唔,这么说你们整个宁波千户所都烂了!”何广义冷笑,“钱,是好东西,本都堂也想要。可你有句话你忘了,不该伸手的地方,伸手就是找死!” “都堂饶命,下官一时糊涂啊!”李文义叩首,“下官只是在他们做生意的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方面的事,下官可是丝毫不敢怠慢啊!” “呵!”何广义冷笑一声,“就是做生意?就这条已经够了,他们的生意偷税漏税,他们的生意私通倭商,你说你是不是该死的罪过?” 咚咚咚,李文义叩头不止。 “都堂,请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李文义大声道。 “怎么戴罪立功?”何广义冷眼看他。 “今晚上,丑时,周家有船从港口出发,上面都是卖给倭商的丝绸棉布等物!”李文义大声说道,“还不是一艘船,是三艘船。他们还是老办法。在海关报备,说走海路去泉州。可是半路上,他们就和倭人换船,再折返回来!” “胆子包了天了!” 何广义咬牙皱眉,面目狰狞。 三艘船报备去泉州,那税票上的钱都不够三艘船的零头。出海之后,交给那些海上的倭人,然后直接换船回来。就这么一个来回,起码十几万的银钱进项。 “真的?”何广义冷声问道。 “千真万确!”李文义大声道,“周家这段时间,就在等着雨季。一下雨,海关的稽查司就不会在海上巡查。他们和倭人这样的交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各个关节,他们早就打通了!” 何广义看着他,半晌无言。 直到看得李文义毛骨悚然,才森然一笑,“既然你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先留你一条狗命。这些日子本都在这边,要抓不少人,你知道怎么做!”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李文义绝处逢生,连连大呼。 “张大彪!”何广义对旁边喊了一句。 “卑职在!”角落中,一个身材魁梧,身上带着血腥味的汉子出列,俯身站在何广义身边。 “让他带路,控制住周家的船!”何广义淡淡的说道。 张大彪沉吟片刻,“都堂,咱们这次就来了三百多兄弟,要不要通知当地的驻军!” “你说呢?”何广义的目光骤然凌厉起来,“咱们锦衣卫的兄弟都被人拉拢了,你觉得驻军那些丘八大爷........” “卑职明白!”张大彪忙点头,随即又道,“都堂,卑职有句话.....” “说!”何广义不耐烦。 张大彪咽了口唾沫,“这次来宁波,上面可是对您老大不满意的。祸都是眼前这人惹的,您真留着他?” “哼!”何广义面色阴沉,“他是这边的地头蛇啊,里面的门道都清楚,自然是要用他。要杀他,也要等他没什么用处的时候!” “卑职明白了!”张大彪直起腰来,大步走到门外,对着暴雨中穿着蓑衣肃立的番子说道,“吹哨,做事!” 屋内,何广义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龙井。 缓缓起身,张开双臂任手下给他披上雨衣,低声开口,“派人通知铁藩司,本都这边开始动手了!”说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继续道,“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硬骨头不好下手的,本都这边给他安几个罪名!” 第25章 吹哨,做事(2) 磅礴大雨落在海面,马上就被浪潮吞噬,浪花都没翻起来。 雨夜之中,几艘大船停靠在港口,像是沉睡的巨兽。 船上有灯火依稀闪烁,忽明忽暗。 穿着蓑衣的海关稽查小吏,带着两三个人,不耐烦的坐小船跳上停泊的大船。 大船上,管事带着几个水手,笑呵呵的迎上去。 “这天儿还劳烦您张大哥亲自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管事的笑道。 然后,赶紧挥手让人帮税吏等人,脱去带雨水的蓑衣,奉上热茶。 姓张的税吏显然是这几个税吏之中的领头人,身上穿着皂青色的公服,张嘴笑骂道,“知道老子辛苦,还专门这时候出海?你们也是的,好天气不出,非要这鬼天气出来,这不是难为人吗?” “哎呀我的好大哥!”商船管事的看着比张税吏大了一轮,但还是亲热的叫着大哥,“小人这当伙计的也不想啊,可东家说了,这批货泉州那边要的急,不然这天气,谁不想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姓张的税吏,在船舱中大马金刀的坐下,斜眼笑道,“鬼扯,你们这些做买卖的,只要有钱挣,天上下刀子你们都要出来。”说着,叹口气,“哎,别看老子穿着官家的衣服,可和你们比呀,还是你们日子过得好哟!” “您看您这话,您是给皇上办差的人,小的们不过是为了点嚼谷瞎忙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就算小人们赚了点辛苦钱,可跟您怎么能比?您一句话,就能断了小人们的财路!”管事的笑着奉承。 张税吏笑笑,“行了,没功夫听你扯淡。”说着,对身边跟来的人说道,“兄弟们,辛苦辛苦,开始忙活吧!” “让各船把货舱都打开!”张税吏身边一个板着脸的汉子大声道,“报备的票据拿出来,咱爷们要核实!” “应当的应当的!”管事的忙笑道,“这些东西,小的们早就准备好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海关的盖印出海文书,还有货物的凭证票据,递到张税吏的手里。 张税吏拿过,把叠着的几张票据打开,顿时满面笑容。 票据的最上头,赫然是一张在z地见票即兑的大德恒龙头银票,银票的抬头赫然是一个伍字。 当下,张税吏不动声色的把银票叠起来,那几张票据顺手递给身边人,笑道,“周家的人,就是懂事,知道规矩,省得咱爷们啰嗦!” “那是,那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们哪来的胆子给张大哥你们找麻烦!”管事的笑道,“船上的货,和票上的货分毫不差。开往泉州的海路票引,也是昨日新盖的章!” “去,查查去吧!”张税吏对身边人说道。 几个跟他上船的汉子,分别往各处去了。 “船上没忌讳的吧?”船舱里,张税吏低声问道。 “哪能呢!”管事的忙道,“小人等怎么敢给您找麻烦!” 张税吏捏了下袖子中的银票,点点头,朝外边忙活的几个人喊道,“兄弟们麻利点,这鬼天气,身上都黏糊糊的!” 稍后片刻,几个税吏又冒着雨回来。 所谓的检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看看就算了。真要查起来,三艘船就不是他们几个人能查清楚的。 “差不多了!”一税吏对张税吏说道。 “行!”张税吏起身,“那就放行!”说完,斜眼看着商船的管事。 “那就劳您老给盖章!”管事的递过一张票据,同时不动声色的从身后人手里拿来一碗大的钱袋子,直接塞在一个税吏的手里,“几位辛苦,一点茶叶,各位回去泡着喝!” 那税吏笑着接过掂量掂量,点头笑笑,放入怀中。 这袋钱没两百也有一百,他们几人分润一下,就是大半年的俸禄到手。一会回去,想必张税吏的手指头缝也能漏漏。 海关这差事,还真是给个县太爷都不换。 这钱拿得又快又轻省! 张税吏从腰间掏出公印,在文书上盖章。 “行了!” “赶紧送送几位爷!”商船的管事大笑,对水手们吩咐。 有了这个出关的文书,即便是海面上碰到了官船也不怕,出关之后一路畅通无阻。 “走了!”张税吏重新床穿蓑衣,走到船沿,要顺着梯子上小船。 可是,就在他动身之时,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不解的看着漆黑的海面。 那边,骤然有灯火亮起,数艘小船迎着风雨,破浪而来。 “这天气,哪的船?”张税吏喃喃道。 “说的是呢!”商船管事的也有些疑惑,随即当那些小船越来越近,他疑惑的表情变成惊恐,“锦衣卫的飞鱼旗!” “姥姥!”张税吏直接跳起来,“见鬼了,快,把老子藏起来!” 但是,为时已晚,数艘小船速度极,直接贴近了大船。 小船上,穿着飞鱼服的番子们,齐声大喊。 “锦衣卫查案,落锚降帆,违者格杀勿论!” ~~~ 砰砰砰,一个又一个彪悍的锦衣卫番子,持刀张弩跳上大船,在船头形成一个三角进攻的阵型。 商船管事的压住心中的慌乱,迎上前去,定睛一看。 “呀,这不是李千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是要抽查吗?小人的船.........” 啪,领头的宁波指挥所千户李文义直接一个大耳光抽过去。 “狗东西,老子的名是你叫的?” “完!”商船管事的马上心中绝望。 他表面上是这三艘船的管事,实际上却深受东家的器重,不然这等重任也不会交给他。在宁波城中,他这管事的,在官面上也有几分面子。 他们周家的商船,锦衣卫从来没有抽查过,这李千户平日和他也有几面之缘,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今日骤然而来,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要完! “李大人!”管事的何等精明,不顾眼冒金星,谄媚的笑道,“您这么大火气,哎哟,进舱里歇歇。小人没规矩,惹了您,您别置气!” 李文义斜眼看看船头的众人,管事的,水手,伙计,还有几个躲在角落的税吏。 税吏也就罢了,那些伙计水手都是身材魁梧肩膀宽阔之人,一看都是练家子。 “各种票据拿出来,查!”李文义大声道。 “这...........”管事的顿时哑然。 “拿出来!”李文义大吼。 管事的看看周边,越来越的锦衣卫番子登船,而且神色不善,只能把票据交出去,“李大人,周家的船,您不看僧面.......” 啪,又是一个嘴巴抽过去。 李文义冷哼,“抓的就是你们周家!” 他话音未落,手中的票据已经被旁边张大彪拿走,并且大喊,“兄弟们仔细搜!” 寂静的码头,骤然沸腾起来。 锦衣卫们拎着防雨的灯,三五人一组,开始在货舱中查看。 “啧啧,去泉州的!”张大彪看着手中的票据,不屑道,“糊弄鬼呢!” 商船管事的心中惊骇欲绝,“这位大人是?” “我是你爹!”张大彪冷冷看看他,满是嘲讽。 忽然,不远处的船舱中传来锦衣卫的喊声,“千户大人,有猫腻,货舱里有夹层。里面装的是牛皮牛角牛筋!” “嗯?”张大彪的脸上顿时泛起狰狞。 牛皮牛角牛筋,在大明这都是严管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是制作良弓的材料。 噌噌,张大彪也不顾头上的雨水,冲了过去。 “你他妈不是说没有违禁的吗?”张税吏对着商船管事的怒骂。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管事的跳脚,“来人,快去通知本家!” “大管事的,兄弟们走不了,周围都是锦衣卫,有好几百!” 突然,管事的面若死灰,大喊道,“快,让暗舱里那些人藏好!” 可就在此时,不等他话音落下,船舱那边发出惊呼。 “有人!” “巴嘎雅鹿........” 雨夜之中,一声鬼喊。 数个鬼魅一般的人影,挥舞着比他们身子还高的弯刀从暗舱之中冲出来。 “倭......” 最近的锦衣卫刚开口,只觉得腔子一热,一把刀已经划过他的胸膛。 鲜血,洒落甲板之上。 “倭寇!” 张大彪大吼一声,拎着手中的九环大刀,直接上去。 “呔!” 双手握刀,九环刀凌空劈下。 灯火下,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倭人,无可闪避,怪叫着用刀格挡。 咔嚓一声,半截倭刀落入海中。 张大彪手中的九环大刀不但劈断了倭寇手中的长刀,也直接劈开了倭人的半片身子。 呼啦一下,鲜血内脏落了一地,分开的两片尸身,就像是两片猪肉一般。 张大彪手中九环大刀一刀劈下,倒转刀柄,砰的一下,直接砸在另一倭人的面门。 噗通一声,那倭人直挺挺的倒在甲板上。 嗖嗖嗖,锦衣卫们手中的劲弩也对着几个乱跳的倭人发射。 “大彪!”商船下,何广义站在船头呐喊,“留活口!” 第26章 灯下黑(1) “呵,好大的鱼呀!”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在几个番子的簇拥下,上了商船的甲板。 随后,笑着朝地上几个倒在血泊中,受伤的倭人走去。 一边走,一边冷笑,“偷税漏税,走私,贩卖违禁品,私通倭寇,哈!这几条船谁家的来着?” 李文义赶紧快步跟上,“都堂是宁波本地豪族周家的!”说着,顿了顿,“周家的三房的侄儿,如今在按察司。四房的侄儿,是本地的官学教谕。他们家的四老爷子,洪武十九年进士,做过两任翰林。有两位女婿,一位是温州府的知府,一位是绍兴府的知府!” “嚯,好硬的关系呀!”何文义走到几个倭人不远处。 周围的锦衣卫番子们,还是用手中的刀箭对准了残存的两三个倭人。 “怪不得做得这么大的买卖,啧啧!呵!”何广义脸上满是嘲讽,随即对张大彪问道,“三条商船,可曾走漏一个!” “回都堂大人,三条商船连管事带伙计一百七十八人,俱在此不曾走脱!”张大彪抱拳道,随后冷笑看看剩下几个倭人,“至于这几个杂碎,算是咱们的意外之喜!” “活的倭寇老子倒是第一次见!”何广义再次打量下几个受伤的倭人,“嘿嘿,他娘的长的都没老子的狗大,模样还挺凶!” 这话没错,这几个倭人在锦衣卫发现他们的时候,直接挥刀冲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锦衣卫还折了一个。 剩下的倭人也是硬气,捂着伤口恨恨的看着何广义。鲜血从他们的指缝中漏出来,他们倒是哼也不哼一声。 何广义的目光与他们碰触之后,微微变化,“张大彪!” “卑职在!” “把那个倭人的眼睛给本都挖出来!”何广义冷笑,“那眼神,老子不喜欢!” “喏!”张大彪应了一声,九环大刀随手交给一个番子,蒲扇大大手跟抓鸡似的抓起一个倭人,然后抽出腰里的短刀。 “亚美!亚美鹿!亚美鹿!” 那倭人预感到了什么,在张大彪的手里拼命的挣扎。 张大彪单手一拉一掷,然后膝盖顶着倭人的后背,一只手从后面扯着倭人的头发,另一只手的短刀扎在对方的眼皮上。 “我们...........不是....倭寇!”这时,受伤的倭人之中,忽然有人开口。 尽管有些断断续续,但确是汉话无疑。 “大人,我们不是倭寇!”一倭人捂着划开的肚子,支撑着喊道,“我们是商船的护卫,要保护家主的货物!” “不是你反抗什么?”何广义冷笑,然后笑容变得十分欢畅起来,“莫分辨了,老子说你是,你就是!” “啊!” 这时,被张大彪按住的倭人发出瘆人的惨叫。 两个眼睛变成血色的黑洞,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球被张大彪扔在了甲板上。 “啧啧!”何广义对身后吹了两下口哨。 嗖的一声,一条浑身都是肌肉的细犬从后面窜出来,一口就把倭人的眼球吞下去。 “好狗!”何广义笑笑,反身回头,看着已经瘫倒,差点昏过去的商船管事还有几个税吏。 然后咧嘴一笑,“别怕!” ~~~~ 雨似乎小了,天也似乎快亮了。 何广义坐在船舱中,手捧一盏热茶,面若沉水。 一锦衣卫千户笑着进来,“都堂,船上除了货,兄弟们还搜到几千银钱和一些.......” “兄弟们分分,出来办差都不易!”何广义淡淡的说道。 “都堂英明!”那千户奉承一声。 “哎!”何广义又道,“不过是几千银钱,老子是分文不取的,你们这些人也别雁过拔毛,兄弟们不容易,都分给下面的人!”说着,顿顿,笑了笑,“这些日子,有的是大鱼!” “嘿嘿,卑职明白!”千户脸上的笑容更盛。 随后,就在这千户出去的时候,张大彪大步进来。一边走,一边在衣服上抹着手上的血迹。但是越抹血迹越多,手指的缝隙中,衣袖上全是暗红的血渍。 “你怎么一审犯人,就弄得哪哪都是血,知道的你是审问,不知道你杀猪呢!”何广义对这个心腹爱将嘲讽道。 张大彪憨厚的笑笑,“都堂,问出来了!”说着,直接拿起何广义的茶,咕噜一口灌下去,继续说道,“船是周家的,三艘船趁夜出海,开到温州府那边荒废的海岛边上,在海上和倭人的船直接调换,然后驾空船再回来!” “接头的倭人,此刻也应该到了海上。那会汉话的倭人说,他们还真不算倭寇,是什么倭国鸟大名家的商队.....” “哼,他说不是就不是了?倭人素来奸诈,不可信!”何广义哼了一声。 “是,您说的是!他娘的前些年那些倭人,在海上把衣服一脱就是倭寇!”张大彪恨声道。 随后,他看看何广义,“都堂,下一步怎么做,兄弟们等您的章程!” 何广义站起身,看着窗外,“天快亮了!” 张大彪一时不懂,开口道,“是快亮了,兄弟们忙了一晚上.....” “天一亮,这港口就要忙碌起来,海关的人也会发现这边的事!”何广义声音有些低沉,“弄不好,那周家也会发现些端倪,打草惊蛇!” “要不,趁现在,直接端了周家?连带海关那些鸟官,都从被窝里揪出来?”张大彪想想,大声道。 “抓他们什么意思,早一会晚一会的事!”何广义沉思片刻,笑道,“大彪呀,想不想要大功!”说着,声音郑重,眼神冒光,“军功!” “您的意思?” “倭人不是在等着吗?咱们给他来个灯下黑!”何广义低声道。 “就咱们这点人?”张大彪勇是勇,但不是无脑之辈,“都堂,卑职审过了,倭人那边的船上,可也有不少好手!” “哼哼,三艘船怎么也有两三百倭人,这么大的功劳,咱们锦衣卫吃不下!”何广义笑笑,“船慢慢开,叫人快马去通知铁布政的人,还有本地的海防守备!” “您不是说,本地的.............” 何广义打断对方的话,“那些丘八爷收钱是收钱,可你要和他说有倭寇,他比咱们高兴。倭寇的脑袋,可比白花花的银子值钱多了!那可是军功啊!” “卑职这就去办!”张大彪道。 “速去,动作要快!船先出海,就在海上停着,等你的消息!要快!”何广义嘱咐道。 第27章 灯下黑(2) 天色已经大亮,宁波海防守备耿振武的房中,红烛依旧燃着。 不时有女子的娇笑,从房中传出。 “这张牌,要是让爷抓住了,你们几个可要亮绝活了!” 耿振武敞着胸膛,坐在太师椅上,咧着嘴大笑。 然后蒲扇一般的大手,抓起一枚玉石打造的麻将牌,在手指肚上摩擦。 “嘶!”耿振武的表情格外精彩,明明是笑,可眉毛胡子都纠结在一起,难舍难分。 坐在他面前,陪着他打麻将的,居然是三位丰腴的婉转佳人。 三位女子的面前,银钱都摞得老高,想来是赢了不少。 耿振武面前,银钱是没有,但却有不少女子的贴身衣服。 敢情这位掌管海防的,正四品守备大人,输的是钱,赢的是衣服。 三位佳人,赢钱的同时,衣衫也渐少。 “唔!”耿振武搓着牌面,嘿嘿一笑,“这把牌可大了,肚兜儿是保不住啦!”说着,啪的一方牌,大手推开,“看看,门前清,清一色,夹二饼!哈哈哈!” 随即,在三位女子幽怨的笑骂之中,手舞足蹈的打笑,“哈哈,脱!” 就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耿振武顿时不悦起来。 门外是他的亲兵,声音有些急,“大人,布政司那边来人了!” “布政司?”耿振武的眼睛顿时睁大,“老子是五军都督府管的,那些遭瘟的文官来老子这干啥?谁呀?” “提举按察司使,景清大人!” 耿振武心里咯噔一下,虽说如今大明朝,文武还分不出什么高低来。他这个武人又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管的,不怎么鸟那些文官。 可一省的按察司使,官阶却超过他好几级。而且,掌管的还是全省的刑罚诉狱等事。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屁股底下都是屎,他心里也难免有些打鼓。 “他见老子?”耿振武打手挠挠头,“给老子更衣!” ~~ 前厅之中,景清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他和铁铉在z地要用辣手摧枯拉朽,扫清一切阻碍新政的障碍,打破世家大族对于当地经济民生还有仕途的垄断,就要杀一儆百,毫不留情。 何广义来到z地,景清暗中从杭州到了宁波,表面上是何广义去抓人,暗中还有景清居中联络调动。 要么不做,要做就是一环扣一环,要做就要让人无法防备。 “嘶!”背着手在地上踱步的景清,面露不悦。 海防守备何等重要,可这位守备大人,居然天光大亮都不起床。 就这时,外边传来脚步。 紧接着,魁梧的耿振武进来。 “他娘的,遭瘟的书生,好像老子欠他钱似的!”四目相对之后,耿振武心中暗道。 “武夫!武夫!”景清心中暗骂。 随后,还是耿振武拱手,“可是景按察?卑职宁波海防守备,耿振武!” 这也就是如今的大明,武官见了文官,哪怕比自己官阶高,也不必大礼。哪像后世的大明中晚期,文官们有了兵权,对武官如家奴一样。莫说他一个四品的守备,就是参将游击,见了七品御史都要跪下磕头。 “本官正是景清,耿守备,本官冒昧前来,是有事找你!”景清赶紧说道。 “不是找老子麻烦?”耿振武心中一喜,脸上就随和几分,“景按察上座!” “不坐了!”景清急道,“本官来找你,是让你调兵的!” “啊!”耿振武满是迷惑,“景按察,你让卑职调兵?”说着,笑起来,“您这按察,可没有让卑职调兵的权力吧?咱们虽说是同朝为官,可互不统属。就好像,就好像是一个妈生的,却不是一个爹日的........” “少跟本官说这些脏口!”景清一声大喝,耿振武剩下的话,直接咽回肚子里。 此时,景清上前几步,盯着对方的眼睛,“告诉你,本官这是给你机会。若不是仓促之下,怕耽误了时机。本官直接让杭州卫丁指挥使发兵,哪会找你一个小小的守备!” 闻言,耿振武心头火气,“哦,那景按察就去找丁镇台喽,卑职这芝麻大的官,手下兵不过两千.......” “宁波府的周家,走私违禁品,你知不知道?”景清依旧盯着他的眼睛,“想来,你是知道的,你是海防守备,他们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绕不过你去!” “这...........”耿振武马上心虚起来,对方说的是实情,这些年他收周家的钱,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 “你别血口喷人!”耿振武梗着脖子,大声道,“景按察,你们这些文官就喜欢给人扣帽子。别说老子没收钱,就算老子收了,也轮不到你这按察使来管!”说到此处,哼了一声,“别看卑职只是个守备,可卑职也是功臣之后!” “哼!”景清冷哼一声,怒道,“周家通倭!” 顿时,耿振武呆立当场。 早些年,倭寇不时的侵扰大明海疆,烧杀抢掠。为此,朝廷愤恨之下,一度关闭了和倭人的贸易。直到今天,宁波府都不许倭人上岸。 通倭,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锦衣卫已经控制了周家的商船,船上又卖给倭人的牛角牛筋,这些东西是作甚的,你这个武官比本官清楚!”景清又怒道,“而且,在他们船上,还抓到几个带刀的倭人,倭人反抗,杀死锦衣卫官差一名!本官问你,带刀的倭人,是不是倭寇?”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带队,化装成周家的商船,要把那些倭人一网打尽。本官知会你,你却再三推脱!耿守备,尔还算大明的武将吗?你既是功臣之后,不觉得羞愧.......” 砰! 一声巨响,吓了景清一跳。 只见耿振武已是满脸狰狞,蒲扇大手一下拍在茶几上,桌面当场碎裂。 “倭寇?”耿振武眼睛充血一般,“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说着,眼眶红的好似要落泪一般,“我二叔,就是死在了倭寇的手里!” “出兵吗?”景清继续道。 呼啦一下,耿振武站起身,对外面大声道,“来人,给老子擂鼓,三通鼓,军中一千三百八十二人,若有不到者,就地正法!” “战船升帆,火炮弩箭给老子整备好。” “老子的亲卫全部披甲,准备跟老子跳梆厮杀!” “告诉兄弟们,倭寇来了,一个脑袋,五块银元,不要活的,就要死的!” “是!”外面亲兵听了,嗖嗖的跑远。 瞬间之后,外边响起军鼓还有军号之声。 只见耿振武怒气冲冲的走入后堂,对着一个牌位,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从架子上,抄起一把一人高的双手大关刀,杀神一样出来。 “这武夫,倒也昂扬!”景清心中暗道。 “嘿嘿!”耿振武看着他,从牙缝中冷笑,“老子这些年,钱是没少收那些商人的。但倭寇,就算给座金山,老子也要宰了他们!” 景清拱手,“耿守备大义为先!” “我二大爷,我二大爷就是死在了倭寇的手里!”耿振武一声呐喊,“来人,跟老子杀倭寇去!” 景清紧随其后,“耿守备,本官和你一块去!” “你?”耿振武不屑,“景按察在这等着就是!” “本官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景清大声道。 三通鼓后,守备军营倾巢而出,数艘快船在海面迎风疾驰。 耿振武站在船头,眼神如火。 景清一身长袍,站在他身侧。 “方才,耿守备说是功臣之后?敢问祖上是?”景清在船头问道。 “故泗国公,是卑职的大爷爷!” “失敬失敬!”景清连忙道。 泗国公耿再成满门忠烈,自己慷慨战死,唯一的儿子耿天壁也在洪武八年追击倭寇时战死。 这个耿守备,正是耿再成的侄孙。 “快点!”就听耿振武一声大喝,“船撸摇起来,跟老子杀倭寇去!” 第28章 杀寇(1) 虽不见雨水,但天色依旧有些阴沉。 无风,海面上却有着微微的波涛。 三艘拉下风帆的货船,在海面上随着波涛缓缓起伏。 细细看来这些船似乎和大明的船还有些差别,有些简陋。大明的商船尤其是那些豪门巨商的海船,都是整条的百年老木,木材之间联结时用铁钉,用麻筋、桐油弥缝。 但眼前这些船,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木方用铁片连结,粗鄙不堪。而且这样的船只能顺风漂流,不足以逆风航行。 不过这种船也有个优点,维护容易不怕损耗,而且快。 起伏的船头一个打扮得好似普通商人一般的中年男子,轻摇折扇眺望海面,目光深邃而又复杂。 “宁波,天下第一城!”看了许久,这男子才恍然开口,而且一开口说的并不是汉语,而是倭语。 他的语气充满了赞叹,眼神中满是向往,“已经许久不曾登上宁波的土地了!真是怀念啊!大明天朝,物华天宝丰饶之极,名不虚传!” “苍井阁下!”男子的身后,另一名打扮成商人模样的男子开口道,“既然我们手中有明国商人给我们买来的海路票引,为何不直接在宁波登录?” 叫苍井的男子转身微笑,“佐佐木君,大明现在限制我们和他们的贸易,每日靠近宁波港的船都有定额。我们手里的票引,可以在海上应付巡查的海防船,但却骗不过那些港口的核查官吏!” 倭国自大明立国以来,其实一直不大恭敬。当年洪武帝给倭国屡下国书,就倭寇之事严加痛斥。但倭国方面,大有你有本事来打的意思。 当年若不是上一代的曹国公李文忠和刘伯温苦心劝诫,恐怕洪武帝当真会集合大军跨海而来。 尽管没有两国交战,但大明朝严令,倭人只能在宁波和大明交易,而且每年的船只都有定额,不得超过。 若非如此,这些倭人也不会冒险,花大价钱从那些大明海商手里买这些走私品。 “那些明国海商太贪婪!”佐佐木继续说道,“海路同行的票引,一次就要我们一万两!还有那些货物,比在大明内陆购买还贵,而且他们还只要纯的白银,可恶!” “哎!”苍井叹息一声,用腔调有些怪异的汉化说,“中国有句古话,寄人篱下就是如此!毕竟,是我们求着他们大明!”说着,他对身后,刚走出来的一名一看就是大明人的商人说道,“周桑,您说是吧?” 姓周的商人明显一愣,心中笑骂,“他娘的寄人篱下是这么用的,你们这些倭人又不是大明的干儿子?” 心中虽如此,脸上却笑道,“苍井阁下说的是,您的汉学越发的精粹了!” “鄙人的祖上,曾跟着遣唐使学习过一段时间!”苍井脸上带着无上的荣光,“所以,鄙人的家族,对于汉学一道,颇有心得!” “搜得寺内!”姓周的敷衍的点点头。 他是周家和倭人做交易的接头联络人,常年需要往返两地。他不但要带着倭人前来接头,还要替周家盯着被倭人开回倭国的商船,下次交易时在盯着开来。 “还没看到船队的影子?”姓周的问道。 苍井微微皱眉,“是的,瞭望台上还没有消息传来!” 但话音刚落下,桅杆的瞭望台上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鬼叫,“船来了!” ~~~ 海面上,三艘货船拉满风帆迎风而来。 远远望去,船头似乎有水手来回跑动呐喊。 倭人这边,苍井的面容顿时郑重起来,“打旗!” 呼啦一下,倭人商船上,实现准备好的接头旗号,迎风招展。 周家的商船上,穿着普通布衣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看对方突然打出的旗号,露出一丝笑容。 “周管事!”他对周家商船的管事说道,“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 “小人明白!” 所谓忠诚是有筹码的,这周家的管事虽也姓周,深受主家的信任。但毕竟是个偏方的旁枝子弟,落在锦衣卫的手里,见识了锦衣卫的手段之后,对主家的忠诚,早就抛掷脑后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和锦衣卫配合,他自己死了是小事。只怕家里的人,世世代代都要当牛做马,永世不得翻身。 “打旗,打旗!”周管事大喊。 随后周家的商船上,也亮明旗帜表明了身份。 再然后,两方货船相隔得远远的,就开始停住。 船上双方的管事,要换乘小船。 这种交易,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旗号相对,人员验明之后,才能相互靠近,人员换船。 两艘小船在海面上面对面,周家这边是周管事还有张大彪。 而倭人那边则是苍井,佐佐木等人。 “周桑,好久不见!”苍井在自己一方的小船上笑道。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周家的商船管事笑笑,“劳几位久等,货都在船上,如今咱们也验明正身了,那就开始换船交易吧?” “周桑不登船看看白银?”佐佐木忽然开口。 他们交易的重要一环,就是相互登船,检查货物。 “不必了,都是老相识!谁还信不过谁?”周管事笑笑,两个大拇指碰撞,“多姆大鸡!好朋友!” “呦西!”苍井闻言大喜,“周桑快人快语!” 周管事一愣,“他娘的快人快语是这么用的吗?”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些,拱手笑道,“如此,在下就让船过来了!” “好,事不宜迟!”苍井终于说对了一次成语,目光随即看到了张大彪,“咦,这位壮士,看着眼生!” “哦,我们老爷新招募的商船护卫,姓张!”周管事赶紧道。 张大彪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船上的倭人,恨不得马上跳过去,对着他们脑袋,一人一下,砸成烂瓜。可面上,还要咧嘴,做出几分微笑。 “张桑,好雄伟的男子!”苍井赞叹一声。 张大彪咧嘴一笑,“怡香苑的姐儿也是这么说!” 顿时,苍井不明所以。 “我说,那啥!我睡过的娘们,都这么说!”张大彪扯着嗓子喊道,“雄伟!”见对方还有些不解,继续大喊,“有劲儿,力大!” “搜嘎!”苍井点点头,明白了。 周管事在一旁急的一头白毛汗,趁对方说话的缝隙,对小船上驾船的水手道,“打旗号,大船靠过来!” 海面上,两方的货船缓缓启动,相对而来。 第29章 杀寇(2) 海面上,两艘船缓缓靠近。 倭人一方,船上人影越来越多,都从船舱中出来,准备登上周家的商船。 周家商船这边,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手心中都是汗水。他虽然跟军旅见过大战,可毕竟是远远观战,此刻真的身临其境,即将展开夺船厮杀,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而且,海上作战和陆上还有不同。 “叫兄弟们准备好,出其不意一鼓作气!”何广义开口道。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千户,低声道,“都堂,不等宁波守备了吗?” 闻言,何广义脸上露出些迟疑,“那厮到哪儿了?” 双方的商船,几乎是对脸停住,双方的水手开始在船和船之间搭建过桥,过桥就独木桥一般的长木板,搭建起来供人通行。 倭人那边大呼小叫的把木桥搭在周家这边,几个倭人兴高采烈的直接上来。交易完成,他们就可以回倭国了,谁也不愿意在海上继续飘荡。 “嗷哈药一码斯!”一个倭人上船上,就对着周家船头,几个扮作水手的锦衣卫点头哈腰。 “啊啊啊!对,你妈死你妈死!你妈死咧!”几个锦衣卫皮笑肉不笑的迎合。 “准备!”船舱中,用军弩对准木桥倭人的锦衣卫弩手们,在军官的命令下,张开机头。 带队的军官也紧张得满头是汗水,他们锦衣卫单打独斗绝对是好手,但是这等真刀真枪的冲锋陷阵,却非他们所长。 “稳住啊!”军官又轻声的郑重说道。 可下一秒就听嗡的一声。 “谁?”军官焦急的回头。 只见麾下一个兄弟,因为紧张直接扣发了军弩的扳机。 嗖!一支冷箭,直接射进刚商船的一个倭人胸口。 哗啦一声,那人的身体直接落入海水之中。 霎那间,周围安静无比。 上船的倭人盯着扮作水手的锦衣卫,锦衣卫们则是摸着后腰。 “纳尼?” 就在这瞬间,指挥军弩的军官当机立断,“射他姥姥的!” 嗖嗖嗖,箭雨从船舱中倾泻出来。 商船的船头倭人倒下一片,紧接着何广义也一声大喝,“冲过去,夺船!” 便衣的锦衣卫们抽出短刀,顺着倭人搭建的木板就呐喊着朝前冲。 眨眼之间,双方战在了一起。 ~~~ “周桑?” 小船上,正谈笑风生的苍井面色大变,“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张大彪举着半人多高的九环大刀,直接跳了过来。 人在空中,力劈华山。 噗的一下,苍井的身体分成两半,血肉纷飞。不等旁边的倭人反应过来,张大彪手中大刀,横扫千军。 噗! 佐佐木的头颅,高高飞起。 “爷爷告诉你,什么叫雄伟!”张大彪持刀大吼,浑身都是倭人的血肉。 只一个照面,眨眼之间,倭人的两个首脑,化作张大彪刀下之鬼。 ~~ 此时倭人的战船上有些慌乱,没了首领倭人们各自为战,渐渐抵挡不住锦衣卫的冲击。 可就在此时,船头忽然传出一声呐喊。 “老三,你背叛家主?” 锦衣卫这边周家管事的一看,赶紧对张大彪大声道,“大人,那是周老二,他是家的私生子,最是忠心不过!” “兀那杂种,速速投降!”张大彪大喊一声,顺着绳索就往倭人的战船上爬。 倭人那边,周家的管事,周老二竟然手持倭刀冲到第一线,并且用倭语大声指挥。 “撤掉木桥!” “长刀手上前!” “扯帆,拉满!” “他们在下风,扔火把,扔火油!” 此时,锦衣卫们战阵不足的缺点暴露出来。 他们一味的急冲,手中没有长兵器。倭人在周老二的指挥下,长刀劈砍,短枪猛刺,转眼间就攻守易势。 而且,几个悍不畏死的倭人,拼着身受重创,也撤掉了搭建好木桥,使得锦衣卫前后连接不上。 周老二指挥得当,那些倭人又都是海上的老手,战斗力陡然翻倍,。 “好贼子!”何广义见状,气得跺脚大骂,“天下竟有如此吃里爬外的畜牲!” ~~~ “大人,前方发现战况!是周家的船在打仗!” 宁波守备麾下都是速度很快广州造船厂打造的广船,船头的耿振武闻言起身,盯着前方。 视线中,数艘战船之上,不断有人跌落海中,喊杀之声在海面上飘荡。 “擂鼓!”耿振武大喊一声,“跟老子杀倭寇去!” 说着,手提关刀立于船头,眼神如喷火一般。 “撞过去,撞过去,直接撞在倭人船上,亲兵随老子冲,弓箭手火炮手掩护!” “记着,朝老子的头上招呼,别让倭寇出来居高临下捅老子!” “别怕伤了自己人,给老子玩命的招呼!” 耿振武大声下令,头头是道,俨然久经战阵。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耿振武忽然在船头,三下五除二扯下身上的盔甲,露出一身护心毛来。 “将军何以如此?”景清在后面大喊,“莫非是古风?” “啥风?”耿振武眼珠转转,“老子是穿铁甲怕掉海里,飘不上来!” 说着,举刀大喝,“撞上去!杀!” “杀!”宁波守备麾下数十艘快船,破浪冲锋,骁勇异常。 “真壮士也!”景清一介书生,只觉得热血上涌,情不自禁的抽出宝剑,“我追随将军杀敌!” 耿振武看都没看他,对身边亲卫命令,“小三,你看好景按察,别淹死了!” 叫小三的亲兵也就十五六岁,腼腆的答应一声,畏惧的站在景清身边。 “将军何以轻视景某?”景清不服道,“吾虽书生,但亦可仗剑杀贼!”说着大呼道,“诸军奋勇,杀寇!杀寇啊!” 砰! 船头忽然一阵猛烈的震颤,广船尖锐的撞角,直接扎到了倭人商船的侧面。 紧接着,嗖嗖无数飞爪直接扔了上去。 “跟老子来!”耿振武大喝一声,单手抓着绳索,向上攀爬。 “跟上将爷!”数十亲兵,同样光着上身,咬着刀剑,奋勇攀登。 景清见状,只觉得腔子里的血都沸腾了。 “汉军长缨三万里,不灭匈奴誓不还!” 吼叫着,他高举长剑,“随某........哎呀!” 噗通一声,他被一个把总模样的汉子挤了一个趔趄,栽倒船头。 “遭,一边去,别耽误老子杀贼!”把总骂骂咧咧的带着手下兄弟,不要命的冲过去。 “大人大人!”亲兵小三赶紧把景清扶起来。 “吾宝剑何在?”景清低头寻找。 ~~~ “敌袭!” 船上的倭人发出鬼叫,紧接着无数的短矛居高临下的刺下来。 景清在下面看得真切,只见一只短矛对准耿振武的额头就刺下来。 “小心!” 他大叫声中,耿振武不避不闪,单手抓着对方的矛向下一拉。 “啊!”惨叫声中,倭人竟然直接被拉了下来,落入海水之中。 “不过一海防守备,竟如此悍勇!翌日见了皇上,不管他做了什么错事,吾都要担保!”景清心中大赞。 与此同时,宁波守备的弓箭手们,火炮手们,对着倭人的那边,齐齐开火。 砰砰砰,嗖嗖嗖。 弹丸和箭枝就贴着冲锋袍泽的脑瓜顶,落在倭人的船上。 更有无数飞爪,争先恐后的往倭人船上扔。 军官们扯着脖子叫喊,“兄弟们上呀,守备爷发话,一个脑袋五块银元,去晚了没有哇!” “守备爷说啦,上去之后随便咱们抢!杀呀!” 越来越多的士卒,叼刀攀爬。 景清看得不能自己,“虎狼之师!虎狼之师!” 随后,捡起宝剑,“小三,跟着我,杀敌去!” “哎哎,大人,大人!”小三紧随其后。 ~~~ 耿振武一个纵身跳上船头,顺手解下背缚的关刀,一招横扫八荒,在身边清出一个圈子。 紧接着,双腿前跳,关刀当头劈下。 “爷爷,大明耿振武,拿命来!” 噗嗤,刀锋之下,倭人血肉四溅。 耿振武虎入羊群,熊一样四面冲杀。他身后上来的明军士卒,也不要命的冲上来。 “跟着将爷!” 倭人挥舞长刀堵了过来,却猛的割麦子一样倒下。 呼呼呼,明军手中的飞斧,流星锤猛的砸出。 紧接着,举着圆盾冲过来,就朝倭人身上扎。 “直娘贼,遭娘瘟的,嘎奔死的,你姥姥的!” 耿振武一马当先,手中关刀上下飞舞,所到之处无一合之人。 另一边,何广义见援军已到,亲自持刀跳船冲锋,“儿郎们,莫让功劳都让那些丘八们抢了呀!” 锦衣卫大为振奋,数人一组,冲向敌船。 ~~~ “杀寇!杀寇!” 景清气喘吁吁的爬上倭人的战船,举剑高呼。 “哎哟!” 他忽然踩着了粘稠的鲜血,脚下又是一滑。 “大人!”小三赶紧来搀扶。 “莫管本官,杀寇去!杀寇去!”景清大喊。 “哎!”小三答应一声,抽出腰里的斧子,嗖的一下冲进人群,大喊,“莫杀散了,围在将爷身边杀!” “好汉子!” 景清再次赞叹,站起身来之后,去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那似乎对他这个按察颇为畏惧的亲兵小三,骑在一个倭人身上,手里的短斧手起刀落。 咔嚓,景清一个哆嗦。 白花花的脑浆四射,崩了小三一脸。 可那孩子浑然不惧,没事人一样冲到耿振武身边,又是一斧结果了一准备从侧面偷袭的倭人。 然后,又从一个倭人身上抽出飞斧来,手持双斧,无声的厮杀。 “回头,找那耿振武,要了这个孩子过来,在身边当书童!”景清心中暗道。 第30章 军功 国朝开国至今不过三十年,而且连年对塞外用兵。或是勋贵老臣统领,或是藩王率军。天下各处的兵马,轮番历练,再加上老爷子在位时,每年都选派治军严谨之大臣,编练天下兵马。 所以哪怕是看着懒散的宁波海防守备,上阵之时也是勇不可挡。 有了耿振武这支生力军,倭人很快力有不逮,节节败退。一部分躲在船舱中负隅顽抗,一部分爬上高台用弓箭和明军对射。 嗡! 景清刚上前几步,就浑身一定。 一支尾翼还在晃动的箭,直接扎在了他的脚尖前三寸之处,嗡嗡作响。 他连忙下意识的后撤,就听又是嗡的的一下,紧接着身边一声惨叫。 一名明军把总肩膀中箭,倒地不起。 “莫慌,我来救你!”景清无师自通的抓起地上一副盾牌,举在头顶,过去拉人。 “一边去!” 岂料那把总悍勇至极,竟然一把将景清推了个跟头。 “你这丘八不知道好歹,妈呀!” 景清倒地之后一个哆嗦,一支箭不偏不倚几乎是贴着他的大腿内侧,扎在他两腿中间的甲板上。 “原来,他是好意!” 他心中瞬间明白,若不是那把总推了他一把,只怕他也已经伤了。 此刻,就见那把总咬牙起身,手中战斗倒转。 咔嚓一声,几乎射穿肩膀的箭头,被那把总直接斩断。随后那把总红着半边身子站起来,猫腰直接冲到藏人的桅杆瞭望塔下。 “老五,斧子来!” 呼唤声中,几个士卒不顾头上的箭枝,举起手中斧子,对着桅杆手起刀落。 咔嚓!咔嚓! 就好似砍树一般,三两下之后,那桅杆发出瘆人的声响,噼啪几声之后,豁然断裂。 “啊!”桅杆上的倭人惨叫着落水。 紧接着,另一边传来了耿振武的大吼。 “倭寇在船舱里,放火放火,烧死他们!拿火油来!” 后面登船的士卒带来火油,一桶桶一坛坛,直接朝倭人藏身的地方扔了进去。 里面,马上传出倭人的惊呼。 “火把!火把!”耿振武浑身是血,跳脚大叫。 “将军不可!”景清大惊失色,上前喊道,“船上有货!” “老子不要!”耿振武脸色狰狞,对着士卒们大吼道,“把这三艘都给老子点了,把倭寇给老子活活烧死!” “里面还有银子!”景清继续呐喊。 “啥?”耿振武一愣。 景清上前,大声道,“三条船的暗仓之中,装的都是白花花的纯银,怕是有十几万两!” “嘶!”耿振武倒吸一口冷气。 随后,景清只觉眼前一花,耿振武一个飞脚踹翻了刚点燃火把的小三子。 “他娘的,兄弟们的老婆本都在里头,烧你娘!” 他这边不点火,但里面的倭人却惊骇欲绝之下,嚎叫着冲了出来。 “杀!” 耿振武大喝一声,“兄弟们,不留活口哇!” 喊完之后,再度率军当先厮杀,勇不可挡。 其悍勇让景清在一旁目瞪口呆,耿振武手中关刀已是不用。单手抓过一个倭寇,另一只手的短锤对着对方头颅就是一下。 砰砰砰,景清的视线中,全是白花花的液体飞溅。 耿振武身边,几个亲兵抓过一个倭人,直接按在地上乱刀分尸。肠子肚子洒落一地,腥臭的内脏之中,还有一物在隐隐跳动。 “呕!”景清忽然弯腰,吐了起来。 “呕!”这一吐就再也控制不住,肚子里翻江倒海,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 何广义带人汇合过来,见耿振武那边已经杀红了眼,赶紧大喊,“留活口!” 耿振武头也不会,随意用大手抹脸,“都剁零碎了喂鱼,一个不留!” “让你留活口!”何广义大怒。 “你他娘的谁呀?”耿振武杀神一样回头。 “都堂让你留活口!”张大彪也跳过来,怒气冲冲的上前质问。 可他的手刚拉住耿振武的手臂,后者已经杀疯了,红着眼回头,当头就是一锤。 霎那间,张大彪毛骨悚然。 “住手!”景清大喝一声。 电光石火之间,耿振武手中的短锤停住。 “将军稳稳心神!”景清赶紧上前,拼命的拉住耿振武。 他是真起了爱才之心,他不愿如此骁勇之将领,不明不白的得罪锦衣卫。 其实是他见得太少,若他跟着大军出兵几次就明白。大明军旅之之中,这等悍勇的中层将校笔笔皆是。 大明军法,凡两军交战,主将必身先士卒。 若麾下士卒折损三成,而主将毫发无损者,阵前斩首! ~~ “本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对面可是宁波海防守备耿将军?” 船上厮杀停止,倭人非死即伤,侥幸存活的在血泊中哀嚎翻滚。 何广义走过来,大声说道。 “遭,锦衣卫指挥使都来了?”耿振武虽混但不傻,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心中顿时一惊。 当下,拱手道,“下官正是!” 何广义看看满是残肢断臂的商船,满意的点点头,“此番,耿守备助本督堂歼灭倭寇,大功一件,本都定上奏皇上!”说着,对身边的张大彪用了个眼色。 张大彪会意,去拽几个哀嚎的倭人。 砰! 他刚拽住一个倭人,忽然凭空一斧,直接剁在了那倭人伤员的后脖子上。 硕大的头颅,顿时和身体分裂开来,无头的身子在血泊中扭动,像驱一样。 “你...........”张大彪对动手的人怒目而视。 “我们抓着的!”亲兵小三一改打仗之前的腼腆,面目狰狞,“一个脑袋五块银元呢!” “就是就是,打仗你们不行,抢人时候冒头了!他娘的,兄弟们的军功,谁敢抢老子就剁谁?” 不止是小三,宁波海防的悍卒们纷纷叫嚷起来。 顿时,何广义脸色发青。 “这些丘八!”心中暗骂一句,脸上笑道,“耿守备,你的功劳,本都说了会据实奏明皇上,该是你的谁都抢不走,这几个倭人,本都有大用!” 话里的意思是,你现在配合我,别挣功! 岂料,耿振武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仗是打完了,人是杀完了,几个倭人给他也不算什么。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给,自己是宁波守备,他锦衣卫指挥使虽然官阶吓人,可却不是自己的上司,也用不着怕他。 若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倭人给了倭人,那这几艘船的财货,自己是不是也要拱手相让? “不劳都堂!”耿振武不软不硬的说道,“下官虽是五品的守备,但也能上奏皇上!”说着,笑笑,“再说了,下官归五军都督府管,战后的军功是要看人头说话的!” “你莫看是几个不值钱的倭人,但关系到下官还有手下兄弟们的前程,都堂见谅!” “你.......”何广义勃然大怒。 自他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来,等闲人哪敢和他这么说话? 别说眼前这个五品的守备,就算是五军都督的都督们,见到他还不是客客气气的? 当下,他冷冷盯着对方,“耿守备,这么说,你是要和本都对着干喽?” 谁想,话音刚落。 耿振武还没说话,景清已是跳了出来,“何指挥此言何意?” 第31章 赃款 景清直接跳出来,指着何广义的鼻子大声质问。 顿时,何广义目瞪口呆。 “景按察,你何意?”何广义压抑着怒气问道。 “是本按察在问你何都堂!”景清身上的儒衫狼狈不堪,却昂首挡在耿振武身前,迎着对方的目光,毫不示弱。 “此次围歼这些倭寇,是某通知于你,让宁波海防发兵配合........” “那为何你这边先动手了?”景清不等对方话说完,直接质问。 何广义又是一愣,随即恼怒道,“战机稍纵即逝,等你们那么久........” “本按察与耿守备来时,何都堂已按耐不住,先与倭寇交战。”景清大声道,“但彼时,何督堂已处下风,拿这些倭寇毫无办法。景某虽不知兵,但也知道若不是耿守备悍勇登船,只怕倭人已经逃了!” “若被倭寇逃了,你我何以自处,何以面对圣上?” “你他娘哪伙的?”何广义心中抓狂,“帮谁说话?” 就听景清又义正言辞的说道,“锦衣卫交战不利,是耿守备身先士卒挽救战局于水火,一马当先奋勇厮杀,海防士卒将士用命,才有此大胜!” 说着,一把拽过半边是身子都是血,肩膀上带着箭簇的海防把总说道,“何都堂看看,这便是明证!” “我那边也死人了!”何广义怒道。 景清哼了一声,“挽战局于倾倒,杀贼夺船,血战不退,众志成城,虎狼之师。此战,宁波守备耿,及麾下将勇,乃是首功!” “本按察当禀明皇上,战场实情。大明首重军功,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寒心!” “你...........”何广义气结。 “好!”海防守备耿振武和麾下的士卒们,恨不得当场拍巴掌。 “还是他娘的遭瘟的书生嘴皮子利索!” 短短几句话,就让耿振武对景清刮目相看,“他娘的,若不是文武有别,老子真想拉着他,斩鸡头烧黄纸!” 何广义压抑着心中沸腾的怒火,按捺着说道,“景按察,不是某要抢他们功劳。你知道某,不是那种人!” “我不知道!”景清给了他一个白眼。 在景清心中,耿振武这样的的憨直丘八,可比阴险的锦衣卫更值得交往。再说他以后在z地为官,也少不得这些丘八的支持。所以,直接不惜跳出来和锦衣卫打擂台。 “我..........”何广义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若是早先的锦衣卫指挥使,莫说按察司就是布政司都可以不鸟。可如今的皇上,可不是当初的老爷子。锦衣卫就干锦衣卫的活,别再想着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更不能狐假虎威。 “倭人留活口,是要口供!”何广义耐着性子,一字一句道,“对于铁大人和你在z地的谋划,大有裨益!” “你想想,有了这几个倭人,通倭之罪就坐实了!” “说不定,还能扯出别的惊天大案来!” 他这话,正中景清的下怀。 “倭人可以给你,但军功........宁波海防守备.........” “合着我这边白忙活?”何广义大怒,“军功都是他们的?” 景清想想,“也不能说都是他们的,反正你不能独揽!”说着,又道,“上岸之后,我马上就给皇上写折子,一五一十.........” “好好好!”何广义连忙道。 他是真怕了这个景清,本以为这将是锦衣卫难得的大大军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景清来,硬是虎口夺食,一家独占的功劳,变成两家的了。 “这就是了,皆大欢喜不伤和气!”景清笑道。 耿振武听个真切,明白这些锦衣卫贪不了他的功劳,换成笑脸,“景按察明察鸟毛,正是如此!” “那是明察秋毫!”景清哭笑不得,“耿守备,何指挥这边要倭人的活口.........” “放人!”耿振武大手一挥。回头,见手下还是不情不愿,大骂道,“眼皮子浅的货,放人!” 手下把总嘟囔,“一个脑袋五块银元呢!” “你他娘的!”耿振武骂了一声,又对景清和何广义笑道,“手下都是粗人,见笑了!” 说完,忽然眼神变换两下,拉着亲兵到一边小声嘀咕去了。 何广义冷哼一声,凑近景清,低声道,“景按察,你我交浅言深,某提醒你一句。z地的海贸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等海防守备,脱不了干系,平日定也和那些奸商,千丝万缕!” “本官知道,不过功是功,过是过!”景清正色道,“不能一概而论!” 何广义又是冷笑,“哦,呵,这么说,景按察将来是要保这人喽?” 景清对天拱手,“本官自会在皇上面前,帮他分辨!” “哼!”何广义又是冷哼一声,“景按察,某再多说一句,这些丘八,可不像你看得那么憨厚,心思鬼着呢!” “呵!”景清也冷笑,“是吗?本官怎么不觉得!” 何广义无声抱拳,拂袖转身。 “看好几个活口,和其他人犯分开放,回程!” ~~~~ 锦衣卫在文官心中,比丘八可恶多了。 景清在何广义处胜了一场,心中得意。 背着手,走到耿振武面前,“耿守备,先前本官对你还有些微辞,是本官不对!”说着,看看对方,继续笑道,“真虎将也!” “啥虎将,就是杀人杀顺手了!”耿振武笑笑,对景清热络的说道,“景按察,也让下官刮眼相看!一介书生,毫不怯场不说,还跟着我等武人冲杀,佩服佩服!” “那是刮目相看!”景清纠正对方,不过对方的话,却让他心中异常舒畅。 书生转战前三里,一剑能挡百万兵!他景清,可不是那种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景按察,仗义,真仗义!”就见耿振武继续竖着大拇指,笑道,“到底都是在z地为官的,虽说不是一个爹日的,可也是一个娘生的,一家人帮着一家人。今日你帮着下官,跟那些锦衣卫争辩,这份情,下官记下了,以后有事您说话,只要是用的着下官的地方,下官没二话!” “耿守备客气了!”景清心中受用,笑道,“本官份内之事!” “仗义,真仗义!”耿振武再次夸赞,然后拉着景清的手臂,低声道,“那个,战利品的事儿呀,下官看这么办!” “您看,一共是六条船,对吧?” “战利品?”景清一时没琢磨过味来,“什么战利品?” “六条船上的财货啊!”耿振武开口道,“您看,锦衣卫那些杂碎那边有三艘船,咱们是抢不过来了。那兄弟们的出息,就在这倭人的三条船上!” “嘶!”景清明白了,急道,“别胡闹,那可是十几万的白银!” “不胡闹!下官都想好了!”耿振武精明的一笑,“您拿两成半,下官也是两成半,剩下的分给兄弟们,如何?” “这如何使得?”景清大声道。 耿振武顿时皱眉,“那,给您三成?”说着,跺脚道,“您别看下官拿了两成半,可是死伤兄弟们的抚恤,下官这边也要出呀!平日里,给弟兄们的开销也不少!” “那是贼赃,要充公的!”景清大声道。 “哦!”耿振武马上露出武人的嘴脸,“你让老子白忙活?”说着,继续嚷嚷道,“哪有打完仗不分银子的道理,那还打个鸟?” “赏赐不会少,本官禀告铁布政,绝少不了!”景清怒道,“但私分贼赃,可是重罪!”说着,看着耿振武,“耿守备,本官再说一次,这些是要清点如藩库的,你莫要自误!尔等拿着朝廷的军饷,为国杀贼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什么贼赃,是战利品!”耿振武毫不示弱。 “你若动一分钱!哼哼!”景清也看着对方,“锦衣卫还没走呢!” “你............”耿振武心中大骂,“狗日的书生,直娘贼!”想着,心中又忽然高兴起来,“幸好老子还藏了一手!” 然后,转身对心腹亲兵们,不断的给眼神。 景清也不想伤了这个悍将的心,见对方语气放软,也柔声道,“耿守备,你方才也说了,做人不能眼皮子浅!歼灭倭寇数百,这可是大大的军功,或许转眼之间,你这守备就能升一升!” “再者说如今圣天子在位,该有赏赐的一点都不会少的,何必要在这些贼赃上动手脚,给人留下话柄呢!” “听我一劝,我是为你好。今日一战,你我也是战友的交情,我还能害你!” 他正苦口婆心的说着,忽然感觉脚下颤动。 紧接着前面发出惊呼,“哎呀不好,倭人动了手脚,船要沉了!” 景清心中一惊,目光朝旁边看去,顿时鼻子都气歪了。 不单是他这边这艘船,其他两艘倭人的商船,也在海面上快速的倾斜,将要沉没。 三艘船一块沉?哪有这么蹊跷的事! “完了,贼赃要沉海了!”耿振武惋惜跺脚,“兄弟们,快回咱们自己家的船上,不然一会上不去了!” 说着,还殷勤的搀扶景清,“按察,走吧!” “你...........”景清双目喷火,他怎会猜不出这等把戏。 见分赃不成,这些丘八直接把商船砸了。 茫茫大海,别人找不着,可过后这些海上的丘八却一找一个准! 第32章 两条路(1) 雨后骄阳下,枝叶的嫩绿更加清脆。 浅浅雨滴,藏在枝叶的层层叠障之中,化作一点点晶莹,躲避着天上的太阳。 杭州,z地布政司衙。 后堂之中,布政司下属的官员们按照官衔品阶,坐于堂上,笑语连连,很是惬意。 右布政铁铉高居主位,如今z地的行政有些微妙。明眼人都知道,铁铉的顶头上司,左布政使,皇贵妃之父张善已经越来越不爱管事了。 张善是传统的儒生,女儿在宫中为贵妃,他自己再为一省之封疆大吏,或有外戚弄权之嫌疑。自铁铉来任之后,所有的事都交于铁铉去处理,自己则隐在幕后,寻求调任进京,当一个清贵官职。 一开始,z地的官员们对于铁铉这位布政司,还有些惶恐。他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出身,又先后在圣上出征高丽时为粮台,又在秦地历练了几年,听说是为人正气浩荡,不苟言笑,颇为难以讨好。 但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众人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位铁布政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 许多人想想,也就释然,早先铁布政都是在贫苦北地为官,哪里及得江南繁华。这是温柔富贵乡,任他是铁打的汉子,也能融化了。 “藩司大人,这几日起色看着不错,有什么喜事?” 众人说了一会闲话之后,布政司下右参议吴国盛笑问道。 铁铉在上,两侧分别是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这些人分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水利、抚名等事。 另外堂中,还有按察司,税课司,清吏司,照磨所,宝泉局、织染局等官员。 数十人汇聚一堂,后堂之中,满是尊崇无比的官服官帽。 而此刻,这些摇晃的官帽,在铁铉眼中,就是一颗颗活着的人头。 “也没什么喜事!”铁铉笑笑,“不过是有些难题,终于有了些眉目!” 说着,铁铉再次笑着看着堂中的众位官员。 这些官员,不能说都是坏的。但其中六成的人,都和本省的豪门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么是出身大家族,要么干脆是那些家族捧起来的。 要么,就是需要仰仗那些大家族的。 其实想想,当官的若是和地方大户没关联,那就什么事都做不得。收粮纳税,开荒防洪,民夫牲畜的调配,都离不开这些人。 这些官员们还好些,在往下一点那些基层的官员们,出身士绅之家的更是不知凡几。 有钱人家的孩子,读了书都仕途,和家族互通款曲,古来如是!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是卯足了劲要做实事的。 铁铉来了这段时间,谁什么样,他早就摸透了。 “大人是一省的布政,能有什么难题?”提举按察司下属的经历司郎中周志荣笑道。 经历司郎中正六品,但要负责提举按察司所有的公文往来。官职虽然一般,可职责甚重,这位周郎中又是豪族出身的举人,在官场之中,人缘顶好。 “本官的难题可多了!”铁铉笑道,“你能帮本官办?” “大人吩咐,下官自当尽力!”周志荣笑道。 铁铉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雨后的阳光照射进来。他背着手,慢慢转身,脸上都是和煦的微笑。 “咱们z地布政司治下,一千一百多万人口,乃是咱们大明在南方的财税重地!”铁铉淡淡的说道,“每年上缴国库的赋税,比其他行省多出七成都不止。而且百姓安居乐业,农桑商工,百业兴旺。人杰地灵,文风鼎盛,鱼米之乡无盗贼之忧,无边疆之患!” “都是藩司大人治理有方!”众官员忙奉承道。 “哈!”铁铉大笑,“我才来多少日子,怎么能算做我的功劳!”说着,继续大笑道,“要我说呀,是老天爷的功劳,创造了这么一处,天下最繁华的所在!” “可是!”忽然,铁铉话锋一转,“这种种的好处之中,也不是没有坏处!” 众官员赶紧收敛笑容,侧耳倾听。 “一千多万人口是实数吗?土地的数目也是实数吗?”铁铉的笑容也瞬间不见了,眯着眼睛环视一周,“桑田,工坊,税收,都是足数吗?” 霎那间,堂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许多人在底下,不停的暗中交换眼神。 “除了直隶,咱们z地,可以说是天下首善之地。”铁铉继续道,“但就是这个富庶的首善之地,到现在人口的统计都没个准,人头税还在收!” 说着,他又看看众人。 “本官上任之前,万岁爷金口嘱咐。鼎石呀,天下各处的摊丁入亩都如火如荼,颇有成效。怎么就是z地,种种困难寸步难行呢?你去看看,到底是官员们推脱,还是别的阻力太大?” “本官到这一看,还真让万岁爷都说中了!” 随即,铁铉顿了顿,不紧不慢的喝口茶。 “前几年,中原hn闹灾。可大灾之后,那边的布政司秉承圣意推行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取消了人头税。当年的人口核查,就多出来七百万多人!” “本官在户部看了核查的档案,原先是一千两百万人,现在是两千万!原先的田亩是五千万亩,推行新政之后是七千四百一十五万八百三十二亩!” “遭了那么大的灾,朝廷本以为未来两年要朝廷从其他省份调集粮食救济。可第二年秋收之后,hn布政司不但不跟朝廷伸手,反而直接告诉万岁爷,可自给自足!” 说到这,铁铉渐渐放低了声音,“人家那跟咱们比,穷地方吧?可再过一年,甚至不用等到明年,就今年的秋天,缴纳粮食赋税,就可以比肩咱们z地!” “藩司大人,账不能这么算,人家那边是平原,中原粮仓.........” 参政吴国盛刚开口,就让铁铉一个眼神怼回去。 “本官自然知道不能一概而论,本官说的是新政的好处!”铁铉大声道,“人口查清楚了,才能取消了人头税,田亩查清楚了,才能更好的定税!” “什么东西都是两眼一抹黑,谁交了多少都不清楚。到时候,还不是上下其手,全在百姓身上?” “藩司大人所言极是!”主管全省田亩粮道的参议陈平缓缓开口,“下官洪武二十八年从户部到任,之所以户部让下官调任此处,就是为了田亩和人口的核查!” “可是说来惭愧,本官来了几年,一事无成。每年的田亩人口统计,依然是一笔烂账,稀里糊涂!” “从下到上交上来的文书,都是不尽不实模棱两可!” 这陈平,正是这些官员之中,想做事的好官之一。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参议张泰开口道,“咱们z地,也有咱们的难处。我们也知道朝廷推行新政自有道理,可士绅反对,总不能硬来吧?” “难道派兵下去,挨家挨户的搜,挨家挨户的量?那岂不是要激起民变?” “再说了,z地之所以富庶,正如藩司所言,是农桑商工百业兴旺。牵一发动全身,谁敢冒着大不韪硬来?” 第33章 两条路(2) “远的不说,去岁朝廷在辽东用兵,给咱们z地派了军费!” 堂中,布政司负责都粮的粮道戴兴贵也马上跟着开口,“共征收布帛一百二十万六千八百八十七匹、丝绵二十四万六千五百零七斤、棉花绒五十八万三千三百二十四斤。” “这些东西,可多亏了士绅们的帮衬。不然,百姓们手里就是再富裕,谁愿意白白拿出来?” “士绅帮衬?”铁铉忽然冷笑起来,“是士绅自己拿出来的,还是帮着收的!”说着,目光豁然严厉,怒喝道,“若是士绅拿出来的,本官马上就上奏皇上,给他们嘉奖!可若是士绅帮着收的,本官问你,其中多少是百姓的血汗,多少时士绅家中之财?” “这........”戴兴贵顿时哑然。 “说呀!你家不是湖州最大的地主吗?别的地方你不清楚,你就说说湖州!”铁铉继续问道。 戴兴贵额上冷汗连连,不敢开口。 “有些话,本不想挑明了!”铁铉哼了一声,目光如刀,“z地之所以推行新政有阻力,根子就在这布政司的大堂上!” “因为官绅一体纳粮,损了你们士绅的利益。” “取消丁税,你们就没办法隐藏人口,瞒报田亩!” “而且,因为你们本就是士绅豪族,所以交纳给国家的赋税,你们巧立名目,直接全转嫁给平民百姓!” “呵!真当老子铁铉,看不清?” “还是你们觉得老子,不愿意跟你们掰扯?” 突如其来的两句老子,让堂中的官员们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封疆大吏一口一个老子,好似军中的丘八一般。 “你们以为,老子来这之后,钱收了,饭吃了,酒喝了,就装聋作哑,当活菩萨?”铁铉又是冷笑,“呵呵,以为老子,会和你们同流合污,遵守你们所谓的狗屁规矩?” 霎那间,堂上众官更是木讷当场。 一时间,看着铁铉的冷笑。众人背后发凉的同时,忽然想起一个成语。 图穷匕见! “藩司大人!”参政吴国盛再次开口,“您别急,下官等知道朝廷和万岁看重新政。可z地不比别处,往远了说两宋以来就是天下财富之重,关系太过复杂!” “下官等不是不体会大人的难处,也不是不知道万岁爷的心思。可是,凡事都要慢慢来不是!总要给下官等一些时间..........” “皇上没给你们时间?本官没给你们时间?”铁铉冷笑,“你们不就是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慢慢钝刀子磨吗?” 说着,再次冷笑起来,“诸位,本官知道这地方从数百年前,就是官绅的天下。前朝大元的时候,大都城的皇帝要跟这边要钱,也要派丞相过来,跟地方的布政好说好商量。然后,地方的大族给皇上面子,凑点钱孝敬过去!” “大元皇帝得了钱,然后官位名头一大堆的封下来。呵呵,诸位莫忘了。这是大明的天下,尔等是大明的官!” “当今万岁爷,可容不得你们糊弄!” 说着,铁铉又是冷笑,然后目光忽然看向一人。 周志荣只觉得好似两把刀子一样扎过来,心悸不已。 “大人,卑职........” “你是宁波周家的二房的公子吧?本官记得刚上任第二天,你就带着你叔叔登门拜访,给本官留了五千银元的银票!”铁铉冷哼道,”贿赂一省的藩司,嘿嘿!” 周志荣站起身,颤声道,“大人说笑了,那是.......那是给大人的茶叶钱.......” “皇上喝茶,一年也喝不了五千银子呀!啧啧,本官还真是享福了!”铁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放下茶杯,笑道,“别怕,本官告诉你一件好事!” 周志荣更是忐忑,站着两腿打颤。 “你们家的船,让锦衣卫给扣了!” “啊!”一句话,堂中骤然沸腾。 好似开锅一样七嘴八舌,铁铉注视良久,在他的目光下,声音渐渐平息。 他知道这些官员们怕什么? “还真是贱骨头,一听锦衣卫吓成这个德行!” 铁铉心中不屑,戏谑的缓缓开口,“周家的船,瞒报货物,偷税漏税。周家的管事,收买海关稽查核查,贿赂官员买卖路引!” “这....卑职真是不知道!”周志荣忙道,“大人明鉴,定然是下面人胡作为非!”说着,赶紧继续说道,“卑职马上回家,让家里人,把漏掉的税补足...” “你不知道?哦,这些小事你不知道也就罢了!”铁铉又是一笑,然后目光步步紧逼,“贩卖军用违禁品给倭人,私通倭寇,囤积白银,你也不知道吗?” 哐当,周志荣的身子直接靠在后面的茶几上,狼狈不堪的栽倒。 “卑职真是不知,卑职身为朝廷命官,哪会.........”周志荣嚎啕大哭,心中却把家里恨到要死。 “这等隐蔽事,居然被人抓到把柄,这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呀!” “你知不知,本官没那个耐心去琢磨!” 说着,铁铉哼了一声,对后堂道,“几位,请进来拿人吧!” 话音落下,堂上众位官员惊恐的目光之中,几个锦衣卫的番子,昂首挺胸的进来。 当先的番子,看着众人就好似看死人一般。 “周志荣,跟爷们走一趟!”说着,几个锦衣卫就把周志荣背手捆绑起来。 “慢!”铁铉起身,笑了笑,“先夺了他的官帽,扒了他的官衣,再拉下去!” “大人,藩司大人,卑职愿望!” “参政大人,您帮卑职说话呀!” “诸位同僚,我冤枉啊!” 周志荣在喊叫声中被带走,铁铉目光所到之处,没人敢抬头对视。 “今日本官给你们透个底,当地富商豪族们串通一些官员们,所作的那些事,已经传到了皇上那。不然,锦衣卫也不会来!” “诸位,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吧?” “嘿嘿,锦衣卫可不像老子这么好说话,还个你们茶喝!” 忽然,参政吴国盛拜倒,“藩司大人,下官等维大人马首是瞻!” “嗯!先别表忠心!”铁铉冷笑,“两条路,配合本官,把摊丁入亩的事,人头税,田亩人口,工坊桑田的事办好!另一条,等锦衣卫上门抄家!” 说着,又是冷哼一声,“这是大明朝!刀把子厉害着呢!” ~~~ 不理会堂上官员如何惊恐,铁铉已经退到后堂。 话,说多了没用,点到即可。 就不信在死亡面前,那些士绅官员豪族巨富们不配合。 刚入后堂,就看景清迎了上来。 “鼎石兄,你那话不对!”景清板着脸道。 “什么话?”铁铉不解。 “你说两条路给他们,那不是说他们帮着把新政推行了,其他的事就既往不咎了吗?”景清一脸怒气,“他们侵占田地,隐藏人口等罪,就这么免了?” “我没说免啊!”铁铉笑道。 “可你也没说罚啊!”景清正色道。 “嗨!”铁铉一笑,拍下对方的肩膀,“不是还有你这个按察使吗?”说着,冷笑两声,“他们还有用啊,做事要人,总不能什么事都是你我两人做!” “再者说,他们做的越多,暴露出来的把柄就越多。到时候,你这按察司,按照罪证抓人,易如反掌!” 景清恍然大悟,“你的意思,给他们几句好话,往死里用他们。然后,在一个个把他们都收拾喽!” “对!”铁铉笑道。 “你!”景清仔细的看着铁铉,“真他妈坏!” 第34章 审问(1) “人家本就有把柄在你手上,现在又弄了锦衣卫,还有通倭的事!”景清笑道,“莫说是那些豪族捧出来的官儿,就是那些当地的士绅望族,谁不对你战战兢兢,服服帖帖?” “用他们做事,等他们做完了,把柄依然还在你手里。到时候你不出面,我这个按察司还有那些锦衣卫登场。” “真是生死都在你手中!” 闻言,铁铉微微一笑,拉着对方坐下,语气有些语重心长,“贤弟,做官呢不比当书生。做个读书人,立身要正一腔浩然正气,方不负所读圣人之学!” “可做官呢!道也!诡也!手段是必须的,权谋心计也是必须的!” “愚弟明白!”景清笑道,“我也不是不通时务的迂腐之人。”说着,又是摇头笑笑,“我只是感叹,与鼎石兄弟相交良久,你从来都是方正君子,没想到也有这一面!” “我是对君子则君子,对小人么,呵呵!”铁铉一笑,“说起来,我这也还不是被磨练出来的,你当这些年,我这官也是一帆风顺?” 说着,似乎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继续笑道,“抓到的几个倭人,锦衣卫那边带走了?” “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走的,说带去秘审!”景清说道。 “呵,他老何也是运气好!”铁铉是东宫的旧人,与何广义早就熟识,说起对方较为随意,“刚来这边,就捡了这么大一个军功!” “何指挥确实胆识远超常人!”景清微微皱眉说了一句,“但此次能全歼那三百多倭人,宁波海防守备耿振武居功至伟!”说着,继续补充道,“此人虎将也!视贼如土鸡瓦狗!” “能入你的眼不容易,这人我知道!”铁铉开口道,“故泗国公的侄孙,功臣之后。勇倒是勇,就是性子不大好!” 忽然,景清脸色变变,看看铁铉。 铁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贤弟,可是有什么事?” “这个.........”景清沉吟一番,就把沉船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随后继续说道,“六艘船,只有装着货的回来了,那些倭人的银钱.........” “哈哈哈!”不等他说完,铁铉已是乐不可支。 景清有些诧异,“兄台为何发笑?” “你呀你呀!”铁铉打笑,“那些丘八眼里见了银子还能吐出来?你让他们充公,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可,贼赃必须充公啊!再说,那些银钱都是罪证!”景清怒道。 “贤弟,不是为兄说你!你呀,是一时没想明白!”铁铉低声道,“反正通倭的人犯都抓起来了,倭寇也抓了,商船也抓了。十万银子和一万银子的罪证,有区别吗?” “那些丘八见了钱,绝没有吐出来的道理!若让他们白白放走这些银钱,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愚弟没说不给他们分润!”景清道,“我也知道反正不是朝廷的库银,也不是民脂民膏,该见者有份!可是,那可是十几万呀!” “哈哈!”铁铉又笑了两声,低声道,“丘八不能以常理度之,我以前也这么想,可是后来.......”说着,压低声音,“你可知皇上登基前,亲征高丽那次?” 景清不知对方为何岔开话题,点头道,“知道!” “当时皇上还是皇太孙,储君领军,严令不得劫掠!”铁铉低声道,“可是攻下了高丽的都城之后,还不是......”说着,又顿了顿,“当日皇上可是刻意晚了几个时辰进高丽的都城,那些丘八国库和王宫不敢抢,那些大臣贵族之家,放过谁了?” “当兵的,就是狼!狼不吃肉,那不成狗了?” “不说高丽那回,就说我在秦藩西安为布政时,一参将带队袭了一个藩人的部落。随军的书记官回来禀告,说缴获沙金两百斤!” “我亲自去过问,那参将就说是路上丢了,我能怎地?” “过后,那书记官晚上起夜,差点掉茅厕里淹死!” “这事都来都闹到秦王那了,也还是不了了之。秦王身边的指挥使们,面上不说,背地里都骂我!说什么兄弟们卖命抢点钱,还要被这些遭瘟的书生盘剥!” 这时,铁铉又压低声音,笑道,“钱财上的事,跟当兵的睁一只眼闭只眼睛吧!这也就是如今,你信不信,若是赶上那些开国勋贵老杀才........老臣们。你不同意他们私分战利品,他们能把你和船一块沉了!” 景清想想,拱手道,“受教了!” 铁铉见好友似乎有心事,又宽慰道,“咱俩说句咱俩之间的话,你若是心里不痛快,直接给万岁爷上折子就是了。那耿振武在我这儿,破事一堆,他那个宁波海防守备,暗地里不知收了多少,不然那些奸商,也不至于那么猖獗,公然在海上直接换船,哼!” “他虽收了钱,可也是大明朝的良将!”景清沉思片刻,继续说道,“武人不怕死乃国家之福,愚弟倒是以为,钱财上的事,大可不必大做文章!” 说着,叹口气,“布政司上下那多读圣贤书的官,都和世家大族串通一气。我们又怎么好,苛责他一介武夫?” “兄台是没看见,愚弟和他说打倭寇时候,耿振武双眼冒光,战争之上更是如同猛虎,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 “这等悍将,若是我为了心中那点不痛快,把他告上去,岂不是自毁我大明的长城?” 铁铉打笑,“哦,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见见那耿振武了,等闲人可是入不了你的眼!” 说到此处,顿了顿,“既这样,我这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景清忙道,“洗耳恭听!” “想来今晚上,那耿振武定然叫人去把沉船的银子捞出来。你直接去找他,当他面告诉他,他全吞了这些脏银不可能,咱们不问,不告,锦衣卫那边也不是吃素的!你当何广义,就能咽下这口闲气?” “让他拿出一半来,充到咱们的藩库。剩下的,让他们海防守备上下分了!” “正合我意!”景清笑道,“不过充入藩库的藏银,愚弟以为,上报皇上之后,可以用作他用!” “用在何处?”铁铉问道。 “z地士绅大族所办的私学盛行,愚弟想,这些银子是不是用在官学上!”景清开口道,“z地虽富,但也有许多寒门学子。用以官学,才是正途!” “贤弟所言大善!”铁铉笑着站起身,“走,咱们去看看何广义那边问出什么来了?” 第35章 审问(2) 远远望去,眼前的密林草木繁盛,郁郁葱葱。鸟儿飞,蝶儿忙,蝉叫虫鸣,赏心悦目惬意非常,连鼻尖都带着花草的芬香。 可走入其中,又苦不堪言。 蚊子,虫子,就在人的身边转来转去,一不小心手背上,脖子上就是红肿一片,瘙痒难耐。 啪,铁铉拍死自己脖颈上的一个蚊子,恨声道,“有牢狱不用,怎么把人犯带到这荒郊野岭了!” 景清也皱眉驱赶眼前的蚊虫,“谁知道了!这些锦衣卫的番子,做事不同常人!” “呵!”铁铉一笑,“反正不是正常人!” 说着,他们在兵士的带领下,看到了正在一棵大树下,目光戏谑盯着前方的何广义。 “何都堂!”铁铉率先拱手。 何广义爽朗一笑,大步奏来,拱手道,“铁侍读,你骂我!”说着,又笑道,“咱们都是老相识,什么都堂,没地生份了!” 铁铉也不矫情,也是爽朗一笑,“老何,你这嘴皮子,是不是跟曹国公学的,现在这么利索!” 何广义一笑,“又骂我?你当我对谁都是如此?” 他们都是东宫的旧人,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情谊,说话比起外人随意许多。 突然,前方传来数声瘆人的惨叫。 “啊!” 那声音直听得人毛骨悚然,浑然不似人声。 就好像,野兽濒死之前,绝望无助,充满愤恨又有些求饶之意的哭喊。 “那边?”铁铉问道。 “兄弟们忙着呢!”何广义笑笑,“二位来看看?”说着,闪开身子,转身向前。 铁铉和景清对视一眼,跟上对方,刚走几步看清了惨叫的来源,顿时有些毛骨悚然。 ~~ 眼前,几颗苍天古树,树干上几个赤条条的倭人被绑着。 他们浑身上下都不能动,只有头颅飞快的扭曲的蠕动着,嘴里发出绝望的惨叫。 “亚美,亚美鹿!” “饶......饶命.........” 一声声倭话和汉语从倭寇们的口中,断断续续的喊出来。 “别动,别动,爷给你们上药哈!” 被绑着的赤条条的倭人面前,一个锦衣卫番子,冷笑着用手中锋利的小刀,一下下的划着他们的皮肉。伤口看似不深,都是细长条,没几下,那些倭人的身上就全是鲜血。 后面,还有一个举着陶碗,笑嘻嘻的锦衣卫番子。 铁铉和景清,看那番子,笑着用刷子,好似唰酱一般,在那些倭人身上的伤口上刷着。 一边刷,那锦衣卫番子还一边唱。 “太阳一出往西落,姐姐听我唱段十八摸!” “小郎叫我干什么,我只能给你看来不能给你摸!” “不给我摸给谁摸,不摸白不摸,我越摸越快活!” “哎呀妈呀打哆嗦,浑身打哆嗦!” “啊!” 他的歌声中,那些被绑着的倭人头颅更加扭曲。 “两位,看看咱们的手段!”何广义在铁铉和景清身旁笑道,“给他们刷点添了佐料的药!” 两人,已经是目瞪口呆。 只见那些被刷了酱的倭人身上,肉眼可见黑红色的蚂蚁入潮水一般爬了上来,那些细长的伤口处,全是一堆堆疯狂啃食的蚂蚁,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 而且,那些蚂蚁还越来越多。 渐渐的,不但是蚂蚁,蚊子飞虫全部一股脑的呼了过来。 那些倭人的口鼻,都被虫子掩盖住。 惨叫,被虫子的鸣叫压住。 “一模摸到胳肢窝,好像喜鹊垒的窝!” “一摸摸到软白圆,比那馒头还鲜甜!” 锦衣卫的番子们,在旁边笑呵呵的看着,嘴里不停哼着小曲。 “两位有所不知,这些倭人嘴硬得很。落在咱们手里一心求死,是半个字都不开口!”何广义冷笑道,“我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看他们能抗多久!” 忽然,一个倭人再也忍耐不住,用不熟的汉语大喊,“我说,我说!” 哗啦,一盆冷水冲过去,那倭人身上的蚊虫消逝不少。 但依然有许多,往他的伤口处猛钻。 哗啦,哗啦,又是两盆冷水。 “啊!呼!呼!”那倭人大口喘气,好似死里逃生一般。 锦衣卫千户张大彪喝问,“说!” “我们真不是倭寇,我们是山名氏的家臣,真是来大明做生意的!”那倭寇的汉语虽然不熟,但也能言辞达意,“我们山名家因为反对足利家失败,势力大不如从前。为了重振声威,便前来大明做生意!” “一派胡言,既是合法商人,为何要走私?”铁铉怒斥道。 “宁波,不和我山名氏做生意。”那倭人继续哭道,“所以,才能出此下策!” “呵!还狡辩!”景清也怒道,“做生意为何要买我大明的违禁军械?” “要做弓,少不得牛角牛筋!”那倭人继续大哭,“我们那没有水牛啊!只能从大明买?” “你们买货的银子从哪来?”铁铉又大声质问。 “我们山名氏的封地里,有两处银山!” “嗯!” 顿时,铁铉与景清对视,随后又与何广义对视。 银山? 他娘的,只听说过银矿,没听说过银山? “真的是银山,银山边上还有黄铜矿!”那倭人继续喊道,“我们和大明交易,从来都是真金白银,从不拖欠!” “那为何拘捕?”何广义怒气冲冲的再次质问。 那倭人哭道,“大人,您也没让我们投降啊!” 这时,旁边走来一个满身血腥的锦衣卫。 “大人,周家那管事的都招了。他们三年前开始跟倭国的大名做生意,每次都十几万的银钱入账!这些年,都不知赚了多少!” “其实这事也不但是周家一家的生意,当地的豪族,还有些官儿,也都在其中加了股!” “口供落了笔录没有?”何广义问道。 “一字不识差!”那锦衣卫说道。 “周家抓了没有!”铁铉忽然问道。 “现在没抓,但也跑不了!”何广义冷冷一笑。 随即,又对锦衣卫吩咐道,“这些倭人的话,也都写成口供!” 忽然,铁铉在旁插嘴道,“明天,和本官的奏折一同快马进京,呈给万岁爷!” “好!”何广义也不多说,点头答应。 此时几人已经没了说话的兴致,案子该怎么办,事情该怎么办,顺着这个缺口施行就是了。他们心中,都因那倭人的几句话,而掀起滔天的巨浪。 “银山!铜矿!” 这两样,大明都缺! “这倭人,我建议还是留活口,送到京师那边!”铁铉缓缓开口道。 何广义皱眉,“万岁爷何等身份,怎么会见这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未必!”铁铉低声道,“你也是万岁身边的人,需知皇上对倭国那边,可是颇有微辞!” 何广义沉思片刻,“就如你所言,反正我是奉皇命来协助你的!” 这时,景清在一旁开口道,“不单这些倭人,周家商船的管事,那几个税吏,还有即将抓住的周家人,性命都暂时留着!”说着,冷笑道,“这等走私案,所涉的金额数目,嘿嘿,怕是顶了半个国库!” 随后,三人对视一眼,齐齐都是一笑。 笑容中,都满是阴森的杀气。 第36章 抓(1) “姑娘,你家住哪里呀?” “小姐,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此约有三零里!” 宁波周家堪比御花园的后院里,声声丝竹悦耳,刚盖好不久的戏台上,两位名伶水袖曼妙,身材婀娜,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他们所唱的是越剧名段,王老虎抢亲。 戏台下面,一位位养尊处优的老爷,在丫鬟小厮的服侍下,摇头晃脑的跟着附和。 主位上,周家的当家人周德宏看戏之余,微微侧目,偷偷打量身旁,宁波知府陈柏森的神色。 陈柏森进士出身平日为人方正儒雅,但此刻看向那戏台上两位唱念做打的名伶,脸上眼中都是狂热的光。 “哼!走旱路的假道学!” 周德宏心中讽刺一句,脸上却殷勤的笑道,“府台大人,您看这两位角儿,如何?” “好好!”陈柏森依旧看着戏台,目不转睛,“周老爷在哪寻来的两位极品?真是.....真是我见犹怜啊!” 这话,顿时让周德宏心中一阵恶寒。 须知,在这等理学盛行之地,给大户人家唱戏的戏台上,绝对不可能出现女子。台上那身形曼妙,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万种的名伶,其实是雌雄难辨的男儿郎。 “大人既然喜欢,回头就把他们送您的府上去!”周德宏大笑道,“他们的身锲,也一并送去!” “这如何使得?”陈柏森终于转头,眼中狂喜,嘴上推辞,“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大人爱越剧,爱诗词唱曲,乃是文人雅事!”周德宏一本正经的说道,“送过去,大人正好亲手日夜调教,亲撰曲辞!” “不行不行,太让你破费了!” “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周德宏又笑道,“两位名伶送于大人,岂不是天作之合?大人呀,你与我相交已久,乃至交好友,君子有通才之谊,还谈什么破费二字?” 陈柏森笑笑,“如此,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喝茶喝茶!”周德宏大笑。 两人又看了片刻,一曲终了。 陈柏森又缓缓开口,“周老爷今日请本府来,何事呀?” “没事没事,就是请大人看戏而已!”周德宏笑道。 “周兄,你可言不由衷啊!”陈柏森大笑。 ~~~~ 所谓有所图,必先礼下于人。 求人的送礼,办事的收了,才能说正是。 画面一转,周德宏与陈柏森已从戏台步入后堂。 装修精美富丽堂皇的雅室之中,桌上的价值千金的西洋琉璃器皿熠熠生辉。 那些器皿酒杯酒壶等物晶莹剔透,忽然天成。 用冰镇过的,色目人不远万里从西域带来的葡萄美酒,在透明的琉璃杯中微微晃动,端的是赏心悦目。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陈柏森品了一口美酒笑道。 “府台大人好才情!”周德宏笑着赞道。 陈柏森笑笑,“周兄,此间没有人外人,你有何事就说吧!”说着,看看手中的琉璃高脚杯,“若是不说,这酒本官可喝着没味!” “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您!”周德宏亲自给对方满上,沉吟一番,“您也知道,鄙人腆任宁波海商的会长!” “这些日子以来,做海贸的那些同仁也好,番邦的那些客商也好,不住的登门拜访!”周德宏好似有些为难的说道,“都知道我和大人好,都来求我!” “求你什么事?”陈柏森夹了一片玉脂般的藕片说道。 “咱们宁波是大明开国时定的专门对倭通商的港口!”周德宏又道,“凡是倭国来大明做生意的船只,只能在宁波停靠,货物也只能在这交易!” 说着,他看看陈柏森的脸色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太平,倭人那边的商船来的越来越多...........” 陈柏森忽然停住筷子,“是要扩建码头,还是要怎地?”说着,他又喝了一口美酒,“若是扩展码头是好事,宁波一地,能有今日的繁华,都是因为海贸。本官不是死读书的迂腐之人,自然知道扩展码头的好处!”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但,不管是扩展码头还是水港,倭人商船的定额,进港的船数不能变。”说到此处,看着周德宏正色道,“若要多给倭船进港,要先奏报布政司,然后交户部,最后要皇上圣裁!” 周德宏马上笑道,“大人说的是,鄙人也知道这事实在难办!”说着,顿了顿,“可大人,鄙人说句只在大人面前说的话,倭人来的越多咱们宁波越繁华不是?” 陈柏森点点头,不置可否。 周德宏又道,“所以呢,鄙人想了个既折中,又不犯忌讳的办法!” 陈柏森停下筷子,侧耳倾听。 “倭船进港的定额不变,但能不能让倭人上岸?”周德宏再次缓缓倒酒,“当然,咱们的内城他们想是别想,就在外城画出一条街,让他们住着!” “说起来,我也都是为了咱们这的繁华兴盛着想。” “倭人上岸居住,就好比商号外派伙计,那边想要什么货物,在这边采买,然后来船之后直接装船!” “这样以来,双方的贸易简单明了,在不用那么繁琐!” “您也知道,倭船进港之后,先找中人,再找商行,然后再选货装船!” 说着,他压低声音,“本来一天能办成的事,差不多要十天才能办成。若倭人在岸上有伙计,当天去当天来。进港的倭船,快进快出,大为便宜呀!” “这么以来,倭船进港的每日定额不变,但来的船却增多不止一倍!” 陈柏森细细沉思,对方说的有理。 打个比方,假若宁波港一天只许十八艘倭船进来,这十八艘船进来之后停在那里不动,那十天内也依旧是这些船。假如每天开进来的船,当天开走。第二天又是新的船进来,那海贸的量,就天差地别。 “这事,倒是好事!”陈柏森沉吟,“可就是没有这个先例啊!让倭人常驻岸上?” “大人就在外城许他们一两条街就是了!”周德宏笑道,“活着,直接给他们几块荒地。他们自己盖房,直接搭铺子。平日也受咱们衙门的管束,不得胡作非为!” “其实鄙人看来,这真是好事!” “咱大明天朝胸怀四海,稍微给点好处,这些倭人还不感恩戴德?” “其实倭人那边别看穷,也是有些好东西的。折扇,倭刀都是不错的玩意儿!” “许他们点地方让他们立足,您宽宏大量,再他们搭起铺子来做点买卖!一来呢,衙门里每年也能弄些散碎银两的税收,二来呢,百姓们闲暇,也多了一处悠哉的去处!” “何乐而不为?” 第37章 抓(2) 陈柏森放下酒杯,默默沉思起来。 对方的用意,他其实能猜到一些。所谓无利不起早,之所以提议让倭人上岸常驻,也是为了他们这些海商的生意。 “没有这个先例,衣冠文字和天朝不符,恐有非议!”陈柏森沉声道。 “所以鄙人才说,干脆给他们点小地方,不让他们进内城!”周德宏笑道,“这样以来,就没什么非议了!” 说着,又道,“人家万里之外来送钱,总要给人家一个落脚的地方不是?不然,咱们先显得咱们大明太刻薄了不是?” 陈柏森依旧没有松口,“你要知道,倭人的身份是个问题,倘若是别国的客商,不是不能让他们进城,也不是不能让他们在这落脚常驻!” “本朝和前朝交替之时,还有开国初期那几年,倭寇可是没少在咱们这闹事!洪武三年,七年,十一年,可都是上岸劫掠闹出人命过的!” “满朝诸公且不说,就是本地的百姓,也未见得愿意让倭人上岸!” 周德兴又笑笑,开口说道,“大人顾虑得是,不过鄙人浅见。来的是倭人又不是倭寇,倭人是倭人,倭寇是倭寇,不能一概而论!” “鄙人说句不好听的,倭寇都是老黄历了,不能因为闹过倭寇就不相往来吧?既然那样,干脆关了宁波港,不和他们做生意就是了!” “凡事都要向前看,哪都有好人也有坏人!” “应该说凡事都要向钱看!”陈柏森笑道。 周德兴继续说道,“大人您想想,倭人常驻之后海贸的量上来了,税银是不是就多了,税银多了,就是您的政绩呀!” 政绩一词,说到了陈柏森的心里。 “另外,人家倭人那边也说了!不白住!”周德兴小声道,“每年自然会有孝敬!知道大人您两袖清风不差钱,可三班衙役是不是要弄些散碎银两?” “城外头那些荒地坡地,租给倭商就是了。或者干脆,直接盖好了商铺子,卖给那些倭商,每月还能收税!大人,这可就不是散碎银钱了!” “倒时候凡是城中有任何的摊派,人家倭商那边也一样出钱出力。人家也说了,住在大明,大明就是他们的父母之邦!” 陈柏森皱眉道,“你这人,张嘴闭嘴都是钱!” “鄙人是商人,就是这么俗!”周德宏笑笑。 “还是那话,事关重大,本官不能做主!”陈柏森依旧不松口,“总要从长计议!” 周德宏知道对方这句从长计议的含义,做官的人都是这样,不见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不见到前景,是不肯轻易点头的。 就这时,突然外边传来震耳的喧哗之声。 “怎么回事?”周德宏怒道。 “老爷,老爷!”一周家管事快速的跑进来,脸色惨白,“官军!官军冲进咱府来了!” ~~~ “围起来,里里外外莫走了一个!” 宁波海防守备耿振武一身铁甲,按着腰刀站在院子中不怒自威。 手下如狼似虎的兵丁们,将周家围得水泄不通的同时,不论是周家的主子还是奴仆,都从屋里薅出来,按在院子当中。 “耿守备,让你的人手脚老实一些!” 耿振武身后,一身官袍的景清郑重的说道,“本官容你,锦衣卫何指挥可不容你!”说着,朝另一侧,带着锦衣卫压阵的何广义看了看。 “末将晓得!”耿振武爽朗一笑。 他又不浑,来周家抓人抄家不同于在海上杀倭寇。抄家的钱财可不是贼赃,他是半点不敢吞的。 再说了,他已经因为军功得罪了何广义,自然不会再得罪一省按察使。 不过,一想起打捞起来的那十几万银钱,直接让这位书生按察给硬生生要去一半,也大感肉疼。 没办法,谁让自己在人家手里有把柄呢? 况且如今他也看明白了,又是按察使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倭寇的,周家这回是万劫不复了!宁波海商们,也都要倒血霉!他屁股底下不干净,可不敢再胆大妄为了。 “这回有了杀倭寇的军功,再跑去京城活动活动门路,再有地方上几个遭瘟的文官作保,应该问题不大!”耿振幅一边指挥人抓人,一边心中暗想,“去京城找谁呢?” 想着,他脑中一亮,“对,去走曹国公的门路。” 一想到此处,他又觉得肉疼起来。 曹国公那,不送重礼,怕是不行啊! ~~ “这些下人不用管,抓他们家里的管家账房!” 锦衣卫对这等抄家的事轻车熟路,何广义大声吩咐道,“所有的库房,马上贴上封条,没有本都的命,任何人不得打开!有私闯者,格杀勿论!周家所有带字儿的账册,哪怕是一张纸,都要集中起来。” “喏!” 相比于抓人的兵丁们,抄家的锦衣卫就专业得多。也不高声叫骂,也不踢打推搡,做起事来井然有序。 就这时,前面传来惊恐的,底气不足的大喊。 “耿守备,我周家哪里得罪你了?” 前方,头发有些散乱的周德宏在几个士卒拖拽之下出来,脸上满是怒气,大喊道,“今日的事,若不给我一个交代,定不善罢甘休,你当我周家,是好欺负的吗?” “他妈的!”耿振武上前,啪的一个大嘴巴子,差点直接把周德宏抽昏过去,“本将奉命行事,用的着给你交代,你是老几?” “你.......”周德宏大怒。 他养尊处优这些年,家里又出了许多举人进士,别说这丘八守备,就是和知府和布政司衙门的高官都是称兄道弟,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可不等他说话,一件飞鱼服闯入他的眼帘。 “你就是周家的当家人?”何广义问道。 “你是?”周德宏心中一颤。 “本都,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冷笑,“你通倭的事发了!” “啊!”周德宏瞬间面若死灰,然后不甘的大喊,“你们陷害我!您们陷害我!我........我要去布政司告你们.....我家朝中有人.......” “给自己留些颜面!”又是一声怒斥,景清上前,“你可认得本官?” “你......”周德宏呆住了,“景按察?” 完了,完了! 一瞬间,周德宏就知道,周家是完了。 宁波海防守备的兵马,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一省按察使亲来,周家完了!就算是他周家在朝中有人,也完了。 这时,边上又传来一声惊呼。 耿振武的亲兵,从树丛中揪出来一人,“将爷,这还藏着一个人?” 耿振武过去看看,“呵,这不是知府大人吗?你在草里干嘛?找虫子吃?” 陈柏森也是面若死灰,对景清那边摆手,“不知何事,居然惊动了按察大人!” “你也在,省事了!”景清冷冷一笑,哼了一声。 就在这眨眼之间,方才还富丽堂皇宛若天上人间的周家,马上跌落凡尘。 “来呀!”耿振武继续大声吼道,“莫走了一个,都给老子拽起来!”说着,对景清何广义拱手道,“二位前边忙,下官后面看看周家的女眷去........不是,是去后边盯着去!” 第38章 朝堂(1) “嚯!一个走私案,现是通倭,然后扯出来海关核查缉私官吏四十余人。” “又涉及了宁波知府,布政司下属的三个郎中,当地的望族六家,有功名的士绅三十多人。各衙门的实权官员,七十二人!” “涉案的钱款,共计八百七十六万!” 奉天殿中,朱允熥手拿铁铉送来的八百里加急秘奏,当着众位臣子的面,直接念出声来。 顿时,坐在他面前的大明六部众臣等,直接坐不住了。户部尚书傅友文,督察御史暴昭等人直接站起来。 “皇上,这...........?”老臣吏部尚书凌汉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案子?” 这话,才是众臣心中要问的。 如此大案,竟然实现没有任何征兆直接爆发出来。而且涉及的人是如此多,涉及的钱财是如此巨大,还有私通倭人的罪名? z地那边,到底怎么了? 朱允熥看着手里的奏折,面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只见他淡淡的一笑,“永昌元年,第一大案!” 顿时,众臣心中又是一惊。 听皇上的口气,是直接把这个骤然爆出出来的案子,给定性了! “皇爷爷以前私下里曾感叹,天下的贪官污吏怎么就杀不绝!”朱允熥依旧面若沉水,声音缓缓道来,“今日,朕才方知当初皇爷爷的无奈!” 派铁铉去z地,推行新政是其一,整顿z地的豪强望族是二。行重要事,当用铁腕。但是没想到,铁铉的铁腕之下,竟然挖出这么多害虫来! 而且,朱允熥方才所念的只是奏折中的一部分。 涉及的钱财八百多万,只不过是根据审查那些海商们,得出的这几年走私的盈利,还不包括他们的家财,土地,房产,商铺。 不包括涉案官员们的财产,而且后续将会有更多的豪强牵扯进来。 还有那些涉案的官员们,奏上来的名单只是开始。除了这些官员,还有这些官员和商人只见,那些有功名的掮客们! 贪腐堕化,永远都不是个人行为。而是上上下下,一群群一窝窝! “皇上!”督察御史暴昭开口道,“这等惊天的大案,是不是中枢派人.........?” “不必了!”朱允熥放下奏折,随手放在御案的夹层之中,“锦衣卫在z地,还有铁铉和景清主抓,朕信得过他们!” 闻言,群臣心中骤然惊悚。 皇上不用刑部,督察员,大理寺三司去审理这场大案,而是用锦衣卫,这代表什么? 许多人,已是脸色变了。 因为老爷子在位时,这等贪污的案子也是让锦衣卫去抓去查,然后涉案的人会越来越多,杀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皇上!”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起身行礼道,“今年是皇上御极登基的第一年,若杀伤太多,恐违人和!” “天下臣民,正当逢君雨露,若皇上........” “你的意思是朕第一年当皇帝,不应该杀人,应该惯着他们?”朱允熥直接打断对方,语气严厉的申斥道,“让朕仁慈?他们怎么不想着,今年是朕第一年登基,要给朕些脸面?” “臣不是那个意思!”刘三吾忙道,他是经历过洪武朝数次大案的官员,自然知道朱家天子的脾气,他是怕朱允熥如老爷子一般,杀起人来,收不住刀。 “朕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朱允熥看着他,说出一句让所有臣子,如释重负的话。 大伙的内心深处,最惧怕的是如今的皇上跟老爷子一样,大搞株连! 但朱允熥下一秒的话,马上又让他们提心吊胆起来。 “z地的案子只是开始,还不是结束!”朱允熥环视群臣,“全国上下都在推行新政,唯独那边一再推脱。从官场到地方,皆是豪强士绅做主!这样的地方,不破而后立,怎么行?” 顿时,众人心中都明白了朱允熥的用意。 忽然,朱允熥发现臣子之中,户部尚书傅友文在那皱眉深思。 “傅爱卿在想什么?”朱允熥问道。 傅友文顿了顿,“皇上,这些赃款,何时递解到京啊?”说着,又顿了顿,“户部的大库,去岁辽东大战,可是空了不少!” “哈哈!”朱允熥笑起来,“你这财迷!放心,过些日子,就会押解进京入库。到时候你就等着查钱吧!而且朕还告诉你,涉案的钱财可不是我大明的银元!而是,纯纯的白银!” “啊!”傅友文陡然一惊,然后嘟囔着算起来,“若这么算,八百多万两铸币还要多出三成,还有铸币的钱息,加起来一千多万?” 一千多万? 不过是宁波一地而已! 朱允熥又想起奏折上铁铉的话,一句让他都有些触目惊心的话。 “z地豪强士绅盘根错节,镇得住一时镇不住一世。臣以为,诸事毕后,当强迁士绅望族中有劣迹者入京师为民!如此一来,z地官场民生,将为之一新!” “历史上,好像老爷子晚年,对付那边的豪强,就是这么干的!杀一批,迁一批!” 心中想罢,朱允熥又开口对群臣道,“这案子众爱卿不必多问,朕自有决断! 此时,大学士刘三吾又道,“皇上,下个月就是今科的殿试,涉及国家取士,臣等不敢自专,请皇上示下!” “国家取士是头等大事,照旧在文华殿!”朱允熥开口道,“吏部尚书郑沂,刘爱卿你,翰林学士方孝孺等八人为阅卷官!” “臣等遵旨!” “今科的殿试,取题?”刘三吾又道。 朱允熥想想,“不要拘于理学,不要空谈。除了八股之外,加些民生经济之类的策论!国家取士,总不能取一堆,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是吧?” “除了这些,边疆的战事,云贵等地蛮族如何管理,都加进去!” “这......”刘三吾一时有些为难,但不敢忤逆,“臣等回去好生琢磨一番,明日把考题呈给皇上!” “唔!”朱允熥点点头。 就这时,奉天殿领班太监朴无用低声进来,走到朱允熥身旁,低声道,“皇上,燕王距京不过百里了!” 朱棣来了! 他到底,还是来了! 朱允熥想想,开口道,“魏国公徐辉祖,燕王世子朱高炽出城相迎。传旨,等燕王安顿好后,朕在谨身殿赐宴!” 第39章 朝堂(2) “来,帮咱把这萝卜叶子,梅干菜摊摊,晒上!” 永安宫边的空地上,带着草帽在太阳下弯腰忙活的老爷子,见了朱允熥直接开口说道,“龙袍脱了,那就不是干活的衣裳!” “皇爷爷,别累着了!” 朱允熥笑着,在朴不成的伺候下,脱了龙袍,挽起袖子,蹲在老爷子身边。 空地上扑了竹盖帘,盖帘上是还带着几分水汽的干菜,抓一把还有些湿润。 朱允熥小心的把那些萝卜叶子翻面摊开,继续笑道,“您腰不好,总蹲着可不成!” “闲着更不成!没听说谁干活累死的!”老爷子低着头,仔细的铺着手里的干菜,神情专注,眼神轻柔。 “咱小时候,日子还过得去那几年。你太奶都是早早的就把这些干菜准备好,等到了冬天快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炖一炖,或是拌杂面面条,可香着哩!” 说着,老爷子忽然叹口气,“你祖母活着时候,也是如此。咱晒出来的,就是没他们晒得好!” 随即,他忽然瞥见朱允熥,直接把干菜撒了一堆,然后用手抓开,怒道,“干啥呢?这么毛楞!这是细活,得抖搂开再晒!” 说着,又怒道,“滚滚滚,啥都指望不上你!” 就这时,六斤甩着小短腿,从远处飞奔而来。 “老祖,老祖!” 老爷子抬头,满脸都是笑,“哎咱的心尖尖来啦!” 说着,张开双臂,一把将飞奔而来的六斤抱在怀里。 “大热天的跑啥,看你满脑子都是汗!” 六斤咧嘴一笑,马上又对朱允熥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朱允熥严父一般的点点头,“今日功课可做了?” “回父皇!写了二十个大字,读了三篇书!”六斤低声道。 “不可懈怠!”朱允熥告诫道。 “干啥呢?”老爷子又不满了,瞪着朱允熥,“娃儿一头汗,你不说让人给端水来,还训上了?要训别在咱面前训!”说着,转头对六斤,又是一副笑脸,“有咱在,不用怕他!” 六斤咯咯的笑两声,好奇的看着地上的干菜,“老祖,这是啥呀?” “这是干菜!”老爷子笑道,“你知道干菜是做啥的不?” 六斤歪着脑袋想想,“嗯,是喂牲口的吗?教书的学士说了,人吃粮,牲口吃干草菜叶........” “住口!”朱允熥大怒。 “你住口!”老爷子横他一眼,看看六斤,忽然笑道,“咱乖孙的说的没错,这玩意不就是富人家喂牲口的吗?”说着,忽然在六斤下面掏一把,“给老祖掏个鸡儿!” “哈哈哈!!”六斤笑着躲避。 “去,带咱乖孙去凉快地方发发汗!”老爷子笑着对朴不成吩咐。 笑着看六斤走远,老爷子的笑容消失不见,回头瞥了一眼朱允熥,“那事,你打算咋办?” “老爷子这么快就知道了?” 朱允熥以为老爷子的说的正是z地发生的案子,正色道,“该杀就杀,不手软!” 岂料,老爷子却笑骂道,“你自己亲叔叔,你要杀?咱还活着呢!你就杀?” “您是说四叔啊?”朱允熥反应过来,笑道,“孙儿还以为您说的是z地的案子呢?” “那事咱知道,你自己处理就是了!”老爷子笑道,“咱都下来了,那些军国大事,说不过问就是不过问。咱这太上皇,当摆设就成。若是咱再指手画脚的,那你这皇上,当的啥味儿?”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在阴凉处坐下,“四叔来京,一切按照国礼。该赐宴赐宴,该赏什么赏什么!”说着,顿了顿,笑道,“当然,该敲打的地方,孙儿也要敲打!” “哎,咱是不想让他来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来不来的,呵呵!也就那么回事!”老爷子笑笑,“他若想见咱,你告诉他不必了,咱就不见了!” 这话,倒是出乎朱允熥的意料。 “不见他,看他自己能不能猜透吧!”老爷子说着,柔和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不见,看似不合情理。 实则,是种保全。 倘若见了,还父慈子孝,反而不好。那样的话,燕王朱棣或心有别想,朱允熥也不痛快。 “皇爷爷多虑了!”朱允熥笑道,“进京就是叙叙情而已!” “咱还没死呢,你别糊弄鬼!”老爷子笑骂一声闭上眼,“忙去吧!你事多!” “登基第一年,z地不消停,你四叔来京,马上又是殿试,够你连轴转了!” ~~~~ 奉天殿的小朝会刚散去,z地的案子就传遍了京城官场。 有人暗中观望,有人暗中思量,也有人心中忐忑。尤其是z地出身的官员,还有和那边有牵扯的官员们。 曹国公李景隆府,后宅。 李景隆一身白绸常服,躺在葡萄架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边上一个俏丽的丫头,手拿蒲扇帮着他扇风,顺便驱赶蚊虫。 脚下,另一个丫鬟蹲着,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胸口前,小心的剪着指甲。 李景隆的脚很大,因为从小养尊处优,他的脚比寻常人的脸都白。 丫鬟小心的剪去长指甲,然后用小帕子包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些东西是不能乱丢的。 然后,用银挫开始慢慢的挫起来。 刚挫两下,闭目的李景隆笑笑,然后大脚不安分的扭动。 朝前伸展,用脚尖碰触丫鬟。 “呵!痒!” 丫鬟顿时面上桃花盛开,“老爷,别闹,奴婢给弄指甲呢!” 李景隆的脚依旧一勾一勾的,闭着眼笑道,“痒到爷心里了,还不许爷动?那下回,你痒的时候,也别求着爷动啊!” “老爷坏!”丫鬟羞道。 李景隆得意的一笑,对旁边道,“花儿,喂着!” 旁边一只芊芊素手,捏着葡萄送进李景隆的嘴里。 “嗯,甜!”李景隆一咬,然后捉着对方的手不放,“这葡萄不错呀,个大儿水又多,爷来摸一摸!” 摸着,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怎么在丫鬟的手上,摸到了镯子还有大戒指。 睁眼一看,浑身哆嗦,顿时惊呼,“妈呀!” 李景隆夫人邓氏,皮笑肉不笑的抽回手,“怎么,妾身这老皮老肉的,吓着爷了?” “不是!”李景隆翻身起来,赶紧解释,“那个,那个,你不是去走亲戚了吗?” “臣妾回来早了?”邓士笑道,她今日去吃喜酒,面子上应付一番,就提前回来了。却不想,见着了这一幕。 当下,她冷眼看着两个丫鬟,冷笑道,“呵,姑娘大了,也该嫁人了。回头我在府里,给你们寻摸两个后生!” 两个丫头跪地,大气不敢出。 一听夫人这意思,是把自己身边的丫头嫁出去,李景隆有些不乐意,强笑道,“你们下去吧,夫人说笑呢!” 随后,刚要对邓氏说两句硬气话,就见对方从袖子中掏出几张金票子,“盛德昌票号的票子,现银一万!我娘家给咱儿子的!我本不想要,是我嫂子追上来,说咱家和晋王家联亲了,不能失了体面!” “嗨!大舅哥也真是的!他那也不是什么宽裕人家!这几年家里刚有起色!”李景隆说着,却麻利的把银票接过来,塞自己袖子里,“说起来,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咱们儿子要娶的是郡主,老爷子的嫡亲孙女,可不能寒酸马虎了!” “咱们这府邸要扩,乡下要修园子,里里外外都是钱!” 邓氏白了他一眼,“这些年,咱家干啥事不是我娘家出钱!” “看你说的,你的娘家跟咱自己家,有啥区别!”李景隆笑道。 就这时,管家快步走来,像是有事。 “老爷,三爷来了!” “他来干啥?”李景隆一愣。 官家口里的三爷,是他的最小的庶弟李芳英。 因为父辈的功绩,李芳英这些年挂着闲职,在京里活得也是有滋有味。外人因为李家,也多少给些面子。 “你去看看吧!”管家低声道,“三爷一进门,直接就跪下了!” 第40章 吃掉你(1) “他来干什么?” 李景隆还未说话,夫人邓氏却先开口。 自从李文忠病故李景隆袭爵之后,李家的这几位兄弟都是单过单的,虽说大事小情还会凑在一起商量,其他人也多依附于李景隆这个曹国公,但分家就是分家。 况且,李景隆对其他两个庶出的弟弟,也不见得多待见。 邓氏走到李景隆身边,低声道,“老爷,他以来就跪下要见您,八成是有什么事求咱们?” 李景隆琢磨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求咱们什么?”说着,顿了顿,“求官?不能呀!”说着,纳闷的往出走。 “妾身和您说,可别一心软什么事都答应!”邓氏在后面喊道。 “行了行了!”李景隆不耐法的摆摆手。 能不管吗?即便是自己心里不待见这庶出的弟弟,可也要顾忌人言可畏四个字。若真是弟弟求到自己头上,自己不给办,传到外人嘴里,他李景隆可不就是无情无义? 旁人会说,你看曹国公,连他弟弟求他都不行!那以后,他李景隆的面子往哪里放? 男人呀,有些事就算万般不情愿也要去办,因为涉及到的是自己的面皮。 ~~~~ 到了前院,刚迈过门槛,就看到厅里,李芳英在那来回踱步,显得很是焦急。不是的长吁短叹,一脸的懊恼。 “老三,什么事儿?”李景隆大声问道。 “大哥!”一见李景隆,李芳英噗通下跪倒,口中哽咽道,“大哥救救我呀!” 他兄弟两人虽不是一个娘的,可身材面容都有几分相似。李芳英也是一表人才,不过眉宇之间却没有李景隆的英气。 “起来起来,这怎话话说的!”李景隆把对方拽起来,笑道,“到底怎么了!” 脸上虽笑着,心里却越发的惊疑不定。 这个弟弟虽分家了,可也是李家的儿子,在京城不说是横着走,但也没人敢给气受。身上盖着勋爵闲职,吃着朝廷的皇赏。再说当初,分家的时候,李景隆很是仗义,也是怕外人说嘴,他俩个弟弟可都是结结实实的分了一大份儿。 钱财不缺,地位不缺,旁的勋贵之家的庶子不知怎么羡慕呢? “大哥!”李芳英拉着李景隆的手不撒开,眼泪都下来了,“这回,你可真要救救弟弟呀!” 李景隆笑着按对方坐下,“多大的人了?啊?好好说话,慢慢说,到底什么事!” “您先答应弟弟,一定要保我啊!”李芳英求道。 “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李景隆收起笑容,正色道,“老三,咱们是亲兄弟,你的事我一定管。可也要看什么事不是,能管的我定然管,我管不了的给你托人办!” 说着,他的口气严厉起来,“但是,话说前头,你若真是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来,我也要家法伺候!” 噗通一声,李芳英又跪下了。 拉着李景隆的衣角,声泪俱下,“大哥,这些年弟弟没求过您什么,甚至连咱家的大门,等闲都不来,这次若不是走投无路,弟弟定不来给您找这个麻烦!” 见他如此,李景隆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模样都变了。 “快说,何事?”李景隆怒道。 “弟弟糊涂!”李芳英一脸的后悔,“弟弟亲娘舅家的表兄在南边为官。” “嗯,这我知道,还是父亲在的时候给安排的!”李景隆点头道。 李芳英是虽是庶出,但因为故岐阳王李文忠的子嗣太少,所以就算庶出的,李文忠也待着甚厚。李芳英的母族那边,也没少跟着沾光,正应了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的舅舅,以及表兄等,都外任为官,而且都是江南富庶之地,油水丰厚的官员。 “弟弟那表兄的媳妇,是宁波海商王家二房的嫡女.........”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已经皱眉,“成何体统,好歹是朝廷的命官,和商人结亲?他不怕丢人,我李家还怕呢!?” “王家的二房是读书人,二房的老爷,就是弟弟表兄的岳父,是洪武二十年的进士,出任过一任知州,后来辞官在当地兴办学校,颇有名望!” “哼!那也是不是什么真正的书香门第!”李景隆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噌的站起来,“宁波?” ~~ 还真让李景隆猜着了,李芳英的表兄一边做官,一边在丈人的海商买卖中掺了股,并且还拉着上了他李芳英。 而且,给的还是一年什么都不干,就能白拿一两万银元的干股。 至于为什么白给他李芳英干股,瞎子都能看出来。 李芳英的身后,是曹国公这颗大树! 给他钱,就等于是养着他。将来有事的时候,能帮上一二。官面上若有过不去的地方,把曹国公府抬出来。 因为在京中有这方面的关系,就算是z地的布政司,也多少给王家些面子。 但现在,谁的面子都没用了! 宁波几大海商一夜之间成了阶下囚,还是锦衣卫亲办的案子。李芳英的表兄虽暂时没事,但进去也是早晚的。所以快马送信到京师,让李芳英赶紧来找李景隆。 “你脑子进水了?让门挤了?让驴踢了?” 李景隆大声怒道,“这等事你也是跟着掺和的?你知不知道,万岁爷今日在小朝会上怎么说?永昌元年第一案!第一案!” “弟弟糊涂,您救救弟弟!”李芳英一把鼻涕一把泪。 作为勋贵子弟,他们的zz觉悟要比寻常人高出许多,消息来源也多。若是刑部,大理寺办的案子,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因为那地方办案是点到即止。 可锦衣卫不一样,而且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奉旨南下督办。 “怎么救?”李景隆更怒,“你缺那每年万八的银钱吗?好好的做你的富贵闲人不好吗?走私,偷税漏税,同倭,那些海商,随便哪件事都是掉脑袋的罪过!你跟着掺和什么?” 骂着骂着,他只感觉心口一阵发堵。 真是知人知面之知心,以前看这庶出的弟弟,还算老实。却没想到,私下里这么胆大妄为,南边那些海商的钱他都敢拿,他就不嫌烫手? 再说了,他顶着曹国公府的牌子收钱,真正的曹国公却一毛钱没见到。出事了,还要帮着他想办法开脱。 真是,岂有此理。 z地的事,李景隆知道的比其他人清楚。 铁铉赴任之前,皇上交代了什么,他李景隆听的真真的。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深知皇上对那些豪族士绅的厌恶。 这等事,他躲都来不及! “这事我管不了!”李景隆正色道,“你回去自求多福吧!”说着,又看了李芳英一眼,“若真到了那一步,我只能求万岁爷,给你一个全尸!” 随后,长长叹口气,欲转身离去。 “大哥!”岂料,李芳英一把拉住他,嚎啕大哭,“大哥呀,弟弟真是走投无路才来找您的呀!您可不能不管啊!” “我怎么管?”李景隆怒道,“你干这事的事没找我说过,收钱的时没找我说过,现在出事了,来找我?找我干什么,救你,救你那婢养的表兄?你当我是谁?我有那么大能耐?” 第41章 吃掉你(2) “只是救弟弟一人!” 李芳英大声哭道,“弟弟只是求您救弟弟一人呀!弟弟看了表兄的信,就知道这事闹大了!弟弟再糊涂,也不敢是奢求大哥您救他呀!再说,他算哪根葱!” “弟弟是求大哥您,保全弟弟一人而已!千万别让这事,牵扯到弟弟身上!” 李景隆马上转身,看着弟弟,“你的意思是?” 他明白了,他这个弟弟来求他,只是为了救自己,让他从这场浑水中脱身而已。并不是要他出身,救什么表兄,救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海商王家。 若只是这样,帮着自己的弟弟开脱一番,这事倒也不是不能办。 只是没想到,他这个不起眼的庶出弟弟,居然有这样的决断! 李景隆重新坐下,深深皱眉。 “保全你?只怕到时候你那表兄进了锦衣卫,直接把你咬出来!”李景隆哼了一声,“到时候,给皇上万岁爷的折子里,加上你的名字,我怎么保你?” “大哥,您不是和那何广义称兄道弟吗?”李芳英赶紧道,“还有z地的布政使,不都是您的朋友吗?只要您和那边说一声,有没有弟弟,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吗?” “你当人情是那么好用的?”李景隆怒道。 李芳英忽然擦去眼泪,靠近李景隆低声道,“弟弟肯定不能让大哥您担这个人情!”说着,更小声几分,“弟弟这几年收的干股银子,十来万是有的。而且,弟弟那表兄给弟弟写信,让弟弟疏通关系,也送来了二十万........” “嘶!”李景隆正在捋胡子,手一抖差点直接把自己的胡子薅下来,“不少呀!” “还有,弟弟那表兄家里,这些年存在京师钱庄,见不得光的银子,也有三十多万。弟弟那婢养的表兄,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是聪明人!” 李芳英继续说道,“他知道,他大概是脱不了身,若是弟弟也折在里头,他家里的后人就彻底没有半点指望了。所以,给弟弟送信的时候,存银子的票根也一并送来了!” 说着,又笑笑,“这么多款子加起来,弟弟能不能撇清?” 李景隆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个弟弟,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这小子真他妈坏呀!” 他来求自己撇清和海商还有他那表兄只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撇清之余,趁这事,把他表兄吃干抹净啊。 他所说的拿出的这些钱财,绝对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他那表兄在宁波海关是正职的五品郎中吧,在任上已经十来年没动地方了,钱收的可海了去了。就算一年二十万,都有两百多万。 下面那些官这些年学精了,贪了之后都不会把钱放在家里的,都是找个妥帖的地方藏起来,即便是将来事发,也有后手。 “撇清他自己,就是要至那个婢养的表兄于死地!表兄死了,这些钱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落他口袋了!” “当然,这钱若是没有自己在后面给他撑着,他也是吃不下去的。所以方才他才说,拿几十万出来!” 李芳英见李景隆沉思,继续说道,“哥,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那边,布政司铁铉那边,都靠您疏通了,只要他们..........” “嫌命长?”李景隆白了他一眼,“那俩人,谁敢收?谁敢送?这可是万岁爷金口定下的案子!” “哥!”李芳英又道,“您在万岁爷那有面儿,您千万要保弟弟啊!” “等会!你是说你那表兄,还没被锦衣卫找上门?”李景隆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弟弟是刚才收着的信,报信的人说,人抓了一波又一波,但是还没抓到他!”李芳英道。 李景隆忽然笑了,明白了。 “您笑什么?”李芳英不解。 “你呀,还是嫩!也难怪,谁让你没真正的踏足官场呢!”李景隆笑道。 海关的郎中主官,为什么还没抓,这不是明摆着吗? 何广义和铁铉那边,定然是知道那人和曹国公府的关系,暂时没动手,就是等着曹国公府的反应呢。 这等于,无形之中,给了他李景隆好大一个脸面,好大一个人情。 “嗯!”李景隆沉吟许久。 站起身,走到门外,“管家,让李老歪来一趟!” “哥?”李芳英心中焦急,见李景隆老神在在,更是焦急。 “慌个jb毛?”李景隆忽然瞪眼骂道,“别怕,万事有你哥呢!” 不多时,李老歪匆匆而来。 李景隆不等他进来,先走到院外,拉着李老歪到墙角。 “老爷?” “有个事你跑一趟!”李景隆低声嘀咕道,“你去宁波那边,找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还有z地的布政使铁铉,这俩人你都认识!” “小的认识!”李老歪点头道。 “你就直接跟他们说,李某承他们的情!”李景隆继续低声道,“但凡是涉及到了国法的事,请他们公事公办!曹国公府这些年,奉公守法,身正不怕影子歪!” 尽管李老歪根本不知道啥事,但还是点头道,“小人记住了!” “记住了,让他们公事公办!”李景隆再次交代。 “小人这就动身!”李老歪说。 “嗯,去马号挑三匹好马,一路人马歇人不停。带上咱们家的腰牌!”说着,李景隆想想,“找管家,让他发给你五军都督府的加急腰牌,走驿道。” “哎,小人现在就去!”李老歪头也不回的去了。 李景隆看着他的背影笑笑,然后背着手又朝厅里走。 “你吃掉你表哥?” “那我就吃掉你!” “不过都是一奶同胞,保你条性命就是了!” 李景隆心中暗道。 “哥!”见李景隆进来,李芳英迎上来,“您......?” “回去吧!”李景隆坐下,面色郑重,“我派人去往那边去,总归是自家兄弟,要保全你!大哥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哥!”李芳英心中感动,“我.......” “哎!你呀,记着,钱财乃身外之物。”李景隆继续开口道,“有命在,别什么都强。以后这种事,你别沾边,凡事长个心眼!” “弟弟谨记大哥教诲!” “这事呀,你也别高兴太早!”李景隆又道,“我派人去说了,但给不给我这个面子,还在于他们!若是他们的折子已经上了,恰好这时候已经把人抓了,那这事可就麻烦喽!” 顿时,李芳英又脸色大变。 “你先回去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李景隆也忧心忡忡的样子,“反正,你的事就是大哥的事!” “大哥!”李芳英感动到哽咽,“这人情不能都让您来担着,回头我就让人把票子送来!” “我缺那个?”李景隆忽然大怒,“亲兄弟让你说的这么不堪?你要敢送来,这事我就不管了!” “大哥!”李芳英感动的无以复加。 ~~~ 李芳英走了,李景隆自己坐在厅中沉思。 “这事,真闹到万岁爷那边,不能跟万岁爷求!” “得去跟老爷子求!” “庶出的也是他老人家的外甥儿子啊!” 他在府中算计,却不知一场风暴,已经无声而至。 第42章 进城吧(1) 京城应天府郊外,官道接官亭外,一队人马不停的向前张望,盼望之色溢于言表。 今日该是燕王朱棣进京的日子,魏国公徐辉祖,燕王世子朱高炽,次子三子,高煦高燧一同出迎。 朱高炽与徐辉祖在亭中坐着,而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伸长脖子,不住朝大路的尽头望去。 “老二,稳当点!” 见朱高煦急得满地打转,亭中的朱高炽开口道,“进来坐下!” 朱高煦头也不回,依旧看着前方,“哪里还坐得下?我盼爹娘都盼得不行了!”说着,回头大声道,“老大,要不我骑马去迎迎?” 朱高炽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徐辉祖。 他们哥仨今日是跟着徐辉祖一道来接燕王的,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举动,都要徐辉祖这个舅父首肯之后方可。 或者准确的说,徐辉祖这个舅舅,除了接待朱棣之外,还要监督他们兄弟三人。 见朱高炽看着徐辉祖,朱高煦更加不耐,“大舅,行不行?” 徐辉祖端着茶盏,无声的笑了笑。 “这个老大呀,蔫坏!什么话都没说,一个眼神就把难题推给我了!我若不答应,恐这几个孩子心里立马就记恨。我若答应,说不上回头,有人就在皇上那说什么!” 心中如是想着,徐辉祖微叹,开口道,“还是等等吧!”说着,顿了顿,“二爷,您是皇孙,举止要有度,燕王即来,且稍安勿躁!” “不让去就不让去,说恁多作甚?” 闻言,朱高煦忽然大怒,这个舅舅他从小就不亲近,而且不但不亲近,反而多有疏远。此刻他心情烦躁,又听对方开口隐有训斥之意,更加不耐。 “老二,怎么跟大舅说话呢?”朱高炽怒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徐辉祖的笑容也消失不见,面若沉水。 对方是皇孙不假,可他是世袭的国公还是对方的舅舅。如今突然被对方抢白几句,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过来给舅舅赔礼!”朱高炽继续怒道,“磕头认错!” “算了算了!”徐辉祖在一旁摆手道。 “我哪里错了?我盼爹娘也错了?”朱高煦心中更是委屈,梗着脖子大喊,“若是二舅在次,定然会让我去迎。不,二舅定然带着我,一块去迎爹娘!” 说着,他看向徐辉祖,“天下哪有不让儿子,迎接自己爹娘的道理?” 徐辉祖没有说话,目光盯了朱高煦片刻,微微转开。 “舅舅,您别理他,浑人一个!”朱高炽在一旁解释笑道,“老二这人,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思!” 徐辉祖又是一笑,显得颇为大度。 这时,忽然朱高炽起身,走到外边,揪着朱高煦的肩膀,啪啪在对方后脑上给了几下。 “老大,你为啥打我?” “打的就是你个不孝的东西,所谓娘亲舅大。咱们原理爹娘,再京城之中,舅舅是我们的至亲。你对舅父不敬,是不是该打?” “舅舅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还没完了?” “你平日对旁人没大没小也就算了,对旁人不恭敬也就罢了。可眼前是谁,是咱们的亲娘舅,是咱们的血亲。以后若咱们有什么事,还不是要娘舅操心?” 一番怒斥,朱高炽渐渐低头,可眼神中还是有些不服气,愤愤的。 而徐辉祖,则是再度端起茶杯。 “老大这指桑骂槐的功夫,可真是不一般!”徐辉祖心中暗道,“字字句句,都是骂我这个舅舅,对他们不闻不问,不亲近不帮衬,没有做舅舅的样子!” 想着,心中长叹一声,“老大这是拿话臊我呢!” 人孰能无情,其实他心中不是没有这几个外甥! 而是徐辉祖不同于徐增寿,他是掌管军务的大臣,又是东宫的旧臣,如何能和藩王走得太近。再者说,他先是臣,然后才是朱家三兄弟的亲。 为人臣,亲情之能靠后。 再说,他早年是跟着蓝玉等人出赛练兵过的,早就就知道,燕王志向远大,所图非小。 此时见眼前朱家外甥口中含沙射影,再想起发到云南军前效力的弟弟,心中又是长叹! ~~~ 突然,视线之中,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的骑士,手臂着环铁护铁,身上是蓝色的棉甲。阳光下,上面的每颗铁钉,都熠熠生辉璀璨无比。 这是,跟着徐辉祖出城而来的,羽林卫骑兵。 “报燕王世子,魏国公,燕王的车架已经到了,再有半炷香,即到此处!” “知道了!”徐辉祖淡淡的摆手,依旧端坐。 而朱家三兄弟,闻言之后,突然不由自主的站在了一起,眺望远方。 老大朱高炽在中间,朱高煦朱高燧分列左右,老二老三,一左一右,分别紧紧的握着老大的胖手。 “爹来了!”朱高煦低声道。 “娘来了!”朱高燧哽咽道。 朱高炽看看兄弟两人,心中忽然一惊,“车架?”随即,心中更是疑惑,“爹一辈子都在战马上,从不坐马车,哪来的车架?” 渐渐的,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兄弟三人的视线之中。 这队人马,普通至极。 没有打燕王的王旗,没有任何代表藩王身份的仪仗。前方,二十多名身着武士常服,连弓箭都有,仅仅带着配刀的骑士开路。 后面,是一辆普普通通的双马马车。 远远看去,这队伍就好似普通的官宦队伍一般。只是开路的武士,不经意间锐利的目光四顾,露出些微微的不同。 “这?”朱高煦语塞,“爹为啥不打王旗?” 朱高燧也惊道,“咱爹怎么就带了这么点护卫!” 朱高炽心中明白,他的父亲,这是刻意的低调。无声之中,他宽慰的拍拍两个弟弟的手。 “咱家的骑兵呢?” “阵仗这么寒酸?” 朱高煦,朱高燧同时开口,语调让人心酸。 “别哭丧着脸!爹娘长途劳雷,咱们都乐乐呵呵的,别让二老心里不痛快!”朱高炽嘱咐一句,“来,跟着我,迎爹娘去!” 说着,他胖手拽着两兄弟,大步朝前走去。 朱棣马车前,武士之中骑兵千户,蒙古人火里火真见到了他们三兄弟。眼神中闪过浓浓的喜悦,然后策马到马车边。 “千岁,娘娘,世子和二爷三爷过来接你们了!” 第43章 进城吧(2) 朱棣的马车停住,朱高炽三兄弟到了跟前。 “爹!” “娘!” 朱高煦,朱高燧兄弟在马车外,迫不及待的呼唤。 “儿臣高煦,带二弟三弟迎接父王母亲!”朱高煦拉着两兄弟,跪在地上,叩首大声道。 马车的车帘拉开一个角,露出朱棣半张笑脸,“起来吧!” 熟悉的声音,让兄弟三人心中欣喜,可刚一抬头,又马上愣住。 眼前的父王,哪里还有往常意气风发,鹰扬虎视的样子。 “爹!”朱高煦再也忍不住,一下扑过去,哽咽道,“您怎么,瘦成这样啊?” “爹!”朱高燧也扑过去,“您怎么了?病了吗?” 朱棣的脸颊削瘦,原本雄壮的汉子已经有些瘦得脱相了。斜靠在马车里,脸上带着笑,可眼神中都是疲惫。脸色苍白,好似大病初愈一般。 “没事!”朱棣淡淡的开口,声音也不及以前洪亮有力。 他看看三个儿子,目光从他们的脸上逐一扫过。老二老三眼神中的关切,还有悲伤让他心中欣慰,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心中永远有自己。 再看看老大朱高煦,虽眼神中涌动着悲伤和关切,却不得不压抑着,故作稳重。 “老大,更成熟了!” 他心中叹息一下,朝着朱高炽微微点头,“老大,你带着他俩在京城,辛苦了!” “爹!”朱高炽的嗓子好似有东西堵着,沙哑得不成样子。 终于,他还是绷不住了,哽咽着问道,“就知道您病了,却不知道您病的这么重。您看您瘦的,怎么不来信和儿子说!” “憋回去!”朱棣忽然变怒,低喝道,“你是世子,这么多人面前,磨磨唧唧成什么样子?!” 朱高炽揉下眼睛,“爹教训得是!” 朱棣伸出干瘦的手,从车厢里下来,他身上就是普通的常服,没有任何纹饰,更没佩戴任何宝玉,寻常普通。 “老子不用你们扶!” 朱棣见儿子们要是上前搀扶他,猛的一挥手,“去见见你们母亲,她在家想你们想到落泪!” 这时,三兄弟目光朝车厢中看去。 正脉脉看着他们,眼中泛着泪花的女子,不是他们的母亲还能是谁? “娘!”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时扑过去,“儿子想你了!” 母子三人抱着落泪,朱高炽在后先是郑重的行礼,然后亲自从马夫的手里,接过马鞭,站在马车旁。 ~~~ 朱棣缓缓向前,目光不住的打量四周,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他走得很慢,眼睛半睁,目光扫到接官亭周围那些甲士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时,魏国公徐辉祖大步上前,叩首道,“臣徐辉祖,恭迎燕王千岁........” “少来这个!”朱棣一下拽住对方,“骂我?” “千岁,礼.........” “自己家人,行什么礼?你是我大舅子,一会要不要我个你磕一个?”朱棣笑道。 “臣不敢!”徐辉祖毕恭毕敬的说道。 “再这么客气,信不信我马上掉头回去,看你怎么交差?”朱棣笑道。 顿时,徐辉祖行了一半的礼,行不下去了。 “你这人,好生无趣!”朱棣拍拍对方的肩膀,“总是板着脸,好像谁欠你两百吊钱似的!”说着,大笑道,“你是我舅哥儿呀!见了我,就不能问些家长里短?” “千岁,瘦了不少!”憋了半天,徐辉祖说出一句。 “哈哈!”朱棣笑笑,忽然凑近些,低声道,“告诉你,开春的时候,我他娘的差点死了!” 说着,撇嘴点头,补充道,“真的,家里头装老衣裳都准好了!” 徐辉祖心中一惊,“这事,臣倒是不曾闻!” “哎,舅哥儿!”朱棣忽然把双手插在袖子里,问道,“你说,我要是真死了,你是不是要带着我三个儿子回北平奔丧去?” 闻言,徐辉祖再度露出标识性的,无声的微笑。 “你笑什么?我那时候要是真死了,你这当舅舅的,可要挑大房的!”朱棣眉毛动动,开口说道。 徐辉祖又笑,语气中都带着笑意,但显得不再那么郑重,不再那么公事公办,“四爷三个儿子之中,别人都说老二像您,勇武无双!可臣看来,还是最像您的还是世子!” 朱棣来了兴趣,笑道,“这话怎么说?” 徐辉祖又笑道,“这股损人埋汰人的劲儿,一摸一样!” “哈,也就是你,外人我才懒得说呢!”朱棣大笑。 “外人也不知道,四爷马上功夫不输人,嘴上也不饶人!”徐辉祖笑道。 “看看,这么说话多好!”朱棣双手揣着,微微侧头,“明明一家人,你非要拉开距离,非要那么疏远?你是来接我的,不是来抓我的,做这样给谁看?”说着,微微抬脚,“真想踹你!” 徐辉祖笑着侧身,也不分辨。 “哎,增寿呢?”朱棣忽然看看了周围,继续问道。 “您还不知道?”徐辉祖想想,缓缓开口,“小二去了云南,军中效力!” “他那性子能去军中?哈!”朱棣笑道,“他自小就.......”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懂了。 眼前的大舅哥,是一直指望不上的。唯一亲近的舅子,被皇上给发落了。 这些年,燕王朱棣之所以能很快的就知道京中的动向。 除了他暗中收买的那些人之外,徐增寿助力最大。 如今徐增寿远走云南,京城之中那些墙头草和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更不会往他这个倒霉王爷身边凑。 忽然之间,朱棣再也没了谈笑风生的兴致。 “进城之后,我先进宫还是?”朱棣问。 徐辉祖说道,“皇上的意思,先在藩邸歇着,养几天,解乏了,皇上在谨身殿赐宴!” 朱棣点点头,“老爷子........太上皇那边的意思?” “太上皇,没话!”徐辉祖低声道。 “没说让我进宫见见?”朱棣的语调骤然急迫起来。 徐辉祖摇摇头,“或许以后有旨意,但臣现在没听到!” 朱棣揣在袖子里的手,用力的抓在一起。 “你去后面见见你妹子!”朱棣笑道,“别光顾着和我说话!” “是!”徐辉祖应了一声,慢慢后退。 朱棣转身,再看想不远处,视线中恢弘的城墙,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锐利的眼神中,满是阴冷。 ~~~~ 车架,缓缓前行,朝内城驶去。 接官亭,越来越远。 朱高炽手持马鞭,拉着缰绳步行跟随,见朱棣的目光依旧看着来时的方向,问道,“爹,您看什么呢?” 朱棣看着渐渐远去的接官亭,“上次我来京城,也是从这进的!” “那次,我带着咱们燕藩麾下最精锐的铁甲卫!” “那次是平保儿接的我,我还在这等你的十七叔!哈,那小子可比我张扬多了,带着朵颜三卫最彪悍的骑兵,意气风发!” “那回是你皇祖父的寿辰!” 朱高炽看着前方,低声道,“儿臣知道,那一回您来京城,不但是老爷子的寿辰,还赶上了皇太孙的册封!” 朱棣笑笑,有些不屑的笑笑,“上回你爹我风风光光,这回却犹如败军之将,丧家之犬!” “可人家,上回是皇太孙,这回是皇上了!他娘的!” “爹!”朱高炽转头,看着朱棣的眼睛,笑道,“您以前教过儿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委屈算不得什么。”说着,看着视线中的大明门,“您也说过,人这辈子,谁还没遇到点坎儿?” “吾儿此言,甚合吾心!”朱棣大笑。 第44章 暗棋(1) “臣观燕王,精神恍惚神情黯淡,体态虚浮心有郁结,与往日判若两人!” 御花园中,朱允熥信步而走,手指不时的掠过身侧的花草树木,时不时摘下两片叶子,在指尖揉捏。 魏国公徐辉祖落后一个身位,微微低头,低声开口。 “而且这次来京,燕王并未带护军仪仗等,身边也只是一些侍卫.....” “这些朕都知道!”朱允熥忽然停步,指尖揉碎的叶子弹入湖中,“你方才说,燕王心有郁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徐辉祖顿了顿,“臣与燕王相交已久!”说着,又顿了顿,“少年时,臣和燕王一同在家父军中学习如何带兵,处理军务。其为人,臣略知一二。之所以说他心有郁结,是因为臣看燕王,进京之后是在强颜欢笑!” 朱允熥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徐辉祖心中有些忐忑,想抬头看看皇帝,可又不敢,只能躬身低头。 “故中山王,很喜欢四叔吧?”朱允熥忽然道。 “这......”这话,让徐辉祖大感意外,但君又问,臣不敢不答,也不敢撒谎,开口说道,“是!当年臣家父曾戏言说,待燕王长成,受过战阵的磨炼,即便是家父,率军与之,也未必是对手!” “不只是故中山王!”朱允熥淡淡的笑道,“朕知道,原本许多开国勋贵老臣,也都是从骨子里欣赏喜欢四叔的!” 闻言,徐辉祖顿时额头冒汗。 赶紧说道,“皇上,臣所说的之意,单纯是指军事,并无他意!” “哈哈!”朱允熥笑着转身,“你呀,那么紧张干什么,朕这不是和你闲聊吗?”说着,似乎因为自己的玩笑话,让对方惶恐而心中有些过意不去,继续开口道,“坐那边凳子上,别站着回话了!” “臣不敢!”徐辉祖恭敬道。 无论如何,朱棣杰出的军事才华都是不争的事实,而当年诸皇子之中,最被那些开国勋贵所欣赏的也是燕王朱棣不假。 在这个位置上久了,朱允熥看事,也比以前深刻了许多。 历史上朱棣之所以能够一隅对抗天下成功,并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看朱棣在逆境之时,都有大批朝廷的武将前去投靠,就能说明一切。 朱允炆镇不住那些勋贵骄兵悍将,甚至在老爷子万年,诛杀那些勋贵武将的时候,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的作用。 不然的话,当年太子朱标因为老爷子滥杀,几次和老爷子吵得面红耳赤。他朱允炆有贤名,怎么不想办法保全那些武臣? 而且他又亲近文臣。所以在老爷子屠刀之下,幸存的淮西武人集团成员们,纷纷暗中倒向了朱棣。 燕王朱棣之所以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暗中获得了许多武人的支持。 不过,对于朱允熥来说,这些都不存在。 朱允炆早就是冢中枯骨! 朱棣身边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有份量的帮手! 其实,如今这点事早就不被朱允熥放在心上,他甚至已经不把朱棣当成对手。可是朱棣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却是让他既气又笑。 仅带数十个护卫进京,装老实吗? 一身病容?装软弱吗? 还是,以退为进? 想到此处,朱允熥看着湖面,忽然笑了。 “朱棣的眼中只有我!而我的眼中是全世界!何必还在这种事上计较,他若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抛之,无需挂怀耳!” 口中默念一句,心中畅快许多。 “明年,朕派你出京走走!”朱允熥话题一转,语气中带了几分君臣奏对之意。 徐辉祖赶紧站起身,凝神倾听。 “国朝的开国老将们都老了,这几日光是老将们病重的折子,朕就收了好几次!”朱允熥缓缓道,“所以,该是你们挑大梁的时候了,这几年边关无大战,但内陆卫所不敢松懈!” “国家养兵一旦松懈,则再无可战之力,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朕派你和龙虎上平安,于河南,湖广等处整练兵马!” “能战的兵将留,不能战的则去!明白吗?” 徐辉祖叩首道,“臣遵旨!” 但他心中,对于这道突然而来的练兵的旨意,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若练兵,辽东都司,铁岭卫等边疆才是关键,为何要在河南,湖广? 那边地处内陆,一向太平! 他却不知道,这是朱允熥准备整合大明军事力量的先兆。 锦衣卫来报,开国三十年,内陆的卫所已经有了武备松弛的迹象。卫所的官兵都是军户,世世代代只能当兵。曾经的骄兵悍将老去,他们的后人都变成了农民。 而那些军官们,也即将变成地主。 大明朝需要精兵简政! 而且,朱允熥还有另外一层深意。从军户入手,改籍为民。那么,那些世代贱籍的乐户,世代为工匠的匠户,也可以不再受身份卑微之苦。 可以说这种固定身份职业的户籍制度,是整个大明王朝深深的弊端。 就这时,朴无用从后面轻声过来,低声道,“万岁爷,郑国公求见!” 郑国公就是原开国公常家。 当年常家因为朱允熥大舅常茂的关系,郑国公改成了开国公。朱允熥登基之后,又改回了郑字。 “嗯,让他过来吧!”朱允熥轻声的说了一句,又看看徐辉祖,“朕和你说的话,你先别张扬,回头好生思量怎么练兵,上个条陈给朕!” 徐辉祖忙道,“臣遵旨!”随即,他也明白这是朱允熥让他离开的意思,俯首道,“皇上,臣告退!” ~~~ “国公爷里面请!” 朴无用笑着引领郑国公常升,往御花园那边去。 常升穿着莽夫玉带,大笑着道,“行了,你这万岁爷身边的大总管,可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受用不了!” 朴无用低声道,“国公爷说哪里话,您是世袭的功臣,又国朝的第一外戚,奴婢当然要称您一声爷!” 这个朴无用,可比王八耻油滑太多,泥鳅一般滑不溜手! 常升心中暗道一句,刚走进御花园就见徐辉祖从对面过来。 两人默默对视,算是打了招呼。 “臣常升,叩见皇上!” 刚到朱允熥身后不远,常升就叩首说道。 “给郑国公赐坐!”朱允熥往湖水里扔了一把鱼饵,引得里面的锦鲤露出水面欢腾,拍拍手笑道,“今日怎么想起来见朕了,大营里不忙?!” 第45章 暗棋(2) “臣今日来见皇上,其实受人所托!” 常升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低声开口。 朱允熥一想,就知道是谁求常升来的。 “蓝玉如何了?这连个月朕很是忙,也没过问他的事!” 常升语调微顿,“那席神医说,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臣看着舅父,日渐憔悴!”说着,看看朱允熥,继续开口道,“舅父让臣斗胆问问皇上,怎么安置他!” 蓝玉自从来了京城,就以养病的名义养在常家之中。 一方面给他确实身子不好,需要调养。另一方面,朱允熥还真没想好怎么安置他。 直接启用是不行的,老爷子那边贬的人,自己刚上位就给扶起来,那不是摆明了说老爷子当初错了吗? “舅父还说!”常升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舅父还说,他老了,这辈子能看着皇上御极天下,已经死而无憾了!如今他还一身病,过一天没一天的人,也不想着再当官掌权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事!” “若是皇上怜惜,他想回老家去。万一哪天死了,也正好葬在老家!” “他的病,席应真就真的没办法?”朱允熥问道。 “席神医说了,如今用药维持,但是药三分毒,假以时日这药用多了,这个病还没好,别的病就又找来了!”常升开口道,“其实舅父倒是看得开,他总是这辈子值了。来之前,他知道皇上要这么问。还让臣和皇上说,别为他想这些事,免得您心里不痛快!” “哎!”朱允熥微微叹息,心里满不是滋味。 人呀,生老病死这事,逃不过去。 “朕记得你家在城外有庄子猎场吧?城里住腻了,就换个地方住!”朱允熥缓缓开口,“出去透透气散散心,比在城里强!” “臣遵旨!” 常升不疑有他,以为这只是朱允熥这个皇帝,对臣子的关爱。 其实,朱允熥心中也是有苦难说。 他还记得老爷子曾经让他去办,他却拖着没办的事。 宰了席应真那道士! 可以肯定,只要席应真离了蓝玉,离开常家,马上就有人去要他的命。 “臣,还有一事!”常升低声道。 朱允熥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皇上圣恩,让臣除了京营之外,身上还兼着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的差事!” “去岁辽东大战,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因为作战不力被夺职,指挥使的位子就空了出来。五军都督府中,选了许多军将人选出来。” “这些人都是国朝的宿将,都是因为军功升迁上来的,谁上去都能胜任。但皇上您也知道,北平都司那边不是什么好差事,下辖的而是一个卫所都在苦寒之地,有些人未见得愿意去!” “但其中有个人不但愿意去,还非去不可,甚至为了谋这个位置,竟然求到了臣的门路!” 说着,常升又忐忑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哈!”朱允熥一笑,“谁呀?”说着,似笑非笑,“你今日来,是来说项的,想把北平都司指挥使的位子,给这人?” “臣不敢!”常升赶紧跪下叩首,“若是旁的人寻臣的门路,而且还是有军功能打仗的,臣也愿意帮衬几句。可这人,臣看了看他的履历,不大放心!” 闻言,朱允熥好奇起来,“谁呀?” “军都关指挥使,记名总兵李彬!”常升正色道。 朱允熥沉思片刻,冷声道,“这个人朕知道,是功臣之后,他父亲跟着老爷子起兵,早早的战死了。”说着,又哼了一声,“洪武二十四年,燕王为主,傅友德为副,征伐北元。李彬为先锋,屡立战功!” “先后在宣府,怀柔,燕山左卫,广昌担任指挥使,是吧?” 常升忙道,“皇上英明,正是此人!” 其实他心中也有些不解,怎么皇上对李彬这人的生平来历,如数家珍。 不是朱允熥博闻强记,而是他内心的小本本上,早就有这个人。 永乐朝的茂国公啊!镇守过安南的猛将! 这人历史上,好像是朱棣一起兵就带着兵马,直接归附的。因为他,早就在暗中是燕王朱棣的死党。 “他怎么走你的门路?”朱允熥冷笑问道。 “就是托人寻到了臣......” “他托的谁?”朱允熥又冷声问道。 “西宁侯宋晟!”常升低声道,“他托人给臣送信,说的李彬这人为人老成,是带兵的材料!常家和宋家,这些年关系一直不错。西宁侯和舅父,也是老交情......” “他?哈!”朱允熥又是冷笑。 西宁侯宋晟,早年跟着父兄追随老爷子起兵,因功封侯。 这位军侯和那些在京中的开国勋贵还不同,从大明开国肇始,他就一直镇守边关。 骠骑将军,凉州卫指挥使,陕西行都司指挥使,甘肃总兵官。 征伐罕东与吐蕃交战,斩首七千五百人。 可以说,这个人,是西北边关的定海神针。 虽然历史上,这位西宁侯是朱棣的儿女亲家。但那是朱棣靖难之后的事,原本时空中,朱棣登上帝位,这位西宁侯从大局出发服从中央,进京叩首,被朱棣委以重任。 而且他镇守甘肃之时,发现中亚的帖木儿帝国有东征之心,积极整兵备战。 对于这位功臣,朱允熥虽然接触不多,但对对方的观感极好,而且还准备在秋天,命其入京觐见,予以赏赐。 却不想,这人如今却掺和到这件事当中。 他现在就是朱棣的人了?还是? 李彬为北平都指挥使,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朱棣的一步暗棋子。因为李彬为指挥使,朱棣最得利。若不是朱允熥好歹还知道些历史知识,早早的心中防备这些人,还真被人把这颗旗子给落下了。 北平都下辖二十一个边军卫所,李彬又有在怀柔,昌平,居庸关等地当指挥使的履历。 想一想,都让人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不过,好在阴差阳错之下,是求到了常升这儿。 转念一想,也说得过去。毕竟如今武将之中,没谁比常升说话更有份量。他若是推举这个李彬,五军都督府中谁也不会反对。 弄巧成拙!阴差阳错! “除了写信呢,李彬你见过没有?”朱允熥又道。 “早年有过一面之缘,前几日他托人,给臣......”说着,常升看了看朱允熥,“送来几车特产!” “哼!好大的手笔呀!”朱允熥大笑。 忽然,笑容变得有些阴森,“那你的意思呢?” 常升惶恐道,“臣当然不敢举荐此人!今日来见万岁,就是请万岁圣裁!” “朕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这个回答,让常升更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他早知这和皇帝外甥防备着燕藩那边,所以凡事涉及到那边的军政,都是小心又小心。不然,若是别人求他是旁的职位,他可能早就直接开口了。 见对方惶恐不安,朱允熥笑了下,“这事做得对,你是朕的舅父,凡事多想多看多琢磨,总是没错的!”说着,摆摆手,“你且去外面等朕,一会还有话和你说!” 常升叩首,“是!”随即,缓缓退下。 ~ “朴无用!”朱允熥低声道。 “奴婢在!” “让毛骧过来!” “是!” 燕王朱棣,朱允熥可以保全。 可是那些小虾米,朱允熥却没那么多的耐心和宽容。 第46章 两处心思(1) 湖面上,欢快的锦鲤簇拥而来。 青眼毛骧进来时,正看到朱允熥甩着手里鱼饵,喂鱼的背影。 “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没有转身,依旧看着那些把头浮在水面,争抢鱼饵的锦鲤们。 “以前朕让你盯着的那些小虾米,有什么动静没有?” 毛骧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开口道,“回皇上的话,还算老实!”说着,顿了顿,“原北平的按察使吕震,洪武二十八年调回京中,任户部左侍郎。其人为官平平,但做人极好,甚有人缘!” “原密云卫郑亨,调任四川右都指挥使之后,私下里曾和心腹法发过牢骚。不过,说的也是南边没有北边好,南方的战功太少之类,其他并无异样!” “原右佥都御史李庆,先是调任刑部员外郎,后调任了绍兴知府,其人为官倒是坦荡,颇能办事。最近z地的一系列事中,他倒是没牵扯其中!” 说起这些,毛骧张口就来,如数家珍一般。 朱允熥听着频频点头,到底是专业人士。这些事朱允熥才交给他不久,他就已经上手,并且面面俱到。 自洪武二十六年朱允熥远征高丽回京之后,他便开始着手,一步步的,小心翼翼的把朱棣身边的得力助手,只要是他有印象的全部调走。 同时,各个位置,都换上了自己人。 燕王朱棣他可以宽容,对于这些历史上本来忠于朱棣的人,他也可以宽容。但,若这些人私下还和朱棣那边有什么牵扯瓜葛,他不能忍。 “皇上让臣看着的人,都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吕震,因为有家眷在北平,所以每年会写两封家信。以前写的是什么臣不知道,最近一次是春节之前,腊月二十三!” “臣命人半路劫了,悄悄打开看,也都是他跟他儿子说的家常话!”说到此处,再次顿了顿,“不过,是否写了什么暗语,臣不确定,臣手下的人,没看出来。” 朱允熥忽然笑了,“呵呵,家信?”说着,对外面喊道,“朴无用进来!” “皇上,奴婢在!” “你去吏部传旨,户部左侍郎吕震,调任兵部侍郎,兵科给事中!”朱允熥吩咐道。 “奴婢遵旨!” 都是侍郎,但没了前头那个左字,就是天差地别。侍郎,算得上兵部的二号人物,兵科给事中更是干系巨大,天下兵马调动文书都要经手。 “你自己想死,朕就推你们一把!” 朱允熥心中暗讽一声,眼神变换莫测。 等朴无用下去,朱允熥又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毛骧马上道,“楚王依旧日日纵情声色犬马,去岁辽东大战之后,宁王麾下又招揽了许多胡人兵马,其中鞑靼领主猛哥卜花率两万精起归附!” “谷王于宣化练兵,麾下护军日渐精锐!” “代王于大同,颇有残暴之举,而且敛财无数!” 说着,毛骧继续道,“这二位王爷倒是有书信给北平那边,只不过走的都是军驿,臣劫不到!” 朱允熥心中冷笑,“郭惠妃这两个儿子,还真是亲兄弟,都是一丘之貉!” 原本时空,代王因罪在建文朝贬为庶人,朱棣上台后恢复王爵,但依旧屡教不改。朱棣亲自给他写信教训他,代王依旧我行我素。 谷王更不用说,打开了应天府的城门迎接朱棣进京,后来封到长沙之后,也做起了想当皇帝的美梦。 忽然,朱允熥想到了什么。 随即,冷冷的开口,问像毛骧,“你说,燕王早就谋划了许多年,宫里头,会不会也有他的人!” “宫里事,臣不知!”毛骧实话实话。 ~~~~ 画面一转,燕王朱棣藩邸。 隔壁房内,传来妻子和儿子们的说笑,盘腿坐在榻上的朱棣,面容多了几分笑意。 随后,对站在身旁的朱高炽笑道,“老大,坐吧!” “是,爹!”朱高炽答应一声,脱鞋上塌。 可他身子太胖,盘腿不便利,身子扭动了半天,只能侧身坐着。 朱棣又皱眉道,“坐着就行了,别动。你往这一座,跟他娘的地震了似的!”说着,笑骂,“你倒是心宽体胖,在京城这么憋屈,也没见你瘦半点!” 朱高炽苦笑道,“儿子带着弟弟们就是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猴挠心一样,儿子也心中有事,一坐就是一天不动,能不胖吗?” “辛苦你了!”朱棣又道。 随即,在拿起面前的鎏银暖壶,缓缓的给儿子倒了一杯茶。 “咱爷俩一茶代酒,碰一个!” 朱高炽接过,想想道,“爹是想喝酒?府里的人儿子都清理过了,想喝儿子叫人拿来就是!” “清理?”朱棣笑笑,“万一没清理干净呢?你老子我现在装病呢,身子虚呢,刚来就喝酒,别人听了怎么看?” 说着,喝口茶,叹气道,“此次来京,其实凶险得很啊!” 朱高炽反手拿过暖壶,给朱棣满茶,开口道,“爹,不见得吧!皇上那日见儿子,都跟儿子说了,只要您低头认错!” “那不是低头认错,那是交代罪过!”朱棣冷笑,“他让我来,就是让我跟他磕头请罪的!”说着,又是冷笑,“当年大哥也喜欢来这手,几个兄弟都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马上,又是叹口气,“若磕头请罪,也没啥!人这辈子,谁还不怂几回,日后找回场子就是了。可我心里,最没谱的,在你皇祖父那!” 朱高炽微微皱眉,“可是老爷子不见您的事儿?” 朱棣缓缓点头,“老爷子要是见我,凡事还有个商量。不见我,就是说,老爷子心里有气了!” “爹,可能是您想左了!”朱高炽慢慢开口,“儿子倒是认为,其实皇祖父不见您,是在保全您!” “哦?”朱棣眼睛一亮,“你说说看!” “您想,若是您见了皇祖父,以他老人家的性子,只要流露出半点心软的意思,皇上那边自然就会对您宽容许多!但日后皇上想起这茬儿来,心里是不是就不痛快了!” “反过来,他现在不见您。就让皇上拿捏您,让您磕头请罪。是不是,是一种缓和?” “他老人家荣养永安宫,为太上皇。不见您,一来是顾全皇上的面子,二来也是让您,不要再想着借着他,让皇上顾虑!” 第47章 两处心思(2) 朱棣想了许久,默默点头。 “老大,你说的有道理!”说着,忽然一笑,“你如今,比你爹想得周到了!” “爹是关心则乱!”朱高炽笑道,“儿子是旁观者清!” “你旁观个屁!”朱棣笑骂,“你老子倒了,你这世子也到头了!将来,你能落下啥?”说着,笑容消失不见,“若我真倒了,将来你们几兄弟,恐怕一辈子都要圈在凤阳老家的高墙之中!” “永无天日!” 朱高炽听了,心中微微叹气,鼓起勇气看着朱棣,“爹,您心里还在想着那事吗?” “不是想,而是不甘!”朱棣深深皱眉,“你爹我这辈子,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雷厉风行。可唯独这事,明知道不可为了,但只要一想起来,就心里难受,睡不着吃不下!” “爹!”朱高炽忽然拉着朱棣的手,“儿子知道您是一世豪杰,心比天高。但您自己也说了,人这辈子怎么都要怂几回,再者说,如今咱们什么牌都没有了,你再想那事那不是庸人自扰吗?” 说着,顿了顿,“庸人自扰也就罢了,正如您说的,难不成非要闹到咱们全家圈起来,才罢休?”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咱们父子需要的,正是海阔天空!” “真到海阔天空之时,事情或有转机也说不定呀!” 面对儿子的苦口婆心,朱棣心中既感动又有些无奈。 “你说这些我知道,你娘也这么说!”朱棣叹口气,看看儿子的胖脸,忽然骂道,“你小子,翅膀硬了,开始说教起老子来了!” “儿子不敢!”朱高炽笑道。 “你呀,一点都不像我!”朱棣指着朱高炽笑道,“性子心思倒像是你娘,稳当,知道进退,务实,不虚!” “儿子多谢爹的夸奖!”朱高炽笑道,“世上,有一个您这样的英雄就够了。儿子自问拍马也赶不上您,所以只能做点实事,说是实话!” “说你胖你就喘!”朱棣笑骂,“老二要是有你这张嘴呀,哼!” 就这时,王妃徐氏带着两个儿子从外间进来。徐氏是满脸笑意,朱高煦和朱高燧则是有些神色不自然。 “你们爷俩说完没有?还吃不吃饭?” 朱高炽站起身,“母亲!” 徐氏笑着坐下,“老大呀,还有件好事,没和你说!” 朱高炽站在三兄弟的上首,“什么好事?”说着,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凉,回头看去,两个弟弟都瞪着他。 “你要当爹了!”徐氏笑道。 朱高炽一愣,“谁?儿子?”说着,胖手都不知往哪里放好,“我当爹?谁呀?不是,儿子的意思是,谁的?不是,儿子的意思是,怀的谁了?哎呀不是,儿子的意思是,谁怀了?” “哈哈哈!”徐氏大笑,对朱棣道,“你看看,咱们老大这不是欢喜得傻了吗?” “刚才还夸你稳当,现在就懵了,还谁的?你的呗!”朱棣笑骂。 “儿子知道是儿子的!”朱高炽说着,继续问道,“儿子想问,谁怀了?” 他虽然年岁也不大,平日为人稳当老成,但有个缺点。 颇有些寡人之疾的味道。 年岁不大,身边的侍妾好几个。 “翠环呀!”徐氏笑道,“你刚走没多久,那丫头就有了!如今肚子都鼓起来了,娘找人看过,圆滚滚的像是个小子呢!” “翠环?”朱高炽的脑海中,闪过佳人的容颜。 “哼!”朱高煦在边上哼了一声。 “恭喜大哥了!”朱高燧不冷不热的说道。 徐氏看看两个小的,笑道,“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抓紧啊!” 一听这话,朱高燧当场就委屈起来,“娘,您说让儿子抓紧,儿子拿什么抓呀?您看咱们这府里,有一个女的没有?” “就是,大哥平日管我们,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用眼睛死死的盯着!”朱高煦也叫屈道,“儿子都多少日子没见过女的了,不瞒您说,儿子现在看蚊子,都是双眼皮的!” “住嘴,母亲面亲胡扯什么?”朱高炽怒道。 “哈哈哈!”朱棣和徐氏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就这时,窗外响起朱棣亲卫火里火真的声音。 “千岁,饭准备好了!” “拿进来吧!”朱棣开口,又转头对几个儿子一笑,“吃饭!” 众人坐下,一家人难得的团圆,倒也脸上笑意盈盈。 饭菜上来,倒也简朴,不过是些家常便饭。 “晓得你们爱吃,娘从北平来时,给你们带了这些腌菜!”王妃徐氏笑着对三个儿子说道,“你们看,这小根蒜,蕨菜,都是娘秋天的时候自己采的!” 朱高炽捧着饭碗,笑道,“娘,您真好,知道惦记儿子!” 一句话,直接让徐氏差点眼泪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儿子是千里之外,寄人篱下。 这时,朱高煦却对朱棣低声道,“爹,您这次来,怎么不带其他的护卫,偏带了火里火真这个鞑官儿?” (明代,鞑官不是贬义词。军中勋贵之中,大量归附的胡人,授以鞑官。这些人后来都改了汉姓,明英宗土木堡之变,许多鞑官慷概战死,有一些被俘虏的,明明在鞑靼那边可以身居高位,明英宗回来时,依然跟着犯还,虽居朔漠,志常在中国!) 闻言,朱棣皱眉,“怎么,我不能带他?” “不是,儿子不是那个意思!”朱高煦忙道,“儿子是说......” “不会说就别说!”朱棣顿了下筷子,然后叹口气,“不带他带谁,在我心里,这等爽直的汉子,最是忠直,比其他人都强!”说着,哼了一声,“再说,这些归附咱家的胡人,就认咱家,我用着比其他人都放心!” “爹......” “老二,吃饭吧!”朱高炽开口道。 他知道朱棣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北平的时候就觉察到了这个苗头。和燕藩亲近的官员们,被一一调走。去岁的辽东大战之后,朝廷更是越过燕王,直接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名义,赏赐燕王手下的将领。 再者说,如今燕王是如京请罪的。 这等事,手下的将领们还是不知为好,不然保不齐有心思敏捷之人,心生他想。 “爹!”朱高燧忽然也在一旁开口,“有件事,儿子不知当说不当说!”说着,看了一眼朱高炽。 朱棣沉声道,“有事你就说,你看你大哥作甚?” “年前,儿子在宫里,看到了张辅!”朱高燧低声道,“据说是云南那边派来给老爷子和皇上送年货的!” 说着,又继续低声,“听说,是皇上单独召见的,而且说了好半天!当时舅舅还没调走,儿子后来问了一句。舅舅说,兵部下了文书,张辅在云南做到了参将,直接隶属黔国公麾下,算得上一方人物了!” “老三!”朱高炽急道,“捕风捉影的事你说来作甚?” “怎么是捕风捉影,咱们不是亲眼所见吗?”朱高燧不忿,对朱棣道,“爹,这个节骨眼上,有些事咱们宁可......” 朱棣沉思良久,忽然打断他,“你过来?” “啊?”朱高燧不懂,还是慢慢靠过去。 啪,朱棣一个耳光抽过去。 噗通,朱高燧落地。 “吃饭!”朱棣拿起筷子,斜眼道,“以后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老大朱高炽赶紧把三弟扶起来,也低声道,“该!” 第48章 朕(1) 按大明礼制,藩王来京城,当在谨身殿朝贺皇帝,随后亦在谨身殿赐宴。 但自从燕王朱棣进京之后,宫中却没有任何旨意传来。 太上皇为皇帝时,天下诸藩王都是他老人家的儿子。而如今坐天下的是永昌新君,藩王们都是他的叔叔,其中的关系,即便是zz嗅觉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能嗅出一些不同。 所以燕王朱棣每日在藩邸修养,闲来无事带着几个儿子在京城闲逛,礼部就当看不到,光禄寺也当看不到。 直到今日一早,宫中来人传旨,皇上赐宴燕王。 ~~ “皇上有旨,赐燕王宴于春和宫!” 燕王藩邸的后堂之中,传旨太监传完朱允熥的口谕,躬身笑道,“燕王千岁,您准备准备,奴婢们在府外等您!” 朱棣谢恩起身,脸上满是和煦的微笑,“有劳公公了!” “奴婢不敢!”传旨的太监四十多岁,一身红袍,想来在宫中也是有些头面的。 此时,朱高炽上前,微微动手,一卷物事塞到太监的手心中,“公公拿着喝茶!” “不成不成!奴婢可不敢!”那太监好似烫手一般连忙推辞,惶恐道,“世子爷的赏,奴婢心领了。这东西,奴婢实在不敢收!” “一点儿散碎银钱而已!”朱高炽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但凡宫内的太监去各地传旨,接旨的无论是谁,都要给太监准备点跑腿钱,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那太监回头望望,见跟他来的人都在门外,细不可闻低声道,“如今宫里朴总管当家,管奴婢们可厉害呢!” 朱高炽点点头,和那太监相视一笑,然后大声道,“来人,送公公出去!” 随后,朱高炽走到背手而立的朱棣身侧,“爹,儿子叫人给您张罗衣裳?” 朱棣脸上看不出喜怒,“什么衣裳?我这身不是挺好吗?” “袍服啊!”朱高炽不解,“皇上赐宴让您进宫,您总不能就穿这家常的衣服吧?” “哼!”朱棣冷笑,“若是赐宴在谨身殿,你爹我自然要穿着大明朝藩王的袍服。可赐宴的地方是春和宫,这藩王的袍服我就穿不得!” 似乎,朱高炽明白了什么,低声道,“春和宫,是先太子原先的居所!” 朱棣无声点头,神色复杂。 随后,他缓缓开口,带着丝丝的恼怒,“当今的年岁不大,这等蹂躏人心的手段,却超乎寻常!” 赐宴春和宫和谨身殿,完全是两个概念。 谨身殿,乃是礼仪最隆重的所在。 春和宫,则别有含义。 谨身殿是朝堂,可以君臣相处,用之以礼。 春和宫是东宫,唯储君可居住,朱棣从没住过春和宫。 以前朱标在时,朱棣每次进京,都是在春和宫叩见储君。 ~~~ 阳光从明黄色的琉璃瓦上折射,窗前的树影更加婆娑。 微微有风,穿堂而过。 一身常服的朱棣,在宫人的引导下走出红色的夹道,来到春和宫前。 奉天殿总管朴无用从宫中出来,行礼道,“奴婢见过燕王千岁!” 朱棣微微抬手,“朴总管无需多礼!” “皇上口谕,您来了就里面先做,皇上在忙,一会就到!”说着,朴无用闪身,给朱棣让出一条通往春和宫的路来。 朱棣就一个人,缓缓前行。 不知为何,当双腿迈过春和宫门槛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些似乎有些近乡情怯一般的忐忑。 不知为何,脑中的记忆一幕幕的纷沓而来。 早年间,他每次回京,都要来这先见太子朱标。每一次,当他走出夹道,迈过门槛时,都会看到朱标的身影,笑盈盈的站在宫门口。 “四弟回来了!” 春和宫还是老样子,好似从朱标故去之后这里就没变过,里面的一景一物都是那么的熟悉。 朱棣刚进去,那张东宫太子的宝座就触入眼帘。明黄色的宝座上,绣着龙纹的锦缎软垫,应是有些旧了,所以上面的龙纹显得没那么恢弘霸气。 以前,见了他,朱标就坐在那儿和他说话。 很久以前,他还能做出一副好弟弟的样子,恭敬的听着。可是后来,渐渐的,当他看着朱标在那里。他心中生出几分别样的情绪,为什么坐在那里的不是我。 那把椅子,坐起来是什么感觉? 听闻太子朱标的死讯,自己当时大概是欢喜多过悲伤吧? 忽然,朱棣狠狠的甩头,把这些情绪甩开。 这把椅子明明离他很近,但是却又是那么的遥远。 而且,如今面对这把椅子,他的心跳的很快。不是以前那种因为渴望而加快,而是心悸一般的加快。 他缓缓的朝前走,穿过前殿。 刚入后殿,脊背忽然感觉有目光。 慢慢停步,转身。 一瞬间,朱棣的眼睛瞪得老大。 “大哥!” 那张宝座上,似乎坐着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在笑呵呵的看着他。 那笑容满是宽厚,也带着些疏离,依稀还有些骄傲和得意。 朱棣狠狠的揉下眼睛,猛的摇头,眼前的虚影又不见了。 他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又看看那把显得陈旧的宝座。 刚才,是他的幻觉。 但就在那一霎那的幻觉之中,所出现的朱标脸上挂着的笑容,让他的心,一阵阵的难受。 那笑容仿佛在说,“四弟,这把椅子你永远都得不到。以前坐在上面的是我,后来是我的儿子,将来会是我的孙子。你永远,都坐不到,甚至以后想都不能想!” 一时间,一种无力在朱棣的心中开始蔓延。 他继续朝前走,在一处茶台边坐下。 “我到底差在哪里,就因为我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这些年,我拼命的证明自己!” “我在诸皇子之中做到了最好,我的军功最多,我治下的百姓最安乐!不骄奢淫逸,不贪图享受,不广纳妃子。” “我没有堕朱家的脸面,我让世人称颂!” “老二老三温柔乡里享乐的时候,我在漠北杀鞑子!” “其他藩王荣华富贵时,我孤军深入漠南!” “别人红袖添香,我的手里只有杀人的剑!” “我........” “到现在,你走了,你的儿子依旧如山一样压着我!” “凭什么?凭什么?” 突然,外边传来轻微的脚步。 朱棣赶紧凝神,也狠狠的擦擦眼睛。 外边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第49章 朕(2) “臣朱棣,叩见皇上,吾皇.......” “好了好啦!”同样一身布衣常服的朱允熥,看着在自己面前行礼的朱棣,开口笑道,“不是朝堂之上,没有外人,咱们叔侄之间就无需多礼了!” 说着,对身侧的朴无用说道,“去,把燕王扶起来!” “千岁,起来吧!” 朱棣推开朴无用,自己站起身,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 这位他如今要虔诚叩拜的皇帝,就穿着普通的束腰袍服,显得既儒雅又英气勃发。眉宇之间,淡淡的笑意,那是一种礼仪性的疏离。 “等久了吧?”朱允熥笑着在茶台边坐下,信手翻开两个茶碗,“朕那边,事太多!” 朱棣站着,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低声道,“臣不敢!” “这春和宫自从父亲走后就空着,始终没动!当日皇爷爷曾让朕住进来,可是你知道的,睹物思人,朕一到这,脑子中全是父亲当日的音容笑貌!”朱允熥缓缓开口,笑道,“不用站着,坐吧!” 朱棣谢恩,恭敬的半个屁股沾着凳子坐下。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朕没有没赐宴在谨身殿?”朱允熥看看朱棣的脸色,手指敲打桌面。 朱棣的目光,落在对方翻开的茶盏上。 又站起身,亲手放入茶叶,从太监手里接过暖壶,泡好茶,分在茶盏之中,轻推过去。 朱允熥没有喝,依旧看着他,“你别会错意,不在谨身殿,是朕不想弄得那么正式。君臣相对,史官在,礼部的官也在,宗正府那边也要来人。” “到时候吃也吃不好,喝也喝不好,说话都是云山雾罩,不得其意!” “在这,就在父亲当年接见你的地方,随和些,话也说的明白些。” “你和朕,其实一直以来都没好好的说过话!” 朱允熥言辞真切,不像是作假,更不像是搪塞。 朱棣心中,不安和忐忑稍去,“臣,谢皇上隆恩!” “心不诚的谢恩,朕不稀罕!”朱允熥笑道。 朱棣赶紧起身,行礼道,“臣不敢有不敬.......”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说这些虚话!”朱允熥直接打断他,语气变得有些冰冷。 朱棣的身子微僵,站在原地。 “有些事,你心知肚明,朕不说不代表朕不知道!”朱允熥笑笑,手指忽然朝外一指,“燕王,你不是一直想要那把位子吗?” 瞬间,朱棣的后背让冷汗湿透。饶是他自问顶天立地英雄了得,此刻心中也只剩下惊恐。 因为这句话,能要了他的命! 能让生不如死,身败名裂! “朕知道!”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睛,“朕一直都知道,从小就知道!”随后,他笑了笑,“不但朕知道,你当父亲当日,不知道吗?他也知道!” “这是父亲生前的故居,你自己好好想想,父亲当年是如何对你的!” “他明知你心中有不忿,不甘,有野心。还是包容你,宽厚的待你,只要你开口,无所不应,无不支持!” “是他软弱吗?哈,不是吧!” 朱允熥的手指敲打桌面,“是因为,他把你当成他的弟弟,作为兄长不去和你计较。是因为,你骨子里和他流的是一样的血。是因为,你和都是朱家的儿郎!” “到了朕这,你的所作所为变本加厉,你扪心自问,你该死不该死!若你是朕,焉能让你活到今日!” “可朕也还是屡次容了你,为何?” “因为你朕父亲的弟弟,是老爷子的儿子,是朕的叔叔。你和朕,流着一样的血!朕不忍骨肉相残,不忍老爷子在承受丧子之痛!” 噗通,朱棣双膝跪地,已是说不出话来。 “今日没有外人,不如索性说开了。”朱允熥继续道,“今日朕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会落在史书上,更不会让外人知道半个字。但今日这番话,朕说了之后,就不会再说第二次!” “你明白吗?今天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家国天下,朕分身乏术,实在不想在你身上,再浪费心思了!” “臣.....臣......”朱棣惶恐得语调打结。 他试想过许多遍,和朱允熥见面之后的场景。但千想万想,怎么也想到不到,朱允熥上来,直接挑明了,一句句话直接扎到他的心坎。 “扶燕王起来!”朱允熥又道。 边上,角落的阴影中,一个好似不存在的人,上前扶起了朱棣。 朱棣一看对方,眼中的惊骇大起,几乎不能自己。 扶他的,正是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你.........”朱棣惊呼。 “臣,活着和死了没分别!”毛骧笑笑,又隐身推开。 朱允熥再度开口,更让朱棣毛骨悚然,“既然你看到他没死,就应该知道。不但朕知道你私底下那些事,老爷子也知道!” 朱棣忽然身子一软,老爷子不见他,不是为了保全他,而是真的伤心了,不愿意搭理他。 朱允熥缓缓把热茶推到朱棣的面前,“你可能在想,既然我们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对你动手?” “朕可以一直装不知道,等你自寻死路的时候,朕可以让你死的名正言顺!” “但朕念在,你是朕的四叔。你是大明的藩王,这些年在边关军功赫赫,看在你从不堕了大明的威风,看在你转战千里来的份上,直到今天,朕才和你说这些话!” 说着,朱允熥笑笑,“幸好,你这次来京城见朕了,不然这些话你永远都听不到,也永远都见不到朕!” “今日,朕不是追究的你的过错。” “你心里也不用怕,北平朕会放你回去!是自寻死路,还是幡然悔悟,都在你自己!” “朕今日,也不是想用亲情感化你!” “那些,对你来说,没用的!” “朕更不用你磕头认错,那于事无补!” “朕就是要告诉你,朕,大明皇帝。你,大明之臣!” “臣子贼子,都在你一念之间。是想做给大明开疆拓土,载入史册的贤王,还是身败名裂被人唾骂的乱臣贼子,你自己想!” “你的心肝脾胃,朕都看透了。现在,毁了你,只需要朕一句话而已。” “路,朕给你了!”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看着外面那张宝座,“四叔,这是朕,给你的最后机会!” 第50章 朕(3) “四叔!” 朱允熥再度回身,目光紧紧的盯着朱棣。 然后,轻柔的把两个空的茶盏并排摆放。 “路,朕给你了,就在这里!”说着,朱允熥的手指忽然一动,一个茶盏陡然颠覆,跌落在地。啪的一声,变成粉碎。 这突兀的声响,让朱棣的心猛的一抽,瞳孔紧缩。 “一条生!一条死!你自己选!”朱允熥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你选路来走,生死都在朕一念之间!” 朱棣抬头,控制着内心的心悸,看着朱允熥的眼睛。 他忽然发下,他错了。他看错了眼前这位少年天子,也想错了这位侄子。 本以为,这位少年天子会如他的父亲那样,即便是有些事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揭破面皮,会好言软语规劝一番,再说些骨肉亲情的话。让双方,让彼此都有些余地。 抑或者,如老爷子那般,暴跳如雷,打了骂了就算了。可真身临其境的时候,朱棣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他从来就不了解这位少年天子,一直以来他所想的,所做的,都是自说自话。他从没真的,好好的想想,认真的思考过,他这个最大的敌人。 眼前的皇帝,直让他感觉到陌生,又感觉到恐惧。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无力。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耻辱,羞愧。可他偏偏没有任何方法,没有任何语言,去反驳乃至对抗对方。 “朕不是老爷子,也不是当年的父亲,他们迁就你,朕不会!”朱允熥继续看着他,缓缓开口,“在朕这里没有条件可讲,人情嘛,四叔你也用光了,朕的耐心更是尽了。” 突然,朱棣的眼中燃起浓浓的屈辱,心中那股执拗和桀骜爆发出来,“皇上何故苦苦相逼?臣这些年在边关鞠躬尽瘁,就要落得这个下场吗?” 说着,朱棣噌的站起来,撕的一声扯开自己的胸膛,露出上面的伤疤,咬牙吼,“你看!你看!你看!” “十几岁束发从军,太子大哥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臣在军中和那些丘八为伍!” “京中风华正好时,臣在大漠漫天风雪之中浴血厮杀!” “宫城恢弘,殿宇巍峨,臣又住过几次?” “爬冰卧雪,披肝沥胆。穿铠甲多过穿王袍,拿刀比拿筷子还勤!” “你看看我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是为了大明?” “为何,今天皇上要如此对我?” 低吼声中,朱允熥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等朱棣的话音停顿,朱允熥才开口道,“说完了?” 短短三个字之后,朱允熥脸上露出几分别样的笑容,“你是在这朕说你的功劳,你的委屈?” “是,这些年,你对国有功。正是因为你有功,朕才今日给你路走。不然,你现在,无路可走!” 一句话,让朱棣鼓起的勇气,如皮球泄气一般,快速消逝。 “你说你为国厮杀!你说你这些年多不容易!身为大明的皇子秦王,这就是你的命!你的责任!你的担当!” “你说你的功劳!边关的仗都是你打的?没有大明将士奋勇浴血,你朱棣一个人,行吗?” “给朕看你身上的伤疤?别人身上就比你少?天下是朱家的,身为朱家儿郎,你要躲在别人身后吗?” “是,你是比其他藩王强不少,是比他们出色!” “但是你要记着,不是你朱棣成全了大明,而是大明朝,造就了你!”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再看看朱棣,“再者,若凡事都可以用功劳说话,要国法家规干什么?” 朱棣颓然而作,寂静无声。 “拿功劳当借口?哼,即便是功可抵罪,你身上的死罪,都不止一桩吧!” 许久之后,朱棣抬头,眼睛猩红一片,声音有些沙哑,“皇上,你杀了我吧!”说着,低下头,“左右都是死,给我个痛快!” 心中所有的幻想破灭,这些年的努力化为泡影。陡然发现,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梦。 朱棣的心中,有些万念俱灰。 事到如今,与其被人拿捏蹂躏,不如干脆利落的死去。 好歹,这是他现在,仅存的骄傲。 “朕为何要杀你?”朱允熥缓缓笑道,“路给了你两条,生或者死!但路,终究还是要你去走!” “即便你选死路,你也不会死在这里。这儿是先父的春和宫,包含着你们兄弟的情谊。父亲在天上看着,朕怎会让你死在这儿?” “老爷子安享晚年,让你壮年而死,朕如何面对他老人家?” “你若选死路,朕也会放了你!” 豁然间,朱棣不可置信的抬头。 “没错,就算你选了死路,朕也会让你回去。你是不是心里在想,朕是放虎归山!”朱允熥笑着,摇摇头,“在朕的心里,四叔你已不是虎!” “放你回去,让你在死路上越走越远,越堕越深。万劫不复,众叛亲离,到时候你生不如死!” “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执迷不悟,咎由自取!” “而生路,截然不同!” 朱允熥端起茶盏浅浅的喝了一口,“你若选生路,以前的一切,朕可以当作没发生,既往不咎。” “以后,你还是大明的贤王。还是会为了大明,开疆拓土,马踏胡疆!” “以后,你会是史书称道的朱家子,后世敬仰的塞王!” “不要在纠结你心中那些可笑的心结,那是死结,走不通打不开!” 说着,朱允熥反身坐下,“你自己选,选好了告诉朕!” 朱棣慢慢抬头,眼中都是诧异,不解,惊愕。 “往大了说,朕为的是国!” “往小了说,朕为的是家!” “朕还记得小时候,每当父亲看到你的边关捷报,都会欣喜的跟老爷子说。父亲,老四又立功了。老爷子会说,老四好样的,是咱的好儿子!” “爹说,老四在边关不容易,苦寒之地。不知你是否记得,当年父亲给你的信中,军国大事少,关心你的身体多!” “路,你走错了一次,不要一错再错!” ~~~ 忽然,朱棣猩红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晶莹。 “皇上,想让臣选生路?” “这个问题很可笑!”朱允熥微微翻手,“路,朕给的,你自己选!” “臣选了生路,以后死心塌地的做好臣子,是不是?”朱棣又道。 朱允熥微微叹息,苦笑道,“皇爷爷那句话这没错,天下最难的事,就是说教!”说着,看看朱棣,“选生路,不代表你以后就是磕头虫,你看肤浅了,也把朕看简单了!” 第51章 危难见人心 “这就是老百姓所说的,眼皮子太浅!” 朱允熥忽然站起身,走到一旁,在朱棣诧异的目光中,直接推开摆在那里的大屏风,露出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寰宇全图。 “四叔,天下很大!很大,大到无法想象!” “咱们大明的东南西北,无数的土地,江河,高山,矿藏等着咱们去征服!” 朱允熥指着巨大地图上,那些被标注的,有些绕口的地名,大声说道,“老爷子从无到有,打下大明帝国。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就甘心躺在他老人家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当守成之人吗?” “若那样,算什么朱家的好儿郎?” “我们要做得比老爷子更好,更出色,我们要大明超越前朝,雄迈汉唐!” 说着,朱允熥转头,“据说,当年成吉思汗说过,要让阳光下的土地,都变成蒙古人的牧场!” “而我!”他的脸色变得郑重骄傲起来,“凡有日月之地,皆为明土。日月不落,大明永在!” 一时间,朱棣竟然被这份豪言壮语,震惊得有几分痴了。 “大明的未来不只在北方边关!”朱允熥手指地图上那些地方,“这些广袤的领土,才是大明的未来!” “这些事,朕一个人很难做!要靠朝堂上下一心,良将贤臣出谋划策。更要靠我们朱家人,齐心协力!” “这份伟业,不但有朕,也有你,还有其他的皇叔藩王!” “所以,朕才愿意给你生路!” “朕知道你心中有结,你为何不看远看开?看看这里,看看那边,征服这些地方,不必你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强?况且,这些无主之地,都是活路。而你心中所想的,是万丈深渊!” “话,朕就说这么多!”朱允熥缓缓转身,背对着朱棣,“你自己选吧!” 朱棣盯着地图,讷讷出神。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的梦想,那时的他对那个位子没兴趣,甚至他讨厌这禁锢人的宫城。 他的梦想,是如那些开国勋贵一样,统领千军万马,策马扬鞭。 去征伐,去征服,去开拓! 马背,比龙椅要有趣! 宝刀,比玉玺更有份量! 好男儿,志在四方! 朱棣又是沉思,忽然之间脸上浮现出几分无奈的微笑。 看似可以选,实则没的选。 朱允熥的话是对的,他朱棣现在手中的筹码,已经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了。 “臣,选活路!”朱棣的声音,还算平静,但内心无比激动。 他的选择,在朱允熥意料之中。 朱棣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他依旧心中有些羁绊,但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朱棣这句话,等于放弃了心中拿分不可求的执着。 “那就好!”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心结还要自己解!既选了生路,就沿着生路走。”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今日就不留饭了,你走之前,朕再赐宴!” 就在朱允熥走到门口之时,朱棣突然在后面开口,“皇上!” 朱允熥停步,没有转身。 “为何?”朱棣问道。 他口的为何,是指为何朱允熥在明可以让他走到死路上时,拉他一把,并且给他活路。 朱允熥回身,面带微笑,双手握拳,互相碰撞一下,“你眼中只有朕,而朕的眼中,是天下!”说着,指下天空,“天空之下!” 说完,朱允熥转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我眼中只有你,而你眼中只有天下!” 心中默念一句,朱棣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一样,颓然坐下。 呆呆的看着外面,那张宝座。 “大哥,你比我强。你的儿子,也比我强!” 想着,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墙上的寰宇全图,然后手扶着墙,脚步有些踉跄的朝外走。 微风,从窗,从门吹入,一阵清凉。 而朱棣,脚步越发的无力。 当他的脚迈过门槛,头上的刺眼的眼光直射而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猝不及防。 “燕王千岁!” 宫人和侍卫的惊呼声中,朱棣脚下一软,竟然失态的坐在门槛上。 这一刻,他真的病了。 ~~~~ 转眼已是夜,深沉而又静谧。 依稀的月光洒落,地面上仿若有一层浅浅的光。 朱允熥信步游走在殿宇之间,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畅快,因为晚间饮了一些酒,所以脸色有些潮红。 畅快,是因为朱棣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无论如何,这位燕王已低头,自己也不用再分心想着这些让人心烦的事。燕王选了活路,他自己知道该如何走。 扪心自问,朱允熥真是不愿看着朱棣走向深渊,万劫不复。 救人,比杀人更难! “万岁爷,前边您别去了!”就这时,身后的朴无用忽然上前,低声说道。 “怎么了?”朱允熥看着前方,依稀有灯火。 “前面的地儿,有违圣瞻!”朴无用笑道。 朱允熥再看看前方,此时也发现,他随意走动之下,竟然来到了紫禁城中,最荒凉的地方。那些灯火之下衰败而又陈旧的院落,是宫里最卑微杂役所住。 于是,他慢慢停步。 “走吧,回去!”朱允熥轻声道。 但就在他刚转身之时,忽然听到侧面传来一阵似乎有些欢快的歌声。 目光不由得望去,月光下,一个留着双辫的少女,拎着一个竹篮,在不远处的游廊之中,蹦蹦跳跳欢快的走着。 “她是?” 朱允熥刚低声问,朴无用就回道,“万岁爷,那是贤妃身边的小顺子!” “对,小顺子!”朱允熥笑笑,他记得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只是最近后宫去得少了,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 一想到后宫,朱允熥觉得身上有些发热。他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一闲下来...... “她去哪?”朱允熥的目光,被欢快的少女吸引。 “像是,去浣洗局那边!”朴无用低声道。 “走,去看看!” ~~~ “左手鼓,右手锣,拿着锣鼓来唱歌!” “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首凤阳歌!” 小顺子拎着竹篮,小声哼着歌谣,进了一处极其脏乱的院落。 这里和禁卫森严的内廷,仿若天上地下,几个年老凄苦的宫人,听到小顺子的声音,从窗子里透出几分麻木的目光。 “王大叔,我来了!”小顺子一进院子,就叫了起来,“你在哪?”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王八耻露出半张脸。 许久未见,这位宫里风头无二的大太监,此刻脸上眼中满是凄苦。身上是皱皱巴巴的衣服,脸上毫无光泽,身影都佝偻许多。 “大叔!”一见他,小顺子欢呼一声,“你看,我给你带好吃的了!有炸面鱼儿,芋头扣肉,糯米丸子,凉拌桑叶豆嘴儿......” 王八耻的眼中,燃起欣喜,嘴上却训斥,“杂家不是说了吗,不让你来这地方!”说着,赶紧把小顺子拉进屋,“这有什么好来的,还这么晚!” “我不来,你哪能吃到这些好东西!”小顺子笑着把饭菜摆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你的手每日洗那些恭桶都洗坏了,你看,全是口子。”说着,笑笑,“我给你寻了些蛤蜊膏,擦手最好了!” “顺子!大叔.........现在可没啥,赏你的!”王八耻心中泛酸。 他春风得意的时候,宫里谁见了他不是叫一声王总管,他也帮了不少人。可如今获罪了,昔日的人别说拉他一把,反而还要踩他。 万岁爷只是罚他做小力,可内官监的头领太监,却直接让他来这边唰马桶。而且,从早到晚,片刻不停。只有这个丫头,隔三岔五就来看他,陪他说话。 “你是我大叔呀,我要你什么赏。侄女帮大叔,不是应当应分的?”小顺子笑笑,露出好看的酒窝,拉着王八耻,“快坐吧!一回亮了不好吃!” 说着,她看看窗外,小心的从竹篮里拿出一小壶酒来,“你看,我还给你带了这个。你不是总睡不好吗?喝点这个就能睡好了!” “顺子,大叔......”王八耻感动的无言以对,“哎,大叔原来还想着,等你大了,想办法抬举你的身份。可是现在,大叔自己自身难保了!往后你也别来,别连累了你!” 小顺子挨着他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大眼睛眨眨,“从小打到,除了小姐,就是大叔你对我最好,入宫之后,不是你,我早就挨打了!” 说着,忽然嘟嘴道,“大叔我和你说,我昨日还求了小姐呢!” 王八耻的手一停,就听小顺子继续说道,“我求了小姐,让他跟皇上求情,让您回去!可是小姐说,这事她也不敢呀!” “糊涂!”砰,王八耻一拍桌子,“顺子,谁让你和贤妃娘娘说的!这等事,也是你能掺和的?” 第52章 红帐(1) 夜色静谧,院子中那些灯火稀疏阴暗。 朱允熥带着朴无用悄悄进院,但还是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有几道狐疑的目光探出来,目光的主人马上从狐疑变成了惊骇。 他们虽未见过皇帝,可皇帝身上的龙袍,却是那么的耀眼。 天下,只有一人,才能如此。 刚要叩拜行礼,朴无用无声的皱眉摆手,后边几个健壮的太监上来,让那些想参拜皇帝的杂役们噤声。 朱允熥慢慢走到王八耻的窗边,听着里面传出的话语。 ~~~ “这等事也是你能掺和的?” 王八耻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小顺子有些委屈。 小丫头微微撅嘴,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手指头攥着衣角,“我没掺和呀!我就是和小姐说,让她跟皇上说说,饶了你吧!”说着,眼泪,顺着眼角就滑了下来,“我是心疼大叔呀,现在每日唰马桶,看着好像老了二十岁似的,小顺子是心疼你!” “你.........” 千言万语忽然间堵在王八耻的胸口,但压在里面的不是别的情绪,而是仿佛被温暖和感动包围。 他粗糙的手指摸摸小顺子的头发,柔声开口道,“闺女,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说着,坐下给自己倒上酒,一仰脖一呲牙,吐口气继续说道,“咱们大明朝后宫不得干政,杂家犯错了,皇上责罚是理所应当。可是贤妃娘娘要是开口,那就是僭越!” “这也就是贤妃娘娘真心待你,若是换了旁的主子,说不定连你也发落了!” 小顺子半知半解,眨着眼睛问道,“发落哪儿去?” “呵!”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王八耻顿时笑出声,“发到浣洗局来,跟大叔一块给人家唰马桶!” “咦!”小顺子马上撇嘴,“臭死了!” 同时,脸上的泪水也收了回去,破涕为笑。 “你呀,天真烂漫,这宫里呀.....!”王八耻摇摇头,“将来你大了,这性子可怎么办呀?” “有大叔你呀!”小顺子把菜推给王八耻,笑道,“还有小姐呀,你们都是真心对小顺子好的!” “杂家以后有心无力了!”瞬间,王八耻满是心酸。 “对我好,和有心无力有什么关系?”小顺子又眨眼道,“我小时候听家里老爷给别人念书,说人之交,贵在真,诚在心,不能趋炎附势,更不能逢高踩地!” “大叔待我如同子侄时,可是不图小顺子什么,小顺子一个宫女,也没什么能报答大叔的。小顺子现在对大叔好,也是拿大叔当亲人呀!” 王八耻端着酒杯,看了小顺子半晌,又是一笑,“顺子,你要是个男人,多好!” “才不要哩!”小顺子皱眉,“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说着,忽然赶紧改口道,“大叔,我可不是说你啊!”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王八耻哭笑不得。 “大叔也想不是东西,可大叔呀,嘿嘿!”王八耻自嘲的笑笑,夹起一块扣肉放嘴里,“味不错!”说着,又苦笑道,“以前呀,这等荤腥油腻的东西,大叔都不吃的。就算吃也是吃扣肉下面的芋头,还得是广东阳江的芋头。可如今,倒是觉得还是肉的滋味好!” “那你就多吃点!”小顺子又笑着给王八耻倒酒,目光忽然看到王八耻脸上的皱纹,心中一酸,“大叔,你将来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一直刷马桶呗!”王八耻叹口气,“一转眼,入宫大半辈子了。” “你总有干不动的那天呀!”小顺子开口道。 “干不动了,宫里会给一笔钱,放出宫去的!”王八耻笑笑,“大叔前些年,在城外宏光寺里,施了金身,等大叔老了,就去庙里养老!” “庙里有什么好?”小顺子想想,“总不是自己家!” “没儿没女的人,有房子也没有家!”王八耻叹气,“我从入宫开始,就把这当成家!” 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小顺子甚是不解。 王八耻喝着酒,慢慢的笑着开口,“我进宫的时候,正赶上东宫那边缺人。因为长得好看,人干净,就选到了东宫。干了几年之后,主子觉得我是个文档人,就让我管着库房!” “那时候呀,日子不累还清闲!管库房的差事,用心就成,吃的也好,住得也好。和小时候在外头过的那些苦日子比起来,简直好像在天上一般。” “管了库房之后,月俸也涨到了一两三钱银子。那时候大叔床底下藏个小箱子,得了月俸还有主子给的赏钱,就丢在箱子里。一天天的看着他涨起来,就盼着箱子满起来!我想着,若是它满了,我就能出宫了!” 小顺子在一旁,拖着下巴,静静的听着。 “不等箱子满呢,领班太监又跟主子推荐了我,让我去皇上身边伺候!” “那时候皇上多大呀?”小顺子笑着问道。 王八耻想想,伸手一比量,“就这么大,刚生下来!”说着,脸上挂满了往事,“皇上小时候粉雕玉琢一般,晚上也不像旁的孩子似的哭闹!” “见人就笑,眼睛跟明珠似的,锃亮!” “白天,皇后抱着,晚上我给皇上守夜。有一次我头昏睡过去了,半夜醒来一看。皇上早就醒了,小脚丫把被子蹬开了,可也不哭不闹,就大眼睛亮亮的看着我!” “上天垂怜我这个可怜人,让我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小半辈子!” 王八耻喝干杯中的酒,“比其旁的主子来,皇上好伺候。就算是这些奴婢做错了什么,骂几句打几下就完了。平日里,逢年过节,总是赏我们点什么!” 小顺子忽然插嘴道,“大叔,那你那个装钱的箱子,满了没有!” “早就满啦!后来换成大箱子都装不下!”王八耻笑道,“可从伺候皇上开始,我就再也没在意过那箱子,也再没想过出宫的事!” ~~~ 窗外,朱允熥静静的听着。 脑中,那些原本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小时候,是王八耻扶着他走路,给他穿衣,给他擦屁股。 那时的它,也和现在的六斤一样,把太监当大马骑。王八耻驮着他,走遍了坤宁宫,春和宫,御花园。 再想想来到这世界的那天,王八耻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穿鞋,梳头。 还有吕氏想害自己时候,王八耻在敬事房的刑房中,对自己大喊。 “三爷,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害您!” 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说,朱允熥也是孤独的。 亲人?老爷子之外还有谁? 朋友?不存在。 宫里说句话,都要思量许多。曾经那些低头做人的日子里,就是这个太监陪在自己的身边。 “哎!”朱允熥微微叹气。 伸出手,敲打窗棂。 第53章 红帐(2) 当当,窗棂微响。 屋里的王八耻马上停住筷子,有些惊恐的问,“谁?” 外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王大哥,主子来了,还不磕头!” 啪嗒,王八耻的筷子落地。 噗通,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两个太监先进来,随后是穿着龙袍的朱允熥。 “皇.......皇上!”王八耻眼泪夺眶而出,跪地叩首,“皇上啊!” 朱允熥看看他,先没有说话,看了看屋里。 寒酸到了极点,就一张床,破桌烂椅。床上的铺盖,隐隐散发着发霉的味道。 “朕当日怎么说的?”朱允熥皱眉,对朴无用道,“朕记得朕说的是让他当小力,可没说发落到这个地方吧?” “回皇上,宫里惯有眼皮子浅,喜欢踩乎人的!”朴无用垂手道,“回头,奴婢就收拾他们!”说着,顿了顿,“奴婢有罪,平日不曾留心这边,倒是让王总管受苦了!” “皇上!皇上!”王八耻嚎啕大哭,“能再见着您,奴婢就算死,也甘心了!这些日子,奴婢行尸走肉一般,真想一死了之。可心里,还是记挂着皇上,盼着再见主子一回!” 朱允熥又是叹口气,看看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的小顺子,“抬头!” “皇上!”小顺子抬头,怯怯的露出半张脸,脸色惴惴的。 朱允熥忽然发现,这小丫头有些长开了,以前是雨后新笋,现在是小荷初露。 “你很好!”朱允熥开口道,“很好!” “嗯!?奴婢,谢皇上金口!”小顺子不知为何夸她,但心里记得王八耻的教诲,磕头就是了。 “做人不逢高踩低,就凭这点,你就比许多男人都强!”朱允熥又赞叹一句,“朴无用!” “奴婢在!” “传旨,着内官监,回头给小顺子七品女官的身份,今尚寝局!”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傻丫头,还不谢恩!”朴无用笑道。 这宫里头,王八耻当日不过才七品的官身,如今这丫头等于一步登天了。而且尚寝局,下辖四司,管着数百宫女嬷嬷。 小顺子抬头,再看看朱允熥,“奴婢谢皇上隆恩!”说着,顿了顿,“嗯,可是奴婢,奴婢不愿意离开小姐!” “哈哈!谁说让你离开贤妃了!”朱允熥大笑。 随后,他看看依旧跪着,泣不成声的王八耻。 “知道错了?” “奴婢知道错了!”王八耻哭道。 “没下次!”朱允熥淡淡的。 “皇上!”王八耻大哭,叩头不已。 “行了!”朱允熥用脚尖踢踢他,“明日回来当差吧!” “奴婢现在就伺候万岁爷!”王八耻大声道,“奴婢这几日还在想着,天热了,万岁爷以前睡觉最不爱帷帐,说是不透气。也不知道宫里的人,给您换了带孔的纱帐没有。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每天晚上给万岁爷房里,放冰盆去暑!” “都有人做!”朱允熥看看他,王八耻如今好像老了二十岁一般,头上都有白发了。 “以后好好当差,没下次了!”朱允熥又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奴婢谢万岁爷隆恩!”王八耻叩首之后,爬起来跟上。 “王大哥!”朴无用不动声色的拉了一把王八耻,笑道,“你就这么在主子身边伺候?不梳洗打扮,换身衣裳?” 王八耻低声道,“杂家当日直接给叉到这边,东西都在原来的住处,哪换去?” 朴无用又是一笑,没有说话。 而王八耻,在对方前行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背影,表情逐渐冰冷。 ~~~ 纱灯,在地上折射出朱允熥的倒影。 朴无用在侧面,躬身掌灯,照亮前路。 王八耻半躬身子,跟在朱允熥身后,“万岁爷,您是回寝宫歇着吗?” “嗯!今晚上不想睡那么早!”朱允熥撇撇嘴,回首道,“小顺子?人呢?” “那丫头从另一路,回去了!”王八耻低声道。 “她跑什么?朕有那么怕人?”朱允熥笑笑,随后道,“去贤妃那儿!” “奴婢这就去通传!” “直接过就是了,传什么!” ~~~ “小姐小姐小姐!” 小顺子一道风似的,冲入张蓉儿的寝宫。 灯火下,张蓉儿正在仔细的绣着纹绣,猛然听到声音,针都差点偏了。 “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张蓉儿回头皱眉道,“你都大多了,十四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小顺子吐下舌头,行礼,“小姐,我错了!”说着,继续大声道,“您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呀,总不能是皇上吧?”张蓉儿笑笑,脸色有些幽怨。 皇上,好久没来她这儿了。 随后,她有些黯然的摸摸自己的肚子。 心中叹息,“哎,你怎么不争气呢!” “您怎么知道是皇上?”小顺子叽叽喳喳的说道,“皇上去了王大叔那,大叔以后不用刷马桶了,皇上饶了他!皇上见了我,就说我很好,还让我当尚寝局的女官!朴公公说我登天了!” 张蓉儿也微感意外,点了下对方的脑门,笑道,“不单是登天,你这是上天了!” “可是奴婢不愿意呢!”小顺子抱着张蓉儿的胳膊,大声道,“奴婢和皇上说了不离开小姐!” “呵!臭丫头!”张蓉儿笑了声,亲昵的揪下小顺子的头发。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值班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 ~~ “臣妾,恭迎皇上!” 琉璃灯之下,张蓉儿款款行礼。她本是江南之地婉转多姿,柔情如水的女子,灯火之下更显得增了几分艳丽。 她穿着抹胸的束腰宫装,微微露出脖下的锁骨,灯火之下,白皙如玉。 “起来吧!”朱允熥笑着把她扶起,“许久没来你这了,朕来坐坐!” 被朱允熥拉着,感受到对方火热的目光,张蓉儿心中欢喜,有些羞涩道,“皇上用膳了吗?臣妾给您张罗?” “弄些酒菜来也好!”朱允熥笑道。 这时,朴无用低声道,“皇上,您晚上已经用了差不多三两的贡酒........” “多事!”朱允熥开口呵斥一声,“朕要你来管了?” “奴婢不敢!” 张蓉儿赶紧道,“皇上,您既然已经用了酒,臣妾恕不能再给您上酒了,酒多伤身!” “无碍的!”朱允熥笑道,“晚上朕喝的是太医院的补酒!”说着,顿了顿,“强身健体用的!” 一旁,王八耻看看朱允熥,又看看张蓉儿,开口笑道,“娘娘,奴婢倒是有个主意,既不扫皇上的雅兴,又不伤身子!” “宫里头有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味道甜甜的!” 不等王八耻说完,朱允熥笑道,“好,就葡萄酒,正好贤妃也可以喝点!”说着,斜坐在软榻上,拍腿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朕与爱妃共把杯。朱唇浅尝人娇美,喝完之后.......大被睡!” 其实,他已经有些醉了。 他原本就不是酒量好的人,太医院的贡酒,喝起来度数不大,可后劲十足。 这当口,正是酒劲发散的时候。 “万岁爷好诗,好诗!”王八耻笑道,“奴婢这就去张罗!” “让他们去!”朱允熥伸手拉过张蓉儿,笑道,“你陪朕说说话!” 张蓉儿羞得满面通红,不敢抬头,靠在朱允熥身旁。 王八耻和朴无用低头退下,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张蓉儿二人。 四下无人,朱允熥开始咬耳朵,喷着带酒味的热气,“这些日子不见你,是不是瘦了,朕来量量?” 第54章 红帐(3) 怀中软玉,轻盈细语。 红艳的西域美酒,盛放在透明的琉璃盏中,在灯火之下,犹如琥珀一般。 桌边两人相对而坐,张蓉儿面带飞霞,红润染透。 朱允熥也有些醉了,笑看佳人,目光有些痴了。 似乎,受不住朱允熥仿佛要吃了她的目光,张蓉儿娇羞低头,口中呢喃,“皇上!” 她说话时,美目流转,微微侧头,溢于言表的女儿情怀,直让人心头狂跳。 “这些日子想朕了吗?”朱允熥笑着,拉起对方的手。 张蓉儿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低下头,抿嘴浅笑。 “朕知道你心中有心结!”说着,朱允熥的手放在对方的小腹上,贴耳细语,“今日,朕就帮你得偿所愿!” “皇上!”张蓉儿半边白皙的脖颈,犹如火烧云一般,轻轻推开朱允熥,脸上露出几分哀怨来,“臣妾,今日不方便呢!” “啊..........”朱允熥的手一顿,忽然明白。 再看看对方,张蓉儿柔情似水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臣妾这几日,身上不便利!”说着,她又看看朱允熥的表情,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喝酒喝酒!”朱允熥心中既是恼怒又是无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少喝些!到底是伤身的东西!”张蓉儿劝道。 “不让朕那啥,还不许朕喝酒?”朱允熥故作不讲理,脸上一片灰心丧气。 张蓉儿想想,用肩膀撞了一下,“看您,还跟小孩儿一样!”说着,声音蚊子一般,“再过两天,也就方便了,到时候就怕皇上不来!” “朕怎会不来!”朱允熥搂住对方,吧唧的香了一口,轻声唱道,“你要让我来呀,谁他妈不愿意来,那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呀!” 张蓉儿哭笑不得,“皇上在哪学的这些俗曲?”说着,又道,“您是皇上,可不能这么不庄重!” “朕就跟你不庄重,平日朝堂上端着,臣子面前端着就够累了,在你闺房之中还端着作甚?”朱允熥笑道,“总要享一些贵方之乐呀!”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柔声道,“蓉儿,许久没听过你弹琴了,给朕奏一曲!” 张蓉儿想想,微微点头,随后起身走到架子上,小心的拿起琵琶,竖在自己身前。 朱允熥端着美酒,小口饮着,侧耳倾听。 芊芊素手抚琴,声若珠落玉盘。 张蓉儿十根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曼妙起舞,口中清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朱允熥不住的喝着葡萄美酒,听着佳人轻唱,渐渐的眼神有些迷离了。手中的琉璃杯倾斜,软软靠在床榻上。 随后,张蓉儿的琵琶缓缓停住,轻声呼唤,“皇上?” “唔!”朱允熥含糊的回应一声,翻了个身。 张蓉儿上前,小心的帮他脱去鞋袜。然后,缓缓的退出去。 “娘娘!” 门外,王八耻和朴无用低头上前。 “皇上醉了,晚上就在这歇了!”张蓉儿低声道,“我去给皇上准备梳洗的温水!还要劳烦两位公公,谁去值班房知会一声?还有,皇上贴身的,明日要穿的衣服,我这可没有!” 紫禁城中,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记录。晚上谁在那里,侍寝的是谁,都要清清楚楚不得含糊。 “娘娘折杀奴婢了,这有什么劳烦的,不都是奴婢的份内事吗?”王八耻低声笑笑,看看朴无用,“朴公公,你走一趟吧?皇上这边,咋家伺候!” 朴无用点头笑道,“既如此,这边就全靠王总管了!” ~~~~ 偏殿之中,张蓉儿小心的用铜壶兑着热水,不时的试探下温度。 “小姐,小姐,我来吧!”小顺子蹑手蹑脚的从外边进来,先是调皮的对王八耻吐下舌头,然后走到张蓉儿身边。 “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张蓉儿笑道。 “我躲起来啦!”小顺子手中整理着太监们送来的,朱允熥明日的换洗衣服,轻声道,“我一见皇上就害怕!” “呵呵,怕甚,皇上又不吃你?”张蓉儿笑道。 主仆二人在前说说笑笑,王八耻站在不远处,笑着旁观。 皇后是一国之母,端庄肃穆,奴婢们只觉得她越来越威严。 贤妃汤胖儿,军功豪门之家嫡女,太上皇亲自指婚,自然有些傲娇。 贵人妙云,出身低微,一直低调做人,谦恭之余显得有些过了。 细说来,宫里这几位娘娘,顶属这位淑妃娘娘性子好,对人和善。 看她和小顺子,姐妹一般的说笑。 王八耻心中感叹,“小顺子能摊上这么个好主子,倒是她的福气!”想着,心里头却又叹息,“那又如何,奴婢到底是奴婢,年纪小还可以无忧无虑,等年岁大了成老姑娘了,这辈子怎么办呀!” 这时,就听小顺子在一旁笑道,“小姐,小姐,今晚上我可不给您值夜了!” 张蓉儿疑惑道,“为何呀?” 小顺子嘟着嘴,有些害羞,低声道,“那个,皇上每次来,我在外边都睡不好......” 张蓉儿先是一愣,随后又羞又气,笑骂道,“死丫头,说的什么浑话,讨打!”说着,揪了下小顺子的头发,然后贴着对方的耳朵说道,“今晚上皇上自己睡,我和你睡一屋!” “皇上为什么自己睡?”小顺子不解。 “不该问的别问!”张蓉儿笑道。 一旁的王八耻,忽然之间若有所思。 忽然,外面有人说道,“娘娘,醒酒汤好了!” “奴婢去拿!”王八耻道。 “不用了!”张蓉儿笑笑,“我去!”说着,转身出屋。 屋里就剩下小顺子和王八耻两人。 “大叔,皇上饶你了,以后你又是大总管了!”小顺子天真的笑道。 王八耻只是笑,没有说话,目光看着小顺子。 那目光,让小顺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叔?” 王八耻忽然转过身去,不再看小顺子。 “大叔你怎么了?”小顺子又问,“可是累了!是哩,你前些日子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正是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要不,您去睡吧!大不了晚上我来值夜就是了!” 背对着小顺子的王八耻,眼眶顿时发红。 这辈子,就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丫头,别怪大叔,大叔是为了你好,当奴婢,一辈子没出路啊!” 第55章 红帐(4) 心中反复的权衡,纠结,犹豫。 最后,王八耻猛的狠心。 缓缓转身,脸上带了笑意,“小顺子,皇上在里面睡呢,你进去给皇上把被子盖盖,别让万岁爷凉着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王八耻在前,小顺在在后,走到张蓉儿的寝宫外。门外几个垂手肃立的太监,扫了小顺子一眼,默默的推开门。 “去吧!”王八耻轻声道。 小顺子总感觉王大叔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屋里,有一股酒气。人喝醉了呼吸出来的味道,总是不那么好闻。 “奴婢,见过皇上!” 小顺子行礼,低声说了一句,没有得到回应,倒是听到了床上朱允熥的呼声。 她微微转头,就见王八耻站在她身后,笑着对她摆手,嘴里没发出声音,但分明是在说,“过去伺候皇上!” 小顺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床榻上的朱允熥侧身而卧,似乎是因为醉酒之后有些热,心中很是烦躁 “万岁爷,奴婢伺候您更衣了!”忽然之间,小顺子心跳得厉害。 胆怯的伸出手,去帮朱允熥盖好被子。 迷迷糊糊之间,朱允熥耳中听到声音,嘴里含糊道,“热!给朕拿水!水!“ 小顺子直接定住,不敢再动。 下意识的回头求助,王八耻依旧笑着摆手,目光中满是鼓励。 “热!”床榻上的朱允熥翻个身,露出敞开的胸膛。 小顺子咬着牙,小心的端着水杯,送过去。 却不想手一抖,洒落一床。 被水淋湿的朱允熥微微睁眼,含糊不清的笑道,&不碍的蓉儿!”说着,伸手一拉。 “啊!” 小顺子一声惊呼,再回头,却赫然发现,王大叔不见了,门也关了! 耳边,忽然又传来朱允熥含糊的声音,“蓉儿,给我抱一会儿!” 随后,懵懂的小顺子只觉得一阵大力拉扯,她直接落在了床上。 “皇.........”她是天真烂漫之人,哪里经过这些,浑身僵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口中话都说不出来。 醉酒的朱允熥,温暖入怀,抱得死死的。只觉得怀中人,身上的味道好闻,忍不住翻身嗅了上去。 ~~~~ “丫头,别怪大叔,大叔都是为你好!” 王八耻退到门外,身上有些微微抖着,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般。 随后,他深呼一口气,回头冷冷的看着外边几个太监。 那几个太监,原本就是东宫的老人,他昔日的手下。此刻都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呜,呜......” 里面似乎有声音传来,外面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这时,张蓉儿端着醒酒汤,从另一边过来。 “皇上醒了?”张蓉儿笑问。 “奴婢没进去看!”王八耻笑道。 “小顺子呢?”张蓉儿又问。 王八耻指了下那几个太监,笑道,“听他们几个说,是万岁爷喊热,小顺子进去伺候万岁爷更衣,净面!” “哦!”张蓉儿不疑有他,答应一声,往门里走。 但迈步,忽然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顿时一愣。 “呜!” 那是压抑的,有些害怕,又不敢喊的声音。 张蓉儿心中一惊,想要推门进去。 下一秒,身子突然定住,仿若定格。 “啊!”有声响传出。 张蓉儿当日,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知道那声音代表着什么。 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回头,低声道,“王公公,你进去.......” 王八耻垂首,脸上也尽是意外之色,低声道,“娘娘,奴婢们怎么敢扫万岁爷的兴?” 说完,后退几步。 啪嗒,张蓉儿手里的醒酒汤,吓得碎落满地。 ~~~~~ 天色已经大亮,紫禁城中晨光薄雾。 朱允熥坐在床头,看着蜷缩在一角,默默落泪的小顺子,心里格外觉得对不住人家。 ”这酒是喝人肚子去了,还是喝...........哎!“ 心中长叹一声,再看看梨花带雨的小顺子,柔声道,“莫哭了,朕不会亏待你!”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话,小顺子干脆用被子捂着脑袋,呜呜的哭出声。 这声音让朱允熥心中更加烦恼,他是皇帝,在这个时代,紫禁城中所有的女人,都属于他。可他也做不到,在女色上如此随意。 但话说回来,谁能做到真正的悬崖勒马,引而不发? 除非身体有毛病! “人呢,滚进来!”朱允熥对外喊了一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王八耻进来直接跪下,“万岁爷起来了?” “怎么回事?”朱允熥怒道。 “您.......昨晚上小顺子进来伺候您更衣........” “你这狗奴婢!”朱允熥大怒,脸上越发的挂不住,上前就是一脚。 这时,张蓉儿带着宫人,端着各种洗漱用品进来,“皇上,臣妾伺候您起身!” 她似乎一晚上没睡,脸上神色疲惫。 见状,朱允熥心有愧疚,柔声道,“蓉儿,这事.........” “皇上!”张蓉儿笑着蹲在朱允熥身前,亲手帮他穿鞋,笑道,“您抬举了小顺子,是她的福气呀!臣妾和她情如姐妹,现在也替她高兴!” 皇帝,就是这座宫城的主宰,她们这些女人的主宰。 小顺子虽说是她的贴身丫头,但身份不过是个宫女而已。 朱允熥看着他,又想起刚起床上,床单上的颜色,心中更感愧疚,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晚上,朕还过来!” 张蓉儿一笑,格外柔情。 “小姐!”床上一角,小顺子哽咽出声,露出头发散乱的脑袋。 “快起来,去洗洗!”张蓉儿笑道。 这时,王八耻指挥几个太监上前。 那几个太监,平日在宫女面前都是趾高气昂,如今却特别客气。 “姑娘请起身,奴婢们伺候您!” ~~~ “呜!呜!” 房间之中,刚换好衣衫的小顺子,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王八耻悄悄的从外面进来,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发,“顺子,别哭了!” “大叔!”小顺子抬头,脸上都是泪痕,“你怎么不救我!” “傻丫头!”王八耻看着她,轻声道,“你登天了!” 小顺子依旧是懵懂的表情,王八耻又道,“以后,你就不是奴婢了。杂家伺候了皇上一辈子,皇上最是重情,不出意外,册封的旨意,一会就会下来!” “你这丫头,马上就是宫里的主子了!哪怕是个身份最低的美人,你也是主子!杂家这个大总管,到死都是奴婢!你以后,可以做贵人,做嫔,当贵妃!” 渐渐的,小顺子似乎懂了。 “丫头,登天了!”王八耻眼睛亮亮的,“你不用一辈子当奴婢了!” “呜!”忽然,小顺子哭出声。 “又哭什么?高兴的事!”王八耻忍着心中酸楚,开口道。 第56章 凤凰 “可是,小姐.......”小顺子声音抽泣,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淑妃娘娘那边,无碍的!”王八耻笑道。 宫里,就没有傻子,淑妃那边早晚会知道,是王八耻故意让小顺子进去伺候皇上,可王八耻不怕。因为淑妃只要稍稍琢磨,就能明白,这对淑妃而言,本身就是大好事。 经过昨夜,皇上心里难免对淑妃还是小顺子心有愧疚,所以也会格外眷顾这边。再者说,她俩人情同姐妹,两个人抱起团来,后宫之中,说话的份量更大。 “孩子,你对大叔的好,大叔总要想着法的,加倍的还你!” 看着趴在桌上,落泪哭泣的小顺子,王八耻心中暗道。 就这时,外边传来太监的喊声,“小顺子姑娘在吗?” 王八耻对声音很熟,一听就知道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梅良心,捋了下小顺子的头发,笑道,“丫头,快起身,来旨意了!” 小顺子抬起头,眼睛都哭肿了,接过王八耻递来的毛巾把子,擦了擦。然后整理下衣裳,迈步出去。 身形刚动,却发现王八耻站在原地。 “大叔,你不和我一块去吗?” “给你的旨意,我去不合适!”王八耻笑着摆手,“去,别哭哭啼啼的,记着要笑!” ~~~ 梅良心已经带着几个太监宫女,从外边进来,还有几口大箱子。 小顺子见对方归来,赶紧屈身行礼,“见过梅总管!” 梅良心正笑着,见对方行礼,赶紧侧身不敢受,然后上前笑道,“别,杂家可担不起!”说着,又笑道,“您这是折杀奴婢呢!” 听对方忽然口称奴婢,小顺子愣在原地。 “顺子姑娘,皇上有口谕给您!”梅良心又道。 说完,见小顺子还愣着,继续笑道,“顺子姑娘,皇上的口谕!” “哦!”小顺子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俯身,垂首倾听。 “西宫女官张氏,温婉贤良,天真纯粹,恪勤奉职,温惠宅衷。兹册封张氏为嫔,积余庆于家邦。” 嫔? 这道旨意当中,小顺子就听懂了一个字,嫔。 屋子里,一直侧耳倾听的王八耻更是面有喜色。 不是常在,不是答应,也不是贵人,而是这三种等级之上的嫔。 嫔,在宫里,才算得上真正意义的娘娘。 当了嫔,上面就是妃。 若日后,小顺子争气能诞下龙种,贵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且王八耻伺候了朱允熥大半辈子,知道他心中若是对谁愧疚,便会对谁格外的好。 “张氏之嫔,用以纯字!” 话音落,梅良心念完,然后笑着扶起小顺子,“以后,您就是纯嫔娘娘了!”说着,微微垂首行礼道,“奴婢见过纯嫔娘娘!” “不敢不敢!”呼啦一下,眼前跪下去一片,小顺子直接慌了,“梅公公,可不敢当!” 梅良心笑笑,一指身后的几口大箱子,“娘娘,这是皇后差奴婢送来的,一些头面首饰,布料香薰之物。皇后娘娘还说了,过几日宗正府册封的金册下来之后,您就搬到重化宫的凤仪楼去!” “这些个奴婢,也都是皇后娘娘给您送来的。按礼,杂役太监两名,执役太监两名。尚寝宫女四名,茶水嬷嬷两名。 说着,梅良心看向那些宫人,脸上的笑容骤然消逝,“还不过来,见过纯嫔娘娘?” “奴婢等,磕见娘娘!” “我算什么娘娘!” 看着眼前这一幕,小顺子彻底的懵了。 ~~~ 屋外边,站着许多奴婢。 屋里边,小顺子紧张的对王八耻问道,“大叔,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好好当你的娘娘呗!”王八耻笑道。 “可是,我不会呀!”小顺子紧张的抓着衣襟,满脸的不自在。 “傻丫头,谁生下来就是娘娘?你呀,以后一边学,一边当!”王八耻拉开她的胳膊,重重的按着她的肩膀,郑重的说道,“记着,以后对宫里的其他娘娘,少说话多看眼神,不卑不吭。” “对小下人要和气,但不要客气。你是娘娘,要端庄稳当,做事慢慢来。” 小顺子听了,懵懂的点头。 “放心,大叔在宫里大半辈子了,别的帮不上你,怎么当个好娘娘,当个万岁爷宠爱的娘娘,大叔还是能帮上的!”王八耻笑笑,然后朝外看了一眼,“外边的奴婢都是皇后娘娘赏的,可用,但是不能全信,不能当着他们的面,什么都说,知道吗?” 小顺子重重的点头,听王八耻又道,“遇事不急,和淑妃娘娘,和杂家商量!” 眼泪,忽然又顺着眼角落下,“大叔,我怕!” “别怕!记着,在宫里头,不能怕!”王八耻笑道,“现在,叫那些奴婢们进来伺候你这个纯嫔娘娘梳洗打扮!” “打扮什么?”小顺子眨眼问道。 王八耻笑道,“当然是盛装,去给皇上,皇后谢恩呀!” 小顺子恍然大悟,可刚要开口叫人,直接被王八耻喊住。 “我从后门走,走了之后,你再叫人,我在这别人看到不好!”王八耻又看看小顺子,缓缓转身。 走到后门门口,王八耻的身形停住,忽然行礼,“奴婢告退!” “大叔!”小顺子一声惊呼。 在她惊呼之中,王八耻已走远。 ~~~ 半张脸那么大的琉璃镜子中,是一张略施粉黛,好似蓓蕾刚刚绽放的脸。 头上是镶嵌着青金石和宝玉的头饰,耳垂上两枚珍珠坠子释放晶莹。眉毛被精心的描过,唇间浅浅一层红彩。 小顺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十分陌生。 “娘娘真俊!” 拿着镜子的宫女,由衷赞叹。 “我哪里好看,小姐才俊.......”说着,小顺子忽然想起王八耻的交代,话到嘴边咽回去,努力做出端庄的样子,对那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宫女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儿呢?” “奴婢喜云!”那宫女恭敬的说道。 随后,小顺子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一时有些词穷。 “娘娘,软轿准备妥当了!”执役太监在外头轻声道,“您看,您是现在过去吗?” “现在去!”小顺子再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站起身。 做到门口,都不用她动手,那扇门就开了。 “娘娘,请!”两个太监佝偻着背,垂首道。 轿子,在后宫之中,只有主子能坐。 以前,即便是在淑妃张蓉儿身边,她小顺子也只能在旁边跟着。 一颗心,跳得没来由的快起来。 小顺子缓缓朝前走,耳边又传来太监的声音,“您慢点!” 随即,她马上想起了王八耻的交待和嘱咐。 “我不坐轿了,咱们走路去!”小顺子想想,沿着熟悉的路,朝坤宁宫那边走去。 后边的太监摆手,宫女默默垂首跟随,行走在夹道之中。 路,还是熟悉的路。 只不过走的人,已经不同了。 沿途,小顺子注意到,许多暗中看着她的目光。 也碰到了,几个平日的熟人。 那些后宫的女官,太监,仆妇,见她之后,款款行礼。 “见过纯嫔娘娘,给您道喜!” 第57章 回归 无数道的目光,都在看着那位慢慢行走,仪态端庄的后宫新人。 有人,羡慕。 有人,感叹。 有人,复杂。 目光之中,小顺子轻轻的抬头,一只色彩的鸟儿触入眼帘,然后落在了枝头,欢快鸣唱。 “丫头,走吧!” 这些目光之中,躲在暗处的王八耻轻声道,“现在你是只彩鸟儿,但终有一日,你会变成凤凰的!” “大叔早先曾说,要认你当干闺女的。虽然咱们爷俩没做成父女,但大叔心里,一直把你当闺女!” 说完,王八耻笑笑,一个人背着手,朝奉天殿那边走。 沿路,许多宫人见了他,都讨好行礼。 王八尺一改以前,紧绷着脸,对那些低品宫人们不苟言笑的样子,而是频频颔首,笑容和煦。 他先回了自己的以前的住处,好好的换上红色的袍服,腰间系上香囊,戴好帽子。 刚准备出门,外边就传来脚步。 噗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跪下了。 王八戒推开门,只见门前卑微的跪着一个身影。 内官监太监,秦寿。 一见王八耻出来,秦寿就拼命的扇自己的大嘴巴,口中求饶,“王总管,奴婢来请罪!” “王总管大人大量,奴婢有眼无珠!” “奴婢猪狗不如,奴婢不得好死.........” 当日,正是这位内官监的太监,发落王八耻去洗马桶。也正是这位太监,多次暗中授意,刁难王八耻。 那段日子,让王八耻刻骨铭心。 啪啪啪,王八耻就笑着看对方扇自己的嘴巴。等对方的帽子掉了,脸肿了,鼻子出血了,才轻声开口。 “这是做甚?都是当差做事,杂家也没怪你秦公公!” 见王八耻这么和颜悦色,秦寿更是大惊失色,惊恐莫名。 声音都带着哭腔,“王总管,您高抬贵手,别和奴婢一般计较!” 他心中,是真的怕。 踩这个王总管时,他是出头人。那可以想象,如今王总管又翻身了,会如何对他。 虽说,王八耻这个奉天殿领班太监,不能直接对他这个内官监的太监如何。 可王八耻每次伺候皇上呀!只要歪歪嘴..... “奴婢也是,也是有苦衷啊!” “行啦行啦!”不等他说完,王八耻笑笑,上前扶起对方,柔声道,“咱们都是当奴婢的,杂家当然知道你的难处!”说着,不但把对方拉起来,还拍拍对方膝盖的尘土,继续轻声道,“你回去踏踏实实的,咱家当时犯错该罚,心里没有记恨你!” 顿时,秦寿又是不知所措。 谁能想到王八耻能说出这番话来,得知王八耻复起的消息,他马上揣着全部的家当前来请罪。 “咱爷们说句自己人的话!”王八耻挨着对方,小声道,“杂家知道你难,很难!你也是受人.........对不?” 秦寿更感心悸,不敢开口说话。 都是宫里混了半辈子的人了,逢高踩低的事即便做了,也不会做得那么露骨,更不会那么不留情面。可有人,不许他留情面。 那人是谁,他也不敢说。 他不敢得罪复起的王八耻,可也不敢得罪那位爷呀! “所以呀,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王八耻继续笑道,“杂家不是找后账的人,也不是得理不饶人,往死里折磨人的人。人生在世,谁没个难处?谁没个不得不做,对不对?” “王公公!”秦寿不可置信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说,其实咱家心里也承你的情,在你手下,活是干了不少,可毕竟没挨鞭子。”王八耻笑道,“就杂家这身板,若当日你真人找茬,抽杂家一顿,那有杂家的今天!” 说着,王八耻一拱手,笑道,“秦公公,咱家还要去伺候皇上,就不和你多聊了,改日得空,咱们喝几盅!” 说完,转身离开。只剩下秦寿,愣在当场。 他不敢相信王八耻就这么放过他,可听了王八耻的话,心中却安定不少,同时也生出几分钦佩和感激。 ~~~~ 奉天殿就在眼前,王八耻抱着浮沉,小步前行。 “王公公!” “见过王公公!” 沿途,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笑着问好,仿若以前。 “好好好,大伙都好!”王八耻老好人一样的笑着,好像他从来都不曾离开这里一样。 熟门熟路的进了大殿下面,太监的值班房。 一进去,几个相熟的太监就迎上来,满脸堆笑。 “王总管您上座!” “小的给总管泡茶!” “小的们给王总管张罗了一桌酒菜,下了值,你赏脸!” 王八蛋的目光在这些假笑的脸上一扫而过,笑道,“都是自己人,这么客气作甚!” 几个太监讪笑,神情有些不自在。 就这时,身后有人进来。 王八尺看过去,对方的脸上也马上泛起笑容,“方才万岁爷还问呢,王公公哪去了?”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朴无用。 “咱家这就过去!”王八戒笑笑,刚要迈步,外边又进来一人。 “王公公,你回来了!”来人大笑,语气丝毫不见外,“早上我就听说,王公公复起了。还琢磨着,怎么给你接风呢!”说着,亲昵的板着王八耻的肩膀,“可惜你不能出宫,不然呀,外边给你摆一桌,去去晦气!” 这人不是旁人,朱允熥身边的侍卫,已故宁河郡王的幼子,曹国公的小舅子,邓平。 他们都是朱允熥身边的人,往日颇有几分交情。 “咱家是受罚去了,哪有什么晦气?”王八耻笑着说了句,随后问道,“邓小舍儿来这作甚?” 邓平一拍脑门,“宫外来信儿,锦衣卫从那边押了几个倭寇进京!皇上早先嘱咐过,想见见几个倭寇,所以得着信了,我赶紧过来通报!”说着,笑道,“正好,王公公你回来了,你帮着回禀一声!” “咱家知道了!”王八耻笑笑,抱着浮沉,和邓平一左一右,说说笑笑的离去。 值班房里,朴无用淡淡的看了其他几个太监一眼。 “大白天的都没事,都在这堆碎着?” “你们是伺候主子的,还是来享福的?” 几个太监,大气都不敢出。 ~~~~ “皇上!” 朱允熥盘腿坐在软榻上,闻声放下手中奏折,看看门口的王八耻,“什么事?” “锦衣卫押着倭寇进京了,听说您要看!” “哈!”朱允熥一笑,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让他们带到御马场去,朕去看看!” 他说话之时,王八耻已经蹲下,帮他穿鞋。 “哟,天都入夏了,万岁爷您怎么还穿着棉布的袜子?” 朱允熥看看他,笑道,“这些事以前都是你管的,忽然换了人,旁人谁知道?”说着,穿好鞋站起身,笑道,“走,朕带你去看看,身高不足一米四的成年男子!” “啊?”王八戒一愣,笑道,“皇上,那,那不是武大郎吗?” ~~~ 书写的不好,可以骂,我自己也知道写的不好。 但别人身攻击,我这人心小,万一想不开,是吧! 第58章 契机(1) “驾!” 御马场中,朱允熥一身猎装,胯下一匹四蹄带雪,浑身枣红的神俊战马,蹄若惊雷,身若箭影。 “驾!驾!” 朱允熥不住的用马鞭,轻抽战马。 皇帝的战马不但要跑得快,而且还要温顺,甚至还要不怕任何噪音异响。所以比寻常的战马,更难驯养。 骑了几圈之后,战马的脖颈之上,汗水顺着枣红色的鬃毛流下。阳光一照,仿若带着几分红色一般。 “吁!” 朱允熥缓缓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一旁的侍卫和宫人们,马上簇拥上来。 “皇上的骑术更好了!”侍卫之中,蒙古勇士阿斯愣牵着战马的缰绳说道。 朱允熥胯下这匹战马,是朵颜部进贡而来,刚来时野性十足,若非阿斯愣,一般人还真降伏不了。 “骑术也就马马虎虎!”朱允熥用手巾擦着头脸,“平日骑马遛弯还成,但是到了战场上,就不灵喽!” 阿斯愣郑重的说道,“皇上万金之身,打仗自然有臣等效命,不用皇上上阵!” 朱允熥爽朗一笑,拍拍对方的肩膀,“行啊,万金之身这样的话都学会了!” 这阿斯愣乃是当年朱允熥和宁王打赌时赢来,一直在宫中充作宿卫。如今他管着御马场,麾下有几百蒙古和色木人组成的骑兵,单成一营。 而且,他如今不但汉话说得越来越好,还即将娶亲。 听到朱允熥的赞扬,阿斯愣憨厚的咧嘴一笑。 “听说你要成亲了!”朱允熥笑着坐下,问道,“哪家的闺女?” 提起这个,阿斯愣憨厚的脸上又满是腼腆,眼睛笑成一道缝儿,低声道,“是景川侯曹震将军的女儿!” “哦?”朱允熥顿感意外,“那厮?” 其实严格说来,这份亲事是有些门不当不对的。阿斯愣虽是朱允熥的侍卫出身,如今也是四品的参将,管着御马场,带着一营的骑兵,但毕竟不是传统的淮西勋贵子弟。 “他哪个女儿?”朱允熥又问。 “曹家最小的!”阿斯愣笑道,“小名叫丫蛋子!” 丫蛋子? 既是最小的,也就是说是庶出的女儿。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曹震那大字不识的莽厮,能给自己闺女起这个名! “你倒是找了好丈人!”朱允熥笑道,“曹震家里头家财万贯,陪嫁少不了!谁给你做的媒?” 当年打高丽的时候,那厮仗着老资格,硬是带人把几个晚辈给挤到一边去,第一个冲进高丽王宫,好东西着实顺了不少。 阿斯愣又是笑笑,“回皇上,是曹国公给臣做媒。那日臣在宫外遇见了曹国公,他得知臣身边没有妻子,便对臣说男人身边不能没女人。还说臣是好汉子,更是不能随便找个女人委屈了。” “臣说,臣也想要妻子,可是去哪找啊?” “曹国公就对臣说,放心,他来办!” “第三天,他就找臣,送来了丫蛋子的生辰八字,还问臣的。可臣不知道什么是生辰八字,他又找人给臣看相!” 说着,阿斯愣感叹道,“曹国公真是热心的好人!” “他?哼!”朱允熥笑笑,随即问道,“日子定了没有?” “下个月十五!”阿斯愣就是笑,不过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也容、涌起几分悲寂。 “那快了!”朱允熥算算日子,“到时候朕也要给你一份重礼!”说着,忽然瞧见阿斯愣眼中的悲寂,问道,“怎么了?朕瞧着你有几分不高兴!” “臣不是不高兴,臣高兴!”阿斯愣不会撒谎,性子憨直,开口道,“臣就是想亲人了!” “你的家眷不是也在京中吗?”朱允熥问道。 那年宁王把他和数位颜三卫的勇士们,输给了朱允熥,随后连他们的家眷也一并送了过来。其实旁人的家眷倒是齐了,只是阿斯愣还有亲人,尚在朵颜三卫之中。 阿斯愣如实说道,“臣有两个姐姐,都在王爷身边伺候,许多年未见了!” “宁王?”朱允熥问道。 “不,是朵颜卫的王爷!”阿斯愣开口道。 “来人!”朱允熥笑着开口,边上侍卫邓平上来,俯首听命,“去给宁王传旨,让他去和朵颜卫要人!”说着,又对阿斯愣笑笑,“这等事你怎么不早说!” “臣谢皇上隆恩!”阿斯愣大喜,行礼大声道,“皇上对臣,实在好到没话说,臣这条命.......” “行了行了!”朱允熥大笑,“你这条命要好好留着,日后和你媳妇生个小阿斯愣出来!” 正说着话,王八耻过来,笑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几个倭寇来了,外头候着呢!” “让他们过来吧!” ~~~~ “都堂,用不用给这个倭寇,头脸上打理一下!” 御马场外,等着皇帝召见时。何广义的心腹张大彪,有些紧张的对何广义说道。 这个粗犷的汉子,平日什么都不怕。可此时,心里却因即将觐见天颜,而跳得厉害。 张大彪继续道,“那个,您看,这几个倭寇让咱们弄得半死不活的,脑袋上的头发也是怪模怪样,皇上看了是不是不大妥当?” 何广义一笑,“没事!看的就是他们这幅鬼摸样!” 说着,看了看被五花大绑,嘴被堵着,眼睛被蒙着的倭寇,又笑道,“能见咱们大明的皇上,这几个倭寇,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是自然!”张大彪点头道,“属下都没见过皇上,便宜他们这些倭寇了!” 就这时,前边过来一个小太监,无声的对他们招手。 ~~~~ “臣,何广义叩见皇上!” 马场的凉亭之中,朱允熥坐在软榻上,微微抬手,“免了,起来!”说着,看看何广义,“z地那边如何了?铁铉用不着你了?” 何广义躬身道,“回皇上话,那边铁布政手段了得,那些大户豪门被他揉捏得老老实实,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敢不老实吗? 宁波出了通倭的案子,几家豪门海商瞬间变成阶下囚,海关衙门一勺烩,受贿人的人没好下场,行贿的也没好下场。有这个短处被铁铉捏着,他们不听话,就等于自己往死路上走。 “这次去z地,也算有功!!”朱允熥继续道,“尤其是抓捕了那些走私的倭人。” 闻言,何广义大喜,“都是臣等的本份,不敢当皇上夸奖!” “人呢?”朱允熥笑笑,问道。 “人?哦!”何广义反应过来,“臣这就让人带上来!” 片刻之后,十几个锦衣卫肩膀挑着杠子过来,那杠子上吊着几个装在网兜里的倭人。 “抓猪呢!” 忽然之间,朱允熥想起后世老家,过年抓年猪的场景。 几个倭人五花大绑,丝毫动弹不得,眼睛口耳都堵得严严实实。 被锦衣卫放在地上之后,身上肉眼可见的颤抖。 “啧,这能看到什么?”朱允熥笑道,“松开!” “皇上不可!”何广义忙道,“这几个倭人.......” “这么多人在这,他们还能伤了朕?”朱允熥笑道。 “给他们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只是这些倭人,只要一放开让他们说话,他们就扯着嗓子,叽里呱啦!” “无妨!”朱允熥笑道,“朕就是要听他们叽里呱啦!” 这时,又有侍卫来报,曹国公李景隆求见。 第59章 契机(2)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方才还在说你,你自己就来了!”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起身,走近些笑道,“臣刚从火器局那边出来,听说万岁爷在这,就马不停蹄的过来!”说着,顿了顿,“万岁爷难得有雅兴出来溜马,臣怎么也要持缰扶镫!” 说到此处,又笑道,“万岁爷刚才在说臣,说什么?” “说你媒人做的不错,给阿斯愣找了个岳家!”朱允熥笑骂,“堂堂国公,给人家拉纤做媒,你管得够宽的!” “若是旁的人臣肯定不管,不过阿斯愣是皇上亲卫出身,若不寻个良配,岂不是丢了万岁爷的脸面!”李景隆笑道。 “行了,你这厮,说话净捡好听的说!”朱允熥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陪朕看看好东西!” 说话之中,那些倭人已经被落地。 渔网兜被放下,脸上罩着的布被揭开,露出两张极其苍白,胡子拉碴,眼神中都是惊恐的脸。 几个倭人的眼睛瞪得好似球一样,几乎突出出来,不安的看着四方,身上瑟瑟发抖。 见状,朱允熥很想笑。 因为他忽然想起一部电影,被绑着的鬼子,狰狞的大喊,“大哥大姐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呵,倭寇跟咱们长的差不多,都是有鼻子有眼睛呀!” 侍卫邓平情不自禁的开口发声,随后又赶紧闭嘴站在朱允熥身侧。 “不但有鼻子有眼睛!而且也有衣冠文字,语言礼仪!”朱允熥随口说了一句,缓缓上前。 刷刷两声,阿斯愣邓平腰刀出鞘,直接架在了几个倭寇的脖子上。 抖,剧烈的抖! 几个倭人,并不知道他们眼前人就是大明皇帝,只是突然之间被蒙住双眼,听不到也看不到就被带到这个地方,心中只剩下恐惧。 “会说汉话?”朱允熥轻声问。 一名倭人,拼命的点头,眼睛通红。 “叫什么?”朱允熥又问。 “我.....小人.....三下一郎!”那倭人颤抖着说道。 朱允熥看看他,“听说你是倭寇大名山名氏的家臣?” 官面上,可以说是倭寇。但这些倭人的真实来历,何广义和铁铉早就秘折奏报朱允熥。 “是是是!”那倭人又大声道,“小人是山名家海船的护卫武士......” “倭国那边现在什么情形?”朱允熥忽然问道,“你们还是南北朝并立,诸侯混战吗?” 大明朝可不是两眼一抹黑,不闻天下事。 每年周围各国的消息,都会由锦衣卫等输送朝堂。不过周围群臣也有些诧异,似乎皇上对倭国那边格外感兴趣。 李景隆开口道,“圣明莫过于万岁爷,不出宫就知天下事!” “不打了不打了,现在北朝小松天皇一统天下!”山下一郎急道,“但掌权的是幕府,足利义满!” “小松天皇?”朱允熥微微沉吟。 “住口!”一旁,李景隆对山下一郎大声呵斥,“偏僻小邦,人口不过百万,也敢自称天皇!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唯我大明天子方能称皇帝。尔等倭国,屁帘大的地方,吃了熊心豹子胆,如此不敬,侮慢天朝!” 说着,李景隆又对朱允熥行礼道,“皇上,倭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自称皇帝。臣请皇上下旨,臣扬帆起航,统领王师,踏平倭寇!” “你可拉倒吧!地上的仗还打不明白呢,还指望你出海?” 朱允熥心里笑骂一句,摆摆手,“你别插嘴,朕有些话要问这几个倭人!” 这时,那山下一郎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居然是大明的皇帝。 一瞬间,他心中惊恐的情绪,竟然被突如其来的兴奋和激动取代。 “山下一郎,叩见天朝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虽然被绑着,却不住的用头抢地,神色极其恭敬。 而后,他忽然扭头,对着身后那些不懂汉语的倭人大声怒斥,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随后那些倭人们,顿时面露狂热,异口同声高呼,“黑卡,板载!板载!板载!” 他们的喊声突如其来来,邓平和阿斯愣手中腰刀,差点直接割破他们的脖颈,板载之声戛然而止。 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如今的大明乃是世界第一大国,在这些倭人的心中,能见到大明的皇帝,何其有幸。别说是他们,就算是日本的幕府将军,都以得到大明皇帝的圣旨为荣。 前些年,大明倭国关系有所缓和的时候。足利义满上书大明,言语颇为恭敬,对明称臣。老爷子赏了一件蟒袍过去,并赐倭国国王的名号。足利义满时常把蟒袍穿在身上,引以为荣。 足利义满这人,朱允熥倒是听说过,这人就是后世著名动画一休哥中那个滑稽愚蠢的将军。但历史上,这人却绝不愚蠢,不然也不会成为倭国真正的掌权者。 只不过,在后世天皇万世一系的观点之下,再加上对民称臣,又不尊皇室,所以背负千古骂名。 ~~ “你们的天皇是摆设,足利义满的幕府掌权?”朱允熥想想,“其他的诸侯就乖乖听命吗?” “自然不肯!”三下一郎激动得浑身乱颤,“足利义满在倭国,人神共愤。倭国虽然是偏远小邦,但礼仪文字传承于华夏,也讲三纲五常!” “足利义满以天皇为傀儡,逼迫天皇认他的妻子为干娘,他自称父皇........” 一番话,让周围大明臣子们目瞪口呆。 “天下竟然有如此禽兽,丧心病狂之人!”李景隆怒道。 话音落下,众人频频点头。君臣父子深入身心,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骇人听闻。历朝历代不是没有权臣,就算是跋扈如董卓,都不曾如此。 “这位大人说的对,足利义满丧心病狂!”三下一郎又道,“我倭国虽小,但也知道礼义廉耻。此举,引来了大名公卿们的不满。” “我山名氏依然出兵,讨伐足利幕府。但最终,家主兵败身亡,山名家实力大损。不过,我山名家讨贼攘尊之心不停。” “小人虽是中层武士,可也知道一些内情。这些小人来大明交易,就是为了起兵做准备,购买物资!” “等等!”朱允熥打断对方,“你是说,你们倭国又快要打起来了?” “回大明皇帝陛下!”三下一郎身体扭曲的叩头,开口道,“这次是百济王族之后,大名大内义弘阁下组织了反幕联盟,仓廉大明,山名大名,几方联合!” 朱允熥忽然看向何广义,“朕记得,宁波那边,合法的倭国的商人,允许靠岸的倭船,都是那个大内义宏弘的吧?” “回皇上,正是!”何广义开口道,“大内义弘于倭国诸藩之中,第一个对大明称臣,所以这些年大明和倭国的交易,都是他一家独大!” “这些山民家等,只能暗中走私!” 说着,何广义顿了顿,补充道,“这次他们走私的货物之中,还有造成的违禁品!” “朕知道了!”朱允熥想想,看着三下一郎,忽然声音变得和煦起来,“你能不能给朕做一回信使?朕有封赏,给你们的家主!” 顿时,山下一郎脸上满是那种不可抑制的狂热。 而朱允熥则有自己的打算。 倭国不是要打吗?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 没军械,大明可以卖给你们! 甚至,等你们打得不相上下的时候,我大明可以用天朝调节的名义,直接出兵! 借口都现成的,身为天朝上国,怎么能看着你们倭国的乱臣贼子,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视而不见呢? 第60章 李大算盘(1) 俗话说,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但现在对于三下一郎来说,真他妈的掉了。 而且不但掉了,还是大葱牛肉馅,一咬满是油,两面金黄焦香的大馅饼。 大明的支持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山名家可以在大明合法的贸易,意味着有来之不尽的各种军械材料,各种物资。 况且,山名家在有了大明的支持之后,不但可以重振当年的声威,甚至也未必不能超越如今的足利幕府! 其实在倭国内部,武士大名们对于足利幕府对大明称臣,格外不满,暗中讽刺嘲笑咒骂。 但,那只是嫉妒和愤恨。 是因为他们得不到那样的机会。 一想到这些,三井一郎的心中满是狂热,同时也对满天神佛,无限感激。 他这是商船的武士头目,在山名家说好听是中层,说不好听是低层。可如今,上天仿佛格外眷顾他,不但让他见到了大明帝国的皇帝,还身负如此重任。 未来,他三井一郎,必定扬名青史。 “陛下,您说的是真的?”三井一郎叩首,泪流满面的问道。 “化外野人不知礼数!”李景隆大声呵斥道,“我大明天子何等身份,金口一开就是圣旨!”说着,又大声道,“还不磕头谢恩!”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三井一郎跟一条蠕动的虾米似的,不住的一头抢地。 朱允熥笑笑,“给他松绑!”说着,又沉思片刻,“你呢,这就给你们家主写信。”说着,转头对何广义说道,“从你锦衣卫里选几个机灵的人,拿着这个三井一郎的信,跑一趟倭国,见见他们的山名家主!” 何广义对皇帝为何如此看重倭国,甚为不解,但却不敢怠慢,大声道,“皇上放心,臣........”说着,顿了顿,“不然,臣亲自去!” 朱允熥想想,“也好!” 他很期待,倭国山名家见到大明使者的反应。也更期待,他们后续的反应。 这时代没人能拒绝大明抛来的橄榄枝,更没人可以随便拒绝大明王朝的好意。 忽然,刚被松绑的三下一郎大声喊道,“陛下,请允许小人,亲自为使者大人带路!”说着,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小人,愿为陛下您,效犬马之劳!” 他跪在那,头深埋在地上,恨不得扎进土中,屁股却高高撅着,摸样有些滑稽,可说出的话却是坚定且谦恭无比。 “皇上!”李景隆在朱允熥耳边轻声道,“您,真给那倭国诸侯手术?”说着,更小声些,“臣以为有些不妥,您乃是大明天子.......” “朕知道!”朱允熥笑着打断他。 在这时代的人心中,大明的天子,是四海共主。天子之尊,跟一个蛮夷之邦的诸侯直接对话,已经不是单纯是屈尊降贵,而是掉价了。 “朕自有打算!”朱允熥说着,看看三井一郎,继续说道,“你回去后,怎么和你们家主说!” “小人如实说!”三井一郎不住叩首,沾了一脸泥土,“小人侥幸,上天垂青得已觐见陛下。陛下听闻足利幕府在倭国倒行逆施,龙颜大怒,遂对足利义满心生不满!” “听闻小人说,山名氏欲再次讨伐乱臣贼子,十分赞赏。所以派遣天朝使者前来,问询具体事宜!” 他这番话,倒是让朱允熥刮目相看。 山名氏的家主肯定不是个傻子,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定然也心生警惕要考虑再三。哪怕是受不了诱惑,接受大明的资助,但心中也防着一手。 所谓让鱼儿上钩,要的是耐心,还有循序渐进。 这三井一郎回去这么一说,所有的一切就都显得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到时候给何广义一道斥责倭国国王足利义满不臣的诏书,那些倭国的大名诸侯们,自然而然的就会抱着大明的大腿,跟足利义满打擂台。 朱允熥笑着对李景隆道,“看着没,他还是个聪明人!”舒总和,又对三井一郎笑道,“你说的很对,有些话过后还会有人教你,你先养几天,随后就带着大明使者返回倭国!” “陛下!”三井一郎激动的浑身颤抖,“小人以为事不宜迟,小人无需休息,马上就可以上路!” “哈哈,好!”朱允熥大笑,又看看对方,“你这人倒也识趣!”说着,想想,“何广义!” “臣在!” “给他个锦衣卫小旗的身份!”朱允熥道。 “遵旨!”何广义回完,看看已经呆住的三井一郎,“还不谢恩!” 三井一郎已陷入幸福的眩晕,他这个倭人,不但见了大明的皇帝,还被委以重任,而且现在又给予了大明的官职。 那可是大明的官职! 是天朝上国的官职! “陛下,万岁!”三井一郎呆滞半晌之后,扯着脖子嗷唠一嗓子,“万岁!万岁!万岁!” 他身后那些同样屁股撅着跪地的倭人们,也跟着大喊,“板载!板载!板载!” 李景隆被吓得一个激灵,“什么毛病?” “哈哈哈!”朱允熥大笑,“他们倭人就这样,一惊一乍,哭哭闹闹的!” 说着,对三井一郎等人又是笑笑,转头而去。 ~~~ “皇上,臣斗胆,您真给那些倭人军械?” 御马场中,朱允熥在马厩中看着那些养的膘肥体壮的战马,李景隆落后半步,轻声问道。 “既然要打仗,总要给他们点好处不是!”朱允熥笑道,“他们的倭刀好看是好看,可杀起人来,哪赶得上咱们大明的强弓劲弩!” 李景隆沉思片刻,“皇上,若是真卖给他们,臣倒是有个建议!”说着,凑近些低声道,“臣现在管着火器制造局,那可是个花钱的无底洞。” “制造局每个月都要造出一堆残次品来,又不敢发给边军京营用,只能放在仓库里!” “臣想着,放着也是放着,他们倭人那边要打仗,干脆就卖给他们!” 朱允熥停步,转身看他,笑道,“你脑子倒是活泛,说说怎么个卖法!” “自然不能卖好的,就挑那些残次品卖,反正炸膛了死的也是他们!”李景隆笑道,“倭人见过什么好东西?咱们的火炮过去,虽说是残次品,可也能打响杀人。” “这些残次品使几次就坏了,他们还得继续从咱们这买,买了炮还得买火药弹丸!真打起来,那些诸侯卖了,那什么足利幕府是不是也得买?咱们两头卖,两头吃!!”李景隆继续道,“当然了,倭国定然是没什么钱的。咱们可以赊给他们嘛,不过有句话亲兄弟明算账,赊给他们是要利息的!” “咱们是天朝上国,也不能太黑,就按市价,七出十三进,分成多少期,让他们慢慢还!他们这代人还不完没事,还有儿子孙子,实在不成,看看他们倭国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拿来顶债!” 忽然,朱允熥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着李景隆。 “你哪来这么多道道?”朱允熥笑道。 第61章 李大算盘(2) 李景隆的嘴脸,俨然就是奸商,而且是心都黑成炭的奸商。 “这个.....”见朱允熥盯着他,李景隆笑两声,“这些年,五军都督府给那些鞑子的东西,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此时的大明不是腐儒当国,朝堂之上也不是只会之乎者也,满嘴仁义道德的酸书生。 国与国的博弈,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北元仍有余孽,为了拉拢其他的部族,大明指缝中每年都要漏出不少好处。但不是白给,而是边关贸易。给出去的东西,让对方如饮鸠止渴一般,越来越依赖大明。 这是杀人的软刀子,不见血。 “早先臣小时候,听父亲他们商议军事,卖给鞑子的粮食都是发潮发霉的!”李景隆继续小声道,“一口铁锅,三匹马来换。就这,当时父亲和那些老臣们还觉得,亏了!” 上一代的开国老臣,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若倭人真来买,这事交给你!”朱允熥笑笑,继续看着战马,前行说道。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李景隆顿时心中大喜,脑子里飞快的盘算,“若倭人真来买,定然要装成不情愿。如此这般,他们少不得孝敬老子!” 不过,随即他脸上郑重起来,开口道,“皇上,倭人那边,真有钱吗?” “何止有钱!”朱允熥哼了一声,“就他们山名家一个诸侯的封地,就有几处银山?”说着,加重语气,“银山!他们跟宁波的海商交易,都是纯的现银!” “这事臣知道........”说着,李景隆心中一惊,赶紧改口道,“臣以为眼见为实,银山到底有多少产量,有待商榷!” 说着,想想,“皇上,臣以为当查明产量。查明之后,也不用他们拿着现钱跟咱们大明买这买那。” “用银山当抵押,咱们大明派人开采记账,嘿嘿!” “让他们狗咬狗,谁弱咱们就扶谁!卖给谁都是咱们说了算!” 朱允熥再次回头,看着李景隆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让你带兵,管火器制造局,真是屈才了!” “这话是好话还是坏话!” 李景隆心中琢磨片刻,笑道,“臣不管做什么,都是帮万岁爷分忧!” 朱允熥又笑笑,“这事暂且保密,先交锦衣卫办,别传出去!” 给倭人赏了官,又给倭国派遣使者,传到文官那里,定然又有一番口舌。 “皇上!”这时,李景隆又再度开口,“臣斗胆请问,倘若倭人真的来买,所得的银钱当如何处置,是上缴国库,还是......充作皇上的内库!”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但也不能乱花钱。 国库的钱是国库的,皇帝在宫中有属于自己调拨的内库。老爷子主政时,两淮的盐税就属于内库。可这些钱也没花在老爷子自己身上,都充作了军费。 朱允熥为帝之后,干脆把两淮盐税也归到国库里去了,再加上商税,国库是充盈了,但现在他这个皇帝,说起来还真是没多少钱。 给出去容易要回来难,他现在若想伸手跟国库要钱,那些头铁的文官就俩字,没钱。而且还要质问于他,皇上你在宫里吃好喝好的,要钱干什么。 大明朝就是这么个祖宗家法,不然后世那些皇帝,也不会弄一群太监去各地收税。 此时,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小声道,“既然这事不宜张扬,臣以为还是充皇上的内库好!”说着,笑了笑,“皇上的日子,也太清苦了些,臣看着都不过眼!” 虽八字还没一撇,但只要大明伸出橄榄枝,倭国那边断没有不买的道理。 朱允熥沉思片刻,看着马厩中那些战马,缓缓开口道,“若朕有银钱进项,不给户部,给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嗯?”李景隆心中一顿,甚是不解。 只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专款专用,用来打造战舰,兴建水师!” 如今靖海军的规模还是太小了,而且对于大明漫长的海疆来说,那样一支海上武装力量只能算是近海防卫力量。 而朱允熥要的,是远洋海防,是海上开疆拓土! 海军是个无底洞,光是养活数万人的靖海军,每年的花费都是流水一般。 “用倭国钱,打造大明的水师,也算是因果循环!”朱允熥心中暗道。 想想原本时空,倭国凭借甲午海战一跃成为亚洲霸主,数十年趴在华夏身上吸血,渐渐成为世界强国。 那么这个时空,就让他永远内斗下去,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大明的周围,绝对不可以有统一的政权,势必分裂成无数依附大明的小势力,这样才能方便,大明一口一口,把他们都吃下去。 漂亮国就是这么干的,你看他周围的邻居,有一个过得好的没有?明明都恨它恨的要死,可还不得不求着它,巴结它。 “臣也算读过书的人,古往今来,没见过哪位帝王,如皇上这般一心为国!”李景隆感叹道,“就算是汉武唐宗,功勋赫赫之余,也喜爱享乐。可皇上数年如一日,简朴治国,真乃天下臣民之幸也!” “你不用拍马屁!”朱允熥笑骂一句,“朕也想好好享受,可国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朕享受的钱从哪来?你给?” 话音落下,只见李景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请罪!” 朱允熥回头看他,淡淡的说道,“你又犯事了?” “不是臣,是臣的幼弟!”李景隆叩首,“臣今日求见皇上,就是来请罪的。臣治家无方,以至弟弟犯下滔天大罪......” “说干货!”朱允熥打断他,“直接了当点!” “是!”李景隆应了一声,便将李芳英如何和宁波那边的勾结,说了一通。 当然,在他话语之中,他李景隆定然是事先半点不知情的。弟弟求上门来,他也不敢开口答应,只能秉公上奏。 说着,李景隆哽咽道,“皇上日子如此清苦,一分钱都算计着花。可臣那混账弟弟,这些年光是那边的干股分红,就得了三十万!” 随后,大声道,“臣回去就让那混账把钱拿出来,上缴国库!”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其实,还远不止这些!” “那混账的表哥在宁波海关任上,捞了不少钱财,都存在京师的钱庄之中,粗略算算都有百十多万!” “取钱的票引都在那混账的手里,这些不义之财理当献给皇上!” 朱允熥默默听着,面无表情,一直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李景隆反而心中惊慌。 “献给朕?嗯,你倒也是忠心,不过只怕你自己,也不会少截留吧?” 对李景隆,朱允熥太了解了,雁过拔毛的主,他能全缴上来那才是奇了。 他定然是自己吃不下去这么大笔财货,就借花献佛,把大头拿出来。日后宁波那边罪官开口,说出这笔赃款,也扯不到他李景隆的身上。 钱都给皇上了,你们谁敢查? 闻言,李景隆大惊失色,急声道,“万岁爷,臣哪敢干那种事.....” “行了,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朕还不知道你?”朱允熥骂了一声,“公事公办,你家老三若牵扯到走私案中,这些年帮着那些海商打掩护,疏通消息,这么也跑不了干系!” “若没有,只是吃了些干股,看在你已故父亲的面上,也不能要了他的命!” “至于那些赃款.......?” “皇上!”李景隆又开口,“您就算怪罪,臣也要这么说。这些钱臣以为还是充入内库的好,您御极天下到现在,大典没办,皇城没修,臣的媳妇前几日进宫回来说,皇后娘娘的首饰都是旧的!” “再加上,马上恩科殿试,您用钱的地方更多。户部那些愣头青,都属貔貅只进不出。臣虽有些小小龌龊心思,可也都是为了皇上打算!” 第62章 尚书(1) 秃噜,秃噜! 马厩中一匹纯黑的战马,口鼻中喷着热气,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抚摸它脖子的朱允熥,同时也看看朱允熥身后,谦卑的李景隆。 朱允熥把战马脖颈上的鬃毛捋顺,然后拍拍手,回身道,“你起来吧!”说着,背手前行,“来,陪朕慢慢走两步!” 不知为何,李景隆心中忽然惶恐起来。 以他对朱允熥的了解,皇上若是怒不可遏,这事多半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打过骂过就算揭过。 若皇上遇事不怒,反而冷笑,说话淡淡的,那这事就麻烦了。 还有一种,最让他捉摸不透的,就是皇上时常不怒也不笑,就板着脸,说起话来反而甚为温和。 “朕记得的一次单独见你,是在东宫那边吧?”朱允熥开口道。 “万岁爷记性真好!”李景隆笑道,“当时万岁爷刚获封吴王,召见臣那天,臣正在营中操练,是以穿着铁甲进宫。当时臣一见皇上你,就想起了故去的太子爷,还落泪哭了一场........” “你当时在营中操练?”朱允熥笑笑,揶揄道,“朕怎么听说,你当时正在家呀!听说朕召你进宫,才临时换的铁甲,还是当年你父亲穿的铁甲!” “啊........这个.......” 谎话当场被戳穿,李景隆一时间满头大汗。 “老子家里有锦衣卫的眼线吗?” “还是后宅里谁把这事说出去了?” “完了完了,这不是手捧鸡儿,完蛋了吗?” 眼珠飞快转动几下,赶紧大声道,“臣有罪,什么事都瞒不住万岁爷的眼睛。”说着,咽口唾沫,赶紧继续开口,“其实臣当时不是故意欺瞒您,臣虽是皇亲,但那之前万岁爷多是不太和臣亲近!” “那天忽然听万岁爷传臣,臣是哑巴娶婆娘,说不出的高兴。这一高兴,臣就想着,千万不能让万岁爷看低了臣。所以才穿上父亲当年的盔甲,不求别的,就求当时,让万岁爷您高看臣一眼!” “当时万岁爷虽是吴王,可您是太子的嫡子,大明朝的嫡孙,在臣心里,您就是.........” “行了行了!”朱允熥继续前行,开口道,“朕一句话,你说一堆话!又没说罚你,你慌什么?” “再说了,当时朕还不是皇上,你就算有意蒙朕,也算不得什么!” 前半句,李景隆心中刚踏实些,后半句又马上恨不得浑身都是嘴的解释。 “臣平日性子浮夸,好大言,举止浮躁是有的。但说臣,敢欺君,那是万万不敢!” “满朝臣子之中,别的臣不敢夸口,论忠心,臣自问第二......” “停停停!”朱允熥皱眉道,“别自卖自夸了!”说着,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李景隆,有些怒其不争的说道,“你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是皇家的血亲,你能不能除了溜须拍马,整日耍那些小聪明之外,好好做点正事!” “才干,你不缺。人脉,你也不缺,能力你更不缺!” “有心机手腕,有人缘眼光。可你怎么就不上进呢?” “朕有意提拔你,你偏要往弄臣的路上走!你看古往今来,那些真的贤臣,哪个像你这样?” “万岁爷教训得是,是臣不争气!”李景隆回道,“臣惭愧,辜负了万岁爷的圣心!臣,臣自己明白,臣这都是小聪明,太大的事情臣也办不了,就能在万岁爷身边,帮万岁爷解解忧.....” “你说半天,没有一句话你不夸你自己的!”朱允熥叹口气,“小聪明,成不了大事!” 说着,又顿了顿,“帮朕分忧,可不是光做这些就行的。要真真正正,脚踏实地做出一番成绩。” “你明明有这份才能,为何偏不好好干,非要把心思都放在讨朕欢心上?” “就是不踏实,不肯静下心沉淀自己。你拍拍你自己胸脯,问问你自己,什么事你百分百努力去做了。什么事你都沾点边,什么事你都能办,可你就是不肯把它办圆满了!” “认真办事?” 李景隆心中暗道,“老话说得好,做得多错得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非那个心思干什么。得罪人,不落好,回头办错了,还要受罚。古往今来,只听说贤臣忠臣下场不好的,可没听说哪个皇上的近臣,下场不好!” “你就仗着你这点小聪明,它总有用完的时候!”朱允熥继续道,“朕,也总有厌的时候!弄不好,还有坏事的时候!” 后半句,顿时让李景隆又惶恐起来。 无缘无故的,皇上这话啥意思。 “若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当朕愿意和你说这些?”朱允熥走到马厩的尽头,看着马场中被羽林卫的骑兵放开,在草地上撒欢的骏马,“这些话是告诫你,你若听不进去,以后毁的是你自己!” “万岁爷对臣的好,实在无以复加!”李景隆上前,声音哽咽,“臣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您这些话苦口婆媳你,这辈子除了臣的爹,还有故太子之外,就万岁爷您说过!” “朕是盼着你,能真的成为国家栋梁!”朱允熥又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后缓缓在凉亭中坐下,看着远处,“君臣一场,朕也希望你好!” “臣日后一定改,一定把万岁爷交代的差事都办妥当,不在耍小聪明.......”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继续开口,“朕打算给你加加担子!” “要升官?” 李景隆脑子里直接闪出三个字。 “除了鸿胪寺之外,朕打算再成立一个管理藩邦的衙门,理藩院。”朱允熥缓缓道,“理藩院和六部平齐,你去做个尚书!” 理藩院?管理番邦? 李景隆心中疑惑,“那可好像没什么油水?” “记住,这可是大明未来最要紧的部门!”朱允熥郑重的说着,目光凝重,“倭国,缅甸,安南,南洋诸岛,蒙古,辽东各族,都在管辖范围之内!” “哪个打,哪个安抚,哪个拉拢,哪个疏远,都是你们理藩院的职责所在!” “日后,若这些边疆地区,大明设置军屯,设置将军府,理藩院直接负责!” 李景隆一知半解,但心中已经多少有些明了朱允熥的意思。 见皇帝如此郑重,只能俯身道,“臣一定竭尽所能,肝脑涂地!” “谁要你肝脑涂地?”朱允熥正色看他,“朕要你办好差事,理藩院的尚书,在朕心中比刑部户部吏部还重要,若不是看你机灵,这份差事也不会交给你!” 第63章 尚书(2) 大明朝只有鸿胪寺,没有理藩院。 鸿胪寺的作用是接待朝贡的使臣,册封属国等。 而理藩院,则是管理。 原时空之中,大明从老爷子洪武大帝开始,五六次发动北伐。永乐更是五次亲征,但都没有有效的真正从根子上解决边患。 不单是北边,在南边也屡次开疆拓土,军威最盛时缅甸归属云南,安南重归华夏版图。 但大明朝的君臣们,似乎都没好好想过,该如何真正的,有效的,合法的统治这些地方,更没好好想过如何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 理藩院建于清,盛于乾隆。 尽管朱允熥心中,对我大清是半点好感都没有。但必须承认一点,他们对于新疆域的管理,手腕高出不止一点。 从康熙到乾隆,其中累计有七十年的时间都在打仗,准格尔,青海,大小和卓,大小金川,吐蕃,回疆。甚至一度,清军集体在中亚暴走,哈萨克,乌兹别克等都成为清朝的藩属。 老毛子那边,都要摄其锋芒,不敢私藏叛乱不服的番人首领。 这其中,除了天朝的国力军力之外,理藩院功不可没。 理藩院掌管边疆事务,由中枢直接管理,直接负责边疆的军事调动,官员任免,推行律法。如《番律》,《回律》,《蒙古律》等。 同时还可以审理那些,犯罪的番人高层贵族。 总之,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把这些打下来的地方,真正的变成可以直接管辖的国土。 未来,大明朝开疆拓土绝不会停止,上天可以给予人类许多东西,但唯独土地,不会多出一寸。 土地,是华夏的未来,也是华夏人的根。 耗费大量军费军力,打下来的地方,朱允熥就要把他消化掉。 大明所到之处,就是大明。 “理藩院的结构和六部一样,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等!”朱允熥继续开口道,“管理南北各处,依附大明的番邦部族。”说着,他顿了顿,“朕已经下旨,边关诸塞藩王麾下,选那些常年和番人打交道的官员入京。” “你这个尚书,总揽全局的同时,也要学会礼贤下士!在过年时,北边辽东各部,归附于咱们的草原部族,南边的小邦,安南,缅甸,琉球等国都会来人朝贺,到时候这些担子都在你身上,明白吗?” “完了,以后是没清闲了!” 李景隆心中叫苦,面上却无比郑重,“万岁爷有提拔臣之圣心,臣焉能浑浑噩噩!” 朱允熥看他半晌,表情严肃,“别卖嘴,做不好,降官免爵都是轻的!” “皇上放心,若办不好,臣也无颜面对皇上!”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又看看他,忽然一笑,“老爷子当年,说你那句话还真没错,你这人就要敲打!” 见他笑了,李景隆心中压力一清,问道,“皇上,太上皇说臣什么?” “哼!”朱允熥笑道,“老爷子说你是,老太太的尿盆!” “怎么讲?” “挨呲的货!” ~~~~~ “太上皇,奴婢要见您了!” “谁说不让你将了,来!” 永安宫外花园的凉亭中,老爷子和朴不成两人棋盘相对,楚河汉界,拉开架势。 别看朴不成是个太监,可棋风大开大合甚是豪迈,车马炮层层迭嶂。 而老爷子的棋风,怎么说呢? 有点......苟! 他的车马炮用来牵制对方,然后小卒过河,步步为营,在对方腹心缓缓推进。 “将!”朴不成说了一声,炮打了老爷子的马,正面架着老帅。 老爷子不紧不慢的支起仕,朴不成沉思之后,右侧的车再次落子,寻求另一个机会。 而这边,老爷子在对方炮动了地方之后,自己的车则是长驱直入,直接落在朴不成那边的侧面,和几个过河小卒,相互辉映。 顿时,朴不成一张老脸,皱成了橘子皮。 “嘿嘿!”老爷子笑两声,“吃咱的马是吧?给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三步之内,咱的小卒就顶死你。你敢动相,咱就直接车吃仕!” “那奴婢可以用老将吃太上皇的车呀?”朴不成开口道。 “你敢!”老爷子手指敲下自己这边另一个车,“看着没,直直的盯着呢。你老将敢动,咱这边直袭大营,斩将夺旗,嘿嘿!” 果然,两三步之后就是如此。 朴不成的老将对面,是几个舍生忘死的过河小卒,侧面是老爷子的车,外围还有步步为营的马。 “奴婢认输了!”朴不成笑道,“奴婢伺候您一辈子,下棋也输了一辈子!” “哈哈!”老爷子手里敲着棋子,得意的说道,“咱是上阵打仗的人,你哪里是对手!” 说着,老爷子忽然有些寂寥,“下棋呀,能和咱旗鼓相当,也就徐天德了,要不换成傅友德,也能斗上几手。可他娘的,他们都是死球了!!” 随即,有些落寞的扔了手里的棋子,“不下了,赢你这没卵子的,显不出咱的威风!” 朴不成马上招呼人收拾棋盘,亲自给老爷子倒上热茶。 老爷子接过,也不怕烫,直接喝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口茶叶沫子,“听说,皇上那边新纳了个嫔?” “正是!”朴不成笑道,“是淑妃那边的陪嫁丫头,奴婢远远的见过几次,是个端庄秀丽的姑娘。而且奴婢还听人说,那丫头性子天真烂漫,很是讨人喜欢,皇上封她为纯嫔!” “臭小子,把人家小姐和丫头一勺烩了,跟谁学的!”老爷子笑道。 说着,看似有些不经心的继续说道,“老四那边怎么样了?” “四爷那边没什么动静!”朴不成微微挥袖,旁边的宫人马上退去远远的,低声道,“那日四爷从宫里出去,就病了。听说,病得发热打摆子,连续卧床几日,皇上那边准备的赐宴都搁置了。” “不过听说这两天倒是有起色,兴许皇上赐宴之后,就返回北平!” “哼!”老爷子放下茶碗,斜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他那是病吗?他那是被惊吓的!”说着,又哼了一声,“不争气的东西,认错都好像是别人欠他的,腻腻歪歪磨磨唧唧,一点不爽利!” 朱允熥那日对朱棣的话,自然会传到老爷子耳中。 老爷子即便是当了太上皇,可他想知道任何事,就能知道任何事。天下没人能瞒他,也不敢瞒他。 “派太医院的人去看看,病好了就赶紧滚蛋!”老爷子继续说道。 “是!”朴不成答应一声,又看看老爷子的脸色,低声道,“按说这话,奴婢不该说.........” “有屁就放,不该说你还说!”老爷子冷哼。 “看四爷的意思是知道错了,皇上那边的意思,也是认错就行,以后改了就是!”朴不成上前,躬身低声道,“那,您在奴婢那个秘诏,还..........” “留着!”老爷子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看他是不是真改了!”说着,看看朴不成,“咱说不定哪天就撒手了,秘诏上那些人,该跟咱走的,一个都别落!” “奴婢明白!” 不远处,忽然传来六斤欢快的大喊,“老祖,孙儿来了!” 阳光下,六斤六斤一路小跑,梅良心张开双臂跟老母鸡似的护着。 “哈哈!过来,老祖抱抱!”老爷子起身大笑。 第64章 宝刀送英雄 六月雨后,叶绿苔翠。 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圈圈涟漪泛起,露出里面尾巴摇曳的锦鲤。 朱棣一身便装站在花园的湖边,拍拍手,回头对着他身后,那些等着他开口的家眷亲卫们,轻轻说道,“走吧!” 今日,是他启程返回北平的日子。 没有张扬,没有喧嚣,更没有公卿出城相送。如他来京城时一般低调,简单的车马护军,有些落寞寂寥。 一句走吧,王府中早就准备妥当的车架马队缓缓出发。 其实对于那些所谓的繁复礼节,如今朱棣已看得淡了。纵使满朝文武全来相送又如何,这次来京城能囫囵回去已是意外之喜。 扪心自问,如今坐龙椅的那位,对他朱棣已是仁至义尽了。 人,得想得开。 朱棣背着手前行,朱高煦朱高燧哥俩笑呵呵的跟在后面。这京城,他们哥俩是一天都不想呆了,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北平的家。 京城,曾是他们父亲的家,却从不是他们的家。 满头汗水的朱高炽跑来,“爹,您是骑马还是坐车?” 朱棣想想,“坐车吧!”说着,看看儿子笑道,“咱爷俩坐一辆马车,一路上说说话!” “好嘞!”朱高炽笑道。 车架马队从王府的后门出发,穿过喧嚣的街道,穿过繁华的市井。马车中,朱棣拉开窗帘一角,举目眺望,视线之中正好是巍峨宫城的角楼。 阳光下,那视线中红色的墙,金色的瓦,是那么的美! “这一走,咱爷们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来!”朱棣怅然道。 朱高炽也看看外边,在马车中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笑道,“此地再好,也不是咱们的家。儿子还是觉得,在北平痛快些!” “就怕北平,人家也不会让我们安稳呆一辈子!” 这话藏于朱棣的心中,没有说出口。 车队前行,大明门的高大城楼,就在眼前。 队伍最前面的骑士却忽然勒住缰绳,因为大明门的城门下,数百锦衣卫无声肃立。 “千岁!”蒙古人火里火真隔着马车,对朱棣说道,“前面有人来送您!” “谁呀?”朱棣诧异的撩开窗帘,放眼一看,却是愣住了。 视线之中,两人在锦衣卫的簇拥下,正朝这边走来。 左边的少年,长身玉立,穿着束腰的贴里锦袍,脸上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正是老爷子的二十三子,唐王朱桱。 另一位,身形稳重,普通的武士常服腰佩长刀,乃是大将平安。 不等朱棣从马车下来,两人已到了近前。 “弟弟见过四哥!” “臣参见燕王!” “二十三弟,你怎么来了?”朱棣从马车中出来,大喜过望,直接拉住唐桱的手。 说着,仔细打量朱桱,竟然一时间有些动容,“我好几年没见你了,你倒是长高了两头,人也更结实了!”随后,又看看对方,“嗯,沉稳了!” “四哥,弟弟也好些年没见着您!”唐王朱桱也看着朱棣,目光忽然落在朱棣的鬓角,“四哥,您那有白头发了!” “老了,比不得你们少年人!”朱棣大笑道。 他以前半点白发都没有,这次来京城短短时日,发丝之中竟多了许多银发。 “四哥,侄儿和平将军,奉旨前来送您!”唐王朱桱开口道。 “皇上让你们来的?”朱棣微感诧异。 那日从宫里出来,他就病了。藩王进京该有的觐见仪式,赐宴等礼节全部全部搁置。本想着病好了再说,却不想昨日宫中突然来人,传了老爷子的话,他只能仓促出京。 不想,皇上那边,却派人来送! 一时间,朱棣心中隐隐有些热乎乎的。 “四哥,皇上口谕!”唐王朱桱后退一步,垂手道。 “臣朱棣,聆听圣训!”朱棣也垂手站好。 “皇上说了,四叔你这次来的匆匆,走也匆匆,礼数上委屈你了!”唐王朱桱朗声开口,“不过,咱们君臣叔侄亲近,不在这个上。朕曾和你有言在先,天地之大,广阔无垠。若将来四叔为大明开疆拓土,得胜还朝之时,朕出城三十里亲迎!” 朱棣抬头,转身回望宫城方向,拱手道,“臣,谢恩!” “先别忙谢!”朱桱又道,“皇上还有礼物给您!”说着,朝后身后,一柄宝刀被锦衣卫双手捧上。 顿时,朱棣眼神一亮。 那柄宝刀他再熟悉不过,乃是他亲斩鞑酋所获,是北元皇族世代相传的宝刀。 洪武二十六年进京,正赶上老爷子的寿辰作为寿礼贺上。 那一年,那一回,也正赶上老爷子册立吴王朱允炆,为东宫皇太孙。 “皇上说了,宝刀要赠英雄!”朱桱双手奉上宝刀,笑道,“皇上还说了,如此利器放在宫中,不过是件玩物。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此等杀人利器,当和您一块,驰骋疆场,为大明披荆斩棘,震慑四方!” “皇上还说,好男儿当如刀,挥洒热血。岂能禁锢一处,自封锋芒!” 接过宝刀,朱棣一时间,竟然有些百转千回。 再回望宫城,想起那天朱允熥所说的话,竟然有些不能自己。 这些年,绞尽脑汁的和对方为敌。现在想想,那些拙劣的算计委实有些可笑。 “天下无主之地,等着大明男儿开拓进取。大明所到之处,就是大明!” 一股豪气在朱棣心中燃起! 他朱棣,从小立志做大明的宝刀利刃。今日,仿若又找回了当初的初心。 “四哥,一路顺分,珍重!” 看着眼前情真意切的弟弟,朱棣心中暖流涌动,“二十三弟,后会有期!” 忽然,朱桱张开双臂,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一把抱住了朱棣,还在他后背拍拍。 朱棣满脸错愕,这辈子还没有谁和他这么亲昵过,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说了,让弟弟给您一个拥抱!”唐王朱桱爽朗的笑道。 朱棣想想,然后也笑着张开双臂,轻抱对方。 “得空了,来北平,四哥带你打猎去!” “四哥,保重!” “二十三弟,你也保重!” 大明门下,朱家兄弟难得的亲情流露。 “走了!”朱棣又环顾一圈,“牵马来,本王要骑马!” 不等战马牵来,大将平安笑道,“臣,和燕王千岁同行!” “怎么,你平保儿送我?”朱棣揶揄的笑道,“我认得回北平的路!” “臣是和您同路!”平安笑道,“臣去高丽赴任。”说着,又笑道,“颍国公故去后,皇上钦点了臣为高丽总兵官。” 朱棣翻身上马,大笑道,“那可是好差事,在那边你平保儿就是土皇帝了!” 顿时,平安大惊失色,目光左顾右盼。 “哈哈,看你那胆儿!”朱棣大笑。 平安摇头苦笑,“燕王,你当臣是您?” 随后,两人翻身上马,并肩前行。 “高丽是享福的地方,百八十年都没长的,安逸是好安逸,但还不及边关来的快活!”朱棣大声道。 “臣奉旨去高丽,除了担任总兵官之外,还奉旨练兵?” “练高丽人?”朱棣诧异。 “有高丽人,也有咱们大明士卒!”平安继续道,“皇上的意思,最好练出一只能出海,能在港口登陆的劲旅!” 朱棣想了片刻,忽然纵马靠近些,低声道,“可是又要用兵?走海路?打谁?” “皇上没说,就交代练兵!” 朱棣在马上沉思,“走海路,那就是从高丽出海喽?高丽出海揍谁?倭国?” 第65章 殿试 “可是倭国?” 听朱棣如此问,平安笑而不语。 “你倒是说话呀!”朱棣横眉怒道,“是不是!” “王爷说是就是,臣不便多言!”平安笑道。 战马脚步轻快,马背上的朱棣却在沉思,许久之后开口道,“平保儿,这事你要劝劝皇上!”说着,继续正色道,“海上毕竟不比陆上,遇上风浪咱们大明的重甲铁骑,火器都没有用处!” “隔海如隔天,元世祖时天朝兵威何等鼎盛,可还不是在倭国那吃瘪了?” “打仗这事不是闹着玩的,皇上不知深浅,你们可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其中厉害你们该知道。耗费军费倒是没什么的,可堕了大明的脸面,让儿郎们无辜送死,那可就是罪过!” 说到此处,朱棣长叹,“再说,那鸟地方,打下来干嘛?还他娘的倒贴粮食!” 平安默默听着,只是笑。 心中想想,就开口道,“所以皇上才命臣,先选用整编高丽悍卒!他们高丽和倭国,可是世仇。早先高丽还李氏党争的时候,倭国那边就放话,说什么高丽占据百济旧土,当早早归还!” 朱允熥让他和朱棣同路而行,就是打算让他把这些话说给朱棣听的。 “嗯?”朱棣表情一滞,随后笑道,“对,高丽人不值钱,死多些都不心疼!”说着,眉头皱起来,“可是,一旦用兵,可是两国大战,光靠高丽人,怕是顶不了什么大用!” 平安又笑道,“倭国那边,估计也快打起来了,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 这等用兵的事,朱允熥自然要和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商议出周密的计划来。再加上平安去高丽担负重任,自然不可能瞒他。 当下,当着朱棣面,就把朝廷这边的谋划,说了几分。 “皇上的意思,那边打成一锅粥,咱们呢一开始是借着保护商人的名义,靠近海港。然后,等他们打得快分出胜负来了,再出兵调停!”平安笑道,“此战,攻心为上!” 朱棣何等人,听了平安的话之后,心中已经明了。 在马上沉思半晌,徐徐开口,“这手段,当真了得!” 而他心中的潜台词则是,真他娘的坏透了。 倭国那边幕府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因为倭人早先称臣了,所以大明就有居高临下,指指点点的资本。暗中给倭人枪炮军械资助,让他们自相残杀。谁弱就扶谁,让他们杀得难分难解。 然后用高丽人当炮灰,等双方杀到两败俱伤了,大明再以天朝之名出兵。 这计策,从骨子里就透着蔫坏! “那打下来之后,和高丽一样设总兵官,封藩王?”朱棣又问。 “这臣就不知道了!”平安笑道。 朱棣又想想,“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呀?” “可未必!”平安笑道,“听说那地方盛产白银,有许多银山呢!” ~~~ 且说,唐王朱桱奉旨在大明门送燕王朱棣之后,返回宫中。 刚走到御花园边,就听到里面传出欢快的笑声。 老爷子笑呵呵的坐在柱椅上,看着二十四二十五他们,拿着撵拍,带着六斤和小福儿,撵着树上的知了猴儿。 朱允熥则是坐在老爷子边上,小声的说着什么,引得老爷子频频点头。 “回来了?”目光见到朱桱,朱允熥回首笑道,“送走了?” “是!”朱桱躬身道,“皇上的口谕,臣也已经传了!” “他说什么没有?”朱允熥问道。 “倒是没说什么,不过臣看四哥的模样,倒是挺高兴的!”朱桱回道。 老爷子在一边,忽然用扇子拍下朱允熥的脑袋,“你干啥呢?” 朱允熥揉着后脑勺,讶然道,“孙儿和二十三叔说话呢!” “你知道他是叔呀?”老爷子斜眼看他,“弄君臣父子那套,你朝堂上弄去,别在咱跟前。”说着,对朱桱笑道,“小二十三,去,你个子高,帮着黏知了猴去!” 唐王朱桱笑笑,先摘了头上的纱冠,然后撸起袖子,加入那群大呼小叫的孩子之中。 “老祖,老祖!”六斤抱着个罐子,跟老爷子大呼小叫,“抓这些知了猴作甚呀?” 老爷子笑笑,“吃呀!”说着,摇着蒲扇继续大笑道,“一会呀,就把你馋的舌头都吞了!” “吃?这是虫子呀!”六斤苦着脸,看着怀里的罐子,然后看看左右,小心的掏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知了猴来,送到小福儿的嘴边,“你吃!” 小福儿白他一眼,皱着鼻子道,“你是不是傻?” 他俩这副模样,又惹得周围大人们一阵哄笑。 这时,朴不成带着宫人,抬了一个小炭炉和一些瓶瓶罐罐过来。 “来,咱爷俩动手!”老爷子笑道。 随即,朱允熥和老爷子坐在火炉边上,先用些油盐胡椒等调料,把孩子们捉来的知了猴腌上。 六斤和小福儿,就蹲在他们身边,眼巴巴的看着。 不多时,又用竹签把那些知了猴串好,放在篦子上小火炙烤。 噼噼啪啪,兹拉兹拉,没一会上面的油花泛开,香味四溢。 “真香啊!”六斤大眼睛瞪着,嘴角亮晶晶的。 朱允熥一看他这样,苦笑道,“别说小福儿说你傻,我看你都憨憨的!” 啪,话音落下,脑袋上又挨了一蒲扇。 老爷子横眉冷对,“你才是憨憨!”说着,大手拿起一串烤的差不多的,小心的递给六斤,“慢点,烫哈!” “嗯!”六斤点头,虽香味诱人,可眼前黑乎乎的虫子,还是让他有些胆怯,不由得递给小福儿,“给你!”说着,还补充一句,“熟了!” 小福儿接过,吹口气咬一口,顿时眼睛笑成了月牙一般,美滋滋的。 “老祖老祖,再给我一串!”六斤见小福儿吃的香甜,又开始大呼小叫。 “都有都有!”老爷子笑着递过去,又对那边其他小王爷们喊道,“二十三,你们快点抓,这边供不上了!” 说完,转头对朱允熥道,“你说六斤憨?你看他多精?自己不保底的东西,知道让别人先吃!” 朱允熥没说话,拿起一串送到嘴里大嚼。 脆香脆香,一口一个。 “咱小时候,每年抓这玩意都和别人打架!一到这时节,树林子里都是半大小子,去的晚捞不着呀!”老爷子一边烤一边继续道,“那时候油水少呀,抓来了也没这么多调料,用火一烧,那滋味美哩!” 说着,看看朱允熥,大怒道,“你少吃点,娃还没吃呢,你自己下去两串了!” 随即,又呵斥道,“你去去去,去忙你的国事去,别在这搅乱!” 就这时,王八耻快步过来,低声道,“皇上,礼部尚书郑沂,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院学士方孝孺等,在外头候着呢!” 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开口道,“见这些书呆子做啥?” “是殿试的事!”朱允熥笑道,“八成是礼部选出了今年的考题,等着孙儿去看呢!” 第66章 考题 没有永远完美的制度,只有适合时代的制度。 科举,亦如是。 后世总有所谓文化人把科举说得一文不值,十分不堪,十恶不赦。说是禁锢了读书人的思想,限制了读书人的出路等等。这些话,在如今的朱允熥看来,简直就是哗众取宠。 甚至是有些丧良心了! 科举兴于隋唐圣于赵宋,而到了大明,更是被无数的寒门学子翘首以盼。因为科举不单是国家的取士之道,更是平民百姓唯一的,公平公正的,只要付出努力,就有希望可以向上的通道。 它不是绝对的公平,但却是最大限度上的相对公平。 当西方人,还在贵族和教士治理国家的时候。我们的帝国,已经开始吸收民间优秀的人才,聆听人民的意见。并且,给予人民机会,让他们参与到帝国的治理当中来。 朱允熥刚迈步进殿,数位大学士翰林院等就拥了上来。 “臣等叩见皇上!” “免了!”朱允熥笑着虚扶,然后在宝座上坐下,开口道,“殿试的题目出来了?” “回皇上!”中书舍人刘三吾道,“臣等商议了几天,选出几道试题,请皇上定夺!” 朱允熥笑道,“好,说来听听!” 刘三吾站在众文臣的上首,徐徐开口道,“殿试先考的是史论三篇。” “第一篇,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说完,刘三吾微微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 朱允熥刚从王八耻手中接过热茶,闻言顿时动作略顿。 他心中暗道,“第一题,上来就这么大火药味儿?” 这道题所说周唐指的是周朝和唐朝,秦魏指的是秦朝和北魏。 外重内轻则是指周朝实行诸侯分封制,最后造成诸侯做大,周天子靠边站。 唐朝实行藩镇制,导致藩镇做大,形成事实上的藩镇割据。外轻内重则是指秦朝和北魏的权力虽然集中在皇帝手里,但是中央集权的效果并不比封建制和藩镇制好。 “这是在暗指朝廷和诸藩王之间的关系,但也有几分要限制皇权的味道!” 朱允熥心中再次暗道,“能拿到自己面前的考题,定是经过礼部和翰林院一众学士认可的。” 随即,他抬头看看眼前众位学士,“这题谁出的?” “是臣!”礼部尚书郑沂开口道。 “这题出得好!”朱允熥开口赞许。 此题的藩镇问题是次,后面那句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才是主要的。权力都集中在皇帝手里,是不是一定对天下有利呢? 大明虽不是赵宋那样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但在这时,有识之士们已经察隐隐有了内阁制的苗头。 “第二题呢?”朱允熥又道。 “第二题是,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刘三吾继续说道。 “这题也有意思!”朱允熥暗中沉思。 题目中的申商,指的是战国时韩国申不害和秦国的商鞅。这两位在历史上不单是赫赫有名的改革变法者,还是法家最终忠实的信徒,不折不扣的执行者! 法家讲的是刑法治国,执行者甚至需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而这道题的含义是,诸葛亮没有他们二位心狠却想立刑名来治国,所以蜀国最终灭亡。 王安石改革制定了十分严厉的规定,但是为了不背负恶名,不承认自己用的是法家学术,不用其名但用其实。 这道题,论的是到底以德治国,还是以法治国。 随即,朱允熥又道,“这是谁出的?” “臣!”翰林院学士方孝孺轻声道,“是臣所作!”说着,顿了顿,“臣虽出身儒生,但也知治国之道,不可一味之乎者也,仁义道德。更不可只听一家之言,如何用之以德,如何用之以法,当广开言路!” “好!”朱允熥笑着点头赞许。 儒家的忠实信徒,却能抛却己见,从治理国家的角度出发,选用适合的方法和制度,难能可贵。 “第三题!”刘三吾又道,“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说着,顿了顿,“这题是臣所出!” 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这可不是让考生歌功颂德的考卷,而是让考生以臣子的角度出发,直言纳谏帝王该如何治理天下,该有什么样的心思。 同时,针砭时弊! “可!”朱允熥点点头,“国家取士,就是要取有真才学,有品德,有思想之人,不能取一群磕头虫。”说着,笑笑,“朕这朝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磕头虫!” 闻言,众臣都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朱允熥继续说道,“朕想着,再加一题?” 一时间,众臣有些为难。因为殿试的考试,时间和题目还有典礼章程都是规定好的,如何能贸然参加? 朱允熥径直说道,“朕这题很简单,论土地兼并之源与之害!” 顿时,众臣会意。 皇帝这道题目,要阐述的是土地兼并这个历朝历代都逃不过的问题的害处。不单是害处,而且要考生在文章中,指出土地兼并的根源。 土地兼并源头? 这两年推行的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 看似不搭嘎的两件事,其中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殿中臣子们默默沉思,谁都没有说话。土地兼并的根源在哪里,他们都心知肚明。可知道是一回事,让天下人都知道,都去讲,又是一回事。 朱允熥看看他们,笑道,“如何?” 方孝孺朗声道,“臣以为,可!”说着,看看身边的同僚们,“土地兼并,历朝历代之顽疾也,更损伤国本!皇上此题,高瞻远瞩,当用以策论!” “皇上圣明!”其他臣子们,也开口说道。 “不过一道题,有什么圣明的!”朱允熥笑笑,开口道,“此次殿试,礼部尚书郑沂,中书舍人刘三吾为主考。”说着,再加重语气,“这是朕,即位以来第一次殿试,万不可出半点的差错!” “臣等遵旨!” 殿试的主考官,非国家最有才学品德者不能担任。刘三吾已经八十高龄,乃是天下文人的领袖,他来做这个主考,倒也名至实归。 第67章 郊游 从上月起,京城中就多了许多前来参加殿试的举子。 一时间,各地州府在京师的会馆,人满为患。 殿试不单是国家的取士之典,更是这些读书人,毕生梦寐以求的最高目标。 民间老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读书人自己心里,修家治国平天下。 进京的举子们,以籍贯为枢纽,或是拜访同窗,谋取人脉,或是一同苦读,切磋学问。 天下人才齐聚京师,六朝文章盛行之地,更添几分人文荟萃。 不过举子也有穷富之分,富的自然能在读书之余,领略京师的繁华。穷的,只能窝在会馆或者客栈里。 靠近成贤街西四牌楼的济南会馆,后院西厢房的一间小房中,山东举子韩克忠正拿着手中的讲义,蹙眉苦读。 看样子他也不像是出身富裕的,身上的儒衫都有些旧了,身边更是没有什么书童小厮。 书桌边,几个馒头,一壶清水,半碗酱菜。 “大学之道.........” 他正皱眉做着策论,一个年轻的举子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到窗边。 “韩兄,还学呢?”那举人年纪比韩克忠还小几岁,脸上笑嘻嘻的,看着就是性子活泼的人。 这是韩克忠的同乡,举人姜宏业。 “嗯!”韩克忠抬头,方正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马上殿试,总觉得心里没底。想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你呀,是关心则乱!”姜宏业笑道,“老师常说,逢大事要静气,越是快殿试了,反而越是要心静。像你这么愁眉不展的,真到了文华殿,十成的学问也发挥不出两成!” “贤弟说的是!”韩克忠笑道,“这道理我也知道,可就是心里没底呀!”说着,微微叹气,“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遭。你也知道我,为了能来京城赶考,老父卖了三亩水田,族里人人都帮着凑份子。出城时,县尊大人亲送三十里。 老母依门盼,妻子泪连连,儿女频挥手,盼亲高中还。若是不中,有何面目面对家乡父老!” 姜宏业开口道,“韩兄言重了,你越是想着这些,心里越是放不开!”说着,眼珠转转,“走,反正后天就开考了,干脆也别读这些劳什子,跟小弟出去转转。自你来京师,就没出去转过!” “不可不可!”韩克忠摆手道,“京师居大不易,出去转转又要花钱!”说着,指着桌上的馒头道,“你看这馒头,老家一分钱两个,这边要一文钱一个!再者说,咱们都是寒门学子,出去招摇什么?” “寒门学子就不能招摇了!这大明京城,是天下人的京城,管他贫富,都可以到处走到处看!”姜宏业笑道,“有钱人有有钱的转法,没钱有没钱的,走!” 说着,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进屋直接拉着对方的胳膊往外走。 “好好好,依你还不行吗?莫拉拉扯扯!”韩克忠对这个小同乡没办法,只能苦笑道。 ~~~ 因为天下举子齐聚,京师更显繁华。 会馆那是穷读书人住的地方,出身富庶之家,带着丫鬟小厮赶考的举人比比皆是,都住在城中上好的客栈里。 而读书人又爱风月,殿试在即,城中那些酒肆歌楼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许多。 才刚过中午,街上就满是游人,其中还多是儒生。 熙攘的人群之中,姜宏业对韩克忠道,“韩兄,前边有家醉仙楼,做的是地道的咱们山东鲁菜。走,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 周围的人太多,让韩克忠有些不自在,急忙拉住姜宏业,“不行不行,那太贵了。听说一壶酒,就要二十个钱。一桌好席面,三块银元。啧啧,在老家,三块钱能买一亩地了!” “嗨,小弟请客,你就敞开.......” 不等姜宏业说完,韩克忠又道,“这不是谁请客的事,贤弟砸门出来一趟不容易。我知道你家里宽裕些,可钱也没有这么花的,没必要浪费在口腹之欲上。有这钱,给家里带点东西,买点特产!” “你看,好不容易出来,你又........”姜宏业嘟囔道,“晌午没吃,肚正饿呢!” 韩克忠看看同窗没长大的模样,笑了笑,开口道,“这样,我听说玄武湖畔的风光不错,咱们既是出来散心,就去那等人少风景又好的地方。” “到那边买些炊饼熟食,坐在湖边野炊,不也挺好嘛!” 姜宏业想想,笑道,“好,如此咱们就多买肥鸡美酒!” 肥鸡美酒,到底是没买上。 两人买了四个芝麻烧饼,半斤卤猪头肉,路过一处菜摊的时候,韩克忠还买了几根大葱。 玄武湖本是当年大明未建国时的军事禁地,概因里面停靠的都是战舰。大明立国之后,有人建议划为皇室专用,但被老爷子否决。 言道,天下风光,不可朱家独享。 正值初夏,湖边暖风怡人,草木翠香。湖面波光粼粼,涟漪阵阵。 “就这吧!” 韩克忠和姜宏业拎着纸包走来,选了一处大树下,既遮太阳,又不耽误看湖景的地方。 “贤弟,坐!”韩克忠随意的盘腿坐在草地上,把纸包打开。 “这有什么可看的?”姜宏业对湖景颇为失望,“早知道就去秦淮河边上了!” “去秦淮河,还有心思科考吗?”韩克忠揶揄一句,指着湖面,“这玄武湖,是本朝太上皇当年练兵之地。当时陈友谅水师战船数以万计,船坚炮利。而我大明,只有些许舢板。” “但最终,太上皇却以弱胜强,雄踞天下。” “说起来,此处算是我大明的福地,你我兄弟二人今日在此,也沾沾这福地的福分。若是灵验了,我等这寒门学子,未必不能鲤鱼跃龙门!” 听韩克忠这么说,姜宏业大笑,也盘腿坐下,“韩兄所言极是!”说着,又挤眼笑道,“若是得中,韩兄你是想要做翰林,还是进御史台?” 韩克忠手中掰着烧饼,正色道,“若是得中,我倒不是不想在京中为官。” “为何?”姜宏业奇道。 “以来在京师,花费巨大,家中负担不起!”韩克忠看着湖面道,“再者说来,与其在京中当清贵的笔杆子,我更愿意去地方上,做点事实!” 姜宏业笑道,“那也是,翰林院也好,御史台也好,听着好听,以后路也宽。但那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了,若放在地方上,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胡闹!”韩克忠笑骂道,“你知我可不是那种人!” “小弟说错了,兄长莫怪!”姜宏业打开酒瓶的塞子,往碗中斟酒道,“喝一杯,小弟给兄长赔罪!” “干!”两人碰杯之后,顿时齐齐皱眉。 “这酒咋酸不拉几的!”姜宏业撇嘴道。 “我喝的倒是挺好!”韩克忠大笑,随即把猪头肉夹在烧饼里,又把一根葱的外皮剥去,递给对方,“吃吧!” “咦!”刚咬了一口葱,姜宏业又大声道,“咋没咱们老家的葱甜呢?” 这时,不等韩克忠说话,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就这就这,悠然静谧!” “来人,把酒菜摆上!” “今日你我同窗,在此风景秀丽之地,临湖饮酒,再加上秀琴姑娘弹琴助兴,快哉快哉!” 韩姜二人身后,几个腰佩暖玉荷包,志得意满的士子,带着小厮书童,说说笑笑而来。 几个小厮书童,挑着担子快步跑到距离韩姜二人不远处,放下担子开始忙活,直让韩姜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折叠的桌椅板凳,精巧得好似巧夺天工一般。食盒里拿出来的菜肴,看着就赏心悦目。精美的瓷器,讲究的餐具。 而且,那几个士子身边,还带着浅浅低笑的美艳女子。 姜宏业张大嘴,“好阔气!” 韩克忠看看那边,“贤弟吃吧,吃完了咱们就回去!” 第68章 二杨(1) 韩姜二人这边,注意到旁边来了几个带着歌女小厮的士子。 那几个看穿着就非富即贵的士子,也注意到了他们。 一边是席地而坐,吃着烧饼猪头肉大葱。 另一边坐在精巧的折叠椅上,美酒热茶,点心果脯一应俱全。 那些富贵士子之中,一穿着苏绸长衫,腰佩镂空金丝香囊的年轻士子,目光看看韩姜那边,正好瞧见他们对方二人,拿着烧饼就着大葱,吃得香甜,不由得脸上泛起些不屑来。 当下,调侃得对身边歌女笑道,“生吃大葱,熏死郎中!秀琴姑娘,倘若我吃了大葱,你还让我挨着你坐吗?” 那歌女掩嘴,浅浅一笑,并未说话。 年轻士子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旁边的韩姜二人听见。 韩克忠年岁大些,皱下眉就说没听见。 而姜宏业到底是少年心性,眼睛马上就立了起来。 “崔贤弟怎么说话半点分寸都没有?”此时,那群富贵士子之中,一个二十多岁,长身玉立很是儒雅,好似是领头人一样的士子开口道。 随后,这士子回头,朝着韩姜二人拱手,“二位莫怪,我这贤弟轻佻了些,得罪了!” 姜宏业冷哼,韩克忠憨厚的笑道,“无妨!”说着,放下手中食物,似乎有收拾东西离开的打算。 那士子又起身行礼道,“两位也是进京参与殿试的士子?”说着,笑道,“在下,福建杨荣,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叫杨荣的士子举手投足皆有风度,风姿非凡,一看便是世代官宦人家教养出来的公子。 韩克忠不敢怠慢,也起身行礼道,“在下韩克忠,山东人。”说着,一指姜宏业,“这位是我同乡贤弟,姜宏业!” 姜宏业对杨荣拱拱手,算是见礼。 杨荣爽朗一笑,“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相请不如偶遇,过来一起!” “不了不了!”韩克忠笑道,“我二人已经吃完,马上就要回去!” “韩兄不必推辞!”杨荣笑道。 “真不必了!”韩克忠性子憨厚,也不太会说什么场面客气话,再加上对方风度远超自己这边,也不敢攀附,“杨兄你们吃,我们真的吃过了!” 说着,不住的用眼神催促姜宏业。 后者不满,心中暗道,“韩兄也真是的,明明是咱们先选的这个好地方,却要给那些人让地方!有钱了不起!哼!” 这时,富贵士子那边,崔姓书生又开口道,“杨兄,既然人家不来,何必强求!”说着,又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也说不到一块去!” 他这话,自问说得很是俏皮,但听在旁人口中却是有些变味。不但有些挑衅,还有些讥讽两边身份不对等。 韩克忠倒是没说什么,姜宏业本就是火爆脾气,当下哪里还忍得住,开口反讽道,“是呀,我吃了葱,我怕一张口,熏死你个小郎中!” 崔姓书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种,马上横眉冷对,“你骂谁?” “我那就话骂你了?”姜宏业一摊手。 “贤弟!”韩克忠拉住姜宏业,劝道,“少说一句!” 杨荣也对崔姓书生呵斥道,“贤弟,你怎如此无礼?你在国子监读书这几年,学问没见长,眼睛倒是长在头上了!” 说着,抱拳对韩姜二人道,“对不住!” “无妨!”韩克忠笑笑,开始弯腰收拾东西。 姜宏业再愤愤的看了那崔姓书生一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杨荣无奈摇头苦笑,返回坐下。 崔姓的士子却是仍旧有些不依不饶,瞪了姜宏业半晌,笑着对身边人说道,“在京城这几年也算长了见识,所谓君子六艺,食即是礼也!” “江南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吃饭时都是一人一碟,用公筷布菜!” “可那些北方人家,啧啧,汤汤水水黏糊糊一大盆上来,众筷齐下,那哪是吃饭呀,简直是吃口水!” “而且,咱们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们不但吃饭大声喧哗,还要吧唧嘴!” 说着,崔姓书生皱眉道,“你们是没听过那声音,简直....啧啧!” “这且不说,我在国子监读书,常见到那些北方士子,白菜萝卜大葱都是生吃,沾了那些臭烘烘的酱,就往嘴里送。吃了之后,还恬不知耻的和人说话,臭了别人都不知道!” “还有那生蒜,哎呀,不能说,一说我就脑仁疼!” 忽然,旁边弯腰收拾东西的姜宏业忍无可忍,大声道,“我等吃葱,干你何事?” “碍眼!”崔姓书生,唰的一展折扇,针锋相对。 “又没让你看!”姜宏业怒道。 “看看!”崔姓书生微微一笑,不理会姜宏业,转头对他人道,“少年在家中读书时,就听人说北人粗鄙,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你们看,这不是来了吗?” “你...........”姜宏业更怒,双手成拳,“你这厮好生无礼,是不是要打架?”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比声音大。好似多勇武一般,呵,当年我等南人高举义旗,驱逐鞑虏之时,他们这些人还在老家当顺民,还帮着蒙元打我们!”崔书生继续对他人笑道,“真是可笑!” “俺.......”姜宏业怒极之下,乡音脱口而出。 “贤弟!”韩克忠一下拉住了他,姜宏业被对方拉住胳膊,涨红脸,“韩兄,俺忍不得了!” “这位兄台!”韩克忠也板着脸,对崔书生道,“知你看不惯我等吃葱,在旁边也扫了你的兴,我们兄弟二人走就是了。你何必出言讥讽,出言讥讽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褒南贬北,说得我等北人如此不堪!” 崔姓书生哼了一声,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我说错了,我说的哪样不是实事?” 韩克忠微微上前,当着气得浑身打颤的姜宏业,“在下本不想和你多说,不愿意做口舌之争,但你实在欺人太甚。” “蒙元暴政天下民不聊生,最先揭竿而起的红巾军,不是你们南人吧?” “河南连年大战,中原男儿十户九空,蒙元视为心腹大患。数十万大军镇压,却无一人投降,皆死战。国朝开国,太上皇亦颁布圣谕,建立英祠。在你口中,就是那么不堪吗?” “河南红巾军不说,带领中原男儿北上北伐,一把火烧了北元皇帝老家上都城的关先生,不是我们北人吗?” “数万男儿无援无粮,毅然北上,最近时只距离蒙元大都城百里,而后转战辽东,攻战高丽。最后在高丽和蒙元两面夹击之下,全军战死。如此慷慨壮烈之士,就是你口中的顺民?” 第69章 二杨(2) “韩兄,小崔年少,口无遮拦!” 不理会杨荣的劝解,韩克忠大步上前,看着崔书生,继续朗声道,“就说我老家山东,义军举旗万家景从,无数山东男儿,先是跟着毛贵将军北上,战死他乡!” 蒙元乱世之时,华夏大地无数草莽豪杰冲天而起。 南方且不说,北方大地,刘福通,毛贵,关先生,大刀敖,白不信,李喜喜等人,硬抗蒙元的举国精锐。平心而论,战况惨烈比南方有过之,无不及。 此刻,韩克忠眼睛都红了。 那崔书生也似乎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的不敢与之目光相对。 “还有那刺杀汝阳王察罕帖木儿的山东好汉,俺们山东的田丰王士诚,莫非也是你所说的顺民,帮着镇压义军的帮凶?” 韩克忠低吼,“大明天下,地分南北,人可分乎?家有贫贵,人可分贵贱乎?” “韩兄,在下替他赔罪!”杨荣上前拱手。 韩克忠淡淡一笑,又低声道,“姜葱蒜等物,确实是吃了口有异味,颇为不雅。但你以食论人品,动辄指责,岂是君子?” “是,我北地比不得你江南富庶,菜肴花样也比不得你江南!” “可我问你,南方诸地,贫者也能食须精,脍须细吗?南地寻常百姓,不也是粗茶淡饭吗?” “哼!”崔书生面皮发热,但依旧冷声道,“起码我们不和你们这般,生吃葱蒜,惹人厌烦?” “哈!俺自吃俺的,你烦个鸟!”韩克忠怒极反笑,“吃你家的了!”说着,瞪着对方,“一方水土一方人,我山东人无论贫富,世世代代都吃葱!” “你看不惯,那也是孔孟之乡!你看不惯,我等也繁衍生息,谨守祖宗教化!” “不单山东,黄河以北,河南河北等地都吃。春夏,取其心用以佐餐。秋冬窖藏,用来过冬!” “你看不起的大葱,是我们北人的口中食!” “你不是看不起大葱,你是看不起我们北人!” 说着,韩克忠忽然大笑,“说来真是笑话,俺和你说这些作甚,对牛弹琴!” 随即,一拉振奋的姜宏业,“兄弟,走,咱们换个地方喝酒去!” “你庆幸吧,韩兄在这,不然俺打死你个婢养的!”姜宏业大骂一声,笑着跟韩克忠走远。 ~ “粗俗,无礼,看到没有!” 人走远了,崔书生来劲了,对周围人说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好像他们受了莫大侮辱一般!真是,自己知礼,还不许人说?” “哦,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啧啧,今日方才知道,什么叫强词夺理,什么叫没理也叫三声!” “你闭嘴吧!”杨荣忍无可忍,大声道,“你这性子,早晚给你惹祸!”说着,怒目而视片刻,“明日我便写信给你兄长,这国子监,你读下去也没甚用!” “别呀,杨兄!”崔书生大惊失色。 杨家和他家乃是世交,这位杨荣在他兄长那里,说话比他这个亲弟弟还管用。 他这个国子监的监生,乃是家里花钱托人才送来的,这几年在京城中,整日就是和那些同时出身不错的同窗们胡混,学问倒是半点没长进。 “在京城这几年,没让人弄死,也真是你的造化!”杨荣又怒道。 崔书生低头,“其实小弟也没说错什么!”说着,目光愤恨的看着远去的韩姜二人,低声道,“哼,说话一套套的,也不知他们殿试中不中得了!” 这时,气氛有些尴尬,桌上另一名书生出来打圆场。 “韩克忠?姜宏业?小弟倒是没听说过他们名声,想来也不是什么学腹五车之辈!”说着,他笑起来,“国朝殿试,北人中者历来寥寥。他们来,不过是凑个热闹。” “这倒是!”桌上,另一人也开口笑道,“历来状元探花进士都是南人多。”说着,又笑道,“再说了,今科的几位主考坐师,都是南人,自然是看不上那些北方士子的!” 闻言,杨荣越发恼怒,“你们要都是这种心思,今科你们也中不了!”说着,忍着怒气道,“再说,这些话是能乱说的吗?” “杨大哥您又不是外人!”崔书生笑道。 “你们呀!”杨荣又看了一眼众人,“读书人,可不单是读书那么简单。首要修身,你们你们一个个,跟乡间纨绔子弟一般。不明事理又沾沾自喜,以后莫说做官,做人都是.......” “好啦好啦杨大哥!”崔书生给杨荣满酒,岔开话题,笑道,“今日请您来,是小弟预祝您今科高中状元的。”说着,继续笑道,“小弟恭祝您,金榜题名!” 杨荣浅浅的喝了一口,苦笑道,“金榜题名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如今京师之中藏龙卧虎,才学远超我的不知凡几!” “大哥自谦了!”崔书生笑道,“如今的礼部侍郎夏大人是您的坐师,他在福建提学任上,对你赞不绝口,您还能不中?” 杨荣在老家乡试解元,正是当时的福建体学使夏元吉亲点。他出身大儒官宦之家,其祖父在元末时,屡次推辞朝廷征召,在传统读书人看来,是出身正统的读书人。 而且杨家在当地名声不错,修桥铺路扶弱济老,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 “昨日拜访老师!”杨荣开口道,“我虽经学好,但今科皇上看重的却是策论!” “策论?”崔书生一愣,“论什么?” “自然是国计民生!”杨荣低声道,“策论乃实学,非我所长。” “杨大哥何必妄自菲薄!”崔书生再笑道,“非你所长,别人也未见得擅长!”说着,忽然大笑起来,“就刚才那两个吃大葱的呆子,他们可能连策论都没做过几篇!” 一番话,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杨荣也跟着笑笑,“不过,老师却说京中有个举子,极擅长策论。而且.........”说着,顿了顿,“这次殿试,十有八九是名列前茅!” “谁呀?”崔书生想想,“小弟认识吗?” “你应当是不认识!”杨荣低声道,“那人也姓杨,名士奇!” “啊也,是他呀!”崔书生一拍脑门,“我虽不认识他,却听说过!”说着,笑起来,“他哪能和大哥您比。”说到此处,又笑道,“大哥可知此人眼下何处?” “这倒不曾耳闻!”杨荣道。 “他是曹国公李家的西席先生!”崔书生低声道,“当今东宫太子的伴当,曹国公的嫡子,以前就是他的学生!” ~~~ 画面一转,从玄武湖边,来到铁狮子大街,曹国公府邸的后院。 清幽雅间内,李景隆正笑着和杨士奇喝酒说话。 “士奇,后天就是殿试,本宫祝你金榜题名,鱼跃龙门!”李景隆笑道。 “晚生这年,受国公大人照顾良多,这杯酒该晚生敬您!”杨士奇举杯笑道。 “外道了不是?咱们都自己人!”李景隆笑笑,“你是在皇上面前露过脸的,简在帝心的人,这一科必中!” 顿时,杨士奇心中一片火热。 “不过嘛!”李景隆又道,“本公看来,中是中,但名次未必能有多高?” 忽然,杨士奇的心又提起来。 “你看,皇上知道你这事,早晚会有人知道。给你太高的名次,难免有人歪嘴。本次殿试的主考刘三吾,更是个爱惜名声的老学究!” 杨士奇想想,还真越发觉得李景隆说得有理。 “士奇呀!中了之后,想去哪里为官呀?”李景隆笑道,“举贤不避亲,本宫在六部御史台也有几分面子!” 杨士奇忽然心中马上疑惑起来,李景隆是当朝国公不假,能说的上话也不假。可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没到李景隆帮他铺路的地步吧? 再说,就算他杨士奇在是皇上面前露过脸的人,身份地位和他李景隆比起来,可是天上地下,李景隆这话,图什么? 当下,缓缓笑道,“晚生若中,自然听从吏部安排!” 李景隆端着酒杯想想,“你在我府中这几年,甚得我心!”说着,顿了顿,忽然一笑,“我可舍不得,你这人才离我而去!” 这话? 这时,就听李景隆继续道,“皇上任我为新衙理藩院尚书,等你中后,我就和吏部说,要你过来做个主事!” 第70章 参殿试,穷书生带馒头 理藩院? 一时间,杨士奇心中犹豫不定。 读书人心中的正途,那当然是殿试三甲进士及第,然后做清贵翰林。 翰林就是皇帝的秘书,笔杆子,文学侍从。如此登天的大道不选,去理藩院那新衙门? 他心中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当着李景隆的脸,他是一万个不敢说不去。 眼前这位曹国公,仕途上能帮他!但也更能毁了他! “如何呀?”李景隆继续笑问,“理藩院初创千头万绪,你知道本公爷,行伍出身对这些事最是不耐烦。你若去了那边,官小权大!”说着,微微一笑,继续道,“皇上对理藩院期望甚重!” 皇上? 瞬间,杨士奇恍然大悟。 这个理藩院是皇上金口建立的新衙,地位等同于六部,而且选曹国公这位身份贵重的近臣掌管。 理藩院,前程不可限量呀! “蒙国公您看重,小生感激涕零!”杨士奇举杯道,“古人云千里马长有伯乐不常有,小生愚钝之才,国公却待之已国士!”说着,叹口气,“既国公看得起晚生,委以重任,晚生自当在国公麾下效力!” “好好!”李景隆和他碰杯,大笑道,“殿试之后,我就去和吏部说!”说着,看看眼前诚惶诚恐的杨士奇,心中暗道,“若不是皇上私下里问了你小子几次,你当老子愿意做这好人提拔你?” 随即,李景隆放下酒杯,又看看对方。 杨士奇不懂对方的目光含义,心中甚是忐忑。 “士奇也年岁不小了,可还尚未还婚配,不应该呀!”李景隆沉吟着说道。 “晚生这几年四处求学,婚事倒是耽搁了!”杨士奇笑道。 “男人身边没女人不行!”李景隆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忽然笑道,“士奇可信得过某?” “这是自然!”杨士奇忙道。但说完之后,他心中马上有种不好的预感泛起。 “莫非,曹国公要给我做媒?” “千万莫是什么勋贵之家的女子,我一书生可受不住呀!” 心中正想着,就听李景隆笑道,“信得过某,那某就帮你参谋!”说着,亲热的拍打下杨士奇的肩膀,笑道,“士奇呀,天下好事,都让你占喽!” 这话,更是让杨士奇莫名其妙。 ~~ “又喝这么多!” 曹国公后宅里,面对一身酒气的李景隆,邓氏一边给他擦着头脸,一边埋怨。 温热毛巾在脸上擦过,李景隆哼哼两声,“明日你承恩侯府上走一趟!” “又作甚?不年不节的!”邓氏白他一眼。 “那事我和杨士奇说了!”李景隆道。 邓氏手一停,“哪事?”说着,忽然明白,“就那事?” “嗯!”李景隆笑笑,“明日你和承恩侯夫人知会一声,等殿试过了,相看相看!”说着,继续笑道,“侯府的大小姐,配新科进士,门当户对!” 他所说大小姐,就是皇后赵宁儿那个和丈夫和离,如今带着孩子住在娘家的大姐。 赵家大姐先前的婆家不着调,差点出事连累到人家承恩侯府。赵家如今今非昔比了,赵家大姐再嫁的话,一般人家也看不上。不过她毕竟是个合理带孩子的女子,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看不上她。 平日里,两家走动的时候,赵家夫人没少为这事唉声叹息。 邓氏忽然犹豫起来,“按理说新科进士配皇后娘家的女儿,还得说是进士老爷高攀了。可毕竟,赵家大小姐,成过亲带着孩子是吧!人家杨先生,真中了进士,那就是文曲星,这...” “呵!”李景隆笑着插嘴道,“那又怎地?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姐姐,太子的亲姨娘,承恩侯的大小姐。我看来,配他杨士奇还屈了呢?若不是和离过,他杨士奇打着灯笼都没门!” “那些读书人,可清高得紧!”邓氏又开口道,“咱们是好心,可别到时候落埋怨啊!” “清高?”李景隆嘲讽的笑笑,“那杨士奇就不是清高之人,你爷们看人你还不知道吗?他满肚子都是功成名就,功名利禄。” “娶赵家的女儿,对他百利无一害!” “清高?哼,清高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官做?再说了,他敢埋怨什么?给他上赶着弄这事,是抬举他!他这可是,一步登天!他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儿,若知道了,美出他大鼻涕泡儿!” 邓氏又给李景隆端来洗脚水,笑着说道,“那我明日就去和侯府上说,然后定个日子,让双方相看!”说着,又笑道,“杨先生不是毛头小伙子,赵家大姐也不是未出阁的闺女,两人就大大方方的见见!” 李景隆笑道,“这事呀,你先和侯爷夫人说。说了之后,再让侯爷夫人带着您一块进宫,跟皇后娘娘说!” “跟娘娘说?”邓氏不解,“还要惊动皇后?” “嗯,你说呢!不惊动皇后,你爷们我不是白忙活了?”李景隆笑道。 邓氏想想,忽然在李景隆腿上掐了一把,笑骂道,“你呀!当年,我爹说你那话还真对!” “老丈人说我什么?”李景隆笑问。 “浑身上下都是心眼,拉屎都带着拐弯!”邓氏笑骂道。 随后,帮着李景隆擦脚,又有些犹豫,“我还是觉得吧,毕竟是个带孩子的,成过亲的,人家进士老爷呀....” “成过亲,生过孩子怎么了?”李景隆忽然靠近妻子,笑道,“会上劲儿,知道疼人!” “去!”邓氏一把推开他,“身上一股死味儿,离我远点!” 李景隆依旧往前凑,笑道,“那我真离你远点?上回谁求我,快进来快进来来着!” “作死你呢!”邓氏粉拳不住落下,房间之中笑声盈盈。 ~~~ “谁家的闺女呢?” 杨士奇这边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干脆掌灯坐起,呆呆的想着今日李景隆的言语,心中思量。 “去了理藩院新衙,不用像翰林院那般战战兢兢,头上没有那么多管束,手中权柄也大。而且稍微做点事,皇上就能知道,这差事好得不能再好。” “他为何忽然要给我做媒呢?谁家的女儿呀?” “曹国公那人精明绝顶,若我中了进士,他定然不会给我找个什么勋贵之家的庶出女儿。那样的话,不是拉拢我,而是糟践我!” “可文官之家,又能是谁家?” 想着想着,杨士奇更睡不着了。 “在李景隆手下理藩院,皇上看重的地方,有曹国公在上头,若再加上得力的岳家。日后的仕途就四个字,青云直上!” “起码,比旁人快十年呀!” 第71章 拜天子,众贡士盼听玉音 晨光,从云层洒落出来,落在紫禁城恢弘的殿宇上。经过琉璃瓦的折射,天地间一片耀眼的金色。 等天上的云散开,那些金光又和阳光融合在一起,更加绚丽。 铛铛铛,宫城内外同时响起连绵的晨钟声。 数百身着银甲,银盔佩戴羽毛的羽林卫和大汉将军,昂首挺胸,从承天门(天安门)的门洞中,踩着整齐的脚步,缓缓出来,立于天地之间。 今日,大明朝取士大典,正式开始。 已是卯时,礼部侍郎夏原吉,带着六百四十二名举人贡士,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外。 “侯爷!”夏元吉缓缓上前,对那些皇城禁卫身前的怀远侯常森道,“吉时已到!” 掌管皇城宿卫的常森,面容肃穆的点点头,开口道,“劳夏侍郎,让贡士们依会试时的名次排队,打开随身笔墨书箱!” 这些参与殿试的读书人进宫,也要接受检查。 “理当如此!”夏元吉笑道。 读书人参加殿试,可以自带笔墨纸砚等。所谓检查,是看看有没有违禁品。至于夹带,谁疯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作弊? 恢弘的殿宇,还有如天兵天将一般的玉林卫,让这些参与殿试的天之骄子们,心中也带着些忐忑。 排好队,打开随身的东西,屏声静气。 夏元吉的目光在那些读书人的队伍之中打量,目光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不动声色的点头。那年轻人,微微垂首,算是行礼。 那年轻贡士,正是福建的杨荣。 旁边的常森眼尖,笑着对夏元吉道,“侍郎认得那贡士?” “他是下官的学生!”夏元吉直言不讳的笑道,“他的乡试是下官支持的,解元是下官亲自点的!” 常森笑笑,不以为意。 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有些人生下来就命好,有些人一辈子瞎忙,这事没地方说理去。 随即他又笑着打趣,“看看,都是文曲星老爷呀!咱是个老粗,看着读书人心里羡慕,可却不是科举的材料!”说着,又笑道,“听说前朝时,殿试刚放榜之后,京城的权贵就满京城抓进士老爷当女婿,也不知真假!” 夏元吉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侯爷有心招一个读书人当女婿!”说着,又笑道,“若有这心,下官到可以撮合!” 不等常森说话,那边检查的队伍中,忽然有个羽林卫开口道,“咦,你怎地带了这东西?” 瞬间,夏元吉脸色大变。 殿试何等重要,若真有人带了违禁品,那可是惊天的大事。 赶紧走过去,只见几个面容憨厚老实巴交的士子,面露畏惧声音打颤。周围因为这句话,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带什么了?”常森也急忙问道。 “侯爷!”那羽林卫笑笑,“这几位贡士随身的箱里,带了几个馒头,还有半包酱菜!” “啊?”常森纳闷,看着手无足措的几个士子,笑道,“带这些干啥?” 几个士子额上冒出冷汗,不等他们说话,夏元吉一看他们的箱子,面容变得怒不可遏,“谁让你们带的?你们进京之前,提学没跟你们说过殿试的章程吗?” “回大人!”几个士子之中,有个身材高大的抱拳说道,“我等来之前,提学大人交代过,殿试时若是饿了,可以吃东西!” 这学子不是旁人,正是山东的韩克忠。 “胡闹!”夏元吉怒道,“殿试之时,自有光禄寺给你们准备汤饭。可以吃,但谁说可以带馒头?” 一想到殿试的时候,当着皇帝的面,饿了的士子掏出馒头啃两口。夏元吉顿时火冒三丈,连连跺脚。 周围的士子们,看向韩克忠等人的眼神,叹气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后面,杨荣俯首道,“侍郎大人,所谓不知者不怪,这几位年兄,想必也是一时疏忽!” “是呀,不是什么大事!就几个馒头,不碍的!”常森也笑道。 夏元吉想想,开口道,“那几个馒头扔了,跟上前面!” “扔?”韩克忠不解,心中虽然有几分胆怯,但还是开口道,“大人,那可是粮食呀!” “你........” “他说的对!”常森上前,看看几位贡士的箱子,开口道,“粮食仍不得!”说着,伸手拿出一个,掰开来放嘴里,笑道,“送与某吧!正好早上没吃饭!” 韩克忠刚才一出口心中也后悔,此时见眼前这位将军,帮他开口解围,拱手道,“晚生,谢大人!” “进去吧!好好考试!”常森吃着馒头,胳肢窝还夹着一个,对摇头不已的夏元吉说道,“寒门学子,都不容易!” 夏元吉对常森拱拱手,然后带着检查完毕的考生,继续向前。 过了承天门,便见午门。 午门正面有五个门洞,两旁有两城阙,整座门呈凹字型。 还有两侧的左右阙门有房四十二间,除了其中六间间朝房为王公朝房,是王公、官员们集会和侯朝的地方外。其他的朝房皆为六部值房,也称六科廊。 随后贡士们按照会试时的名次,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这两个门,只有在殿试和大朝会的时候才会开启。 穿过午门,紫禁城中最为恢弘的,也代表着皇权的奉天殿,触入眼帘。 大殿东侧有会极门,是联系文华殿、翰林院的枢纽,也是出入东华门的必经之路。 西侧有归极门,是联系武英殿的枢纽,也是出入西华门的必经之路。 这两个门南北侧各有十一间联檐通脊的庑房,东侧设实录馆、玉牒馆和起居注馆,西侧设会典馆。 六百多贡士,紧张而又忐忑的站在奉天殿前,御阶之下。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将来每日都会在这些设置在皇城之中的馆阁当值,就是翰林。 也会有不少人,每日在午门的侧阙六科值班房中当值。 他们之中,欣欣向荣的少年,也有面容沉稳的中年男子,当然也有些头发花白,毕生求学的老儒。 从宫外到宫内这段距离,有人少年得意,有人却走了一辈子。甚至还有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走到这里。 啪!啪! 飞鱼服校尉,站在前方,突兀的几声鞭响。 紧接着大殿侧面,礼部的乐官们指挥乐手奏乐。 随即,在众位贡士的目光中,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各大学士,主考等人缓步出现。 先俯首拜天,而后立于丹阶之上。 奉天殿朱红色的沉重大门,缓缓拉开。 “皇上驾到!” “跪!一叩首!” ~~~ 朱允熥穿着隆重的衮服,在群臣和学子们的叩拜声中,拉着同样穿着衮服的六斤,缓缓走上通往龙椅的御阶。 “进!跪!二叩首!” 大明朝贡士们,跟随着礼官的口令,叩首起身,前进叩首,进入大殿。 不是三跪九叩,而是五拜三叩。 手合拢,高举,按地,再屈膝,起身时,以两手齐按右膝起身,稽首拜两手相叠齐按地,头至双手,叩首拜时两手分开按地,头至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书舍人刘三吾对着礼毕的贡士们,宣读圣旨。 “朕常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周文王和春秋五霸的盟主齐桓王)。 “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独古人乎?” “是以,朕以天子之名,开科取士,为国求贤。以为大夫,亲若一家........” 宝座上,朱允熥端坐着,看着面前的贡士学子。 六斤眼珠不停的转,满脸好奇。 刘三吾念完圣旨,俯首拜道,“启禀陛下,天下各处之贡士,籍贯姓名皆已查实,臣恭请换上玉音!” 玉音,就是皇帝的声音。 朱允熥缓缓站起身,朗声道,“殿试开始!” 第72章 南北榜(1) 殿试开始,奉天殿中针落可闻。 参试的贡士们依次坐好,又朝朱允熥叩拜之后,礼部尚书郑沂,主考中书舍人刘三吾等人,几人共同打开密封的箱子,从里面拿出本次殿试的考题,交由翰林院书记官,礼部执官等开始发放。 大殿之中,除了纸张摩擦之声,再无别的声响。 虽说皇帝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但考场之中依旧有个临时的监考机构。按照官位大小依次有读卷官、受卷官、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提调官、巡绰官等。 读卷官由翰林院,诸大学士,左春坊学士等人组成。提调官是礼部尚书,侍郎。监察官乃是左右督察御史和督察院。 考生之中,杨荣作为福建乡试的解元坐在前头第三排,试卷刚发下,弥封官上前,撕掉黄封之后,他才能动笔。 考题刚触入眼帘,他心中就微微叫苦。 果然如老师那日所言,除了经文讲义,光是策论就有四篇。 “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 一时间,难以下笔,心中踌躇良久之后,然后按照殿试要求的格式,先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缓缓落笔。 “臣对:窃闻王道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 “洪惟大明洪武太上皇帝,睿智原于天授,刚毅本于性生。草昧之初,即创制设谋,定万世之至计;底定之后,益立纲陈纪,贻百代之宏章。” 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虽他的老师侍郎夏元吉不可能对他私相授题。当然尽管夏元吉是侍郎,可这考题的题目他也不知道。但他的老师,还是能在某些地方给予他最关键的指点。 当今天子至孝,问帝王之政这种题,落笔夸赞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了。 起码,夸赞太上皇是没错的,首先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坐在倒数第四排的山东贡士韩克忠,得到试卷之后却久久不曾动笔,眼神都落在那道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上,不知怎地,满脑子都是老家乡间,这些年来的见闻。 想了许久,缓缓落笔,“土地兼并历朝历代之顽疾也,臣窃以为土地兼并之根,在于贫富,在于不均,在于天灾人祸。富者越有,高价买田,贫者徭役赋税不胜其苦,一年劳作只得果腹。稍有天灾,纵使油田七八亩,牲畜一二之中人之家,亦不免卖田度日。” “臣之乡,大富者有天九,贫者仅有一。富者田垄纵横,贫者无立锥之地。官府每年开垦田地,亦富户或是高价竞买,或是人力换之,贫者不可得也!” ~~~ 考场中,到处都是落笔的声音。 朱允熥端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注视着考场,忽然余光瞥见,坐在锦墩上的六斤,不安的抖着腿。 “你老实点!”朱允熥低声呵斥。 六斤颇为畏惧的低头,小声道,“父皇,儿臣,儿臣想小解!” “你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弄这些?”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憋了大半个时辰哩!”六斤眨眼,无辜道,“方才儿臣说小解了来,您说不能耽误吉时...” “王八耻!”朱允熥摇摇头,对王八耻说道,“带他去!” “遵旨!”王八耻赶紧答应一声,弯下腰背着六斤,从丹阶而下,朝偏殿而去。 殿中,学子们都在专心致志的落笔没有注意,而主考的官员们则是看到了六斤让王八耻背走。 “太子爷也到了读书的岁数,皇上那边还没旨下来!”督察御史严震直对礼部尚书郑沂说道,“郑大人,您说这差事到底落在哪个学士头上?” 郑沂一笑,朝着正在考场中游走的刘三吾等人方向努努嘴,“这事,清流们也盯着呢,我哪知道去?” 严震直笑笑,“清流?最近铁鼎石在z地,可是让一些清流,脸上挂不住啦!” 郑沂又是一笑,给了对方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眼神。 刘三吾板着脸,威严的在考场巡视。 所到之处,落笔的士子们无不紧张起来。他忽然站在一人身后,盯着对方的笔迹看了半晌,然后又面无表情的走远。 他一走,被他看的那人,长出一口气。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杨士奇。 “这个杨士奇是皇上心里知道的人,自然是要录的。江西的士子,想来才学不会差到哪里去。”刘三吾心中暗道,“但录取的名次也不能太高,不然对他而言倒也不是好事!” 所有的考生在交卷之前都要把自己姓名籍贯糊住,这是为了防止阅卷官遇到认识的人徇私。只有考成成绩敲定之后,才能揭开糊住姓名的地方。 也就是说阅卷官们不知道他们看的是谁的卷子,但办法总是有的。不知道他的姓名,就记住他的笔迹。 字如其人,永不会错的。对这些一辈子都在和文字打交道来的人来说,记笔迹反而比记名字,甚至记人更为方便。 刘三吾似乎是走累了,在大殿偏僻处落座,正挨着翰林侍读,本地考试的阅卷官之一张信。 “刘公,此次殿试,南人士子四百有余,占了六成还多!”张信低声笑道,“江南文风鼎盛,名不虚传!” 刘三吾捧着茶盏笑道,“什么南北,不都是大明的读书种子吗?” 张信一笑,闭嘴不言。 国朝开国始一统天下已有三十年,无论经济民生皆是南优于北。但其中根本,造成这些的都是因为蒙元末年天下大乱,战争所致。 江南有豪族,北方则盛产豪强。南方安定时候,北方在蒙元控制在之下,不但和大明打,还要自相攻伐。蒙元后期,元顺帝控制不住手下的那些军头,尤其是察罕帖木儿死后,麾下诸将互不相服。 王保保,李思齐,刁高,关保各自为战。 再加上大明开国之后,数次北伐。虽是军费处于南,但徭役民夫粮草军械等物还是出自北方,北人负担太大。 这些年,朝廷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断的通过移民,免征赋税、提倡文教等措施恢复北方的元气。 但毁容易,兴却何其艰难。 总要三五十年,才能见效。 其实,现在虽北方士子数量和才学都不如南方,可数十年前,甚至百多年前。北方大儒层出不穷,压得南方士人抬不起头来。而且,当蒙元一统天下之时,朝堂之上的汉官多是北人,名分大义也尽在北方。 那时,尤其是辽金治下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女真契丹后裔,皆属汉人。 而南方人,就是南人。若是参与科举,名份不但要排在蒙古色目人之后,更要排在汉人之后。 刘三吾看着考场,缓缓喝口茶,然后再次在考场中游走起来。 第73章 南北榜(2) 奉天殿和毗邻的文华殿之中,灯火通明。 弥封和监察官们,拿了贡士们交来的卷子,送往文华殿,交与十七名阅卷官审阅。 奉天殿中的考生渐渐的越来越少,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那些尚未完笔的考生们,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龙椅上,端坐一天的朱允熥,腿也麻背也僵,忍住想活动活动。一般来讲,他这个皇帝在考场呆个把时辰就可以走了。可毕竟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殿试,所以他一直坐到了现在。 “万岁爷,您一天没进膳了,进一点?”王八耻过来轻声问道。 朱允熥看看大殿中,那些光禄寺给考生们准备的汤饭,竟无一人动过,随后开口道,“先不用了,一顿不吃饿不死!”说着,又问道,“太子呢!” “回万岁爷,太子爷小解之后,去了太上皇那!”王八耻低声道,“太上皇带着太子爷钓鱼去了!” “臭小子,他倒是会躲清!”朱允熥笑笑。 随后又看看殿中尚在奋笔疾书的贡士,开口说道,“去,让多点些灯火,亮堂点。告诉考官们,不要催,让他们慢慢写,不急!” “是!”王八耻应道。 又过了一会,又有几人交卷,殿中只剩下两三人。 但不知为何,那两三人中,忽然一个贡士低声开口,“大...大人!” “怎么了?”翰林侍读张信快步过去,看着那贡士,“何事?” “学生!”说话这人,正是山东贡士韩克忠,他低着头懦懦道,“学生没有纸了?” “嗯?”张信目光看向韩克忠的桌面,草稿用了厚厚的一叠,上面大片的涂抹改动等。现在重新镌写考卷的时候,却是纸不够用了。 “糊涂!”张信板着脸训斥一声,“早干什么了?” “学生!”韩克忠心中焦急,说话发颤,眼泪都快下来了。 殿试之中,发给考生的纸张都是有定数的,因为八股也好策论也好,都有自己的格式,并且限制字数。 “你如此儿戏.......”说着,张信忽然低声,俯首拜道,“皇上!” 朱允熥刚才龙椅上下来,就听到他们的对话,缓缓过来,“不用多礼!”说着,对已经愣住,满脸惊愕的韩克忠笑道,“你也不用行礼,坐着,好好写!” 随即,又对张信道,“虽说纸张有定额,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考纸来给他,让他慢慢写!” 说完,转身而去。 而韩克忠眼泪唰的下来,打湿了试卷。 朱允熥迈步,走到一旁,从监察官手中拿过几分试卷。上面的字迹都是异常工整,一般大小好似镌刻出来的一般。 “皇上!”监察官督察御史严震直行礼道,“等这几位贡士交卷,殿试就结束了!” “嗯!”朱允熥点点头,目光随意的看看,又落在韩克忠那边,开口道,“可知那贡士是谁?” “臣翻过档案,那是山东举子,姓韩名克忠!”严震直笑道,“是个不折不扣的寒门学子,他们那个县,二十年没出过进京赶考的学子。听说他来京之时,当地的县令敲锣打鼓送了三十里!” “寒门学子不易!”朱允熥微叹。 这些年国家虽加大了对北方的教育投入,可差距仍旧明显。主要的原因是北方都是官学,而南方盛行私学。越是有钱的地方,私学越是昌盛,而且都是名师教导。 那些名师,或许教别的不行,但是教学子们如何考试,却是手到擒来。 终于,韩克忠写完了卷子,交给考官。 行叩拜礼之后,退出大殿被风一吹才赫然发现,后背已经一片冰凉。 也不知考得如何,心中忐忑,丧胆游魂的跟着皇城禁卫出了皇城。 外边已经黑透了,依稀有些灯火。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可是韩兄?” 韩克忠闻言一振,“姜贤弟!” 不远处,一个人挑着灯笼出来,笑呵呵的看着他,不是姜宏业还能是谁。 “你终于出来了!”姜宏业笑道。 韩克忠拱手作揖,“劳烦贤弟久等!”说着,又问道,“你考得如何?” 姜宏业一笑,手指冲天一指,“天知道!”说着,亲昵的搂着韩克忠的肩膀,“不怕你笑话,我一看策论题当时就懵了。经议是马马虎虎,策论是稀里糊涂!” 说着,又笑道,“估摸着,若能中,只能说是老天垂怜。若不中,也是应有之意!” 韩克忠心中依旧忐忑,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有何办法?已经这样了?”姜宏业笑道,“大不了下一科继续考就是!”说着,看看韩克忠,“韩兄也不必焦虑,你才学胜我十倍,定然是中的!” “看天意吧!”韩克忠长叹一声。 “别虚声叹气,走,咱们一醉方休!”姜宏业笑道。 ~~~ 文华殿之,通明的灯火之下,十七位阅卷官默然无声的看着手中的试卷,有时眉开眼笑面露赞许,有时眉头深蹙面有纠结,更有时摇头苦叹颇为惋惜。 “这字写的漂亮!” 翰林院侍读戴彝拿着手中的试卷大笑,“阅卷到现在,此子的书法当为众考生翘楚!” 一句话,引得众人的兴趣,目光都看过来。 果然,考卷上的字仿佛印出来的字一般,笔画圆润。更难得的是,整幅卷子上的字一气呵成,即便是最后几行,字迹也依旧如此,难能可贵。 再看看文章,开头格式无一有错,文章更是引经据典。 “哎,你看看我的!”左春坊学士王俊华拿着手中的卷子苦笑,“字迹有些偏颇也就罢了,我读了两遍,文字涩晦难懂语句不通!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举人。这等才学,也能来殿试?” 翰林侍讲张信看过去,对方手里的试卷果然颇有不通之处,而且字体也只能说是工整,原说不上一个好字。 “能是哪里?”他开口笑道,“这等才学之人,别说是举人,在江南之地连秀才也未见得能中。定是偏远之地,愚师教出来的!” “哈哈!”一番话,那些阅卷官们都笑了起来。 “别说笑了!”主考官刘三吾微微皱眉,“赶紧审阅,论好名次之后交给万岁爷过目!”说着,顿了顿,“这可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殿试,都打起精神来!” 说着,低下头,缓缓看着手中的试卷。 当看到一份熟悉的字迹时,微微扫了几眼,就信手放在书案的左侧。 他书案之上,看得上的卷子再左,看不上的再右。 忽然,边上又一个翰林学士开口道,“这是哪个糊涂蛋的卷子,怎么揍对的格式都错了!” 刘三吾起身走了过去,只见那卷子正是皇上所出策论一题。 按照格式,应在考卷的开头,用比寻常字迹大一圈的文字写道,臣对二字。 可这份考卷,却是直接落笔。 再细细看看,文章没有任何典故,所说都是乡间俚语之事。而且越往后,笔迹越急且无力。 “这等卷子,也无需再看了!”刘三吾开口道,“格式都不对,还谈什么其他?” ~~~ 第74章 南北榜(3) 夜已深,文华殿那边依旧灯火通明。 今日殿试完毕,审阅排名三日后张贴皇榜,再然后就是传胪大典。 (南北榜案发生是会试,因为参与殿试的都是考取了进士的人,皇帝亲自奏问策论,只有名次前后,所以不存在黜落的问题。这里笔者他把混作一谈了,小说家之言,勿以为真!) “万岁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文华殿旁的谨身殿中,王八耻带着几个宫人,帮朱允熥脱下衮服,换上寻常的衣衫。沉重的衮服脱下,朱允熥顿感身上轻松不少。 “皇上,奴婢给你传膳?”王八耻又低声问道。 朱允熥想想,“还不饿!”说着,活动下手脚,“走,出去走走,做一天了!” 这一日,他未必比那些监考官轻松,跟个菩萨似的坐在那,身上又僵又硬。 信步在宫中走着,因为殿试的缘故,宫中也满是喜庆。晚风徐徐吹过,清爽之中带着几分舒畅,让人耳目一轻。 走着走着,王八耻看看方向,低声道,“万岁爷可是要去哪位娘娘那歇会?” 原来,朱允熥已不知不觉走到西六宫这边。 “哦,那就去蓉儿那边吧,有些日子没吃那边的清粥小菜。”说着,朱允熥的忽然改口,“那个,小顺子安置在了重华宫?” “是,良嫔娘娘在凤仪楼!”王八耻心中一喜,低声笑道,“最近宫里还良嫔娘娘还闹了笑话!”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问道,“什么笑话?” “良嫔娘娘去淑妃娘娘那说,凤仪楼太大她一个人住不惯。”王八耻笑道,“缠着淑妃娘娘要回原先的地方住,说换了床睡不着。还说,还说凤仪楼太大,她怕鬼!” “哈哈!”朱允熥笑了两声,小顺子天真烂漫什么心机都没有,这些话倒是说的出来。 随即,他想想继续道,“去凤仪楼吧!” “遵旨!”王八耻躬身应了一声,从前边开路的小太监手里接过纱灯亲自挑着。而原本掌灯的小太监,则是一溜烟的前去通禀报信。 不消片刻,凤仪楼已经到了。 等朱允熥迈步进院时,数位宫女太监打着灯笼无声拜倒,小顺子一身盛装出现在门口。 “奴......臣妾参见皇上!” 正殿门口,小顺子缓缓行礼福安下拜,微微低头,灯火洒落在她晶莹的头饰上。 “起身吧!”朱允熥上前,轻轻拉起对方,细细打量。 数日不见,原本那个好似花骨朵一样的小丫头已经长开了。站在这怯怯的,欲说还休三分谨慎三分惶恐三分羞涩掺杂在脸上,剩下的一分,则是喜悦的笑意。 “你穿这衣裳,倒是好看!”朱允熥继续笑道。 小顺子是束腰的宫装,把少女窈窕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也不再和以前当丫头那样素面朝天,微施粉黛,唇间薄薄一层粉彩。 灯火下,她长长的睫毛眨动,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 “回皇上,好看是好看!”小顺子犹豫片刻,低声道,“就是穿着不大舒服!”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上,大着胆子道,“穿这衣服,不能跑不能跳,走路坐下都要规规矩矩的,腰都勒得疼呢!” “你现在是嫔,不是过去的小宫女,还想着跑跑跳跳!”朱允熥说着,顺手在对方鼻子上刮一下。 顿时,小顺子满脸通红。 目光不由得朝一边看去,却发现跟在朱允熥身后的王八耻,面带喜色的不住对她点头。 小顺子鼓起勇气,“皇上来了,里面歇歇!” “嗯!”朱允熥笑道,“自然是要歇会,不然来找你干嘛?”说着,迈步朝里走,打量着殿中的陈设。 这凤仪楼,还是他第一次来。因为心中总是觉得对这个丫头有几分愧疚,所以安置她的规格破例提升许多。 眼前的殿中,说不上如何华贵,但装饰摆设,瓷器铜器一应俱全,倒也合乎她的身份。 “听说你住不惯?”朱允熥随意的斜靠在长条软榻上,笑道,“是不是这边太冷清了?” “是呢!”小顺子连连点头,小声道,“这个凤仪楼这么大,光是屋子就十六间,一到晚上静得吓人呀。而且平时也没人往臣妾这边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朱允熥想想,“王八耻,回头给这边多调些人手!” “是万岁爷,奴婢明儿就知会内官监!”王八耻笑道。 “不不不!”小顺子却连连摆手,“臣妾一个人,哪要那么多人伺候。”说着,微微嘟嘴,“臣妾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最受不得别人伺候了。臣妾身边这些人,整日围着臣妾转,恨不得吃饭都帮着送嘴里。再来些人,臣妾可真受不起!” 朱允熥喜欢的就是这丫头的憨,还有这丫的直。 见她站在灯火下,说话的时候脸上表情生动丰富,心中更觉得亲近几分,不由得伸出手直接拉住对方。 “哎呀!”小顺子低呼一声,一下被朱允熥拉坐到身边。 一个人斜靠着,一个人斜坐着。灯火下,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朕知道你是性子活泼的姑娘,每日闷在这儿,是挺无聊烦闷的!”朱允熥细细揉捏着对方圆润细长的手指,笑道,“平日呀,若是觉得烦了,闷了,就去皇后那坐坐,去淑妃那走走。” 小顺子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低下头不敢看朱允熥的眼睛,轻声道,“小姐那里还行,皇后娘娘那,臣妾不敢去。” “怎么了?”朱允熥笑道,“皇后的性子最是宽厚,最是亲近人呀!” “臣妾是奴婢出身,一见皇后娘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着,顿了顿,“皇后越是对臣妾好,臣妾越不知道怎么办呀!” “以后不要再一口一个奴婢!”朱允熥听着她说话,又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一下。 他一刮,就能感觉到小顺子身子一颤,甚是好玩。 “你现在是朕的良嫔!”朱允熥继续说道,“不要因为过去,看轻了自己,明白吗?” 小顺子不明白,她内心深处其实并未因自己成了嫔而欢喜。反而有时候,会觉得生活少了许多乐趣。比如走到哪都是一堆人跟着,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在厨房偷吃,再也不能一个人躲在花园的凉亭里睡懒觉。 也再也不能,想笑就笑,蹦蹦跳跳。 现在的日子是比以前好,可新鲜劲儿过后,她感觉更多的是约束。 而且过去的她,虽然身份低,却拥有许多。 可现在的她,身份高了,却也失去了许多。 比如,那些以前私下里和她说笑打闹的宫女姐们。 “怎么了?”朱允熥看她不说话,眼神中却泛着几分哀愁,轻声道。 “没!”小顺子低声开口,微微侧头。耳垂上珍珠耳环,和她白皙的皮肤交相辉映。 “笑笑,朕喜欢看你笑!”朱允熥的手,轻轻握住对方的耳垂。 唰的一下,小顺子的脸如红透的樱桃。 “怎么了,怕痒痒!”朱允熥笑着,身子慢慢靠近。 “臣妾.......”小顺子躲闪两下,看着朱允熥的眼神,嘟嘴道,“臣妾怕疼!” 第75章 南北榜(4) 辰时,日上三竿。 朱允熥从凤仪楼中起身,前去奉天殿办公。 还未进殿,就看见捧着试卷站在殿门口的中书舍人刘三吾,翰林侍读张信,侍讲王俊华,翰林院编修严叔载等人。 “臣等......” “不必多礼!”朱允熥看看几人,脸上都带着熬夜的疲惫,开口道,“为国选材也没必要熬夜审卷,两天后才放榜,何必急在这一时?” 刘三吾俯身道,“事关国朝江山社稷,天下士民之心,臣等不敢怠慢!”说着,双手捧着一摞试卷,“这是臣等选出来的,前十的考卷,请皇上过目!” “好!”朱允熥笑道,“跟朕进来!” 说完,进了平日办公的偏殿,在宝座上坐好。王八耻从刘三吾手中接过卷子,放在朱允熥的御案上。 “给他们看座,上茶!”朱允熥翻开卷子,边看边说道。 几位阅卷的臣子浅浅的挨着锦墩坐下,目光依旧看着审卷的朱允熥。 “这人的字倒是漂亮!”朱允熥翻开一份卷子笑道,他于书法一道实在没什么天赋,准确的说是当年他读书时太懒,不愿在书法上下功夫。 眼前这份卷子的字,看着就带着端正大气。 前边的经义注解和三篇策论,他扫了几眼就翻过去,直接看向最后一题,土地兼并之根与之害处。 阅卷的十七人都是当朝的学士大儒,连夜选出来的这前十名的卷子,肯定是千挑万选慎之又慎的,所以其他题上,朱允熥也不必多看。 唯独这道他亲自出的题,他倒要看看这些天下学子的翘楚,怎么写? “臣对,土地兼并乃亡国之根,历朝历代盖莫如是!” 这一句,直接说进了朱允熥的心里,千百年来华夏的问题,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土地的问题。 “人常云前朝赵宋王之夷狄,臣窃不以为然。仁宗开始,直至徽帝,天下土地兼并至始数次民乱,半壁板荡伤及国本.....” 朱允熥慢慢的往下看,不住的点头。 殿中坐着的几位学士,心中那颗忐忑的心,顿时放下。 他们生怕,他们选出来的人,皇帝看不上。 “福建,陈安!”朱允熥看下那考生的姓名。 经过一夜的阅卷,考中的卷子已经敲定,糊着士子姓名的地方也已经揭开。这里不存在舞弊,因为阅卷的是翰林院学士们,而揭开的却是督察御史等检查官。 双方共同监督,共同监管。 随后,朱允熥又拿起下一份考卷。 这一次他直接看向考生的姓名,江西,尹昌隆。 福建和江西再加上浙江,可是大明朝高官才子的诞生地,也是官僚集团的中坚力量。 他们以南人自居,其实在朝中闽浙赣三处的官员最是抱团。 朱允熥想想,又拿起一份,却忽然笑了。 江西,杨士奇。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坐在文臣上首的刘三吾。对方不苟言笑,面无表情。 朱允熥信手把杨士奇的卷子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几篇策论倒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中规中矩。 但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的策论,却让朱允熥眼前一亮。 “臣窃以为治国之道,不可一味求仁求德,更不可桎梏律法,不求变通。当审时度势,顺应时局!” 朱允熥看了半晌,赞许的点头,随后他提起诛笔,在杨士奇的卷子上画了个红圈。 然后,写了个拾字。 这就意味着,杨士奇位列第十。 接着,朱允熥又拿起一份,当目光落在考生的姓名上,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福建杨荣?”朱允熥缓缓开口,“这考生,可是福建大儒杨达卿之孙?” “回皇上,正是!”刘三吾起身开口道,“杨荣少有神童之称,十七岁选入郡学,乡试解元!” 那就是了,定是这个杨荣了。 定是这个原本时空历永乐,仁宗,宣德,正统四朝的大明首辅,更被后世康熙钦点,从祀历代帝王庙的杨荣了。 朱允熥看着杨荣的卷子,面上的神色有几分复杂。 倒不是因为杨荣这人的出现,而是他想起了杨荣的事迹。 原本时空之中,朱棣攻破应天府,进城之时自然有官员前来迎接新君,这杨荣就在其中。 春风得意马蹄疾,当时的朱棣不可一世,在马上策马朝皇城进发。这时一个御史拦住了朱棣马头,当头棒喝,“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 这话对于朱棣来说,醍醐灌顶。 他是用靖难清君侧的名义起兵的,可不是造反的名义。若进城之后直接即位当皇帝,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自己是造反吗?名分大义上,就落了下承。 所以赶紧听了杨荣的话,先去孝陵拜祭老爷子和马皇后。 至此,杨荣官运亨通,历经四朝位极人臣。 历经四朝不倒的人,才学人品才干德行必都是顶尖的。 但......... 想了许久,朱允熥拿着杨荣的试卷放在御案的右侧,也没用朱笔画圈。 “此人不在前十之列,可靠的名次,诸爱卿再斟酌!” 一时间,殿中群臣有些不解。 他们送来的卷子都是千挑万选,但从文字论都是绝无出其左右的。 刘三吾沉思片刻,开口道,“皇上,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就见翰林侍读张信拉下他的衣袖,给他一个眼神。 “皇上说的是名次斟酌,不是说不取。” 随即,朱允熥又拿起一份考卷。 刚展开来,就见王八耻快步过来,“万岁爷,朴公公求见!” 朴不成是老爷子身边的人,等闲都不往这边来的。 朱允熥赶紧道,“进来!”说着,不等朴不成进来叩首,先开口道,“怎么了?” “皇上!”朴不成恭敬的行礼,“昨日太上皇跟太子爷钓鱼,不慎让蚂蝗给蛰了,如今半条腿都肿了起来!” “钓鱼怎么让蚂蝗蛰了?”朱允熥怒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奴婢该死!”朴不成叩首,“当时,太上皇来了兴致,下水去捞田螺,不想.......” “知道了!”朱允熥直接站起身,“太医院的人怎么说?”说着,又怒道,“怎么昨日不说?” “太上皇说小事,不让奴婢告诉您,可是今一早起来,奴婢见太上皇腿都肿了,就连忙前来禀报。”说着,朴不成顿了顿,“太上皇,还不知奴婢前来!” “卷子朕看了,朕的学问比不得诸位爱卿!”朱允熥起身,对那些翰林学士们说道,“朕也信得过你们,名次的事你们酌情看着办。两日后的传胪大典,才是重中之重!” 传胪大殿,所有考中的贡士登殿,皇帝再当庭问对,选定状元。 “臣等遵旨!”刘三吾等人起身道。 第76章 暗谋(1) 什么事,都没老爷子的身子重要。 这岁数的人,实在是经不起半点的差池。 朱允熥急匆匆赶往永安宫,刚进殿就见老爷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右腿的裤管挽起来,小腿已经又粗又肿带着紫红色。 六斤和小福儿一左一右蹲在老爷子身旁,看六斤那样,很想伸出手去戳戳老爷子的肿腿。而六斤则是抹着眼泪,不住的往老爷子腿上吹气。 “父皇不疼了哈!”小福儿哽咽道。 老爷子爱怜的摸摸小闺女的头发,慈爱的笑道,“本来咱是疼的,可咱闺女这么吹口气呀,就不疼哩!” 小福儿听了,大眼睛眨眨,继续鼓着腮帮子吹气。 “你他娘的弄啥呢?不过是钻进去一条虫,咱小时候这种事多了,都是直接用手抓出来。亏你他娘的还是御医,盯着咱的腿琢磨半天都没个主意?” 老爷子对着御医不咸不淡的说骂,那御医跪在老爷子面前,汗流浃背。 这时,老爷子余光忽然看见直接冲进来的朱允熥,老脸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哎,哪个多嘴的告诉你?咱都说了,没啥大事!”老爷子似乎有些不敢看朱允熥的目光。 “还说没事,腿都肿了。”朱允熥边走边道。 “臣参见.........” “这功夫别行礼了!”朱允熥打断太医,“怎么样?” 太医想想,低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有些棘手!” “扯你娘的臊!”老爷子大声道,“虫子从脚底板钻进去的,你顺着窟窿薅出来不久行了?”说着,大吼道,“拿刀子来!” “皇爷爷,您听御医怎么说!”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一把岁数了,还因为下河捞鱼让蚂蝗给钻肉里,脸上挂不着呢。 “若是昨日当场发现,那还好说,过了一夜.....”说着,太医顿顿,继续道,“而且方才太上皇说,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发现脚底有虫子,然后用手一拉......” “咱寻思给那虫儿拉出来,谁知道手劲儿太大,拉断了!”老爷子皱眉道,“咱小时候这是常事,肉里进了虫子拍拍就好了。可哪,这回遇着这虫儿也不知毒性大还是咋,一早起来腿就这样了!” “不是,您.......”朱允熥想想,开口道,“皇爷爷,您好端端的下什么水呀!就算想....随便让侍卫太监下去不就行了。您这岁数了,万一出点好歹......” “孙儿就盼着您身子健健康康的,少病少灾。您看您,腿肿成这样,怕是没半个月都消不下去!” 一瞬间,老爷子低下头,大手相互搓着,脸上有些悻悻,低声道,“谁知道那水里有虫子,咱也没当回事!” “您呀..........” 朱允熥还要再说,老爷子突然抬头,瞪着他,“去去去,滚一边去。轮到你来教训老子?刚当几天皇上翅膀硬了,敢数落咱了?捞田螺咋了?当年老子还带你捞过呢!” “去去去,一边去,咱不用你管。他娘的不过是半条虫儿,啧啧啧,你还说起来没完了!咱是你爷爷,有这么跟爷爷说话的吗?” 让老爷子忽然劈头盖脸一顿骂,朱允熥气道,“皇爷爷,这不是半条虫的事,是您老的身子........” “滚!”老爷子大骂,随后低头在地上寻摸起来,“咱鞋呢!鞋呢!” 六斤在旁边屁颠屁颠的递过来,“老祖,鞋!” 老爷子一把接过,嗖的一下扔出来。 朱允熥微微侧头,布鞋落空。 老爷子怒气不减,“六斤!” “哎!”臭小子甩着小短腿,颠颠儿的再捡来。 “皇爷爷!”朱允熥按住老爷子的手,“要打,一会孙儿让你打个够,先让太医看看腿!” 随后,爷俩大眼瞪小眼,目光相对。 “一辈子没人敢管咱,到老了反倒你来啰嗦!”老爷子哼了声,放下手里的布鞋,瞅瞅太医,“说了恁半天,咋弄啊?是不是要锯了咱的腿去?” 太医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忙道,“太上皇严重了!”说着,咽口唾沫,继续道,“当务之急,是把还在腿中那半条虫子弄出来,然后把黑血放出,再敷些药!” “那还等啥?”老爷子瞪眼道。 “这个..........臣不敢对君父动用利刃..........” “就你们郎中用那小银刀都没咱手指头长,也算利刃?赶紧的别磨蹭!”说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屁大的事,非要整这么繁琐!” 太医给帝王看病那是慎之又慎,首先求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而在皇帝面前动刀子,更是犯了大忌讳。 朱允熥对太医道,“你是医生,怎么治你说了算,朕恕你无罪!” “臣叩谢天恩!”太医答应一声,飞快的拿过药箱打开。 他的手,一直哆嗦着,以至于几次拿东西都拿不出来。好不容易拿出一些,又忽然当啷一声,跌落满地。 “这怂的都没法看了!”老爷子笑骂道,“可比以前那些军中的郎中差远了!”说着,继续道,“你一边去,老朴过来,你告诉老朴咋弄!” 太医哆哆嗦嗦退到一边,挽起袖子。 “那个......公公,顺着太上皇脚底板........” 朴不成斜了一眼话都说不囫囵的太医,淡淡的道,“你边上喝口水稳稳,咱家把手净净!”说着,转头对后面的小太监道,“弄些盐水来,要热的!” 后面的小太监忙不迭的弄来热盐水,朴不成双手放在里面,老脸上的皱纹烫得直抽抽。 然后,甩干手上的水渍,弯腰从太医的药箱中拿出一把小银刀,“这个?” “是.....”太医说话舌头都打结,“在太上皇腿上,鼓起来的地方.....” 没等他说完,朴不成的小刀已经嗖的一下。 朱允熥见到,一股黑血顺着那处,就流了出来。 然后,朴不成回望太医,老爷子则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好似浑然不知一般。 “说呀!”朴不成问道。 古往今来,谁敢拿刀给皇帝放血呀! 那太医差点当场昏过去,然后连滚带爬的在药箱子里找出半截药香来点燃,放在老爷子脚底板,虫子钻进去的地方。 “热乎乎的,哈哈!”老爷子满不在乎的大笑,忽然眉毛胡子一块动动,“哟,好像有东西在咱的肉里拱哧呢?” 这时,朴不成眼疾手快,飞快的在老爷子脚底板一薅。 一个细细的小虫子,在他的指尖扭曲蜷缩。 “都薅出来了?”老爷子问。 “应该是,奴婢手没抖!” “什么他娘的应该?万一还剩下半截呢?” 朴不成想想,瞪了一眼太医,“是不是都出来了?” “啊?”太医满头汗,看看老爷子,又看看朴不成。 这时,六斤悄悄的过来,小眼珠子乱转,趁人不注意直接把那半条蜷缩的小虫抓在手里,转头溜走。 然后走到角落,伸手把每日跟在他身后的狮子狗叫来,兴致勃勃的把手里的虫子扔过去。 那狮子狗狐疑的闻了闻在地上扭曲的虫子,然后有些畏惧的后退两步,大眼睛鼓鼓的看着六斤。 “吃呀!”六斤见狗不吃,似乎有些不高兴。 狮子狗又看看他,坐在那摇尾巴。 六斤怒了,上去就掰狗嘴,“吃呀........哎!” 朱允熥提溜着六斤的脖子,直接把他拎过来,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滚远点捣乱去!” 嗖,六斤跑了! 往往,狮子狗叫两声,甩着尾巴跟出去。 这边,太医正在给老爷子脚上上药,老爷子看看朱允熥,“晚上在这吃吧,昨儿捞的田螺吐了一夜沙,让人炒来下酒!” 第77章 暗谋(2) “嘶!” 老爷子吃起田螺十分利落,葱姜炒的田螺仍嘴里发出嘶的一声,然后就剩下一个壳,被老爷子吐出来。 朱允熥吃这东西,实在没什么天分。后面嗦嗦,前面吸吸还经常只能吸出一半来。 “田螺给你吃,都糟蹋东西了!”老爷子斜了朱允熥一眼,又扔嘴里一个,“你小时候咱看你还有股子机灵劲,怎么如今大了,咋瞅咋不顺眼呢!” 说着,目光忽然看到六斤。 六斤手里拿着一根竹签,一个个的挑着田螺,不但自己吃,还扔在脚下喂狗。 老爷子又道,“你看六斤这孩子多精啊!知道嗦不出来用竹签!哪像你,死脑瓜子,硬来!” 儿孙大了,在老人心里就不光是用来疼的,还是要用来没事损几句,骂几句的。 朱允熥听了也不说话,默默的低头吃饭。扔嘴里一颗田螺,嗦了半天却是半点反应没有,吐出来一看,空的。 再看看六斤,在那低头坏笑。 不用想,就是这臭小子使坏,挑空的田螺壳趁着大人不注意,又放在盘子里。 朱允熥横了他一眼,就听老爷子继续问道,“科考咋样?” “孙儿来之前正在看一众翰林阅卷官们送呈的前十试卷!”朱允熥说道,“今科取士,除却五经讲义之外,更重策论!” “唔!”老爷子点点头,又开口道,“前十的卷子中,南方人多,还是北方人多?” “还是南方人多!”朱允熥笑道,“北地数十年战乱之后,元气人口都尚未恢复。”说着,顿了顿,“孙儿在各地推行摊丁入亩之政,北方五省行动最快的原因也在于此,北地的人,还是少!” 根据上一次洪武二十八年的全国人口黄册,北方五盛的人口,仅有一千六百万。而全国的人口,是六千五百万左右。 (当时云南在人口,在未被移民之前只有二十六万人。) “人少,生孩子就是了。只要百姓吃得饱,家里头有地种庄稼,一二十年之后,人口就上来了!”老爷子嗦着田螺,闭眼道,“咱记得,洪武二十七年那科,榜眼是陕西人,二甲三十人中陕西两人,河南一人,三甲六十六人中,北方五个省中了十七人!”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要说,放下筷子正色聆听。 “皇爷爷记性真好!” 老爷子仍旧闭着眼睛,“虽说是南人中得多,但以二十年例,其中湖广可是一人未中!”说着,顿了顿,“那可是湖广啊!” “皇爷爷您的意思?”朱允熥已经明白,老爷子话中的潜在意思。 “咱退下来了,这话呢咱不愿意说,你毕竟是大了,咱说多了惹你心里不痛快!”老爷子睁开眼,“可是大孙呀,需提防闽浙赣书生抱团。” 说着,叹口气道,“朝中清流翰林御史是他们,地方官员也是他们。国朝之处,北地凋零天下文风不盛,不得不从地方选取那些有名望的读书人出来做官!” “如此以来,官场盘根错节,谁和谁都能攀上关系。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帝王从纵览全局的角度出发,不可能任由一派势力独大。 正如武人中的淮西勋贵一般,该打压的时候就要打压。这个道理朱允熥明白,并且常引以为戒。要知道原本时空大明,就深受其害。 官员朋党,他们自诩为君子,不是他们这边的就被他们打成小人。长期把持朝政,掌握国家的财政人事大权。 所以说,大明之亡,就在于党争。 而党争的雏形和源头,就是抱团,夺取话语权。 “孙儿心中也这么看的!”朱允熥沉思数息,开口道,“孙儿即位以来,朝局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暗流涌动。军中的淮西老臣们纷纷隐退,文官们后来居上。” “而且........”说着,朱允熥顿顿,“朝中那些清流们,尤其是各学士还有翰林院,都以东宫旧臣自居,隐隐已有些傲然的意思。” “甚至朝中还有许多人,和地方牵绊颇深。孙儿也想着,是时候敲打他们一番!” 老爷子睁开眼,“怎么下手?拿谁开刀?” “铁铉在z地..........” “那样来的太慢!”老爷子粗大的手指敲打桌面,打断朱允熥的话,“一地豪强好收拾,但若根子不给他们斩断了,早晚还是如此!” 朱允熥忽然有些明悟,“您的意思,直接在中枢?” “嗯!”老爷子点点头,“大孙,你呀,是个没经历过风雨的太平天子,有时候想的太多了,想得多顾虑就多。有些事你想着慢慢来,可是呀,有些事永远比你想的快!你越慢,它越快!” “中枢清地方安,z地那些事,现在看来还没牵扯出京中大员来。但那不是没牵扯,而是铁铉那边报给你,你没处理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朱允熥笑道。 的确,铁铉那边清查田亩人口走私,还有那些世家豪族之时,找到不少京中大员的把柄。这些人和当地暗中通曲,所作所为都在朱允熥御案的暗格之中。 现在没处理他们,不是没功夫,而是等着以后数罪并罚。 “科考和咱们现在说的,看似不搭嘎,其实是一回事!”老爷子继续开口,“地方上如何,都是中枢纵容包庇的。科考取士,是为国,不是为了让他们那些抱团的,拉拢人心!” 朱允熥心中一惊,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已经不但是打压朝中文官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接着科考的由头,发作一群人。准确的说,是发作一派人。 “这事呢,咱想了许久!”老爷子又扔嘴里一个田螺,嗦啰着滋味儿,“弄起来定然不会事小,所以这事呀,还真不能让你亲自上场。”说着,忽然笑起来,“不然,你要落下坏名声!” 随即,又笑笑,“可咱不一样,咱这辈子就他娘的没有好名声!” 笑着脸上忽然一僵,吐出嘴里的田螺骂道,“谁把吃完的壳,扔盘里了!” 六斤在边上低头,嘿嘿坏笑。 “臭小子!”老爷子慈爱的把他抱在膝盖上,捏着他的鼻子,“这么坏,让你老祖吃空的!” 第78章 皇榜(1) 天色刚亮,东华门外便已是人头攒动,人潮汹涌。 靠近贡院一侧,凡是位置好些的地方早就站满了人,甚至有的人还随身带着被褥,一看就是彻夜排队才占据了一个地方。 周围的商家们也早早开门迎客,店小二在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之间来回穿梭,忙个不停。 概因今日正是科举放榜的日子,来这的都是本次参加科举考试的贡士们。 除了贡士,还是有他们的小厮书童,同窗好友,国子监的学子们也来凑热闹。一些京中的百姓也想沾沾文曲星的文气,带着孩子前来旁观。甚至那些勋贵之家的子弟,也骑着马带着家奴,前来观望。 总之,还没放榜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正对着放榜处一处茶楼的二楼里,杨荣靠在窗边,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却一口一口的喝茶,用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科举是天下读书人唯一的出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十年寒窗,能否鱼跃龙门,就在今日了。若错过了,又要再等上三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杨大哥!”杨荣身边,依旧带着那崔姓的轻佻书生,他笑道,“这一科您定然是中的!” “你少宽慰我!”杨荣笑道,“榜单一刻未出,谁能说必中?” 其实早在他刚进京时,他的老师夏元吉就把几位主要阅卷官的喜好,阅卷特点,文风偏爱等事和他交代了一番,让他投其所好。 等科举结束的第一时间,他马上又去了老师夏元吉处,把自己的策论又给老师写了一遍。当时老师不断点头,连说问题不大,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就没底。 而且,越是临近放榜,越是忐忑。 “说起来,不怕贤弟笑话,我还真是关心则乱了!”杨荣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自嘲的笑道。 “杨大哥说哪里话,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崔姓书生笑道,“天下谁能不关心呢!一会放榜之后,怕是这东华门外,当场昏厥的人都大有人在,哈哈!” 他们正说着话,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而且听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下面不是一样能看榜吗?何必花这个钱?这店家也是黑心了,上楼坐坐喝壶茶,就咱们差不多半块银元。贤弟,知你家里富裕些,可钱不是这么花的,这不胡闹吗?” “听我的,走走,咱们不上去,下面等着就是了!” “韩兄,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天,苦熬了那么些年今日才有些盼头,何不对自己好些。上面不坐,跑下面挤在一起,都让日头晒晕了!” “咱们坐在楼上,若是中了放声大笑也不会有人说不庄重。若是没中,咱们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听见笑话!你就跟小弟来吧!哪里省不出那半块钱来!” 话音落下,两人上楼,正是韩克忠与姜宏业。 他俩上来之后,正好看见楼上一众书生之中的杨荣和那姓崔的。 姜宏业一见姓崔的,马上横眉立眼,嘴角挂上冷笑。 崔书生也赌气的扭头,眼神中颇为不屑。 “不知杨兄在此!”韩克忠对杨荣却颇为礼遇,长揖到底。 那日在承天门外,人家杨荣也算是开口帮韩克忠说过话,解过围的人,韩克忠心中感激。 “韩兄!”杨荣也起身行礼,笑道,“不想在这遇到了!”说着,站起身,亲手拉过一张椅子,“今日就别客气了,你我是同科的年兄,一起坐着等放榜就是!” “如此,在下就叨扰了!”韩克忠笑道。 杨荣又看看姜宏业,笑道,“我还记得这位贤弟姓姜吧!”说着,又笑道,“一起来,大家都是读书人,就算口舌有些相争,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随即,又笑道,“今日我做东,咱们品茶论文,如何?” 这话说的很是漂亮,不管姜宏业心中如何不耐,当下也只好拱手,笑道,“叨扰了!” “坐坐!”杨荣亲昵的拉开椅子,挨着二人坐下。 “韩兄考得如何?”杨荣继续问道。 韩克忠摇摇头,苦笑道,“不瞒你说,那日我在殿上还闹了个笑话。因为草稿太多,最后竟然没有纸来撰写,哎!”说着,对天拱拱手,“恰好皇上巡视,见我窘迫,金口赐了我考纸,还告诉我慢慢来,不急。不然,只怕我就成了读书人中的笑话了!” “皇上?”崔姓书生惊呼一声,“你面对面见着皇上了?” 韩克忠点头,“是!” 崔姓书生唾沫星子横飞,“你竟然见到了皇上?皇上长什么样?” “这个.......”韩克忠沉吟一下,苦笑道,“身为臣子,如何敢直视君父?不过,皇上的声音倒真是和煦!” “那可是皇上啊!”崔书生呆呆的坐着,一脸羡慕的表情。 杨荣也心中吃惊,随即亲手给韩克忠倒了一杯茶笑道,“既如此,韩兄还怕什么中不得的!” “杨兄何出此言?”韩克忠不解道。 “这人还真是有些憨!” 杨荣心中暗道,你在殿上和当今皇上有了这番际遇,是皇上金口赐你的考纸,还嘱咐了你两句。只要当时的考官不是傻,这事就会告诉主考。 只要主考不傻,收你卷子的时候就会多看看笔迹。 主要阅卷官不傻,只要你卷子还算通顺,都可以金榜题名。 这么浅显的问题都想不清楚,这人还真是憨的可以! “憨,也是一种品德。他既有这番际遇,说不得以后为官时,更是锦上添花,早早的就能简在帝心!” “若是现在和他相处好,又有同年这份交情,以后自然多份臂助!” 心中想着,杨荣面上更是亲近热络,开口道,“所谓文如其人,韩兄敦厚朴实之人,文章也自然更务实,此次科考首重务实之策论。我看来,韩兄这科必然得中!” “岂敢岂敢!”韩克忠连忙道。 “打个赌,若韩兄中了,便在百花楼宴请。若你不中,我在百花楼宴请如何?”杨荣笑道。 “这个........”韩克忠本是憨厚之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心中盘算,“百花楼,那要花多少钱呀?” “我如何能中,我这学问我自己知道,在杨兄等人眼中,怕是不够看的!”韩克忠谦逊道,“要中,也是您中!” “韩兄,你就放心吧!”杨荣继续又继续笑道,“故懿文太子有言,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指文风朴实)。今科考的就是这份厚重!” (这话其实是明仁宗说的,举之士,须南北兼取。南人虽善文词,而北人厚重,比累科所选,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也就是说,南北士子各有所长,南方的擅文词,可以写的更漂亮,北方士子作文朴实厚重,更擅长经义方面的内容。) “承蒙杨兄谬赞,愧不敢当!”韩克忠惭愧拱手道。 这时,杨荣忽然看向崔姓书生,“小崔,上次的事是你不对,还不快给韩兄和姜贤弟道歉?” 第79章 皇榜(2)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崔书生当场就是一怔。 “杨大哥,道什么歉?” 莫说他,就是韩克忠和姜宏业,也是一时不明所以。 杨荣板着脸,“上次你说了甚?难道忘了?” 崔书生想想,还是毫无头绪。就听杨荣又道,“你上次以地域而言人........” 顿时,几人都明白了。 韩克忠连忙道,“无妨无妨,这位贤弟岁数小些,一时说些气话,我和姜贤弟早就忘了,杨荣不要苛责于他!” 崔书生涨红了脸,眼神中有些暗自恼怒,又不敢发作。 “我家和他家乃是世交,我心中把他当成弟弟一般,当弟弟的做错事,说错话,我也难辞其咎。韩兄姜贤弟,我待他给你们赔不是!”杨荣又道。 “哪里哪里!”两人连忙摆手,更不好意思起来。 杨荣又肃容对崔书生说道,“我等读书人,读圣贤书为的是家国天下。何为家国天下,大明即是家国天下。太上皇驱逐鞑虏,统一南北,再造中华。南北皆是大明子民,真真是血脉手足,日后那些混账话,你不可再说。” 说着,语气更加严厉道,“也就是两位年兄性子爽利仁厚,换成他人去国子监告你一状,你受的了?” 崔书生悻悻的说道,“小弟记住了!” 杨荣又微微叹气,“自辽金至元,中原沦丧江山板荡。少年读书时,读道老妇老翁,寡母幼子欲过江而不能,士子军卒隔江叩拜汉家正统时,常热泪盈眶。” 说着,顿了顿,“一开始,又诗云,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随即,又苦笑道,“而后,百年之后。又有诗,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数百年南北对峙,相互攻伐,其实到本朝才终于一统。我等读书人,心中切不可再有南北之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太上皇,还有我大明英烈,再造华夏之功?” 天下数百年的分裂,直至大明才归于一统,想起祖先历经的一切,韩姜二人都面有凄然。 闻听此诗,心中对杨荣的好感又升了几分。 “在下韩克忠,还未请教贤弟大名!”韩克忠对崔书生拱手说道。 崔书生也拱手,“在下崔英英,前几日语言轻佻,冒犯韩兄了!” “谈不上,谈不上!”韩克忠笑道。 姜宏业却是不自觉的一下笑出声,只因为对方一个大男人,取了一个英英的名字,真是有些好笑。 崔英英打小就不喜欢自己这带着女气的名字,奈何是祖母所取不敢违背。此刻见姜宏业低笑,心中恼怒,哼了声道,“姜兄为何发笑? 说着,看了姜宏业一眼,“我祖上乃是清河崔氏!” 崔乃是魏晋到隋唐时期的世家大族,河北一地的文学领袖。 韩克忠赶紧道,“原来崔贤弟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 崔英英面有得色,看了一眼姜宏业,“不知姜兄祖上......?” 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我家祖上是皇帝都让三分的名门望族,你呢? 姜宏业淡淡一笑,“我家祖上不是什么氏!” 说着,斜眼看看崔英英,“我们姓姜的,是真正的姓!”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面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韩克忠急的连连拉着姜宏业的衣角,不让他多说。 所谓姓氏,为何姓在前,氏在后。概因追根溯源,从上古论,姓高于氏。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 姓氏最早起源于部落的名称或部落首领的名字,秦汉以后姓氏合一。 姜宏业却继续道,“姜姓出于神农,上古八大姓。炎帝生于姜水,乃为姜,裔孙姜子牙封于齐,后吕地而为吕姓。田代姜王于齐国,后裔散落各地,或为姜或为吕!” (齐国姜子牙的后裔后来被田氏取代。) “我读书不行,但祖宗传承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忘记。我记得,清河崔氏好像就是出于姜姓!”说着,姜宏业又看看崔英,笑道,“应该是吧?” 崔英英气得几乎咬碎了牙齿,面色大变。 对方的话就差摆明了告诉他,清河崔氏怎么了?论祖上,我是你........ “你........”崔英英气得说不出话来。 “贤弟!”韩克忠急道,“你怎地如此不知轻重,快给崔贤弟赔礼!” 姜宏业笑着拱手,“就是那么一说,几千前的事了,如今都是大明子民,崔兄且莫当真!”说着,又是一笑,“想当年,中原胡风渐盛的时候,许多胡儿附庸风雅也起了汉姓,强行攀附,姓氏一说,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崔英英更怒,“你骂谁?” “两位贤弟!”杨荣和韩克忠哭笑不得的开始劝架。 就这时,楼梯上又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差不多几十个学子不顾店家连说客满,丢了银钱就直接上来。 二楼中,顿时拥挤起来。 姜宏业目光看去,笑道,“原来是刘兄!” 那些士子之中,为首的一个差不多三十岁的儒生也大笑道,“真巧,在这遇到你了!” 他身材高大,看似不像读书人,而且神色率真,说得又是一口带着淮音的官话。 “你也等放榜?”那人说着,又看看韩克忠,“老韩,你也在哈!” 韩克忠拱手笑道,“刘兄,还想着这几日去找你打秋风呢!” 杨荣旁边听得分明,想来韩姜二人和这位刘士子颇为熟络,定是朋友。 “这位兄台,既然都是朋友,又都是今日的年兄,不若坐在一处?”杨荣起身笑道。 “不用了,那边有朋友!”刘士子笑笑,对韩姜二人拱手,“俺同乡在那边,等放榜之后,咱们一块喝酒!”说着,笑着走到另一侧,几个说笑的士子那边。 “此人是?”杨荣看着对方的背影问道。 “刘兄大名刘念恩,是个古道热肠,爽直的好人!”韩克忠笑道,“虽说我是山东人,他是淮人,但在京城认识之后,没少受他的照顾!” “淮人?”杨荣沉思。 “淮西人!”姜宏业低声道,“凤阳,皇上家的老乡!” “哦!”杨荣恍然大悟,看向那边的眼光又有些不同。 就这时,楼下忽然喧闹起来。那些靠在窗口的士子,也争先恐后的探出头去。 就听锣鼓声响,几个官差从东华门走出来,大声道,“众人靠口,放皇榜!” 科考,放榜了! 人群不但没有退后,反而潮水一般的涌上去,瞬间围得水泄不通。 官差们也不以为意,反而面带微笑。 眼前这些读书人,说不定哪个马上就是进士老爷了,他们这些官差谁吃撑了去得罪进士老爷。 皇榜直接粘贴在东华门外的城墙上,长长一片。 更有官差,站在榜单,用最大的嗓门唱歌一样大喊。 “丁丑年夏榜,状元公,福建闽县陈安!” “好!”顿时,东华门外,欢声雷动,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鞭炮声不知在哪响起。 又有数个书童小厮,在旁边茶楼的房顶呐喊,“我们少爷中了,少爷中了!” 鞭炮声中,旁边茶楼里,不断有铜钱洒落,引得看热闹的人,纷纷让自己的孩子去抢。 状元郎洒落的不是钱,而是文曲星的福气。 “榜眼,江西泰和,尹昌隆!” “探花,浙江山阴,刘仕谔!” 一声声的唱名传入耳中,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呆若木鸡。 有人大哭有人大笑,还有人魂不守舍。 二楼窗边,崔英英看着杨荣的脸色,“杨大哥,莫慌,应是到你了!” 杨荣已经面若死灰,前十没有他,二甲三十人之中,也没有他。 就当他迷惑惘然之时,忽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三甲第一,福建建宁杨荣!” “中了!中了!” 崔英英想欢喜的大叫,可声音越来越低。 “才三甲吗?三甲如何入翰林?如何为清贵?”杨荣低声喃喃。 而旁边,韩克忠竖着耳朵,等唱名的声音落下,已是红了眼眶。 “韩兄!”同样榜上无名的姜宏业开口劝慰道,“不必如此,再等三年就是!” “三年!自我读书,举族供奉,已经家道中落。不中,我有何面目见家中父老!”韩克忠长叹,眼泪潸然落下。 第80章 众怒(1) 世间才学分文武,有人云,穷文富武。 看似有理,却也有失偏颇。文可穷学,譬如匡衡之凿壁偷光,如孙敬之头悬梁锥刺股。但学文之富,在于千里之行,在明师教导。自童生起,所用之花费,比那武要多得多。 韩克忠不过中人之家,再等三年又将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想起家中妻子,已多年不曾添过新衣。家中老母,连猪肉都舍不得多吃。再想想家中父老,族中亲长的殷勤盼望,更是泪湿衣襟。 当初离家时,族长与县尊亲送。 老族长在后面喊,“等你回来,给老祖宗上坟去!” “韩大哥!”姜宏业见状,轻唤一声,揉着对方的肩膀。 韩克忠的眼泪刺痛了杨荣的心,他呆坐在桌子边,眼球之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崔英英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哭个啥哩!”旁边,那凤阳贡士刘念祖带着几个同乡过来,低声道,“哭也没中,哭有啥用?都是大老爷们,收起眼泪疙瘩。有志气咱回家啃书本去,总有中的那天!” 他倒是看得开,重重的在韩克忠后背拍了一下,笑道,“走,喝酒去,俺请!”随即,斜眼看了下魂不守舍的杨荣,大笑道,“你咋那副样子?你都中了还哭丧着脸干啥?” 崔英英刚要开口,杨荣起身,“这位兄台所言极是!”说着,他对韩克忠道,“韩兄不必沮丧,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在下身边有一本历代科考的得失笔记,回头送于你,助于你一臂之力!” 这份人情大了,历代科考得失这种书,就算重金买也是买不到的。不管谁有,都是放在家中当成传家宝一样的东西。 韩克忠感激,长揖到底。 “你这进士老爷对俺的脾气!”刘念恩大笑道,“走,咱们一道喝酒去!”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杨荣,拉着韩克忠就往楼下走。 茶楼外,靠近放榜的地方依然是人满为患。 那些并未得中的读书们,疯了一般在墙上的皇榜之中寻找自己的名字。他们不甘心的一遍遍找,一边哭一边找,真的找不到,便发狂似的捶打城墙,无声嚎啕。 “哎,咱读书人,难呀!” 看着眼前一幕刘念恩开口道,“这科举,从古到今逼疯了多少人?”说着,微微叹气,轻声道,“为名癫为名狂,为求晋身断肝肠,多少白首仍不中,一生抱负成黄粱!” 杨荣强笑笑,“这位刘兄倒是好诗才!” “什么他娘的诗才,俺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刘念恩笑道,“中了个举人,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若不是俺太爷活着的时候有话,俺才不受这罪,在家当地主不好吗?” 说到此处又笑了起来,“不怕你这进士老爷笑话,俺们这些凤阳贡士的身份,多少也是沾了些皇家乡梓之地的光。不然呀,放在福建,江西那些地方,恐怕连秀才都捞不到!” 杨荣想想,跟着笑起来,“刘兄言重了!” “有啥言重的,你看俺们这些同乡,来了京城露馅了吧,一个都没中,他娘的,这回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来之前中都留守大人还专门设宴,嘱咐俺们好好考,这回回去,怕是要挨骂!” 刘念恩爽朗的大笑起来,周围的凤阳士子们也跟着笑,还都是带着几分不在乎的笑。 杨荣心中一动,“凤阳中都留守何等尊贵之身,竟然给他设宴?再者听这刘念恩的口气,似乎对功名利禄甚是看淡。寻常人家可没这份气度呀?没听说凤阳有个刘家呀?” 这时,又见刘念恩搂着韩克忠的肩膀,“亏你还山东好汉,娘们唧唧的,不就是没中,怕个鸟!过几日跟俺回凤阳,去俺家住一阵。”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山东今年中了几个?” 韩克忠想想,有些不确定,“好像一个都没中?” 姜宏业也道,“是一个都没中,三甲之中就没山东人!” “怪了,孔孟之乡都没人中?”刘念恩皱眉说了一声。 随即,他再次回头,看着贴在城墙上的皇榜。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喊,“可是刘兄?” 刘念恩定睛一看,前方十几个士子凑在一起,为首的那人他认识,是河南商丘来的举子刘汉宋。因为都姓刘,在京中相识之后,更是亲近。 “俺是刘兄,你也是刘兄!”刘念恩笑道,“在这弄啥哩?” 刘汉宋拱手,皱眉道,“哎,几个同乡年兄未中,当场昏厥了过去。”说着,叹口气,“刘兄,你凤阳中了几个?” “一个没有!”刘念恩大笑。 “嗯?”刘汉宋眉头成川,“俺们河南也是一个没中?” “啥?”姜宏业凑过去,“俺们山东也没有!” 人在一起,话音就高。而且因为语气太急,这话就传到了边上。 几个贡子闻声过来,拱手道,“在下河北真定郭向南,我们河北也是一人未中?” “不能吧?”周围人越发奇怪起来。 还有士子不断赶来,渐渐的在皇榜下聚集。 “山西运城闫闯,我们山西也一个未中!” “陕西汉中杨复,陕西学子中也无人上榜!” “在下赵山,从锦州来,辽东都司治下也是一个美中呀!” 渐渐的,周围的士子越来越多,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所代表的地域中举情况,竟然愕然发现,北方几省居然无一人上榜。 “丢那妈,我们广西,也没中喔!” 不单是北方,广西学子也是全军覆没。不过, “哎,怪了!”刘念恩一拍脑袋,“一地不中说得过去,不可能咱们北方人,他娘的一个都没考上吧?” “就是就是!”刘汉宋也道,“国朝开科取士以来,从无北人全部落榜之事呀!” “再看看!”刘念恩大手一挥,数百士子围在皇榜下面,瞪大眼睛看。 “真是一个没有!”有人叫道。 “哎,云南都中了两人,在三甲莫等。难道我河北学子,连云南学子都不如?” 此时的云南,刚刚纳入大明版图不久。属于边疆之地,若非中原移民过去,当地的人口仅仅只有二十六万。 “你们看,中的几乎都是闽浙赶等地的学子?”又有人高呼道,“怎么可能这么巧,难不成文曲星都投胎到哪去了?” “是不是有猫腻?”有人大喊道。 闻言,崔英英甚是不悦,刚要说话,却直接被杨荣拉住衣服。 “杨大哥!” “别多嘴!”杨荣面容冷峻,看看那些声音越来越多的学子们,低声道,“走,回家!” “杨大哥,这帮人........” “闭嘴!”杨荣跺脚道,“快走!” 第81章 众怒(2) “是不是有猫腻?” 一声喊,周围骤然死一样的沉寂。 “这...不能吧!天子开科,国朝取士!”韩克忠低声道,“谁敢....” 噗嗤! 旁边忽然传来几声轻笑,众人不由得怒目看了过去。 皇榜下的人群不但吸引了北方贡士,更引得一些南方学子也来旁观。此时听有人公然质疑科举,南方学子中,有人不免笑了出来。 “你笑啥?”凤阳人刘念恩怒道,“俺们很好笑吗?” 他本就是直心肠急脾气的人,再加上身材高大声若洪钟,一开口的声音好似质问一般,满是居高临下威吓之意。 对方学子中,一书生顿时面色不悦,开口反驳,“说得可笑,还不许人笑?”说着,一展折扇,“你们没中就说有猫腻?怎么不说是自己技不如人?”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道,“我们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今科不也一样没中吗?我们可没说什么有猫腻的风凉话?” “输不起呀!”更有人道。 这话,一下捅了马蜂窝。 刘念恩刘汉宋等人当场怒火中烧,山西人闫闯大喝道,“你说谁输不起?” 说着,还撸着袖子向前,怒气溢于言表。 “说你怎地?”对方也被激起火气,开口讥讽,“国朝取士,所有的题目都是一样的。十七位阅卷官都是当朝大儒翰林,尽是天下名士,哪里来的猫腻?” “不中就口出妄言,不是输不起是什么?” “别做出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当我等怕你们?国家取士取得不单是才学,还有人品。诸位的人品,嘿嘿,可有些上不得台面!” 一番话,直说得诸北方学子怒不可遏,却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眼看火气越来越旺,双方似乎要一触即发。 又有人开口讥讽道,“呵,撸胳膊挽袖子想动手?有辱斯文!在下看来,诸位阅卷官不取你们这些莽夫就对了!” “兄台说的是,阅卷的都是我等江南翰林,自然是看不上他们这些............” “日你血哥!” 姜宏业再也按耐不住,砂锅大的拳头,忽的一下就抡过去。 可是下一秒就被人抓住,他抬头一看,只见是面色潮红的刘念恩。 “刘大哥,放开俺!” 刘念恩胸膛起伏,怒火金刚一般,“谁都不许动!”说着,看看身边的举子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一指方才说话那士子,“他方才说啥来着?” “他说阅卷的都是江南翰林........” 沉寂,再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北方学子们,瞬间眼中布满血丝,彼此之间眼神交错。 忽然,有人大喊,“定是有猫腻!定是徇私舞弊!” 刹那间,群情激愤如水沸腾。 历朝历代,历次科举考试,哪有北方数省一个都未中的? 那句阅卷的都是江南翰林,简直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 若不是那些考师心中存了偏见,如何能一个北人都不录? “我不服,我等当上书朝廷,必要问个清楚明白?”有人大吼道。 十年寒窗苦读,今朝化作泡影。而且不是一人,而是几省的学子都如此。本就心中觉得不对,再加上对方的话,让这些人的情绪根本控制不住,马上就要失控。 皇榜之下,如海浪翻涌不可收拾. 对方几个士子心中大惊,连连后退。 “你别跑,说清楚!”刘念恩怒道。 “和你们说不清楚!”那些人头也不回的就走,还有人回头道,“你们心思不正,满眼糟粕自然觉得有猫腻!不服气,你叩men阙去呀!” 叩阙? 周围,那些狂怒的士子们,再次陷入沉寂。 这种沉寂和前两次不一样,这种乃是暴风雨爆发之前,那种积蓄力量的沉寂. “叩就叩!”刘念恩突然大吼道. &刘兄!&韩克忠开口劝道,&万万不可!& 叩阙可是惊天的大事,倘若是诬告,不但终身科举无望,还要身陷囹圄,连累家族. &怕个鸟!&刘念恩大声冷笑,&别人怕,老子不怕!&说着,继续冷笑道,&我身上有免死金牌!& 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声道,&凤阳皇陵,当初就是俺家的地!& 一时间,刘念恩马上成为众学子的焦点.他本就交游广阔,在这些学子之中威望甚高,如今他说出了自己身份,更马上成为了这些学子们的主心骨. 皇陵是他的家地,这其中有一段旧事。 蒙元末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本朝太上皇父母兄长接连病饿而死,当时太上皇尚是少年,四处奔走求告欲为父兄母亲求一块安身之地而不可. 人死,当入土为安. 可无地安葬,亲人就要暴尸荒野. 就这时,太上皇同乡地主刘继祖见太上皇纯孝,就许了一块地给他安葬.尽管不许立坟包,不许竖碑文等,但也是雪中送炭,堪称恩义. 等太上皇贵为天子,自然不会忘了当初帮过他的刘家.虽未给爵位等,但刘家也因为当年的一时善念,富贵冲天. 这刘念恩,就是当年那位刘继祖的曾孙. &刘大哥高义,俺和你一块去!&刘汉宋拱手道. &同去同去!& 周围的学子们都喊起来,眼看即将无法控制.韩克忠大声道,&诸位,诸位!不必叩阙,我等去找朝中各位大人就是了!& &若真有不公之处,自然有各位大人给我等做主!” 刘念恩想想,环视一周,拱手朗声道,“俺刘某不是啥才学无双之人,今科不中,属实应当。但北方数省,焉有一人都不中的道理?” “俺也是北人,今日俺就要当这出头鸟,帮咱们北方学子们,讨个公道!” (明朝地域划分,凤阳属于北方。当时朱元璋的义军,属于北方红巾军。听从中原刘福通,杜遵宪的调遣。另外,那时的语言习惯,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凤阳那一带的方言有时用俺,有时用我,这一点可以从朱元璋留下那些大白话的圣旨中看到。) 说着,他大声道,“现在,俺就去魏国公府上鸣冤!” “俺去武定侯府上!” “俺去宋国公府上!” 凤阳的学子们,多多少少都能这些勋贵之家攀上关系,一开口就是直接取找那些位高权重的开国功臣。 眼看数十位凤阳的学子,呼啸而去。 皇榜下的气氛,更加控制不住。 “吏部尚书凌汉老大人,是咱们河南原武人!”刘汉宋振臂高呼,“走,跟俺去老大人府上,跟他老人家说,咱们这些后生受委屈了!” “吏部尚书郑大人,是咱们山西人!”闫闯也大声道,“走,找他去!” 这些肝胆欲裂的学子们,以籍贯为单位聚集在一起,纷纷取找他他们的主心骨。 “韩兄,咱们山东有谁当大官了?”姜宏业激动的大声道。 而韩克忠却是心悸的冷汗淋漓,“事大了,事大了!” 此时,忽然前边爆发出一声欢呼。 “诸位同窗年兄,前边是曹国公的轿子,拦他的轿子告状啊!” “对,曹国公乃国朝重臣,让他给个公道啊!” 呼啦一下,数十位找不到主心骨的学子,直接奔向长街的另一边,缓缓行驶的李景隆车架。 第82章 鸣冤(1) 皇榜之下,士子们依照各自的籍贯,义愤填膺的呼啸而去。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兵丁,百姓甚至还有许多勋贵子弟都傻了。 “这群秀才公闹腾什么呢?”百姓们如此想。 “这帮书生胆是真大呀!”兵丁们暗道。 而那些策马远观的勋贵弟子们,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全都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随即忙不迭的打马远去,去看更大的乐子。 皇榜侧面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当中,朱允熥和老爷子从头到尾都看得十分真切。 “你看看,多大的胆子呀!”老爷子撇下嘴,对朱允熥道,“这些遭瘟的书生,一日不看着,给他们点好颜色,他们就惹了这么大的事?北人一个不中?哈,这不是打咱们爷俩的脸吗?” “皇爷爷,是孙儿没管好他们!”朱允熥眼角之中也闪动着杀气,登基以来为了稳定朝堂,他萧规曹随,并未做出什么太大的改动,想着有些事慢慢来,顺其自然的来。 却不想,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这咋能怪到你身上!”老爷子哈哈一笑,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咱一辈子杀了那么多贪官,可贪腐的事,杀绝了吗?” 说着,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没人生下来就会当皇上,更不是谁生下来就能当好皇上。无论是谁,哪怕你爹活着咱也是这个话,要一边当,一边学。” “皇上也是人呀!也不可能他娘的啥事都能想到,啥事都能干好!古往今来,你看那个英明神武的皇上,是一上位就弄得风生水起的!” “秦始皇汉武帝牛不牛,几千年也才出了那么两个,他俩可不是一登基就是千古一帝吧?” “就是咱,刚当皇上的时候,还不是让那些书生指挥得溜溜转?” “好皇上要经历两点。第一,磨炼。第二,时间!” “男人经历了磨炼才能成熟,经历了时间才能稳重。万不能想着不出事,臣子们知道了皇帝不愿意出事的心思,肯定上下一心的瞒着你,有事也不让知道!” “出事了不怕,改就是!” “最怕的就是一团和气,驴粪蛋子表面光哟!” 说到这,老爷子又笑笑,“当皇上的,下面人糊弄是常事。都说天子一言九鼎,可天子呀,他娘的不出紫禁城,连个屁都不是。天下聪明人多,有鬼心思的人更多。” “当皇上靠命,投胎好就行。天底下比皇上脑子快的人,大有人在。” “孙儿谢皇爷的敦敦教诲!”朱允熥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爷子又是撇嘴,“少拍马屁!”说着,微微叹息,“咱知道,这事就算咱不管,你早晚也要修理那些遭文的书生们!可是咱呀,不愿意让你留下坏名声!” “你爷爷这辈子,面子底子里子都他娘的丢干净了,死了之后定是万人唾骂的。虱子多了不痒,骂名多了不愁!” 这时,老爷子回头,对身后茶桌边坐着的宋国公冯胜道,“老冯,有凤阳的老家找你门儿上了,你咋办呀?” 今日朱允熥和老爷子微服出来,一是来皇榜这边看热闹,二来也是让老爷子散散心,所以临时抓了宋国公冯胜作陪。 老国公闻言,微微一笑,“皇上,您知道臣,这辈子好事坏事都干了不少,但从没让自己乡亲吃过亏!”说着,又笑道,“咱们凤阳虽不是杀出文曲星的地方,可那边的学子受了委屈,臣还真要豁出这张老脸,去跟那些遭瘟......书生们说道说道。” “哈哈!”老爷子大笑道,“对,他娘的,咱们凤阳老乡,凤阳的读书种子,他们也敢不取,翻了天了!” ~~~ 不多时,落第举子们公然大喊此次科举有猫腻的事,就在京城之中不胫而走。甚至。越传越是邪乎。 长街之上,百姓们还没看到新科进士跨马游街,却先看到了集体暴走,到处告状的举人们。 北方数省中,只要有在朝为官的,当大官的,马上就遭到了学子们的围追堵截。 曹国公李景隆刚在理藩院衙门出来,理藩院现在连框架还没搭起来,刚选定了办公地点。就在大明门边上,原靖江王一系在京的藩邸,被礼部和宗正府收回来之后闲置着,如今正好可以拿过来用。 李景隆的马车奢华宽大,里面坐上三五个人犹自宽松。 他和杨士奇,在车厢中相对而坐,品茶说笑。 “恭喜恭喜!”李景隆笑道,“一甲第十名,也算是名至实归了!” 杨士奇拱手道,“都是公爷栽培!” “不敢当!”李景隆忙摆手,“这等事我可栽培不上,你是自己争气,文章写得好!”说着,又道,“也是万岁爷抬爱!” “学生感念圣恩!”杨士奇忙对天拱手,微叹道,“士奇何德何能,能为皇上看重。此等君恩,真是难以为报!” “以后好好当差就是!”李景隆笑道,“明日你先随我去礼部,下午再去吏部。传胪大典之后,你就来理藩院。”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士奇,我出身军旅,这等文官之事,还要你多相助呀!” “士奇敢不效死!”杨士奇垂首。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侍卫的大声喧哗,“尔等何人!速速退开!” 紧接着刷刷一片抽刀之声,车厢里的杨士奇吓了一跳。往外看去,只见黑压压数十人围了过来。 顿时,他目瞪口呆。 “这....京师重地,大白天的,这些人......?” 而李景隆倒是面容镇定,只是淡淡皱眉看眼窗外,就对马车外的侍卫道,“谁闹腾?” 他话音刚落,外边就有士子大喊起来,“我等乃是今科的士子,我们要见曹国公!” “我等遭受不公,求曹国公为我们做主啊!” “曹国公,今科所取进士,北方五省,直隶,湖广,广西一人未中。中的都是闽浙赣三地之中,其中定有人徇私舞弊,祸乱国纲!” “求曹国公我我等请命,我等冤呀!” “北人全部落榜,历朝历代不曾闻也!所取之人不但皆是南人,阅卷官也是。这其中,焉能没有不可告人之事?” 话音一落,李景隆和杨士顿时脸色大变。 李景隆是惊愕,而杨士奇则是面如白纸。 历朝历代,科举舞弊案都是要人头滚滚的大案。 “这事,怎么找到老子了?”李景隆纳闷道,“老子也不是管这事的人呀!” 杨士奇则是呐呐自语,“完了,不管是不是有舞弊,学子们闹了起来,这案子就通天了..........” 就这时,李景隆的亲卫李老歪挑开车帘,“公爷,您赶紧走,那帮狗日的书生的疯了,一个劲儿的往前窜,兄弟们不敢真家伙招呼,怕是挡不住了!” 是的,那些战场上脑袋掉了都眨眼的汉子们。如今面对学子们的步步逼近,急得手心里都是汗水。 这些可都是读书人呀,他们这些武人的刀,可不敢真的落在他们身上。 “曹国公何在?” “出来与我等相见!” “曹国公身为国家大臣,焉能坐视不管?” 话语声中,李景隆飞快的一个翻身,从马车的另一面直接出去。然后眨眼之间上了侍卫的战马,打马而去。 “哎,我.....我还在这呢?”杨士奇愣了下,开口喊道。 “曹国公?” 呼的一下,车帘被人用力拉开,几个士子冲破李景隆的护卫过来。 “嘿嘿,几位?”杨士奇看对方眼睛都红了,赶紧低笑拱手。 “你谁?曹国公呢?”一个士子大声质问。 “这个.....曹国公不在,在下是他亲戚...亲戚!” 杨士奇急中生智,千万不能让这些学子知道自己也是今科刚取的进士。不然,他一个进士坐在李景隆的轿子里,那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 第83章 鸣冤(2) 轿子晃晃悠悠,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督察御史凌汉跟着轿子的节奏打着盹儿。 老头八十来岁了,老得已经不成样子。衙门里的事真有几分力不从心,无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不行了。 前几日他还给皇帝上了请辞的折子,臣已老迈,行将就木,不堪使用。若继为高官,恐怕耽误国事。 意思就是说,我要退休了,不想干了。 可皇上却说,卿两代之臣,国朝之柱。精神不济则可抓大放小,朕不强求。如今朝堂,缺的就是卿这样忠厚勤恳的务实之人,卿莫非要弃朕而去吗? 拿到朱笔御批,凌汉差点老泪纵横。 “皇上宽厚啊!” “待我这老臣真是没话说!” 脑子中正迷迷糊糊的,轿子忽然停了。 凌汉微微睁眼,“咋了?” 他是河南原武人,身边所用的下人,也都是河南人所以一开口就是河南话。 但,不等轿子外头的下人说话。耳朵之中骤然传来数十声,熟悉的乡音。 “凌老大人,给俺们这些后生做主啊!” “凌部堂,咱们河南人让人欺负惨咧!” “咋回事?”熟悉的乡音,还有外面的叫屈喊冤,让老迈的凌汉顿时须发皆张。 世人最是护短,尤其是这等做了大官的人。无论他们在京如何权柄滔天,但终有一天是要落叶归根的,回归于乡土。他们是家乡人仰仗,同时也是家乡的代言人。 “老爷!”管家贴着轿子说道,“一群咱们河南的士子把路拦住了,说有委屈!”说着,顿了顿,“后生们都跪着呢!” “落轿!”凌汉吩咐一声,随后也不用人扶着,缓缓从轿子里下来。 士子当街告状,凌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然是惊天的大事。 天下,能把读书们逼得告状的事,可不多。 河南的士子刘汉宋打头,数十人跪在长街之上,周围已有不少百姓闲汉围了过来。 “老大人给俺们做主呀!” 一见凌汉,这些士子们哭声震天,磕头不止。 凌汉绷着脸慢慢上前,“咋咧?都哭个球,起来好好跟老夫说话!”说着,看看领头的刘汉宋,“后生,你叫个啥?” “回老大人,学生刘汉宋,商丘举子!”刘汉宋哽咽开口,“学生祖父从新乡迁至商丘,祖籍所在之地,距离老大人乡梓不过百里!” “唔!老乡!”凌汉笑笑,然后猛的一顿,厉声道,“是俺的老乡又咋?光天化日拦老夫的轿子,成何体统?身为读书人,如此孟浪,是何道理?有冤屈?大理寺,督察院去不得?非要拦着老夫?” “老大人明鉴!俺们实在是没办法呀!”后面一个士子哭道,“俺们都是本次进京赶考的士子,千里迢迢而来。可谁知,谁知竟然全没中!” 凌汉大怒,一脚踹过去,“没中就回去接着读,找老夫作甚?”说着,继续怒道,“没种就找到老夫头上哭哭啼啼,一点爷们样都没有,河南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不止咱们河南人!”刘汉宋忽然抱住凌汉的大腿,哭道,“老大人,北方五省无一士子上榜,三甲进士都是南人!” “啥?”凌汉愣在当场。 “我等北人,都没录!”刘汉宋继续哭道,“若是咱们一省不中,学生毫无怨言。可哪有北人全落的道理?历朝历代科举不知凡几,此等行径,闻所未闻!” “而且,不但考取的都是南人,阅卷诸公也尽是南人,我等心中不服啊!” “来京的士子,都是地方翘楚。一甲不敢奢望,难不成我等北方翘楚士子,连三甲都考不上?” “今日放榜之时,翰林院的大人们和俺们说,俺们策文格式不对,言语粗鄙不堪,文风不通!” “敢问老大人,我等士子都是寒窗十年的人,若言语粗鄙文字不通,那这举人是哪来的?我等千里迢迢进京,故意要考成这样?涮考官玩吗?” “一人不中可,百人不中可,可北方五省,湖广等地皆不中,实属反常!” “非我等胡搅蛮缠,乃是阅卷诸公不公。我等知道告状的后果,可若不告,天下学子之中,哪有我等立足之地?” “老大人国之柱石,河南之望也,请老大人给学生们做主啊!” 老头凌汉,已是怒发冲冠。 “俺日你姨的!”老头心中暗骂。 他当了一辈子的文官,前朝大元的时候就是进士出身,自然知道科举之中那些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他更知道,如今那些翰林院的清贵们什么德行。 “行了,别嚎了!”凌汉大吼一声,看看那些学子们,“你们现在回去,把你们的考卷都再写一份,送到老夫家里!”说着,顿了顿,继续大声道,“若是不该中,就是不该中。可若是有人故意让你们受委屈,老夫磕破脑袋,也要给你们个说法!” 说着,拂袖上了轿子,气得在里面直哼哼。 “他娘的,欺负到老子凌铁头身上了。国朝这些年,哪一科河南不中个十一二个,今年直接一个不取,要说没猫腻,老子都不信!” 随即,把头探出轿子外头,“不用回去写,都跟老夫回家,老夫看着你们写!” 一群河南士子,浩浩荡荡跟着凌汉的轿子,擦着眼泪朝凌府而去。 ~~~ 武定侯府,头发花白的郭英斜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这老头也一把岁数了,但身子骨依旧硬朗,肚皮敞开,上面放着一把蒲扇,手边放着冰镇过的酸梅汤,丝丝拔凉。 “老爷!”一瘸一拐的管家郭五过来,低声说道。 武人之家的管家们,都是当年跟着这些勋贵们打仗的老兵。身上多带有残疾,名义上主仆,但实际上感情亲若亲人。 “啊?啥事?”郭英睁开一只眼。 “有位姓刘的求见,说是咱们凤阳老乡!”管家开口道。 郭英翻个身,有些不耐烦,“嗯,给点钱,留顿饭,再给几匹布!”说着,又道,“老家再来人,你就看着办。求办事的,别答应。日子过不去,上门打秋风的,也别给人家冷脸!” “老爷,刘家!”管家再次提醒。 郭英一下坐起来,沉思道,“皇陵的刘家?” “对!” “让他进来吧!”郭英穿好衣裳,说道,“让厨房准备好酒菜!” 不多时,刘念恩在管家的带领下,有些忐忑的进来。 之所以忐忑,是因为被侯府的雕梁画栋所慑。他刘家虽在老家不一般,可跟正儿八经的军功勋贵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太爷爷在世的时候说过,咱们刘家一个善举,换了几代人富贵。但做人要知道进退,别因为咱们做了点好事,就厚着脸皮贴上去,惹人厌烦。 “小的刘念恩,给郭侯爷磕头!” 看着面前五大三粗却穿着士子儒服的刘念恩,郭英笑道,“起来吧,你是刘善人的..........” “您说的是小的太爷爷!”刘念恩低声道。 “你太爷爷挺好?”郭英又问道。 “他老人家走好些年了!”刘念恩说着,抬头看了郭英一眼,“我爷爷前年也走了!” “哎呀!”郭英吧下嘴,“你看我,都不知道这些事!”说着,又笑道,“看你这穿着,如今是读书人?刚从老家来?” 说到此处,郭英站起来,又笑道,“你这后生看着是个憨厚面相,有啥事和老子直接说。看在你太爷爷的面上,能帮的老子绝不含糊。” “学生是这科进京的举子!” “哈,你老刘家祖坟冒青烟了,你也是举人了?”郭英大笑,“这次考得如何?” “没中!”刘念恩低声道。 郭英面上一缓,“没中也没事,有举人的身份就已经了不得了!”说着,顿了顿,“你是想直接进六部当差,还是要进国子监?说,老子给你安排去!” “老侯爷,不单俺没中,咱们凤阳来的士子,一个都没中!” “啥?”郭英皱眉,“一个都没中?” “不单凤阳,北方五省学子一个都没上榜!”刘念恩又道,“晚辈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想让您老,帮着讨个公道!” “遭娘瘟的!”郭英眉毛胡子都立起来,“旁的地方老子不管,凤阳是咱大明中都,是咱们这些人的老家。大明朝,都是咱们凤阳人,用脑袋换来的。他娘的那些考官,一个咱老家人的都不录,他想咋?” 第84章 序幕(1) 本次科考的士子们沿街告状,拦轿鸣冤的事,马上就成为京城的热谈。不超过两个时辰已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世界上的好事,旁人未必会信。 但若是坏事,哪怕只是个端倪,都会越传越邪乎。 满城风雨,街头巷尾的人无论贩夫走卒,抑或是商贾军兵都唾沫横飞的说着本次科举的猫腻。 那些暴走的士子们,去各个当朝重臣的门前叩拜喊冤。弄得人家的下人不敢干,报官于应天府,应天府的人更不敢管。 只有各处会馆的人,无奈又焦急的跟在那些士子身后,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们回去。 这等事,一般人是不想,不敢,不愿意管的。士子们告了一天,堵住的官员们都嘴上说着片汤话,却没什么愿意出头的意思。 但,凌汉,督察御史暴昭,刑部侍郎夏恕等人不但口头答应了士子们,还把告状的士子们接到了家里。 更让人惊奇是,那些老牌的勋贵之家也掺和到了此事之中。落第的凤阳举子们,多直接住进了武定侯,宋国公的家里。 不过文武之间处理问题的方法,天差地别。 凌汉在家中,重新弄了一次考场复员。而那些勋贵,则是摆开宴席,吃喝玩乐。 西安大街,十字巷,凌家大宅后院。 原本花园之中,此时灯火通明,摆满了桌椅,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士子们。 老臣凌汉,工部侍郎练子宁,御史暴昭,侍郎夏恕,通政司使茹瑺,监察御史任亨泰等,都皱眉端坐在花园里。 凌汉和夏恕都是河南人,茹瑺湖南人,任亨泰湖北人,练子宁江西人,郑赐是福建人,茹瑺是则是山西人。 他们身后的翰林院编修齐麟也是江西人,太常寺少卿卢原质是浙江人,而且他的母亲,乃是原翰林学士如今掌管钦天监,更担任过当今皇帝老师之一的方孝孺的亲姑姑。 花厅之中,十几个官员们出身籍贯都不相同,而且官职也不相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朝中实干派的官员。 这些人都盯着花园之中,灯火下重新书写文章的士子们,脸色铁青。 “今日老夫倒要看看,这些士子们的学问到底差到什么地步,竟然一个都不中!”凌汉脸上皆是寒霜,端着凉透的茶碗,冷声道。 茹瑺想想,“若真是他们考得差强人意呢?” “不管是不是老夫的同乡,都要交有司问罪。”凌汉继续冷声道,“身为国家士子,诽议科举,集体闹事,该罚!” “那若是,他们的文章不差呢?”边上夏恕问道。 凌汉一笑,“那老夫豁出去脑袋上的官帽子,也要给他们讨个说法!”说着,又是冷笑,“反正私下里都叫老夫凌铁头,老夫一把岁数了,铁头照样能撞翻那些不干人事的东西!” 御史任亨泰沉思片刻,“但文章这东西,差不多的情况下,考官取了合乎他心意的,旁人也辩驳不来。”说着,顿了顿,“学生以为,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来,老大人切莫心急!” 他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凌汉的资格不知比他老多少,而且当年他科举的时候,凌汉正是他的主考。所以才对凌寒,自称学生。 “哼!你怕?”凌汉眼睛一横,“刘三吾,还有那几位大学士,还有翰林院那些人,这几年尾巴都上天了。不过是当初教过皇上,就以帝师自居!” “自皇上登基以来,整日上书说的都是些想当然,不务实的事!”凌汉继续道,“咱们都是读书科举出来的,治天下靠圣人学说没错,可一味的全依圣人学说,天下成什么了?” “那些人自问是君子,他娘的不同于他们的就不是君子?他们说的都对,别人说的都错,老夫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老夫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都是考出来的,这些年也曾去天下各处主持乡试,在京监考会试。该考中的文章啥样,咱能分不出来吗?” “以自身喜好取士,本身就是大谬!国家取士,是为大明朝取士。不是为他们取一堆,跟他们想法一样,跟他们一个调调的读书人!” 凌汉一番话,花厅中鸦雀无声。 练子宁拱手道,“老大人一片公心,下官汗颜!” “你平日不爱和那些书呆子搅和,爱做实事,老夫才高看你几眼!”凌汉瞅瞅他,忽然一笑,“你这个掌管造币的工部侍郎,也不得那些喜欢吟诗作赋的同乡喜欢!” 练自宁低头一笑,没有反驳。 这时,管家捧着几份卷子过来,“老爷,有人交卷了!” “嗯!”凌汉点头拿过,看了看,“字不错嘛,有魏碑的影子!”说着,接着往下看,格外仔细,“这是老夫同乡,士子刘汉宋的卷子。” “落榜之后有人说是他策论的格式不对,你们看看这格式哪里不对?” “再说了,格式是就经义文章而言,圣人学说当引经据典,考究标注。策论一文,考的就是务实。要什么格式?难不成咱们平日给皇上写奏折,也文绉绉的?” 说着,继续往下看,又大声道,“看这道,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他卷子中开篇就以国朝为例,说地方藩王手握重兵,虽能稳定边疆,但终是一时,概因藩王者世袭富贵也!” “天下兵权当归于中枢,置于兵部之下,协同管理统一调配!” “这文章有错吗?”凌汉啪的一下把卷子拍子石桌上。 周围的官员们,都站起身围着看起来。 “皇上登基的时候,老夫就上奏皇上。我大明的兵权,藩王手里有,五军都督府手里有,但是兵部没有。兵部就像是伺候那些丘八大爷的管家,只管给东西,别的都管不着。连五品以上军将的升迁,兵部都不能做主!” “天下兵权收归兵部,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方能长久!你看看,这个士子才多大岁数,就和老夫这老不死的想到一块去了!” “若老夫为主考,就凭这份策论,这人就该取!” 任亨泰仔细的看了卷子许久,也开口道,“行文也好,策论也好,都没甚问题。文风质朴易懂,一目了然。若说一甲二甲,学生不敢说。可中个三甲中等,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看,你这当年的探花郎都这么说!”凌汉气道。 “不过,文风是不讨喜的!”任亨泰叹气道,“如今科举和学生当年大有不同。当年科举以实,如今国泰民安,以华为美!” “狗屁!”凌汉怒道,“越是国泰民安,当官的就越要务实!!”说着,又怒道,“分明就是那些阅卷的人,以自己的好恶为主,文风朴实的不录,专要那些好看的好听的,失了公允之心!” “哼哼!”说到此处,凌汉眼角跳跳,“那翰林侍讲张信,侍读戴彝还都是当年老夫做考官的时候录取的。若当时老夫以自己的好恶为主,他们那些人,焉能得中?” 此时,越来越多的士子们交来卷子。 这些官员们,就在花厅之中,掌灯夜看。 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这文章倒也不错,以乡野言全国,不似其他考生夸夸其谈,倒像是为官多年的衙门小吏,所写的民生百态。”御史暴昭,拿着一份卷子说道,“就是后面的字迹,有些急了,笔力不足!” 凌汉又定睛看过去,那卷子上头,写着名字,“韩克忠!” 第85章 序幕(2) “皇上!今日可是吓死臣了!” 奉天殿偏殿之中,朱允熥和李景隆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李景隆一进来,就一脸后怕的表情,开口说道,“您是没看着那些书生当时的模样,臣也是战阵上生死走过几遭的人,鞑子的强弓劲弩臣都没怕,可今日却让那些书生给吓着了!” 说着,李景隆顿了顿,“听说,礼部尚书郑大人,今日让那些书生拦住,帽子都给撤掉了。他在前头跑,书生在后面追,鞋都跑丢了!” “哈哈哈!” 这些事朱允熥早就知道,但此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今天放榜之后,京城之中凡是和能和科考沾边的官员,都免不了被人围追堵截。 “你也好意思说你是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人!”朱允熥笑道,“竟然被一群书生,追着策马狂奔!” “丘八遇见秀才公,有理说不清呀!”李景隆笑道,“再说,这事也不归臣管,臣若是被他们堵住,说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你是怕沾身上甩不开,莫名其妙得罪人,是吧?”朱允熥笑道,“行了,你那点小心思朕知道。”说着,手托着下巴,笑道,“你到底是武臣出身,你不想管,朕不强求。可你看看,今日那些学子堵了多少人,如今天都黑了。除了你之外,竟没人和朕说这事!” “旁人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有臣,即便不关臣的事,臣也要禀告皇上!”李景隆肃容道。 随后,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心中奇怪。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怎么好像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些要静观其变的意思?” 想想,开口道,“皇上,若是那些士子们所言不虚?那...?” “不归你管,你还问甚?”朱允熥看他一眼。 顿时,李景隆什么都明白了。 “皇上似乎在下好大一盘棋!这回,百分百有人要倒霉!”李景隆心中想道。 此时,李景隆看看朱允熥,小声道,“臣看皇上,最近清减了许多!” 确实,最近朱允熥是瘦了不少。 “当了皇帝,才知为君难!”朱允熥微叹,“家国天下都在朕的肩上,能不清减吗?这几日,朕的饭量,都照以前少了许多!” “这么下去不成啊!”李景隆马上道,“皇上,臣说句不当的话,您呀,就是太....太要强,太勤政了。” “可不能这么忙,不然身子哪受得了!”说着,李景隆继续道,“不若皇上赏脸,去臣的庄子上住几天,松快松快!” “臣那庄子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看着就赏心悦目。您看看景,钓钓鱼,吃些野味....” “行了,别把朕我往昏君那边带!”朱允熥笑骂一声,“那三下一郎,回去了?” “是,昨日已出京,没走南边。与何广义一起,往北走从山东出海。”李景隆开口道,“皇上交待的,该给何广义带着的东西,臣都带了。而且也用大明理藩院的名字,给倭国那边写了国书!” “呜!”朱允熥点点头,“时刻盯着点!” 何广义以大明天使的身份出使倭国,这事没在朝会公议过。而且和以往派遣使节不同,他这次去是联络那些对足利幕府不满的倭国诸侯,挑拨离间去了。 就这时,王八耻轻声进来,“万岁爷,武定侯,景川侯他们递牌子求见!” “这时候了他们来干什么?”朱允熥微微错愕,随后马上明白。 告状来了! 那些凤阳的士子们倒是没当街围堵官员,而是直接找到了这些开国的勋贵门上。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稍候片刻,两位老军侯一前一后的进来。 “老臣叩见皇上!”俩老头跪下,咣咣磕头。 “快扶起来!”朱允熥笑着对李景隆道,“没眼色,朕刚才不是说了吗,两位老军侯进来,你拦着别给朕行礼,你怎么木头桩子似的杵着!” “你也没说呀!”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嘴里却道,“臣愚钝,皇上恕罪!”说着,上前拉起两个老头,“两位老军侯,皇上刚才还说有日子没见你们了,正想呢!” 随后给两人看坐,朱允熥笑看他们,“身子骨都还挺好的?你们也不常进宫来坐坐。怎么,朕如今当了皇帝,你们反而疏远了!” 景川侯曹震低声道,“臣以前见了太上皇腿肚子转筋,如今见了皇上您也腿肚子转筋!” “你少装出这副老实人的模样!”朱允熥笑道。 “皇上,咱们凤阳人都老实!”曹震想了想,开口道,“老实到然然跟欺负!” 果然,话头来了。 “谁敢欺负你?”朱允熥笑问。 “不是臣等!”武定侯郭英道,“皇上,是咱们的老家儿让人欺负了!”说着,顿了顿,“咱们凤阳好不容易出了些举人,千里迢迢来京城赶考,居然一个都没中!” “国家取士,考得是文章才学!”朱允熥道,“不中,也实属平常!” 两位老军侯相互看了一眼,郭英开口道,“皇上说的是,不过臣要说,礼部和翰林院太不会办事了,皇上您,得管管那些遭....书生!” “这话从何而来呀?”朱允熥笑道。 “考生之中,有凤阳刘家的人!”郭英道,“按理说,这事礼部应当知情,翰林院也应当酌情。” “凤阳刘家?”朱允熥稍一想,就知他说的是谁,皱眉对李景隆道,“有这事?” 李景隆正在暗中羡慕,羡慕两个无官一身轻的老侯爷,和皇上可以这么随意的说话。忽然朱允熥问题问过来,顿时有些发懵。 “这事我上哪知道去?礼部的事,问我?” 心里想想,嘴上道,“老军侯说有,想来不会错!” 礼部还真没把这件事奏上来,大明开国之后,对刘家还是颇多眷顾的。若他们家有人来京赶考,即便成绩再差,就凭人家当年对朱家那点情谊,也要给个名额。 景川侯曹震道,“那后生臣晚半晌看了,那叫一个憨厚,妥妥的读书苗子,说话有鼻子有眼的!”说着,叹口气,“当初老臣跟着皇爷,在淮西起兵。” “哪个大户人家,咱们没抢...没借过粮食。唯独他刘家,米都没吃过一粒。不但不拿,当初还多多接济他们!” 说着,曹震似乎有些动容,眼圈都红了,“刘家的地划为了皇陵,老臣蒙老皇爷恩典,许老臣死了之后,也葬在皇陵边上!” “也就是说,老臣将来的坟地,都是人家刘家的故土!” “亲不亲故乡人,那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日后老臣死了,怎么能安心躺在人家坟里!” “咱们那些凤阳老家儿,日后见了老臣的坟包,晓得老臣不帮老家儿说话,还不吐唾沫?” 郭英也道,“咱们凤阳,这些年出的都是武夫,好不容易出了些秀才举人。礼部和翰林院居然视而不见,皇上,凤阳可是咱们的根呀!是咱大明的中都呀!” “臣敢说,哪天大明有个灾有个难,在凤阳招呼一声,又是一批军马!” “他礼部翰林院这么干,不是打咱们凤阳人的脸吗?” 忽然,王八耻又从外头进来。 “万岁爷,凌老尚书来了!”说着,顿了顿,“奴婢看他,走路都带着火星子呢!” 第86章 下套 “老臣凌汉,叩见皇上!” 别看老头八十多了,嗓门却格外嘹亮。 “爱卿快平身!”朱允熥在宝座上微微虚扶手,转脸对李景隆道,“你还站着干什么,赶紧把凌爱卿扶起来,赐座!” “是!”李景隆赶紧答应一声,殷勤的把凌汉搀起来,然后又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圆凳子,笑道,“老部堂,您做!” “老夫不坐!”凌汉却不领情,不但硬邦邦的说了一句,还关顾了殿内李景隆还有其他两位军侯一样,昂首道,“皇上,臣深夜求见乃是因为有涉及到我大明国本的大事,臣要与皇上私语,无关人等,不宜旁听!” 顿时,武定侯郭英和景川侯曹震,鼻子都气歪了。 “狗日的老东西!” “这老不死的!” 两人心中纷纷破口大骂,刀子一样的眼神瞪着凌汉,可后者浑然不惧。 “朕知你为何而来!”朱允熥笑笑,“科举的事吧?” 凌汉微顿,“皇上都知道了?” “士子当街叫冤,围堵大臣,朕能不知道?”朱允熥笑道,“这两位老侯爷来见朕,也是说这事。”说着,叹口气,“今次取士,北人竟然一个未中,还真是千古罕见!” 闻言,凌汉微微意外,看向两位军侯的眼神有些错愕。 片刻之后,心中暗道,“这些丘八,总算干点正事!” 谁知他这眼神,直接把两位军侯给惹毛了。 “怎地?”郭英嘴角抽动两下,低声道,“莫非凌部堂觉得,我等武人不该管这事?” “文官心肠都是黑的,老子.....咱们打下大明朝,可不是给你们瞎折腾的!”曹震也开口道。 若是别的时候,只怕他二人刚说完这话,凌汉就要开喷。老头心里可没有什么勋贵不好惹的说法,当年那些老军头活着的时候,徐达也好,他汤和也罢,他谁没喷过? 可这回,凌汉却没和他们计较。 而是朝朱允熥行礼,“皇上,这次科考,北人一个未中,非才学不足,乃是因为阅卷有失公允。臣不敢妄言有舞弊徇私之事,但阅卷考官却有故意黜落北方士子之嫌!臣请皇上明断!” 凌汉就是凌汉,说起话来从不藏着掖着,直取要害。 我不说你们舞弊了,但你们确实有私心。 舞弊一事,没有十足的证据是不能乱说的。不能因为录取的都是南方士子,就说人家考官舞弊。当然,若是老爷子那样的帝王,说你舞弊你就是舞弊,他不跟你讲理。 “朕心中现在也在想着这事!”朱允熥缓缓说道,“国朝取士本就应该兼顾南北,不然与昔年大元何异?但诸位考官都是千挑万选,国朝才学杰出之士,北人一个未中,是不是他们的卷子,真的有些........” 朱允熥这是拿话在拱老头的火。 “皇上!”果然,凌汉大声道,“老臣一辈子都和科举打交道,莫说咱大明朝,就是前朝大元的乡试,老臣都主持过几次。” “老臣已让一些黜落的举人重新写了一遍考卷,并请了朝中著名的几个才子一统审阅。”说着,凌汉从怀里掏出几份考卷来,“平心而论,这些人不该不中!” “再者说,即便是北方学子真的才学不成,也要酌情录取一二!皇上方才也说了,国家取士当兼顾南北。若只要南人做官,北人弃之不顾,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若如此,寒天下士人之心甚过前朝大元!” “慢慢说,慢慢说!”朱允熥看老头气的呼哧带喘的,开口笑道,“朕知道你是一片公心,但有什么话要慢慢说。”说着,看看李景隆。 后者马上心领神会,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凌汉送去。 老头也不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 “刚刚放榜,你只看了北方士子的卷子,南方士子的卷子还没看。说考官舞弊,证据不足。说他们以自己的喜好录用,也未免有些武断!” 朱允熥手指敲打桌面,缓缓说道,“倘若,朕说倘若,倘若真是这一科北方士子和南方士子相比,才学相差太多,才使得一个未中....” 不等朱允熥说完,凌汉火冒三丈,“皇上是要袒护他们吗?”说着,放下茶碗,行礼道,“如此就当臣没说过,臣即刻告老还乡!” “老不死的胆儿真大呀!” “凌铁头的脑袋真是铁打的!” 郭英和曹震心中同时暗道,连他们都不敢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话。 “你看你,又急!朕什么时候袒护了。”朱允熥笑道,“朕也想不通怎么就一个都没取,但朕身为天子,总要考虑得周全些,不然轻下断定,难免会冤了谁呀?” 说着,看看凌汉,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继续笑道,“现在士子们闹了起来,连几位在家养老的老军侯都惊动了,跑到朕的面前诉说委屈!” “朕也觉得这事有些反常,凌爱卿是国朝老臣,依你之见?” “重新阅卷!”凌汉大声道,“臣请皇上,重新选拔阅卷官,所有考生的卷子,糊上名字,再看一遍。” “重新阅卷,重新排定名次!” 听了这话,朱允熥故作沉思,“凌爱卿此言倒是合情合理,既然有人质疑,那重新阅卷就是。可是有个问题,你想过没有?” “若重新选拔阅卷官,重新阅卷,就一定公允吗?朕让他们重阅,就摆明了朕希望北方士子有人上榜,难免有人投朕所好。” “可每一科录的人就那么多,有新人上榜,那么已经考取的人,就一定会有落榜的!” “到时候,北方士子这边是挑不出什么了。那南方士子会不会再闹腾起来,说朝廷偏袒北人?” “这...”凌汉一时语塞。 “皇上所言极是,人都这样,若是没中倒也没啥,人家中了结果又给扒拉下来,让别人顶了,谁心里能痛快,不哭天抹泪上吊抹脖子才怪呢!”武定侯郭英想想,开口说道。 “对对对,就像是赌钱,若一开始输了那么百十钱也就算了,说自己手气不好!可要是先赢后输,谁都受不了!”曹震也道。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看来,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哦?”朱允熥笑问,“你有何高见啊?” “这个...也不用重新阅卷!”曹震想想,“别的地方,也管不了。北边南边,怎么都不会心服口服。不如皇上直接下令,把咱们凤阳的举子录上去,不就行了!” “胡闹呢!”朱允熥笑骂,“你当国家取士是什么?哦,凤阳人就该直接录用?” 曹震一缩脖儿,“臣是想着,旁人委屈咱们管不着,总不能让咱们自己老家儿吃亏不是?” 这时,凌汉抬头,“皇上所言极是,是老臣刚才失妥当。那么,皇上的意思是?” 第87章 下套(2) “国家取士,首先是德行才学,要慎之又慎!” “朕倒是有个想法。”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本次科考的成绩士子们不服气,情有可原。对于士子的声音,朝廷要重视!” “重新审卷是必须的,至于阅卷官嘛。朕倒是以为不必再选他人,依然是原先那些人就好。” 说着,朱允熥笑笑,“难题是他们出的,难题也要让他们来解。”随即,顿了顿了,“新科的状元,探花,榜眼三人倒也名至实归,加入阅卷官中去,一并审卷。” 一开始,凌汉还频频点头,尤其是那句难题是他们出的,就让他们去解,甚合他心。 科举取士闹了那么大的难题出来,自然要始作俑者去处理。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名次实不能随意更改,也在情理之内。 “他们若是晓事,便补录一些北方士子,堵住悠悠众口!” “但若是北方士子真的才学不足,再审一次依旧无人上榜,他们也无话可说!” 这话,顿时又让凌汉眉毛立了起来。 “皇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状元探花之名事关重大,不改可以,历朝历代也没有黜落前三的前例。可补录是何道理?若北方有人当中,那就应当在南人士子中选才学不足者黜落。” “臣想来,皇上的意思是,已考取的南人士子,朝廷认。然后,做下表面文章,补一些北方士子,弄些不疼不痒的名次上来,堵众人之口?” “士子之口,能堵住吗?昭昭史书,能堵住吗?” “再说了,他们已经审了一遍,再审还不是一样?” “皇上!”凌汉怒道,“您这不是和稀泥,一错再错吗?” “凌汉!”郭英起身,须发皆张,“你怎敢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话?” “本官自与天子说话,与你何干?”凌汉怒目而视,“别人怕你武定侯,你当我凌汉怕你?” 俩老头就跟斗鸡似的,在朱允熥面前大眼瞪小眼,气喘吁吁。 朱允熥不禁有些哑然,“凌爱卿,你这脾气也太急了。”说着,又道,“朕这怎么是和稀泥呢?你是没明白朕的苦心。哦,北方人一闹,国家的科考就不算数了,重考?” “那南方人一闹,是不是也要如此。那科举成什么了?儿戏吗?朝令夕改,朝廷威严何在?” “重新阅卷,酌情补录北方士子,朕的话你还不明白?一定要此次科考成绩作废,再选考官,你才满意?” “臣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凌汉开口道,“可之所以如今闹成这样,就是因为考官之心不公。不公之人,还有何道理再为天下士子审卷?臣的意思是,换人?” “换谁?”朱允熥也不高兴了,皱眉道。 “朝中才学杰出之人大有人在!”凌汉大声道,“再者说,为国取士,阅卷之人都是江南官员,本就不公!”说着,喘口粗气,继续大声道,“当南北混合,一视同仁!”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开口道,“按你说这么办,朝廷大动干戈,要不要重新选题呀?按你这么说,那不是坐实了本次科考有鬼吗?” “皇上,有鬼没鬼,天地人心自然皆知!”凌汉开口硬顶。 “那朝廷颜面何在?”朱允熥心中又气又笑。 “和稀泥就有颜面了?”凌汉大声道,“皇上,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总跟臣等说,朝廷诸宫也好,您这个天子也罢,不能因为面子,将错就错。要知错改之,才能给与天下臣民公允!” “你是在质问朕?”朱允熥绷着脸。 凌汉大步上前,“皇上以君威欺臣耶?”说着,直接哽咽道,“皇上想大事化小,可科举乃是国本啊!臣乃大明御史,有直言之责,皇上不许臣说话,可是不愿意听忠言,觉得逆耳?” “你........”朱允熥气得心里突突,“朕说了这么多,你真不明白?”说着,摆手道,“你下去,好好的想想,朕说这些话的意思!”说着,又道,“凌爱卿,也就是你,旁人来了这些话朕未必会说,也未必会说的这么透!” “朕看你是关心则乱,如今心里有火,没明白朕的意思。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再来和朕说!” 凌汉看着朱允熥,片刻之后凄苦的笑笑,随即居然出人意料的叩拜大礼。 “臣明日来,皇上也是这么说。皇上既然意已决,还是要用那些人阅卷,还是要认这次的成绩,还是要和稀泥,臣无话可说!” 说着,在朱允熥诧异的目光中,老头竟然摘了头上的官帽,轻轻的放在手边,再次叩首,“臣老了,有时候想不通皇上的意思。再留在皇上身边,也只能让皇上生气!” “做人要知道进退,臣不能总是倚老卖老。” “臣,请辞!” “你........”朱允熥马上起身,“为何如此?就这么生气?” “臣告老还乡。”说着,凌汉也起身,再次叩拜,“臣既不能为士子请命,又不能为君王分忧,无面目再居高位。” 说完,捂着脸,哭着退下。 殿中一片沉寂,谁都没想到,凌汉竟然犟到这个地步。 朱允熥不过是说了他几句,居然直接甩袖子不干了。 看朱允熥坐在那,气得满脸狰狞,李景隆悄悄退到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皇上!”武定侯郭英开口道,“其实,凌汉那老不.....老臣,脾气就是犟,人心是不坏的。当年咱们刚开国的时候,因为给太子爷大婚的花费,他在大朝会上就跟老皇爷顶了起来,弄得老皇爷都下不来台。” “老臣以为,他倒是没什么坏心,您.........” “朕没有得罪他的意思!”朱允熥摆手道,“朕此刻心中倒是很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时,外边突然嗷的一嗓子传来。 “大明朝不公,要亡国啦!” 朱允熥顿时愣住,李景隆吓得一个哆嗦。 “大明朝要亡国了!”凌汉老头在外边哭得撕心裂肺,“皇上不听忠言,大明朝要亡啦!太上皇,太子爷!皇上不听忠言啊!” “李景隆!” 朱允熥怒喝一声,李景隆已嗖的蹿出去。 ~~~ 凌汉老头哭得稀里哗啦,对着奉天殿右侧,通往太庙的方向,叩首大哭。 “列祖列宗啊..........呜,呜!” 老头正说着,一双大手直接捂住他的嘴,拖到一边。 凌汉看清来人,却挣脱不得。 “老大人,老大人!”李景隆低声劝慰道,“您先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呔!你这弄臣贼子,离老夫远些!”凌汉大声怒斥,“都是你们,把皇上带坏了!” “我...........”李景隆被老头骂得七窍生烟,但还是忍着怒气,耐着性子说道,“您真没明白皇上的意思吗?皇上那是和稀泥吗?皇上那是下套呢?” “啥套儿?”凌汉不哭了,直直的问。 李景隆松开老头,“一把岁数了,你这劲儿还不小!”就在老头即将再次大骂的时候,开口道,“我问你,你现在觉得皇上和稀泥,偏袒他们。那些审卷的翰林,主考们,是不是也这么想!” 凌汉想想,点头,“啊!”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李景隆继续道,“就那些翰林院的书生们,还以为皇上维护他们呢,再审卷,定然不许有选中士子黜落的情况发生,而且他们已经审了一遍,再审的话,是不是北方士子那边,依然........” 顿时,凌汉有些懂了,“你的意思是,皇上等那些人自己作死?” “这话你说的,不是我的说的!”李景隆笑道。 凌汉一拍脑门,“哎呀,那....那不是要滚滚人头......” “老大人!”李景隆又低声道,“您呀,想左了!” 凌汉呆立当场,想了许久,最后看看李景隆,“老夫帽子呢?” 第88章 老臣夜话 仨老头结伴出宫,凌汉大步流星在前,甩的袖子都带风。 武定侯郭英和景川侯曹震在后,这俩老军侯年岁大了,年轻时候的旧伤找上门来,走得快了些,腿脚就不大听使唤。 见比他们还大十多岁的凌汉,日日蹽,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不是不干了吗?”景川侯曹震撇嘴道,“不是告老还乡,帽子都摘了吗?怎么又戴上了?老爷们吐唾沫都是钉儿,你那也是嘴?” 凌汉微微停步,不屑的回头,吐出俩字,“匹夫!” “你骂谁匹夫?”曹震大怒。 “你不是匹夫你是啥?”凌汉斜眼道,“娘们?” “我.........”曹震顿时被凌汉说住,卡壳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行了!”郭英对曹震道,“你跟他们书生玩嘴皮子,那不是雏儿遇着姐儿,甘拜下风吗?” 曹震恨恨的看着凌汉,“四哥,也就是现在。但凡我年轻十岁,不,年轻五岁,你看我踢不踢他!” “踢老夫一脚,你就等着掉脑袋吧!”凌汉停步,冷笑道。 曹震顿时大怒,“凌铁头,你他妈别刚我?”说着,撸袖子,“我就不信,踢你一脚,皇上能要我脑袋?” “你踢一脚,老夫就死。当朝军侯,刻意打杀当朝二品尚书,大学士,督察御史,太子少师,左柱国,光禄大夫,你说是不是死罪?” “你.........”曹震气得嘴都瓢了,“狗日的,狗日的!” “狗日的骂谁?”凌汉斜眼问。 曹震大吼,“狗日的骂你!” “对,狗日的骂我!”凌汉一甩袖子,接着日日朝前走。(日,二声) “日你姥姥!”曹震一蹦三尺。 凌汉停步,正眼看着曹震,“有种说多一次?” “日.......” “行了!”郭英哭笑不得的拉住曹震,“你俩,一个八十多,一个六十多,能不能别跟小孩斗气似的?” 说着,微微加快脚步,跟上凌汉,“老凌,咱们也是老相识了吧?” 凌汉面色缓和一些,“嗯,开国大典之时,老夫在文官第一排,侯爷在勋贵第二排!” “亏你还记得清楚!”郭英笑笑,随后有些咬牙,“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欠揍呢?” “老夫没说什么,侯爷想多了!”凌汉道。 “不掰扯这些没用的,你凌铁头虽然有时候挺厌恶,不招我们这些人待见,但我老郭四这些年,始终觉得你为人不错。”郭英继续道,“是个有良心,有风骨的好官!” 对于这个评价,凌汉颇为意外,拱拱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读圣贤书自当天下为公!” “停停停!一听你们书生掉书袋,老子就头疼!”郭英赶紧道,“你虽是好人,但是呢,今日你却不对!” “老夫哪不对?” “你嗷唠一嗓子在殿外头喊大明朝要亡国了,是不是?”郭英正色道。 “你都听见了,还问老夫是不是?对,就是老夫喊的。”凌汉道,“怎么?皇上都没治罪?郭侯要治老夫?” “谁敢治你,碰一下就死!”郭英不客气的损了一句,继续道,“我看你今日呀,有些倚老卖老了!”说着,顿了顿,“也就皇上好脾气,没和你计较。不然这当口,你直接进镇抚司了!” “就是!”曹震也插嘴,“老皇爷坐金銮殿的时候,你敢这么喊?蛋黄子给你捏出来喂苍蝇!” “老夫是诤臣!”凌汉郑重道,“皇上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关乎大明国运,老夫自然要直言纳谏!”说着,不屑的笑道,“皇上不治老夫的罪,不是脾气好。而是皇上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 “若因为老夫喊两句就治罪,大明文臣焉存风骨?朝堂上,只剩下一群磕头虫罢了!” 说到此处,斜眼看着曹震,“当年太上皇旨意耗费巨资,在凤阳修建宫城,老夫虽没说大明朝要亡国,可也冒着大雨去跪太庙哭诉,对供奉的朱家列祖列宗说太上皇忘本了,骄奢淫逸,太上皇说啥了?” “对对对!”曹震冷笑,“你他妈总有理!” “不是老夫有理,而是老夫要据理力争!”凌汉忽然叹口气,“不过,老夫也争不了多少年啦。天下太平,人人歌功颂德,再有谏臣,只怕首先不容于同僚!” “少了你张屠户,还吃带毛猪?”曹震不屑道。 “我是好意!”郭英对凌汉道,“方才你把皇上气的直咬牙,你纳谏是好,可这种事,在一不能再二。不然呀,真惹恼了皇上,什么他娘的光禄大夫,太子少师?你就是玉皇大帝他二姨夫,照样下诏狱!” 说着,微微叹口气,“咱们这些从开国一直活到现在的老东西,越来越少了。我就是希望着,将来咱们都能有个好....有个好结局!” “侯爷此言何意?”凌汉道,“皇上对老臣最是仁厚不过!” “你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官,还没吃亏的?”郭英忽然笑道。 凌汉想想,“老夫立身正!” 说着,他沉吟片刻,“两位侯爷,这次科考的事,勋贵也牵扯了进来。老夫私下问一句,皇上让人重新阅卷,若是结果依旧差强人意,两位如何打算?” “管他旁人,只要凤阳有人上榜就行!”曹震哼道,“必须凤阳人,他奶奶的。再跟老子耍花活,回头一把火烧了礼部和翰林院!” 凌汉知道他说的气话,看向郭英。 郭英想想,看着凌汉,竖起手指冲天一指,笑道,“那就要上面出马了。” 凌汉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曹震则是纳闷的看着天上,“上面?上面有啥?” 闻言,郭英顿时气得直摇头,一巴掌拍在曹震脖子上,“曹大胆儿,你这辈子但凡长半两心眼,都不至于六十多了,还是个侯爷!” 当着外人被数落,曹震脸上马上挂不住,嘟囔道,“四哥你心眼多,不也是个侯爷?” “我他妈踹死你!”郭英大怒,曹震闪身赔笑。 随后,仨老头出了宫门,凌汉上了轿子。 看着翻身上马的两位军侯,问道,“两位军侯何去?” 不等郭英说话,曹震先开口道,“去宋国公府上喝酒!” 凌汉忽然心有所悟,开口道,“老夫也去!” “你一个遭....书生,跟我们搅不到.........” 曹震还没说完,就被郭英拉住,笑对凌汉道,“那正好,我们一群大老粗,说话做事没个体统,有些事还要你这个明白人给参谋参谋!” ~~~ 实话实说我卡文了,大家给我个机会,让好好酝酿一天。 从没卡文这么严重过,头昏脑胀就是写不出来。 怀念当初,文思如尿崩的日子。 第89章 谁背锅(1) 翰林院,参与本次科考的一众阅卷官,都面色铁青的坐着,偌大的堂中鸦雀无声。 昨日刚放榜,京城中的落第举子们就闹了起来。而后还不等他们做出反应,皇上的圣谕就到了。 说既然本次科考难以服众,而且确实有悖常理难以说通,所以特酌情,再次阅卷核定录取之人。 对于这些翰林院的阅卷官们来说,无论是士子们的告状,捕风捉影的嚷嚷什么不公。还是这道圣旨,都跟巴掌一样,狠狠的扇在他们脸上。 皇上的圣谕更像是帮着士子们在说话,而不是维护他们这些考官的尊严。而且重阅考卷,更是会让他们的名声扫地。无论如何,他们恐怕都洗不脱猫腻二字。 “这算什么?”翰林侍讲学士张信忽然开口道,“落第的举子一闹,就要重新审阅?怎么不重考?” “住口!”刘三吾马上开口呵斥,“你是在质问谁吗?” 张信赶紧起身,行礼道,“下官不敢!” 刘三吾看他一眼,面若寒冰。 这次科考,他这个天下士林的领袖可真是闹了一个灰头土脸。 昨晚上他刚歇下,就听管家说,不知谁半夜在他家大门口淋了几桶大粪,还用粪水在院子围墙上写着,刘三吾是贼几个大字! 此刻他心中,像是堵着石头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环顾一周,缓缓开口,“既然皇上有圣谕,我等重新阅卷就是了。诸位,你们有什么章程!” 翰林侍读戴彝在众人之中率先开口,“刘学士,本次科考闹得沸沸扬扬,实乃国朝首次,若不能妥善处置,恐怕你我诸人,难逃其咎呀!” 翰林院中,也是有人明白人的。当众翰林还在气结让他们重新阅卷的时候,觉得士子们闹腾,让他们脸上无光。皇上下旨,也是不信任他们。 他戴彝已经看到了这份圣谕背后的东西。 皇上这份圣谕,给足了翰林院的面子。若是换成太上皇,肯定不会这么说话。重阅?只怕太上皇不抓人下狱,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既然皇上了翰林院的面子,那现在翰林院就要想着如何成全皇上的面子。 “什么难逃其咎?” 但有人不这么想,翰林院编修,参与《元史》校队的编修王俊华开口道,“我等也没错呀!诸同僚之中可有人徇私舞弊?可有人贪赃枉法?可有人私下泄题?没有吧?” “所取之人,都是这些考生之中文章才学最为出色者。我等秉公而办,学问这东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半点做不得假!” “哦,就因为选的都是南人,北方人不中就开始闹腾?就让我等重新阅卷?那我等成什么了?我等也就罢了,那些已经金榜题名的士子怎么办?” 他这一番话,顿时引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难不成,重新阅卷,是为了把选好的弄下去,没选上的提上来。那这样的话,我大明朝的科举还不如不考了!”翰林院学士严叔载也开口道,“再说了,倘若开了这个头,以后那些士子们还不跟着学?” “科科都闹,只要不中就质疑,说有猫腻,说考官不公。那大明朝的科举,还谈什么威严公正!” 顿时,戴彝看着说话这两人,有些目瞪口呆。 “你俩,是真傻,还是真犟呀?”他心中暗道,“皇上话都说到这了,就差在咱们耳边说,给北方一点名额。你们居然还在纠结面子上的事,还要一硬到底?”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这是zz觉悟的问题呀!” 其实,细细说来,这些反对声也不是没有道理。 作为科举的考官,有了这个资历,他们以后的仕途更顺。但同时,这次科考不管怎么说,都成了他们仕途当中的的一个黑点,所以他们才人人心中有气。 “这翰林院以后不能待了!”戴彝心中暗道,“新皇登基才给了几天好脸色,就忘了洪武朝文官如狗了?” “要我说,这事最难的是咱们!”侍讲学士张信又叹息一声,“重新阅卷,就是等于告诉了士子们,有猫腻,咱们这些考官有失偏颇!” “重新阅卷之后若名次变了,不但没中的要骂我们,中了的也要骂我们。总之就是一句话,里外不是人!” “就是就是!”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这些阅卷考官们心中的委屈和怒火,纷纷大声嚷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他们是朝廷的一员。别说没错,就算有错,那朝廷也要站在他们这边,帮他们遮掩。 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的威严何在,他们这些人的面子在。 “都他妈疯了,这时候还拎不清!”戴彝看得心中发懵,目光看向端坐的刘三吾。 他本以为,作为翰林院领班学士,刘中书当有所有表示。可对方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忽然,他想起曾经太上皇说过刘中书的一句话。 为侍诏,可。 为幕僚,可。 为学士,可。 但其为人缺少魄力果断,当断不能断,处事犹豫不决,不可大任也!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刘中书可在?” 声音落下,刘三吾赶紧起身迎接。来者不是旁人,而是礼部尚书郑沂亲自前来。 “部堂大人!”刘三吾拱手道。 “刘中书不必多礼!”郑沂温和的笑笑,然后看看屋里,“诸位都在呢!” “见过郑部堂!”众考官起身行礼。 “闲话不多说!”郑沂笑道,“皇上圣谕,让你们翰林院的考官重新阅卷。卷子嘛,本官亲自从库房中挑了出来,又亲自给各位送来!”说着,笑笑,“放哪?” 刘三吾顿了顿,“有劳郑部堂了!”说着,看看,“来人,把.......” “且慢!”侍讲学士张信忽然道,“刘学士,这卷子不能就这么放着呀?” “嗯?” 莫说刘三吾,郑沂脸色都变了,开口道,“卷子不放这,你们这么重阅?莫非,你们是要抗旨?” 一声抗旨,让众位考官的脾气又上来了。 归根到底此时的大明朝,当官的都脾气犟,哪怕老爷子杀了一茬又一茬,愣头青也层出不穷,以抗旨为荣。 “郑大人此言差矣,我等何时说要抗旨?”张信怒道,“既要从重新阅卷,下官问您,怎么阅?” 郑沂一部尚书,何时被人如此吊脸子,不悦道,“你们如何阅卷,关本官何事?” 第90章 谁背锅(2) “这卷子是早先已经审阅一遍的,考生的名字处已经揭糊,谁的卷子一目了然。” 张信又道,“而且卷子上还有我等的批语注解,如今郑大人就这么拿来了,重阅还不如不阅!” 郑沂忽然一笑,“哦,如此是本官疏忽了。”说着,对外道,“老呀,叫十名书办来,把这些卷子再抄一遍。”说完,看看张信,“这回行了吧?” “重新抄写,那原本考生的字迹怎么办?”不等张信说话,又有人开口道,“有些士子的字写得极好,本就是加分的选项。现在让书办重新抄了,没了好字,他们不是吃亏了吗?” 闻言,郑沂心中只剩下冷笑。 这些人是糊涂吗?这个当口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自然不是,他们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都是一辈子和科举打交道的人,看过的卷子不说过目不忘,但在已经放榜揭开糊名处的情况下,是谁的卷子,他们这些人一看便知。 他们之所以如此找借口,不过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罢了。 想装出一副,绝对公正的模样。 随即,郑沂笑了笑,“既然诸位如此为难,那卷子本官就让人拿回去了!”说着,对皇城方向拱拱手,“本官奏明皇上,说明各位的难处,重新阅卷的事不劳烦翰林院,我们礼部的人替你们办了!” “这怎么行?” 顿时,屋内人人都对郑沂怒目而视。 翰林院的权,让吏部来抢?若是你们审阅之后,推翻了之前翰林院的结果,翰林院的面子往哪里搁?还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郑沂怒道,“本官主持科举不下六次,没一次闹成这样的。事到如今,尔等还在逞口舌之能。殊不知天下士子还有皇上,都在翘首以盼!” 说着,板着脸,“哼,你们若是本官的属下........” 刘三吾开口道,“郑部堂息怒!”说着,回头看看众人,“既然要重阅,那便重阅就是。让人重新抄写卷子,不记名,我等再选出可录的士子,给考生给皇上一个交待!” 说着,又对郑沂拱手道,“让郑部堂跟着吃瓜落,对不住!” 见他如此,郑沂也不好再发火。 想了想,靠近他低声道,“卷子本官让人来抄,凤阳士子的放在上面,北方士子的放在中间,明白吗?” 刘三吾低声道,“明白!” 他根本没明白郑沂的用意,他只是单纯的以为郑沂是在告诉他卷子的排列顺序。或者准确的说,他没明白在郑沂的深意。 就这时,外边又有人来。 只见吏部尚书凌汉带着三个穿着儒服的男子,缓缓进来。 “见过凌部堂!”刘三吾又拱手。 “见外了!”凌汉回礼,笑了笑,也看看屋内的众位翰林。 不知为何,老尚书的笑容,让众人觉得有些心中发寒。 “昨日刚放榜,几个老夫的同乡后生就当街堵了老夫的轿子!”凌汉开口,不咸不淡的说道,“在街上跟老夫说,考官们不公,本次科考有猫腻!” 瞬间,那些考官们的眉毛都立了起来。 怎么,凌老尚书这是直接骂上门来了? “凌学士!”侍讲学士张信开口道,“您是国朝老臣,也曾在翰林院掌职,怎么能听士子的一面之辞?不终究是有猫腻?简直岂有此理!” “老大人听了同乡的话,就找上门来。哼哼,就是公允吗?下官等,无愧于心!” “好小子!”凌汉大笑,“好几十年没人敢这么跟老夫说话了!”说着,笑笑,“老夫可不是找上门来的,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人家士子受委屈,老夫身上有光禄大夫,大学士和督察御史的职责,自然要问询一番!”说着,凌汉看看刘三吾,“你猜怎么着?” 刘三吾让众人说的心中没神,乱糟糟,“怎么了?” “老夫让那些后生在老夫家的后花园里重新写了一遍考卷!”凌汉笑道,“老夫也是北人,有人常说北人文章不如南人,可老夫的才学.........” “老大人少年登科,名满天下!”刘三吾道。 “那不敢,但起码老夫眼不瞎,他们到底有没有才学,该不该中老夫还是看得出来的!”凌汉笑道。 “老大人此言何意?”张信又道,“莫非,实在对我等说,您的老乡士子之中,有人当中?”说完,还轻轻的哧笑一声。 “士子们质疑,朝廷也怀疑,如今老大人也跑来.........哈哈,我翰林院还真是威望尽失呀!干脆,您直接告诉下官等,是谁便是!反正都没脸面了,选他做个进士便是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就差直接指着凌汉的鼻子说,这里你做主吗? 刘三吾气得浑身哆嗦,“你怎如此无礼?还懂不懂上下的尊卑?” “无妨无妨!”凌汉倒是豁达,笑道,“年轻人火气大,老夫当年也是如此。想想那年刚中了进士,就在朝堂上和丞相脱脱顶着干!” 张信一笑,“如今大明朝,老大人何故说当年大元的旧事!” “也对!”凌汉今日难得脾气好,换做往日只怕早就一巴掌抽过去,回身指着身后三个鹌鹑一样的书生,“今科的状元,探花,榜眼,老夫奉命给你们送来,一并阅卷!” “学生陈安!” “尹昌隆!” “刘仕谔!” “见过诸位座师!” 士子们闹起来,他们这前三名正惶恐之时,没想到却被选成了阅卷官。和眼前这些阅卷官相比,他们不但是晚辈还是学生,自然心中惶恐。再加上此时的情形,他们更是不敢说话。 刘三吾看着三人的仪表,显然都是大族出身,点点头,“无须多礼!” “行了,人送到了,老夫不在这碍眼!”凌汉笑笑,又看看郑沂,“老郑,走吧,你也别在这杵着了!” “那就和老大人一道!”郑沂说着,看着张信笑了一下,两人并肩而出。 他们刚走,刘三吾就开口训斥,“你?你不过是个侍讲学士,郑大人也好,凌大人也好,都是柱国老臣,又是前辈,你怎地如此无礼?” 张信环顾一周,“学士,学生并不是刻意对二位尚书无礼,只是不愿意他们欺负了咱们?”说着,叹息一声,“事到如今,诸位还看不出来吗?” 又是一声长叹,“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都是让咱们推翻第一次录取的结果?” 说到此处,重重叹气,“结果好改,可是诸位想过没有。一旦改了,那么就坐实了猫腻的说法,我等颜面扫地倒是其次。” “但若是日后,日后有人拿这种事出来,你我都是有罪之人,朝不保夕呀!” 他又看看众人,“谁愿意背这口,科举舞弊的锅?” ~~ “哈哈!那些不知死活的玩意儿!”老头凌汉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凌公慢些!”郑沂也笑道,“说起来,在下为官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糊涂的。而且还是一群糊涂虫,竟然此刻还分不出哪头轻哪头重!” 说着,又道,“凌公倒是心胸宽阔,张信如此无礼,你都忍了!” “不忍又能咋,和他一般见识,老夫丢不起那个人!”凌汉笑道,“且让他逞口舌之利又如何?翌日,就怕他百口难辨!” 第90章 祭海(1) 为什么这世上,哪怕是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的人,都知道某件事是错的,可依旧不能推翻。 而且还要一错再错,甚至当权者不惜动用手里的权力,也要拼命维护错的,让它从黑变成白呢。 正是因为,推翻这错的,那当初把这些错说成正的人就有错。 老爷子们能错吗?老爷们错了,你们也要听着忍着,看着受着。 一旦把这样的事推翻,那些老爷之中就要有人倒霉。 往往一个人倒霉,能串联出一群人。所以为了不被串联,这一圈人心照不宣的拼命维护,就是不能让他们所作的错,被推倒。 他们的错足以毁灭别人的一生,毁人他们丝毫不手软。但只要他们有稍稍被伤害的可能,就委屈到不行。 京城之中,科举之事沸沸扬扬。 满京城的人,无论学子还是贩夫走卒,都在翘首以盼新的结果。 就在京城喧嚣纷乱之时,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已经到了山东胶东半岛,准备出海东渡倭国。 海港里,数艘准备扬帆起航的军舰静静停靠,船上船下都是奔走忙碌的水手,不停的运输着海上要用到的蔬菜,清水等物。 三下一郎穿着簇新的锦衣卫鸳鸯战袄,按着腰间的绣春刀,对着那些水手们大喊,“哈伊库,哈伊库!” 远远望去,他这威风凛凛的模样,好似将军一般。 这次去倭国,何广义不但带上这三下一郎,还在那些俘虏的倭人之中,选出一些老实听话的一并交给三下一郎统领。 “哈伊库,八嘎雅鹿!” 一个倭人水手脚下打滑,从通往战舰的斜板上掉落。三下一郎大骂一声,快速冲过去,抡起腰刀就打。 “私密马赛!”被打的倭人不敢还手,就那么站着结结实实被打了几下,头破血流的继续干活。 ~~~ “呵,小矬子真他妈狠!” 岸边,一处凉亭下,胶东守备孟固看着这一幕,嘿嘿的笑。 “他娘的,老子家里使唤驴都没这么使唤的!哎,你还别说,这帮小矬子干活是他娘的比老子家的驴强!” 坐在他身边的何广义,因为这几天连续都在水路上颠簸,面色有些不好,很是苍白,人都仿佛瘦了一圈。 忽然,他感觉身边有人碰了他一下。 转头一看,孟固不知从哪掏出一张夹着大葱猪头,油汪汪的油饼递过来。 “吃点?”孟固道。 “不了........呕!”何广义客气的摆手推辞,下一秒鼻子中涌入油腻的味道,顿时干呕起来。 “嘿嘿!”孟固嘴里嚼着烙饼,含糊不清的说道,“俺婆娘怀大小子的时候,也这么吐!” “老子他娘的揍死你!”何广义擦把嘴笑骂。 旁人是不敢和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这么说话的,孟固却行,因为他们从小就认识。 何广义的老子何福儿是老爷子的义子,早年战死之后,何广义跟随兄长驻军山东。这孟固的爹,当时就是何广义兄长手下的悍将。 后来何广义的兄长追击倭寇时战死,身边随着主将一块战死的,就有孟固的爹。 孟固家也不是什么真的大老粗,按照族谱,人家还是亚圣的后人。 “二爷,和你说个事!”孟固嚼着大饼,说话带着浓浓的大葱味儿。 何广义挪下凳子,往边上动动,开口道,“想换个差事?这事我帮不上忙,别看我看着风光,其实手里半点权力都没有!”说着,顿了顿,“家里有钱没有?准备点,等我回来,带你去找李景隆!” “呸!”孟固水萝卜粗的手指,从牙缝里抠出一丝葱,然后又吸进嘴里,“俺不是要你帮着升官!”说着,放下饼,双手在衣甲上擦擦,看着战舰那边的奔忙的倭人水手,继续道,“俺这守备滋润着呢,官虽不大,可在胶东这片,谁也管不着俺!” “每年除了军饷上吃点空饷,地方上大户人家有孝敬,知府老爷那边有双赏。海上都是俺说了算,盐呀糖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缺钱花!” 何广义想想,对方说的也是。 天下就不可能真的干干净净,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千百年来的潜规则不是那么容易去除干净的。朝廷看的再死,他们也有捞钱的手段。 或许准确的说,只要官职有一定权力,都他妈不用捞,自然就送来了。推都推不出去,推出去就是得罪人,这官也做不长久。 “那你要我帮你做啥?”何广义斜眼看看孟固。 “嘿嘿!”孟固的大手搓搓,冲战舰那边努嘴,“倭人给俺留几个,不多,三五个就行!” 何广义瞅瞅他,“你要大活人干啥?家里头缺奴婢用?” 孟固低头,“给俺爹上坟!” 顿时,何广义明白了。 孟固微微叹口气,“当初俺爹的尸首在海里找不着,岸边是衣冠冢。下葬那天,俺在俺叔叔大爷,还有俺爹的坟前发誓来着,将来定要在他坟前,宰一百个倭人祭奠他!” 说到此处,他脸色有些无奈,“他娘的,这都多少年了,就是凑不足那个数?前几天俺大儿子做梦,你知道梦着啥了?” “啥?”何广义问道。 “俺大儿说在梦里,他刚下了学从学堂回家,进了院子就看一个黑衣服干瘦的老头,盘腿坐俺家炕上!” “俺大儿第二天跟俺说,他没见过他爷,但在梦里他就知道那是他爷!” “而且,俺大儿说他的爷的长相,跟俺心里是半点不差呀!” 何广义默默听着,追问道,“后来呢?” “俺大儿说他一进屋就问,爷爷,俺爹呢?”孟固继续说道,“俺爹坐炕上对着后房一指,没说话。俺大儿就去后院找俺,说俺光着膀子,在地上刨坑,刨得可深了!” 说到此处,孟固七尺高的汉子,似乎有些害怕,“二爷你知道,俺爹没的那年,俺自己跟着阴阳先生,去坟地上刨的坑。那次,俺也是光膀子刨的!” 都说鬼神乃无妄之说,可世人谁能不敬鬼神。 何广义听了也有些发毛,但还是嘴上说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是,俺找人问了,是老爷子来跟俺要东西了。逢年过节,清明鬼节,金银元宝香火纸钱俺是一样不落呀,老爷子找俺要啥?故模着他老人家在下边不解气,让俺给他宰倭寇呢!” “他娘的,前些年吧,隔三差五还能逮几个,可现在倭人也不来呀!”孟固继续道,“二爷,你手下这么多,留几个给俺!中不?” 第91章 祭海(2) “这些倭人,我有用处呢!”何广义有些为难。 这一路走来,这些倭人是真听话,真能吃苦。 “不就一个梦吗?”何广义拍拍对方肩膀,“当不得真!” 孟固瞅瞅他,一摊手,“哎,不给就算了!”说着,就是长叹,“下回再梦着老爷子,俺咋说呢?俺让他直接找你?” “你他娘的要几个?”何广义直接改口。 这事也太吓人了,饶是他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头子,听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五个!”孟固张开手掌,笑道。 “仨,多了没有!”何广义没好气的说道。 孟固想想,“成,回头俺宰的时候,再跟老爷子好好念叨念叨!” 何广义无奈的摇摇头,这等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根本不信的。但涉及到自己,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随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海面。 “二爷,你看啥呢?”孟固也伸长脖子,往那边看看。 “没啥!”何广义淡淡的说了一声,冲远处摆手。 正在倭人面前装威武的三下一郎,一看这边何广义对他摆手,按着刀柄,踩着小碎步,用一种非常滑稽的姿势跑来。 跑步的时候后臀翘起,身子前倾,但脑袋是仰着的,脸上还要带着笑。 “都堂大人,有何吩咐!”三下一郎说道。 何广义瞅瞅他,“你从你们倭人水手之中选出三个不怎么听话的来!”说着,顿了顿,“交给这位大人,他有用!” 他本意是多说一句用来遮掩,谁知三下一郎根本不在乎。 直接对远处喊道,“花屋,渡边,冢本!” “哈衣!”三个倭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快速跑来。 何广义看了眼孟固,“人给你了!”说着,带着三下一郎往战舰那边走,“如何了?” “都堂大人,清水食物都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启航了!”三下一郎说道。 “如此,启航吧!”何广义看着海面,神色有些复杂。 “哈衣!”三下一郎答应一声。 “等等!”何广义叫住他,在三下一郎错愕的目光中,竟然亲手帮他整了下衣领,开口说道,“你呀,是本官这次出使倭国的向导,在本官心中,不同于其他兵丁水手,依仗你的地方多着你,你将来也是前程远大之人,不必如此的妄自菲薄,自低身份!” 三下一郎只觉得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深深的鞠躬,哽咽道,“全靠都堂大人栽培!” ~~~ 胶东守备孟固,站在海港内看着战舰扬帆起航,渐渐远去。 直到看不见影子,孟固才背着手转身。 与此同时,那几个一直跪在他身后,茫然失措的倭人直接孟固手下的亲兵,抓猪一样的塞进麻袋里。 “呜!呜!” “亚美...雅梅鲁!” “走!”孟固慢慢悠悠的在前,朝海港旁边的山坡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的脚步在半山腰停住。站在这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海港。 风轻轻的吹过山间,荒草野花摇曳,蝴蝶蜜蜂飞舞。 孟固慢慢的弯腰,不住的拔着一处坟包周围的野草,并把带出来的土,亲自用手拍实,然后拿出酒壶,跪在坟前。 “爹,念头不好,倭寇不来了。”一壶酒缓缓洒落,孟固开口道,“倭寇不来,儿子就抓不着。抓不着就没办法孝敬您,今天何家二爷从咱这过,我要了几个倭人过来,先给您老打打牙祭。等儿子那天逮着一船,给您老送个够!” 一壶酒倒完了,孟固没有废话,直接从麻袋里抓鸡一样抓过一个倭人,薅头发扯到墓碑前。 “雅梅鲁,雅梅鲁.....八嘎...” 噗! 孟固一刀挑开了他的脖子,血噗的就喷出来,跟喷泉一样,半边墓碑被染红。 随后那身子不住颤抖的倭人,被丢在一旁。孟固拿着刀,拎起下一个。 三个倭人的尸首,就在墓碑前,鲜血洒落地面被阳光一照,变成暗红色。 “爹!”孟固心中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儿子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下山。 几个亲兵默默无声的跟着主将,他们从主将一抖一抖的肩膀上,可以判断出,主将在无声的啜泣。 “早晚有一天,早晚把你们这些小矬子都他妈掐把死!”孟固看着大海的那头,心中怒骂,“若不是因为你们,老子何尝连亲爹的尸首都找不着,何至于拜坟都没个真坟可以拜!” ~~~ 大海上,阳光远比陆地更加酷热。 晒在人身上,仿佛刀子一样,让人皮开肉绽。 何广义站在甲板上,嘴唇都是干裂的口子,皮肤因为晒伤,火辣辣的痛苦。 “都堂大人,进里面凉快凉快吧!”张大彪在他身边,小心的说道。 从出海开始,何指挥使就站在甲板上,让一众随行人员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多远了?”何广义看看天色,“开出港,有没有二百里?” 张大彪瞅瞅不远处的水手,“问你呢?” 那水手颤声道,“应是差不多了,咱们这是快船,在海上行得快,又赶上季风.......” “有二百里就好!”何广义点点头,“大彪,拿碗酒来!” 张大彪不明所以,但更不敢怠慢,噌噌跑去,噔噔跑回。 “大人!” 何广义单手接过酒,双手捧着,放在胸前。 突然间,张大彪注意到,何广义的情绪变得急促起来。 “那年我还小,兄长出海打仗一去不返。”何广义的声音很轻,“回来的人说,我兄长出海追击倭寇,手持长刀跳入贼船,被弓箭射中,落海而死!” “我兄长手下的弟兄,在海上搜了三天都没找到尸首,只给我带回了兄长曾用的刀还有弓!” 何广义说着,缓缓把手中的酒,倒入海中。 “这些年,我没拜过你,今日路过你战死的地方,一杯水酒,便是弟弟的心意!”何广义的声音有些颤抖,“若你有知,便浪花大些,我在船头看到浪花,就知道是你来看我了!” “大人!”张大彪听得心酸,开口劝阻。 “如今,我奉旨出巡倭国。”何广义继续道,“嘿嘿,一桃杀三士的计,要用在倭人身上。兄长你读书少,不知道这个典故。但弟弟告诉你,从今往后倭寇那边没有好日子过了。” 说着,连酒碗直接扔进海中。 “报你大仇实在其次,我出京之前,皇上亲口跟我说!” “何广义,你这次的目的,为的是我大明海疆的万年之安。你此去倭国,就是要让倭寇,再不能在我大明海疆作恶!” 说着,何广义忽然对大海一拜,“大哥,保佑我!” “大人!”水手在后面大喊,“往后稍稍,起风啦!” 不知何时,海面风声大作,酷热的阳光下,一股股海浪不停的拍打着船舷,发出闷闷的声响。 “大人,起浪了!”张大彪道。 “那不是浪!哈哈哈,哈哈哈哈!”何广义站在船头,仰天大笑。 第92章 朕不是太宽容了(1) 千里之外,万里海疆碧波荡漾。 京城之中,暗流涌动风雨欲来。 自圣谕下,本科试卷重新阅卷审阅之后,京中的之子们之间,情绪隐隐有些对立。 在北方和那些未中的省份的士子看来,皇上既然下令重阅,那自然是本地科考定然有猫腻。 而在江南士子看来,其他人纯粹是输不起多事,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理取闹。 就在圣谕下达开始,京城之中凡是两方士子相见,就没有不吵架的。甚至私底下,双方群架都打了几场。这年头的读书人,可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这一日天刚亮,贡院之外放皇榜的地方就已人满为患,因为今日正是重新放榜的日子。街边的茶楼酒肆,哪怕是小摊上都是人满为患,全是挤着等待放榜的士子。 可仔细的看,这些拥挤的士子之中却是泾渭分明,聚在一起如临大敌的是北方士子,而那些嘴角泛着冷笑,一副不屑的都是江南学子。 你在茶楼,我便在酒肆。 你在小摊,那我就去城墙阴凉处。 总之就是一句话,绝不互相掺和,哪怕双方之中有相知的好友,这时候也都板着脸,绝不多看一眼,更莫谈寒暄说话。 “放榜处对着的酒肆二楼之中,韩克忠靠在窗边,忐忑之情溢于言表,手指都快把窗棂给抠烂了。 “老韩,莫如此,你看你那脸,哈!”刘念恩站在韩克忠身边,笑道,“跟快出嫁的小媳妇似的那么紧张,别怕。” 韩克忠低头,只觉得心跳得很快,“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若这次重新阅卷之后,再没我的名字上榜,我........” “没地灭自己微风!”刘念恩道,“你这人哪都好,就是性子太婆妈!”说着,大笑道,“你可是山东汉子,咋一点爷们的豪情都没有!” 闻言,韩克忠笑笑,摇头道,“刘兄呀,我若像是一般,衣食无忧地方大族,官府都要看重三分,我也满是豪情!”说着,叹口气,“可惜呀,这辈子若不能鲤鱼跃龙门,我就只能在小河沟里漂着喽!” “丧气话!”刘念恩不悦道,“就算不中进士,又能咋?你也是举人了,参与吏部选官一样做官!” 这时,姜宏业在一旁笑着说道,“刘大哥,若您去选官,吏部自然马上给安排一个实缺。可我等这些举人去选,等到猴年马月吧!” 刘念恩脸色一变,“怎地,难道其中还有别的说法?”说着,顿了顿,“是不是要钱?” 前程钱成,有钱能成,方为前程。 “那倒不是,京城之中,谁活腻歪了明目张胆要钱!”姜宏业道,“不过其中也有门道,高门大户的举人参加选官,定然比我们穷家小户的强吧!” “世人都说公平,可这世上呀,他娘的!”刘念恩洒脱的笑道,“人比人气死人,学的好不如生的好,哈哈!” 他俩在旁边说说笑笑,韩克忠心中紧张的情绪也去了几分,放眼看着窗外,忽看见楼下的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人影。 杨荣,还有那崔英英。 韩克忠有心招呼,但一想到自己身边都是北方举子,招呼他们上来,怕是颇有不便。 此时,姜宏业也看到了下面的杨荣和崔英英。 他生性憨直,开口笑道,“杨兄,崔兄,上来坐呀,我等身边还有空位!” 话音一落,酒肆内外骤然安静,许多目光都看了过来。 杨荣在一群江南举子之中,笑着对楼上招手。而崔英英则是有些气的说道,“不去了,茶楼都被你们包圆了,还上去作甚?” 他性子就是这样,从小娇惯的有些不通世故,一出口就得罪人。 果然,姜宏业顿时不悦,“我好心好意招呼你,你跟我撒啥气?”说着,更大声道,“那边的茶楼也被你们那边的人包了,方才我等想上去,还挨了几个大白眼。我看大家都是朋友,才出言招呼你们,旁人我都懒得问,真是不知好歹!” 闻言,崔英英也觉得有几分讪讪,心中知道是自己刚才说错话,但依旧涨红了脸。 “不劳阁下操心,我等自有去处!”那群士子之中,有人开口,带着几分讥讽,“一会就放榜,阁下再高出也能看得真切些!” “哈哈哈!”有人跟着大笑道,“对对对,看真切说。若是再不中,莫再喊说有猫腻!” “站得高看得远,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又有人笑道,“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 几句话,含沙射影,顿时让楼上人的怒不可遏。 “哼!”刘念恩哼了一声,回头看看几个凤阳老乡,闷声道,“走,揍他们狗儿的去!” “别,刘大哥!”韩克忠赶紧拉住,劝道,“不过都是书生意气,口舌之争,大家伙心中都有气,痛快痛快嘴罢了!” “他们有气痛快嘴,俺有气用拳头出!”刘念恩瞪眼,举着拳头说道。 但此时,忽听楼下人群中,有人开口道。 “如此言语,指桑骂槐,非君子所为!” 众人看下去,说话的居然是杨荣。 只见杨荣站在举子们中间,朗声开口道,“杨某是南人,本次也在榜的,但因为自己上榜了,便不许旁人觉得不公吗?” “历来科考,从没有过北人不中之事,北方诸位年兄心中不忿,上达天听。皇上下旨重新审阅,都是应有之事!” “我等若才学当中,即便审上几百回也是当中。若那些北方年兄之中,有人因为疏漏没中,这次重审也可弥补。” “诸位,我等都是大明学子,何以一次科考,便生出相互敌对之意?南人看不起北人,北人看不惯南人,这是何道理?” “而南北之中,细细划分开来,又是各种不对眼。我等是学子,是大明的柱石,何以这么肤浅?” “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动辄说人是非,还是读书人吗?冷眼相对,相互讥讽,和寻常人家搬弄口舌的长舌泼妇,有何区别?” 说着,杨荣一拱手道,“各位兄台,咱们都是大明的学子,所谓读圣贤书为家国天下。何为家国天下?南北皆是国,天下皆是家!” “本次科举一波三折,朝廷的本意是给天下学子个公允,而北方年兄们所求的,和我们南人是一样,都希望金榜题名。” “他们错了吗?莫非因为他们求公,涉及到了我们,我们便不许他们求吗?” “难道,他们都不中,我们就真高兴了吗?” “而今,因为重审之事,而南北学子对立。诸位,这是我等师长,孔孟先师希望看到的?” 第93章 朕是不是太宽容了(2) 一席话,周围鸦雀无声。 懂其中含义的人,默默低头思量。 不懂的,则是错愕之余,对杨荣怒目相向。 杨荣环顾一周,长揖到底,“非是杨某强词夺理,实在是.......杨某见诸位弟兄如此,心中悲痛。” 说着,叹息一声,继续道,“现在,仅仅是科考,成绩未定,我等便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意。如此德行,即便是中了又如何?中了之后,大家同朝为官,能携手为政吗?怕是不拆台都不错了!” “读书,为的家国天下,为的名声前程,可不是为了内斗。更不是为了,朋党!” 说完,杨荣抬头看看酒肆楼座的诸位。 “真的还有地方,杨某在这站了几个时辰,脚都酸了,上去讨杯茶喝?” “莫说是茶!”刘念恩大笑道,“就是酒也喝得!” “杨兄快来!”姜宏业跟着笑道。 杨荣冲周围的人一拱手,给了崔英英一个眼神,笑着进了酒肆。 只留下他身边那些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杨兄这边!”姜宏业亲自迎到门口,转眼见了低头的崔英英,“哟,这不是清河崔氏.......” “贤弟!”韩克忠咳嗽一声,嗔怪道,“厚道些!” 崔英英脸色通红,看看姜宏业,作揖行礼。 “无怪杨兄金榜题名,但是这份气度,小弟自愧不如!”韩克忠说道。 “什么气度,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杨荣笑道,随即对刘念恩拱拱手,“听说刘兄酒量颇好,等科考事了,无论结果如何,小弟都要和您痛快喝一场!” “哈,你这小鸡仔的身板还和俺喝酒!”刘念恩大笑,拉着杨荣靠窗坐下,神态甚是亲热。 楼下众人见杨荣坐在窗边,和一众北方学子们说说笑笑,情绪复杂。看了片刻,众人之中,有缓缓散去的,也有迈步朝相识的北举子走去的,两方之人已不似刚才那般泾渭分明。 韩克忠见状,再叹道,“杨兄真大才也!一番话,无论南北皆服,如此气度心胸,真吾辈楷模!” “不敢当不敢当!你被跟我掉书袋!”杨荣大笑道,“对了,前几日听说你在凌老尚书府上写了考卷,老尚书亲自过目,结果如何?” 韩克忠想想,低声道,“老尚书当时说,我应当是该中!” 杨荣点点头,笑道,“既然老尚书说了,那就等着放榜就是喽!” 刘念恩忽然道,“你怎知他去了凌尚书府上?” 杨荣微笑,“满城风雨,小弟也是随便听了一耳朵!” 他可不是随便听来的,当日放榜之后北方士子闹起来第一时间,他就去了老师礼部侍郎夏元吉的家里,夏元吉身为此次科考的主持人之一,被士子们堵得焦头烂额。 同时也要打起精神,四处打探那些士子们闹到什么地步。朝中有谁,帮着那些士子说话,还有猜测上面的态度。 “这次科考的事,闹大了。凌汉和几位军侯都面见了皇上,而且看皇上的意思,也是有心给北方士子一个说法,所以......” 杨荣心中想着夏元吉的原话,同时目光又看看边上,笑呵呵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刘念恩。 “这次为师可是闹个灰头土脸,凤阳举子之中有个刘念恩和皇家瓜葛不浅。他带着凤阳的举子们找上那些开国勋贵,要说法。” “为师早上去衙门办差,差点让宋国公,武定侯家的少爷给堵住!那些勋贵子弟,最是跋扈。” “你这次也算因祸得福,虽说只是三甲,但想来即便是重审也不至于落榜。若是你名列前茅,反而扎眼。” “那韩克忠也好,刘念恩也好,你若是和他们相识,倒不妨多走动一些。别和那些江南士子们混在一块,整日讥讽嘲骂。” “这次科考闹成这样,翰林院这几年怕都是是非之地,你不去也罢!” 一想起翰林院,杨荣心中就阵阵刺痛。 历朝历代进士入翰林,随侍天子身侧,起草诏书校队经史,何等贵重?古往今来出将入相之人,皆是翰林出身。 “你这科中了,入不了翰林,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六部之中,为师看来暂时没有容你之地,你处理政务稍显稚嫩,放在六部里,免不得蹉跎数年!” “去地方为官,虽说是权柄大些,可离中枢越远,这官的上限就越短!” “皇上亲口下旨,着曹国公李景隆组建理藩院,等同六部。你可别小看这个新衙门,皇上金口的,定是有大用的衙门。” “为师听说,同样新科的杨士奇,已经被李景隆在吏部打了招呼,要选到理藩院做个五品的主事郎中。” “皇上眼皮子底下,李景隆那人虽不学无术,但却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你且安心在家等着,为师和曹国公李景隆也算有几分薄面,等科举的风声稍平,让你去理藩院。” 脑中想着这些老师的说辞,杨荣心中凌乱,端起茶杯放在嘴边,好似喝酒一般,一口一口。 “杨兄想什么呢?”韩克忠在旁问道。 “没什么!”杨荣笑笑,思绪回到现实,问道,“倘若韩兄这次中了,有什么打算?想去哪里为官?” “这哪里轮得到我说话!”韩克忠笑道,“只要能中,就是祖宗保佑!”说着,顿顿,“若真是为官,我不愿呆在京城,只想着去地方,做点实事!” “这人倒是没什么心思之人!” 杨荣心中暗道一句,又对刘念恩问道,“刘兄,您呢?” “俺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审一千遍俺也中不了!”刘念恩大笑道,“放榜之后,俺就回老家去。多取媳妇多买地,乐乐呵呵的当俺的地主!” “刘兄倒是快人快语!”杨荣笑道。 “哎!”忽然,旁边崔英英不安的看着窗外,“吉时已到,怎么还不放榜呢!” 闻言,几人起身眺望。 周围的士子们,也都如潮水一般涌向皇榜处。 众人翘首以盼千呼万唤,但贡院的大门却紧闭着,迟迟没有反应。 “怎么不放榜呢?”姜宏业喃喃道。 人群之中,不知谁先开口,大喊道,“放榜!放榜!” 随即,无数人跟着喊起来,“放榜!” ~~~ 皇榜,是放不出来了。 刘三吾,张信,王俊华,严叔载,戴彝等十七人,俯首站在朱允熥的御案前,安静的几乎能听到他们的心跳。 宝座上,朱允熥一身红色的团龙袍伏,头上黑色的杀冠,绷着脸。 不经意间,刘三吾看见,朱允熥唇间泛起的胡须,心中一惊。 “皇上已经成人了,已不是当年文华殿中读书的学生了。皇上,对他们这些文人,早就不依赖了!”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缓缓开口。 “哦,这就是你们重新审阅的结果?” 翰林侍讲学士张信道,“回皇上,臣等依皇上的旨意,重新再审阅,十七位翰林共同商议.........” “好个朕的旨意,好个十七位翰林共同商议!”朱允熥冷笑,“结果就是,上榜的依然没有北方士子。”说着,敲打御案的动作直接停住,厉声喝问,“朕,是不是对你们太宽容了?” 第94章 南北(1) “朕,是对你们太宽容了!” 上一句还是疑问句,这一句直接就是肯定。 霎那间,殿中的气氛降到冰点。 一直以来,朱允熥从不曾对任何大臣,说过这样的诛心之言。 “皇上,臣都是........” 翰林侍讲张信还待讲话,朱允熥直接一拍桌子,“住口!”随后,目光看看眼前众位附身的翰林学士阅卷官,“你们太让朕失望了!你们其中有当年教过朕读书的,有侍奉笔墨的,有看着朕每日练习书法,背诵经书的!” “一直以来,朕都都不愿苛责你们,可你们就怎么回报朕?” 刘三吾额上满是冷汗,赶紧道,“皇上,老臣有话要说!” “你还说什么?还要在朕面前,显摆你的老资格,老资历吗?”手中的考卷,唰的被朱允熥扔在地上,“你是当真不懂朕之前和你说的话,还是仗着你曾经教朕的缘由,故意顶撞朕?” “臣不敢!” “可你这么做了,你还带着他们一块这么做!”朱允熥指着洒落地面的考卷,“谁来跟朕说,为何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说着,看看侍讲学士张信,“你说!” 张信压抑着心中的惶恐忐忑,开口道,“臣与众考官,包括今科三位一甲共同阅卷,本次阅卷所有的卷子都让书办事先抄写一次,绝迹没有认出字迹的可能!” “而且所有书办抄写的卷子,上面没有记录半个考生的名字。臣等阅卷,看的也不知是谁的卷子!” “所以臣等,断无舞弊徇私的可能!未录取的卷子,都格式不对,言语犯忌,文笔不通且文理不佳。国家取士,取得就是才学,臣等自然要选才学杰出之人!” “至于两次审阅结果相同,臣以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中者即中,不中者自有不中的缘故。确实是才学上差了,臣等秉公阅卷,第二次更是审阅完成,核定名次之后,才和原先的卷子对应,知道考生的名字!” “那些落第的举子说臣等不公,实在是危言耸听,乃至造谣诽谤!” “说臣等有猫腻,说臣等以自己喜欢的文风取士,说臣等只看重文章风采,而不务实。臣等也委屈啊,这些说法,臣等根本无从反驳!” 这事,必须坐实。 考官们的心中,早就达成这个共识。不管对错,第一次的成绩绝不能被推翻,不然的话,他们这些人身上永远都有舞弊的嫌疑。 “哈!”闻言,朱允熥冷笑起来,上下打量着张信,“啧啧,朝中有个凌铁头,没想到翰林院也有你这么一个张铁头!” “好好好!”说到此处,又连连点头,“卷子抄写过,不记名,你们绝无徇私的可能!哈哈哈!当朕,朕不知你们心中所想,你们的手段吗?” 说着,朱允熥目光豁然凌厉,看着刘三吾,“你这翰林院的掌班学士怎么当的,就任手下这些人胡作非为?你们怕这次科举的结果被推翻,你们坐蜡!你们是从心底就抵触朕让你们重审!” “不记名?哼,尔等一辈子和科举打交道,看过的卷子再看一次一目了然,记不记名你们都知道是谁的卷子!” “朕给了你们脸面,你们给朕的却是不要脸!” 呼啦,殿中的臣子们瞬间跪下。 “你不明白朕的意思吗?”朱允熥站起身,低头看着刘三吾,“第一次的科举成绩,朕认,国家也认。朕想着,你们都是阅卷的考生,因为个人的喜好而选拔人才,虽有偏颇,但也是朕当初选择考官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 “所以,朕有心宽容你们一次。三位一甲的并入考官之中,让你们再审卷子。就是想着,你们能体谅下朕的难处,体谅下天下学子的难处,抛开己见,真正公允的选一些学子上来!” “可你们!”朱允熥捡起一张考卷,“欺朕仁焉!” 他们不是不明白,而是不能那么做。 还是那句话,面对涉及到自身,直接影响他们的名望和仕途的事,即便是皇权,他们也要顶到底。 朱允熥不知道,这件大案,本就在历史时空中上演过。 这些文官们的固执程度到了什么样,即便是面对原时空中老爷子那样的皇帝,依然连续两次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他们只要稍微有些敏感,大局观,都会给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来。可他们就不,他们就要天下人都要承认,他们没错,北方人一个没中,就是因为才学不行。 这点上,他们不但挑战了皇权,还犯了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忌讳,那就是朋党。 朱允熥更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在大明朝甚至不只上演了一次。 哪怕原时空中,这一次的科考大案,老爷子屠刀之下血流成河。翻过来,建文二年依旧如此。江西吉安府的学子,直接包揽了状元,探花,榜眼。 等永乐二年,还是江西吉安府的学子们,直接包揽了前七! 知道后来明仁宗都说,北人仅得什一,非公天下之道!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的公平。但就是这仅有的相对的公平之中,还要架起来许多倾斜的天平吗? “你们倒是做出问心无愧的样子来!”朱允熥抖着手中的考卷,厉声问道,“可你们想过没有,若这皇榜再发出去,是何等的轩然大波!” “放榜之后,朕可断言,再无北方士子,愿意参加科考,朝廷尽输北方士子之心。国朝三十年,维护北方安定,屯田练兵,迁徙人口等德政,前功尽弃!” “难道,国家大政,还大不过你们的那点地域成见,那点士林规矩吗?” “皇上!”此刻,老迈的刘三吾才醒悟过来,他们翰林院这些人,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们只想着,自己身上的贤名,想着维持固有的规矩,想着不能让考生挑衅他们的威严。 却没想到,更深的含义。 “老臣惭愧,请皇上开恩,让臣等重新阅卷!” 其他阅卷官等也醒悟过来,纷纷叩首。 “皇上,臣等定然是不小心,有所遗漏。皇上开恩,许臣等再审一次!” “一次又一次!哼!第一次让你们重阅,你们说科考不是儿戏,如此反腐,朝廷颜面,你们的颜面何在?” 朱允熥冷笑道,“现在,朕把话和你们说明了,你们也不顾及颜面了!可是,朕的颜面呢?天下士子的颜面呢?” 说着,把考卷直接扔到地上,“想必,你们心里是不是还要埋怨下,是朕事先没和你们说明白?” “臣等不敢!” “你们敢!”朱允熥低声道,“因为以前朕的宽容,你们什么都敢!”说着,看看众人,“重阅是自然的,考生们等着放榜呢!” “但是,朕不会再用你们了!” “皇上!”刘三吾大惊。 忽然,后殿之中传来一个让群臣心悸的声音,“良心歪了,阅一百遍也是歪的!” 第95章 南北(2) “臣等叩见太上皇!” 老爷子在臣子的叩拜声中,背着手趿拉着布鞋,慢慢走出来。 然后不客气的直接坐在朱允熥的宝座上,目光冰冷的巡视一周。 老爷子老了,但目光还如同巡视领地的狮王一般,凛厉不可侵犯,让人心头发毛。 “咱退下来之后,不管事了,可这次咱不能不管!”老爷子缓缓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看着第一次的成绩,咱就想发火,按咱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断不会像皇上那般随和,也不会给你们任何人颜面!” “是皇上劝了咱,他跟咱说,此次科考,江南士子的才学确实高了些,北方一人不中或有隐情。但若为北人上榜,反而让真有才学之人落第,不免让人寒心。” “皇上想着,你们都是饱学之士,定然能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呵,咱当初还和皇上说,你们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看,那个咱说着了吧?” 确实如此,这次考生的卷子,朱允熥也召集了一些臣子,私下评阅。 江南士子的文章确实高明不少,不是北方士子不好,而是江南的士子更好,但也不是绝对的好。许多模棱两可,可中可不中的卷子,选北方人也行,选江南士子也行。 考官们以自己的喜好取士,固然有他们的错,但归根到底,也是科举的制度不完善,是组织者没有想周全。 推翻第一次的结论,固然大快人心,可也要小心过犹不及,矫枉过正。 老爷子的话,字字都带着杀气。 随即,他看了看惶恐不安的臣子们,朗声道,“凌汉呢!” “老臣在!”侧殿之中,吏部尚书凌汉大步出来。 “你主考,重阅,要快!”老爷子轻声道,“学子们都等着呢!” “老臣遵旨!”凌寒站起身,三两下把地上的考卷捡起来,直接抱走。 “至于你们!”老爷子又看看那些冷汗淋漓的翰林院学士们,冷笑道,“不但让皇上失望,更让咱是失望!留你们何用?”说着,看看朱允熥,“皇上,咱今天越俎代庖一回,行不?” “皇爷爷!”朱允熥微叹气,附身道,“全凭您老做主!”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今日的局面,都是这些人自己走出来了。对他们,朱允熥没有义务,也再也没有耐心去包容,乃至宽恕。 “皇上,太上皇,臣有话说!”翰林学士之中,戴彝忽然开口道。 朱允熥看看他,“说!” “自上次圣谕下达,科考重新阅卷,臣就和刘学士等人商议,皇上此举是要安抚北人之心,无论本次科考,不管是不是北人理当一个都不中,重审之后,都要补录一些上来!” “哪怕黜落一些已经上榜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国家之道,守在平衡。朝廷大义,首在公正!再者说,北人的卷子也不都是粗鄙不同,文理欠佳的!” “臣对各位同僚说,先放下心中成见,不要固执,可他们就是不听!” 说着,戴彝忽然一指翰林侍讲学士张信,“都是他!” 张信顿时一愣,满面惊慌失措。 “是他跟大伙说,别说没错,就是错了也要错到底,不然的话翰林院颜面尽失,我等考官也威信全无,成为天下笑柄,士林败类!” “他还跟大伙说,若是真的按照皇上的意思改了,那将来谁犯起这事来,大伙都免不了要背黑锅!” “若是皇上为了平息北方士子之怒,保不齐大伙还要成替罪羊!” “即便不背锅,不替罪,若改了科考的成绩,大家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臣当时说,若不改皇上不高兴!” “他还说,如今国朝已和十数年前不同,皇上仁厚,再不高兴,也断不能杀了我等这些士大夫!” “他还说,成绩我们不能改。第二次和第一次的成绩一样,交上去,皇上若是心里不痛快,就会换人,让旁人改!” “如此一来,我等名望名声并存!” “你............”张信大怒,“戴彝何做小人之状!” “住口!”朱允熥怒喝一声,“拉下去!” “皇上!皇上!” 张信求饶之中,马上被几个侍卫拉走。 “为私欲,至君王国家不顾,至大是大非不顾,算什么士大夫,简直与秦桧之流毫无分别!”朱允熥怒道。 “他说的都是真的?”老爷子则是看向刘三吾。 刘三吾缓缓叩首,哽咽道,“臣,糊涂!” 三个字,大家都明白了,是真的。 刘三吾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年纪大了,八十有五。一辈子清流,临老临老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也是有苦难辨。 他不是看不出朱允熥意图,而是真的如张信所说,是丢不起这个人。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失去了在士林之中的公信力,比杀了他还难受。 随后,他渴求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后者也看着他,徐徐开口,“戴彝!” “臣在!” “方才那些话,写下来交给督察院,大理寺!”朱允熥道,“一字不差!” “皇上!”刘三吾大惊失色。 听朱允熥的意思,他们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了。 “都不要再说了,不用掩饰更不用解释,谁是谁非交由大理寺,督察院和刑部。尔等都是读书人,再有错,朕也不想用锦衣卫折磨你们!” 朱允熥缓缓道,“都回家去,把这些天的经过写出来,下去!” “皇上!”众位翰林学士哽咽叩首,哭着去了。 众人走远,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忽然一笑,“不是说吗,坏人咱来做!” “皇爷爷,孙儿这个皇帝,可不是为了要当老好人的!”朱允熥笑道。 “科考的事?咋整?”老爷子又问。 “尽管取得都是南人,不合常理也不合情理,可已经上榜的学子们,再黜落下去,孙儿看来是矫枉过正了!” 朱允熥和老爷子缓缓朝凌汉那边侧殿走着,开口道,“如此,怕又会是一场风波,江南学子会说朝廷偏袒北人,到时候朝廷里外不是人!” “而且,这些年来,因为江南富庶安定少有战乱,文风盛行确实比北方高出不少,历次科考江南士子占据多半,就是明证!” “所以,孙儿想着!” 朱允熥在殿外停步,看着凌汉拿着两份试卷对比,老脸皱成了菊花一样,开口说道,“孙儿想着,不若以后,南北分榜!” ~~~ 人在广州,早上起来出不去了,核算的干活。 电脑在车里,下不去呀,居家.....手机码字,大家饶我狗命。 第96章 南北(3) “南北榜?”老爷子想了想,随意的在殿中一处坐下,正色道,“既是国家科考,一视同仁公正公允,为何要分南北?若因南人强,而单设北榜,岂不是偏袒了吗?如此一来,是不是对南人也不公了些?”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低声道,“孙儿倒是以为,越是追求绝对的公平,反而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 “国家取士,是给与各地士子希望,给与各地百姓晋身之路。南方人口众多,文风兴盛。北方数省,数十年大战之后,早已民生凋敝,百废俱兴谈何容易?” “您老跟孙儿说过,当皇上是给天下人做主,给天下人公正的。可科举这碗水,一味的求绝对公平,怎么能端得平?” “再者说,国朝开国三十年来,朝堂之上南人为官越来越多。所谓人心不古,这次的科考,考官们以自己的喜好取卷就是明证!再过些年,等南官势大,更不会取北方士人!” “南强北弱,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南北割裂?” 朱允熥的话,让老爷子连连点头。 对待教育,老爷子是认真的,从洪武初期开始,他就开始扶持教育,培养贫苦人家的子弟读书,培养出来的生员,中上等的直接送京师国子监,次等的送中都国子监。 大明是靠着南方的经济北伐,尤其是江浙产棉粮之地的财力,才能驱逐鞑虏收复北方,南北一统。但从大明建国开始,老爷子对于江南豪族地主的打压就没放松过。 对这些豪族背后的官僚集团,更是从没放心过。大明开国之初,浙东文官集团就敢于直接和淮西老派官僚们打擂台,要话语权要官权。 “所谓取士,当雨露均沾!”朱允熥继续笑道,“不然的话,两边都会心生怨言!” “从朝堂的角度来说,南北都有人为官,才不会一边独大!” 说到此处,朱允熥微微叹口气,“孙儿即位以来,许多事真正的压在孙儿的肩膀上,孙儿才能体会皇爷爷这些年的艰难!” “大明南北一统,可南北却远不是一家之亲。”朱允熥苦笑两声,“北方数省,历经辽,金,元,近乎四百年的统治。其实准确的说来,从大唐亡国开始,北方就陷入和游牧之族的苦战,缠斗,融合之中。” “而后金元与南宋,数百年攻伐!”说到这里,朱允熥又是长叹,“国号不同,可双方交战厮杀的却都是汉儿,各为其主各忠其国。北说南为蛮,南说北为假胡!” “等大元一统天下,南北汉人分而治之。孙儿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几百年的分裂之下,南人北人的归属之心,怕是不尽相同吧?” “皇爷爷您好不容易收复燕云,再造华夏,无论南北皆是华夏子民。在孙儿看来,断不能再有半点嫌隙。” “国朝三十年,皇爷爷您如履薄冰,收故土士人之心。往北方凋零之地移民,在边疆推行教育科举,为的就是南北融合!” “我大明开科举,是为了无论南北都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也是为了团结南北方。” “以这次科考为例,中的都是南人,再下科南官还是选江南学子,北方学子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榜分南北,孙儿也知道对才学杰出之江南士子来说,也有些不公平。可是为了平衡,孙儿也只能狠下心,做这个恶人。” 老爷子默默听着,直到朱允熥说完,才大手缓缓的拍打几下他的肩膀,笑着道,“治理国家正是如此!”说着,又道,“汉之后四百年南北对峙,唐之后五百年南北厮杀。我大明一统南北,若再让两边离心离德,那他娘的这大明,有啥意思!” “你是皇上,就按你说的办!” 朱允熥知道,他这个想法,未必是十全十美的。 但只针对当下而言,是适用的。 其实历史上,南北问题一直都是大明的隐疾,甚至是大明王朝覆灭的幕后推手之一。 为什么明朝末年,南方不造反呢?仅仅是因为粮食够吃,钱够用吗?而北方却颗粒无收,卖儿卖女吗? 若单单只是这样,调南方的粮食过来分配一下,不就行了? 事实上是,朝堂多是南官,大明财政枯竭,这些南官如何愿意用家乡的粮食,却北方赈济灾民。如何肯把江南的钱,往北方的无底洞里扔。 等到大明连军饷的钱都掏不出来,练军的军饷,剿灭李闯等人的剿饷,辽东的辽饷,要全国摊牌。但南方之地,做做样子。这些钱,却一次次一遍遍的落在了北方人的头上。所以明末板荡,北方各处烽火,揭竿而起。 背后的种种,就是因为朝堂上一派官僚独大造成。 老百姓懂什么?都是这些读书的官员们,为了自己切身的利益所至。 此时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笑道,“现在知道当家难了吧?小子告诉你,这皇上不好当,以后更有你难受的时候!” “孙儿难受怕啥,不是有您老在后面坐镇么!”朱允熥笑道。 “哼!咱还能跟你一辈子,说不上哪天嘎儿,他娘的一撒手!”老爷子大笑。 说着,老爷子忽然话锋一转,“本次科考那些没长心的考官们,你要如何处置?” 朱允熥想想,“皇爷爷您的意思呢?” “北方士子闹起来,就是对朝廷的不信任。考官们觉得他们丢了脸面,实则是我大明丢了脸面!”老爷子正色道,“咱别的都可以容,就是不能容大明丢脸失了人心!” “那个张信,一看就不是吃好草料的,口口声声什么公允,实则一肚子坏水,坏事就坏在他身上!” “其他人你看着办,这个张信,给咱凌迟了!” “皇爷爷,凌迟是不是太过了?”朱允熥笑道。 张信有错,也该死,也正好可以用来背这口科举的大黑锅。 但在朱允熥看来,凌迟未免有些太血腥了。 “咱咋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心软的东西?”老爷子摇头道,“他一肚子算计,把国家取士变成私欲。更有撕裂南北的之事,还串联其他同僚,打压北方士子。在咱看来,点天灯都是轻的!” 说着,老爷子想想,撇嘴道,“看你是皇上,给你三分面子,凌迟改腰斩!” “至于刘三吾等人.....?” 朱允熥沉吟片刻,“该罢免的罢免,该流放的流放吧!” 第97章 南北(4) 臣子曰,“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 洪武帝道,“地有南北,民无两心,帝王一视同仁,岂有彼此之间,汝谓南方风气柔弱,故可以德化,北方风气刚劲,故当以威制。然君子小人何地无之?君子怀德,小人畏威,施之各有攸当,乌可既以一言乎?”——《太祖宝训》。 ~~~~ 文华殿中,灯火通明。 凌汉连喝了几碗浓茶,才压制心中的倦意。 仔细地阅读手下的考官们呈上来的佳作,一字一句,读到欣喜的地方面带微笑,读到不是通顺的地方则是面若寒霜。 考中的卷子,随手放在一边。倒是用笔在那些未中的卷子上,郑重的写下评语,好似老师批改学生的功课一般。 “凌部堂!” 时至半夜,礼部尚书郑沂过来,笑道,“差不多了,是不是把卷子给万岁爷过目?” 凌汉没说话,而是拿着笔,在一个考生的卷子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尔心不净,考卷最后笔锋草率,有力竭之相。国家取士,乃是为国为民,如此怯场心性,即便中了,日后如何能做好官?” “您写这些,考生们也看不到!”郑沂笑道。 “老夫已经奏请皇上!”凌汉低声道,“这些卷子审阅完毕之后,再逐一发给考生。”说着,打个哈欠,“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欠缺在哪里。不然的话,一辈子蒙头苦考,也不得其所!” “老大人真乃至公之师!”郑沂笑道。 凌汉站起身,毫无形象的甩甩胳膊,示意旁人,“捧着卷子,跟老夫去见皇上!” 郑沂在旁,“这次老大人主阅,补录了多少北人上来?” “六十一名!”凌汉道。 “嗯?”郑沂陡然一惊,差点摔倒,“老大人..?” “看你吓得,以为老夫把南方学子都给黜了?”凌汉大笑道,“老夫怎能干那事,学问这东西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夫虽是北人,可也不能因为想帮北人,就故意把人家学子给扒拉下来!” 说着,笑道,“奉皇上的旨意,单独开了北榜,所取的士子都是北人!” “这.....”郑沂更加纳闷,百思不得其解,“那以后?” “常例!”凌汉道,“各省之间文教差异极大,国家取士倘若之取一地,非国家之福,也非天下学子之福!” 奉天殿中,朱允熥也未休息,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等着阅卷的结果。 凌汉等人捧着考卷进来,“臣等叩见皇上!” “累了一天,不用行礼!”朱允熥笑着放下手里的奏折,开口道,“王八耻,给他们看坐,叫人传膳来!”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命小太监给诸位大臣们拿来凳子,又搬来方桌,稍候片刻又有宫人抬着饮食进来,摆放在众人面前。 “你们也都忙了一天,水米没进!”朱允熥笑道,“今日什么食不言的规矩放一边,咱们君臣边吃边说!”说着,又道,“把那清炒莲藕放凌老尚书面前,他年岁大了,吃点清淡的!” 这份恩遇,让一众臣子们不免都有些眼红。 谁知,凌汉却道,“皇上,臣虽岁数了大了,可还是爱吃肉!” “哦!”朱允熥笑笑,“那就把烧羊肉,一并送过去!” 凌汉也不客气,抓起羊腿就啃,没几下就满嘴是油,一边吃还一边说,“皇上,不是老臣挑嘴,这羊肉可没臣家里厨子做的好!”说着,又啃了两口,“这羊排肉炖了委实糟蹋东西,改用萝卜砂锅小火煨,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然后配上俩馍。咦,没治咧!” 朱允熥大笑,“想不到凌爱卿对美食一道也有涉猎!” “也不是涉猎,老臣虽然八十了,可心性还和四十岁的壮年差不多!”凌汉咧嘴一笑,“琼浆玉液,炙肉美食,还有那.......俏佳人!” “哈哈哈!”殿中笑声弥漫,气氛都是轻松不少。 朱允熥浅浅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一块萝卜糕就放下筷子。 “成绩出来了?” 凌汉擦去手上的油渍,开口道,“选出来了!臣便阅了考卷,选山东举子韩克忠为状元!” “哦?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朱允熥笑道。 郑沂马上道,“当日殿试的时候,他考纸不够了,是皇上您开的金口,许他考纸,还殷勤嘱咐让他慢点考!” “唔,朕想起来了,倒是真有这么个人!”说着,看着群臣一笑,“你们别是投朕所好,以为朕知道这人,就选成了状元!” “别人老臣不敢担保,但在老臣这,绝对没有!若没有才学,就算皇子亲王亲自下场,老臣也要黜落!”凌汉正色道。 “韩克忠!”朱允熥又念了下这个名字,打开卷子。 “说起来这位考生还有个奇事!”礼部尚书郑沂又道。 “说来听听!”朱允熥一边看这卷子,一边随口说道。 “当日礼部夏侍郎带众举子入宫,要先行搜身。居然在他的身上,搜出了.....”说着,郑沂卖个关子,继续笑道,“搜出了蒸好的馒头!” 顿时朱允熥也有些意外,抬头倾听。 “夏侍郎当时就急了,上殿面君何等大事,居然还带馒头?韩克忠说,他是怕考着考着饿了,没地方吃饭!” 此时,朱允熥面露微笑。 郑沂又道,“夏侍郎开口呵斥,皇上天恩浩荡怎么会不给考生们准备饮食?就让那韩克忠赶紧把馒头扔了!” 朱允熥的笑容,慢慢消失。 “韩克忠说,那可是白面馒头,怎能随意丢弃!”郑沂道,“一个考生,就和当朝侍郎,在午门外顶起来了!” “后来呢?”朱允熥再次埋头考卷。 “后来还是国舅爷给解围!”郑沂笑道,“那天正是怀远侯当值,他见状上前对韩克忠说,他还没吃早饭,带着几个侍卫分了那馒头。”说着,郑沂道,“臣对国舅爷还是有几分钦佩的,国舅爷吃着馒头,还对人言道,寒门学子不容易,要多多宽容!” “你说的礼部侍郎,是夏元吉?”朱允熥草草看了下卷子,但卷子上的文字,却格外引他注目。 因为考题中那道土地兼并之害的题当中,韩克忠站在乡间中农的角度,先是阐述出农民的不易,缺乏抵抗风险的资本。又说出官府对于大户人家的依赖,导致大户望族,对于田产的巧取豪夺。 郑沂笑道,“正是!”说着,继续道,“升任侍郎之前,夏侍郎乃是福建的学政!” 朱允熥提起笔,在韩克忠的卷子上写了个准,然后放下笔看看郑沂,似笑非笑,“你呀,这些事倒是清楚!” 这话,顿时让郑沂低下头,后面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第98章 替罪羊(1) 郑沂弄错了时机,科举一事好不容易有个皆大欢喜的结果。朱允熥是不愿意,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听信某人的话,去发落一个三品侍郎的。 科举一事,自然会在朝中引起一番波澜。清流文官们的势力必遭打击。这时候,郑沂选择暗中给夏元吉下绊子,只能说文官之间的攻讦,还真是无孔不入见缝插针。 ~~~~ 天色已经大亮,但监牢之中的光依旧微弱。 大理寺的监牢,远比锦衣卫的诏狱刑部大牢要体面得多,虽也是牢房的形制,但颇为干净整洁,还有不少的桌椅陈设。 翰林侍讲学士张信,呆呆的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巴掌大的窗户,看着窗户外那微亮的天空,神色麻木。 他原是清贵无比的翰林,负责给皇帝讲解圣人经义,修改诏书,编纂起居。若是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他就是都察御史,荣升大学士。再过些年,吏部尚书,光禄大夫。 可现在,短短一日之内,他却成了阶下囚。这个结果,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只感觉是在梦里一般。 忽然,他麻木的神色有所松动,诧异的扭头朝身后看去。那里传来微弱的脚步,他赶紧起身整理下身上皱巴巴的官服,整理下有些凌乱的鬓角。 脚步声中,一身布衣的刘三吾缓缓出现。 “恩师!恩师!”张信看到了救星,隔着监牢的栏杆跪下,哽咽道,“救救学生啊!” 刘三吾站在监牢外,脊背微微佝偻着,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 “恩师!”张信从栏杆中伸出手,大喊道,“救救学生!” “哎!”刘三吾只是长叹一声,然后回头对狱卒,“有劳了,请开门!” “老大人不必像客气!”那狱卒笑笑。 随即打开牢门,亲手提了个一个食盒放在桌上,然后等刘三吾进去之后,行礼退出,再把牢房锁好,悄然闪到一旁。 “老大人有事,就喊小人一声!” 刘三吾点头致谢,在桌子边坐下,打开食盒,从其中拿出酒菜放好。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以至于张信都能清他胳膊的颤抖。 “恩师!”张信跪在刘三吾面前,叩首道,“你要救救学生啊!学生冤枉,学生没错啊!” “没错?”刘三吾倒了两杯酒,忽然一笑,“真没错吗?”说着,怅然叹息,“一开始,你就错啦!到后来,你是大错特错!” “从一开始你的心就偏袒江南士子,到后来你不但固持己见,而且还因为怕被牵连,串联同僚拒不认错,你说难道你没错吗?” “学生!”张信泣不成声,“学生没错呀!您是主考,您也看了卷子,江南士子的考卷确实更优一等!” “科举,考的可不单是文章呀!国家取士,也不是单看文章,这一点你不清楚?”刘三吾说着,把张信扶起来,按在座位上,再次长叹,“其实这次,老夫也错了,大错特错!” 说着,浑浊的双眼不免泛出几滴老泪。 “第一次审卷排名之时,若是老夫固执些,在名单上选上几个北人学子,也不至于此!再后来,重阅的时候,老夫若不是怕.....”说到此处,刘三吾闭上眼睛,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落下,“皇上让重审,老夫就应该想到皇上的心思。可老夫和你一样,也是怕朝令夕改,丢了自己的名声!” “名声!名声!”刘三吾几乎哭出声,“老夫一辈子的名声,如今都毁了。京城中的士子们,逢人便说三吾为南人,私其乡也!” “老夫在大元时为广西提学,加上国朝三十年,近五十年的仕途,到头来落个私其乡的名声!罪过呀!” 说到此处,把酒一饮而尽,随即又满上,“来,陪老夫喝杯酒吧!” 张信哪里还有心思喝酒,愣愣的坐着,好似丢了魂一般,喃喃说道。 “明明是南人士子的卷子好些,明明就是!朝堂为了平衡,让我等..........” “现在才想起平衡二字,晚了!”刘三吾又道,“也是怪老夫,皇上让重审的时候,老夫就应当猜到皇上的想法。可到底是老了,怕出错,怕被人指责,却一头走进了死路,不知进退!” “老夫不但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旁人!” 他说的没错,他们明白的,准确的说是醒悟的太晚了。若是早些,未必没有挽回的机会。 “你不是说,若这次科考的成绩被推翻,要有人当替罪羊吗?”刘三吾又继续说道,“谁都不愿意当这个替罪羊,背黑锅,结果人人都是羊,人人都要背锅!”说着,顿了顿,“早知如此,我刘三吾来当着替罪羊,又有何不可?” 忽然,张信打了个寒颤,颤声问道,“恩师此话何意?除了学生,还有其他.......?” “本次主考的十七位阅卷官,你下牢狱。其余人等,除了戴彝之外,发配广西,云南为县府学官。老夫自己,发配西北,汉番杂居之地推广汉学,不日启程!”刘三吾看看对方,说道。 “人人都是替罪羊?”张信彻底失神。 “其实,老夫心里最深处,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刘三吾叹息一声,“第一次科举放榜士子们闹起来的时候,老夫就想到了,北人一个不中,自然要有人出来给天下一个交待!” “朝廷的考题不可能错,科举之道不可能错,皇上更不能错,错的就是我们。不管我们错没错,都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个结果!” “只不过,当时还心存侥幸,觉得新君仁厚!哎!” “恩师!恩师!”张信再次跪倒,声泪俱下,“可知皇上要如何发落学生?”说着,拉着刘三吾的裤脚,“是充军还是发配,有生之年还能否返回京师?” 刘三吾看看他,眼帘低垂,“科举之事,如今的罪名都在你身上。串联同僚以己身之好取卷,刻意黜落北人士子,教而不改,蛊惑考官,以陋卷呈阅圣上!” “我.......”张信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太上皇的意思是!”刘三吾把对方再扶起来,重重的按在椅子中,“凌迟!” “啊!”若不是刘三吾按着,张信马上就要从椅子上滑落,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全身烂泥一样。 “皇上仁厚,改为腰斩!”刘三吾用力的按着张信,“你我师徒一场,放心。老夫自会为你收尸,办理身后事!” “不......”张信拼命的摇头,“我罪不该此,罪不该死!” 说着,忽然疯狂的扭动身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然后他好似找到了什么希望,双眼发亮,“偏袒南人不是我一个人的心思,大家都是这样的心思。若都没有这样的心思,我怎么说都是白费!” “若他们心中不是瞧不起北人,也不会真的一个上榜的北人都没有?我只不过说出大家心里想的,凭什么现在所有罪都是我的?” “我串联他们?蛊惑他们?没有!没有!卷子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看的!”说着,他攥着刘三吾的双手,大声道,“再说,老师老师,卷子都是您看的,名次也是您定的,您也是心里偏袒南人的。不然第一次的时候,为何您不说?” “不是我一个人责任,为什么现在要我全部承担?” 第99章 替罪羊(2) 忽然,刘三吾的表情有些变了。 他缓缓的挣脱双手,定定的看着张信,“是,大家都有这样的心思,可谁都没说出来。唯有你,不但说了而且做了。只有你,当了出头鸟。” “我.......”张信呆立当场,哑然无声。 是的,所有人都这么做了,但没人说。所有人都这么想,但没人大声嚷嚷。所有人都是既想又做,却没人如他一般跳出来。 “我好蠢!”张信呆呆的说道。 旋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带泪疯笑,“不是我蠢,是同僚们对于我跳出来乐见其成,把我推到了台前。他们早就想好了,不出事皆大欢喜,出了事就是我这个出头鸟承担!哈哈哈,哈哈哈!恩师,怕是您,也是这么想的吧!” 说着,他双眼猩红,“怕是您,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刘三吾再次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怎会那么想,我是主考,出了事难辞其咎!” “您说的好听!”张信冷笑道,“您教过皇上的,您是帝师呀!出了事,只要脑袋还在,早晚有返回朝堂的时候,对不对?” “为何全选了江南士子,没有选北人?您自己心里也清楚,若选的都是南人,那您这江南士林先师的名号就坐定了,是不是?” “您就是当世的大儒,所有江南学子见了您,都要规规矩矩的叫声恩师?” 啪,酒杯被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信,老夫此来是给你践行的!”刘三吾也不恼怒,低声道,“都是读书人,体面些?” “我都快被腰斩了,一刀两断了,还要我体面?”张信疯狂呐喊,“死的不是你,你让我怎么冷静?” 说着,他站起身,攥紧了拳头。 突然,狱卒走到门口,厉声道,“张信,想吃苦头吗?再嚷嚷给你上家伙!” 一句话,直接打碎了张信心中的愤怒。 “您说的对,要体面!”他怔怔的坐下,“将死之人,没必要再受侮辱!”说着,端起酒,一阵狂饮。 刘三吾看着他,站起身,“这几日老夫就不过来了,身后事你放心!” 张信默然无声,直到狱卒打开牢房的枷锁,他忽然疯了一样,直接扑过去,跪在刘三吾的脚下。 “老师,学生不想死!”张信哭道。 “老夫救不得你!”刘三吾微叹。 “能,您能!”张信疯狂的呐喊,“您教过皇上,您是帝师呀?皇上不听别人的,也要听您的!您是帝师呀?” 帝师,读书人的最高荣誉。 正是因为他刘三吾,昔日在文华殿教过当今皇上读书。所以他才在这些年,成了士林的领袖。 可他真的是帝师吗? “帝师?”刘三吾苦笑,“太上皇也好,皇上也罢,可曾给老夫帝师的称号?”说着,摇头道,“老夫不过是命好,恰好赶上教导皇上的时机罢了!” “皇上心中,老夫不过是用来团结清流的中间人而已,真以为皇上把老夫当成老师,就错了!” “故太子在时,身边就有大批文臣,太上皇总是说那些书生把太子爷教得太呆板了。等皇上为国储时,你可见哪个大学士,如当初太子爷在时一般得意?” “帝师?呵呵,自欺欺人而已!”说着,刘三吾甩袖而去。 牢房中,只剩下张信如无魂肉身一般愣着定着。 刘三吾是皇上用来笼络他们这些清流的,他们这些清流就是皇上的工具。如今这些工具,居功自傲了,那皇上换一批工具就是了。 想到此处,张信万念俱灰。可心中,仍有悲愤。 “老大人这边请!”狱卒在刘三吾前头带路。 后者的脚,堪堪跨出监牢的通道,忽听得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呐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刘三吾的身子顿了顿,对狱卒说道,“劳烦小哥,这几日要看着他,莫让他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 “您放心,小人晓得,总要他全须全尾的上刑场不是?”那狱卒笑道。 “多谢了!”刘三吾拱手,那狱卒闪身不敢受礼。 两人走出监牢,缓缓朝着大理寺侧面的跨院走去。 这片跨院之中,明明是白天却显得有些阴森。只因为这处公房,乃是出红差的押签房。 出红差就是杀人,砍头凌迟腰斩车裂的刽子手们,平日都在此处呆着。 别小看了这些刽子手,这可都是传家的吃饭手艺。 刽子手们不但是世袭,而且油水丰厚。无论公卿还是罪大恶极的人犯,家属都要疏通他们。谁不想自己的家人,痛痛快快的死? 大白天的,这院子竟然有着阴风,让人不寒而栗。 “就这了!”狱卒说了一声,朝院子里喊道,“庄老三!” “谁喊我?”里面,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细长脸的瘦高个儿从里面出来。 一间狱卒,那庄老三笑道,“哟,猴二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他虽然是笑,可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寒碜,那么的狰狞。 狱卒猴二上前几步,把庄老三拉到一边,“三哥,帮个忙,那位是翰林院的刘老大人,有求于你,你给宽宽!”说着,又低声道,“这是我们头儿交代下来的,不给办利索,我回头没法儿跟头说!” 庄三想想,“翰林院?可是为了那张翰林的事?” “嗯!”猴二点点头,对刘三吾笑道,“老大人,您来说吧!” 刘三吾上前,打量庄老三几眼,对方虽瘦,但是骨架宽,手指上都是厚厚的老茧。 “老大人!”庄老三赶紧行礼。 “不敢当!”刘三吾很是客气,拱手道,“老夫有一事相求!”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饼子,“即将腰斩的张信,是老夫的学生。老夫请你高抬贵手,让他少受些罪!”说着,把金饼子塞进对方的手里,“拿着喝茶!” 可对方,却好似烫手一般,马上给他塞了回来。 庄三直接跪下磕头,“小人何等身份,您老是翰林学士,天上的文曲星,跟小人说话,小人都是祖上积德。给张老爷一个痛快,不过是小人抬抬手的事!” 说着,忽然话锋一变,“可是小人.........” “可有难处?”刘三吾道。 “按理说,小人不能不识抬举,猴二跟小人又跟亲兄弟一般,小人万没有推脱的道理!”庄老三道,“但今早上,大理寺的老爷亲自找到小人,告诉小人,不能.....不能.........” “老夫明白了!”刘三吾怅然道。 这事有人,不想让张信痛痛快快的死。 “是你们大理寺的老爷?”刘三吾又道。 “是,正是大理寺的老爷!”庄老三也不瞒他。 大理寺少卿,正是督察御史暴昭。 这一刻,所有的事,刘三吾都明白了。 第100章 归乡(1) 清晨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薄薄的水气。 这应当,是一个很普通的雨后清晨。 若是和每天一样,家家户户都会在雨雾之中开门,男人谋取生计,女人打扫庭院。孩童上学去,老人坐街前。 可今日,长街人影疏离。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鼎沸人声,忽然传来,那声音震得雨后的水气,无风自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水气,清晨的阳光便炙热无比。 照在疏离的长街,留下屋的阴影。照在午门之外,与那喧天的呼喊,交相而应。 似乎,京城的人,都在这。 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无论贩夫走卒,无论是读书的士子,无论是贵族子弟,无论贫家少年。 砰砰两声炮响之后,一辆囚车缓缓开来。囚车之中,一披头散发之人恐惧的蜷缩在囚车一角。 囚车前的官差,大声朗读着死囚的罪状。 “原翰林侍讲学士张信,深受君恩为本科主考之一。却罔顾圣恩,不以国家为重,私其乡人,以一己私欲黜落北方士子,纵使无一人上榜!” “皇上仁德,许其开卷重阅,然其仍丧心病狂,为遮掩私心,蛊惑同僚串通上下,陋卷进呈与陛下。并言北方士子言语犯忌,文理不通。” “其心可诛,其罪当斩!奉圣谕,腰斩犯官张信!” 差官衙役们的声音响彻长街,人群看向张信的眼神越发憎恶。 忽然,一士子在人群中暴动,手中吃了半个包子,直接扔进了囚车之中。 “狗官!” 随即,人群炸开锅一样,手里的东西不住的往囚车中砸着,落雨一样。 张信在囚车中蜷缩,双手紧紧的护着脑袋,嘴里发出呜咽的痛哭和嘶吼。 “狗官!” 又是一声怒吼,囚车所过之处,街边的酒肆二楼中,无数腌臜之物当头落下,正好淋了张信一身。 腥臭之中,张信抬头,正好看见二楼的士子们对他破口大骂。 “狂悖小人,尔也算是读书人!” “天下竟然出了你这等无德无品的败类!” “呸!我等羞于与你同乡!”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骂我?” 囚车中的张信,看着那些士子的脸,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百姓们打他骂他,他无所谓,老百姓么,最爱看当官的倒霉。 北方的士子们打他骂他,他知道是应有之事。 可楼上这些江南士子,为何也对他唾骂? 他,死到临头都想不通。 ~~~ “重了重了!” 另一家茶楼的雅间之中,看着囚车中的张信,新科北榜状元韩克忠摇头道,“腰斩太重了!” “韩大哥倒是烂好人!”和他形影不离的姜宏业笑道,“据说,一开始太上皇给定的是凌迟,是皇上仁德,改为了腰斩!” “重了重了!”韩克忠依旧叹息道,“三尺白绫即可,腰斩之刑,太过酷烈,违背天和!” 一旁一直笑看着的刘念恩开口道,“不重不重!”说着,他难得的叹口气,笑道,“这张学士,落了袒护南人的罪名,无论南北都容不得他。” “北人恨不得生啖其肉。”(dan) “南人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姜宏业十分不解,“南方士子为何恨他?” “千古笑柄!”刘念恩低声道。 ~~~ 此时长街之上,面若死灰烂泥一样的张信,被人扯到了刑台之上。 整个人趴在长条的木墩上,手脚之上都被铁索紧扣。 “张学士,小人送您上路!”侩子手庄老三先是恭敬的行礼,然后端过一碗酒,“您用一口!” 张信的眼中,没有任何神色,只有麻木,行尸走肉一样点点头。 庄老三把酒送到张信的嘴边,后者浅浅的饮了一口。 随后,庄老三再换一碗酒,大口喝下。 噗,酒水从口中变成雾,全部喷在一人宽的铡刀上。 “您老还有话说吗?”庄老三再次问。 张信的面上,终于有了些神色,看看台下都眼睁睁盼着他被腰斩的人,忽然凄苦一笑。 “四十年来家国梦,身败名裂却成空。” “达官显贵终是影,不如笑隐山林中!” 然后,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送张学士上路!” 庄老三仰天长啸,双臂肌肉乍起,手中铡刀对准张信的股部。 “呀!” 咔嚓,铡刀响。 “啊!”人群惊。 “苍天!”张信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身体斩成两截,没有想象中那样内脏从腰腹之中露出来,而是在瀑布一样的鲜血中,他的上身依旧完好无损。 木墩上的身体已经变成两截,上半身疯狂的扭曲,下半身微微颤动。 这,真真的生不如死。 刽子手没有一刀毙命,铡去他半边身子,是要他自己活活痛死。 随后,有刽子手解开张信手上的铁索。 那半具身体开始在刑台上扭曲翻滚,口中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 看热闹的人群,齐刷刷的后退几步,发出惊呼。 “啊!啊!疼!疼!”张信口中大喊,双手在地上胡乱抓挠,身子慢慢往前,身下留下血痕。 红色的血中,白色的骨清晰可见。 庄老三一刀,正好从他的胯骨处,把他一刀两断。 “天道....不公.........” 张信爬着,喊着,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地面上颤抖着写下一个个字,“惨!惨!惨!” ~~~~ 正对刑台的酒楼楼上,隐蔽的雅间之中。 凌汉噌的起身,对周围人怒目而视。大声道,“腰斩给他个痛快就是,为何要如此这般?”说着,目光看着暴昭,“你是大理寺少卿,是不是你的授意?” 不等对方说话,老头大喊道,“皇上的意思,给他个痛快,你们却.......如此行径,和张信私心有何区别?” 暴昭无奈笑笑,“老大人,下官也不忍他如此。所谓人死为大,下官何故让他临死还受这些折磨!”说着,叹口气,“是宫里有旨意,不许张信痛快的死!” 凌汉呆了半晌,明白了。 宫里的旨意,定不是皇上的旨意,一定是太上皇的旨意。 太上皇若是恨了谁,定然不会让那人痛痛快快的死。 “来人!”凌汉想了半晌,大声道,“去传老夫的话,赶紧给张信一个痛快!” “大人,您看!”话音未落,身边有人发出惊呼。 只见一个锦衣卫突然出现在刑台上,弯腰按住挣扎嚎叫的张信,手中短刀对准心口。 就一下,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然后,天地间就再也没有张信的惨叫,归于宁静。 “皇上也来了!”凌汉见状,低声道。 随后,他的目光四处搜寻,目光在城楼上看到几个人影。 ~~ 长街人影散去,炙热的阳光下,几只飞蝇在暗红色的鲜血上嗡嗡飞舞。 两截尸身,在干涸的血泊中暴晒。 “老爷,您慢点!” 一张伞下,刘三吾被下人搀扶着,缓缓挪步。 眼前的惨烈,让他不由得闭上双眼,然后有些失声一般,嗓音沙哑的说道,“收敛了!” “哎!” 忠心的老仆答应一声,指挥几个壮仆,用白布盖上张信的尸体,然后抬到棺材之中。 棺材里,张信被白布盖着,看不出身体已经断成两截。 “答应你的身后事,老夫不会失言!”刘三吾最后看一眼棺材中的学生,低声道,“老夫让人,送你回家!” 然后,他站在原地,看着仆人们把棺材装上马车,渐渐行远。 第101章 归乡(2) “老大人,您慢点,这边儿走!” 王八耻引着一身布衣的刘三吾,缓缓向前。 宫中的花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鼻尖满是淡淡的花香,眼前就是一幅彩色的画卷。 刘三吾缓缓的迈过深宫之中高大的门槛,看着眼前悠长且熟悉的夹道,忽然停步。 “王总管,您带老夫去哪儿?”刘三吾开口道,“见皇上,不是走这条路吧?” 王八耻微微回身,笑道,“皇上说,召见您不在奉天殿,而是在大本堂!” 是的,眼前这条路,是通往文华殿大本堂的。 这条路,刘三吾走了一辈子。 大本堂,是大明开国之初,太上皇钦点宫中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就在文华殿的侧面,因为藏着数千本儒家经典,所以叫做大本堂。 刘三吾的脚缓缓踩着青石板,目光在两侧红色的夹道上流连,等到了大本堂的外面,看着院子中那些盛开的鲜花,目光不禁有些痴了。 他这一辈子中,在这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 一开始他辅佐宋濂朱善等人,在这教导太子朱标,秦王晋王还有诸位皇子亲王读书。 往事,忽然纷沓而来。 太子朱标好学苦读,他是所有文臣的期盼,他们这些读书人,恨不得浑身的学问,都教给大明的储君,让他将来能成为汉文帝那样的好皇帝。 后来,大本堂的教书学士中,获罪的获罪,告老的告老。再后来,太子英年早逝。 他刘三吾所教导的对象,变成了太子的儿子。 大明两代储君,都是他的学生,没有帝师之名,却有帝师之实。 吴王顽劣,尤甚当年的秦晋二王,而淮王好学,犹如太子当年。 对此,他倍感痛心。 因为吴王,是太子原妃常妃所出之贵重嫡子。叙辈,乃是大明储君当仁不让的接班人。 好在苍天有眼,自小顽劣的吴王幡然醒悟,脱胎换骨。 颤颤巍巍的再跨过一道门槛,刘三吾看着大本堂那虚掩大门,忍不住热泪盈眶。 昨日种种就在眼前,格外真切。 他还记得太子故去之后,当时的吴王第一天来读书,就是站在门口远远的对他施礼。 “有先生等教授我读书,是我之福!” 刘三吾的脑中,回想着当日吴王的话,想着曾经那个有些瘦弱的身影,想着当日吴王脸上的笑容,再也忍不住。 “呜!”他嘴里发出呜咽的哭声。 眼泪,顺着皱纹不住的落下,落在院中的石板上。 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就坐在花坛上,老泪纵横。 是在哭自己? 再哭过去? 在哭即将发配千里? 委屈?还是后悔?还是怀念? ~~~ 大本堂中,朱允熥坐在书桌之后,看着桌上他小时候调皮留下的刻痕,听着外边压抑的哭声,不知怎地,眼眶也控制不住的红了。 “吴王殿下忘记了大明建国的不易吗?” “殿下当子乘父志,为一代贤君!” “殿下如此怠学,对得起皇上的期盼,对得起天下臣民吗?” 以前,只要朱允熥和那些小王爷们玩闹,只要是他起来晚了,只要他功课做得不好。 刘三吾就会站在他身边,吼得他耳朵中嗡嗡作响。 他犹记得,当日老爷子因为彩票的事打他,刘三吾急得绊了几跤。他依然记得,刘三吾看到他被打板子之后,心疼得眼中落泪。 他更记得,老爷子寿辰时,宣读册立他为皇太孙的那天,刘三吾拿着圣旨的手,都在抖。 他也记得,老爷子宣布禅让的时候,刘三吾眼中那因为欣喜而涌动的泪水。 他永远都记得,太子朱标故去的第二天,正是他刘三吾跟老爷子说,当立皇孙。 从始至终,刘三吾都是他这个大明嫡孙身边最默默付出的那个人。可却不知从何开始,朱允熥和这位有名无实的老师,渐行渐远。 缓缓的,朱允熥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院子中的哭声,戛然而止。 身着布衣的刘三吾颤颤巍巍叩首,可朱允熥却比他快一步。 “学生,见过老师!”站在门里,朱允熥如当年还是皇孙一样,对着刘三吾行礼。 刹那间,刘三吾忽然放声嚎啕。 “皇上啊!皇上!” ~~~ “老臣有罪!” “一开始,老臣教皇上读书,就是希望皇上..........老臣没有任何私心!” “可后来,皇上从皇孙变成吴王,从吴王成了储君,如今贵为天子,老臣的心里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失了曾经的本心。” “如今老臣颜面无存,名声扫地,是老臣咎由自取!” 朱允熥挨着刘三吾,并肩坐在花坛上,听他哽咽倾诉。 “朕心里,没有怪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其实朕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这学堂中,听几位学士教课。” 这是真话,那时的他整日都想着如何在皇储之争中成为最后的赢家。为此他笼络身边可以利用的任何力量,绞尽脑汁的算 唯有在学堂里读书时,这些事才能暂时的抛之脑后。 “学士爱朕之心,朕从不曾忘!” “皇上!”刘三吾老泪纵横,不能自己。 “其实,你把朕教得很好!”朱允熥让王八耻递上手绢,亲自给老臣擦泪,“只不过,朕终究成不了你们心中希望的天子!”说着,长叹一声,“大明第二代君王,要上承开国之主的武功,下启安乐民生!”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心怀仁德,也要不怒自威。内圣外王,怀柔四方。” “朕,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为,你心中那样的皇帝!” “因为朕要走的路,比毕超历代所谓贤君的路,都要不同!” “说起来,朕和你们当初的期望越来越远。不但不能成为你们希望的皇帝,而且和老爷子越来越像!” “朕,是不会和士大夫共天下的!” 刘三吾擦去眼泪,颤声道,“皇上天资聪颖,自然是一代雄主。是老臣,老臣愧对太上皇,故太子,更愧对皇上!” “没什么愧不愧的!”朱允熥微微叹息,笑着说道,“此去千里,你要保重!” 刘三吾眼泪再次下来,“老臣已八十有五,此番出京,兴许要客死他乡!”说着,他看着朱允熥的面容,“皇上,您要保重身体。老臣知皇上心怀大志,可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皇上更不能凡事都亲力亲为。” “皇上还年轻,不能累坏了身子呀!” 说着,他颤颤巍巍再次跪下叩首,“臣这一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老臣,再给皇上行一次叩拜大礼吧!” “你这是作甚?” “皇上!”刘三吾顽固的叩首,“当日皇上说,臣等教书皇上之服。老臣一介书生,微薄只能简陋之身,能侍奉过皇上,不枉此生!” 说着,又潸然泪下,“老臣今日,自作自受,能代罪之身发配千里,已是皇上仁德,老臣感激不尽!” 科考一事,作为主考刘三吾自然难辞其咎。 但朱允熥发落他时,只是淡淡的给了一个监管不利的罪。 “皇上保证,罪臣刘三吾告退!”刘三吾再次叩首,站起身。 坐着的朱允熥怅然叹息,“等等!” 说着,又叹息道,“你不用去西北了?” 他的目光看看老迈的刘三吾,“回乡读书吧!朕准你回乡建书院。”说着,朱允熥笑起来,“你教过朕,回去之后,把曾经对朕的心,用在那些寒门学子身上!” ’ 第102章 龙旗(1) 碧波万里如山峦起伏,海天共一色。 身处此等景色之间,仿若头上就是天,从未和湛蓝的天空如此接近过,似乎那云就触手可及。 可每当波涛翻滚而过,哪怕是微微轻颤,便会发现不但天遥不可及,且身处海天之间,既渺小又无助,连那空中的飞鸟都不如。 “呕!呕!” 随着甲板的起伏,何广义在船舱中吐得苦胆黄水都出来了。 海上漂泊了数日,他已变得脸色蜡黄神色憔悴,好似虚脱一般。那些和同来的锦衣卫们也没好上多少,各个都是苦不堪言。 “呕!”何广义捧着痰盂又是一口,已经吐不出来了,可是胃里还是翻江倒海一般。 “都堂大人您喝口水!”旁边侍奉的山下一朗赶紧奉上热水,满眼的关切,“大人,约摸再有一天就到广岛县港!” “知道了!呕!”何广义忍不住,有气无力的说道,“要了老子血命了!” “都堂大人且在忍忍,这季节的风就是这样,看着不大,其实在船上最是摇晃。等到了近海,风浪就没这么大了!”三下一郎小声说道。 何广义没有力气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然后斜靠在床上。 忽然,上层甲板的瞭望塔上,传来水手的呐喊,“倭寇!” “这他娘的就是倭国了,哪来的倭寇?”何广义噌的站起来,扶着墙壁脚步踉跄的往外跑。 三下一郎在后面跟着,大喊道,“是不是上面的兄弟看错了,兴许是近海的防卫部队?”喊着,又赶紧扯着嗓子提醒,“咱们大明的旗帜打出来没有?” “滚一边去,谁他妈跟你咱们咱们的!”锦衣卫千户张大彪不知从哪冲过来,一下把三下一郎挤个跟头,扶着何广义说道,“都堂,您看前边,三艘倭人的船追着一艘商船!” 海面上晴空万里,景象一览无余。 视线之中一艘类似广船一样的快船,被三艘长尖的倭船钳子一样包住。隐隐的似乎可见到,那些倭船上不断有倭人往那艘商船上冲击。 “你刚才说什么防卫队?”何广义脸色狐疑,回头对三下一郎问道。 “回都堂大人!”三下一郎鞠躬道,“倭国各大名诸侯中,靠海的藩主,都有战船和水军!” “前面那些准备抢劫人家商船的就是你们倭国的水军?”何广义咂舌,“他娘的,这哪里是官军呀,这他娘的不就是倭寇吗?” “都堂,要不咱们的船靠过去,卑职带人干他一家伙?”张大彪低声道。 此次来倭国是暗中前来,没有经过朝廷公议,所以何广义一行人只带了五艘战船。其中三艘是中型的赶缯船,长三十六米,宽七米,载重一千五百石,水手三十,水兵八十。 船分上下三层,除最下层外各层甲板中都设有大小火炮,共计二十门,还有火箭弩炮,等物不计其数。 若有战事,远可用火器攻击,与敌船肉搏之时,船上火炮火铳齐设,威力惊人。 除了赶缯船,还有两艘机动性很强的海沧船,水手九人,水兵四十四。配千斤炮四门,火铳二十杆。 这些战船还不是大明的主力战舰,据说靖海军那边的战舰都是高达十几丈,如山一般。 现在这些伪装成商船模样的战船,其实就是山东都司的水军战舰。 渐渐的,海面上那三艘倭人战船也发现了正在行驶的大明船队。 双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相互之间,调整风帆变得剑拔弩张。 “都堂大人?”张大彪再问。 何广义想想,低声道,“出门在外身负皇上交代的重任,去和那些倭人交涉一下,不要挡咱们的路。”说着,顿了顿,“若能不节外生枝,就不要妄自动武,不要因小失大!” 这就是他为人稳重的地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豪迈不已。可眼前是藩邦的近海,那些倭人是藩邦的官军,在不明白内情的情况下,不可贸然行动。 张大彪抱拳答应,下去传令。 海沧快船载着通译缓缓朝倭船靠过去,何广义等人立于船头等待回音。不过却也不是一味的等,快船开动之时,船上的各级水兵水手早就就位,调整火炮炮口,弹丸火药都处于开启状态。 海面上静谧下来,只有海风吹过,风帆的呜呜作响。 半个时辰之后,前去沟通的快船返回,上面的通译喊话道,“大人,那边是什么赤松家的水军,在海上追捕走私盗匪!小人表明了咱们的身份,当然小人没说您是谁,只是说咱们是大明的商船,那边的头目说请咱们绕开他们交战的水域!” “呵,好大的口气!”何广义笑道,“屁大点地方还他娘的交战水域!”说着,回头问问三下一郎,“你们倭国也抓海上走私?” “这个.........”三下一郎面皮发红,“有时候是真抓,有时候是假抓!” 真抓不必说何意,假抓就是合法抢劫! “倭国贫瘠,不但和大明交易,还和其他一些番邦小国有贸易往来。但那些商人,可没有大明商人那么守规矩!”三下一郎解释道。 “行了,净他妈折柳子!”何广义不屑道,“不就是明目张胆的黑吃黑吗?”说着,一摆手,“咱们继续走,不管这闲事,但也别怕事。大明的龙旗拉满了,就从那些倭船边上开过去,他奶奶的!” “喏!” 随后,战船风帆拉满,船队开足马力,在海上如山峦一般前进。 大明的战船一动,那些倭人的尖船就有些不够看,倭人的战船只和海沧船相当,而且大多没有配备火器,很是简陋。 此时面对大明的战船,就好比兔子见着驴一般。 战船缓缓驶动,龙气高高飘扬。何广义等人站在甲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倭人战船,还有船上那些目瞪口呆的倭人们。 就这样,和他们擦肩而过。 张大彪回头看看,对何广义笑道,“都堂,这倭国的水军就跟小鸡仔似的,不够看呀?” “且不可门缝里看人!”何广义却正色道,“你想想,前些年倭人连年肆扰大明海疆,倭寇防不胜防。眼前这些,可不是倭国的所有水军,只是一部而已!” 说着,叹口气,“就好比咱们军中,一营兵士私下出去打牙祭!” “再者说,皇上如此看重倭国,定然是有道理了。来之前皇上千万嘱咐咱们,一定要倭国以礼相待,不能摆上国的架子,让他们如沐春风!” 张大彪不明所以,只能闷声点头。 “等靠岸了,让兄弟们好好梳洗一番,身上都臭了!”何广义又淡淡一笑,不经意之间回头,突然之间脸色大变,“大彪,你看被倭人打劫的那条船上,竖起来的可是咱们大明的龙旗?” 第103章 龙旗(2) 海面厮杀再起,三艘倭人的战船围着那商船攻击。 那艘商船摇摇欲坠,却在桅杆的最高处坐斗上,升起了大明的龙旗。升起的龙旗没有挂在旗杆上,而是上面的一个水手,不停的在手中挥舞。 张大彪一看,顿时双眼迸裂,“遭娘瘟的,是咱们大明的旗,被抢的是咱们大明的船!” 何广义猛的一甩披风,“掉头!” 船舱下面的水手们骂骂咧咧的拼命踩着船桨,“要血命嘞!” 与此同时,水兵们在伍长的带领下开始准备。 “炮口平放,装药分儿,六斤弹丸入堂!” “火箭抬高两寸,老子一声令下,就他娘的射!” “火铳全都装好,接船的时候轮次向前,轮番开火!” 大明的战船,在海面上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然后从侧面再度包抄到倭人战船那边。 顿时,倭人那边的攻船动作,再次偃旗息鼓。 同时倭人一艘船,径直朝何广义这边的旗舰开来。 “准备!”何广义看着被围攻的商船桅杆上,挥舞得愈来愈急的龙旗,冷声道。 “都堂大人!”三下一郎忙道,“对面船上旗语,要和您说话!” 何广义沉思片刻,“说话?让他到老子跟前来说,不说明白,老子直接砸碎他们王八壳子,沉海里喂鱼!” 腾腾腾,自由下属跑着传令。 不多时,几个面容桀骜穿着竹甲,腰间插着两把倭刀,带着牛角盔的倭人武士,跟在大明这边的通译,登上何广义旗舰的甲板。 几个倭人看着倒也胆色豪气,有几分凛然不惧。 “瓦达西瓦..........” 通译在一旁给何广义翻译,“大人,狗日的说他是什么赤松的家臣,带兵追捕走私犯,大人身为明国之客,为何要对他们行威慑之举?” “狗日的,老子还没问他,他到先问起老子来了?”何广义冷笑,“你问狗日的,知不知道他追的是哪国的船?” 通译转头翻译,叽里呱啦一通。 然后,那边又是叽里呱啦。 “都堂,您看那倭人,怎么说话时候好像让够咬了似的?嗷嗷的!”张大彪道。 何广义看着那边,淡淡的道,“要么怎么说是狗日的呢!” 就这时,翻译再次开口,“大人,这些狗日的说,他们追的是琉球的商船。这艘船上满是没有纳税的走私品,他们追捕是职责所在!” “放他娘的屁!”张大彪早就忍耐不住了,指着那边船上的龙旗大喊,“让他睁开眼睛看看,那是啥旗?他狗日的不认识大明的龙旗吗?” 通译又和那边叽里呱啦,然后又道,“都堂大人,他们说了,虽挂的是大明的旗,但船确实是琉球的船。他还说了,那些南洋商人,最喜欢挂着大明龙旗,冒充明人。” “大明龙旗之下,皆是明人!”何广义冷冷的看着几个倭人。 那边似乎也听懂了,几个倭人表情狰狞着低吼。 “大人,他们说这里是倭国,他们已经以礼相待。如果大人这边要无礼动武,虽暂时能胜,但也逃不远。而且他还说,若大人这边.....他就......” “他就怎样?”何广义冷声问。 通译有些不敢回答,“他说大人若对他们无礼,那他们就对过往的大明商船..........” 其中何意,昭然若揭。 “哈?”何广义不怒反笑,缓缓上前几步,用手指遥点对方,“你知道不知道你在威胁谁?” “不是在威胁你.......”不想,对方倭人之中,竟然能说半生不熟的汉话。 “你不是在威胁我!”何广义傲然一笑,“你是在威胁,大明!” 说着,猛的增大声音,“你好胆,若你敢对我大明商船如何,天国必发兵于尔卑微小邦,夷尔族灭尔种,勿谓言之不预!” 翻译过后,顿时几个倭人瞠目结舌。 “都堂大人,大人!”三下一郎满头是汗,急得口干舌燥,插嘴道,“小人以为,不如让那商船的人过来,您问问到底是不是真的明人!”说着,继续小声道,“大人,大事要紧!” 随后,声音更低几分,“赤松家其实和山名氏交好,是联姻之家。大人次行身负重任,若是为了一点小事,得不偿失!” “大明百姓的安危,是小事吗?他威胁了大明是小事吗?这也就是在海上,若是在地上,老子早就一刀劈过去了!”张大彪听的真切,对三下一郎怒目而视,“你他娘的如今是大明的官儿,帮他们说话,真是非我族类........” 谁知,何广义却摆手打断他,对三下一郎道,“你说的有道理!”旋即,又沉思下,“去,让商船的人过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咱们大明的人!” 话音落下,自然又有人前去喊话。 海沧船开到那商船边上,水手扯着嗓子,“上面的可是咱们明的百姓?” “王师在上,小老儿是闽地商人,因为不肯受倭人水军盘剥,他们就要杀人越货,救我!救我!” 大明这边水手水军听得心头火起,“老汉莫怕,咱们大人是来倭国的天使,你随俺们上船见大人,谁敢拦你,老子便一刀剁了!” 接着,海面上出现诡异一幕。 倭人的战船武士眼睁睁看着商船上的商人们下了船,登上大明的快船,朝大战舰行去。 何广义正等得有些不耐烦时,闽地商人走前来,跪下行礼,“小人闽地谢晋忠,参见大人!”说着,已是带着哭腔,“今日若不是遇见大人,只怕小人一船的人,都将横死海上?” “你真是大明的人?”何广义看看对方,对方面色紫铜,显然是常在海上漂泊的。 “小人自然是大明的百姓啊!”谢晋忠哭道,“不然,小人为何挂着龙旗!” 这时,旁边的倭人忽然暴怒,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通译赶紧对何广义道,“那狗日的说,这商人才不是明人,他常年在沿海走私,挂的都是琉球的旗号,船是琉球的,船上的水手也是琉球的!他根本不是明人,而是琉球人!” “他说您别听这商人胡扯,这些商人挂龙旗,是为了逃避处罚的老把戏!” “大人!大人!”谢晋忠大惊失色,“小人少小离家出海闯荡,虽客居他乡,但从未忘过父母之邦啊!” 何广义看看他,柔和一笑,“不管你客居何处,用汉语行汉礼,不忘祖宗便是明人。无需惊慌,本官自会护你周全!” 说着,环顾一周,“当今大明天子曾言,若不能护我山河百姓,那要着百万大军何用?” 第104章 意外收获(1) “既是我大明百姓,本官自会护着你的周全。” 何广义看看跪着的谢晋忠,亲手扶起来,转头对三下一郎道,“你去告诉那些倭人,即刻,滚!” 这声滚,几乎是喊出来的。 三下一郎下意识的鞠躬,“哈衣!” 不过随即又有些为难,低声开口道,“都堂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不是小人为他们分辨,这些打着大明旗号的商船商人,其实也不是那么的.....” “他们在海上不挂大明旗号,遇上小商船他们就连人带货吞了,杀人越货。进了倭国的海港就挂上龙旗,逃避赋税走私夹带。” 说着,他上前几步,“大人,您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您这次来倭国,是为了......” “你呀,哼!”何广义不耐烦的打断对方,“亏还赏了你一个大明的身份和官职,一点气魄都没有,说话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既是我大明子民,走私夹带怎么了?逃避赋税怎么了?就算是要处置,我大明百姓也只有我大明才能处置。哼,官兵围攻大明商船于海上?不也是强盗行径!” 说到此处,何广义不屑的看看那几个倭人武士,冷笑道,“拿本官的印信和公文给他们看,哼,什么赤松家红松家,惹了本官这大明的天使,他们担待得起吗?” 三下一郎忙不迭的过去,用倭语叽里呱啦说来一通。 顿时那些倭人武士看着何广义的目光变得不同起来,神情不复刚才那么桀骜。 “都堂!”张大彪轻声对何广义说道,“这些倭人,好像都挺欺软怕硬啊!刚才还扯着脖子喊呢,这会知道了咱们的身份,你看他们点头哈腰的!” 何广义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直直的盯着那几个倭人武士。 后者几人感受到何广义的目光,齐齐鞠躬行礼,其中一人用断断续续的汉语说道,“不知阁下是明国的使臣,多有得罪!”说着,又道,“这里是赤松大名领地的近海,若阁下不弃,愿意登岸,赤松大名上下,定然倍感荣幸!” “本使重任在身,不便过多耽搁,好意心领了!”何广义淡淡的说着,又看看看几个倭人武士,“我大明有句俗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你们围攻大明商船想来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以前大明不知也就罢了,以后只要再让大明知晓一遭!哼!”说到此处,何广义忽然脸色一变,“开炮!” 见何广义前几句话还好,后几句话却勃然大怒,几个倭人武士顿时有些诧异。 还来不及思索,就感觉脚下甲板猛烈的颤抖几番。 紧接着,轰轰雷鸣震耳欲聋,大量的硝烟开始弥漫。 何广义旗舰的第二层,架设的八门火炮齐齐开火,刹那之间海面如海啸一般,浪潮叠叠而起。 距离火炮落点最近的一艘倭船,不但措手不及之下差点被炮弹殃及,而且因为离得太近,船上的倭人武士全变成了落汤鸡。甚至有人站立不稳,直接掉下船去。 “八...........”何广义船上的倭人武士头目大怒,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猜?”何广义看着对方冷笑。 双方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甲板下层中,那些水兵们呼喊装药装弹的声音格外清晰。 “这次,本官放你们一马。毕竟本官,远来是客!”何广义继续道,“但是下次,再有一次让大明知晓尔等倭国官军,擅自围攻大明商船行劫掠之事,再跟你说话的就不是本官的嘴,而是大明的火炮!” 说着,一拂披风,“送客!” 倭人们心有不甘,可一来对方的战船比他们好,二来对方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得罪,只能悻悻的下船,临走时狠狠的看了周围一眼。 “大人,大人!” 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谁想那海上谢晋忠更加痛哭流涕起来。 “大人带上小人一起走吧!”谢晋忠哭道,“倭人狡诈,大人前头走,那些倭人后脚就会追来。茫茫大海,小人无路可逃呀!” 这话倒也是实情,那些倭人在何广义这里吃瘪了,定然在谢晋忠身上找回来。而且,手段还会更加残忍。 “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世!”何广义看看对方,微叹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商人怎么想的,抛家舍业的到这海上来折腾!”说着,又看看对方,“罢了,跟在本官的船队后面吧!” 旋即,何广义再次看向那些依然停在海上的倭人战船,还有那些立于船头的倭人,正色道,“来之前,有人说,倭人狡诈残暴,只可慑于兵锋,不可怀柔。现在看来,还真是有道理。” ~~~ 一场风波之后,船队继续启航。 即将到达倭国的海港,所以大明龙旗,何广义的钦差旌旗,还使节大旗全部升起。渐渐的海面上过往的商船也多了起来,让何广义没想到的是,那些商船见了大明的旗帜,无不欢呼摇旗。 更有汉人模样的商人,在船头对何广义的钦差旗舰,遥遥叩首。何广义船队这边,也摇旗呼应。 比起寻常人,何广义的心思更加缜密一些。他暗暗算计了一下,一路上各种大明的商船,往来不下数十艘。 船就是钱,那这么算来,倭国这边的海上贸易倒是不可小觑。 直至天色将晚,已经能隐隐看到倭国的陆地,船队的速度才放慢下来。 何广义返回船舱之后,又是沉吟许久。 “皇上看重海贸,但朝臣之中多有文官阻挠开海。此次派我来倭国,挑拨倭国的诸侯和幕府是其一,倭国的风土人情,海关国土,兵力守备分布更是应有之义。” “不但如此,倭国的海贸之额,也该是重中之重。自太上皇时,大明就限制和倭国的交易。限制之下,还能有这等盛况,若是不限制......” 想着想着,何广义站起身,对门外道,“来人!” “都堂有何吩咐!”一随行的锦衣卫道。 “去,叫那个谢.....谢晋忠过来,我有话问他!”何广义说道。 半柱香后,那锦衣卫来报。 “都堂大人,海商谢晋忠已经在外等候!” 船舱中,何广义开口,“让他进来吧!” “这个....”锦衣卫犹豫片刻,低声道,“那个,都堂。那谢晋忠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他还带了个人一块来的,您都要见吗?” 闻言,何广义顿时不悦。 但不等他说话,锦衣卫又道,“谢晋忠带的那人,虽说是穿着南人的衣裳,可小的一搭眼就知道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们?” 船舱里顿时没了声音。 锦衣卫等了半天,低声呼唤,“大人!” 呼的一声,船舱的门直接被何广义推开。 直直的盯着那锦衣卫,何广义喘着粗气道,“哪有娘们?” 第105章 意外收获(2) 娘们,还是小娘们。 一听这个,何广义连晕船都忘了,两眼放光。 可怜见的,出来这些日子别说娘们了,只要是个母的就没见过。 生龙活虎的汉子,但凡身边有个娘们,都不会跟火药桶似的。 “哪呢?”何广义盯着那锦衣卫,“人呢?” “就......就谢晋忠后面跟着呢!还带着一锅吃食,说是送给都堂您的!”锦衣卫被何广义的目光吓到,说话结结巴巴的。 “好看吗?”何广义又低声问。 “还行!”那锦衣卫想想,“看着身段倒是不错!” “都谁看见了?”何广义再次追问,“老子问你,谁看见他们上船了?” 锦衣卫想想,“卑职听了您的吩咐马上去传令,谢晋忠过来见您这事没几个人知道。”说着,笑了笑,“是卑职带着他们上船的,除了卑职,还没人知道谢晋忠身后的是个小娘们!” “好好好!”何广义不住点头。 若是人多眼杂,兄弟们都知道这回事那可不好办。毕竟,如今是狼多肉少。他这个当头的吃独食,总是有些不像话。 但要是没人知道,悄没声儿的,嘿嘿! “你这小旗也做了几年了,平日看你当差也还算勤快,这次来倭国也是跟着老子受苦了。等回了京城,许你个百户!”何广义道。 锦衣卫大喜,“多谢都堂大人提拔!” “嗯!”何广义威严的点点头,“去,把谢晋忠请过来!”说着,再嘱咐一句,“别让旁人看见!” ~~ 眼看锦衣卫飞奔而去,何广义关上舱门回到舱内。 “他娘的,这些海商还真是会钻营会巴结。知道老子在海上这些日子苦敖干修的,大晚上就带了个小娘们过来!” 一想到此处,饶他何广义在京城见过无数莺莺燕燕,此时也不免心头狂跳,好似毛头小伙子一般。 就这时,门外响起脚步。 “都堂大人,谢晋忠到了!” 舱内的何广义赶紧端坐,拿着茶杯漱漱口,整理下鬓角。 海上这些天,确实是有些不修边幅。用手一捋鬓角,头发都翘了。当下直接在掌心吐口唾沫,然后用力的抹抹。 又打着官腔,“哦,让他们进来吧!” ~~ 外面的谢晋忠听到何广义的声音心中忐忑,同时看了看身后女扮男装的女儿,给了她一个镇静的眼神。 里面那位,可是大明的锦衣卫指挥使,出使倭国的钦差大人。 这位的身份,若是在大明内陆,他谢晋忠就算磕破头也巴结不上。可今日阴差阳错之下,这位大人对他谢晋忠有救命之恩,他若是不顺杆爬上去,狠狠的抱住对方的大腿,那不是白活了吗? 海上的男人最缺什么?那还用问。 人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什么好女人没见过,啥样的都不稀罕可眼下不同,眼下等于是久旱逢甘霖,严寒送热炭呀! 这等事,虽说是下作了点,可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女儿么,将来早晚是要嫁人的。 与其将来嫁给船上的水手头目,还不如给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暖床。 话是不好听,但好处却多出何止一万倍? 想到此处,谢晋忠又给了女儿一个眼神。后者有些畏惧的低下头,捧着食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 “草民谢晋忠,参见钦差大人!” 一进门,谢晋忠直接拉着女扮男装的女儿跪下,恭敬的叩首。 “呜!”何广义手里拿着本书,板着脸声音深沉的应了一声,颇有威仪的缓缓道,“这么晚了,叫你来,是因为本官有话问你,起来吧!” “谢大人!” 他们叩头之时,何广义的目光看着谢晋忠旁边那人的脖颈露出一抹雪白,顿时心头火热。 等对方站起之后,发现对方深埋着头,就是不肯让他一睹真容,心中又焦急起来。 “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何广义平息下内心的情绪,淡淡的说了一句。眼神不经意的飘过手中的书本,赶紧烫手一样扔在一旁。 他娘的,拿到了! “草民不敢!”谢晋忠笑道,“大人召草民前来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这些年在倭国做声音的心得!”何广义说着,目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从前到后不住的看着谢晋忠身旁人,但就是看不到对方的脸,“这位是?” “大人,这是小女,闺名燕儿!”谢晋忠说道,“燕儿,还不给钦差大人磕头!” 谢燕儿手指死死扣着裤缝儿,低声道,“民女,谢燕儿,见过钦差大人!” 她的声音好似天音下凡,好似九天仙乐,好似...... 总之听在何广义的耳中,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你抬起头来,让爷..........”何广义说着,赶紧咳嗽一声,“原来是谢姑娘!谢晋忠,不是说你们海商出海不能带女子吗?” “钦差大人明鉴,草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当成了儿子养在身边。”谢晋忠笑道,“她平日都是男子打扮,船上的人都不知她的身份!” 这话是糊弄鬼呢! 何广义这等人,稍微一琢磨就知道其中的猫腻。 谢晋忠不是什么大海商,身家也就一两条船,这女儿带在身边,保不齐就是给那些水手等的诱饵。海船商出海,船和货其实都不难,有钱就有。 唯独水手是万里挑一,好的水手就是人的眼睛,一日都离不开。 “你们都跟着老子好好干,看着没,老子闺女跟花似的,谁干的好,老子以后招她当女婿,万贯家财还有女儿都是你的!” 这么一招,谢晋忠手下那些傻小子还不玩命往死里给他白当长工?甚至,彼此都是心理防范着,争先讨好他这个未来的老丈人? “多大了.........?”何广义说着,又赶紧改口,“谢姑娘芳龄几何?” “十七!”谢燕儿低声道。 “大姑娘拉!”何广义扫扫对方的身段,又是眉开眼笑。 “可不是大姑娘了吗?”谢晋忠说道,“当儿子养在身边,可终究不是儿子,早晚要嫁人。小人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是要给她选个如意郎君,挑来挑去就耽误了她出嫁的岁数!”说着,继续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草民这当爹的,怎么看自己闺女,都是天底下最漂亮的!” 说着,碰了下闺女,“抬头,给大人看看!” 闻言,何广义心花怒发。 谢燕儿慢慢的抬头,小团脸左边脸颊浅浅的酒窝,眼神带着三分怯怯,因为她是海上儿女,却也没多少扭捏。 一时间,何广义看呆了。 倾国倾城他见过不少,可他平生最爱就是这等小家碧玉,浑然天成举手投足没有半点脂粉气。 再加上他海上漂泊许多日子,哪怕谢燕儿颜色并不出众,但此刻在他眼中,就好比天仙。 “腿真长.......不是,你个子真高呀!”何广义道。 “这孩子让我惯坏了,不但长的高不说,还是大脚!”谢晋忠笑道。 “大脚好!”何广义目光不动,“大脚爽利!” “这孩子呀,还做得一手好茶饭。”说着,谢晋忠打开食盒子,笑道,“大人对我们父女有救命之恩,仓促之下也不知道用什么谢大人,只能做几个酒菜,让大人尝尝!” 食盒一打开,顿时一股从未闻过的香味传来。 何广义几日都是晕船,任何胃口都没有。但此刻问道,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爽。 不由得看过去,只见盒子中一个瓷盘上,摆着几个表皮微红,下形状长条,还冒着热气的东西。 “这是........?”何广义疑惑道。 “大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草民想着,这东西就胜在一个新奇!”说着,谢晋忠把那长条的物事掰开,顿时露出面的红瓤来,“大人您尝尝,这东西可天下少有!” 何广义接过,浅浅的吃了半口,点头道,“味儿有些像芋头,这是什么?哪来的?” “这是前些年,草民抢.....不是草民在吕宋海那边救了一艘全是色目人的商船!”谢晋忠笑道,“说是从不知道几万里之外的番邦过来的,在海上飘了好几年,才到了吕宋那边。” “当时那些人染了病,是草民救了他们,所以他们连人带商船也就归草民。在商船的货舱中,旁的没发现,发现一包这些东西。” “小人问他们这是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反正就知道是吃的!这玩意也是怪,弄几个盆弄点土,在海船上也能长!” “小人自幼家贫无地可种,所以才出海讨生活。听说是番邦的庄稼,就在落脚的地方,种了一些!” “您别小看这东西,一亩地好好的伺候伺候,差不多出产十来石.......砰,大人,您........” 何广义直接站起身,捏着谢晋忠的脖颈,眼睛如铜铃,“你说啥,这玩意能吃,能亩产十石?” ~~~ 我前两天缺席是因为胃病犯了。 哎,有啥都不如好身体,太疼了,一抽抽的。 第106章 缕缕忠魂何处去 十石? 须知北方上等的田地,小麦的亩产也不过一石出头多一点点。 江南富庶之地,上好的水田稻米出产也不过是这个数目。 而那些中下品级的田地,连一石的产量都达不到。 何广义虽是锦衣卫指挥使,虽出身淮西勋贵从小也算锦衣玉食,可却从来都不是不知民间疾苦,两眼一抹黑的纨绔子弟。 当年他父兄相继战死之后,老爷子怜惜他家中男丁皆战死,给了个世袭锦衣卫千户的勋职,给了一份闲散的富贵差事。 但他要强不愿意做富贵闲人,请缨去了西北那种苦寒之地历练了数年。边关将士百姓,一年和天斗和地斗,含辛茹苦的耕作,亩产才多少? 现在,忽然有一种能吃的东西,而且是味道不错的东西居然能亩产十石,他焉能不激动。 “说,说,说!” 何广义疯了一样,直接掐着谢晋忠的脖子,把人顶到墙上,面目狰狞的呐喊,“十石吗?十石吗?这是啥?种子呢?种子呢?” 声音传到外边,外面的值守的锦衣卫以为发生何事,抽刀就冲了进来。 一进屋,就见谢晋忠被怼在墙上,双脚腾空双眼泛白,满脸青紫。 “都堂!”那锦衣卫赶紧上前拉着何广义的手臂,喊道,“您若再使劲,就掐死他了!” 可能是这句掐死他,一下让何广义心中清明起来,赶紧防守。 “咳!咳!咳!”谢晋忠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出来,拼命的喘息咳嗽。 那谢燕儿已是泣不成声的抱着父亲,也是吓得不敢抬头。 “对不住,某给你赔礼!” 何广义当朝三品高官,锦衣卫指挥使。此时更是出使倭国的钦差之尊,竟然一个长揖大礼,正中下拜,口吻更是谦逊,“谢员外,某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失神,您莫怪!” 见如此,谢晋忠赶紧道,“大人,小人不敢!” 何广义却未起身,反而声音有些哽咽,“您说的那种作物,但当真能亩产十石吗?您可知,我大明虽地大物博,可依然有百姓食不果腹。” “若真有你所说之物,莫说是亩产十石,即便是亩产五石,三石。都能让天下百姓多分口粮,都能让百姓少受些饥寒!” “于大明而言,不亚滔天之功。于百姓而言,不亚再生父母。” 说着,何广义抬头,眼中泛着泪水,“谢员外,此物在何处?请让何某一看,某定当上奏天使,为您请功!” 大明依然还是农业社会,农字大过天。粮食,更是百姓和国家的命脉所在。 闻言如此,谢晋忠忙道,“大人,小人的船是琉球的,但一直以来客居吕宋,家中在吕宋有庄园一处,这种作物都是当地土人帮着耕种。” “小人并未夸口,此物远不用如小麦稻米那般精心伺候,只要水土得当,年年都是丰收。小人亲眼得见,那些土人饿了就从地里刨除,用泥巴裹住放在火中稍微炙烤,就是一顿美味!” 说着,谢晋忠叹口气,“小人真是财迷心窍,这些年光顾着赚钱了,竟没想到这等农作物对大明之好!” “吕宋离这多远?”何广义眼睛都红了,对门外大喊。 不等外头说话,谢晋忠道,“大人不用非要去吕宋,小人的船上就有。”说着,继续道,“小人船舱之中,有几口栽种此物的大缸。” “海上漂泊,有时候小人会采摘枝叶给水手,当作蔬菜食用!” “快,带某去看!” ~~~ 夜色之下,缓缓前行的船队忽然灯火通明,如临大敌。 何广义按着绣春刀,带着数十个锦衣卫的番子,上了谢晋忠的商船。然后,跟着谢晋忠进了船底。 船底的船舱中,除了货物还有压舱石,其中数口矮粗的陶缸,一下触入眼帘,让何广义的目光再也挪动不开。 “这便是了!”谢晋忠指着几口缸。 数口水缸之中,藤曼蔓延。何广义颤抖的走过去,伸手触碰那些枝叶,然后猛的伸手在土里一抓,就抓到几根根茎。 他的颤抖更加猛烈了,他是懂得农事的。这等根茎之物,是一根连着一根的。 突然,他解下腰中绣春刀,连着刀鞘猛的砸向水缸,口中大喝一声,“出来!” 咣当,水缸碎裂。 里面的土壤缓缓洒落出来,何广义疯了一样双手猛刨。 没几下,他的指甲缝隙中就是鲜血淋漓。可他癫狂一般手中抓着数枚根茎,放声大笑。 “大彪,大彪,砸呀!” 张大彪不用兵器,上去哐哐几脚,水缸全部碎裂。 也如何广义一般,疯狂的挖掘起来。 其他锦衣卫们,也涌了上去,用手用刀鞘不住的翻找着。 没多时,他们的面前就小山一般高的根茎。 何广义颤抖的手,咔嚓一声掰开一根,然后放在嘴里。 此刻的眼睛,如星辰一般明亮,“能吃!能活人无数!” 随即,他完全不顾已经吓傻一般的谢家父女,大声道,“来人,把这些东西,都给老子搬到船上!” 说着,一把拽着呆滞的张大彪,“大彪,哥哥有件事,要你去做!” 张大彪正抓着一枚根茎愣神,闻言忙道,“都堂吩咐!” “老子身负出使倭国的重任,不能擅自返航!”何广义的脸上,是从没见过的郑重,“你,带着这些东西,返航回大明,面呈皇上。” “老子的旗舰给你,火炮火铳水兵都给你!”说着,何广义忽然抓着张大彪的肩膀,“大彪,记着,就算你们都死了,也要把这东西,带回大明去,明白吗?” “人在它在,人亡它还在!”张大彪敲打胸膛,大声嘶吼。 ~~ 黑夜之中,船队骤然喧闹起来。 两艘船在船队中调整风帆掉头,准备原路返回。 何广义站在船头,对那些返航的锦衣卫和水手敬酒。 “诸位此去,回航大明进献宝物,其功不亚于野战功勋!”何广义捧着酒碗大声道,“你我男人,也将因此物,名垂青史!” “缕缕忠魂何处去,日月昭昭大明天!” “兄弟们,干!” 一碗酒,仰头而尽。 张大彪在船头大喊,“都堂安心,吾等必不辱命!”说着,大手一摆,“扬帆!起航!” 何广义默然无声,郑重下拜。 夜色下,张大彪等人的船只缓缓开口走。 谢燕儿在何广义身边已是不能自己,不住的对着张大彪那边,被人拽着胳膊的谢晋忠哭喊,“父亲!” 随着那亩产十石的作物一道回京的,当然还有发现此物的谢晋忠。 何广义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让张大彪押着,进京面圣。 “别哭,别哭!”何广义安抚着谢燕儿,&爷在呢,以后爷像你爹那样疼你!“ 第107章 闲情雅致 雨后,荷花却显娇艳。 本是出淤泥而不染之物,在一片郁郁葱葱之中,白绿红紫相互映照,生出几分妖娆之感。 “别人的荷花,都是清净淡薄,你的荷花却这样!”荷塘边,望着周围的景色,朱允熥笑着对旁边小心的陪坐的李景隆笑道,“清新之花,被你养成了俗物!” 李景隆笑道,“臣就是俗人,自然养俗物。万岁爷若是不喜欢,臣这就让人全拔了,来年您再来,保准是一池爱莲水!” “哈哈,俗人也知爱莲说?”朱允熥一笑,显得心情大好。 此处是曹国公李景隆位于应天城外的庄园,占地百十多亩。虽不大,但山林池塘,雅舍猎场一应俱全。 西边是栖霞山,东边毗邻东陵,实在是一处风水宝地。 偷得浮生半日闲,前阵子被科举之事气着了,再加上平日实在是事情太多。今日架不住李景隆的软磨硬泡,便带着皇后赵宁儿,太子六斤过来坐坐。 池塘中,小舟游弋。 六斤看着池塘中潺水的鸭子大呼小叫,李景隆之子李琪在一旁如临大敌的护着。 赵宁儿微笑的看着儿子,偶尔笑着和李景隆的夫人说上几句。 除了他们之外,赵宁儿的大姐也在其中。只不过赵家大姐的面上,多少有几分郁郁寡欢之色。 今日除了来坐坐,还有一件事,是赵宁儿要看看李景隆夫人给她大姐保媒的那位,新科进士杨士奇。 “皇上,臣这庄子里,不单有池塘荷花,后山的林子里养着不少鹿,獐子。您要不要活动活动筋骨,臣陪着您打猎去?”李景隆见朱允熥心情大好,又开口说道。 “朕不喜那事!”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就这么坐着,看看荷花,吹吹风挺好的!”说着,不由得在竹椅上伸长腿笑道,“还是你会享受!” 看朱允熥毫无形象的瘫在竹椅中,李景隆赶紧起身,拉过一张矮凳,轻轻的抬起朱允熥的腿,放在矮凳上,然后又给朱允熥披上一张丝被。 “皇上您是太累了!”说着,叹口气,“往日,臣见您忙于国事,臣心里都心疼!” 朱允熥闭着眼,任凭清风吹过,笑道,“嗯,是够累的。朕也不想这么累,关键是身边没有能分担的可用之人啊!” “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李景隆忙道。 “跟你没关系,你管着火器铸造厂,还要搭建理藩院的班子,这些就够你忙的了!”朱允熥舒服的把两条腿叠在一起。 “只怪臣才疏学浅没有真本事!”李景隆说着,轻轻帮朱允熥脱下鞋子,然后拿过一张蒲扇,小心的扇着,并且驱赶着偶有的小咬儿飞虫。 说着,有看着朱允熥的脸色,“万岁爷一会想用些什么?臣庄子里旁的没有,瓜果蔬菜都是新鲜的,虽不精美,可比宫里的黑心厨子做出来的好了许多!” “要不,臣让厨房做些鸽子肉丁炸酱,给您做饭包吃?臣还记得,皇上以前是顶爱吃这些的!” 蒸好的米饭,放入芫荽香葱沫儿,再加上肉酱那么一拌,随后用刚摘下来的菜叶包起来,倒也是应景的佳肴。 “行!”朱允熥闭眼,淡淡的说了一声,随即想起了什么,又笑道,“这样,你呀,用砖架一个小烤炉出来,上面放铁篦子。弄些羊肉,切成指甲大的小块,用竹签串起来!酒嘛,冰镇的葡萄酿!” “臣马上就安排!”李景隆起身,招呼管家,快速吩咐。 眼前是美景,耳边是清风。 忙中偷闲,朱允熥还真有些怀念,当初冰镇啤酒加小烧烤的日子了。 这时,一身簇新儒装的杨士奇,忐忑并且激动的出现在不远处。 李景隆给了对方一个稍安的眼神,低声道,“万岁爷,杨士奇来了!” 朱允熥睁眼,朝那边看看,杨士奇赶紧遥遥行礼叩拜。 “你一个国公,净弄些保媒拉纤的事儿!”朱允熥笑道,“不着调啊!” “臣是觉得,不管怎么说赵家大姑娘也算是亲戚。”李景隆笑道,“皇后娘娘的姐姐总是单着也不好听不是?若是寻个普通人家,对不住赵大姑娘的身份,这杨士奇您是见过的,虽是书生,但如今是新科进士,两人倒也登对!” “你呀,尿壶镶金边儿,就是嘴好!”朱允熥笑骂一声,“让他过来吧!” 稍后,杨士奇小碎步上前,叩首道,“臣杨士奇,叩见皇上!” “行了不是宫中,不必拘礼,坐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你入了理藩院,差事如何?” 听到皇上有闻讯之意,杨士奇哪里敢坐,躬身郑重道,“如今理藩院刚立,臣就是每日忙于公文之中。”说着,顿了顿,“给云南广西边陲,西北之地的土司番部下公文,还有琉球占城等番邦的使节安置!” “嗯!”朱允熥微微点头,“记着,别因为我大明是天朝上国,就轻视他们。对待番邦,一手刀子一手糖,既要有大国风范,又要顾及他们小国寡民的脸面!” “臣谨记皇上教诲!”杨士奇正色道。 这时,赵宁儿那边也看到了杨士奇。 她们坐在池塘边的凉亭中,凉亭里有一道珠帘,外边的人看不到她们,她们却能看到那边。 李景隆夫人邓氏笑道,“娘娘,那就是杨士奇!” 赵宁儿仔细看看,“嗯,倒也端庄,一表人才。” “娘娘说的是!”邓氏笑道,“赵大小姐窈窕淑女,这杨士奇虽然出身低了些,可也是谦谦君子,又是新科进士。不过嘛....”说着,顿了顿,对赵家大姐歉意道,“就是年岁大了一些!” 闻言,赵家大姐看了远处的杨士奇一眼,羞涩的低头,红了脖颈。 赵宁儿知道自己大姐是个本分的性子,笑问,“大多少?” “大了五岁!”邓氏道。 “那不算大!”赵宁儿笑道,“读书人年岁大些,性子稳重,知冷知热。”说着,看看赵家大姐,“大姐,你意下如何?” 赵家大姐更感羞涩,低声道,“全凭娘娘做主!” “你的婚事,我怎能冒昧做主。以后日子是你自己过呀,人终究是要你来挑!”赵宁儿道。 赵家大姐飞快的又看了那边杨士奇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赵宁儿见状,心中就知大姐对这门亲事,该是答应了。 她大姐如今的身份,也因为她这个皇后高了起来。可毕竟是和离的女子,身边还带着个孩子。真应了那句话,高不成低不就。 这杨士奇家族不显,新科进士,往后有的是要借力赵家的地方,定然能好好待她。 想到这里,赵宁儿对邓氏道,“还得劳烦你忙活!” 一听这话,邓氏也知道皇后这是首肯了,起身福安道,“这也是皇后娘娘,给臣妾的福气!” 就这时,梅良心忽然快步进来,在赵宁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邓氏不敢听,忙推开。但偷偷瞧见,赵宁儿的脸色,有刹那间不是很好。 “真的?”赵宁儿听了这话,对梅良心道,“皇上那边知道了吗?去,给皇上道喜去吧!” ~~ 池塘边,几个小太监和李家的仆人,搭了个转的烤炉出来。 里面放了核桃大小的木炭,上面架着铁篦子。 朱允熥童心大起,拿着一把穿好的羊肉串,坐在小凳上开始烤肉。李景隆在旁边,用扇子不住的扇风。 杨士奇不知该干嘛,有些手足无措。 六斤在池塘里玩够了,见朱允熥如此,蹲在旁边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火炉。 梅良心快步过来,“万岁爷,奴婢给您道喜了!” “哪来的喜?”朱允熥正往羊肉上撒着孜然,顺嘴又说了一声,“没辣椒终究是差了点!” 李景隆听的真切,心中想,“辣椒是什么玩意?哪淘换去?皇上好像挺喜欢!” 梅良心笑道,“万岁爷,纯嫔主子有了,太医院那边刚送来的消息!” 朱允熥手一抖,半把孜然掉进了炭火中,“谁?小顺子有了?”说着,似乎有些愣神,“没几回呀,这么准吗?” 第108章 改革(1) “老子让你长,让你偷吃庄稼的肥,让你占田垄!” 永安宫旁边的一亩三分地里,老爷子带着草帽蹲在地里,跟天珑之中的野草较劲。 大手连薅带拔,每有野草连根拔起就扔在地上,骂上几句,然后再用大脚把地踩平。 “咱挑粪浇肥是给你吃的?他娘的!!” 今年的地里不单种了粮食,还种了许多菜。老爷子拔草这处,种得满是茄瓜。 圆形的茄瓜泛着光亮和水嫩,老爷子把那些野草远远的丢出去,随手摘下两个,在鼻尖嗅嗅。 “嗯,这味儿闻着就清香!”说着,把茄瓜扔给身后的朴不成,“下半晌把这茄子蒸了,然后撕成条用蒜泥老醋芝麻酱花椒油给咱拌拌!” 说着,老爷子又朝那边的水田走去。走到笼边甩下布鞋,赤脚走入田中,弯腰捞起一个网兜。 水哗啦啦的从网兜里泄出去,露出兜地的小鱼,泥鳅等。 “啧啧,瞅瞅真不少!”老爷子拎着网兜笑道,“够吃一顿了!”随即,弯腰把网兜里的小雨倒在木盆中。 “想跑!”一条小鱼翻腾着,想要重新跃入水中,却被老爷子一把抓住,“他娘的,你跑了,咱吃谁去!” 然后,又赤脚拿着木盆上了田边。 “老朴,这个下半晌给咱炖了。”说着,老爷子大笑起来,“看看足不出户两道菜,这日还有比?” “老爷子!”朴不成看看木盆里活蹦乱跳的小鱼儿,笑道,“是不是先用清水养养,让它们吐吐脏东西?” “哪脏?稻田里的鱼哪有脏的!”老爷子斜眼道,“才吃几天饱饭,还他娘的讲究上了!” 就这时,有小太监来报,“太上皇,皇上来了!” 老爷子朝远处瞅瞅,果然是他大孙子,前呼后拥的往这边来。 “啧,排场不小,他娘的给谁看?”老爷子笑骂一句,“咱大孙来了再加个菜,做个醋溜白菜,酸溜溜的解腻解暑。” ~~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先是行礼,随后见老爷子坐在竹椅子上,连忙亲手拿起抹布,给老爷子擦洗脚上的泥水。 “你这是从哪过来的?”老爷子笑问。 “孙儿今日去了李景隆的庄子上!” “他家的庄子?”老爷子皱眉,“他那纨绔子弟能摆弄出什么好庄子来?都白瞎那些地了!” 朱允熥给老爷子擦了脚,接过一双干净的布鞋给老爷子换上,笑道,“您老可说错了,他家的庄子经管的还行。不但庄子里的庄稼长得好,周围还有林子池塘,景色也雅致......” “比咱种的田还好?”老爷子斜眼道。 “那哪能跟您比!”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孙儿说他好,哪是跟旁人比,到您这他李家的庄子就不够看了。不说别的,就是您种的稻子,都比他们家的高一大截!” “咱这稻子,去岁冬天就开始粪了!今年下种之前,又是一场粪肥!”老爷子大声道,“还有园子那些菜,你看那颜色,全是咱用粪水浇出来的。就冲这份精细,谁能比的了!” “是是是!”朱允熥连声附和,“您老的庄稼把式一般人是比不上的,不过您也要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没饭吧!”老爷子听了孙子的奉承很是高兴,“正好,刚打了小鱼儿上来,咱爷俩喝两盅!” 朱允熥刚在李景隆那里用了一肚子饭包和烧烤,哪还能吃得下。不过老爷子都开口了,他也不敢说不吃。 爷俩就在菜园子边上的凉亭里坐着,一会的功夫菜就摆了上来。 简简单单三个菜,一盆饭,一壶酒。 清风吹过倒也有几分惬意,就是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粪肥味儿,有些拿人。 “吃那小鱼儿,泥鳅,都是水田里刚捞出来的,鲜!”和孙子在一块吃饭,老爷子心情大好。 “见着这小鱼儿,孙儿就想起以前跟您老一块捞田螺来着!”朱允熥夹起一根泥鳅慢慢的吃着,开口说道。 “今年的田螺个头也大!”老爷子嗦着小鱼笑道,“关键是今年的稻子肥上的好,别说田螺,就野草都比往年茂,薅都薅不过来!” 老爷子这话,忽然让朱允熥联想起一些东西。 国家就好比这一亩三分地,肥不足产量就不足,但是肥多了蛇虫鼠蚁也就来了。 “种地其实和治理国家一样,就在一个勤字!”老爷子继续说道,“地里的杂草一根都不能有,见着就薅出来。勤上肥,看着那边的池子没有,都是粪......” 顿时,朱允熥的筷子一顿。 再加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味道,他有些吃不下去了。 “愣啥?吃呀!”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咋,听说上了粪吃不下去?矫情劲儿哟!” 朱允熥放下筷子,“孙儿来,是告诉皇爷爷一个好消息?” 老爷子又白他一眼,一根泥鳅入嘴,吐出一根刺来,“啥好消息?你媳妇又有了?” “您知道了?”朱允熥笑道。 “真有啦!”老爷子咧嘴一笑,美美的喝了一盅,“哪个媳妇怀了?” “新晋的纯嫔,就是小顺子那丫头!”宫里人丁不旺,缺少人气儿。 他如今只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赵宁儿生的嫡子六斤,汤胖儿一对龙凤胎,四斤跟丫丫,宫里的孩子委实是少了些。 莫说老爷子盼着多多添丁,就是大臣们隔三岔五都要上书,内容就是让朱允熥多生孩子。 “那丫头呀!”老爷子想想,“嗯,还是岁数小好,你看多容易怀呀!才晋了嫔多久,就有了!” 说着,老爷子继续道,“往后呀,你再选妃,专挑年纪小的来!” “宫里的女子已经够多了!”朱允熥笑道,“选那么多妃子作甚,皇上就孙儿一人,忙不过来!” “不是咱说你!”老爷子不屑道,“那事怎么就忙不过来?你有去李景隆家扯淡那功夫,多给咱下下力气,是吧!早点下力气,现在咱跟前都孩子满地跑了!” 说着,老爷子微叹,“过去吃不饱,可他娘的生孩子跟老母鸡下蛋似的,收都收不住。现在吃得比谁都好,用得比谁都好,让你们这些后生生孩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就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 “皇上,有折子到了!”说着,双手捧着一个黄色密封的匣子呈上。 老爷子继续低头吃饭,看都没看一眼。 朱允熥缓缓撕开封条,“臣,铁铉谨奏!” 第109章 改革(2) 所谓改革,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 如此一来,势必触动一些人的既得利益,所以才会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铁铉在z地一系列的铁腕操作,那些有把柄的大豪门世族固然是听话了。但依然有许多实在是找不出人家把柄的,大族地主和官府相抗。 摊丁入亩这项政策,触动的就是大豪门大地主的利益,得益的是那些中下层的中农贫农。 见朱允熥神色有些凝重,老爷子想了想,开口道,“咋了?” “铁铉在z地,还是遇到了阻力!” 朱允熥把折子推给老爷子,却不想后者直接用筷子扒拉到一边,看都没看。 “乡绅三百二十人,在布政司衙门前,带着家人佃户聚众静坐抗议!”朱允熥继续说道。 老爷子眉毛一立,“这事不好办咯!” 皇权也好,官员的权力也罢,并不是绝对的凌驾在百姓之上,更不能随意的对百姓予取予求。 尤其是这样的封建时代,官员若是对待百姓太过苛刻,名声还要不要。再说人家只是静坐,又不是闹事,官府更不能施以重手。 这样的事其实屡见不鲜,天下各地每年都有,尤其是到了缴税纳粮的时候。无论是县令还是知府,遇到这种事都是客客气气的把领头的乡老,请到后堂之中,好言好语。 再把闹事的人,客客气气的送走,人家要是不走,官府还要管饭。生怕有人饿着,若是赶上雨雪,有人因为抗议而病了,那更了不得。 只要有人参上一本,就是摘乌纱帽的罪过。 如今大明王朝,官对于民的统治,是怀柔而非暴力。对于百姓,只要合情合理的事,官府都要考虑到百姓的想法,不能一意孤行,更不能一味的铁腕。 “不单是他的布政司衙门,z地一省除了宁波之外,多有士绅地主抗议之举!”朱允熥继续道,“折子里还说,钱塘县令让几个老头,拄着拐棍堵门儿,骂的狗血淋头!” “士绅呀,有时候是朝廷的帮手,有时候就不是东西!”老爷子笑骂一句。 “铁铉的折子里说,他倒是不怕非议,那些人再抗议闹事,他就直接下令抓人了。”朱允熥继续道,“可是呢,各州府的主官却不这么想。许多官员都上了条陈,说铁铉的政令太急躁了!” “这么一来,地方的官员不甚配合,铁铉这边再怎么都是无用功!”朱允熥皱眉继续道,“而且他还说,其实各州县的官员们,对于那些闹事抗议的,还非常偏袒!” “他一个北面的人,直接去了南边做布政司,得需要些时候,才能把手下人收拾服帖!”老爷子低声道,“况且,他这布政司使摆明了是人家难受的,不阳奉阴违暗中抵触才怪!” “皇爷爷说的是,官场难,官场之中想做事更难!”朱允熥微叹,“铁铉才干是有的,但还是缺少在最底层的经验。他和景清,对那些豪门大族还行,可对上州府县的地主们,就有些忙不过来了!” 老爷子瞅瞅他,“你是皇上,你自己看着办!” ~~~ 新科北榜状元,翰林院编修韩克忠,忐忑的站在奉天殿外,等着皇帝的召见。 此时已是傍晚,落日的余晖洒落在恢弘的大殿之上,折射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韩大人,跟杂家来吧!” “有劳公公了!” 韩克忠整理下衣冠,跟着王八耻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到皇帝的公事房外,静静等候。 王八耻隔着帘子,小声道,“皇上,韩克忠来了!” 里面传出朱允熥的声音,“进来吧!” 随后,王八耻微微闪身,给韩克忠让出一条道来。 韩克忠低着头,迈过门槛,进门叩拜,“臣,叩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当日韩克忠的考卷,字字句句的认真读着,没有叫对方起来,直接开口道,“朕看的你卷子,和旁人出发的角度不同!” 说着,点点试卷,“土地兼并,旁人都是从大局看。你是从乡间看,从中小地主来看。你是不是,有过在乡间做事的履历?” 韩克忠抬头,克制着内心的紧张,开口道,“臣当年在家乡读书时,因为是举人的身份,所以在民间有些威望。常帮着各里长甲长等出出主意,也常跟着他们在乡间走动!” “这就是了!”朱允熥放下卷子,“你平身,王八耻给他搬个凳子来!” 随后,朱允熥也不管韩克忠敢不敢坐,继续开口说道,“你们山东老家那边,乡下士绅聚众去官府抗议叫屈的,多不多?” 韩克忠想想,不知皇上为何他这事,他便老老实实的回话,“也是有的,有时候官上给的徭役多了,征的民夫多了,也会有些中户大户去闹。” “不过,一般都闹不起来。里长甲长们加上臣这样的读书人从中说和说和,也就过去了。” “当初朝廷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就有些人想不通鸣冤叫屈。不过他们也都是吓唬官府,不敢太过分。只要他们不过分,他们私下里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官府也当不知道!” “若真闹起来呢!比方说几百人在衙门门前静坐抗议,对抗官府的政令!”朱允熥问道。 “那.....就要抓!”韩克忠道,“一次不抓,士绅们就会当成常态,下回还这么干!” “你对摊丁入亩怎么看?”朱允熥又问。 韩克忠沉思片刻,“德政!摊丁入亩之后,各地的土地人口较以往更加清晰,收取赋税也更加高效。同时也不伤民,因为人头税改成了地税,家里多少地就缴多少税,小门小户的自耕农,还有中小地主得了实惠!” 闻言,朱允熥不住点头。 大明还是农业社会,有着历朝历代都有的农业顽疾。那就是土地人口的不清晰,他所作的改革就是让这些国家的血液清晰起来。只有这样,大明的财政才会一直呈现良性,大明的国家机器才会高效运转起来。 就好比后来的满清,之所以乾隆皇帝能屡屡发动战争,动辄耗费白银数千万两,开疆拓土让满清的军事力量一度在中亚地区暴走。靠的就是他老子,在位十三年的雍正,给他的子孙们,留下了一部高效运转的国家机器。 地方财政直接归属中枢,无论是钱还是粮,统一归朝廷中枢调配,管理,征调。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火耗银归公,种种都是有益国家和百姓的良政。大地主自然委屈了,可深得中下层的拥护。 说句不好听的,这也是晚清丧权辱国那么多次,却一直能苟延残喘。而且在一次次的巨额赔款之后,依然有钱用在军事上的原因之一。 “不过,臣以为摊丁入亩好办,只要官府强硬些,士绅们抗议无济于事!”韩克忠犹豫下,继续开口道,“倒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不好办,前者不过是多交税,后者却是直接........”说着,顿了顿,“直接伤了他们的根本!” “你能说出这些,足见你是个胸有丘壑的人!”朱允熥赞许一句,随后站起身,背手踱步,徐徐说道,“翰林院你不要呆了,你本就不是那种安心做学问的人!” 韩克忠心中一喜,翰林院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呆。每日埋首经史子集,编纂史书非他所愿。 “你去z地!”朱允熥道,“升你为六品巡查御史,去那边和铁铉景清等人推行新政!”说着,招手道,“你来,坐得离朕近些,咱们好好说说!” 第110章 赠银(1) 夜已深,应天府南城兆吉巷,一处还算利落的独门小跨院中灯还亮着。 一位十三四岁圆脸憨厚的小厮,麻利的前后奔忙打包行礼,没一会儿堂屋的桌上就摆了几个包裹。 韩克忠单手托着下巴,静静的坐在门槛上看着夜空一言不发。 “七舅老爷,咱这院子才租了几天就要退,一会房东来了可怎么说呀!”那小厮忙活完了,咕噜咕噜喝了半碗凉茶,也拖着腮帮子坐在韩克忠边上。 南城这边本就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住的,这边租房子就图俩字,便宜。但就是这种便宜的院子,一年的租金加上按押的押金,也掏空了韩克忠本就不富裕的口袋。 今日得了圣谕要启程南下,路上又是将好大一笔花费。 “要说这京城呀,是比咱们老家好,可东西咋都恁贵哩!”小厮在韩克忠身边掰着手指头说道,“您当官到现在,俸禄还没领到,从老家带来的钱就花得七七八八。” 说着,重重的叹口气,有些委屈的说道,“来之前族长还和俺说,那啥小六子,你小子是抄上了,走了大运了。咱们韩家祖里多少年都没出状元咧,你去伺候状元公,那可是前程无量掉进福窝子里拉!” 说到此处,小六子一摊手,“七舅老爷,俺满怀欣喜的从老家来着。没见着您老当官的威风不是,可怜连肉都没吃上几口!” 蹦,韩克忠直接在小刘子脑袋上一个脑瓜嘣。 “就你话多!”韩克忠绷着脸,“谁告诉当官的就是享福?”说着,又捏捏对方的脸,“不愿意在俺身边,就回老家去,你看族长揍不揍你!” 小刘子似乎畏惧族长多过眼前这位当官的七舅老爷,马上撇嘴道,“族长揍俺俺倒是不怕,就怕族长告诉俺爹,俺爹用擀面杖削俺!”说着,他眼珠动动,“七舅老爷,您这次去南边,万岁爷给您升官没有?” 韩克忠微微叹口气,“嗯,六品的巡察御史!” “俺的亲娘,这可要了血命咧!”小六子呼的站起来,“七舅老爷您是御史老爷了,亲娘啊你成青天大老爷了,这还了得。给家里送信没有啊?要是老族长知道,那还不得胡子都笑抽喽!”说着,双手合十,“列祖列宗在上,七舅老现在是青天大老爷咧。咱韩家可真是要发达了!” 不怪小六子如此大惊小怪,有明一朝御史的地位十分高。 大明开国之初各地的巡查御史,都是老爷子亲自从国子监中选出来,派到地方监督政务纠察官员的。若地方有人犯法了,布政司使未必有权直接杀人,多是收押报给刑部。 可若是巡查御史知道了,可以不经刑部大理寺,审明之后直接就地正法。 无论文武官员,见着御史都要礼让三分。 “你胡咧咧啥?”韩克忠皱眉呵斥一声,大手不住的挠头。 “七舅老爷,你咋不高兴?”小六子问道。 “哎!”韩克忠长叹,“你不知道,南边那地方的花费,比京城还多。咱们出门在外,衣食住行都要自己花钱,钱从哪来呀?” 小六子低下头,眼珠转转,“要不写信回老家?” “不行,老家那边刚卖了几亩地给俺送了银钱,哪能还再要!”韩克忠说道。 “咦,那当初族里要给你凑钱,你又不要!”小六子低声道。 自从他韩克忠中了状元郎的消息传回家乡,族里县上包括府里都炸锅了。县上给送了钱,知府那边给送了钱。那些钱不能不收,是用来在韩家庄外头立牌楼的。 还有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了,有些人是要去他老家打秋风,有些人是想着把地挂在他的名下免税。 族长也说了,族里凑凑,好歹给状元郎在京城买个院子。 可这钱,韩克忠不敢收。 今日收了,明日说不定就有大人情要还。 “俺记得家里还有几件皮袍吧!”韩克忠想想,“反正这季节也穿不着,找个地方当了,凑些银钱在身边吧!” 就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脚步。 紧接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爷们,笑呵呵的迈步进来,“听说您要退租,小老儿过来看看。可是住得不好,还是哪儿慢怠您了?” 这人是房东,其实他还不知道他的租客就是今科的北榜状元,只知道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官儿。 京城吗,当官的多如狗。有些官儿的日子,还不如老百姓舒坦呢。 韩克忠起身行礼,“老丈请坐,六子看茶!” 小六子答应一声,准备茶水去了。 “您看,是这么回事!我呢.......”韩克忠笑笑,尽量用官话说道,“我呢马上要出京公干,这房子是租不得了。今日寻您来呢,就是退租。您看我住了不到一个月,那房前就按一个月交。毕竟,我这突然就走了,租客您也不好找。” “嗯,您是官家人,倒也通情达理!”房东笑道。 “应该的!”韩克忠又笑道,“那押金,您看.......” “什么押金?”房东顿时不笑了,从袖子中掏出租赁的文书来,“您虽是官儿,可也要讲道理。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租期不到,押金是分文不退!” 说着,递到韩克忠的面前,“您看,您的画押签名都在呢!” 韩克忠本就不善言辞,也觉得面皮发热,“是是是,但是我毕竟.....” “你这一个月就不租了,我还要寻别的租客去。说实话,要仔细算账我还是吃亏的!”房东口若悬河,“这既不是年头又不是年尾的,我哪找租客去?” “别看您是官,我是小老百姓,可也没有让我白吃亏的道理!” 韩克忠被一顿抢白,脸上挂不住,“又不是让您全退!” “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房东把锲约放入怀中,“我呀,告诉您。要么您转租出去,要么您就走,要么您就住。白字黑字写的清楚呢,就算闹到官府我也不怕!” “你看!”韩克忠被挤兑得脸都红了。 “话不能这么说呀!”小六子从后面出来,瞪着眼,“我们住了不到一个月,按一个月的房钱给。押金你看着退我们一些,俗话说买卖不成情谊在,你也不吃亏呀!” “大人说话小孩一边去!”房东冷笑道,“你当这是你们乡下呢,这是京城,说话做事要讲规矩。规矩懂吗?”说着,摇头站起来,“韩大人,不是小老儿不给您这面子,规矩就是规矩。” 就这时,外边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刁房东欺负人!你这房子多少钱,我买了!” 第111章 赠银(2) 一听声音,韩克忠赶紧迎出去。 “杨兄,崔贤弟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杨荣和崔英英。 如今和韩克忠交好的刘念恩姜宏业等人已返回故乡,京师之中韩克忠身边的朋友不多,常来往的就是这二人。 这处小院,他二人也来过几次。 杨荣依旧淡淡的模样,脸上是和煦的微笑。 而崔英英则很是不忿,看着那房东,“说,你这房子多少钱,我买了!” 韩克忠劝道,“崔贤弟,你何必!” “韩兄也太好说话了,对他这么卑躬屈膝作甚,不就是个吃瓦片的房东吗?”崔英英继续看着房东冷笑,“院子买下来,日后你回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家世豪富,说话也豪横惯了。 可那房东也不是好相与的,冷笑道,“呵,买?我这是祖宗留下的私产,大明朝京城的宅子,传家的玩意,你给八万藏我也不卖!” 说着,又道,“有两个糟钱儿跑京师这耍横,要买我的宅子?我是小老百姓不假,可不缺你那散碎银两。我穷有穷志气,倒是您几位!” “怎么着,仗着有钱还是官身,要欺负我?信不信我把街坊邻居,老少爷们都喊出来评评理!” 崔英英大怒,“你这厮.........” “算了算拉!”韩克忠赶紧劝道,“好好好,押金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房东白他一眼,“本来也没有退给你的道理,走的时候劳烦您大驾,把这小院打扫干净!” “岂有此理!”崔莺莺怒道。 “哎!当朝状元郎,被人挤兑成这样,传出去谁能信呢?”杨荣笑着开口,“韩兄,何以清苦至此。”说着,又对崔英英道,“你也少说几句吧,何必口舌之快!” 啥!状元公? 房东看看韩克忠,脸色顿时有些变了模样。 眼前这穷措大居然是状元? 状元怎能住南城这地方? 杨荣又对韩克忠道,“听闻韩兄您荣升z地巡查御史,愚弟特来给你道喜,怎么你这就要出京吗?” “事不宜迟,今日陛辞了皇上,明日一早就要出宫!”韩克忠道。 “哪里要那么急,送行酒都不喝一场!”崔英英笑道。 他虽生性有些鲁莽,但人却不坏,是真心为韩克忠高兴。而杨荣却另有计较,一省的巡查御史,可不是州府的巡查御史,非帝王心腹不可担任。 下午他刚得知这个消息的同时,错愕了半晌。 一省巡查御史,等日后调回京城就是督察院的御史,再往上就是左右督御史。 “说起来,在京城之中,也就我们几人颇为交心!”杨荣一笑,拉着韩克忠在院子中坐下,“韩兄要走,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韩克忠心中感动,低声道,“不是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 “又是怕我们破费?”杨荣大笑道,“韩兄,朋友有通财之谊啊,难不成我们不是你的朋友!” “杨兄误会了!”韩克忠赶紧摆手道。 “劳小哥走一趟!”杨荣又对小六子说道,“去醉仙居,让他们把我定的酒菜送来!” “好嘞!”小六子蹦高儿的去了。 崔英英则是直接从袖中掏出两捆用红纸包着的银元来,“韩兄,穷家富路的,你带着!” “这使不得!”韩克忠大感烫手,两捆银元起码是二十块银元,这可不是小钱,“不行不行!” “拿着吧!”杨荣道,“你我朋友一场,我知道给多了你不会收,这些钱应是正好够你路上花费。你若是不拿,可就真不当我们是朋友了!” “这......”韩克忠涨红了脸,“俺还没到要大伙救济的时候!” “不是救济,是程仪啊!”崔英英笑道,“韩大哥,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直爽,怎么现在这么婆妈!你外出为官,到了地方上用钱的地方更多,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韩克忠更感惭愧,“贤弟,我......” “韩兄什么都别说了!”杨荣拍拍他的手背,正色道,“收下吧!若不收,就是不拿我和小崔当朋友!” 韩克忠想了半晌,抱拳道,“韩某惭愧,多余的话不说了,这事俺记在心里!” “这才对嘛!”崔英英笑笑,目光忽然落在一边,那位侧耳倾听的房东身上,“你还在这杵着干嘛?走!” “我!”房东笑笑,对韩克忠道,“原来是状元郎呀,你看小老儿眼拙!” 不等他说完话,外边忽然又传来声音。 “韩克忠是住这吗?” 众人都是一愣,听声音很是洪亮,但却很是陌生。 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俊朗男子迈步进来。见到院中众人,有刹那的错愕。 而院中的人,则是齐刷刷起身,“见过曹国公!” 来的,竟然是曹国公李景隆。 “曹国公这么晚了,光临寒舍.....?”韩克忠心中疑惑,他只是和对方打过两次照面,怎么这么晚了对方直接找上门来。 而杨荣则是心中惊涛骇浪,李景隆他怎会不认识?他老师夏元吉曾想带他去李景隆的府上,可连去两次都没见到人。却不想,李景隆居然屈身至此。 “哦,还挺热闹!”李景隆笑笑,然后目光看看周围,“就你们?” 大伙不明这话的意思,杨荣开口道,“回曹国公,听闻韩兄要去地方辅仁,下官和同窗来给韩兄送行!” “嗯,都是今科的进士!”李景隆又看看,目光落在那房东身上,“他谁呀?” “房东!”韩克忠道。 李景隆又是点点头,后面忽然冲出来两个魁梧的汉子,抓着房东就往外拖。 “哎,哎!不讲理啊,我家的房子,还讲不讲规矩!” 他怎么叫都无济于事,被人拖着走远,随后没了声息。 这时,李景隆又看看众人,“韩克忠,接驾!” “啊?”韩克忠一愣,还不明所以。 杨荣直接拉着他跪下,“韩兄,皇上来了!” 刹那间,韩克忠脑中一片空白。 ~~ 月光下,朱允熥披着斗篷缓步进来,王八耻在他身后,轻轻的摘下他的斗篷,露出他的脸。 “臣等,叩见皇上!” 几人的表情尽收朱允熥眼底,韩克忠惶恐忐忑,杨荣激动得不能自己,另一位则是有些愣愣的好似做梦一般傻了。 “今日你走之后,朕想起一件事!”朱允熥上前,亲手扶起韩克忠笑道,“大明朝当官是花钱如流水的差事,你是寒门子弟,在京师已是大不易。” “江南之地,没钱更是寸步难行。此去z地赴任,盘缠不宽裕吧!” 闻言,韩克忠顿时热泪盈眶。 他一介臣子,得圣上如此挂怀,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君恩万一呀! “大明朝的俸禄太低了!”朱允熥继续笑道,“你又刚刚为官,不可能有积蓄。”说着,朱允熥看看这小院,“听说,为了在京师安置,你老家又卖了地!” “皇上!”韩克忠已是泣不成声。 “朕想着,若是大张旗鼓的赏你,必有人非议,所以...”说着,朱允熥给了王八耻一个眼神,后者把两锭二十两重的官银元宝,放在韩克忠怀中。 “拿着,用钱的地方多!”朱允熥轻声道。 “皇上!”韩克忠大哭,“臣不能拿..臣...” “拿着!”朱允熥继续笑道,“穷家富路,再说你要去浙地,总要置备几身行头。”说着,叹口气,“今日见朕时,官服里面的袍子,都磨毛边了!” “皇上啊!”韩克忠嚎啕大哭,“臣...” “若真有感激之心,到了地方尽心做事!”朱允熥拉着他起来,“莫辜负了当地百姓!” “臣!死而后已!”韩克忠重重叩首,涕泪交加。 “朕不要说什么死而后已!”朱允熥温言道,“你是新科状元,朕是新君,你我君臣还很长久,好好做事,朕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着,又拍拍对方肩膀,无声回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良久之后,韩克忠依然泪流满面的看着大门外,捧着两锭银子,浑身发抖。 杨荣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搀扶韩克忠道,“韩兄,圣上竟然亲自来了,由此可见你在万岁心中是何等看重!” 而一旁,崔英英反应过来,啊呀一声大叫。 “皇上!皇上!皇上来了?” 他在那边激动得语无伦次,杨荣只是一笑,又对韩克忠道,“韩兄,你只是去z地为御史?是否还有别的差事?” 韩克忠面容肃穆,“没有别的差事,但我要做的御史,和旁的御史不同!”说着,对宫城方向再次叩拜,“皇上,臣此去,必雷厉风行,震慑宵小!” 第112章 君恩 韩克忠出京了,仅带一个随从,一头瘦驴,两份行囊。 其实,大明朝虽说文官之中多有龌龊之辈,但更不乏忠正坚毅高风亮节之人。准确的说,许多官员在踏入仕途的时候,心中是想着为圣继绝学为天下太平,上不负君下不负民的。 只是人这一生,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都会忘记当初的初心,被世俗被功名利禄拉到了另一边。 所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就是这个道理。 皇帝亲自任命一省巡查御史,在朝堂之中泛不起什么波澜。 某种程度上来说治理国家就和过日子是一样的,安安稳稳的细水长流,没那么多轰轰烈烈也没那么多慷慨激昂。治大国如烹小鲜,动作太大反而不美。 再者说其实当皇帝的太过高瞻远瞩也不是什么好事,到头来为皇帝功绩出力受罪的,还是百姓。 只要能让百姓日子平和,少些赋税徭役多些存粮,那已经是难得的好皇帝了。 ~~ 盛夏时节,御花园中的蝉鸣此起彼伏。 朱允熥的办公房从奉天殿,再搬到御花园边上的乐志斋里。这边稍微凉快一些,他一向是畏热喜寒的性子,耐不住热。 王八耻指挥着宫人,在殿中的角落放置冰盆,轻手轻脚生怕出了声音,打扰到正在议事的皇帝和众臣工。 朱允熥单手靠在宝座的扶手,另一只手拿着一份奏折,然后目光看看众人,最后落在老臣凌汉的身上,“凌爱卿,吏部侍郎出缺,你推举河南布政候庸?” 凌汉毕竟年纪大了,吏部尚书的位子早在朱允熥即位之初就在考虑将来的人选。一开始选择的是右侍郎杜泽,其人不善言谈但勇于任事,清廉正中。 可谁知,杜泽入夏之后一病不起。主管考核天下官员政绩的吏部右侍郎,被空缺出来。 听朱允熥问询自己,凌汉忙起身,俯首道,“皇上,吏部的差事非忠正之人不可担任,但忠正之余亦不可迂腐。河南布政司使候庸,为官多年,考评上佳。” “不但清廉正直,而且善于洞察明辨是非,所以臣举荐侯庸!” 侯庸却是个好官,早在中原洪灾的时候,就在朱允熥的心中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历史上这人也是位让人钦佩的忠臣孝子。 朱棣靖难之后,让人传侯庸来做官,后者抵死不从,被人捆绑起来。后候庸趁人不备,吞金而死不负旧主。对于这样的臣子,朱允熥一向是不吝使用的。 “那便是他吧!”朱允熥淡淡的说着,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写了个准字,继续开口道,“朕记得他是山东人,对吧!” 凌汉笑道,“山东平度人,洪武十八年进士第二十二名,那一年他们山东就考取他一人!” “人才难得!”朱允熥说道,“他在地方多年,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是够的!”说着,又对凌汉笑道,“既是老尚书提的人选,日后你还要多提携教导!” “皇上说的是,老臣这个岁数了,总不能再占着茅坑不拉屎了。该是他们这些后生,为大明出力的时候了!”凌汉笑道。 凌汉的话看似粗鄙随意,其实暗含深意。是在告诉朱允熥,人是老夫推荐的,但和老夫却不是一伙的。老夫也不是结党恋权的人,这把岁数了,最大的想法就是站好这最后一班岗。 就这时,右都御史杨靖忽然开口,“皇上,臣斗胆请问,是让侯庸马上进京,还是......?” 朱允熥放下奏折,“杨爱卿有什么话,直接奏来!” 杨靖俯首道,“臣和侯庸是同年进士,早年都在吏部为给事中,是知交好友,平日多有书信来往。”说着,他顿了顿,“上个月侯庸还给臣来信,说已有七年未见过家中老母!” 说到此处,杨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侯庸给臣的信中说,他在任上的时候接到侄儿的书信,说他的母亲春节时差点病故,重病之时不断念叨着侯庸的名字!” “侯庸自从吏部给事中下到地方担任御史,又升任布政,七年不曾回家。给臣的信,上面的字迹到最后,已满是泪痕!” 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都是先国后家,忠孝不能两全。 而且大明朝为官,颇多规矩。即便到了候庸这个位置,他若想把老母奉养在身边,也要上书皇帝。 朱允熥微叹,“人生最大的憾事,就是子欲养亲不在。七年未曾回家,苦了他了!”说着,顿了顿,“这事,也是朕的疏忽,竟然全然不知!”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沉吟片刻,“七年未曾回家,该给他一个月的假回家探亲。可一来是吏部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二来即便给一个月,去了路上往来只怕也剩不下什么时间!” 随后,他微微叹息,“传旨,在京中赐侯庸府邸一座,准其接老母到身边奉养,成全其孝心!” “皇上如此厚恩,天下臣子之幸也!”殿中众臣起身行礼。 “这算什么厚恩!”朱允熥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笑道,“尔等大臣,国之柱石朕之臂膀。为大明呕心沥血,朕又如何能忍心看着你们的思亲之情?” “你们之中,有的是看着朕从皇子变成皇帝的老臣,有的是朕登基之后提拔起来的新人,还有天下各地的布政,言官御史,对朕而言不单单是臣子!” “朕对你们用之真情,体谅你们的难处,知道你们的苦衷。盼着你们做好事,做实事。只要你们能做到为官的本份,朕便会做好人君的本份!” “君臣大礼不可废,但咱们君臣之间,朕还是觉得要有些人情味儿!朕自问才智不如秦皇汉武,功绩不如唐太宗,太上皇。” “但朕,心中自有一份率真,一份坦然,与诸位臣工交心。” “尔等大臣只要不负民,朕便绝不会负尔等!” “皇上!”如此一番表明心迹的话语,诸位臣工哪里还坐的住,起身行礼口中哽咽。 古往今来,哪有皇帝对臣子说过这种话? 在这些三纲五常融进骨子里的臣子们耳中,就凭这话,皇上即刻让他们死,他们都甘愿了。 “你看,又跪!”朱允熥笑笑,“王八耻,帮朕把他们扶起来!” “皇上,臣还有一事奏!”右都御史杨靖再次开口道。 “说来!”朱允熥笑道。 “皇上天恩,许侯庸之母进京,但是......”杨靖说着,苦笑一下,“侯庸家贫,历年所得俸禄,除却开支之外,都寄回家中,接济故乡贫寒学子。” “从平度到京师,怕是...怕是候母的盘缠都不够!而且,老人家年岁已高,沿路要车马缓行,还要带着随行之人.....” 一听这话朱允熥猛的想起当日在中原赈灾的场景,候庸带着补丁的官袍,泡在泥水之中。一双官靴穿到已稀烂,还舍不得丢弃,晾晒在窗台上。 清官,清到如此,让人心中只有敬意。 “朕这个天子富有四海,而朕的臣子,居然连母亲的盘缠都........” 不等朱允熥说完,臣子们忙道,“皇上此言,臣等不敢受!” “传旨!”朱允熥想想,开口道,“让山东布政司....不,王八耻传旨光禄寺,从朕的内库中拨银元三百,与圣旨一道快马送至山东平度,侯庸家中,作为盘缠!” “另,告知山东布政司沿途官府,邮政驿站,侯老太君所用之车马,务必精美舒适。让平度府选差官五人,郎中二人随行。” “侯老太君沿途衣食住行,皆按三品官的行制,不得怠慢!”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道。 皇帝对臣子的殊荣,让他们俱有荣焉感同身受。 老臣凌汉叹息一声道,“算上前朝大元,老臣侍奉了几代君王,到了皇上这,老臣才知道什么是贤厚之君!” 朱允熥一笑,“老尚书,你这话可是有失偏颇了啊?传出去,小心你.....哈哈哈!” 凌汉说完也自知失言,这话可不是把太上皇都骂了,赶紧掩饰的笑笑。 随后继续说道,“侯庸是命好之人,当年故太子也曾对他如此厚爱!”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才想起当年的旧事。 侯庸出身寒门,当年选入国子监中了进士。但授官之后推辞不肯,因为他父亲因为犯罪充军福建。他想用官职,换取父亲的赦免。 太子朱标听说之后,命人连夜快马赶赴福建,把侯庸的父亲送回故乡,成为一时美谈。 “如此臣子,若不厚爱,岂不是昏君!”朱允熥笑笑。 旋即提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笺上写道。 “闻卿七年未见慈母,朕心甚痛。家国天下,卿舍家为国,失孝悌全臣子之心,为君王藏亲情于内。” “朕闻之感慨万千,是以全尔忠孝两全。接旨之后快马到京,家中事勿再挂怀,自有朕安排。” 洗完之后,吹干墨迹交给凌汉,“跟圣旨一道,发给侯庸!” “臣遵旨!”凌汉郑重的接过,表情肃穆。 朱允熥又叹息一声笑道,“朕和皇祖父一样,独爱清官。可官员清贫到连母亲的盘缠都不够,朕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俸禄微薄,仅够养家糊口,而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拮据二字。” “如何让官员既清廉,又不至清苦,实在两难!” 闻言,众臣工低头不语。 唯有老臣凌汉爽朗一笑,“皇上,那不若给臣等加些俸禄吧!”说着,继续大笑道,“不瞒皇上,臣在大明当了三十年的官,可都是老家一直贴补着,细细算来这些年竟还是亏本的!” “你想得美!”朱允熥大笑道。 “凌老尚书此言差矣,您在大明为官三十年是亏了,可前朝大元时,可都是肥缺呀!”臣子中,和凌汉交好的大臣出言笑道。 凌汉老脸一红,“那都是别人硬送的,硬送的!”说着,又笑骂道,“前朝的事,你拿到咱大明来说,是何居心?” 无论朱允熥还是臣子们,皆是哄堂大笑。 官员清廉与否,一方面是其本人的操守,另一方面则是取决于君主。 君主昏庸,官员不贪则贪。 ~~ 我这个臭不要脸的,最不要脸的烂人,又要欠债了。 卡文了,坐这一个小时憋出六个字来。 怼我可以,轻点,不然太疼了。 第113章 宝贝(1) 在乐志斋接见臣工之后,天色已暗淡下来。 朱允熥有些疲倦的把刚批阅完的奏折推到一边,站起身走到窗边,狠狠的伸了下懒腰。 皇帝的日子就俩字,无聊。 日复一日的公务,而且身为帝王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不可能事事随心所欲且规矩极多,稍微性子跳脱一些的人受不了。 王八耻从门外进来,低声道,“万岁爷,给您传膳?” “嗯!”朱允熥淡淡的点头,“上来吧!” 话音落下,外面就有宫人捧着饮食等物进来。 一碗冒着热气的手擀面,旁边几个小碟,里面是扯成丝的鸡胸肉,青瓜丝,芫荽香葱末。还有几个小碗,里面是酱油陈醋,芝麻香油花椒油,还有一小碗泄开的芝麻酱。 白的红的绿的交相辉映,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 “天热,朕还真想吃点清爽的!”朱允熥笑道,“老王,差事办得不错!” “奴婢不敢当万岁爷的夸奖!”王八耻小心的给朱允熥拌着芝麻将凉面,笑道,“这是昨日纯嫔主子跟奴婢说,说万岁爷上次在她那吃了回蜀地做法的芝麻将面,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正赶上这几天热,奴婢就让御膳房给您预备了!” 他口中的纯嫔,正是刚有了身孕的小顺子。 说是凉面,其实面条没过水,这样的话可以保证酱汁完全的裹在面条上,但入口又不会烫,是温热之感,一口下去满芝麻酱的香,花椒油的麻融合在一起,既开胃又清爽。 朱允熥一连吃了几口,“你去纯嫔那边了?她如何?” “是前日您让奴婢去给纯嫔主子送今夏刚进贡来的苏绣,纯嫔和奴婢闲聊了几句,当时惠妃娘娘也在!”王八耻笑道,“纯嫔娘娘一切都好,那天惠妃主子给她送了八宝鸡汤,纯嫔主子连汤带水吃了一个干净。惠妃主子还说,这饭量哪像个姑娘啊,简直像个大小伙子!” “呵呵!”听王八耻说着这些家常,朱允熥笑起来,“这鸡肉凉面不错,让光禄寺把云南的火腿和广东的花胶等给纯嫔那边送一些。”说着,顿了顿,“皇后那里加倍,其余的贤妃,淑妃,妙嫔那边也都送些!” “奴婢遵旨!”王八耻弯腰答应一声,又道,“万岁爷您今晚上是在这边歇息,还是.....?” “一堆折子没批完呢!”朱允熥看看御案上那依旧如山的奏折,吃掉最后一口面条,“不用张罗了,朕就在这歇!” “遵旨!” 就这时,朱允熥余光看见,侍卫邓平匆匆的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请见。 不等外面值班的小班太监传话,朱允熥在殿中道,“让他进来!” “臣邓平叩见皇上!”邓平进殿俯身叩首。 “太平奴!”朱允熥唤着对方的小名,“有事儿?” “锦衣卫的掌刑千户张大彪从倭国那边回来了!”邓平开口道,“刚给宫里侍卫值班处递了牌子求见皇上,臣见了他问他什么事,他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说着,顿了顿,“臣见他胡子拉碴,眼睛都红了,嘴上都是泡,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赶紧来禀告万岁爷!” “张大彪!”朱允熥微微沉吟,“他不是跟着何广义去倭国了吗?怎么回来了?”忽然,想到此处心中一惊,“海上遇到海盗了?还是在倭国打起来了?何广义的安危?” 想到此处,朱允熥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快,传他们进来!”说着,又嘱咐一句,“别大张旗鼓的,小声点!” “臣遵旨!”邓平低着头,背对着大门缓缓后退,迈过门槛之后小跑而去。 不多时,王八耻刚收拾了碗筷奉上热茶,邓平就带着风尘仆仆,似乎走路都打晃的张大彪迈步进来。 “臣........” “起来!”不等对方行礼,朱允熥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去了倭国吗?怎么回来了?海上遇到了什么?还是和倭国那边刀兵相见了?你们指挥使呢?”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实在是何广义这次出使倭国事关重大。 首先这不是经过朝议的,不是绝对官方形式的出使。若何广义等人真有什么不测,怕即便是朱允熥一意孤行要给他们报仇,都要在朝堂上和文官们打几场嘴仗。 再者说来,如今对倭国的虚实没摸清楚,贸然出兵是否符合大明的利益,是否能速战速决都是未知数! “皇上!”张大彪跪地,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沙哑得好似金属刮过一般。 “说呀!”朱允熥急道。 “臣等找着好东西了!”张大彪伸手入怀,掏出一个东西。刚要举起来,猛的被邓平直接按住手臂,并且邓平身后两名侍卫,同时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糟了,疏忽了!”邓平心中暗道,“刚就急着传他进来,忘了搜身了!” 就在他懊悔之时,却突然传来朱允熥有些激动的声音,“你拿的什么?” 朱允熥噌的站起身,直接走到张大彪身前,从他手中拿过那个长条状,红色表皮的东西。目光微微有些诧异,然后慎重的放在鼻尖嗅着。 “这不是红薯吗?” 这个东西朱允熥太熟了,他小时候老妈喜欢用这个东西熬粥或者蒸着吃,而农村出身的老爹却对这东西深恶痛绝。用他的话来说,玉米和红薯一辈子不吃,一口都不带想的,因为小时候吃伤了。 “哪来的?”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不怪他诧异,作为一个穿越者如何能不知红薯马铃薯玉米等这些高产的农作物。相比于小麦水稻这些农作物,红薯等物更易于种植,且不用精心伺候。 而且此物无论南北皆可种植,无论何地山地都有产出。 后世有人说康乾盛世是红薯的盛世,这话有失偏颇,清代的盛世得益于他们的土地人口改革,还有高效的税收等许多方面。但也不能否认,正是有着红薯等外来农作物的出现,丰富了百姓的口粮,缓解了困扰华夏千年的饥荒问题。 华夏的问题,从来都是肚皮的问题! 朱允熥盯着手里的红薯,不解的同时也隐隐有些激动。 华夏子民何止兆亿,红薯可菜可饭,一人多口吃的,都是功德无量啊! 咔嚓一声,朱允熥直接掰断手中红薯,在众人惊呼之中咬了一口。 “是红薯,没错!因为红薯生吃,有种胡萝卜一样的口感!” “你们在哪找到的,快说!”朱允熥迫不及待的问道。 第114章 宝贝(2) “皇上!”张彪嘶哑并哽咽着开口,“何都堂带着臣等在海上救了一名客居海外的福建海商谢晋忠,他为了报答臣等,就献了这东西!” “他说这东西能亩产十石,臣等一开始不信,可他船上有几口大缸.......” 朱允熥默默的听着,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粮,大于天。 粮,就是华夏人的命。 不管怎么说,这红薯在明清两代活人无数,更是伴随后来的几代人度过艰难岁月。 按理说此时还没有哥伦布发现美洲,红薯应该不可能流传到东亚,可他偏偏就出现了。 历史上记载,红薯传播到华夏,是明朝万历年间。 一位是东莞名陈益的商人,他在安南酋长处吃到了红薯,见此物不但可以充饥还亩产惊人,便冒着杀身之祸买通酋长守卫,偷了藤曼种子回到家乡东莞。 然后陈益在他祖父的坟前,买了山地三十五亩用来耕作,每亩产量数十石。后上报官府,推广乡里。而且他还把自己的墓地,就选在了红薯田的边上。东莞陈氏子孙,每每祭祖都少不得这红薯。 还有一位也姓陈,福建人陈振龙。他在吕宋经商时,见当地土人随便挖掘番薯充饥,而且利于种植。想到家乡土地贫瘠,父老乡亲常食不果腹,便也冒着杀身之祸,藏于船上带回国。 那时的吕宋是西班牙殖民地,殖民者们严防死守,番薯绝不卖给汉人。有发现私自夹带者,杀无赦。陈振龙和儿子,冒着必死之心把番薯带回福建,种植推广功德无量。 等到康熙初年,康熙帝下诏,命陈振龙五世孙陈川桂把番薯传播到浙江,而后陈川桂之孙,把番薯传播河南,河北,山东等地。 道光年间,福州人何则贤为了纪念陈氏的功绩,在乌石山建先薯祠。 红薯,小小的红薯。现代社会,可能丢在地上都没人会多看一眼。它从来都不是美味佳肴,甚至许久都不曾出现在寻常人家的饭桌上一次。 可它,的的确确活人无数。 此时的大明,许多百姓远远达不到温饱,吃饱都是一种奢望。 “那个谢晋忠呢?”朱允熥拿着红薯,手都在颤,“人呢?” “臣带他回京之后,先把他安置在锦衣卫镇抚司........” “杀才!”朱允熥上去就是一脚,“去,把人给朕叫来.....不,请请来,要快!” “万岁爷!”邓平道,“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您看?” “锁什么锁?”朱允熥怒道,“开着,没朕的旨意,不许落锁!” “遵旨!”众人见朱允熥暴怒,赶紧纷纷退去。 朱允熥则是拿着红薯,在地上来回踱步。 “若是皇爷爷知道了,天下有了这等亩产数十石,可以让百姓充饥果腹,可以少饿死许多百姓的红薯,该有多高兴!” 他可以想到,老爷子见到这东西,会有多高兴。 不单是高兴,甚至老爷子会把这东西当成宝。 在老爷子心中,什么金银珠宝都比不上这些,能让人活下去的粮食。因为他朱家的亲人,就是活活饿死的。 “人来了之后在这等朕,不许让人跪着等,给拿椅子来!”朱允熥大声吩咐着,“要当成当朝重臣那么礼遇,朕去找皇爷爷来!” ~~~ 与此同时,永安宫中,老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羊头肉,喝着小酒。 郭惠妃笑盈盈的坐在他身旁,跟他说着后宫的趣事。 “您是没看见,纯嫔那丫头有了身子吐得厉害呢,跟臣妾说了一会话,吐了三次!”郭惠妃笑道,“可惜也不耽误她吃,一大盆八宝鸡汤,恨不得骨头都吃了!” “臣妾跟她说慢点,吃不下就不吃,您猜她说什么?” “她说呀,吃得多孩子才能长的壮!呵呵,臣妾看就凭那丫头这股吃的劲儿,肚子里准是个男孩!” “臣妾先给您道喜了,又有重孙了!” “嘿嘿!”老爷子美滋滋一笑,抿了一口,大笑道,“要说呀,还是年轻的姑娘好,容易生养,咱大孙纳了才多久,就怀上了!” “您这话不对,什么年轻好生养!”郭惠妃捂嘴笑道,“臣妾生老十九的时候,也三十多了呀!” “那主要是咱针儿扎得好!”老爷子又是一笑,然后吧唧着嘴道,“当了爹相当爷爷,当了爷爷呢又相当太爷爷!哈哈,其实呀,也就是那么回事!” “咱这辈子生儿育女不少,最疼的就是标儿,标儿没了最疼的就是咱大孙。以前是天天盼,盼来了六斤。说实话哈,有了六斤呀,咱虽然盼别的重孙,可也差矣了许多!” “你看四斤,咱多暂报过?重孙只要有,那就行了,太多了咱也管不过来!” “您就是口是心非!”郭惠妃给老爷子满上酒,忽然疑惑道,“老爷子,您今儿喝的是什么酒,什么颜色?” “咱让人给泡的药酒,放了海马淫羊藿枸杞人参鹿茸!”老爷子又喝了一口,笑道,“上岁数了,补补!” 顿时,郭惠妃嗔怪的看了老爷子一眼,满脸通红。 嗞,一口酒后,老爷子又道,“不是咱口是心非,重孙多了也是愁,而且隔着辈儿,再怎么亲都差些。”说着,老爷子忽然看看郭惠妃,“咱想着吧,要是能再有个小子,每天抱在怀里也不错!” “再有个小子?”郭惠妃一愣,“谁?” 老爷子瞪眼,“谁?咱呗,还有谁?咱说要是再有个老儿子,那就挺美!” 闻言,郭惠妃没说话,捂嘴大笑。 “咋?”老爷子大怒,“咱老了,不行?” “臣妾可没这么说......哎,老爷子!” 忽然之间,老爷子带着酒气凑到郭惠妃身边。 门外的朴不成赶紧退下,并且轻轻的关上门。 郭惠妃脸上都是老爷子的热气,浑身火烫,“老爷子,臣妾都这个岁数,五十多了!” “五十多了咋?”老爷子大手动作,笑道,“你三十多给咱生的老十九,都闲了二十多年了!” “嗯!老爷子!”郭惠妃都不敢抬头了,“五十多了还咋生啊?” “没事,咱的种儿好!他娘的,这酒的后劲有些大!” “老爷子!” “叫咱姐夫!” ~~~ 朴不成侧耳听听,然后在门外趁没人呸了一口,抱着浮尘站在门口。想了想,在花盆里摘下两片叶子,挫成团塞耳朵里。 刚过了一会,感觉前边有人喊他。 诧异的看过去,一个小太监对他摆手。他耳朵堵着,听不清殿外说什么,不耐烦的挥舞浮尘,示意有话一块说。 可对方还是不住的招手,朴不成正准备掏出耳朵里的东西,就见朱允熥已经快步跑了进来。 顿时,朴不成大惊失色。 “皇上,等会,现在可不行!” “皇爷爷,皇爷爷!”朱允熥一边跑一边喊,“大喜,天大的喜事!” 随即,一把推开面前的朴不成,“皇爷爷,您出来呀!” “哎呀!”朴不成一个跟头,可反身抱住朱允熥的大腿,“万岁爷,万岁爷,现在不行。老皇爷忙着呢,您可不能进去!” “皇爷爷忙啥?”说着,朱允熥忽然声音定格,看着紧闭的房门,表情格外精彩。 “那个?”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小鸡吃米的点头。 “老爷子七十多了,哪个?”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拽着他裤子不撒手,依旧猛进点头。 “哦!”朱允熥发出一声感慨,随即问道,“多久了?” “奴婢也没算呀!”朴不成低声道,“不过万岁爷您别急,老皇爷一般都是大开大合,麻利着呢!” 就这时,忽然一只大手推开门。 老爷子探头出来,“他娘的,吵吵啥呢?” 第115章 红薯(1) 老爷子横眉立眼的从屋里出来,先是单腿点地把鞋套在脚上,然后又把裤带系紧。 走到朱允熥和朴不成两人面前,瞪眼看着二人。忽然咣当一脚,直接把朴不成踹个跟头。 “你他娘的听了一辈子墙根了,还没听够?” 朴不成趴在地上,话都不敢说,好似装死一样。 “你来干啥?”老爷子又对朱允熥怒道,“大晚上的,你闲着没事去你媳妇那边溜达溜达,咱给你娶了那么多媳妇,你他娘的当摆设呢?啊!” “皇爷爷您息怒!”朱允熥赶紧道,“有个好事,天大的好事!” 老爷子眉毛一立,“啥好事?天上下金子了还是下馍馍了?” “您看!”朱允熥手中半个红薯,差点直接怼到老爷子鼻子上,“孙儿派锦衣卫去倭国,他们在海上救了一名海商。那人献出这种叫番薯的粮种,皇爷爷这东西不挑地,耐旱好养活,能亩产数十石!” “这啥玩意?亩产数十石,扯淡呢!”老爷子半信半疑直接从朱允熥手里把半截红薯抽过去,然后也放在鼻子尖仔细的闻闻,忍不住咬了一口,小口吃着皱眉道,“有点萝卜放糠了的味儿!” “皇爷爷,此物真能亩产数十石!”朱允熥急道,“那海商说了,他在吕宋的庄子中随便种了种,根本吃不完。而且这东西利于储存,蒸煮都行还带甜味!” “您想想,此物若在大明推广,无论山地贫地,无论南北都可种植。百姓多分口粮,能活人无数啊!” “当真亩产数十石?”老爷子面容顿时无比郑重,“人呢?献出这物的人呢?” “孙儿已经让人去请,想必应该快进宫了!” “走!” 老爷子大手一挥,朱允熥注意到老头的肩膀有些哆嗦着。 “别他娘的装死了,跟上咱!”老爷子又对朴不成骂道。 后者一个骨碌翻身起来,麻利的跟在老爷子身边,仿佛刚才挨踹的不是他一样。 ~~~ 咚咚! 谢晋忠半边屁股挨着圆凳,浑身僵硬的坐在乐志斋的一楼,这是平常大臣们等着皇帝接见的地方。 豆大的汗珠不住从鬓角滑落,他不敢擦甚至都不敢扭头,准确的说他现在激动得连手都抬不起。 “这可是皇宫啊!我老谢家祖坟冒青烟了,居然要见皇上了!” “这可是大明朝的皇宫啊,我居然能坐在这等皇上!” “祖宗啊!” “见了皇上我要回老家,修祖坟修祠堂修牌坊。我这些年赚的钱都拿出来,大修特修。修条路,修学堂,修老宅!我谢晋忠的名字,一定能在族谱中,单独列出一页来!” 越想他越是激动,越想越是心慌,他呆呆的坐着,耳中全是自己的心跳。 “老谢!”旁边的张大彪说道,“一会见了皇上,要好好说话,问你什么说什么,不许随便抬头看皇上,明白吗?” “啊!”谢晋忠嘴张开半晌,只说出一个字。 “谢员外别怕!”红衣太监王八耻也对他笑笑,然后吩咐旁人,“来人,给谢员外擦擦脸,都是汗!” “可不敢!”小太监拿着手巾靠近,谢晋忠噌的跳起来,不停的摆手,“小人是哪个牌面的?不敢劳烦公公!折杀小人了!”说着,大手在自己身上腰间乱摸起来。 听说太监都是贪财的,可他身上现在是半个大子儿都没有。本来是有些金叶子的,进宫的时候都被人收去了。 眼下,这些伺候皇上的太监要给他擦脸,他却一点表示都拿不出来。 “谢员外!”王八耻亲手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毛巾,笑道,“您要擦一擦,不然一会满头汗的见万岁爷,不得体也不庄重!”说着,微微躬身,上手奉上毛巾,正色道,“杂家方才在万岁爷身边,听说您献了可以亩产数十石的宝贝,可以活人无数。” “杂家是个五根不全之人,但也有良心,更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杂家伺候皇上一辈子了,这辈子就没伺候过别人。” “您献宝,让天下穷人能多口饭,今日杂家也服侍下您!” 说着,王八耻居然亲手帮着谢晋忠擦汗,一边擦一边开口道,“穷人苦,饿着肚,没有粮,观音土。入嘴苦,拉不出!谢员外呀,您真是大善人啊!” “我.......”谢晋忠浑身僵直,呆呆的说不出话。 等王八耻拿着毛巾走到一旁,张大彪低声道,“你真是好福气,你可知那是谁呀?” “伺候皇上的公公?”谢晋忠声音都颤抖着。 “他是皇上身边的奉天殿大总管,大明朝紫禁城的内官第一人!莫说你个老百姓,就是咱们指挥使大人,对他都要客客气气,毕恭毕敬!”张大彪低声道。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个大嗓门,“人呢!人呢!” 噌,张大彪马上起来,噗通跪下,一气呵成。 谢晋忠还呆坐着,张大彪又一下把他拽倒,“快跪下,太上皇老皇爷来了!” 此时的谢晋忠,脑子就只有一个声音,嗡嗡! ~~~ “黄爷爷,您慢点!” 朱允熥看老爷子好似飞一样,唰的就迈过门槛,赶紧紧随其后扶着对方的手臂。 “太上皇,万岁爷!”王八耻跪地道,“锦衣卫掌刑千户张大彪,海商谢晋忠已经在那候着了!” 不用他说,老爷子和朱允熥已经看见跪着的两人。 “谢晋忠,抬起头来!”老爷子慢慢走过去,缓缓开口。 对方闻言,哆嗦着抬头看了一眼,又马上敬畏的低头。 他不但见到皇上了,而且连大明的开国之君,太上皇他老人家都见到了。 一时间,他竟激动得落泪。 “哭你娘!咱让你抬头说话!”岂料,老爷子突然勃然大怒,“不抬头,咋跟咱说话?” 老爷子声若惊雷,张大彪不敢动,谢晋忠更是惶恐得无以复加,跪在那里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道,“把他扶起来,让他坐着跟朕和皇爷爷说话!” “是!”王八耻走到谢晋忠身边,扶着对方的胳膊,低声道,“谢员外,赶紧起来,老皇爷和万岁爷等着你回话呢!” 谢晋忠战战兢兢的起身,屁股下面的凳子根本不敢坐,扎马步一样半蹲着。 “咱问你!你给的这个玩意,当真能亩产数十石?”老爷子举着半截红薯问道。 咕噜,谢晋忠咽口唾沫,点点头。 “当真?”老爷子又问。 谢晋忠不停的点头。 “你他娘的哑巴呀!”老爷子大怒,“说话!” 第116章 红薯(2) 老爷子越急,谢晋忠越怕。 一介草民骤然见到两代帝王,而且近在咫尺,他心中就算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 “皇爷爷,别急!”说着,朱允熥对谢晋忠道,“你所献之物关乎国计民生,朕和皇爷爷有些话要问你,你慢慢说!”说着,又对王八耻道,“给他水!” 王八耻送上茶水,那茶盏盖碗在谢晋忠手里,哆嗦得啪嗒作响。 “咱问你!”老爷子性子急,继续开口道,“你说此物可以亩产数十石,是真亲眼得见还是咋?到底亩产多少,跟咱说准数,不得信口雌黄!” 啪嗒啪嗒,谢晋忠依旧在抖,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娘的!”老爷子大手挠挠头,“朴不成!” “奴婢在!”朴不成答应一声,挽着袖子上前。 突然扬手,啪啪啪啪正手反手来回四下,谢晋忠直接被抽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鲜血长流。 “皇上问你话呢!”朴不成咬牙,“再不好好说话,杀你全家!” “你这是.....?”朱允熥皱眉,甚为不满,“你打他作甚?” 不等朴不成说话,被一顿嘴巴暴抽的谢晋忠忽然翻身跪地,口中高呼,“草民谢晋忠,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上皇更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一笑,对朱允熥道,“你看,抽利索了!” 谢晋忠刚才说不出话,是骤然降临的狂喜和心中惶恐交织在一起,导致一时的失神。被朴不成一顿抽,剧痛刺激之下,心头清明起来。 “别万岁了!咱问你,这玩意当真能亩产数十石吗?”老爷子问道。 “回太上皇!”谢晋忠依旧有些畏惧的开口,“千真万确!”说着,鼓着勇气道,“草民在吕宋有庄子,都没怎么精心伺候,这东西就不停的长,草民庄子里那些土人,饿了就去土里刨,怎么也吃不尽!” “草民所言千真万确,没有一句假话!” “若有半句假话,草民出门就淹死!” 老爷子的神色再次郑重起来,端详着手里半截红薯,“就这半截吗?” 张大彪马上道,“回老皇爷,臣在谢晋忠的海船上获取了这种甘薯数百斤,都带进宫,此时正放在侍卫处!” “甘薯?”朱允熥笑道,“谁起的名字?” “回皇上!”张大彪喊道,“是臣等随口起的,回航这几日,臣等在船上也蒸了几回吃,这东西吃着像是芋头,带着甜味,所以顺口叫甘薯!” “你吃了?”老爷子忽然斜眼,面色不善,“咱都没先吃,你吃了?你他娘的吃哪里去了?谁让你吃的,知道这东西难得,你还敢吃?” 张大彪顿时筛糠一样,“臣该死.....” “传旨,让侍卫处把那些甘薯抬进来!”朱允熥岔开话题。 老爷子是视粮食为命的人,得知甘薯的亩产数十石,心中已是当成了宝贝。那张大彪说了吃了一些,老爷子心里正不知怎么心疼呢! 忽然,谢晋忠福灵心至,开口道,“太上皇,此物虽然粗鄙,但胜在入口甘甜,若您不嫌弃可以命人蒸来尝尝!” ~~ 数百斤红薯装在木框中,被抬了进来,老爷子的眼睛都挪不开了。此时的红薯,远不如后世那般肥大,只有水萝卜一样大小。而且表皮也没有那么艳红,而是带着微微的灰色。 “甘薯!甘薯!”老爷子看着那些红薯,围着木筐一圈又一圈。 朱允熥静静看着老爷子,没有说话。 上天垂怜大明,也垂怜老爷子,在他的有生之年,见到大明百姓多一份果腹的口粮。 殿中马上支起了几口大锅,朴不成带着宫人用清水把红薯仔细的洗了几遍,然后放在蒸锅中。 “等会!”即将开盖点火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大喝一声,上去咣的一脚,朴不成直接一个跟头飞出,就听老爷子大声道,“谁让你蒸那么多的,糟蹋东西!” 说着,亲手把锅里的红薯又都拿出来,大声道,“蒸俩....不,就蒸一个。咱和大孙,一人一半!” 硕大一口锅,里面蒸一个红薯。 爷俩就站在锅前,眼巴巴的看着。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计时的沙漏发出微微的声响。 没多时,红薯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香!”老爷子开口道,“香甜香甜的!” 说着,转头对谢晋忠道,“若真能亩产数十石,你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一句话,谢晋忠心中狂喜,同时胆子也大了起来,笑道,“太上皇,此物虽然粗鄙,但浑身上下都是宝。好养活,取藤蔓即可栽种。” “秧子叶子都能吃,人能吃猪也吃,草民家里养猪,平日就用甘薯的叶.........” 说着,他忽然警觉,噗通声跪下,瑟瑟发抖。 大明天子姓朱啊,自己这可是犯了杀头的忌讳。 岂知,朱允熥和老爷子根本没当回事。就因为他他们爷们姓朱,便不许天下人说猪,什么道理? “好了吧!”香味越来越浓,老爷子按耐不住。 随后锅盖被掀开,热气蒸腾。老爷子也不管烫,直接把那红薯抓在手里,轻轻一下就掰开。 “大孙,来,咱爷俩尝尝!”朱允熥听得真真的,老爷子的声音有些紧张。 滚烫的红薯在手中,那么熟悉又又那么陌生。 朱允熥浅浅的吃了一口,一股香甜的感觉在口腔蔓延。虽远不如后世那么甜,可也是甜。 甜,是这个时代,最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咋样?”老爷子问。 “您自己试试!”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大嘴小小的咬了一口,随即眼睛发亮,然后整个直接塞嘴里,三两下吞下去。 “香!真他妈香!”老爷子有几分意犹未尽。 “皇爷爷,再蒸几个吧!”朱允熥笑道。 “不行!”老爷子看着那些木框里的红薯,“不管能不能亩产十石,起码这甘薯能给百姓多一份吃食。” “咱大明没有这玩意,咱爷俩眼前这些,就是大明的甘薯粮种。种子是大明的,咱爷俩谁都不能随便吃!咱们多吃一个,大明就少一块种子!” 说着,老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朴不成!” “奴婢在!” “这些东西,除了咱和皇上谁都不许碰!马上,叫工部找些种庄稼的好手进来。”老爷子大声道。 “皇爷爷,天晚了,明日再说吧!”朱允熥笑道。 “不行,咱一刻都不能等!”老爷子急道,“那个那个那个,宫里还有空地方没有,叫人给咱马上犁出来,弄好田垄,咱亲自带人种这甘薯!” “老爷子!”朴不成低声道,“宫里只有您种的一亩三分地,旁的都是花园子.......” “那就去城外.......”老爷子大声道,“去城外找地,找个庄子!” “奴婢这就去办!” 忽然,一旁的侍卫邓平脑筋转转,跪地说道,“太上皇,臣家在东陵外有个庄子,地是现成的都是熟地,有几百亩。庄子里还有几口井,而且紧挨着运河河套,不缺淤泥肥料。” “好好!”老爷子大声道,“你那庄子给咱用用,不亏待你!” “那庄子如今臣的姐夫住着,臣马上就去和他说!”邓平大声道。 忽然,朱允熥心里哭笑不得。 “感情李景隆那献宝似的庄子,是从老丈人家撬过去的!” “大孙你传旨,那庄子给咱用重兵看起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老爷子又道,“这甘薯不是好养活吗,咱马上就种!” “皇爷爷,孙儿以为甘薯之名不好!”朱允熥笑道。 说着,顿了顿,拿起框中一枚红薯,继续笑道,“此物是上天赐给大明之民用以食物。皇爷爷欲亲手种植,推广天下,解百姓饥饿之苦!” “所以,孙儿以为,此物应该改名,叫洪薯。洪武之甘薯,洪薯!” 老爷子沉思片刻,展颜一笑,“若真有亩产那么多,天下百姓数百年后提起咱,都会念咱的好,哈哈!洪薯洪薯,比他娘的什么封禅泰山提气多了!” 说着,看看跪着的谢晋忠,“你有功,咱赏你个侯!” “赏我个猴儿?” 谢晋忠心中暗道,“太上皇赏的猴儿,带回家我得当亲爹供着啊!” 第117章 庄园(1) 老爷子说的侯,乃是侯爵的侯。 不单是谢晋忠,若洪薯当真能有亩产数十石的产量。阴差阳错救命了谢晋忠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胡送他回航的千户张大彪,乃止所有去倭国的锦衣卫等,都于国有大恩。 老爷子雷厉风行说要找庄子试种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朱允熥出宫,直奔京城外李景隆的庄园。 李景隆半夜得着信儿,激动的一晚上没睡觉,天微亮就带着家人在庄子门口迎驾。 “太平奴,这事办得好,不枉姐夫平日对你掏心掏肺!”李景隆眼巴巴的看着官道,转头对身边来给朱允熥打前站的邓平笑道,“太上皇亲自试种洪薯,选在咱家的庄子里,多大的恩典,多大的脸面!” 说着,又咧嘴笑道,“那洪薯真能亩产十石?若是那样,你姐夫我也能名留青史啊!”随即,又拍拍邓平的肩膀,“你小子也能名留青史,这事做得漂亮!” 邓平面上笑笑,心中腹诽,“邓家的庄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了?当初你和我哥说的是借来住,结果你刘备借荆州一去不还了。如今我在太上皇那讨了个彩头,就算名留青史也是我邓家的庄子名留青史啊!” “太上皇在我邓家的庄子里种洪薯,他老人一高兴,兴许想起我老子当年的功劳,提拔提拔我们邓家子弟。要不然,继续靠着你这曹国公姑爷,早晚把邓家连锅端一口吞!”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笑道,“姐夫说哪里话,弟弟我在御前当差,赶上这种好事自然是想着咱们家。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正当如此,咱们一家人就当相互照应!”李景隆大笑,旋即感叹,“太平奴啊,你真是长大了!哎,这些年姐夫一个人,既要顾着李家有时候又要拉扯你们这些小的,累!往后呀,再有大事,你也能帮着姐夫担担了!” “大事还是要姐夫做主,弟弟我才多大!”邓平笑道。 脸上笑,心中却在说,“去你奶孙子的,这些年你拉扯谁了?我爹死的时候后院三十六个库房,如今空了一半儿!” 就这时,李家的亲兵李老歪呼哧带喘的跑来。 “来了,来了!” 李景隆顿时面容变得郑重无比,威严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家人们,然后跪伏于路边,深深的埋头。 怀远侯常森,承袭了父亲爵位的新颍国公傅让在前,带着一队骑兵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渐渐的,马车在李景隆等人身前停住,就听常森说道,“太上皇,皇上,到了!” 随后,吱呀一声,马车的大门打开。 跪伏迎驾的李景隆,见马车开门,依稀看到了老爷子和朱允熥的身影,余光瞥见有身影下来之时,忙大声道,“臣李景隆恭迎太上皇,皇上!” 喊着,凭感觉对从马车中下来的人不住的叩首。 下一秒,神情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因为先从马车中下来的,不是朱允熥更不是老爷子,而是他儿子李琪抱着太子六斤。 方才他李景隆一顿磕头,正好结结实实的磕在了自己儿子的面前。 抱着六斤的李琪,低着头不敢看他老子。 他老子磕头太快了,他从刚马车里出来,他老子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倒是六斤颇有气度,稚嫩的声音喊道,“曹国公不必多礼!” 此时,才响起李景隆的声音,“皇爷爷,到了,孙儿扶您下来!” “一边去,咱又没七老八十!” 李景隆又赶紧叩首行礼,朱允熥缓缓下车,老爷子则是一个箭步从车里出来,背着手不住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嗨,别说!”老爷子笑道,“小李子!” “臣在!”李景隆爬起来,凑到老爷子身边。 “你小子干别的不成,这庄子选的倒是不错,有山有林有水有田的!”老爷子笑道。 “臣时常记得您老的教诲,臣虽如今是皇亲,但李家往上几代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家里住的地方随意些没啥,可庄子一定要选好。”李景隆笑道,“庄稼人嘛,只有庄子才是真的可以传家的宝贝!金子银子都是浮财!” “哈!”老爷子一笑,又道,“得着信儿了吧,你这庄子给用用,行吗?” 李景隆赶紧笑道,“看您是说的,臣的一切都是皇爷您给的,一个庄子您要用是臣的福气,也是这庄子的福气!” “呵呵,你小子呀!”说着,老爷子忽然面色一绷,“倒是会慷他人之慨!”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咣的一脚踹过去。 “唉哟!”李景隆猝不及防直接一个跟头,但却不喊疼马上翻身起来,恭敬的跪在老爷子身边。一副我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你打我绝对是有道理,绝对是为我好的样子。 “出息了哈!”老爷子指着他骂道,“咱少给你啥了?你爷爷活着的时候,你老子活着的时候,咱不说给你家一座金山,也八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吧?” “你狗日的国公当着,高官厚禄拿着,不好好想着怎么为国出力,为君分忧,振兴家门。整日想着扣老丈人家的家底儿,把丈人家的东西都划拉到自己袋子里,你也算个人?” “他娘的,咱刚才一下车猛的想起来,这不是当年咱赏给邓愈的庄子吗?以前这地方是鞑子守备的猎场,咱灭了鞑子,赏给了有功之臣!” 说着,老爷子更怒道,“哦!现在不明不白落你小子手里了,你小子算计老丈人真够可以的!你也下得去手?咱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老爷子忽然发脾气倒不是假的,邓愈死得早,虽说他故去之后儿子不争气,大儿子当年跟着胡惟庸掺和吃了瓜落。可也还念着邓愈的功劳,没牵连其他子嗣,但这些年也没刻意提拔。 不过对老爷子来说,邓家他可以忽视,你李景隆占便宜没够就得寸进尺了! 李景隆一头冷汗,心中暗道,“老爷子今天怎么提起这茬儿来了!”偷偷的看了一眼朱允熥,想求皇上帮着说两句话,可朱允熥就站在旁边,浑然好似没听到没看到一样。 “太上皇,听臣一言!”李景隆解释道,“这庄子不是臣占的,是臣......暂住的!臣自从辽东大战之后,身子有些发虚,在城里住得太闹,正好媳妇娘家有这么一个清净的庄子!” 老爷子哼了一声,看看邓平。 邓平上前低声道,“太上皇,这庄子确实是家兄借给姐夫住的!” 这话好像对,可好像也不对! 李景隆心中琢磨一番,骂道,“他娘的,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然,邓平话音落下,老爷子更怒。 “你也真有脸皮,跟丈人家借庄子?你是入赘了,还是你丈人家没男丁?庄子都要借给你?” “你家在京城没庄子吗?你爹给你留下的田地呢?” 第118章 庄园(2) 见李景隆吃瘪,朱允熥心中发笑。 这时代姑爷子对岳家,筋骨相连同气连枝的同时,也要保持距离。别说占老丈人便宜了,就算是老婆回娘家次数多了,旁人都要说没规矩的。 像李景隆这样,这么多年如一日的占便宜,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 “说话呀!”老爷子又道,“你家里啥没有?借你丈人家的庄子?你啥德行咱不知道?进你口你能吐出来?” “太上皇,臣家里没庄子啦!不是,是没这么清净的庄子!”李景隆急道,“父亲留的那几处庄子,还有那些佃户,山林池塘矿山等,前些年臣不是已经上交国库了吗?”李景隆越说声越小,“当时您老说,勋贵们占地太多,臣是皇亲,自然要做个表率!”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想起来了。 当初还他是吴王的时候,有御史弹劾淮西勋贵蓝玉李景隆等纵容家奴兼并土地。他还出面敲打了李景隆一番,李景隆也是聪明人,回头就把这些东西上缴了,为此还得了老爷子的嘉奖。 “又让他卖个乖!”朱允熥心道,“老爷子定然要心软!” 果然,沉思片刻之后,老爷子脸色缓和不少。 当年他之所以那么狠手处置那些开国功臣,除了淮西武人集团尾巴不掉,怕朱允熥将来镇不住之外,也是因为这些人有些事实在不像话。 名下土地动辄上万亩,山林矿山更是不计其数,家中的佃户都好几千户。终洪武一朝,在这种事上没栽跟头的,其实也就李景隆和武定侯郭英两人。 “滚一边去,别跟咱哭穷!”老爷子骂道,“啊,没庄子就抢丈人家的?揍性!”说着,看眼前跪了一溜人,“起来,带咱进庄子看看!” “太上皇,皇上,太子爷,这边请,臣在前头带路!”李景隆马上起身,弯腰前行,笑着带路。 老爷子身边的朴不成淡淡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 这庄子朱允熥已经来过一次,老爷子还是头回,进了庄子之后略微着审视的眼光不住打量,不时的哼两声,似乎是有些不满。 “太上皇,您老这边请,天热臣带您去后花园歇........” “狗闹犄角你是净整羊事儿啊!”老爷子不满道,“你看看,好好一个庄子,种粮食养牲口的地方,你整这老些房子还都盖得这么好,这是庄子呀,还是你曹国公的别院啊!” “再说了,农庄农庄,你整啥花园呀!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了?好好的庄子都让你给糟蹋了!” “是是是,臣回头就改!”李景隆一头汗。 “你改个屁,这是人家邓家的庄子,姓邓不姓李!”老爷子道。 “那.....我借来的时候,这庄子就这样啊,这庄子要不是这么好看,我也犯不上借来呀!”李景隆心中委屈,嘴上可不敢说,一个劲儿的认错。 “往哪走?”老爷子又怒道,“带咱去看看地,这些房子花园有啥看头,宫里没有?还是你曹国公觉着,这别院比咱的紫禁城还好?” “臣不敢!”李景隆连忙道,“臣这就带您去看看庄子的农田!” ~~~ 一行人从雕梁画栋的庄园穿堂而过,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打开。大片的稻田出现在视线之中,茁壮的稻子已经打了穗儿,快到人腰那么高,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阵阵清香。 稻田之中,立着几个歪歪斜斜的稻草人。几只鸟儿根本不怕,悠闲的落在草人身上,见人走近才扇着翅膀走远。 “唔,好地,好庄稼!”见了满是生机的田地,老爷子才有了笑摸样。 “鱼!鱼!”六斤指着麦田中,水里那巴掌长的鱼儿喊道。 “大孙,过来看看!”老爷子招呼一声,和朱允熥蹲在田头。 “哎,他这稻子里鱼咋这么大呢?”老爷子挠挠头,“咱在宫里的稻田,里面都是小鱼小泥鳅!” 朱允熥之前来过庄子,但没见过这里的田,如今看清澈的水中,寸长的鱼儿游弋不尽也有些好奇。 毕竟他前世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于乡下这些农业,还真是所知不多。 “稻田养鱼?”朱允熥想想,李景隆那纨绔子弟也绝不会通晓农事,开口道,“这片地谁种的?” “回皇上!”李景隆道,“臣家里的佃户,叫张宝田!”说着,又笑道,“这一边种稻子,一边养鱼的手艺,正是他的手笔!” “张宝田?这名好,响亮!”老爷子大手在稻田里探探,“人呢?叫来咱看看!”说着,又道,“这是鲫鱼吧?捞一些出来,炸到骨头酥,六斤喜欢这口!” “去,叫张宝田!”李景隆大手一挥,然后直接撩起蟒袍抄起网兜,脱鞋入水,笑着对六斤道,“太子爷等等,臣这就给您捞鱼!” 六斤拍手大笑,“水里有王八没有,宫里的池塘王八可多啦!” “太子爷开了金口,一定有!”李景隆笑道。 “咱看你他娘的像王八!”老爷子笑骂,“东海龙宫的龟丞相!” 不多时,一个老实巴交的农人被带了过来。 张宝田哆嗦着跪在田边,从他粗大的关节还有手上的老茧来看,这人一辈子都在和庄稼打交道。 “咱问你,稻子你种的,鱼也是你养的,你是咋两样混在一块,弄得这么好的?”老爷子问道。 张宝田头不敢抬,低声道,“小人,小人是小人的爹学的。” “你别拘束,说好了咱有赏!”老爷子闻言道,“有儿子没有,抬举你儿子当官儿!” 忽然,张宝田抬头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光芒,不过随即又畏惧的低头,口中道,“小人的稻田和别人不一样。堤埂加宽、加高还要拍打结实。” “田里挖鱼沟、鱼溜或鱼坑,立鱼栅!等插秧之后十天之后,把鱼苗放进去。一亩地,大概放八百尾左右!” “这么多,乖乖!吃鱼可够了!”老爷子惊道。 张宝田继续说道,“有了鱼,田里的水要多些,不然大雨时鱼就跑了!” 这倒是个农业的人才,朱允熥在旁说道,“这么多鱼吃什么呢?” “什么都行,小人给稻田上的肥都是晒过的,田里进水之后,没几天就有小虫了。鱼吃小虫,吃野草,就长起来了!” “不怪后人说,我们的文明是辉煌的农业文明。一个乡间老农,说的话正好印证的生态循环。鱼吃掉稻田中对稻子有害的东西,然后排泄物也是肥,因为鱼儿的游动,还能促进土地中的肥料分解!” 老爷子正色倾听,不住点头。 等对方说完,朝边上问,“他说的你们记住了?” 人群之中,一名跟着的翰林书记官忙答道,“臣记下了!” “抄给户部,工部,想想法儿,闽浙赣直隶湖广看能不能推广!”老爷子说着,看看朱允熥,“大孙,是吧?” “皇爷爷慧眼如炬,今日又发现一项利于农业的好事!”朱允熥笑道。 “咱就是动动嘴!”老爷子笑着,点点张宝田,“还是他有手艺!”说着,看看对方,“这都是家传的秘方,不能白用,你几个儿子?” “小人五个儿子!”张宝田道,“大的已经三十了,最小的才八岁!” “哈,你倒是能生啊!”老爷子大笑,想了想,“大孙,给个官儿吧?” “可去户部做农官,也可以补锦衣卫!”朱允熥笑道。 “锦衣卫不行!老实巴交的人进去吃不开!”老爷子想想,对张宝田道,“你和你大儿子都去户部当农官!”说着,顿顿,“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不是儿子多,你也不用给人当佃户!这么着,回头让光禄寺,给你划三十亩水田来。” “还不谢恩!”李景隆拎着鱼篓从田里出来,对欢喜傻的张宝田笑道。 “小人叩谢天恩!”张宝田大声道。 “那边是啥?”老爷子笑笑,指着远处飞鸟徘徊的地方。 李景隆看看那边,“那是臣庄子的荷花池,皇爷您过去看看?午膳臣给您安排在那边,一边看着荷花......” 咣几,又是一脚。 噗通,李景隆落水。 “好好的种粮食的地,你给挖个窟窿养荷花!”老爷子怒道,“败家啊!” “臣知罪!”李景隆倒在水田之中,四仰八叉的,划动手脚艰难站起。 “哈哈!”六斤低笑,对抱着他的李琪道,“你看你爹,像不像咱俩在池塘里捉上来的,然后翻个儿放在地上的王八!” 顿时,李琪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第119章 吕宋(1) 老爷子对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庄子哪哪都不满意,却唯独对那些庄子中勤勤恳恳的庄稼人赞赏有加。 张宝田得了赏赐,从一个农民直接变成了的官,家族世代难以逾越的天堑鸿沟被跨了过去。其他的佃户,养牲口的,在山上种药材的,养蜂的,只要是老爷子觉着不错的,大手一挥要么纯银锭子给出去,要么就是划给田地。 水田旱田老爷子看了大半天,中午就在看着非常不顺眼的荷花池边歇脚。李景隆在旁,亲自给朱家爷仨张罗着酒饭。 六斤爱吃的香酥炸小鲫鱼,朱允熥爱的饭包糖醋小萝卜皮,老爷子喜欢的蒜泥白肉,甜酱爆炒公鸡,林林种种摆了半桌子。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六斤坐在他老祖的怀中,手中拿着炸鱼吃的咯吱作响,老爷子斜眼看了一眼白鹅悠哉徜徉的荷花池,咬了一口鸡冠子。 “他娘的,糟蹋东西,好好的地,一亩多咧,你给挖了当池塘!”老爷子一边吃一边对边上的李景隆骂道,“荷花能当粮食啊?那鸭那鹅你不吃留着配种啊?” “您说的是,臣这是忘本了!”李景隆在旁边给老爷子小心的添酒,笑道,“回头臣就让人填平......” “填平?挖都挖了你再填平,你闲的呀?”老爷子又不满道。 李景隆顿时噎住,眼神微微看向朱允熥。 后者吃了一口凉拌萝卜皮,入口微酸带着甜,倒是消暑解腻的好菜,开口笑道,“皇爷爷,这庄子从现在开始就是您用的,哪看着不好,您吩咐!” “你就知道帮他说话!”老爷子用筷子点点李景隆,“越活你越回旋,一点没有小时候那股机灵劲!”说着,又叹口气,“好日子把人过废了呀!” “老祖!”这时,老爷子怀里的六斤举手,手中一个炸鱼的鱼头送到老爷子嘴边。 朱允熥皱眉呵斥,“无礼!” 臭小子自己把鱼吃了,把鱼头给他老祖? “你住嘴!”老爷子也呵斥朱允熥一句,笑呵呵的把那鱼头吃进嘴,脆生生的嚼着,“咱就爱吃这鱼头,一口下去满口香,脆生生的!”说着,又掰开一条鱼,身子给了六斤,鱼头进了自己嘴。 六斤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帮老爷子把胡子上的残渣捋下去。 一边的朴不成忙递上手巾要给他擦手,可六斤却看也不看,信手在老爷子衣襟上抹抹,然后接着大口吃了起来。 “老祖,孙儿以后不想跟宫里待了!”六斤抬头道。 老爷子喝着小酒,“不在宫里要去哪儿?” “这庄子里呀,您以后不是要住着吗?”六斤眨眼问,“六斤以后跟您住这儿,天天陪着您,好不好?”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陪咱是假,你要在这胡闹是真吧?” 闻言,朱允熥看看六斤,“你怎么知道你老祖要住这?” 六斤低头吃鱼,开口道,“儿臣听说老祖要在这试种洪薯,老祖最是看重农事,自然要亲历亲为呀!” 老爷子大笑,低头在六斤脑门亲了一口,“咱地个大乖孙儿呀,脑瓜真好使!” 朱允熥也生出几分妥帖之感,臭小子不知不觉也长大了,能知道大人的心思了。 吃了一会儿,老爷子吃饱放下筷子,对李景隆道,“你这荷花池的水,哪引来的?” 李景隆指着远处的山,“山后就是金川河啊,臣修池塘的时候,凿开了条渠,正赶上春天水位上涨,水就引来了!” “嘶!”老爷子又瞪眼,“为了个池塘,你他娘的开条渠,真是!” 李景隆忙道,“水渠不但是引水过来,每年开春也都引水到稻田之中。主要是当初臣考虑到为了方便灌溉,至于这池塘,是捎带脚的事儿!” “这么说你这池塘还是活水,有水渠好,引水过来不怕旱!”老爷子想想,“叫那谢晋忠过来,跟咱上山去看看!” 朱允熥道,“皇爷爷,走了半天了,歇歇吧!” “走道能累着咱?”老爷子笑道,“走,上山!” 庄子旁边的山并不高,而且带着人工刻意打理的痕迹,郁郁葱葱仿若观赏的园林。一行人行至山下,草丛之中偶有野兔奔走,林子之中驯养的鹿远远张望。 “这庄子有地多少?”老爷子问道。 李景隆紧随其后,“回太上皇,水田旱田共六百二十亩!林地四百八,山坡上的地么,臣倒是没算过。” 老爷子点点头,招手让谢晋忠上前,开口道,“你带来那些种子,够种吗?” “应该是够了!”谢晋忠心中也没底,因为他本就不是专职的农人。 “够就是够,什么应该?你自己能吃几碗饭不知道?”老爷子拉下脸。 谢晋忠顿时两股战战,“回太上皇,小人在吕宋都是让手下那些土人去种,小人都是在旁看着。第一回是用甘薯,不洪薯做种子,而后那些土人用洪薯的藤曼种在地里,也能生根发芽!” 老爷子想想,忽然低声道,“你跟咱说实话,你在吕宋种了多少?” 谢晋忠满头冷汗,“差不多,五亩地?”说着,又颤抖着说道,“小人实在是记不清了!” 不怪他记不清楚,此时的吕宋还蛮荒之态,部落形制。他这个客居番邦的大明商人,手下带着一群水手就占了好大一片地。莫看他在大明岌岌无名,可在那边的庄园之中,却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就是说,那些番邦土人手中也可能有这洪薯的种子?”老爷子又问。 “小人庄子中的有,外头.....绝没有!”谢晋忠颤声道,“其实,小人的庄子是用棉布从一个酋长那换来的,小人和他们也是相互提防!” “小人之所以在吕宋也有庄子,是因为那边什么都没有,我大明的棉布铁瓷在他们那都堪比黄金......” 朱允熥看着他若有所思,谢晋忠这样的大明海商不计其数。这些人扬帆起航,哪里赚钱多去哪里。而且船上的水手也多是亡命之徒,不然的话周围番国那些酋长他们震慑不住,早就动手抢了。 想想历史上,西洋zm者来之前,都是大明的商人称王称霸,甚至几个小国的华人后裔,还仿照中华制度建立王朝,可见明代海商之繁多。 这些海商倒是可以利用起来,让他们成为国家的急先锋,配合海军把大明的海疆无限扩展。就算给他们些甜头,许以国家官职也无妨,他们在海外开枝散叶,根却始终都在大明。 他们所到之处,也能理所应当的成为大明的疆土。 忽然,老爷子一句话,打断了朱允熥的思绪。 “你回去一趟!”老爷子对谢晋忠说道,“你庄子里所有的洪薯,哪怕一根藤曼都不能落,都给咱带回来!” 第120章 吕宋(2) 顿时,谢晋忠呆若木鸡。 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熥,“大孙,你派兵跟他回去,那些洪薯的种子,藤曼,还是耕作洪薯的土人,都给咱抓回来,一个都不能少?”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的意思,这等天赐之物,在老爷子心中那些番邦土人是不配享有的。留在他们手里,是暴殄天物,甚至是种糟蹋。 “靖海军已在福建等地操练数年,战舰火炮无一不有,如今也到了该出去练练的时候了!”朱允熥想想,开口道,“孙儿以为,那边既然土地肥沃,不如直接设置卫所给占了!” 老爷子皱眉,想了许久,“不行,吕宋随小但也是对咱大明俯首称臣的,虽遍地土酋,但咱记得他们的国王好像是来朝贡过!”说着,微微疑惑,“咱有些想不起来了!” “回太上皇!”李景隆在旁开口道,“礼部记载洪武八年,吕宋的罗阇苏莱曼,还有渤泥国主,派遣使者前来朝贡天朝。您当初回了十匹棉布做礼,没准他们请咱们派遣使节的奏章!” “你记性好!”老爷子赞一句,又忽然变脸,“就是不往正地方用!” 此时的吕宋还不是统一的政权,除了那些酋长之外,还分成数个所谓的王朝,互相偶有攻伐,但都对大明称臣。 “你这个法儿不大好!”老爷子对朱允熥说道,“兴兵远征得不偿失,即便是占了地方能做啥?移民过去?咱大明自己的百姓还不够用呢!” 这就是观念的冲突了,在老爷子心中天下最好的就是大明,那些番邦再好,也要比大明差一点。打下那些地方,却没有人,属于亏本买卖。 “孙儿是这么想的!”朱允熥笑道,“也不是一股脑就把人家土王给灭了,大明毕竟是上国,不能太霸道。咱们在他们占一块地方,算租借!” “您也知道,虽说这些年倭寇不闹了,可近海之外也总是不稳当,总是有海盗劫掠大明的商船!”说着,朱允熥看看谢晋忠。 后者不明皇上为何看他,而且心中还暗中道,“海盗?海盗也是咱们大明的人居多呀,出海做生意,能吞就吞,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 可面对朱允熥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道,“皇上说的是,小人在海外这些年,最怕遇上海盗。如今大明强横,那些海盗不敢在沿海作乱,只能远远的半路上抢。但哪天他们饿急了,大明海防松懈,势必卷土重来!” “皇爷爷,他可是一辈子都在海上的,说的不能是假吧?”朱允熥笑道,“咱们借吕宋一块地方为海军根基,就能拒海盗于近海之外,而且还能保证商路!” “这跟您当初一定要兴师北征,一定要把鞑子打到远处,不离咱们太近,是一个道理!” “哼!”老爷子闷声道,“海盗能跟鞑子比?你也真高看他们了!” “自然不能比,不过他们是癞蛤蟆上脚面膈应人啊!”朱允熥笑道,“我大明自收商税以来,海贸日益兴盛。虽孙儿没有放开海禁,但海贸已是重中之重了。” “去年光是各地海关的税银,就占了国库的四成还多呀!” “嘶!”老爷子吸一口冷气,“这么多?”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若说陆地上无论是骑战还是步战,甚至跟大明接壤的小国,老爷子都无所不知。但海上的事,老爷子还是两眼一抹黑。 “昔日汉武帝为何要远征西域,还不是为了大汉的商路?我大明不用那么兴师动众举国之力,只要一支偏师水军,以海外诸岛为屏障,就可保海路畅通。” “至于移民,孙儿以为可将我大明每年那些穷凶极恶的罪囚,尽数充军发配。那些罪囚,砍了也是砍了,到海岛上给大明镇守,也是人尽其用!” 他说了一堆,老爷子只是听,等朱允熥说差不多了,老爷子才撇嘴一笑。 “少拿话糊弄咱,你几个心眼子咱还不知道,你是手又痒了,刚消停几天又想出去打这个揍那个是不是!”说着,老爷子叹口气,大孙啊,按理儿说你现在是皇上,你当家你最大。咱这老不死的不该唧唧歪歪,可你要知道,咱给你留下这点家底不易啊!” “打仗要钱要粮啊,花钱流水一样。那些钱粮在咱兜里揣着不好吗,你非折腾啥?好大喜功可要不得,咱活着你还这样,咱哪天死了,你还不成隋炀帝了?” 说着,老爷子又瞪眼看着朱允熥,“咱呀!以前看你还稳当着哩,怎么耳里一听哪哪好你就炸毛呢?”说着,又叹气道,“说借,你糊弄鬼呢?那些番邦土王能信?那些穷地方,你借来干啥啊!” “那边可不穷啊!”朱允熥道,“不信你问问谢晋忠!”随即,对谢晋忠道,“你说!” 爷俩说话,谢晋忠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就学着曹国公李景隆的样子,站在一边当木偶。忽然皇上话问过来,他惊诧之余,脑筋飞快的思索。 “回太上皇,那边都是土人,自然比不上我大明盛世。可那边也好东西,产黄金,铜矿,而且遍地是粮食。臣之所以在吕宋有庄子,正是看重那边没饥荒。太上皇您不知道,那边的土人........” “你等会!”老爷子看看谢晋忠,正色道,“有金子,有铜?” “是!”谢晋忠忙道,“草民不敢撒谎,吕宋还有一家华商姓许,全族都在那边,即便是图王都忌惮三分,他家名下就有三个金矿.....” 吕宋产黄金是真的,原本时空大明嘉靖年间国库空虚,大臣阎应龙、张嶷就上疏曰:“吕宋机易山素产金银,采之,岁可得金十万两、银三十万两。” 嘉靖不顾臣子们的反对,朝吕宋派遣使节。但当时的大明日落西山,吕宋那边见了浩浩荡荡的船队以为大明想一口气把他们吞了。糊弄了一番,打发走大明的使节之后,当时的吕宋国王起了杀心。 便让手下酋长贵族等,对当地的华族侨民展开屠杀。屠杀两万五千人,华人财货进入吕宋国库。 而嘉靖帝闻言自然是龙颜大怒,想灭了那番邦但已力不从心,最终只能长叹,竟不能讨也! 吕宋自古以来是宝地,但因为大海茫茫,始终游离于中华体系之外。若不是趁着现在国力强横,慢慢鲸吞,后患无穷。 “真有?”老爷子又问。 “小人哪敢欺君?”谢晋忠又道,“不只是吕宋,海外诸岛在小人看来,给那些土人纯是糟蹋东西。且不说一年三熟的稻田........” “一年三熟?”老爷子又问。 “那边天气炎热,一年四季只有春夏。不说稻田,路边还有香蕉瓜果等物,采摘即可充饥!”谢晋忠让老爷子看得浑身发毛。 “大孙啊!”老爷子叹息一声,“那个,你是皇上,这个家呢咱这老不死的既然退下来了,就任你折腾吧!”说着,摇摇头,“咱活的年头长,但也未必事事都对!” “这老爷子,生怕大明吃了哑巴亏,占一片穷地方。听说那边有好处,马上就变脸了!”朱允熥心中笑道。 此时,老爷子又对谢晋忠,郑重的说道,“尔献宝有功于大明,咱赏你侯爵之位酬功。回吕宋后,无比一颗洪薯秧子都不能落下,能拿的拿回来,不能拿的就地烧毁。” “若全部带回,你的侯爵世袭罔替,给予丹书铁卷,著书立传。倘若有遗漏,使我天朝之宝沦落番邦,阖族大祸皆因你而起。” 谢晋忠一身白毛汗,“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老爷子眼珠转转,“得找个妥帖的人跟着你!”说着,目光忽然移到别处,落在李景隆身上。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笑,开口强笑道,“太上皇,这等露脸的事,臣真想沾点光,可您也知道,臣骑马还行,下水是万万不能,臣不会水呀!” “坐船呀!咱又没说让你游着去!”老爷子说道。 第121章 二丫头的慈父心(1) “臣.......?” 李景隆懵了,站在原地求助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仿佛在说,“皇上,让臣怎么着都行,可出海臣确实是不成啊,臣是旱鸭子,下海必死呀!” 朱允熥微微叹气,笑道,“皇爷爷,朝廷这边刚组建了理藩院衙门,是李景隆挑大梁的,这时候还真离不了他。您看,要不换个人?” “吕宋不是正归理藩院管吗?”老爷子却斜眼看看李景隆,开口道,“你是不想去呀,还是不敢去啊!” “太上皇一声令下,臣肝脑涂地!”这话问得重了,李景隆只能硬着头皮表忠心,心中却不停叫苦。 这时,站在边上侍奉的李琪却忽然开口道。 “太上皇,皇上,臣有话说!” 朱允熥看看他,对方年纪虽然不大,可眼中都是果决。 这孩子没他老子那股机灵劲不假,但性子却比他老子浑。 “你说!”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洪薯此物关乎大明百姓的口粮生计,皇上您对吕宋那边更是用意深远,所以臣斗胆请命!”李琪开口道,“代家父去吕宋,为君上分忧。太上皇,皇上,臣年少无才,承蒙君王厚恩为东宫宿卫,常伴君侧!” “更因是皇亲,从生下来寸功未有却享尽荣华富贵。大明朝养了臣十多年,到了臣出力的时候了。若洪薯真能给大明百姓增多一份口粮,臣又何尝惜此身。请太上皇,皇上,成全臣一片赤子之心!” 李景隆怔住了,老爷子诧异的抬头,朱允熥则满是赞赏的看着李琪。 从做人做事上来说,李琪这孩子离他老爹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平常看眼色,也不是那么会看。可这份勇气,却比他老子强了一大截。 他知道主动请缨,而他老子李景隆从来都是要人逼着。 李景隆那人奉行的就是做得多错得多,能取巧的绝不脚踏实地出力,能省事的绝不大动干戈,他李景隆一辈子都在走近道儿。 说他不好嘛,他李景隆某些时候让人放心。可和其他人比起来,李景隆缺少的就是这股舍我其谁的劲儿。 “好孩子!有点你祖父当年的影子!”老爷子微微赞叹,“虎头虎脑,天不怕地不怕呀!” 说完,老爷子的目光看向李景隆。 后者稍微呆滞错愕之后,忽然暴起,啪的一个嘴巴,紧接着飞起一脚,直接把李琪踹出去。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老子没死呢,用得着你来代?” “毛都没长齐就想着出海,京城你出过几次?茫茫大海你当是儿戏?” “你当你说几句好听的,就不怕海上的风浪啦?你知不知道,一个浪头过来,神仙都找不着你?” 说着,李景隆上去连打带踹,“李家是你当家?你老子老到不能动了?有你老子在,你强出头?” 老爷子和朱允熥爷孙俩,看着李景隆揍儿子,都是无声一笑,也根本不想计较。 爱子之心,莫过于此。 他李景隆怕出海,但他更怕儿子有个万一。 在他心中,从没想过让儿子给家族争取什么荣誉,从没想过让儿子走李家父辈的军功老路。他想着让儿子在太子身边当差,给儿子将来铺一条稳稳当当的金光大道,让儿子无忧无虑的,享尽一生尊容。 “爹!爹!”李琪被李景隆打得抱头鼠窜。 李景隆抓着儿子的领子,大巴掌不住的拍着儿子的脑瓜顶,气得脸都变形了,“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深浅,不知好歹.........” “爹!”突然,李琪一下推开李景隆。 后者猝不及防之下,后退两步踉跄着差点被儿子推倒。 “反了反了!”李景隆怒道,“你这孽子,敢跟你老子动手,我打死你........” 世间老子打儿子,儿子莫说推老子,就算躲都不能躲,最多是跑。反手推开老子,已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朱允熥和老爷子都看怔了。 噗通,李琪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跪下,叩首,“爹,听儿子说!” 说着,他抬头,眼中挂着泪水,“爹,儿子长大了,儿子马上就娶媳妇,是个男子汉了!若是在寻常百姓家,儿子这岁数的早就当爹了。” “在寻常人家,儿子这么大的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支撑门户了!” “可现在,在您心中,儿子还跟小孩一样。” “从儿子一生下来,就被您老捧在手心里。儿子知道您老对儿子的心,世上的风风雨雨您老来扛着,让儿子稳稳当当的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您不愿意儿子受苦,更不愿儿子受委屈,更不可能让儿子有半点凶险!” “可是,好男儿焉能如花,养在温室之中?” “寻常百姓家的男儿,挑的是一家的生计之责。儿子的肩上,也要担起咱们李家的荣誉!” “当年李家太祖祖父跟随太上皇于乱世之中厮杀,从不因自己是亲眷之身而懈怠,反而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如此,李家方有两代郡王,世袭罔替之国公!” “若儿子一辈子窝窝囊囊的,稀里糊涂的,就算是享尽尊荣,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父亲,您这些年随皇上出征高丽,辽东大战,不也是想着不能堕了咱李家的威名,愧对了皇恩吗?” “父亲!”说到此处,李琪已是泪流满面,叩首道,“儿子,不做大宅门里高高在上的曹国公,儿子要做,我大明朝的卫青霍去病!请父亲成全!” 说罢,再次叩首。 而李景隆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一遍遍的看着李琪。 “你长这么大,都没出过远门啊!”李景隆喃喃道,“我同意,你娘那我咋说?你祖父临终时,可是一再交代我要把你教导成人!” 提起自己的祖父李文忠,李琪更是泣不成声,“父亲,即便儿子真有什么,去了地下想必祖父他老人家只会高兴自豪。若儿子一辈子在父祖羽翼之下不成器,谈何教导成人?” “我.....”李景隆的身子晃晃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在旁边看着,缓缓开口,“李琪,咱问你,出海是凶险的事,你当真要去?”说着,顿了顿,“可不是闹着玩的呀,稍微不慎,就葬身大海之中。” “为大明,臣死而后已!”李琪叩首道。 “这孩子,咱真是没看走眼!”老爷子长叹道,“当初咱就说,你比你爹强。”说着,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些小聪明小算计是理所应当的,但更多的应该是男儿豪情。有豪情俩字,这辈子不管做啥都错不了!” “你真的要去?”朱允熥也问道。 李琪无声,重重的叩首。 “好!朕许你去!”朱允熥笑道,“放心,有谢晋忠这老海商领路,没什么凶险,朕再让靖海军出动战舰护航。把皇爷爷交代的差事办好!等你回来,风风光光的和三叔家的闺女成亲!” 第122章 二丫头的慈父心(2) “二丫头这辈子呀,到头啦!” 马车缓缓行驶回宫,车厢之中老爷子斜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开口说道。 靠在窗边的朱允熥微微诧异,“皇爷爷,二丫头?” “哦,李景隆的小名!”老爷子笑道,“当年在他之前,他老子有个嫡长子,可没出百天就夭折了。后来有了他,你祖母跟他老子说,你是上阵杀人的武将,多少有损天和。杀得人多了,业障难免报在子嗣身上!” “这个儿子想留下就要当成闺女养,所以给他起了个小名,二丫头!” 朱允熥一笑,“哈,这事孙儿还真不知道!”说着,问道,“您老说他到头是什么意思?” “帽子到头了!”老爷子淡淡道,“丁点魄力都没有!”说着,又微叹,“咱没猜错的话,吕宋的洪薯种子还有那些耕作的土人只是其一,你要行租界之事,怕是为了以后要对吕宋动手,先弄个桥头堡吧!” 朱允熥笑道,“皇爷爷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 “海上的事咱不懂,可这种打仗的事,咱打了一辈子啥看不明白!”老爷子哧笑道,“吕宋那地方只要有黄金有铜,依你小子的性子,还能白白放着不取?” “那地方可不是高丽,没有自古来以来就是中华之地的说法。若真划为大明疆域,翌日带兵攻下吕宋的人,就有开疆拓土之功!” “他二丫头也不想想,这次去吕宋的好处是眼前这点吗?到时候熟悉吕宋海港,知晓那边的兵力,他李景隆这个统兵大将是当仁不让!” “哼,他如今已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有了此等军功何愁不能升一格?” “他一心想着跟他祖父父亲那样追封郡王,可现在看来,就是鼠目寸光。咱还想给他个机会,他自己却不争气!” 朱允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您老是想抬举他?” “那么多庄子,咱为啥要他的?那么多人可以出海,咱为啥选他?”老爷子笑道,“可不是没人可用,是咱看他还算顺呀。臭小子居然不识抬举,他娘的!” ~~~ 画面一转,曹国公李家后院,李景隆的卧房之中。 李景隆和妻子邓氏无声的坐着,前者愣愣的看着灯火,后者则是不停的抽泣。 “你烦不烦,别嚎了!”李景隆心中烦躁,让妻子这么一哭,更是没着没落的。 邓氏哽咽道,“可怜见的,咱们儿子自小连远门都没出过,这下倒好,一下要出海去番邦。那是闹着玩的?茫茫大海,万一出点好歹!”说着,邓氏心如刀割,忍不住放声大哭。 “你.........”李景隆眼皮跳跳,怒道,“慈母多败儿!” “二丫头!”邓氏也大怒,“你再说一句?” “不许你叫我小名!”李景隆怒目相视。 “我就这一个儿子啊!”邓氏一下伏在案子上,哭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呀!从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这可怎么办呀?呜呜,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哎,要了血命了!”李景隆跺脚,看看妻子,终究还是伸手揽住,“没事的,出海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说了,让军舰随行,还有经年的老水手导航,出不了差错!” “你就不能和皇上求情..........”邓氏哭道。 “路是咱们儿子自己选的,我怎么求?”李景隆叹气道,“他有心当好汉,我这当老子的拦着他?哎,今日我才明白当日我爹说的那番话。” “出身皇亲勋贵之家,马革裹尸就是我们的宿命。能病死在床上,已是老天的眷顾!” “呜呜呜!”邓氏又哭了起来。 “今日咱们儿子说的那些话,我心里其实是又气又高兴。”李景隆面露苦笑,“气得是他不知天高地厚瞎鸡儿揽瓷器活,高兴的是我家里的二郎,终究还是有志气,有出息!” “儿子那话说得对呀,好男儿不能一辈子待在父祖的羽翼之下。” 邓氏抬头,满脸泪痕,“他就不能学学你?遇事逞什么强啊?” “学我?当我这些年是好过的?”李景隆苦笑,“爹走得早,偌大的曹国公府就我一个人扛着,人情往来光耀门楣,这些年我的苦谁知道?” “谁年少时不想当英雄,可是我知道我当不得英雄,我当英雄若留下一门孤儿寡母,谁他妈正眼看咱们?” 说着,李景隆忽然露出笑意,“我儿子比我强,这份魄力比我强!” 就此时,管家悄悄出现在门外,隔着房门道,“公爷,夫人!” 邓氏放开李景隆,“什么事儿?” “您给大少爷那边选的丫头,让大少爷退回来了?”管家轻声道。 “退回来?”邓氏不解,“为啥?他是没看上?” 世家大族的子弟出征之前,都有留根儿的传统。也就说父母从家中丫头之中,选出颜色身段好的送到儿子房中同房。一来是让家中子弟,在出门之前享受男女之事,二来是若上天垂怜,能留个子嗣。 “大少爷没说,反正退回来了?”管家道。 邓氏顿时揪心起来,对李景隆道,“怎么会退回来呢?我给他选的可是家里最俏的丫头呀?”说着,想想,“莫非他喜欢外边的女子?哎呀,外边的女人哪里家里的干净!”说到此处,又哭着骂,“都是你,花花肠子花花心,儿子从小就学了你,就喜欢那些狐媚子,这叫我怎么活啊!” 被妻子哭得心烦意乱,李景隆起身,“我去看看!” 说完走出门口,朝儿子的跨院那边走去。 作为李家的嫡长子,李琪单独住一个跨院,而且看着比李景隆那边还要富丽堂皇许多。 李景隆慢慢靠近,挥手让门外的奴仆退下,看着窗户上儿子的倒影。 李琪静静的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借着烛火认真的看着。 瞬间,李景隆心中暖流涌动。 走过去开口道,“大晚上看什么书?以前让你学你都不学,现在认真起来了?” 闻得他的声音,李琪推开窗户,站起身笑道,“父亲!”说着,腼腆一笑,“正是儿子以前不好好学,所以现在才想着亡羊补牢。儿子入宫以后,自己想明白了许多!” “以前儿子觉得自己是皇亲勋贵,家里头荣华富贵世世代代享受不尽。可自从在太子爷身边当差之后,儿子明白了,情分也好功劳也好总有用尽的那天,想要有所作为,必定要读书要有一番作为!” 李景隆叹气,欣慰道,“你能这么想,真是长大了!”说着,目光落在儿子看的书上,正是五军都督府那些青年将官们必读的书,练兵纲要。 此书也是武学的教材,不但详细描述讲解了大明从起兵开始到洪武二十六年的历次大战,还指出了其中的错误,得失。 “你以后不想走文官的路子?”李景隆问道。 “文官?儿子这直肠子,怎么玩得过那些书生!”李琪笑道。 “武官呀!”李景隆叹息一声,又道,“你母亲给你选的丫头,你怎么退回来了!” “儿子的心思不在女色上面!”李琪笑道,“不过是出海,又不是去打仗,母亲有些小题大做了!”说着,又顿了顿,“儿子若是用了那丫头,若真有了子嗣。将来晋王的女儿嫁过来,可不好看呀!” 李景隆想了半天,“真是长大了!”说着,拍拍儿子的肩膀,本来想走,却停住脚步,“今日可打疼你了?” 李琪看着父亲,忽然眼眶红了,“爹,不疼!” “哭什么?”见儿子红了眼圈,李景隆也忍不住。 “儿子小时候不懂事,总是惹爹生气!”李琪缓缓跪下行礼,“等儿子长大后,每日见父亲如何算计,如何.....儿子心中,很是不以为然,甚至有些不孝。儿子有时候,觉得父亲做得有些.....” “觉得你爹太会钻营,太会溜须拍马,丢人了是吧?”李景隆笑道。 李琪叩首,“入宫之后儿子才明白爹您的苦衷,这么大个家,都靠您支撑着。儿子能有不听话的资本,都是爹您辛苦换来的。” “别说别说!”李景隆鼻子酸得不行。 “别人看着您风光,可这些年您的苦衷,您的委屈只有您自己知道!”李琪哽咽道,“您在外边出征也好,在朝为官也好,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和母亲。您从不跟儿子摆脸色,从来都跟儿子说,天塌下来你顶着.......” “别说了别说了!”李景隆扭过头,肩膀耸动。 “想起这些,儿子心中惭愧。”李琪接着开口,柔声道,“爹,儿子大了,以后能帮您分忧了。李家,也不用您个人辛苦的撑着了!” “儿子!”李景隆喃喃的说了一句,眼泪就下来了。 许久之后,大手猛的搓脸,回头道,“走,爹带你喝酒去!” “哪喝去?”李琪疑惑。 “百花楼!”李景隆道。 李琪大惊,“娘那边?” 须知,百花楼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场子,魁首喜雨姑娘可是千金都难得一见的。 “老子早就知道你惦记人家百花楼的头牌!”李景隆笑道,“平日你娘管得紧,怕是你只能远远的看着吧。今日你老子在,让你得偿所愿!” “这.......”李琪哑然,喏喏道,“可是,那姑娘是卖艺不卖身........” “扯鸡儿蛋!”李景隆不屑道,“曹国公的招牌砸过去,她敢不卖,走!” 第123章 异国(1) 清晨,何广义从温柔乡中起身。 窗外天空湛蓝,视线之中错落有致的园林与假山流水让人赏心悦目,风吹过时,那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铛铛作响。 眼前的一切,都和大明是那么的相似。但和大明又有根本上的不同。进入倭国之前,何广义本以为这里和高丽相似,城邦低矮,到处都是茅草屋,俨然一副穷乡僻壤之态。 但深处其中才发现,倭国之地竟然宁静之中带着三分的雅致。尤其是这山名氏家族的城池,竟建于山上,四周护城河围绕,灰石青瓦,比起大明的王城都不遑多让。 这里的每一处建筑,在他的眼中都有几分熟悉,像是大明的,又不像大明的。准确的说,更像是大明山西行省,那些存世的汉唐古建。 礼仪也像是大明,又和大明截然不同。跪地而作,不长揖却拼命鞠躬。倭人的文字中,随处可见汉人的文字,可用处却词不达意,让人摸不着头脑。 “爷!您醒了!” 白皙的手臂缠绕过来,青丝之中露出谢燕儿娇羞的脸,“妾身体伺候您起身!” 何广义笑着抓住对方的柔荑,“刚破瓜,你歇着吧!” 闻言,谢燕儿羞涩的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后慢慢的靠在他的肩头。 “哎!”何广义心中长叹一声。 不是他一定要收了人家谢晋忠的女儿,实在是没忍得住啊! 他们的船队在港口靠岸,山名家家主带着家老等数百武士隆重相迎。当他打出了大明钦差旌旗之时,山名的家主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虔诚叩拜。 而后对方给突然而来的使团,举行了隆重的宴会。宴会之上,当然少不了歌女助兴。 突然,一想到那些小脸惨白的歌女,何广义顿时打了个哆嗦。 “那他娘的哪是人呢?那是阴曹地府里的女鬼吧?” 跟他一同来倭国的那些杀才们早就眼睛都憋绿了,在船上时候都嚷嚷着,就算是遇着女鬼都敢先上手在手。 可当时的宴会上,那些惨白没有眉毛的脸,从扇子后露出来。何广义分明看见,手下几个兄弟差点吓毛了,若不是他还算镇静能开口呵斥,恐怕兄弟们当场就要抽刀。 “地方是好地方,山清水秀的!就是吃的差了点,女人也差了点!”何广义心中道。 女人不好还能忍,吃的上面真是让人有苦说不出。 清汤寡水的,洗肠子一样。还没拳头大的饭碗,肉星是半点不见。最多是弄点鱼片子蘸酱油,他娘的要不就是酱油拌饭。 此时的何广义无比怀念京师之中的食物,哪怕随意一条街,哪怕随意一家小吃摊子,做出来的东西都是珍馐佳肴。 小笼包子豆腐脑,羊肉汤芝麻烧饼,烤鸭子卤肥鸡。鲁菜把子肉,淮扬菜狮子头....... 想着想着,肚儿里好似抗议一般,竟然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没出息!”何广义暗骂自己一句,“你身负重任,居然想着吃?杀才!” 随即,他的目光再次眺望远处。 不得不说,倭人的城堡修得格外讲究,坐落于山间居高临下,羊肠小道易守难攻。而且倭人武士,也和想象中穷凶极恶的海盗,有着本质的不同。 身高虽然不高,但都谈吐不俗。山名氏的家兵们,号令森严旗号鲜明。军旅之中除了倭刀长枪主甲之外,也配备了大量的火器。 除了骑兵寒颤点,战马跟狗似的之外,俨然就是一支劲旅。 听说这样的大名,在倭国有许多。 也就是说,倭人的军事实力不可小觑,绝对在以前的高丽之上。 何广义缓缓的披上贴身的衣服,衣服的内衬之中,满是蝇头小字和所见的倭人海港图。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知道有些事是绝对不能落于文字的,有些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忽然,外边传来脚步。那是穿着布袜,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三下一郎出现在何广义的卧房之外,跪地轻声道,“都堂大人起来了吗?山名家主请您过去赏花!” “嗯,知道了!”何广义淡淡的说道。 闻言,谢燕儿不顾酸涩起身,轻轻的为何广义梳理头发。 象牙的梳子从何广义浓密乌黑的头发中滑过,铜镜之中谢燕儿的半张脸,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广义笑问。 “妾身忽然想起昨日晚宴上,那些倭人贵妇说的话!”谢燕儿笑道。 倭人礼仪出于唐,远不如大明那般的男女大妨。山名家宴会之时,他们这些男人在外厅。隔着一道珠帘,就是那些倭人贵妇。当时谢燕儿,也和那些女子在一起。 “她们说啥?”何广义又笑问道。 谢燕儿浅浅一笑,低声道,“妾身听山名家主的母亲说,您是堂堂的美男子!呵呵!” “胡闹!”何广义笑骂一声,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个山名家主的母亲,满脸鸡皮皱纹一样的老太婆。 “妾身跟您说!”谢燕儿低声道,“不光是山名家的老太君说您,那些倭人贵妇,看到您和您手下的大明男儿,都是眼睛放光呢!她们以为妾身不懂倭语,私下里都说没见过这么昂扬的男儿,肩膀那么宽,屁股那么翘!” “哈哈哈哈!”顿时,何广义笑得前仰后合,“番邦就是番邦,如此不知礼仪!” “大人您可错了!”谢燕儿笑道,“她们说了,天下哪里的女子都一样呀,谁不喜欢俊俏的美男子呢?” 何广义回头,捏捏他的脸,“爷可算不得美男子,你怎么喜欢?” 谢燕儿面上一红,咬牙道,“美男子多不中用,还是爷这样的雄壮的,知道疼人!” 何广义心头一热,转身压下。 门外的三下一郎正在等待,忽然闻听什么声音,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不愧是天朝的锦衣卫指挥呀!大清早的就这么有雅兴!” ~~ 画面一转,山名家的花园之中。 山名家主但马守护山名时熙和儿子山名时幸带着家族的核心人物,跪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品茶说话。 “诸位,有件事困扰我许久!”山名时熙开口说道。 山名氏本是倭国强藩,最鼎盛的时候倭国六十六个诸侯之中,直接附庸直属他们的就有十一个。家族的历史源远流长,族中历代都是倭国的公卿,权柄极重。 但足利义满统一倭国南北建立幕府之后,山名氏招来了忌惮不断被幕府打压。而后,山名家高举反抗幕府的义旗起兵,但不幸兵败。上一代家主氏清战死,使得山名家不得不的对幕府俯首称臣。 可对幕府,山名家从来就没真的服过。不但是他们,倭国境内许多大名诸侯对于幕府,都暗含敌意。 听到家主开口,家族的核心人物都俯首倾听。 老一辈的家老山名重村开口道,“家主是不是在想明国使者的事!” “知我者,叔父也!”山名时熙开口道,“明国的使臣突然而来,打着要面见足利义满的旗号。可是,他们明明可以从别的地方上岸,为何偏要来从我山名家的领地过境呢?” “再者,前几日的宴席之中,明国使臣摆出了一副对幕府颇为不满的样子,总是用言语试探我们和幕府的关系,是不是另有所图?” 第124章 异国(2) 作为山名家的军师兼智囊,家老山名重村缓缓喝了一口茶汤。 “我也觉得奇怪!十几年前,我倭国尚未统一的时候,足利义满那家伙对明国朝贡称臣,企图活得明国的贸易专权。但被明朝的洪武皇帝拒绝并且申斥,明国说足利不过倭国之臣僚,而当时南朝怀良亲王对明称臣朝贡,被册封为日本国王!” 山名时熙点点头,“在明国皇帝和大臣的心中,王系不可乱也!足利义满势力再大也是臣子,不可僭越!” “不过,后来因为海盗一事,怀良亲王和明国之间有了龌龊,甚至惹得明朝的洪武皇帝差点发兵来攻,并且断绝了和我们的一切来往贸易。而后足利义满统一南北,再度上表称臣,明国又答应了,而且也给他了国王的称号!” 山名时熙摇头道,“这就是明国的厉害之处,他们是上国,他们的话就是名份正统!” “可是,对明国的贸易专权,一直都在大内弘义阁下手中!”山名重村又道,“可见,明国对足利义满那家伙并不是完全的放心。给他国王的封号,承认他的地位,不过是为了两国的邦交而已。” “叔父说这些,和明国此次的使者.......?” “明国的使者之中,向导是我山名家的家臣武士,三下一郎。在他登岸的当天,我就私下召见过他!”山名重村压低了声音,“明国使臣,此次来我倭国,是为了申斥足利义满那家伙!” “哦?”山名时熙大感意外,“叔父此言当真,为何不早说?” “一开始我也不信,接连几天连续找三下一郎问话,才发现些端倪!”山名重村道,“他之所以成为明国的向导,是因为我们的商船被明国当成海盗给扣押了,他作为被抓的海盗,献给了明国皇帝陛下!” “真是幸运的家伙!居然能见到明国的皇帝!”山名家族之中,另一守护山名时义感叹道。 “明国的皇帝对海盗深恶痛绝,亲自见了三下一郎,听说他不是海盗,而是我山名氏派出的人之后亲口过问,山名氏为何不直接和大明交易?” “而且我们交易的货物之中,有明国的违禁品,明国皇帝又问为何我们要买大明的军械!” “三下一郎对明国皇帝说,如今倭国足利义满上不尊君,下不敬群臣,天怒人怨纲常崩坏,我山名氏时刻准备起兵清君侧,所以才来明国购买军品!” 山下时熙开口道,“那个家伙还真是会说话呀!” “家主!”山名重村道,“您也知道,明国皇帝乃是洪武皇帝的嫡孙即位。对于洪武帝和如今的明国皇帝来说,正统纲常不容混淆,他们听闻足利义满逼迫天皇认他的妻子做干娘,龙颜大怒!直呼,岂非董卓哉!” “嘶!”山名时熙倒吸一口气,“董卓!汉贼也!足利义满就是我倭国的董卓!” 不过,他沉思片刻,沉吟道,“可是,明国皇帝就凭心中对足利义满那家伙的厌恶,派遣使节训斥足利义满,是不是有些太过狂妄了?” “两国有海峡天堑,足利义满即便不对明称臣,又能如何?而且身为上国,如此干涉下国的国政,是不是有些无礼了!” 山名重村一笑,“明国和足利幕府越是不和,其实对我们山名氏越有利!”说着,顿了顿,“家主,你想想明国的使节高高在上,以为足利有不臣之心。足利义满那家伙,也会对明国心生恨意!” “那么,我们的机会是不是就来了?” 山名时熙面容一肃,侧耳倾听。 “等足利义满露出对明国不敬,我山名氏上书明国。落了脸面的明国皇帝,自然会全力扶持我们。到时候不但对明国的贸易专权,我们需要的强攻劲弩,还有铁器布匹等,也会源源不断的送来!” “搜得寺内!”山名时熙恍然大悟,“还是叔父看得透彻,明国和足利义满之间关系恶劣时,就是我山名家壮大自己的机会。”说着,似乎想明白了,“那明国故意从我们的领地过,是不是本就打着扶持我们的主意?” “家主英明!”山名重村道,“明国人也有这样的心思!”说着,笑笑,“不过,他们想要的是亲近他们,服从他们的政权!” “八嘎!”山下时幸忽然怒道,“我们倭国虽然称臣,可不是高丽那样.........” “大妈类(住嘴)!”山下时熙怒道,“你要明白,国与国之间,永远都是利益第一!合格的家主,不能被情绪左右!” “私密马赛!”山下时幸叩首道。 这时,不远处传来武士的声音,“天朝使臣到了!” ~~~~ “见过天朝使臣!” “无须多礼!” 又是一阵让何广义头疼的礼仪之后,双方分宾主落座。 山名家主山下时熙与何广义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同样山名家的家臣们,何广义的手下,也是一边左一边右。都是黑发黑眼,看起来有些相似,却又泾渭分明。 “家主还真是有雅兴,一大早就赏花饮茶?”看着面前带着沫子绿不拉叽的茶汤,何广义心中叫苦,脸上却笑。 “他娘的,你们和天朝都学了啥啊?学礼仪?他娘的磕头如捣蒜,腰都快弯断了!茶道?你们喝的这也是茶?” 何广义的心中腹诽对方不知,山下时熙还开口笑道,“阁下有所不知,鄙人的祖上曾跟随东土大唐来的高僧学习汉家经典。我山名家的城池庭院,还有这些樱花树,都是仿照大唐而建!” 说着,山名时熙满脸陶醉,“作为山名家的子孙,每当坐在此处,脑中都会浮现出千百年前,家中祖先们坐而论道,畅想天国的盛况!” 何广义笑道,“在下早就听闻,山名家在倭国诸侯之中,最讲礼义仁智信。原来是因为祖上,倾心于汉学!” “不单是倾心于汉学!还有儒家礼法!”山下时熙说道,“山名家在天使眼中或许不值一提,但我等始终恪守臣节,忠心奉主不敢僭越!” “在下钦佩的也正是这点!”何广义知道对方这是话里有话,顺着对方的话头说道,“听说前些年足利幕府在倭国一家独大,逼迫天皇认其妻子为母,倭国诸侯噤若寒蝉,唯独山名家高举义气,反抗不臣,康城壮烈!” 说着,何广义对天拱手道,“陛下得知,也感慨山名家的忠烈!” “竟然被明国陛下得知,惭愧惭愧!”山名时熙说道,“可惜那一战,我山名家惨败,实力大损,一蹶不振,如今大不如从前?” “哦?”何广义道,“山名家乃是倭国强藩,怎么会惨败呢?” 山名时熙摇头不言,儿子山名时幸开口道,“容鄙人,为天使阁下讲述!” “请!”何广义面上笑着,心中又是腹诽。 “这都什么辈份,老子叫时熙儿子叫时幸,你们爷俩都是时字辈儿的?” “当日我山名家与足利义满大战,天下诸侯分成两派。一边支持我家,一边支持足利幕府。另一诸侯大内弘义本来说和我们合兵一处,却不想转头就站在了足利幕府一边,使得对方的兵力数倍于我!” “两军野战数次,不分胜负,上一代家主和家老,分兵两路率兵六千,攻击京都!” “京都外遇到了幕府的主力,我军两千骑兵突击足利大营。大内弘义和赤松家抵挡不住,节节后退。但谁想,这是足利义满的诱敌之策!” “等我家主力尽出之时,足利义满带着两路生力军加入战场,我军早已疲惫,只能不战而败!” 说着,眯着眼睛,“不过,我山名家的武士还是勇猛无双,斩杀足利义满之下武士,二百六十人?” “什么?”何广义顿时哑然。 “你他娘的说了半天,才了不到三百?”心中想着,何广义问道,“那,贵家族战死多少?” 山名时幸痛心疾首,“八百多人!” “玩那!”何广义心中道,“说了半天好大的阵势,还他娘的比不上两广那边,两个村儿的械斗!” 心中想着,再次泛起疑问,“我是不是对倭人高估了?” 第125章 论武(1) “他娘的好大的显示,说什么三方大战结果伤亡不过一千来人!” 何广义心中暗道,“是他娘的打仗吗?” 不过此刻身为客人,又身负重任,心中所想就不能表露出来。 当下抚掌赞叹道,“想必定然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恶战!”说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山名家战死的诸位英烈!英魂不散,浩气长存!” 山名家诸位核心人物见何广义如此,纷纷大喜,举杯饮茶。 “足利幕府以下犯上,不尊王道。山名家起兵秦王,忠烈无双,必青史留名!”何广义想想,继续说道,“不过,在下有一事不解。当年贵藩六千大军兵分两路而出,那藩地之中岂不是没有后备军了?”说着,又笑道,“何某不通军事,还请不吝赐教!” 不等旁人说话,山下时幸笑道,“封地之中尚有两千武士,可保山名家封地根基!” “嗯,那也就是说山名家可以拿出的兵力是八千人左右!” 何广义心中暗暗盘算,他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知道山名家到底有多少实力。 “八千武士,若是再动员他们山名家藩地的农夫壮丁等,怕是顷刻之间也能拉起数万大军!” “倭国境内类似山名家这样的诸侯不在少数,再加上足利幕府,举国之力未尝不能拉起二十万大军!” “但前提是,他们团结一心!” 想到此处,何广义暗中吸了一口冷气,“这倭国看似四分五裂,可若是联合起来,比高丽难搞得多呀!” “一个中央集权的倭国,绝对不符合大明的利益。要想个办法,彻底把山名氏拉到大明这边来,为马前卒!” 忽然,山名家的家老山名重村开口问道,“天使阁下,鄙人斗胆冒昧。我山名家有数艘商船,在大明境内.......” 正好,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何广义故露为难之色,开口道,“按理说几艘商船,本该放还给你们。可那商船之上不是普通货物,而是有牛筋牛角等大明明令禁止出口的违禁之物!” “况且,在下说句不好听的,你们的商船是走私,而不是跟大明报备,正常交易!” 说到此处,换了官腔又叹气道,“本官出使贵国,蒙山名家主盛情款待,而且本官和山名家主一见如故,此事当义不容辞。但,难呀!” 说着,顿了顿,“若这事只有本官一人知晓倒也好办,可宁波海防,浙地布政司都已知晓。户部和浙地布政司,正在严厉彻查这些年宁波海商们的走私偷税漏税事宜!” “再者陛下知晓这些走私之事,雷霆震怒。本官虽在大明身居高位,可有些事委实是难以说话!” 说完,何广义端起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不住观察山名家众人的神色。 山名重村眉头紧皱,缓缓开口道,“阁下,不是我山名家要行走私之事,只是您也知道,贵国的宁波港每日只许定额的商船靠岸。而与贵国的贸易,都是大内义弘家占据大头。” 说着,长叹道,“我山名家这些年,被足利幕府大内义弘家族压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中兴家族。而我国贫瘠,许多物品求而不得,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山下时熙也一直悄悄观察着何广义的脸色,开口笑道,“鄙人虽是小国藩主,可也久闻阁下锦衣卫指挥之大名。您方才也说了,你我二人一见如故,鄙人斗胆,请阁下在贸易之事上斡旋几分!”说着,鞠躬道,“山名家感激不尽,永念大恩!” “家主言重了!”何广义忙做不敢状,可随即又皱眉故作艰难,“与贵国的贸易定额,乃是太上皇老人家定下的!”说着,又看看左右,“再说,本官看来,山名家所求的怕不只是货物贸易那么简单!” 说到此处,目光微变,环顾一周,“你们要的怕是军械吧?” 顿时,山名家众人哑然无声。 “准确的说,是制造军械的原材料!”何广义又道,“若大明给了你们,难保不引来幕府和其他贵国诸侯的抗议!” 这就是此时山名家在倭国尴尬的地方,上有幕府压制,下有各路诸侯虎视眈眈。他们想暗中的发展壮大自己,又不能引人瞩目。不然,幕府就有了足够的名义,对他们山名家用兵。 话说到这里,虽然何广义没有把话说死,可也有些陷入僵局。 山名家主等人也知道,何广义是在等他们出价。 但出什么样的价,却要仔细的斟酌一番。 何广义看看他们继续笑道,“贸易是小,国事为大,此等事仓促之间也聊不出什么,更定不下来。不如从长计议!”说着,叹口气道,“不过,山名家是贵国少有的忠义之家,有些事奏明陛下,兴许也有一线生机!” 顿时,山名家主山下时熙大喜过望。 何广义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这事要详谈,秘谈! 随即,山下时熙大笑,岔开话题,“樱花正美,正是赏花之时。我等却在这时对阁下说这些俗物,委实有些不妥!”说着,忽然拍手道,“山名九浅!” 话音落下,一面容白皙俊美的青年武士,腰插两把倭刀缓缓进入花园。 “参见家主!” “参见大明天使阁下!” “这位是?”何广义疑惑的开口问道。 “这是我山名家最杰出的武士,山名九浅!”山名时熙笑道,“叫他来舞刀助兴!”说着,拍手道,“昔日盛唐,公孙大娘剑舞动四方。今日我等效仿先人,舞刀相和!” “九浅,是九浅一深的九浅?” 何广义心中纳闷,随即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倭人怎么说话做事疯疯癫癫的,刚才还说贸易的事,一转眼弄个爷们来舞刀助兴?” “还公孙大娘,效仿先人!那他娘的是你们的先人吗?” 他心中腹诽的同时,花园之中,叫山名九浅的武士已经缓缓开口。 “喔!!!!” 只见,他摆出个马步样子,口中长歌抑扬顿挫。随后抽出腰间折扇,刷的一下展开,挡住他半边脸。 “阁下请看,犹抱琵琶半遮面!”山下时熙笑道。 而何广义却是一身恶寒,还不得不装着面带欣赏。 唰的一声,折扇合上的同时。山名九浅徐徐转身,在面对众人的时候,手中倭刀已经抽出。 阳光下,刀锋耀眼。 进退之间翩若惊鸿,刀锋在樱花之间游走,有花瓣纷纷落下,却半片不沾其身。 何广义渐渐神色凝重,“这手刀法没个十几年的功夫练不出来,这人倒也不是绣花枕头!” “喔!” 这就时,突然山名九浅一声大喝。 手中倭刀横扫,然后站在原地,弯刀入鞘的同时,缓缓伸出右手。 一片花瓣,一片一刀两段的花瓣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轻轻一吹,花瓣翩翩起舞。 “呦西!” “斯国一!” 顿时,周围掌声雷动,山名家诸人喝彩拍掌。 何广义也面带微笑,鼓掌赞叹。 可忽然,在何广义身侧,却噗嗤一声轻笑。 霎那间,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第126章 论武(2) 这是一声,明显带着轻蔑的哧笑。 山名家诸核心人物的目光,顿时变得不悦起来。 何广义怒目看去,只见刚才发笑的是坐在他这边末尾的一个军官。 此时那军官也知自己笑错了,低头不语。 “纪纲,你怎如此无礼,速速给山名家主赔罪!”何广义怒道。 这军官名纪纲,乃是何广义此次出使倭国,随行的山东都司护卫百户。此人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站起来比倭人高了两头还多。自从上岸以来,何广义从军中选拔高大的汉子带在身边,用作仪仗。 “下官无礼,都堂大人责罚!”纪纲起身俯首,又对山名家诸人请罪道,“在下无礼,给给位赔礼!” 山名时熙看看人高马大的纪纲,有些刹那失神,感叹道,“真伟丈夫也!” 而舞刀的山名九浅却脸上挂不住,开口对纪纲道,“足下为何发笑?” 纪纲面露尴尬之色,他总不能说老子看你娘们唧唧的觉得好笑吧? 但他越是不说,对方心中越是难堪。 “足下也是武士?”山名九浅继续问道。 这些山名家的核心武士人物,汉学都非常不错,都能说一口顺畅的汉语。 不等纪纲说话,对方又道,“家主,臣下已舞刀为诸位助兴。所谓好事成双,不如天使大人那边,也出一位武士,让我等领略上天朝武士的风采!” “大胆!”家老山名重村怒道,“口出狂言!” 虽是这么说,但山名家诸人的目光还是看向了何广义。 所谓拉拢,一味的示之以好落了下乘。真正的拉拢,是他们既怕你又需要巴结你。拉拢别人,总要展现些实力。 何广义淡淡一笑,“诸位莫怪,本官手下都是粗痞。上阵杀人的武夫,不善这些!” 山名九浅又道,“不会剑舞无妨!鄙人斗胆,请天朝武士不吝赐教,让鄙人领略下天朝武士的手段风采!” 此言一出,众人勃然变色。 这已是开口要挑战了,而且挑战的还是大明的使团。 “九浅是我的养子!”山名时熙开口道,“从小被宠坏了,不知深浅,阁下勿怪!” “是你养的兔子吧?”何广义心中大骂,“你看他那眼神,就跟相公看兔子似!曹!” 似乎,是因为对方的倨傲让何广义心中恼怒。 笑着开口道,“本官是武人,诸位是武士。我等武人在一起,自然要论武。若是吟诗作对,反而不美!”说着,对纪纲道,“既对方一片盛情,你也露几手吧!” 说着,大笑道,“诸位,本官出使贵国。今日两国健儿同场竞技,乃是名留青史的一段佳话!” 山名家众人也都含笑点头,带着几分期待,看着花园之中的两人。 纪纲活动下肩膀,走入花园之中。 他高大的身影,顿时把山名九浅的身子笼罩,居高临下带着几分不屑的看着对方。 山名九浅缓缓后撤一步,看着纪纲,“足下,你我是文比还是武比!” 纪纲闻言,顿时不解,“何为文比?” “文比便是看谁的刀快!”山名九浅道。 纪纲似乎懂了,“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说着,点点头,“来吧!你先!” “呃.............”山名九浅错怔当场。 “我怕一刀把你直接捅死了!”纪纲又笑道,竟然有几分憨厚。 “你这厮!”何广义笑骂,随后对山名时熙道,“手下都是粗人,不读书的家伙,家主见笑了!” ~~ “既足下不知,鄙人为您演示!” 山名九浅微笑开口,随后一摆手。 几个穿着木屐的仆人,抬上一捆竖着的竹席,立在花园之中。 山名九浅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脱下木屐赤脚上前。 唰!众人只觉眼前刀光一闪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刀锋斩过草席,一捆草席斜斜的分成三段,每一处切开,都是光滑无比,刀口都是一般大小。 “好刀法!”何广义赞道。 山名家诸人,更是面露得色。 这一手虽然看着简单,但内行看门道,若对面是个活人,只怕已经尸首两断。而且对方出手之快,让人闪无可闪。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看向纪纲。 后者微微撇嘴,山名九浅收刀鞠躬,“足下,到您了!” “某不擅用刀!”纪纲开口道。 “那足下用什么?”山名九浅笑道。 纪纲环顾左右,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花园门口从守卫的手中摘下一杆长枪。 对于倭人武士而言是长枪,而对纪纲而言不过是齐眉短枪。 他在手中掂量掂量,似乎对重量很是不满。 然后又走到花园的一角,指着前方一棵大腿粗细的树木,“就他了!” 旋即再次后退,直至差不多二十步之外,气定神闲的站着。 “足下是?” 山名九浅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纪纲站在原地,前脚跨出腰肢用力,手中的长枪如标枪一般飞出。 “着!” 砰! 众人还未看清就是一声巨响,那棵不算细的树,已被纪纲飞掷的长枪拦腰击断。而且长枪余势不减,又砰的一声插入花园的砖墙,深入其中嗡嗡作响。 噗通,半截断树落地,花瓣飞扬。 院墙上的长枪,仍在肉眼可见的晃动。 山名九浅的刀法虽好,但有些华而不实。 纪纲的飞枪,能杀人于十步之外,中者顿时身体四分五裂。 若是两军交战,他二人是敌手,即便山名九浅刀法再好,怕是不等近身,就已被纪纲一枪射死了。 文比,谁胜谁强已呼之欲出! “难嘚死噶?”山名时熙瞪大双眼,“哦?竟然如此大力!” 何广义微笑道,“本官手下这些粗人,旁的不会就会这些杀人的手段!” 山名九浅面色复杂,呆愣许久,深深鞠躬,“鄙人输了!” 他实在说不出别的,对方飞掷长枪,这份眼力臂力准头他望尘莫及。 “算平手吧!”纪纲笑道,“咱们二人各有所长,你善刀我善枪!”说着,又大笑道,“我师承河北岳家枪,可惜某身边大枪没有带在身上,不然给你看看,什么叫勇猛精进!!” “岳家枪?”山名九浅疑惑道。 “就是岳爷爷的枪法!”纪纲笑道,“岳爷爷你知道吗?我们汉人的大英雄大豪杰,岳武穆!” 山名九浅似懂非懂,开口道,“可是足下战舰上供奉的神像!” “那是关二爷!”纪纲笑道,“汉寿亭侯关羽!” “哦!”山名九浅眼中泛光,“原来是关羽的枪法!” “.................”纪纲顿时无语,心中骂道,“他娘的对牛弹琴,说不清楚了!” 这样的比试他已经留手,既不堕了大明的威名,又让对方保留颜面。本以为这样就可罢手,谁知山名九浅却仍旧有些不依不饶。 “阁下!”山名九浅唤个一个隆重的尊称,“刀,我们平手,咱们来比弓箭!” 纪纲皱眉,“弓箭也非我所长!” 山名九浅却不信,“您是看不起鄙人吗?”说着,按着刀柄,“您是在羞辱我吗?” “这啥揍儿啊!”纪纲心中大骂。 想了想,忽大步走到刚才所作之处,拿起一个酒壶,然后又把酒壶摆到花园中央,一人高装着松树的陶缸上。 众人甚为不解,古怪的看着。 只见纪纲摆好酒壶,转身背对,大步朝前走了数步。 众人越发不解的时候,纪纲又突然用一块帕子蒙住双眼,从腰间掏出一物,猛的转身。 “纳尼?”山名时熙愣道,“他手里的是?” 何广义笑笑,“我大明的手铳!” 第127章 契约(1) “手铳?” 山名时熙盯着纪纲手中的武器,眼神顿然锋利起来。 倭国不是没有火器,火器这东西从前宋到蒙元时期,不断的传播到倭国。虽他们手中的火器远比上大明的犀利,而且作战时也就是放个响吓吓战马,但不阻碍山名时熙作为大名藩主的洞察力。 砰! 一声巨响,吓得几个山名家的武士勃然拔刀。 更有许多武士在瞬间,围住了山名时熙。 “推开!”山名时熙面色肃然的起身,看着纪纲。 方才他看得真切,纪纲只是微微的扣动扳机,然后他手中的武器砰的一声巨响,硝烟弥漫。 电光火石之间,他清楚的看见,那个酒壶四分五裂变成碎片。 “请阁下再来一次!”山名时熙低声说道。 纪纲先是看看何广义,在后者点头默许的情况下,装填弹丸怼实,扳开击锤放入点火药,然后举枪瞄准。 砰! 又是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似乎让纪纲粗壮的手臂微晃,那口栽种着松树的陶缸,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咔嚓一声,正面出现一个不大的圆形缺口,然后数道裂纹顺着缺口开始蔓延。 当众人看向陶缸的背面,目瞪口呆变成了大惊失色。 陶缸的后面,一个巨大的缺口,像是墙被大锤锤出一个洞一般。 “斯国一!”山名时熙眼都直了,甚至蹲下身摸着碎裂的陶缸。 一切都看在何广义眼中,他只是淡淡的笑着,没有说话。 “比弓箭威力强上百倍!”家老山名重村低声对山名时熙说道,“我们的火器,五步之外就没有准头,而且操作繁琐。明人的火器操作简单,准头足威力大。” 说着,低声道,“家主,若是百十个武士列阵,人人手中都是这样的火器,所向睥睨呀!” “你说!”山名时熙也低声道,“我们需要什么代价,才能得到那东西!” “不顾一切!”山名重村郑重的说道,“家主,若当日和足利义满那家伙大战时,有这等神兵利器,我们还会败吗?” 随即,他的眼神含笑,看向何广义。 后者听不懂他们用倭语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满面春风一般。 啪啪啪! 山名时熙起身,笑着鼓掌,赞叹道,“天朝之神兵,果然不同凡响。”说着,深深鞠躬,“鄙人等下邦小民,钦佩之至!” “家主言重了!”何广义笑道,“这算不得什么?” 确实是算不得什么,若是被他们看到京师之中那支全部火器的禁卫军操演,火枪列阵火炮齐发起兵冲锋,还不惊掉他们的下巴? “我等井中之蛙,今日大开眼界!”山名时熙笑道。 这话,顿时让何广义对他们倭人的评价和感官再次产生了些变动。 就凭这份卑躬屈膝,这些倭人就不可小觑。一个人也好一个国家也好,总是以谦卑的姿态放下身段,不惜自辱来换得某种利益,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手铳之物,只是随身近战防身之用!”何广义笑道,“其实我大明军中,多用火枪。当今陛下亲自督造的洪武造,百步穿杨!” “纳尼?”山名时熙大惊,“火枪?可否让鄙人一见?” “来呀!”何广义拍拍手,“取一杆洪武造来!” 纪纲领命,跑出院外。不多时扛着一杆,差不多一人高,枪管发反射着光泽的洪武造火绳枪进来。 科技树不好攀登,饶是工部还有火器铸造局耗费了无数银钱,至今大明的单兵火器,依然是火绳枪。 山名家的众人,眼睛像看到绝世珍宝一样,死死的盯着纪纲手中的洪武造。 枪管浑圆且长,用铁箍固定在打磨好的木托上,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美感。 枪托被精心雕刻过,可以完全贴合士兵的肩膀,击锤上带着扳机,带着火绳弹夹,还有准星。 倭人,何时见过这个? 他们目光贪婪,呼吸紧促都让何广义尽收眼底。 “纪百户!”何广义微微一笑,“给山名家诸位演示一下我大明的火枪!” “喏!”纪纲答应一声。 随后身体站得笔直,按照平日的操练,枪口冲上。 从腰间掏出牛皮纸的定装弹,咬开一角对准枪口,灌入火药和尖头弹丸,然后抽出铜条,用力的怼实。 火枪平举,在点火处放入火药,调整火绳位置,并且枪托抵住肩膀瞄准前方。 口中大喝一声,“好!” 他隶属于山东都司,前岁辽东大战李景隆的火器营大放异彩,作为辽东和高丽地区的储备军事力量,他们山东都司也开始大规模的演练火器。 准确的说,他们手中的步枪都是当日李景隆打剩下不要的。但即便如此,在山东都司的军队手中,也如获至宝。 “目标那棵树!”何广义依旧淡淡的说道,“开火!” 砰! 肉眼可见,纪纲的肩膀猛烈的震颤一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紧接着似乎有火光闪过。 山名家众人的目光,追随着弹丸的轨迹,看向目标。 “哦?”众人都张大了嘴,愣愣的看着,好似丢了魂魄一样。 一棵手臂粗细的樱花树已经拦腰折断,粉红色的花瓣坠落一地。 紧接着,又是突然一声暴喝。 只见纪纲从腰间摘下短刀挂在枪口,勇猛直前之势,奋力冲锋。 “杀!” 咔嚓一声,刺刀狠狠的扎入树干之中。 抽枪,再刺! 然后抡着火枪,枪托又砰的砸在半截树上。 若那树是个人,直接就是命丧当场。 何广义斜眼看看石化的山名家众人,开口道,“山名家主,我大明火器如何?”说着,忽然叹口气,“可惜,舰炮卸载不便,不然让您看看什么是开山裂石!” 他这话,可能说早了,因为山名家的众人还没从火枪带给他们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山名时熙才微微回神。目光和家老智囊山名重村相对,后者的眼神中只有四个字,不惜一切。 忽然,山名时熙以大名藩主之身,对何广义行隆重的叩拜大礼,“阁下,请您帮帮我山名家!您的大恩大德,山名家没齿难忘!” 何广义心中一笑,鱼儿上钩了! 不过面上还是装作疑惑,“家主切莫如此大礼,折杀本官了!帮你们什么?快快请起,你我一见如故,宛若兄弟,若有难处我自会相帮!快快起来!” 第128章 契约(2) 山名时熙仍旧不起身,目光恳切的看着何广义,“阁下,您不答应鄙人,鄙人就用不起身!” “你看,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何广义还装傻笑道,“山名家主,快快起身把!何某也是急公好义之人,有什么要我帮的,我若能帮手义不容辞!” 说着,对山名家众人笑道,“还是拿话,蒙您盛情款待,何某已是感激不尽。你我虽数面之缘,但一见如故!” 忽然,山名家的家老山名重村开口道,“阁下,既然您和家主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异姓兄弟?” “我?”何广义顿时愣住。 山名时熙也道,“我正有此意!”说着,拉着何广义的手臂,“自幼我便十分钦佩天朝刘关张三英结义,今日若阁下不弃,你我二人就在这樱花树下,效仿前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曹你娘的,被你们给架住了!” 何广义心中大骂,“刘关张三结义?谁是刘备?你还是老子?那可是大汉昭烈帝,你他娘的可真敢想!真敢比?” “再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他娘的比老子起码大了十多岁!” 这时,山名重村又在边上大笑道,“天朝上国的天使大人,和鄙国的藩主结为兄弟,必将史家之绝唱!” “阁下,莫不是嫌弃我的身份?”山名时熙忽然变色,哽咽道,“莫不是我这个下邦的藩主,配不上您!” “这他娘的逼良为娼呢?” 何广义心中再次大骂,可此刻此情此景,话都说到这了,也不容他拒绝。 而且他心跟明镜似的,对方姿态之所以这么低,必然是为了火器。他何不借坡下驴,让对以为算计到他。岂不知,事事都在他何广义的掌握之中。 “好!”何广义故作艰难,皱眉道,“家主如此看重何某,何某若是再推脱,那就是不知好歹,也伤了家主一片赤诚之心!”说着,拱手道,“某,就与家主结拜!” 话音落下,纪纲等一众何广义属下顿时目瞪口呆。 哪跟哪儿,怎么就结拜上了? 山名重村马上道,“来人,举行结拜大礼!” 纪纲想想,心道,“什么大礼?结拜不是斩鸡头烧黄纸歃血为盟吗?”想着,忽然心中笑了起来,“不按我大明的法子结拜,将来反悔也不怕,都算不得数的!” 花园中去气氛顿时隆重起来,山名家武士们都是肃容站立,微微躬身。 只有换过衣裳的何广义和山名时熙对坐,不断的有仆人还有见习武士,捧着各种礼器上来。何广义穿着御赐的莽服,而山名时熙则是宽袍大袖的公卿服饰。 一张方桌,两杯酒。 酒杯纯白簇新,一看就是山名家中珍藏的瓷器。 两条鯛鱼背对背互相平摆着,还有三根白萝卜串在一起,加上三个大葱用花绳绑在一起。 另外还有银杏八颗,橙,大虾,海带摆在一个大篮子里。 白萝卜是有根的植物,代表“根深蒂固”的兄弟感情。 八颗的数目代表“发”。 橙子代表玉。 虾代表足数多客,海带代表海洋一般的的胸怀。 山名家的家老山名重村面色隆重,缓缓展开手中一张纸。那是结拜所用的契约,他不但是双方结拜的礼仪者,更是见证人。 “伏念义与时熙生虽异日,死冀同时。七盟言之勇固。期盟言之永固。” “安乐与共,颠沛相扶,思缔结以常新。情共日往以月来,谊若天高而地厚..........” 繁复的见证契约繁琐而又绕口,而且山名重村是用所谓的古语念出来,更加生涩难懂。 等契约念完,何广义和山名时熙同时举起酒杯。 “受之有愧!” “却之不恭!” 二人说完之后一饮而尽,随后三次击掌。 接着,山名重村把契约摆在双方面前。 山名时熙写道,“弟,山名时熙!” 何广义写道,“兄,何广义!” “欧美都揍儿,勾搭一马死!”众山名家武士齐声欢呼。 而何广义和山名时熙则是携手站起,后者俯首,“兄长!” 何广义面带威仪,“贤弟!” “这不扯呢吗?”其实何广义心中腻歪得不行,“来一趟倭国,多了一个干弟弟。幸亏是干弟弟,要是干儿子他娘的回去还说不清呢!” 花园之中大开宴席,各种珍贵的瓷器盛放着在山名家众人看来,无可挑剔的食物和酒水上来。 可他们不知何广义这边,见到这些东西更是无语。 挺大个盘子,就一筷子菜,够谁吃的? 那酒淡得好像水一样,还他娘的小盅小盅的。 “今日我三生有幸,和义兄结拜!”山名时熙端着酒杯,“日后但凡义兄有言,时熙必肝脑涂地。” “贤弟无需多礼!”何广义还保持着礼节的微笑。 “既然双方已是一家之好!”山名重村在旁说道,“当互通有无!” “正是如此!”何广义道。 “义兄,方才我求义兄不为别物,乃是大明的火器!”说着,山名时熙再次躬身行礼,“如此神兵利器,愚弟求之若渴。若有此等在手,何愁足利义满不灭?” “啊?原来你要这个?”何广义故作大惊失色,摇头道,“不行不行!贤弟呀,这东西他,我做不了主啊!这可是军国利器,大明多少眼睛盯着呢,我若是许了你,只怕我这官也到头了!” “义兄,您帮帮我!”山名时熙再次俯首,“我知义兄的难处,愚弟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说着,继续低声道,“义兄,我知您在大明,是深受皇帝陛下信任之人,您有着莫大的权柄。” “我山名家也是心向大明的!”说着,又道,“虽足利义满对大大明称臣,但其人桀骜不驯不守臣恪,败亡只是早晚的事。山名家源远流长,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何广义沉吟许久,“贤弟,难呀!”说着,叹气道,“你是不知,这些火枪打造起来耗费银钱无数啊!” “我们出钱买!” “你哪来的钱?” “山名家的封地中,有银矿!”山名时熙说道。 “嘶......”何广义又沉吟起来,“贤弟,可是我听说你们的银矿尚未大规模开采呀!”说着,手指敲打桌面,“这样吧,既然你真心想要,我也不能不近人情!” “你我已是一家人,我豁出去这张脸,到万岁爷面前求去!火器卖给你一些,其他的贸易上,也许你家的船包揽和大明的贸易如何?” “当真?”山名家众人顿时喜出望外,陷入癫狂。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何广义笑道,“你山名家在贵国若是风头无二,我也脸上有光!”说着,忽然笑容收敛,“不过,有两个前提!” “莫说两个,二十个都可以!”山名时熙急道。 “第一,最好你这家主亲自去大明,拜见皇帝陛下,称臣纳贡!”何广义道。 “这是自然!”山名时熙大喜,这个要求对他而言反而是好事一桩。因为他不过是倭国的大名,有了中国皇帝的册封,他的身份地位自然高了许多。 “第二!”何广义低声道,“我建议你和大明之间不要现银结算!” “哦?请义兄赐教!” 何广义笑笑,“你看,你要的不光是火器,还有其他货物,一旦给你独家贸易,每年的流水都是天文数字。你整军扩武,哪里还有余力开采矿山!” “不如这样,直接把矿山抵押给大明。大明这边派人开采,除了货款之外,其余都是你的。你放心,我天朝上国不会占你的便宜,账册上你可以用自己的人,清清楚楚!” “这个.....?”山名时熙为难起来,看向山名重村,等后者点头之后,开口道,“全听义兄的安排!” 何广义大喜道,“来,今日你我结拜,再干一杯!” “我还有礼物送给义兄!”山名时熙笑笑,轻轻拍手。 咯咯,木屐声响。 樱花树下和服美人款款而来,粉红的花瓣落在她圆润的肩膀上更增颜色。身姿柔弱无骨,偶尔抬头不施粉黛的脸上,满是风华。 一时间,何广义竟然有些看呆了。 山名时熙笑道,“义兄,这是我的养女,佐佐木明希,让他过来陪您喝几杯!” “这.....不差着辈份呢么!”何广义笑道。 第129章 与虎谋皮(1) 又是一个清晨,何广义坐在床边,看着佐佐木明希矮下身体,柔情蜜意的帮着自己穿鞋,她脸上依稀还带着昨夜的红晕,仍旧眉目传情。 “虽不是完璧之身,但胜在别有韵味! 何广义的手指划过对方细腻的脸颊,心中微叹,“不过,终究是不能带回国呀!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若带一个倭人女子回去,怕是要惹人非议呀!” 可是不能带回国,何广义对佐佐木明希又有些不舍。 “今日才知,何为温柔乡!”心中想着这些,何广义不禁感叹道。 佐佐木明希闻言,抬头之后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娇羞,痴痴的看着何广义。 顿时,后者的心仿佛要化了一般。 忍不住捏着对方的手指婆娑,有些歉意的开口道,“你我终究是有缘无份!” 这话说得有些伤感,谁知佐佐木明希却拉着何广义的大手放在脸颊之上,轻轻磨蹭,缓缓开口用并不熟练的汉语说道,“今朝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哎!”闻言,何广义长叹。 ~~~ “大人,山名家主在花厅等您!” 何广义穿戴好蟒袍出门,门外的纪纲上前低声说道。 “嗯,知道了!”何广义微微点头。 纪纲跟在何广义身侧,看着何广义的背影,又忍不住偷偷的回头,看看依门而立的倭国佳人。 “小娘们够劲儿啊,都堂大人腿都打颤了。啧啧,真是好火费炭,好菜费饭啊!” 他心中正想着,忽然前面的何广义开口道,“纪纲,你如今是山东都司的百户对吧?” “是,卑职是洪武二十九年投军,因为念过书所以破格提拔!”纪纲恭敬的说道。 “你不是世袭的将门出身,这个百户已是天大的造化,再想往上走若没军功,可是难如登天啊!”何广义走在连廊之中,看似不经心的说道。 噗通,纪纲却突然跪下,开口道,“卑职不才,但还有些人样。卑职斗胆,大言不惭请都堂大人栽培!” 何广义回身笑笑,“是个聪明人,你且在本官身边当差,等回京之后调任锦衣卫为小旗!” “多谢都堂大人抬爱!”纪纲大喜道。 何广义那话是对的,他这个军中的百户就是靠着读书认字才破格提拔的。不是武将世家出身,军中也没人提携,这个百户当到死也是个百户。 而锦衣卫则大大不同,天子亲军皇帝耳目,跟在锦衣卫指挥使的身边,当真是前途无量。 ~~~ 穿过长长的连廊,山名时熙见到何广义的身影,马上从凉亭之中起身。 “义兄!” “贤弟!” 双方见礼之后,跪着对坐。旁边还有侍女,为二人煮茶。 咕噜噜,炭炉上纯银的水壶呜呜作响,丝丝热气蒸腾。 “义兄昨夜,可还如意?”山名时熙笑着问道。 何广义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你看这事闹的,哈哈,哈哈!” 人虽然他享用了,但毕竟还是心里有点疙瘩。辈份上,佐佐木是山名的养女,也就是他的这个干伯父的大侄女。 这事...........在大明怕是要让人唾沫星子淹死! “阁下怕是有所不知!”坐在山名时熙背后的山名家老山名重村笑道,“佐佐木乃是我东瀛四大美人之一!” 何广义心中一动,“其他三位是?” “其他三位是京都的松下纱荣子,大阪的高桥圣子,江户的小园梨央!”山名重村笑道,“都是倾国倾城!” 何广义眼中闪过一丝向往,“可惜不能一睹美人风采!” 山名时熙与山名重村对视,相互一笑。 “所谓美女配英雄,您是我的义兄,我一定想方设法,让您心想事成!”山名时熙大笑道。 “哎!这如何使得!贤弟见笑了!”何广义笑道。 “他娘的几个女子就想给老子下迷魂药!您们还嫩了点!”何广义心中又暗道。 想到此处,他继续开口,“在贤弟藩地已经耽搁太久了,我想明日就启程,去京都见足利义满!” “义兄怎么这么急?”山名时熙忙道,“可是招呼不周?” “不不不,贤弟招呼的已经非常好了,我受之有愧!”何广义笑道,“只是皇命在身,要以国事为先!” “可是许多事,我们还没有定下来!”山名时熙道,“愚弟我何时亲去大明的京城,买卖的货物如何交接,这些都要义兄您......?” “这个不必担心!”何广义开口说道,“你写好称臣纳供的国书,记得一定要用国书的格式!” “国书?可是小弟只是山名家的藩主.........” 何广义不客气的打断他,“贤弟,大丈夫何以甘居人下?当年足利义满上书大明,也是用的国书,贤弟比足利义满如何?” 这话,让山名时熙与山名重村再次对视。 “只有上国书,才能获得陛下的册封!”何广义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说道,“不出意外,大概贤弟能获得陛下譬如东瀛龙虎上将军等官职!” “啊?”山名时熙大惊,激动得肩膀都在抖动。 他虽是一地的藩主,不缺手腕眼光,但何广义何许人。 大明锦衣卫指挥使,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能力天下无双。何广义自与对方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对方心中有借助大明之力的想法。换句话说,山名家想借着大明申斥足利义满这道东风,扯虎皮做大旗。 这时代毕竟是大明的时代,天下已知的各个国家,名义上都是大明的臣子之国。大明对他们没有管辖约束的能力,但若大明给与他们名分大义上的支持,能让他们的身价倍增。 他们有所求,大明在倭国也需要一个代理人,所以双方的想法和目的不谋而合。 而且临来之前,朱允熥给了何广义这个钦差,临时专断之权。 在倭国的一切事宜,他都可以做主。 “有了我大明皇帝的册封,贤弟你就等于是大明的人,足利幕府若是再想发兵攻你,他就要掂量掂量!”何广义笑道,“大明,在你背后!” “那.....贸易呢?”山名重村又道。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贸易二字。 “这个简单,你的国书还有我的奏折一并送到京师,皇帝陛下御览!”何广义又笑道,“z地布政司铁铉,乃是我的知交好友,我再给他私信一封,贸易之事不必挂怀!”说着,又笑道,“和谁贸易不是贸易,为何不选贤弟这种,心怀天朝之人?” “义兄!拜托了!”山名时熙感激鞠躬。 “不过!”何广义忽然话锋一转,对面二人马上紧张起来。 “那些火器吗?”何广义故作为难。 “义兄,您可是答应过小弟的!”山名时熙怕对方返悔,赶紧道。 “你当何某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何广义大怒。 “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何广义看看对方,叹声道,“昨夜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昨夜是在想问题?” 山名时熙心中恼怒,不过面上却越发恭敬,“兄长想了什么?” 第130章 与虎谋皮(2) “你看啊!” 何广义沉吟着说道,“其他违禁的东西倒是小事,什么牛角牛筋铁器布匹,为兄一句话的事。可火枪那东西,给你十杆八杆的怕是也没什么用吧?火枪若不成队列,就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还有火炮,给了你,你也不会用啊!” “给了少了没用,给你多了呢,朝中定然有人非议,而且说实话,你钱财上也不免要吃不消!” “贤弟你是没见过我大明的火器营,火枪火炮齐射,无坚不摧!高丽你也知道,都城也是百年坚城,还不是被我大明直接用火炮轰开?” 当年大明攻高丽,委实把周围的藩国都给吓坏了。 高丽和倭国乃是世仇,双方从大唐开始纠缠不清世代攻伐,双方都互相看不上。不但不能否认,自古以来高丽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大明攻而克之,速度之快战力之惊人,确实让倭人有些触目惊心。 “火枪近战,火炮远战。这些东西,除非成千上万的装备,不然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呀!” 山名时熙在想着何广义话中的含义,而山名重村却抓住了何广义话中隐含的深意。 “阁下的意思,可以多卖给我们?”山名重村急问道。 “卖多不是如卖少,反正都是要用船运来!”何广义笑道,“关键不是卖,而是.........” 不等他说完,山名重村说道,“阁下,家主昨日已说,可以用银矿作为抵押!” “第一!银矿的产量到底多少,还要我大明工部的人前来勘测才知道!”何广义正色道,“第二嘛是关键,就算我在陛下面前美言,一次卖你们千八百支火枪,你们会用吗?” 说着,用茶杯当成棋子摆在地上说道,“我大明作战,左路火炮远攻,中路徐徐推进,火枪齐放摧敌,重甲步兵压阵准备冲锋。右路轻骑,随时抄敌人后路!” “唐太宗有言,百战百胜乃兵甲之利也!火枪火炮不是点火就能打的,怎么用用在何处,怎么列队怎么瞄准,你们知道吗?还有火器的日常维护,队列的训练,你们知道吗?” “这个?”山名时熙再次和山名重村对视。 “兄长的意思是?” 何广义做艰难沉思状,许久才开口道,“贤弟,我大明有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明白吗?” “您是说?”山名重村瞪大双眼。 “我看不如这样,我再给陛下上书!”何广义开口道,“不但卖给你们火器,再派遣教官前来,教授你们如何使用火器!”说着,笑道,“如此一来,山名家不出一年,军旅必将脱胎换骨!” 山名时熙大喜过望,深深鞠躬,“生我者父母,教我者义兄也!” “你我兄弟乃是一家骨肉,如此就生分了啊!”何广义笑道。 山名重村则是想想,“阁下,天朝能派多少教官来?” “五百人吧!”何广义沉思下说道,“多了也不成,少了不当事。” 他心中所想,五百教官是假,五百悍卒倒是真。 到时候这五百人驻扎在山名家这边,再加上双方往来的商船,就是一支不小的武装力量。 “阁下的功德,山名家没齿难忘!”山名重村笑道。 “不过这事啊,我一个人说话恐怕不成。”何广义继续道,“待贤弟你活着你派人入京的时候,有几位大人物是一定要去拜访的!” 说着,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道,“曹国公李景隆,陛下身边的近臣,此人还掌管着火器铸造局,当携带重礼登门拜访!记得,曹国公乃是大明贵胄,一般的财货可是看不上眼的!” “还有开国公常升,掌管京营二十万大军,他可是陛下的亲舅舅!” “宋国公冯胜,掌管武学。你们的教官,恐怕就是他的门生!” “吏部尚书凌汉,老头是个死硬的,你们最好弄些古籍珍品送过去,让他帮着说话!” 若他不说这些人,反而事事都大包大揽的话,山名家定然时候会有所疑心。而他现在,把这些人说出来,更告诉对方如何投其所好,俨然就是真的站在山名家这边。 “还有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魏国公徐辉祖,卖给你们火器这人能说上话!而且,海防上也能给你们抬抬手!” “z地布政司那边,更要厚礼。铁铉是我的好友不假,但人情归人情,事情归事情。你们的商船在宁波停靠,可是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记住了吗?” “小弟记住了!”山名时熙笑道,“兄长一心为我,想的如此周到,小弟惭愧!” “一家人说啥两家话!”何广义笑道。 随即,何广义又马上收敛笑容,“山名家有匡扶王室铲除足利幕府之心,我大明自然要鼎力相助。不过,还有一事我不吐不快!” “兄长请说!” “我观贤弟是读过三国的!对吧?”何广义说道。 “三国志置于床头,早已烂熟于心!”山名时熙说道,“前些年,大明有一本白话小说三国演义流传过来,小弟也是爱不释手!”说着,笑笑,“不怕兄长笑话,小弟还是喜欢三国演义多些。汉寿亭侯,常山赵子龙,三英战吕布,壮哉壮哉!” “既然贤弟熟读,那就应该知道连吴抗曹的故事吧?”何广义笑道。 顿时,山名重村眼睛一亮,“您是说,和他其他诸侯大名结盟?” “山名时熙城府不深,这个山名家老却别有丘壑!”何广义心中暗道,“将来恐怕这人会成为一个麻烦,得想个法子,把这老二除去!” 他心中想着算计人的毒计,脸上却笑道,“正是!” “贤弟,山名家老,如今东瀛是足利义满一家独大,他虽是逆臣但挟天子令诸侯,占据名分大义,手下兵多将广,城池辽阔。相比之下,山名家和其他诸侯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不对?” 见对方点头,何广义再次说道,“相比东瀛国内,对足利幕府不满者大有人在,那山名家何不暗中联络行结盟联合之事呢?进可攻幕府,退可自保分庭抗礼呀!” “兄长所言极是!”山名时熙明白过来,大笑道。 “山名家背后有大明的支持,再联合其他诸侯,其他诸侯必定马首是瞻,以山名家为盟主!”何广义又笑道,“贤弟,到时候区区足利幕府何足道也!” 一番话说完,何广义暗暗观察对方的神色,默默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们要是再不上钩,也够笨的!” 心中想着,茶水入口差点直接吐出来。 “呸,真他妈难喝!” ~~~ 何广义去准备行装,而山名时熙与山名重村在密室密谈。 “家老,此番有了大明的支持,我山名必定能一扫前耻,打败足利义满!”山名时熙壮志满满,开口说道。 山名重村却道,“大明不会如此大方,给咱们好处必然要索取更多的好处。” “那你说,他们想要什么?”山名时熙道。 “大明缺银,恐怕是看上了我们东瀛的银矿。抵押是假,巧取豪夺是真!”山名重村道。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笑,“不过家主也无需担心,银矿抵押给他们,但却是在我们的土地上。就算将来反悔,呵呵,大海天堑,还有天照大神保佑,又有大元前车之鉴在前,大明也对咋们无可奈何!” “先给他们些好处,咱们借鸡生蛋就是!” 听了山名重村的话,山名时熙忽然心中一动。 心中暗道,“借鸡生蛋?那么好生吗?” 忽然,他又想起两个词来,“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第131章 父子携手 男人为为什么喜欢权力,不单是因为权力可以让人高高在上。 而是权力,可以让无数人的人为之服务。这种力量,是多少财富都无法比拟的。钱只是数字,而权却是主宰。 自老爷子决定在李景隆的庄子栽种洪薯之后,数日之内李家庄子山坡上的田地就被开垦出来,远远望去满是错落有致的田亩。 养在庄子之中的走兽飞禽,都不见了踪影。对于老爷子来说,那些畜生干不了活,还要糟蹋庄稼留着作甚。干脆都宰了,给那些帮他种地的农人打牙祭。 夏天的日头毒,视线之中的阳光似乎带着火气,老爷子却忽然不顾。背着手在坡田之中行走,不时的停步跟那些农人们交流。 老爷子盼着洪薯长,朱允熥更是恨不得明日这些洪薯就能大丰收。 “或许这提前来到这个时代的救命粮,能让老爷子欢喜之余,寿禄也能延长一些!”朱允熥坐在山坡下的凉亭中,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心中想道。 若按照原本时空的轨迹,老爷子的阳寿仅仅只剩下一年。 一年,不过三百六十五天,眨眼就到呀! 就此时,王八耻无声上前,“皇上,李琪来了!” 朱允熥朝他身后看看,李琪正恭敬的等在远处。 今日就是他出京的日子,特来陛辞。 “都收拾好了?”朱允熥走过去,不等对方行礼开口问道。 李琪俯身,“臣都准备好,见过陛下臣就去运河登船!” “家里的事都安置妥当了?”朱允熥又问道。 这时代,扬帆出海可不是小事,听闻李景隆的妻子已经因为李琪要出海,哭昏了几次。 李琪笑笑,“臣都安顿好了。”说着,顿了顿,“早上拜别了父母大人,又在家庙里祭拜了曾祖和祖父!” 阳光下,这少年穿着崭新的蟒袍。束腰的华服更衬得他身材笔挺,再细细观察他的脸,嘴唇上淡淡的绒毛依稀可见。 “你父母眼中总觉得你还小,可朕看来你已经是男子汉了!当年你祖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跟着皇爷爷在乱世中厮杀。”朱允熥开口道,“雏鹰若不迎风展翅,如何能翱翔万里!” “此去吕宋,沿路多听谢晋忠的意见,遇事多和靖海军的将领商量。他们不会因为你小而轻视你,你也万不能因为自己年幼或是自惭形愧,或是故意摆威风,明白吗?在海上,别人可不管你是谁!” 李琪微微动容,哽咽道,“皇上呵护之情,臣铭记五内!”说着,低头继续道,“臣此番出海,定事事留心,虚心请教!”说着,忽然一笑,目光极其镇定又满是憧憬,“皇上,这是臣第一次出海。臣记得皇上说过,大明的未来在海上。微臣不才,将来愿为大明扬帆踏浪守卫海疆!” “好小子!”朱允熥赞了一句,“臣留着你这话,等着你变成真正男子汉的那天,再交给你!”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去吧,等你回来,朕亲自为你和晋王的闺女主婚!” “皇上!”李琪后退几步,大礼跪倒,叩首道,“臣,去了!” 朱允熥正色点头,“一路顺风!” 李琪再叩首起身,缓缓退去。 忽然,坡田那边传来六斤大声的撕喊。 “琪哥儿!” 目光看去,六斤从山坡上跑下来,跑得太急了一个跟头摔倒,然后不等旁人搀扶,爬起来继续朝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 “琪哥儿,你去哪儿!我不许你走!” 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哭一边喊。 朝夕相伴下来,李琪不但是他身边的一个臣子,对于六斤来说更像是他的家人。 “太子爷!”李琪瞬间落泪。 见状,朱允熥微微叹气,摆了摆手。 跟在六斤身后的梅良心,一个箭步抱起六斤,“太子爷,太子爷!” “你走开!我要琪哥儿!”六斤对梅良心又打又抓,却无济于事。 “太子爷,奴婢带您看鱼......哎哟!” “走吧!”朱允熥回头,又对李琪淡淡的说道。 后者无声叩拜,转头大步而去。 看着他故作坚强装成大人摸样的背影,朱允熥忽然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也已经到了看着晚辈一点点成人的岁数了。 微微叹口气,又看看周遭,开口道,“李景隆呢?他儿子来见朕,他怎么不在?” 王八耻低声道,“皇上,曹国公在那边哭呢!” 朱允熥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去,田埂的边上一个汉子用草帽盖着脑袋,肩膀一动一动的,不是李景隆还能是谁。 随后朱允熥慢慢的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踢对方,“有功夫在这抹眼泪,就不能过去跟儿子说几句话?” 李景隆抬头,脸上带着泪痕,“万岁爷,臣怕...臣怕过去了就舍不得儿子走了!臣就这么一个嫡子呀!” ~~~ 运河之中,官船已经准备好。高高竖立的钦差旌旗,船上岸上数百护军持刀而立,气度森严。 李琪远远的就下马,在通往官船的栈桥上步行。 “少爷,您慢点留神脚下!”李家的家兵李小歪在旁小声说道。 “我忽然发现你现在不结巴了!”李琪笑道。 李小歪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成亲之后就忽然不结巴了!” “应该是口水吃多了!”李琪笑道。 李小歪的媳妇正是战友的遗孀,嫁过来还带着个拖油瓶。一开始李小歪的爹娘都不同意,可那女子嫁过来之后家里家外一把手,又马上有了身孕,终于让李小歪的爹娘回心转意。 “新鞋?”李琪目光忽然落在李小歪的脚上,笑道。 “媳妇昨晚上给新做的!”李小歪笑道,“她说出门穿新鞋!”说着,还伸脚显摆一下,“少爷,您看我媳妇这手艺,啧啧,这叫一个舒坦!” “给你美的!呸!”李琪笑骂一声。 “恭迎钦差大人登船!”栈桥上的护军齐齐行礼。 虽说李景隆嘴上说着让儿子出海,可心里还是不踏实。跟着李琪出海去吕宋的护军,是李景隆特意跟朱允熥请示之后,专门从禁卫军火器营里,千挑万选的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的百户,也是经历过辽东大战的军官。虽仅仅只有百余人,可这些人却武装到了牙齿。 李琪缓缓登船在船头站定之后,慢慢的回首,眺望京城。 准确的说,是看着京城之中他李家的方向。 “皇上说了,雏鹰若不展翅,如何能翱翔万里!爹,娘,儿子去了!” 就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还有人的呐喊。 “且慢升帆!” 远处,一队骑兵奔驰而来。 马蹄踏着运河的栈桥发出轰鸣,转眼间骑兵就冲到了船下。 当先一人直接纵身下马,立于船头。 “爹!”李琪看着突然而至的李景隆,目瞪口呆,“您,怎么来了?”说着,眼圈发红的笑道,“儿子不用您送!” 来者,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谁说我是来送你的?”李景隆微微一笑,目光环顾一周,“我是来当钦差去吕宋的!” “啊?您?”李琪瞬间惊诧,说不出话来。 跟在李景隆身后的李老歪大声道,“奉圣谕,曹国公李景隆为出吕宋领队大臣,沿途官员人等皆听曹国公李景隆号令。更有皇命金牌,可调动沿海卫所之军!” “卑职等,参见钦差大人!” 呼啦一声,船上船下跪倒一片。 相比于方才对李琪,这些人的表情更加恭敬,欢呼声也更大。李景隆虽然在朱允熥和老爷子眼中是不成气的,但在这些士卒心中,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统帅。 他李景隆曾带领兵马在塞外草原突袭鞑子的大营,在辽东面对鞑子的十万大军,孤军死守。更曾带着他们,包圆了京城的风月之地给他们快活。 “爹?您?”李琪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小子当钦差,还嫩了点!”李景隆大笑道,“给你老子我当个副手吧!”说着,大笑道,“咱父子俩一块去吕宋,那吕宋番邦好大的脸面!” 顿时,李琪全明白了。 定是他父亲舍不得他担心他,跑去皇上那儿求了。 “爹,您不用如此!”李琪哽咽道,“儿子,行的!” “行什么行?你毛都没长齐,哪里行?”李景隆板着脸,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就担负重任,万一有辱国体你担当的起吗?”说着,又道,“不知天高地厚,就说自己行,你行什么?跟着你爹,你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去那番邦,倘若那些土人不服王化你怎么办?” “海上遇到海盗你怎么办?” “面见那些番邦土王的时候,你怎么办?” “你当出海就是去那边溜达一圈回来?” “你杀过人吗?你打过仗吗?” 面对李景隆的连声喝问,李琪低下头,但心中却是暖流涌动。 “爹,您不是怕下水吗?”李琪笑道。 “你老子死不怕还怕下水?”李景隆怒道,“当年在草原在辽东,不比这海上凶险多了!” 忽然,他的手被李琪拉住,“爹,儿子多谢您了!” 孩子大了,父母的心思他们都知道。 看着儿子,李景隆柔声道,“爹再扶你一程!”说着,顿了顿,“将来你真正成人了,你爹想扶你,你也看不上了!”说到此处,大笑一声,“扬帆,起航!” 官船鼓起风帆,在运河上渐行渐远,朝着大海入海口而去。 两岸的景色渐行渐远,身后的京城也变得朦胧一片,直至虚幻。 李家父子站在船头,李景隆开口道,“此去吕宋,做好了是有大功于国。咱们爷俩,也将青史留名!”说着,大笑道,“日后洪薯丰收,天下百姓也会记得咱爷俩的好!” 话音落下,李琪那边却没接口。 李景隆诧异的看过去,只见对方呆呆的看着水面,似在沉思。 “想啥呢?说来听听!”李景隆低声问道。 “儿子再想您刚才的话,若是登陆之后那些土人不服王化怎么办?”李琪低声道。 李景隆看看儿子,“你心中可有韬略?” 李琪抬头,眼神中少见的闪过一丝狠辣,“不服者,诛之!” “你下得去哪个手?”李景隆正色问道。 “有啥下不去的,又不是儿子亲手去杀,下令就是!”李琪一笑。 忽然,李景隆仔细的看看李琪的脸。 “爹,你看啥,我脸上有花?” “你小子蔫坏!”李景隆笑骂。 随即脸色一板,“记着,永远不要把杀人的话挂在嘴边。但是要杀人的时候,就绝对不能手软!” 天地之间,风帆片片。 父子二人船头携手,默默无声。 许久之后,李景隆对着前方,缓缓开口道,“碧波万里浪涛荡,海潮无声掩斜阳,敢问英雄何处去,父子携手振家邦!” “好诗好诗!”周围的水手兵丁无不鼓掌叫好。 “爹!”李琪笑笑,“有些不应景啊!” “怎么不应景!”李景隆斜眼道。 “离大海远着呢!” “败兴的东西!”李景隆飞起一脚,“坏了老子的诗兴!” ~~~ 最后一次欠账,再欠账就烂jj,变成秒男。 要开会商议,把手里的整形医院股份卖掉。 哎,没生意每天都赔钱啊。 第132章 夫妻夜话(1) 紫禁城巍峨华丽的外表之下,是阵阵的疏离清冷。 旁人看到的是如天堂般的美景,而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什么是残灯孤影。 灯火把坐在御案之后,朱允熥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面前奏折如山。扪心自问,当初他还未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内心深处那种对于权利的渴望如着魔一般。 可现在真正坐上这个位置,却发现是多身不由己多么枯燥乏味。 放下手中的奏折,心中忽然暗笑,“老爷子之所以要把大位禅位给我,大概也是累了,想偷偷的躲清闲吧!” “万岁爷!”王八耻从门外小心的进来,低声道,“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外边就响起脚步声,赵宁儿带着几个宫人,捧着一个托盘进来。 “听说皇上还没进膳,臣妾特准备了几个小菜给您送来!”说着,赵宁儿亲手把那些饭菜一边的圆桌上。 小葱拌豆腐,爆炒青笋,一碗金汤白菜,一张金黄喷香的葱油饼。 朱允熥笑看着妻子忙碌,这个女人从当初的门小户的姑娘,变成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多了许多端庄却少了当年的泼辣。而且他也忽然发现赵宁儿的腰肢上,似乎多了几分赘肉。 “皇上看什么呢?”赵宁儿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嗔怪的说道,“您别愣着了,知道天气热您吃不下饭,就没准备荤腥,全是素菜!” “素菜好!”朱允熥笑着坐下,“荤腥吃多了上火,上火了还要泻火,怪累的!” “嗯!”赵宁儿脸色一顿,然后蹙眉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样子。 “六斤睡了?”朱允熥撕下快饼在嘴里嚼着,问道。 赵宁儿挨着他坐下,“半个时辰之前睡的,睡之前又哭了两场,非要找李琪!” “他怎么动不动就哭?”朱允熥有些不屑,“他老子我在他这个岁数........” 说着,他忽然闭嘴不言。 他在六斤这个岁数,正养在乡下的外婆家。每日跟着表哥他们上树下水弄得浑身没有好地方,可从来都不哭一声,男人哭那是要惹人笑话的,那是要被排挤没人带着一块玩的。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坚毅的性格,这和后天的成长环境还有长辈的教导有直接的关系。就好比他前世的大城市,那些乡下来的孩子,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都能受,心中只有奋斗两个字。而有些温室中的花朵,只能高不成低不就。 “您像六斤这么大的时候,怎么了?”赵宁儿忽然揶揄的一笑,“臣妾可是听有人说,皇上您八岁才断奶!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嬷嬷!” 顿时,朱允熥尴尬得脸颊发烫,带着几分恼怒的说道,“谁说的?回头治他的罪!” “朴公公啊!”赵宁儿掩嘴笑着,眼神中带着几分调皮,“您要治他的罪?” “他嘛,算啦算啦!”朱允熥笑道。 此时他的目光落在赵宁儿的脸上,曾经明艳的少女如今是端庄秀丽的妇人,像是经历了风雨开在秋后的海棠花,更饱满自然。 “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朱允熥忽然感叹,“再过些年咱们就都老了!” “臣妾已经老了!”赵宁儿笑道。 朱允熥动动身子,“你哪里老了给我看看!”说着,又道,“你可不是老,而是更有....气质了!” “气质?”这个词儿赵宁儿不懂。 朱允熥解释道,“就是和以前大不同,比以前出落得更好,更耐看了!” 听丈夫口中少见的说着情话,赵宁儿心中欢喜,开口道,“皇上也更有气质了!” “这个词用我身上不对!”朱允熥笑道,“应该说我成熟了!”说着,微微叹气,“这宫里的日子无趣,我才二十出头而已,你还不到二十岁,却开始一口一个老了!” “皇上您呀,离老远着呢。您才刚过了毛头小伙子,毛毛躁躁的年纪!”赵宁儿目光如水,清澈柔和。 “这话对,我不是毛头小伙子啦。身上没了小伙子那种劲儿和毛躁,但是呢多了几分循序渐进的耐力!”说着,继续笑问,“是不是?” 唰地一下,赵宁儿满面通红,“皇上又说胡话了!” 她这模样,让朱允熥大为意动,笑道,“哪里胡话,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吗?” 说着,又道,“以前我给你那戴在脚腕上的铃铛链儿,还在吗?” 赵宁儿轻推一把,看看门外,“有人在呢!” 话音落下,外边吱的一声,似有人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这回没人了!”朱允熥笑道。 “臣妾今天来有正事呢!”赵宁儿肩膀闪动,“老四到了婚配的年龄,老五到了入阁读书的岁数。今日惠妃娘娘跟臣妾说起此事,臣妾不知怎么办,才来找皇上拿主意!” 她口中的老四老五,正是朱允熥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老四朱允熞,老五朱允熙。一个生于洪武十八年,一个生于洪武二十四年。他们哥俩有个共同的母亲,那就是吕氏,和朱允炆是手足亲兄弟。 这些年来,因为他们生母和朱允炆的关系,哥俩在后宫之中低调的好似不存在一样。虽朱允熥并未因为吕氏和朱允炆而刻薄他们,老爷子更没有迁怒他们。可他们两个却始终小心翼翼的活着,就连所住的皇子所,都轻易不肯出来。 甚至有时候,连朱允熥自己都快要忘记,还有这两个弟弟。他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朱标故去的那年。其实他忘记的人很多,当初刚来这个时代和他相依为命的两个妹妹,他都许久不曾关注了。 “皇上在想什么?”赵宁儿问道。 “我在想秀儿和宁儿,也到了说人家的岁数了!”朱允熥所说的,正是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活在深宫之中。 在他登基之后,倒是有过恩旨,宁儿为江都公主,秀儿为宜都公主。 “皇上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江都公主被老爷子指给了长兴侯耿炳文的儿子,宜都公主指给了礼部尚书郑家!”赵宁儿笑道,“等满了十四岁就要成亲了。” “我不是贵人多忘事,而是有时候真的给忘了!”朱允熥微叹一声,“是不是有些凉薄!” “国事家事都压在您身上,家里头顾不上也是有的。莫说您是皇上,就算是寻常人家里,孩子大了还不是各过各的?”赵宁儿说道,“您虽平日不怎么问,可宫里又有谁敢怠慢她们!”说着,站起身,轻轻的给朱允熥揉捏肩膀。 第133章 夫妻夜话(2) 朱允熥闭着眼睛,肩膀随着赵宁儿的手臂一动一动。 “惠妃娘娘,今日是怎么和你说的?” 闻言,赵宁儿笑道,“就是随口闲聊时说的,您也知道,以前宫里头这些事都是要她来张罗。托您的福,臣妾现在是皇后,后宫这些事就都要臣妾来办。”说着,笑笑,“若是别人呀,臣妾也就自己定下来,不劳烦您了。可那哥俩的身份特殊,总要皇上您亲自下旨!” “老四要说亲!”朱允熥想想,“回头我看看朝中文臣们家中,谁有适龄的女儿,指了就是!”说着,蹙眉道,“王号么?” 还是那句话,对这哥俩朱允熥没有什么恨屋及乌的心思,不过也不会刻意的施恩。给朱允熞选一个文官家的女儿,就是希望他以后好好的,踏踏实实的过他的富贵日子。 其实朱允熞朱允熙这哥俩在历史上也都是倒霉蛋,原本时空中朱棣靖难之役侯登基为帝,老四朱允熞跟朱允熥一道被圈禁凤阳贬为庶民,脚前脚后的死了。老五朱允熙跟着吕氏住在朱标的东陵之中,十六岁那年,被一场诡异的大火,给活活烧死。 “王号这事,我再想想!”说着,朱允熥再次微叹。 毕竟是朱标的儿子,根正苗红的皇孙,封王就要给封地。只是该封在哪里,却一时没想好,而且也要再三斟酌。 “不然,封到吕宋去?”朱允熥心中忽然想道,“老四封到吕宋去,老五年年纪还小,再过些年倒是可以送到倭国去,而且以他的年纪,和倭国公卿诸侯联姻也是一盘好旗啊!” 倭国和高丽有着本质不同,起码自古以来这四个字用不到倭国身上。要慢慢来掺沙子分而化之,真正纳入天朝体系怎么都要几十年。还要小心谨慎,弄得好了可以成为行省,弄不好怕是耗费无数心血,最后变成爱尔兰于大英,难。 可不吞下他,一想到有些事,又让朱允熥如鲠在喉。 “掺沙子可以从现在开始,何广义如今在倭国,想来应该是已经见到了倭国的诸侯大名们。等他探查虚实回京之后。可以着手,让倭国效仿当年的高丽,行联姻之事。” 前朝大元开始,高丽就以和天朝联姻为荣,每年拼命的往过送各种美人。就是到了大明朝,还未吞并他之前,也隔三差五往过送美女。其中有一次单是给他朱允熥就送了二十个,不过朱允熥是一个没见到,让老爷子随手就赏了儿子们尝鲜。 联姻是好手段,说白了就是和亲。选在倭国有影响力家族的女子,和大明朝这些庶出的皇孙们结合,那么他们和亲的后人,就有了对倭国诸大名,名义上的继承权。将来那些倭国大名的儿子们孙子们都死干净了,偌大的家业总不能丢海里去,外孙子也是孙对不对。 见朱允熥沉思,许久不说话,赵宁儿晃晃他的肩膀,“皇上,您又想什么呢?” “没什么!”朱允熥淡淡一笑,反手抓着赵宁儿的手,“就是感叹,咱们虽然没老,可却到了给人操心婚事的岁数!” 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姐姐和杨士奇的婚事如何了?” “臣妾的爹娘也相看过了,甚是满意,就等着杨家那边过礼了!”赵宁儿笑道,“您是不知道,自从听说给大姐选了一个进士老爷当乘龙快婿,臣妾父亲嘴都快笑歪了!一个劲儿的在家叨咕,说什么祖宗保佑,我赵家如今也和文曲星沾光了,算是书香门第了!” “哈哈哈!”一想起自己这个有些糊涂的老丈人,朱允熥就想笑,“你家祖坟找到了?” 赵宁儿轻捶一下,“兵荒马乱几十年,哪找去!臣妾父亲倒是托人回老家,弄了一块风水宝地当家族的坟地!”说着,又笑道,“可是花了不少钱呢!”说着,又忽然有些小心忐忑的看看朱允熥的脸色。 “你看我作甚?有话不方便说?”朱允熥笑问。 “老家那边听说臣妾家里发达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来认亲。有个老头儿说当年给了我爹一块饼子,救了他一命,如今舔着脸直接上门给他儿子求官来!”赵宁儿气道,“您也知道,臣妾父亲是个拉不下脸的人,虽不敢答应他,可自从和老家那边联系上,没少往那边折腾东西,娘进宫找臣妾哭了两三场。” 说着,又重重叹气,“臣妾母亲那边也没好到哪里去,爹爹老家那些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给点东西也就敷衍过去了。可臣妾母亲那边的舅舅们姨娘们却是实打实的亲戚,昨日臣妾母亲进宫,说二舅母直接带着儿子就住在家里了,口口声声求给他儿子一个好出息。” 朱允熥开口道,“你娘求你了?” “话里话外也是那个意思!”赵宁儿叹气道,“说实话,当年臣妾家里日子一般般的时候,母亲家里那边确实没少搭手儿。可一码归一码,臣妾还没糊涂到帮他们说话,给他们好处的份上。” 朱允熥笑笑,赵宁儿是出身不高,可也是七巧玲珑心的女子。本来外戚就惹眼,大明朝那些文官们可不管你是不是皇后的亲戚,那是真弹劾呀! 去年春节,朱允熥不过是多赏了赵家一些丝绸,督察院的御史们就跟被刨了祖坟似的,折子好似雪花一般。 “你舅母家的儿子,想要什么出息?”朱允熥又笑问。 “臣妾没问,也不想知道。人那都是贪得无厌的,今日给了小的,明日又要大的。”说着,脸上带着三分恼怒,“臣妾姨娘家的小子在外头和人有了口角闹到官府,您可知他在堂上说什么?” “他说他是皇后的亲表弟,当今太子爷的亲表舅!差点把人家高淳县太爷给吓跪下!” 朱允熥微微皱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臣妾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赵宁儿的语气也带着几分愤愤,“臣妾已经把母亲说了一顿,亲亲们取钱咱们给,但是这些事既然知道了,就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现在不让他们知道厉害,早晚要惹祸!” 说到此处,又叹气道,“说到底还是臣妾出身不高,不然的话家里也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趋炎附势人之本性,就算你是当朝一品大员,或者国公的女儿,亲戚就不攀附了?可能要得还更多些!”朱允熥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反正您放心,臣妾这边绝不因为娘家怎地,就跟您开口要这要那!”赵宁儿忽然靠在朱允熥的脖颈上,从后背搂住,“臣妾知道自己的本份!” 朱允熥点点头,反手萦绕,忽然一笑,“方才看你腰上有赘肉,是真胖了!” “哼!”赵宁儿嗔怒,轻轻给了朱允熥一拳。 第134章 英雄迟暮(1) 一丝阳光从帷幔的缝隙中洒落,朱允熥觉得鼻子有些痒,轻轻的撩开脸上的青丝,又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 “嗯!” 赵宁儿口中轻唤,嘟囔着翻个身,像是猫儿一样蜷缩着。 朱允熥俯下头,看着落在她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忍不住笑了。 然后蹑手蹑脚的起身,在床头无声的伸了个懒腰。 “您醒了怎么不叫臣妾!”赵宁儿还是被惊醒,手忙脚乱的起身,“臣妾这就让人来伺候您梳洗!” “我又不是没长手,用不着别人伺候!”朱允熥笑笑,按着她的肩膀让她继续躺下,“再睡会儿吧!”说着,伸手在对方的鼻子上轻轻一刮。 赵宁儿娇羞微躲,笑颜如花。 “多久没睡过懒觉了?”朱允熥又笑道,“知道你这皇后当得辛苦,每日都要端着身份。今天呀,你就在这睡,睡到自然醒!” 赵宁儿没说话,而是慢慢的靠来相拥。 殿中一片宁静,静得他们二人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贵为天子,朱允熥身边已有了许多女人。可唯独和赵宁儿在一起时,最为舒心自在和自然。 而现在已身为人父,朱允熥也能明白几分老爷子为何对故去的马皇后如此眷恋。盖因为只有嫡妻,才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一辈子不离不弃之人。 就好比朱允熥在前世时曾认识一个老板,那人夜夜笙歌,花丛中的浪子阅人无数。可就是这么一个浪子,在老婆要离婚的时候,他不惜下跪挽回老婆的心。 用他的话来说,“丢他老母,其他女人都系爱我嘅钱,只有我老婆,同我一生一世,就算系将来我一无所有,动都唔得动,我老婆都会喺我身边。靓仔你记住,男人玩归玩,但系老婆就永远只有一个。嗰就系三姑六婆做媒,明媒正娶嘅结发老婆。和佢一起,你永远都无须担心佢害你。” “喂,丫头!”朱允熥摸着对方的秀发。 “嗯?”赵宁儿闭着眼,口中含糊。 “撒手吧!” “不,让妾身再搂一会!” “别搂了,我还有正事呢,总不能大白天的,是吧?” 赵宁儿的拳头,不痛不痒的落在朱允熥腰间,嗔怒的看他一眼。 “要不?”朱允熥轻笑,“我把其他事先放放?” 又是一拳砸在腰上,稍微用力了一些。 就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有些匆忙的脚步。 赵宁儿豁然撒开朱允熥,赶紧整理下头发衣襟。 “怎么了?”朱允熥对外问道。 王八耻在门外,“万岁爷,您起来了?奴婢有事奏!” “说!”朱允熥坐在床边,边穿鞋边道。 “朴公公那边派人来说,老爷子昨晚上在庄子里,摔了个跟头!” 呼啦一下,门被朱允熥直接推开。 “说清楚!老爷子怎么了?” 七十多岁的人了,虽看着硬朗可磕磕碰碰都了不得,大病往往就是这些小病引起来的。 王八耻低声道,“朴公公的人说老爷子昨晚在坡地上,不小心踩空了,顺着坡滚下山..........”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已经风一样冲出去,“去庄子上!” ~~~~ “嘶!” 老爷子卷着裤腿坐在凉亭中的竹椅上,露出粗了几圈还带着淤青的小腿。两个御史跪在他身前,小心的擦着药膏。 可能是力度重了,老爷子嘴里倒吸一口冷气,眉毛胡子都皱在了一起。 小福儿就蹲在老爷子身边,看着老爷子肿胀的小腿,嘟着小嘴眼泪叭叭的。 “父皇,疼不疼啊?”小福儿哽咽道。 刚才御医碰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疼,老爷子正想骂人,一听小闺女这么说,脸上忙露出几分笑模样,“没事,这点伤算啥!”说着,大手摸着闺女的脑袋,“福儿啊,爹没事,不哭哈!” “嗯!”小福儿点点头,然后把脑袋靠在老爷子的腿上,眼巴巴的看着,又心疼的拉着老爷子的大手,看到他手上破皮的伤痕,终于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啊!” “不哭不哭!”老爷子吓一跳,赶紧把小福儿抱起来放在腿上,拍着她后背,“好好的哭啥呀,爹没事儿,没事!” “父皇!”小福儿哭得撕心裂肺的,莲藕似的手臂围住老爷子的脖子,“福儿不要您死!” “死!?”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捏着小闺女的脸,“谁跟你说咱要死了?” 小福儿哭得一抽一抽的,“是您自己说的,您岁数大了,说不定哪天一场病就走了!”哭着,眼泪噗噗的掉落,“福儿不要您病,不要您死,您死了福儿就没爹了,呜呜!” “这孩子........” 感受小闺女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胸膛,老爷子百感交集的同时,又倍感温暖。 童言无忌,小闺女这话让老爷子心窝子里发烫,满腔铁血都化作柔情,大手不由得把闺女抱紧。 “放心放心,咱不会死!”老爷子在小福儿耳边说道,“爹哪会死呢!爹还没看见咱的福儿长大,还没看着咱的福儿出嫁呢!” 闻言,小福儿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老爷子。 “咱还要看着你当娘,看你给咱生一个外孙,小小福儿!”老爷子笑着,低下头用胡子扎着小福儿粉嫩的小脸。 小福儿虽小,可似乎也知道了嫁人意味着什么。 有些害羞的趴在老爷子怀里,“福儿才不嫁人呢,福儿要陪父皇一辈子!” “好好好!陪咱一辈子!”老爷子大笑,可随即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姑娘家哪能不嫁人呢?就是不知道将来要便宜那个小畜生,他娘的!” 就这时,朴不成从旁边过来,“皇爷,皇上来了!” “啧,多嘴是不是?”老爷子怒道,“不过是折了个跟头,多大点事?巴巴的跟他说啥?大早上折腾他过来作甚?” “咱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一点小伤弄得大张旗鼓的!咋,都他娘的以为咱快死了,经不起折腾是不是?” 一番怒骂,除了小福儿毫不在乎之外,周围人马上跪了一地。 “皇爷爷,您就别逞强了!” 远远的朱允熥就听到老爷子骂人的声音,倒也算中气十足。 不过走到跟前一看,老爷子那半条肿的不像样子的腿,悬着的心又提起来。 “这,怎么摔的?半夜去地里?您老怎么也不带几个人跟着!万一出点好歹?”朱允熥一看老爷子的腿,又是心疼又是有着几分生气,“您这岁数了,多少知道点爱惜自己,不是孙儿.......” “去去去去去!”不等朱允熥说完,老爷子开口骂道,“滚一边去,一来就数落老子。哦,老子愿意摔,老子愿意腿肿成这个奶奶样?” “他娘的摔都摔了,老子没死都是命大,你小子过来别的不问,上来就是一顿数落。你他娘的数落谁?” “滚一边去,用不着你在这跟咱假孝顺!” “您看!”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接把朱允熥骂愣住了,一摊手,“您看,孙儿也没说啥啊?” “滚,看着你就心烦!” 第135章 英雄迟暮(2) “孙儿这不是担心您老吗?” “担心啥?”老爷子横眉立眼,骂人一声比一声高,“显你孝顺?你要真孝顺,咱死那天你多哭两声,知道把咱拽起来穿装老衣裳就成!” 说着,继续骂道,“大早上来干啥,朝会用去?臣子不用见?政务不用管了?” 老爷子的骂声中,朱允熥没有说话,俯下身子蹲在老爷子身边,从御医手中接过药膏,柔声道,“爷爷,孙儿听说您摔了,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说着,似乎也有些委屈,“在孙儿心中,您老比什么都重要!国事今天不处理,明天也可以处理,可若不亲眼见着您老,孙儿怎能安心!” 说到此处也不管老爷子,对御医道,“怎么样?” “回皇上,太上皇摔下来的时候崴了腿,倒是没伤着骨头,不过依臣看来,总要养上几个月。不能干活,不能吃劲儿。”御医低声道。 “老爷子年岁大了,回头你们开的方子要温和一些,不要太补也不能太燥!”朱允熥交待道,“你们两个,以后就不用去太医院当值了,就在这庄子里侍驾!” 随后,他又轻轻的给老爷子涂着有药膏,“爷爷,这劲儿不疼吧!” 看大孙子如此,老爷子心中忽然内疚起来,觉得刚才不应该没头没脑跟孙子发火,更不该骂人。 “还....还行!”说着,又道,“咱也不是小孩儿,没那么金贵,没事的。以前打仗的时候,浑身跟血葫芦似的,咋了?还不是活了这么大岁数!咱也不是要骂你,你事多,不用整日围着咱老头子转!” 朱允熥红着眼圈,“孙儿没爹没娘,祖母走得早,就剩下您这个祖父,不围着您围谁?”说着,又道,“知道您不服老,一辈子要强,可也要知道自己啥岁数。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您看看跟您年岁差不多的,谁还半夜三更上田里去,您去干啥?” “你他娘的....嘶......轻点!”老爷子哼了声,“还不是心里不踏实?那洪薯呀,说着是能亩产数十石,可咱没亲眼见着啊,又是第一回种,心里没谱。” 他不是心里没谱,而是心里长草,恨不得明天就能看着洪薯茁壮的秧苗。 昨晚上本都睡下了,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梦到了数十年前,家中亲人病饿而死的惨象,当场惊醒呆坐床头。 想着若是当年有这种亩产数十石的洪薯,是不是自己的爹娘兄长就能多活些年? 一想到这些哪里还能睡得下,半夜披着衣服游走在坡田之中。这才不小心,一脚踩空滑了下来。 正说着话,后面传来六斤的大呼小叫。 “老祖,老祖!” “咋把咱的乖孙都给惊动了!”老爷子不满道,“大早上的,让孩子多睡一会!” 朱允熥收好药膏,笑道,“他一听说您摔了,头也没梳脸也没洗,来的路上哭了一路!” “哎,咱大乖孙孝顺哩!”老爷子说完,就见六斤小跑着从远处奔来。 噗通一声,直接扑在老爷子身上,大眼睛鼓鼓的,“老祖,你怎么了?”说着,伸手去扒拉老爷子怀里的小福儿,“你起开,我抱抱老祖!” “我不!”小福儿抱着老爷子不撒手。 “该我了,你都抱半天了!”六斤混世魔王,上去就动粗。 “爹,他打你闺女!” “老祖,你让她起开!” “哈哈哈哈!”老爷子爽朗的大笑,“都抱都抱,六斤上来,哎呀这沉的,又胖了!”嘴里笑着,伸手把六斤抱在怀里,掂一下。 六斤爬进老爷子怀抱,屁股一怼,直接把小福儿撞了下去。 小福儿当场咧嘴,眼看就要哭。 朱允熥心疼的直接把他抱在怀里,“福儿不哭!” “父皇偏心咧!”小福儿靠在朱允熥怀里。 “爹可没偏心!”老爷子笑道,“是六斤撞你下去的,可不是咱撒手不让你抱啊!”说着,双手抱着六斤,“吃早饭没有,老祖让人给你做,还想吃炸小鱼儿,咱这就让人给你捞去!” 还说不偏心,这副重男轻女的嘴脸,朱允熥都看不下去了。 “老祖,你伤哪了?”六斤肉嘟嘟小手在老爷子身上摸着,目光忽然看到老爷子的腿,顿时吓了一跳。 “没事儿,就是崴着了!”老爷子笑着道。 “老祖,那您........会成瘸子吗?”六斤说着,从老爷子怀里出来,竟然学着瘸子的样子,在地上一拐一拐的,“就这样?” “你..........”朱允熥鼻子都气歪了。 老爷子却不以为意,大笑道,“你那不是瘸,你那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说着,又大笑道,“放心你老祖瘸不了,消肿就没事了!” “消肿?”六斤又蹲在老爷子小腿边,好奇的看着肿胀的小腿,忽然小脸紧绷,忍不住用手指头戳了一下,“疼不?” “你他........”老爷子皱眉,生生忍住骂,笑道,“不疼!” “您骗人,肯定是疼!”六斤大声说着,又扑进老爷子怀里,“老祖,要不要刮骨疗伤啊!孙儿昨天听太监讲故事,关云长刮骨疗伤可厉害哩!” “看看,这孩子可真了不得,这个岁数就知道刮骨疗毒就知道关云长!”老爷子大笑,反正六斤说什么在他心里都是好的。 这时,御医悄悄过来,俯首低声道,“皇上,太上皇的腿日后不便活动,臣以为最好是拄拐!” “知道了!”朱允熥听了,转头吩咐道,“去弄个拐来!” 稍后片刻,一根手杖被呈到面前。老爷子岁数大了,这些可能用的着的东西,早就预备好了。 岂料老爷子一看那东西,马上变脸,“哪一边去啊!咱一辈子都没用过那玩意,老了老了拄拐?咱丢不起那个人!” “皇爷爷!”朱允熥放下小福儿,劝着道,“没人说您老,可您这不是伤着吗?等您好了,不拄不就是了!”说着,又道,“来,试试合不合手,听话!” “咱又不是动不了!”老爷子不情不愿的,拍拍六斤的屁股,让他从身上下来,然后嘟囔着接过手杖,艰难的在地上走着。 看得出来,那条肿的腿还是不敢吃劲儿,老爷子走路一掰一掰的。刚走了几步,衰白的鬓角之中就带了几滴汗水。 “英雄迟暮!” 朱允熥心中忽然涌起一个词儿,任凭你顶天立地但都有老的时候!老,其实比死更可怕。因为死只是一个结果,而老则是一个过程。 就这时,王八耻上前,“万岁爷!” 朱允熥回首,“又有事?” “督察院几位御史,吏部凌老尚书等几位大学士都来了,在庄子外头候着呢!” “知道了,朕这就过去!”说着,朱允熥转身,却不想看到眼前一幕,气得七窍生烟。 老爷子拄着拐,在前面一瘸一拐的走着。 六斤那臭小子,居然也学着老爷子,左脚点地右脚画圈儿! “小畜生!”朱允熥心中骂道。 第136章 给俩人(1) “臣等参见皇上!” 君臣相见没有在巍峨的奉天殿,而是就在这庄子田间的凉亭之中。左侧是姹紫嫣红的荷花池,身后是老爷子命人开垦出来,已经种了洪薯的坡田。 “不必多礼了,又不是在朝堂上!”朱允熥微微抬手,在凉亭之中坐下,开口道,“一大早有什么事急着见朕。” 众臣之中,老臣凌汉看看远处的山坡,低声道,“臣等听说太皇上......” 洪薯一事还尚未看到确凿的产量,所以朝臣之中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眼前这些臣子们还以为老爷子是心血来潮要到宫外来养老。 “摔了一下,御医说无大碍,虚惊一场!”朱允熥虽说得轻松,但心中至今仍有些后怕。七十来岁的老头了,一点小伤都足以致命。 凌汉开口道,“皇上,臣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一听这话,朱允熥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而且还是非说不可的话。 只听得凌汉继续道,“皇上纯孝,但不可事事都随着太上皇的性子。太上皇若想摆弄农事,宫里边大可以开垦出几亩田来,不必非要在城外亲历亲为。远离宫城,若是真有什么事,鞭长莫及呀!” “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这话你别和朕说,你和老爷子说去!”朱允熥笑笑,“老人嘛,图的就是一个舒心不是什么虚礼儿,只要皇爷爷他老人家在这住得高兴,让他住就是了!” “皇上此言差矣!”凌汉又道,“就如今日,您听说太上皇摔了,便不顾朝会匆忙而来。臣斗胆问一句,若是恰好赶上有军国大事,臣等找不到皇上,是不是就给耽搁了?” “再者说,皇上居于宫乃千古不变之礼,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外跑,是何道理?莫非皇上觉得紫禁城住腻了,想要另起一座宫城?” “若那样,臣等是万万不敢奉诏!” 朱允熥单手扶额,这老头三言两句就说到这个上头了。在这些文官们看来,皇帝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多生孩子少出来。凌汉这话也是在给朱允熥打预防针,言外之意您别总借着太上皇的由头往外跑,更别想着外头比宫里好,动了修园子的念头。 “诸爱卿见朕何事?”朱允熥赶紧岔开话题,目光看向左督御史杨靖,开口道,“杨爱卿,朕看你手里捧了一堆的公文?” “皇上,这些都是z地官员弹劾叫屈的公文!”杨靖笑道。 z地无小事,一方面他是大明在东南数省之中最大的财税来源地,二来也是推行摊丁入亩等新政阻力最大的地方。其实z地的麻烦早在洪武年间就有了,清查土地和人口,还有登基户籍黄册,此地总是变数颇多。 不过当初改驿为邮,大兴水陆商路却格外积极。 “又是弹劾谁?是铁铉还是景清?”朱允熥开口问道。 杨靖笑笑,“回皇上都不是,是弹劾韩克忠的!” “他才去了几天就这么多人弹劾?”朱允熥看杨靖手中那厚厚的一摞,笑道,“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皇上恕臣无礼!”杨靖把手中的文书放在桌上,然后拿起上面一份公文,“这是钱塘县令直接发来刑部和督察院的奏文,钱塘县令奏,御史韩克忠刚到浙地,不行抚慰绅之事,反而滥用酷刑......” 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他,“说怎么回事,别念这些官面文章。以后这种不说前因后果,上来就扣帽子的奏文,不必拿给朕看!” 说着,顿了顿,“朕算不得什么勤政之君,但一天的奏折也要看上一两百份,凡涉及到某些需要出力,或者出力不讨好的事。都是相互推诿,互相扣帽子甩锅,错误都是旁人的,事都是有难度的,他们都是辛苦的!” “说正事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可一涉及到他们脑袋上的官帽,比谁笔杆子都硬。” 众臣闻言一时间都不敢发声,不知为何皇帝忽然把话引到这个上头。大伙都知道,眼前这位皇帝,可从来都不是当初故太子那样,温文尔雅体谅臣子难处的君王。而是在某些方面,刻薄程度甚至比太上皇还有过之。 总之,看着一副贤良君主的派头,实则最是不好伺候。 倒是老臣凌汉笑道,“天下官员多是尸位素餐之辈,皇上若是和他们较真,便有生不完的闲气!” 这话让朱允熥一笑,“你管这吏部,今年的吏部大考,要严谨些。起码当大明朝,少些吃饭不干活的!”说着,对杨靖继续道,“你接着说!” “是!”杨靖面容郑重,“韩克忠刚到了z地,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巡查州府县乡,第一站就是钱塘县。钱塘县士绅本就对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不大满意,听闻皇上钦点的御史到来,就前去告状!” “第一回钱塘士绅十五人,以吴氏为首去了县衙,却直接被韩克忠赶了出来。钱塘县奏报,韩克忠当时不但没见那些人,还放出话,再敢来县城,以大不敬造反论处!” “当地士绅不服,觉得韩克忠是故意欺侮他们。后来韩克忠要去乡下巡查之时,钱塘大小地主三十余户,佃户四百多人,直接拦在韩克忠的轿子前,群情激愤非要韩克忠给个说法!” 朱允熥面色铁青,后世人或许有个误区总认为皇权时代官就是田,或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确实如此。可对于士绅来说,甚至那些家里有身上带着功名读书人的士绅之家来说,跟官府闹事是家常便饭。 一来法不责众,二来他们吃准了没哪个当官的,愿意牺牲自己的清名背负上酷吏的骂名。 “韩克忠怎么做的?”朱允熥问道。 “士绅们围住韩克忠,却知韩克忠身边带着卫所一个百户的护卫,他当场下令直接抓了,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杨靖继续说道,“卫所官兵如狼似虎,直接把士绅和他们的佃户都绑回县城。其中有几家士绅身上带着秀才的功名,韩克忠以御史的名义,直接当场罢免,黜为白丁!” “领头的士绅直接扒了衣裳,放在囚车中立在县衙外枷锁示众!而且是在县城示众十天,然后再命差官拉着下乡,示众给百姓看!” “而且韩克忠出了一份公告,本御史带天子巡查z地,乃是为了新政而来。胆敢阻挠新政聚众闹事者,本官以寻衅之罪抓之绝不姑息,勿谓言之不预!” “并且,他还逼着各地的州府把治下的黄册和鱼鳞册交出来,哟要跟布政司的比对。说敢有推诿者,以失职论处!” 说到此处,杨靖笑笑,“总之韩克忠刚到z地,就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 第137章 给俩人(2) “沸沸扬扬鸡犬不宁?” 朱允熥冷笑两声,“这话说得不对吧!应该是雷厉风行斩钉截铁才对!” “臣失言!”杨靖忙道。 “铁铉那边怎么说?”朱允熥又问道。 “宣承布政司那边,倒是没有公文奏来!”杨靖说道。 朱允熥微微沉思,铁铉什么都没说,那就是这些事在做之前,韩克忠已和他通过气,甚至是两人琢磨好的了。 铁铉和景清管着一省的民政诉讼刑罚之事,实在是抽身乏力,他们缺的就是韩克忠这样的,可以代替他们行走在基层之中,并且铁腕处置的帮手。 “既然钱塘等地有官员叫屈,你们督察院打算怎么做?”朱允熥把这个难题,直接抛了回去。 “涉及新政一事,臣等自然不能只听一面之言!”杨靖开口道,“臣等的意思是,让韩克忠也发来书面的文书........” “整日打嘴仗,还做不做事?”朱允熥不客气的开口,“一边在基层做事,放着当地的地方官,放着士绅聚众闹事,还要分身写这劳什子的公文,你当韩克忠几个脑袋?” “你方才也说涉及到新政,你们都是中枢的臣子,各地实行摊丁入亩之后,田地人口是增加了还是少了?对大明是好还是坏?你们心都清楚吧?” “既然天地人口增加,对咱们大明好,那就全力去做。所谓改革,必然要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引得某些人的不满。” “哦,地方官叫屈,士绅土财主抗议就畏手畏脚,大明朝还有什么魄力可言?” “督察院发文给z地,以后这种公文直接布政司那边留下,不必送往京师!还有,再告诉他们,他们不想得罪人可以,但别拖后腿!不然老账新账,朕跟他们一块算!” “韩克忠是奉了朕的旨意下去的,他的靠山就是朕,说他韩克忠是酷吏残害士绅,那朕就是暴君喽?是不是?” “臣等不敢!” 其实听得韩克忠在那边的所作所为,朱允熥只觉得心中满是快意。推行新政,就要有这种大刀阔斧敢于下狠手之人。 韩克忠看着如老农一般憨厚,没想到却有这等手段。 此时不禁让朱允熥想起韩克忠临行之前给自己的秘折中说过的话,县乡士绅多是欺软怕硬之辈,平时沽名钓誉笼络人心,不过是以乡野贤名和官服讨价还价。 且诸如家中有功名之家,只可威慑不可一味施恩,否则做大乡里名为乡老,实为乡患。 这些年朱允熥不断结合前世的见识,和今生相互印证,发现大明王朝有两个棘手的问题。 第一,那就是对西南包括边疆地区的番邦土司等,没有处理好和他们关系,没有实行有效的中央集权统治,所以他才要建立理藩院。 第二,那就是乡绅的问题。终明一朝,还真是皇权不下县。使得士绅地主阶层不断庞大,侵吞国家最为宝贵的自耕农。而现在借着推行新政,也正好把这个顽疾处理。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还是要一步一步的来。 这两件事急不得也急不来,可话又说回来,若朝堂之中多些韩克忠这样的臣子,这些事也不会迟到哪里去。 “哎!”此时,朱允熥忽然微微叹气,“不是朕要当着你们面发火,是这些奏文折子看多了实在火大。中枢各项政策都是诸臣工和朕的一片苦心,可到了地方上,却屡屡受挫。” “做事么,朕看不到谁当仁不让。叫屈吗,去各有各的理由而且理直气壮!”说着,又摇摇头,“有时候朕真想学着皇爷爷,看谁不顺眼捉过来当头就是一刀!” 此话,众臣心中一凛。 想当年老皇爷杀官最厉害的时候,臣子们上朝之前都要跟家里交代好后事,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老皇爷,当天就回不去了。 好不容易把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熬过去,如今新君又提起这茬,更让人胆战心惊。 “臣知道,皇上说的是气话!”吏部尚书凌汉笑道,“老臣看着皇上长大的,您最是仁厚!” “呵!”朱允熥笑道,“老尚书何时也学会拍马屁了?” 凌汉一笑,心中却道,“我只是头铁,又不是傻!” “还有别的事吗?”朱允熥问道。 礼部尚书郑沂开口,“皇上,吏部右侍郎侯庸遣人来报,再有两天他就到京城,例行询问是先面见陛下还是.....?” “直接去吏部当差,右侍郎空了许久一堆的事,先把事做好再来见朕,他若做不好朕也没那闲心见他!”说着,朱允熥又问道,“对了,他母亲到何处了?” “候庸的母亲应是晚些到,毕竟上了年岁,路行得慢些!” “等他母亲来了,给他三天假吧!”朱允熥想想,“这些年在地方为官忠孝不能两全,吏部事再多也不差这三天,让他陪她母亲好好在京城逛逛!”说着,笑道,“大明能有今日安定繁荣,候庸这样的官员居功至伟!” ~~~ 见过了臣子们,一晃已经到了下午。 朱允熥仍旧不放心,带人朝老爷子那边走去。 还不等到了坡田那边,就听见老爷子的大嗓门。 “给那些跟咱种地的庄稼把式们,都准备酒菜。上午不是杀了头猪吗?大片肉给咱炖上!猪头呼上!”老爷子坐在山脚下的林荫下,对朴不成交待道,“寻常地主家,请佃户帮闲都要给足酒肉吃好喝好。咱更不能落这个脸面,不但要吃好吃饱,还要管够,让他们都带回家去,婆娘儿子跟着一块吃!” “奴婢知道了!”朴不成也是一身农装打扮,“老爷子,猪蹄子给您留着?” “嗯!卤了!”老爷子笑道,“最好是放一宿卤得上面带着皮冻,咱抱着啃!” 这时,朱允熥已走到老爷子身边。 老爷子面前摆着一方矮桌,桌上一盘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渣,还陪着一壶酒。 “忙完了?”老爷子也看到朱允熥,笑着说道,“坐下吃点,刚炸好的油炸,蘸着椒椒盐吃!” “皇爷爷,御医说了,您老现在腿上肿了,不能吃这些酒也不能喝......” “你是爷爷还是咱是爷爷,见面就管老子。咱还能活几天?吃点顺口的咋了?啊,他娘的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喝,活一百岁也不快活!”老爷子骂了几句,“你爱吃吃,不爱吃滚蛋!” 又被骂了一顿朱允熥也不恼,坐在老爷子边上,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抓起一块油渣。 “等会!”老爷子忽然开口道,“那是鸡冠油,咱得意的。你吃那沙肝,香着哩!” 朱允熥捏起一块,沾了些椒盐放嘴进嘴里大嚼。 “哎!”老爷子忽然叹气,喝口酒,“还真是老了,以前腿上这点伤算个球啊,该干啥干啥。现在不过是肿了,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在田里走几步就疼的要命!” “下面那多么种庄稼的好手帮您种呢,您老没必要亲力亲为!”朱允熥笑道,“就跟过去您打仗似的,坐镇中军指挥千军万马,哈哈!” “种地跟打仗可不一样,打仗是杀人,种地是活人!”老爷子斜眼看看朱允熥,拿起一块炸的边上金黄的鸡冠油小口的吃着,说道,“大孙,你再叫俩人过来陪咱一块种地!” “谁呀?”朱允熥奇道,“您老开口就是了,为何还要孙儿给您叫?” “呵呵,这两人咱可叫不动啊!”老爷子斜眼看着朱允熥,“蓝玉,席老道不是你藏着呢吗?” 第138章 烟火(1) 常家的后花园中,朱允熥见到了席应真道人还有蓝玉。 许久未见,蓝玉清瘦得不成样子。原本虎背熊腰的人,如今已经瘦得有些脱相。不过精神还行,悠哉的在花园中打着五禽戏。 席老道却是红光满面,坐在葡萄架下,一边喝着冰镇葡萄酿一边跟常家的丫鬟调笑,嘴里讲着潘金莲倒挂葡萄架的故事。 开国公常升引着朱允熥缓缓进来,俩老头同时停住手中的动作。 席应真有些错愕,随后带着三分叹息放下手中的琉璃酒杯。 蓝玉则是面色微微有些激动,见朱允熥过来赶紧行礼。 “叩见皇上!” “起来起来!”朱允熥亲手把蓝玉扶起来,打量着对方,笑道,“病好些了?朕看你虽然清瘦了许多,可精神还行。平日吃的好,睡得好?” “有劳万岁爷惦记,罪臣一切都好!”蓝玉动容。 他在常家已经养了许多日子,虽是锦衣玉食又有席老道这个医术高超之人给他诊病,可却半点自由都没有。他这样的人不怕死,他怕的是被人遗忘。 “快坐!”朱允熥亲手扶着蓝玉坐下,笑道,“是朕的不是,按理说该早点来看你,可国事繁忙........” “臣都知道!”蓝玉笑道,“臣知道皇上心里挂念臣!”说着,微微叹气,“皇上御极天下,不知多少军国大事要您来定夺。”说到此处,又重重叹气,“可恨臣这身子,想给皇上分忧都不成了!” 他这一生,虽是淮西勋贵,却发迹于大明建国之后。一方面是他确实是大明中生代将领之中的翘楚,二来因为他是故太子朱标的姻亲,对他刻意提拔器重。 太子朱标在时,他就盼着太子爷早点当皇帝,他蓝玉帅大明虎贲横扫四方。等朱标故去,他暗中联络勋贵,就是为了保朱允熥这个朱标嫡子上位。 现在朱允熥贵为天子,而他却英雄迟暮疾病缠身,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啊! “好好养着,总有用到你的那天!”朱允熥笑笑,“出镇边疆是不大可能了,但将来去武学中教些生员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你蓝玉也是门生遍地,呵呵!” 闻言,蓝玉的脸上露出一笑意,但又马上收敛,不悦的看着席应真,“你这老儿,皇上来了你还敢大剌剌的坐着,还不过来叩首?” 席应真翻个白眼,依旧斜靠在躺椅上,“贫道乃化外之人.........哎哎,蓝玉你别动手.....!” 眼看蓝玉大手直接把干瘦的席应真提溜起来,按在自己脚下,朱允熥笑道,“算了,跪朕的人不少他一个!” 席应真抬头,眼睛溜溜转,“您来....是不是有事儿?” 顿时,席应真紧张起来,“可是为了你家老爷子?” 朱允熥又笑着点头,算是答应。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席应真嘴里一连说了四个完了,“这可是寡妇死了儿子,他娘的没指望了!”说着,一指蓝玉和常升,“道爷我早说过,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药给你们开了放道爷走就是,你们偏不听!” “哎呀哎呀,可怜道爷我阳寿未尽,就要..........” 朱允熥忍不住笑道,“不是杀你!”说着,顿了顿,“皇爷爷要见你们?” “不去不去!”席应真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你家老爷子什么脾气你知道,杀人都不带眨眼的,脾气那是猫一阵儿狗一阵儿........” “放肆!”蓝玉大声呵斥,额头青筋乍现。 席应真撇嘴,“吼,你现在还装起忠臣孝子来了?” “你...........”蓝玉大怒。 朱允熥一把拉住他,对席应真道,“去吧,没人又要杀的意思!”说着,站起身道,“老爷子对你心里是有气,可他若要杀你,何必非要见你,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番话,直接让席应真陷入沉思。 是的,这话绝对没说错。他朱重八这辈子要杀人,何时做过这等脱裤子放屁的事?他想杀谁,直接就杀了,被杀的人甚至都搞不清自己是因为什么死的。 “明早有人来接你们,朕就不和你们一块去了!”朱允熥又道,“不过,朕觉得老爷子找你们,是好事!” 说着,对蓝玉颔首笑笑,带着常升转身出去。 常家的府邸很大,甚至比曹国公李景隆家的还大上几圈,但不如对方那般雕梁画栋,却又有几分大气磅礴。 朱允熥在前,常升在后。 “皇上!”许久之后,常升终于开口道,“老皇爷要见席道人,是不是身子不怎么好?” 他很清楚为何朱允熥一定要把席应真养在他们常家,一来是为了保护他席应真。二来么,说句不好听的老爷子如今年岁越来越大,到了关键时刻,兴许还要这席道人出力。若是放走了他,天涯茫茫再去寻这么个人,可就难了。 “没有的事,别瞎琢磨!”朱允熥笑笑,回身时却脸色凝重,“你是朕的舅舅,刚才这话朕就当你没说过,仅此一例!” “臣遵旨!”其实常升刚一说完就后悔起来,作为臣子是绝对不能私下揣测圣躬的。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传出去就或许就变成他常升盼着老爷子有个好歹。 “如今你掌管着京师大营,三舅掌管着九城防务,权柄日重更要谨慎言行!”朱允熥继续朝前走,口中缓缓道,“不是朕要敲打你,而是今时今日已容不得两位舅舅和以前一样随性,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们啊!” 这话,让常升心中暖流涌动。 他常家是军功外戚,当年朱允熥为皇孙时,他们地位虽然尊崇却权柄不重。而如今以外戚之身掌握军权,看似风光无限,实则稍微行差踏错,就会有无数的骂名砸过来。 皇上这是在为他们着想。 这时,朱允熥已走到常家大门口,门外的太监们撩开马车车帘,恭迎圣驾。 朱允熥迈过门槛,笑道,“哎,难得出宫一次,又要回去了!” “皇上日理万机国事为重!”常升在后面说道,“天下的担子都在皇上一人的肩上.......” “嗯嗯!”朱允熥哼了两声,不等常升说完就进了车厢。 此刻,他格外怀念李景隆。 若现在他身边的是李景隆,听了他刚才的话定然要说,万岁爷这些日子累了,要不臣带着您解解乏乐呵乐呵? 此时正是斜阳西落,说不得两人换上便装,秦淮河赏月,画舫中听辞,悠哉惬意不胜快活。 “臣等恭送皇上!”常升带着家人在门口跪送。 “起驾!” 队伍缓缓前行,虽算是微服出宫没有任何的仪仗,可也是数百人的队伍,宛若一条长龙。 “万岁爷回宫?”王八耻隔着窗帘问道。 “嗯!”朱允熥在里面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撩开帘子,“太平奴,你过来!” 侍卫邓平赶紧上前,“万岁爷您有何吩咐?” “平日你在京城,都有什么消遣?”朱允熥笑问。 第139章 烟火(2) “你平日都有什么消遣?” 闻言,邓平心里马上咯噔一下。 万岁爷这意思明摆着呢,是想在外头...... 可他不敢说啊,他可不是他姐夫李景隆,即便是带着万岁爷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旁人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曹国公,皇上的亲戚。 他邓平不过是皇上的侍卫,别看他老子也是追封郡王的,但兹要是他有半点拐带皇上的意思,那群御史就能把他生吞活剥喽。 于是他的目光悄悄的看向旁边的王八耻,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能硬着头皮道,“臣自从入宫当差以来,每日就是当差,许久不曾在京中.....” “吞吞吐吐!”朱允熥不悦道,“说实话!” “是,臣平日在京中也不过是吃喝玩乐!”邓平不敢有所隐瞒,低声道,“得空了,就约几个好哥们吃酒,烤个全羊吾的。或是干脆找个酒楼,再找几个唱曲的姑娘!” “好哥们!”闻言朱允熥微微叹气。 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太陌生了,在这个时代他拥有着一切,却也失去了许多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遥想当年,出车到后半夜。他那些冤种同学哥们微信电话哗哗打,哪呢?回来没?过来喝点?有姑娘!真的! 路边摊一座,花生米拍黄瓜干鱿鱼大腰子,再配上冰镇啤酒。 兄弟们都知道他开车不易,起早贪黑赚不到几个钱,每次都是早早的背着他结账。 一群兄弟坐一块儿喝酒吹牛,对着过往的小姑娘吹口哨。偶尔碰见夜店散场的小妹妹来宵夜,还厚着脸皮过去联桌儿加微信。 脑中想着这些,朱允熥的脸上难免露出几分怅然。 这怅然正好落在邓平的眼里,他心中忽然道,“姐夫说的对,皇上的日子也不快活!” “先不回宫了,找个地方坐坐吧!”朱允熥道。 “万岁爷!”王八耻急道,“眼看天就黑了,您再不回去宫里边就该急了。到时候,保不齐还要惊动各位大臣.......” “啰嗦!”朱允熥不悦道,“就在外头坐一会!”说着,对邓平道,“你找地方!” “是!”邓平低声答应,心中叫苦,“哪去呢?赌坊?不行不行,皇上去摸牌九摇骰子,要是被那些文官们知道了,祖坟都能给我刨喽?” “青楼?更不行!那些文官们知道喽,能把我直接塞邓家祖坟里活埋了?去哪呢?” “有了!”邓平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皇上,南城那边有个夜市倒挺热闹........” 闻言,朱允熥大喜,“就夜市,走着!” 说罢他直接从车厢中出来,不耐烦的挥挥手带着几个侍卫,走向人潮。 ~~~~ 什么是人间烟火?热热闹闹,笑语连连,大声喧哗甚至乌烟瘴气就是人间烟火。 行走在汹涌的人潮之中,耳边充斥着油锅中嗞啦嗞啦的声音,摊贩的大声叫卖,双方讨价还价,还有孩童稚嫩的欢笑,带着几分酒意的年轻人肆意说笑。 这场景有些嘈杂,但却是鲜活的人生。 繁华殿宇宫阙万里不知多少毁于战火,帝王将相多少埋于黄土,功绩也只变成传说,即便是雄伟的万里长城传承至今也多有残破。唯独这份最平常的嘈杂,最俗气的烟火,一代代的传承,永远兴旺不休。 人群之中邓平满脑门是汗,握着短刀的手都湿透了,警惕的看着四周。 而朱允熥则是面带微笑,不时的到处张望,什么都不在乎。 “豆腐脑哩,甜甜的豆腐脑哩!” 白嫩的豆腐脑在木箱之中,看着赏心悦目。旁边的带孩子的夫妇,买了一碗多加一个钱,让店家多放些糖。 热乎乎的豆腐脑捧在手心,一口下去孩子明亮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然后献宝一样举着送到抱着他的母亲嘴边,年轻的母亲微笑着浅浅吃了一口,孩子又迫不及待的要把甜味分享给父亲。 父亲却摆摆手,“我可不爱吃着甜的,儿子你吃,不够爹再给你买!”说着,大笑道,“儿子吃胖胖的,哈哈!” 是不爱吃甜的吗?甜是最让人幸福的滋味。他不是不爱吃,他是舍不得吃。 年少时的一切轻狂,在为人父之后都会化作对妻儿的体贴和担当。 “糖炒栗子!不甜不要钱!” 旁边的铁锅中,开壳的栗子红润饱满散发着甜香,刚吃过豆腐脑的孩子,眼睛又直了。 年轻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掏兜,“两包栗子!” 妻子马上开口道,“买那么些吃不完呀!咱儿子能吃多少?” “他吃不完不是还有你吗?”年轻的父亲笑道,“我记得你最爱糖炒栗子了!”说着,柔声道,“别心疼钱,不就是一包栗子么,你爷们买得起!掌柜的说了,下个月我当大伙计,月俸多给一吊钱!” 妻子高兴得容光焕发,“那也不能乱花钱啊!咱们还要攒钱买房呢!” “放心吧媳妇!你爷们肯定让你住上大房子!”年轻的父亲,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 夫妻二人的对话,传入朱允熥的耳中,前生今生这些浮世场景是多么的相似! “万岁......皇........您找个地方坐坐?”人潮越发的多,邓平越发不安,低声问问道。 朱允熥的目光从那对夫妇身上挪开,忽闻到有些熟悉的香味儿。那是羊肉混合着香菜小葱的味道。 不远处有个格外热闹的摊子,摊主光着膀子围着围裙,身前是一块架在炭火上的铁板,手中两把铲子不住的翻着铁板上的羊肉片,肉片刚一变色,大大的香菜和小葱撒进去快速翻炒,最后撒上一把孜然。 口中大喊一声,“出锅了,您几位趁热!” “这不就是铁板烧吗!”朱允熥笑了起来,“那边!” 说着,不等旁人开路,自己就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几位?”马上有老板娘迎了上来,笑着用手中的毛巾擦干净空闲的桌椅,又俯身从旁边的木盆之中拿出碗筷,再用手中刚擦过桌椅的毛巾的手巾,使劲的撸几下。 那毛巾显然是不知用了多少个日子,已经变色了。擦了桌子又擦筷子擦碗,王八耻看着那老板娘如此,眼角不住的狂跳。 想开口说什么,却发现朱允熥满不在乎,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就闭嘴不言。 “几位用点什么?小店拿手的就是烧羊肉!”那老板娘说着,又蹲下身子,在水盆中洗着香菜。 “您用点什么?”见朱允熥半天没说话,邓平忍不住问道,随后目光顺着朱允熥看着的方向看过去,那老板娘正撅着洗菜......... “嘶!”邓平赶紧把头扭开。 “就烧羊肉来三斤!”朱允熥笑道。 “好嘞,您稍等!”老板娘脆生生的答应。 这时边上的摊子上,另一个老板探出头来,“几位,田螺要不要?用紫苏和嫩姜炒的。都是河里捞出来养了几天,沙子吐干净的!” “行,来一叠!”朱允熥笑道。 又有个小伙计癫癫从另一面跑来,“这位少爷,俺有山东即墨老酒您要不要?俺用姜丝煮的,又用冰镇了,入口丝丝甜!” “中!”朱允熥笑道,“两壶!” “好嘞!” 不多时,田螺老酒全部上桌,朱允熥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一个放在嘴里嗦着,噗的一声吐出一个空壳。 口中笑道,“会吃田螺会亲嘴儿!哈哈哈!” “这跟亲嘴.........哦!”邓平在一旁恍然大悟。 “你愣着干啥?”朱允熥道。 “哦!”邓平拿起筷子。 “谁说让你吃了!”朱允熥指指旁边的商贩和小伙计,“人家上菜了,你给钱啊!” 邓平马上明白,手忙脚乱的掏兜给钱。 “你呀,没你姐夫机灵!”朱允熥嗦着田螺说道,“只要我一个眼神,你姐夫就知道该干啥?若是他在这,都不用我开口,他能张罗得好好的!” 说着,忽然又笑起来,“你姐夫精得跟跟猴似的,可是一跟我出门就跟大冤种似的!” 邓平不明白什么是冤种,但也知定然不是什么好词儿。 心中暗道,“伺候您他当然要当冤种,不然就当冤魂了!” 第140章 给你个机会 山东的即墨老酒用姜丝煮过之后再用冰镇,入口后酒味之中带着丝丝甘甜,舌底生津。 香菜和香葱爆炒出来的羊肉,鲜嫩咸香。 朱允熥吃肉喝酒,没多时一壶酒就已喝得差不多。忍不住,伸手去拿另一壶。 王八耻低声道,“爷,差不多了吧?” “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你也要管着!”朱允熥笑道,“既然都出来了别绷着!”说着,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继续道,“破例,你也喝两口!” “奴婢可不敢!”王八耻笑着缩脖儿。 “你们呀,不必这么如临大敌的!”朱允熥笑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坏人想要刺王杀驾的?”老酒虽好但后劲十足,他此时带着三分酒意,笑道,“你们看这周围,还不都是良善百姓?” 此时夜市的人更加多了起来,携家带口出来闲逛的,三五好友成群出来饮酒吃饭的,有带方巾的书生,穿布衣的商人,敞怀儿的老汉,也有跟在紧紧跟在丈夫后面,生怕走丢的小媳妇。 “啊!”朱允熥又喝了一大口,随后朝不远处那卖酒的山东小伙计喊道,“小哥二,来两斤!” “好嘞!” 见他如此豪饮,王八耻和邓平暗中焦急,可却又无可奈何。 “这么喝没意思,咱们来摇骰子!”朱允熥忽然笑道。 邓平和王八耻顿时面面相觑,相互看了一眼之后愣在当场。 “榆木脑袋!”朱允熥笑骂道,“去弄几个骰盅过来!” “骰盅?”邓平更是不解,“您要什么..........” “就是你们平日用来耍钱摇的,快去!”朱允熥不悦道。 “您稍等!”邓平嗖的起身,瞬间一脑门子汗。 “这是夜市啊,皇上要那玩意干嘛?我上哪给淘换去呀?” 心中急归急,可皇上说的就是圣旨,举目四望忽然眼睛一亮。夜市可不只是只有买吃食的,各种杂技魔术应有尽有,那些摆摊子勾引人下注押钱的骰子也偷偷摸摸半遮半掩的支着。 邓平一招手,三五个侍卫快步冲过去,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 不多时,邓平满头大汗的拿着几个骰盅等物过来放在桌上。 朱允熥定睛看去微微一笑,这玩意几百年下来都没变样。 随后抓着几个骰子放桌上,然后拿起盖碗。 啪,哗啦!唰唰唰!骰盅在他手里飞快的摇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邓平目瞪口呆。 “奶奶的,皇上在哪学的这手啊?这.....这也太熟了!” 俗话说得好,不会摇骰盅的小伙不算是精神小伙。后世大排档一到晚上就满是这种开,劈,倒劈的呼唤。不过朱允熥只是会摇,猜么,却是十次输九次。 啪,朱允熥把骰盅拍在桌上。 那边邓平下意识的开口,“大!”说完,顿感后悔,赶紧低头。 “来,你们一人一个骰盅,陪我耍几手!”朱允熥笑道。 邓平和王八耻又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低头。 “扫兴!”朱允熥叹口气,又唰唰的摇起骰子来,心中暗想,“若是李景隆在这!” 这时,边上紧邻着他们的摊子上,几个刚坐下来的年轻人之中,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闻声回头,笑道,“哟,一边吃饭一边摇骰子还是头回见,这位仁兄想怎么玩,在下陪你.........” 说着,那人好似见鬼了一样,猛的瞪大眼。 朱允熥只觉得这人微微有些面熟,不禁笑道,“你认识我?” “不认识!”那人的脑袋瞬间变成拨浪鼓,然后扭回头去。 朱允熥酒气有些上头,笑道,“你刚才还说和我来几手,大家都是年轻人不必拘束,来来来相轻不如偶遇!”说着,继续笑道,“拼个桌儿,你那些伙计也坐这边来,人多喝酒才热闹!” 他话音落下,那人又哭丧着脸回头,他同桌都是些年轻士子,嘴上也都带着些酒气。少年人爱交际,更爱凑热闹,不用他说他的伙伴们已经拎了板凳过来。 还有人喊道,“老板,上酒上肉,算我的啊!” “在下福州人士,国子监学子!” “在下安庆人士,今年入的国子监!” “在下什么也不是!”朱允熥大笑,“来来来,喝酒!” 所谓无巧不成书,刚才和朱允熥搭话的,正是在韩克忠家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崔英英。崔英英记得朱允熥,可朱允熥却是贵人多忘事,再加上那日也没好好看过,早就给忘了。 不过邓平却似乎认出了对方,眼睛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飘。 顿时崔莺莺更感不自在,如坐针毡。 “兄台,你这骰子要怎么玩?可是要押什么彩头?”有个书生大声笑道。 “彩头么,就是喝酒!输的人一口一杯!”朱允熥唰唰摇着骰子,笑道,“我这规则和别的玩法不同!”当下,笑着把规则讲解一遍。 平日这骰子都是猜大小,今日的玩法甚是新奇,几个年轻人顿时被吸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老王你不玩,坐后面去,让这位小兄弟坐我身边来!”朱允熥对崔英英笑,把对方拉到自己身侧。 “皇上叫我小兄弟?”瞬间,崔英英身子更僵。 “我先喊了!”朱允熥哗啦啦摇了几下骰子,眼神飘荡几下,“人头一!” 对面马上问道,“摘的?”(摘的意思,就是一不算万能的数字。若不摘,一就是万能的!) “摘的!”朱允熥道。 “崔兄,到你了!”有人喊道。 崔英英咽口唾沫,回过神来,也摇晃两下自己的骰盅,心中暗道,“桌上是五个人,皇上喊了人头一,我该怎么喊?” 想着,他掀开自己的盖碗看了一眼,一个一都没有。 这种游戏其实很简单一听就会,崔英英脑中飞快计算,“我没有一,皇上却喊了五个一,我绝对不能加啊,是不是要开他?不行不行,我开了他,岂不是皇上要输!” “你快点呀!”有人催促道。 崔英英想想,“加一个,六个一!” 他话音刚落,坐他下首的邓平马上喊道,“劈你!” “啊?”崔英英一愣,“这就劈了!” “对,劈你,反正我一个没有!”说着,邓平掀开自己的盖碗,果然一个一都没有。 其他几人也全部掀开,崔英英查了一下,加起来共有四个一。 顿时他心里有了些底气,叫了六合一,外边出来四个,皇上手里再有两个自己就赢了。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看向朱允熥,后者微微一笑,掀开盖碗。 “喝!”邓平大笑喊道。 第141章 给你个机会(2) 崔英英看着朱允熥掀开的骰子,三个二一个五一个六。 居然,一个红色的一都没有! “您,没有?”崔英英问道。 “啊!”朱允熥嗦着田螺笑道,“我也一个都没有!” “那您还叫人头一?”崔英英问道。 “不行吗?”朱允熥笑道。 “我!”崔英英无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皇上太鸡贼了,他一个都没有也敢叫五个一!”崔英英心中暗道,随即马上又暗骂自己,“崔英英,你他娘的别飘啊,你旁边的可是皇上!” 看他喝得痛快,邓平殷勤的赶紧给他满上。 他不能哄万岁爷开心,但是这些人能哄。只要万岁爷高兴,他邓平就有功。 “你叫,到你了!”朱允熥突出田螺的空壳说道。 崔英英喝得有些猛,肚子里有些翻涌,压着一会猛的摇晃起骰盅来,啪的一声放在桌上掀开一角,环顾一周,“嗯.........五个二!” “五个二啊?”邓平看看自己的骰子,目光无师自通的看看朱允熥。 果然,后者伸出手,看似随意的抓抓头。 “劈你!”邓平忽然对崔英英大喊,然后掀开自己的盖碗,“我没二!” 他真的一个二都没有,另外两个崔英英的同窗掀开之后,加起来三个二。 崔英英不由得看向朱允熥,“您.........” “你别管我,你有没有?”朱允熥问道。 崔英英咽口唾沫,“我就一个!” “那你喝吧!”朱允熥笑道,“我一个都没有!” 说完,心中得意,冲着邓平伸出巴掌啪的击掌。 崔英英似乎感觉哪不对,可偏偏说不上来,“我喊五个二他就这么直接干脆的把我劈了?若是加起来真有五个二,他可是要连喝两杯的,他怎么这么大胆子?” “喝呀!”邓平笑道,“你还行不行?” 朱允熥接嘴笑道,“男人不能说不行!” 邓平一笑,“敢问,女人呢?” 朱允熥大笑道,“女人不能说随便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邓平大笑。 崔英英端着酒杯,无奈的再次一饮而尽。殊不知他喝酒的时候,朱允熥和邓平再次对视一眼。 “还是你叫,谁输的谁先喊!”朱允熥又道。 崔英英心中忐忑用力的摇晃几下,然后瞪着眼睛换股,再看看自己的骰子,“五个四!” 邓平故作沉吟看向朱允熥,后者没有反应,邓平敲下骰盅,“六个!” 这让邓平的下家有些难受了,赶紧看看自己的骰子,把心一横,“六个五!” 崔英英喊的是四,他们不敢劈但也不敢加的情况下,只能喊六个五。 另一人想了半天,一咬牙道,“七个五!” 朱允熥笑笑,目光微微看向邓平,后者一连往嘴里塞了三块炒羊肉,他想了想,“八个五!” “嗯?”崔英英愣住了。 “五个人皇上喊八个五,他是有还是没有啊?”崔英英心中迟疑道,“我开还是不开呢?” “磨叽!”邓平在他下首不满道。 崔英英把心一横,“劈了!” “反劈!”朱允熥马上道。 顿时,崔英英做蜡了。 啪啪啪,众人掀开骰盅,崔英英有一个五,邓平三个五,朱允熥也有三个五,其他俩人每人都有两个五。 “喝吧!”邓平坏笑着给崔英英倒满。 “呃!”崔英英打个饱嗝,喃喃道,“怎么每次输的都是我?” 就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笑声,“玩什么呢,带上我?哈哈,崔贤弟你是喝了多少,脸都红.......” 一边说话,一边露出那人的身形,长身玉立容貌英俊,手中还拎着一个包了酱驴肉的油纸包。那人走到近前,话还没说完,看到朱允熥的面容,顿时目瞪口呆。 啪嗒一下,手中的包裹落地,整个人站在那不知所措。 朱允熥定睛一看,然后又看看崔英英,忽然笑起来,“我说怎么看你们面熟,那日在韩克忠的家里见过。”说着,朱允熥对来人说道,“你是杨荣是吧!” “正是.......”杨荣本想行礼,可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上是私访,所以郑州行礼,“正是晚生,不知阁下在此,失礼了!” 朱允熥或许会忘记崔英英,但杨荣这位历史中大明鼎鼎的首辅,他如何能忘记。 “言重了,我算什么阁下,不必多礼!”朱允熥的言外之意,你认出我就认来吧,不必声张。 杨荣恭敬的挨着崔英英坐下,目不斜视。 其他两个国子监的学子,一见杨荣这个已经在朝为官的人都如此,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纷纷收起脸上的玩笑之心。 朱允熥一看,这还怎么玩? 慢条斯理的喝着黄酒,对杨荣道,“听说你如今在礼部当差?” “是!晚生在礼部,为仪制司主事!”杨荣说着,顿了顿,“七品!” “哦!”朱允熥点点头,不置可否。 历史上这位杨荣,可是清贵翰林学士出身,乃是天下读书人之中的翘楚。这一世,却阴差阳错的做了礼部的小官和清贵无缘了。 这等祭祀司的郎中就算祖坟冒青烟,将来最大的前程也不过是七老八十熬到光禄寺卿的位置,就是给皇家打杂的,距离朝廷的中枢可是十万八千里。 “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朱允熥忽然心中想道,“这人历史上除了拦住朱棣让他先祭拜皇陵再登基之外,也没什么可恨之处。而且准确说来,这人还是位能臣!” “我连李景隆那二五仔战神都容了,历史上其他那些归附朱棣的大臣也都用了,怎么就容不得杨荣?是不是皇帝当久了,太瑕疵必报小肚鸡肠?” 想到此处,缓缓开口问道,“礼部的差事可还繁忙?” 杨荣的心扑扑的跳个不停,后背都被汗水湿透,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时,他脑海飞快的盘算。 “见到皇上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皇上好似唠家常一般的问话,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呀!” 从此他就是天子骄子,无论到哪里都是人们的交点。家世好,学问好,长相也好。本以为一辈子会仕途坦荡,却不想如今在京城要仰人鼻息。 他座师本想引荐他去理藩院,可曹国公根本没买这个账。他若不想出京,就只能在礼部做个芝麻小官。 “回.......礼部的差事算不得忙,就是平日写写算算管管库房而已!”杨荣开口道,“当今圣上,不喜隆重大礼更不喜奢华,仪制司每日清闲的很!” 闻言,朱允熥无声的笑起来。 这杨荣还真是会说话,不动声色的给了自己一个马屁。 “清闲不好吗?衙门事少钱多!”朱允熥笑道。 “晚生不这么想!”杨荣猛的把心一横,“晚生若是已过天命之年或许如此,每日点卯上衙,喝喝茶水吃吃点心最多用些笔墨。可晚生正直年少,心中尚有一番抱负!” 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礼部于晚生,实是蹉跎岁月!” 朱允熥吃菜的筷子顿顿,“少年人都说自己有才无路不得施展,却不知是要吃苦受累的!” 顿时,杨荣心中一震,忙道,“晚生不怕苦不怕累,读圣贤书为的就是......” “别说漂亮话!”朱允熥打断他,沉吟起来。 这杨荣是块好材料,放任不用倒是国家的损失。 “老爷子那边还缺个书记官,栽种洪薯的农事,需要有人详细记载!” 想到此处,朱允熥开口道,“不怕苦不怕累那就试试吧!”说着,又道,“邓平,明早你去找他! 又对杨荣道,“你听太平奴的安排!” 忽然之间,天降大喜,杨荣瞬间激动的不能自己,差点落下泪来。 崔英英在一旁,无声的握紧杨荣的手,眼中满是鼓励。 就这时,羊肉摊子老板忽然过来,端着一盘爆炒羊杂笑道,“几位,这是小老儿送的,诸位尝尝!” “多谢了!”朱允熥笑着,忽然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这老板的右手赫然少了几根手指。 侍卫邓平眼神一缩,神色凌厉起来,“刀伤!” “哦!”那老板赶紧把手缩回去,告罪道,“俺可不是坏人,俺这是跟着皇上讨伐高丽的时候,伤了手!” 朱允熥看了邓平一眼,对老板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老卒,听你口音是淮人?怎么在京城做小买卖了?不当兵了?” “俺是淮安人,打仗时伤了手,上官给了抚恤,俺就从军中退下来!”那老板笑道,“家里有几亩田,可种田也就混个温饱,俺就带着婆娘来了京城做小买卖。”说着,笑道,“不怕几位读书郎笑话,做小买卖固然辛苦,可总好过种地!” “你倒是脑子灵活!”朱允熥笑道,“那你孩子也跟着来了京城!” “俺有儿子在老家跟着长辈!”老板笑道。 “怎么不带在身边!” “要读书哩,俺孩儿读书好!”老板憨厚的笑道,“教书郎中说是个读书的材料,就放在老家学堂之中!”说着,叹口气,“读书呀费钱哩,若不是做小买卖起早贪黑的干,靠种地还真是供不起啊!俺当了十几年兵,半点出息都没有,将来指望着孩子,能光耀门楣哩!” 就他们说话的功夫,朱允熥余光瞥见,有好些个护卫慢慢的靠过来。想来是自己在外头耽搁久了,宫里已经不放心了。 “邓平,会账!”朱允熥站起身。 “不成不成!”那汉子笑道,“给过钱了,哪里还要再给!” “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当是给你孩子买纸笔的钱!”朱允熥笑道,而邓平则是扔下几块银元,护在朱允熥身侧。 第142章 咱还能看到秋收吗(1) 又是一个清晨,朴不成在前引着蓝玉和席应真,缓缓朝庄子中走去。 清晨的农庄,郁郁葱葱之中带着几分水汽,暖阳一晒,随着微风沁人心脾。 朴不成在前,蓝玉居中,席应真在后。 对于这个庄子蓝玉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再多说话,而席应真则是不停的张望。 “两位!”忽然,朴不成在山脚下停住,回首笑道,“稍等,杂家前去通报!” 蓝玉拱手道,“有劳公公了!” 朴不成看看蓝玉,然后有些突兀的来了一句,“大将军您也老了!”说完,转身朝着山坡走去。 蓝玉站在原地,静静的思索着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席应真依旧在旁不停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蓝玉回身,“你看了一路,踅摸啥呢?” “道爷看看哪边风水好,一会埋在哪儿!”席应真翻个白眼。 “呵!”蓝玉冷笑半声,“还是那话,若那位真要杀你,你早已是个死人了!”说着,又问道,“你怎么那么怕老皇爷杀你?你得罪过他?” 席应真想想,“道爷骂过他!” 蓝玉一愣,上下左右深深的看了他几眼,正色道,“那你是该死!” 话音刚落,他就见朴不成在前方对他们招手。 “走吧!”蓝玉低声道。 席应真手指不停掐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能躲过,找娘们乐呵!” 山坡就在前方,上面满是开垦出来的错落有致的坡田,横看侧看都好似城墙那般齐整。 蓝玉低着头缓缓上去,走到一半就看到老爷子正拄着拐杖,看着那些农人们把粪肥灌溉在坡田的田埂之中。 “皇爷也瘦了!”蓝玉心中暗道,“肩膀塌背佝偻,站在那再也没有从前虎啸山林一般的气势了!” 走到近前,他的目光忽然落在老爷子的拐杖上,面容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一时间他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悲切,男儿在世,最怕的就是这般。脑子里清楚心里明白,可就是手脚不听使唤。对他们这些半辈子都在马上的男儿来说,如此窝囊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死。 似乎感受到蓝玉的目光,他刚过来,老爷子就先开口道,“咱到底是老了,昨天摔了一下崴了腿就什么都干不得,拄着拐跟他娘的残废似的!” 说着,老爷子回头,眼神依旧锐利无比让人心尖发颤。 “你咋样?”老爷子低声道。 “罪臣.........”蓝玉想着,忽然想起刚才朴不成的话,苦笑道,“臣也老了,外边皮囊看着还算好,可五脏六腑都烂透了。到了晚上就喘,就咳,隔三岔五还要吐口血!” 老爷子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蓝玉。 “说起来,也是你这些年南征北战落下病根了!”老爷子忽然开口道,“你比咱小,好好养,未必不能多活些年!” 蓝玉抬头,也是一笑,“皇爷,你知道罪臣的德行。酒不能喝,肉不能吃,什么都不能干,这么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话是这么说,可好死还是不如赖活着!”老爷子说着,笑了笑,“能活到现在,你要珍惜。” 这话说得很透,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而蓝玉却话锋一转。 “其实臣,这几年总在想一件事!” “啥事?”老爷子问道。 “若当年臣死在了战场上,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窝囊?”蓝玉笑道,“配享功臣庙,蓝家子孙世代富贵,臣也名留青史!” “你是落得这副德行之后才这么想!”老爷子冷笑半声,带着几分嘲讽,“若如今你还是当朝国公,手握兵权。又还是皇帝的舅姥爷,大明第一外戚,你会想到这些吗?” 蓝玉顿时一愣,心中似乎瞬间什么都懂了。 是了,他蓝玉何许人也,以前的蓝玉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嚣张跋扈争功结伙,一旦大权在手,他蓝玉........ 他懂了,他懂了为何皇帝救了他也包容他,却始终没有给他平反的苦心,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咱当初要杀你,就是因为两字儿,桀骜!”老爷子盯着他,“你以为是忌惮你?哼,你的一切都是老子给的,给你的那天老子就想好了将来怎么收回来!” 说着,又看看蓝玉,微抬起下巴,“庄稼活还会干吗?” “应该是没忘!”蓝玉低声道。 “去,浇粪去!”老爷子的下巴冲着坡田努努,“帮咱干活!”说到此处,又笑道,“病都是闲出来的,多干点活,你岚翛儿兴许能多活些天,走在咱的后头!” 蓝玉闻言没有说话,撸起袖子走到那些农人之中。 从远处看,坡田上景色怡人,可走近了之后才知什么是有苦说不出。蚊虫飞蝇嗡嗡的乱飞,赶都赶不走。木桶之中的粪肥,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老爷子看看蓝玉,再次回头,目光落在了忐忑不安的席应真身上。 “你上次骂了咱!”老爷子低声道。 “没.........”席应真眼神躲闪,“上次是给您治病........” “哦?”老爷子用手杖怼了一下席应真的肩膀,“真的?真的?你不挺牛吗,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一下,怼一下。两下之后,席应真已经后退几步。 “过来!”老爷子勾勾手,“够不着了!” 席应真低着头,向前挪动几步。 老爷子的手杖再次怼在他的肩膀上,“你不是话挺多吗?没词了?”说着,再一怼,“谁呀,哑巴了?” 老爷子一怼,席应真一趔趄,一怼一趔趄。 “不是咱大孙护着你,你个杂毛老道神神叨叨的神棍能活到今天?”老爷子继续骂道,“他娘的,你以为是谁?” 骂着,倒转手杖,砰的一下敲在席应真的肩膀上。 后者只感觉半边身子发麻,差点栽倒。 “老子一只手就能掐死你!”老爷子继续骂道,“刚才咱跟蓝玉说话,你小眼睛撒莫啥呢?给自己找坑?” 席应真被连打带骂,心头火起,可只有火气却没有勇气。 单独和老爷子站在一处,他突然间才明白,眼前这人是谁。 除却皇帝的外衣,眼前这个人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魔,是阎王都不敢收的刽子手,是曾说过要杀进江南百万兵的屠夫。 是布衣起兵纵横天下的一代人杰,更是五百年来一世出,独一无二的骄雄! 此刻他不但真的明白眼前的人是谁,更明白了为何那么多功臣将相,在冤死之前都没有勇气反抗眼前这人。 “过来!”老爷子又是一声大喝。 席应真上前,低着头站在老爷子两步之外。 “哼!”老爷子哼了一声,伸出手。 席应真不解的抬头。 “把脉!”老爷子低声道,“看看咱还能活多久?” 第143章 咱还能看到秋收吗(2) “啊?”席应真顿时错立当场。 “你啊啥?把脉,看咱还能活多久?”老爷子又骂了一声,回头轻说一句,“咱累了!” 话音落下朴不成马上摆手,两个健壮的年轻太监小跑着过来,直接背着老爷子跪下。 老爷子拄着手杖,稳稳当当的坐在两个太监的背上,伸出手。 “道爷给他把了脉,是不是就小命就要交代了?”席应真咽口唾沫,额头见汗。 好像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老爷子不屑的笑道,“要杀你,就不会杀你!咱要谁三更死,谁敢活过五更!”说着,又是不屑的笑道,“赶紧把脉,若是看你有用,咱还能让你多活些年!” 一番话,直让席应真心里打鼓,掌心冒汗。 干瘦的手搭上老爷子的脉搏,凝重的垂下眼帘。 风轻轻吹,时间好似静止一般。 席应真的另一只手,慢慢扯着他本就稀疏的胡须。 老爷子的脉搏很乱,一会强一会弱外强中干。离老老爷子很近,对方的呼吸中仿佛带着几分金属摩擦的杂音,而且瞳孔浑浊像是蒙了一层灰色。 “他的阳寿怕是真的不多了!”席应真心中暗道,“若只是病还能苟延残喘几年,可他的身子药石难救啊!” “是不是没几天了?”老爷子忽然声音平静的问道。 席应真放开手,没有说话。 而是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您这一辈子就没病过,到老了也不像旁人似的什么病都找上来。其实有的人,一辈子得病,但病多了反而没事,身子虚一些怎么着都能嗷些年。但您.......” “咱明白了!”老爷子打断他,“咱这样从没病过人,说不上天突然就嘎奔儿死了,对不对?”说着,忽然笑道,“民间老话说,越是身体硬实的,越是死的快!” 这话,席应真没法接。 “死的快也好,自己不受罪,儿孙也不受罪!”老爷子淡淡说着,然后眼神猛的变得凌厉起来,对席应真问道,“你说,咱还你能不能活到来年秋收?” “其实若是调理得当,几个秋收也是能........” “好!”老爷子忽然大笑,“以后你就跟在咱身后,给咱调养!”说着,瞪了对方一眼,“你最好把咱调养好,不然咱哪天突然嘎奔儿死了,你老杂毛也得嘎奔儿一生跟着!” 席应真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一个嘴巴,“你怎么嘴这么欠!” 这时,就听老爷子幽幽叹气,“你若是真能让咱多活几年,多看几次秋收。咱就赏你这一脉,是他娘的龙虎山还是啥来着?赏给你们道门的祭田!” “给你们祭天,拨钱给你们修道观!让你们这些杂毛老道,骑在那些秃驴头上!” 惊恐之余,席应真又是狂喜。 道家虽然源远流长,可古往今来始终让和尚们压了一头。 一来是和尚们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动辄用什么前世今生说事,让人不得不信。二来是,其实历朝历代,统治者用佛法控制百姓,却故意的疏远乃止防备道家。 和尚是猪,养肥了就可以杀,古往今来灭佛之事屡又发生,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可道家则不同,灭道?那怕是要好一番周折。 而且道家,有不少撺掇百姓造反的先例。 就拿前朝大元的白莲教来说,其实根子还是道家,只不过披的是佛的皮而已。 如今老爷子开口,给祭田让道家真正凌驾于和尚之上。想想这些,席应真浑身颤抖。 可马上他又惊恐起来,眼前这位说给什么是给,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在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琢磨将来怎么拿回来了。 “身外之物要来何用?”席应真想了许久,开口说道,“您就算给座金山,贫道了也看不见!”可忽然之间,他心中又想到了什么,“朱重八怎么对秋收如此执念,多看几年秋收,什么意思?” “通透!”老爷子笑了一声,拄着手杖站起来,朝坡田努努下巴,“去,干活去!” “啊?”席应真一愣,“贫道不是跟着您..........” “跟着老子也要干活!”老爷子瞪眼,“咱这就没有吃干饭的!” 席应真无奈,硬着头皮走入坡田,笨手笨脚的摸样惹得老爷子发笑。 “你们这些出家人啊,出的什么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就知道靠信徒吃饭,比他娘乞丐都不如。乞丐还说谢谢大恩大德呢,你们倒好,一辈子骗吃骗喝骗那啥,还骗得心安理得!” “您说那些事,都是秃驴干的!”席应真叫屈。 嘴上说着,默默走到蓝玉身边,正巧对方用葫芦瓢蒯着粪肥顺着田埂洒落。 绿油油的液体带着臭味,让席应真胸腹之间翻江倒海。 “呕!” 猝不及防之下,隔夜饭都吐出来了,正好吐了蓝玉一脚。 蓝玉的身子顿时僵住,“他娘的,老子这是新鞋!” “呕!” “滚滚滚!”蓝玉一把推开席应真,他干活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被粪水沾身,此时忽然用力脚下不稳,当啷一声,把木桶带倒了,粪肥撒了一地。 “蓝小二,你真是活狗身上去了。你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活都不会干了?”老爷子在边上骂道。 “臣....早就忘了呀!”蓝玉挥舞着葫芦瓢委屈道,“臣十二岁跟着姐夫出来劫道,后来跟着您杀鞑子.....” 他一挥手中的葫芦瓢,上面沾着的液体飞溅。 “哎哎哎!”不偏不倚落在席应真肩膀上,后者跟雷劈了似的满地乱蹦,“蓝玉,道爷我日你大爷!” “哈哈哈!”见这一幕,老爷子欢畅的大笑。 然后拄着手杖,再次缓缓坐在身后两个太监的背上。 ~~~~ 席应真和蓝玉在田里干了一上活,满身糟粕的从田里下来,彼此都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对坐在坡田下的凉亭中。 老爷子拄着拐过来,也在凉亭中坐下,大手一挥,“开饭吧!” 午饭时蒸馍,白菜炖油炸,炝拌萝卜丝,一条二斤重的大鲤鱼,还有一盆甩袖汤。 “吃吧!”老爷子掰开一个馒头,然后竟然信手递给蓝玉。 “臣.....” “吃吧,以前打仗的时候,咱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老爷子低声道,“不过是顺手给你个馒头,别虚情假意的谢了!” 闻言,蓝玉低头。 然后叹息一声,刚把馒头放在嘴边,看看席应真,也抓起一个馒头扔过去。 “那个....”席应真想想,“有酒吗?” “谁家庄稼人大晌午喝酒,下午还干活呢?”老爷子怒道。 席应真低下头,愤愤的咬了一口馒头,忽然又大喊起来,“蓝玉你洗手没有就给道爷抓馒头?” 蓝玉白他一眼,“老子以前刚杀完人,手上还带着人血呢,抓馒头就吃,你哪那么多臭讲究!” “不是..你刚弄完粪啊!”席应真叫道,然后就要把嘴里的馒头吐出来。 “糟蹋粮食?”老爷子怒道。 瞬间,席应真又又咽回去了,怎么吃都觉得这馒头,有点咸。 第144章 琐碎(1) 用了午膳之后,阳光越发的猛烈,老爷子带着席应真和蓝玉,坐在凉亭之中乘凉。 老爷子是大剌剌的躺在竹椅上,悠闲的伸长了腿,身前还有个俏丽的宫女,慢慢的扇着羽扇。其他两人则是一人一个马扎,半蹲半坐。 时间一长席应真就浑身不自在,而蓝玉依旧是脊背笔直目不斜视。 旁边老爷子发出若有若无的鼾声,席应真终于按耐不住,对蓝玉低声道,“坐这玩意儿,你不累吗?” 蓝玉斜眼看看他,“做了一辈子习惯了!”说着,露出半分微笑,“以前在军中打仗,坐的都是这玩意。轻省方便好携带,急了还能抄起来砸人脑袋!” 说着,又斜眼看看席应真,不屑道,“一把岁数了,你坐都没个坐相!” 席应真坐在马扎上,双腿分得很开身子微微佝偻着。 闻言怒道,“道爷怎么就没坐相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蹲茅坑呢!”蓝玉撇嘴。 “你.......”席应真气结,看了打鼾的老爷子一眼,“蓝小二,平日在你外甥家你对道爷可不这样,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到了这,就浑身是刺儿,欺负道爷玩儿?” 蓝玉不怒自威,“这是君前,自然要有规矩!”说着,拉下脸道,“再说了,蓝小二是你叫的?” “蓝二爷!”席应真气极反笑拱手道,“二爷行了吧?”说着,挪着马扎靠近几分,“哎,你说,朱.....老皇爷那边坡田上种的什么呀?” 说到此处满脸疑惑,“瓜不像瓜豆不像豆似的,那些庄稼把式还一个个跟看金子似的那么金贵!” 不等蓝玉说话,边上的老爷子忽然张开眼。 “洪薯!”说着,老爷子撑着坐起,身后一个宫女给老爷子的腰上垫了两个抱枕,老爷子靠着说道,“咱大孙派锦衣卫出海,在海上寻得的宝贝!” “吃着味道甘甜,有点像是芋头,但没那么大个儿。”老爷子笑笑,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这玩意,不挑地不怕旱,埋进土里就能长,一亩地能产数十石!” 先头席应真还没在意,可听到亩产数十石猛的一惊,蹭的站起身连马扎都带倒了。 “当真?”席应真急道。 “一惊一乍!”老爷子瞥他一眼,“献此物的海商说得信誓旦旦 ,亩产数十石。哼,他长几个脑袋敢糊弄咱?”说着,又道,“这东西本来的名叫甘薯,是咱大孙说,若此物推行天下,则天下百姓多份果腹之粮,给咱脸上贴金,起名叫洪薯!” “这东西咱吃过,滋味不错,甜丝丝的还管饱!” 说到此处,老爷子微微叹气,“咱现在就盼着这洪薯丰收,然后早些推广。有了此物可以活人无数啊,咱也算没白他娘的当一回皇上!” 对这种农事蓝玉还不觉得如何,可席应真却激动得浑身打摆子。 “亩产数十石?不挑地?”席应真喃喃道,“那可真是宝物啊!”说着,皱巴巴的脸上难得的带上几分凝重,“于天下善莫大焉呀!” “这可是实打实的祥瑞德政,贫道看来,可比什么开疆拓土强多了。帝王伟业,多是百姓流血。青史只见帝王笑,何曾写过百姓哭。若天下百姓真能多一份口粮,就凭借这,皇爷您就远超唐宗宋祖!” “没这玩意咱也比宋太祖强,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哼!”老爷子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是咱自大,古往今来那些皇上,让他们都摸摸良心,他们哪点能比咱强?” 蓝玉也哼了一声,“宋太祖?哼!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人家咋也是个开国的皇上,咱说行,有你说的份儿吗?”老爷子又对蓝玉斜眼。 后者顿时住嘴,不再出声。 而席应真对他们二人的话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就呆呆的看着视线之中的坡田。 这时,那些庄子中的农人纷纷带着斗笠,走入坡田之中开始忙碌。 忽然他似乎懂了,为什么老爷子对再见几个秋收那般的执念。 若此物真有亩产数十石,先育种再推广,数个秋收之后天下就再多一份口粮。 哪怕只要多一分粮食,百姓就少一分饥饿。他一生走南闯北,见过贫瘠之地的贫苦百姓生下来女儿要溺死,更见过许多地方的老人,饥荒之年独自进入山洞坟穴求死。 “有的皇帝要多活几年,是舍不得人间的荣华富贵,更舍不得手中的滔天权力。可他,想多活几年,却只是为了多看看百姓的秋收,给天下百姓再出一份力!他想看这天下百姓,吃饱的那天!” 想到此处,席应真不由得对老爷子肃然下拜。 骤然而来的大礼,让老爷子微微错愕,“你这杂毛老道拜咱干啥?” 席应真三叩首,“今日才知,为何当初李善长等人死心塌地的辅佐陛下您!今日也才得知,天下大乱豪杰四起,为何您出身最低,却能夺取天下!” 老爷子顿时大怒,他可以自嘲出身低,可以对天下人自认出身低,但这事断容不得旁人来说。况且,席应真当着他的面还提起了被他处死的李善长等人,更让他心头火起。 可下一秒,老爷子的火气又瞬间全无。 席应真再叩首,“真正的王者心系百姓,心有大善!得民心者得天下,大明得人心,陛下得人心!” “奇了!”老爷子笑道,“狗嘴里出象牙了!” 席应真忽然一拉蓝玉,“走!” “干啥?外头热呢!” “干活就不热了!”席应真不由分说,开口道,“道爷告诉你蓝小二,别看你一辈子战功赫赫,跟着红薯一比算个屁呀!告诉你,能在这红薯地里干活,是你的福分,你吹去吧!” “开疆拓土只要国力强盛,是个武夫就行!让百姓多份粮食的功德,什么他娘的霍去病班定远拍马也赶不上!” 看着两位须发半白的老头,拌着嘴走远,老爷子脸上一笑,随后对旁边招招手。 朴不成无声的过来,“皇爷,奴婢在呢!” “知道咱为啥叫席道人过来么?”老爷子低声道。 “奴婢晓得!” 老爷子是自己心中明镜似的,他的时日可能也就是这一两年了。宫里那些庸医,他是真的看不上,留席应真在身边,也算是留个后手。 “要是哪一天,咱突然走了!”老爷子微微叹息,“也别难为他,只要他尽力就行!治病治不得命,命都是天定!”说到此处,又是长叹,“别难为他,放他去,爱去哪就去哪?” “是!”朴不成答应一声,“皇爷,蓝玉呢?” 第145章 琐碎(2) “他?”老爷子爽朗一笑,“早就随他啦!” 说着,拄着手杖站起身,慢慢朝前走,却又忽然停步转身,口中道,“老朴,你说咱死了之后,后人咋说咱?” 朴不成躬身,“皇爷乃开国之主,亲征荆湘北上燕云十六州。使得我大明北无胡患,南无边祸。自然是一代雄主,功比秦皇汉武!” “遭!”老爷子骂了一声,“你这没卵子的口条怪好!”说着,自嘲的笑笑,“秦皇汉武,咱根本没想和他们比,咱出身低呀,也比不得人家!” 说着,老爷子微微叹口气,继续道,“知道咱为啥问你这话吗?方才席老道那句,今天才知道为啥李善长刘伯温他们那样的人,都愿意死心塌地的追随咱,呵呵!” “还说咱得民心!” “哈,他一个道人呀,神神鬼鬼还行,这些事看得还是肤浅!他们为啥跟着咱,那是因为咱能给他们荣华富贵,咱的刀子能让他们当人上人。他们跟着咱,是因为从咱身上能看到前程,可不是因为咱得民心之类的屁话!” “民心是啥呀?当年元世祖大军南下,南宋的百姓争着给丞相伯颜立生祠。那是人心吗?那是伯颜废除了南宋赵家刮地皮一般的税法,让百姓可以喘口气!” “可后来大元呢,是人见人恨!得民心,是要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而不是嘴里天天说,哦,大明朝咱朱重八多好多好!呸,那他娘的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咱这辈子呀,不做这些场面事也不整那些虚情假意,算是率真!”说到此处,老爷子幽幽叹气,“后世人以后想起咱,咱觉得大概是要竖大拇指吧?” “一来咱不横征暴敛的,二来呢咱不骄奢淫逸的,也不劳民伤财好大喜功!”老爷子又叹口气,“就是他娘的,杀人杀太多了!” 朴不成不知老爷子为何忽然感慨,就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为啥杀这么多人呢?杀人干脆呀!咱出身低,不像人家秦始皇汉武帝似的,遇上事了有耐心有办法。再说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上,但凡闻着点不对劲的事儿,就要动刀子杀人。” “杀了一了百了,杀了别人才怕咱!咱也知道,咱的刀把子下面,总是有那么些冤死的鬼!可是呢,即便是重新再来一回,恐怕咱还是要杀。” “估摸着,咱以后呀,怕是要落下个暴君的名号!”说着,老爷子忽然咧嘴一笑,“不是恐怕,板上钉钉的暴君!” “皇爷,嘴长别人身上,挡不住别人说呀!”朴不成笑道,“您自己不是常说一句话吗?问心无愧就成!” “嗯,就是这话!”老爷子的手杖在地上点点,“走,跟咱上田里看看!” “皇爷,有件事奴婢要和您说!”朴不成低声道,“皇上那边,派过来一个记录红薯栽种成熟育种的书记官,在外头等着几个时辰了,看您方才歇着,奴婢就没报!” “叫啥?”老爷子边走边道。 “杨荣!” “传他来吧!别跟前几个似的,啥事都干不明白,就知道当磕头虫!” ~~~~ 杨荣的手心里,额头上,背心里紧张的都是汗水。 一早就被侍卫邓平带到了这个庄子,路上别的东西没交代几句,就说要以后伴在太上皇身边。 那可是太上皇呀! 杨荣激动的浑身颤抖,虽说同僚之中都流传着太上皇脾气不好,动辄杀人的说法。可他杨荣却知道,太上皇提拔年轻官员,从来都是不拘一格。 想想如今朝中的高官们,哪个不是当年太上皇破格提拔的? 一想到这些他就口干舌燥,心里头扑通扑通的跳。 眼前,是一条通天大道,就看他杨荣能不能把握住了。 “进士杨荣?”朴不成的身影出现在杨荣的眼前。 “下官在!” “跟杂家走吧!”朴不成笑笑,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番,“大家子弟?” “算不得!”杨荣道,“只是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已经了不得了!”朴不成又看看他,低声道,“皇上吩咐了杂家,让交代你几句话!”说着,正色道,“在太上皇身边,书生做派,要不得!” 杨荣心中一愣,正想着这话的含义,他二人已经走到了坡田上,老爷子带着斗笠,行走在田垄之中。 “微臣杨荣,叩见太上皇!”杨荣直接撩开官服,跪在了田边。 老爷子注意到,面前这个年轻的学子,过来的时候顺着朴不成的脚步,丝毫没有踩到旁边的田里。 “你是杨荣?”老爷子看看他,手伸出来。 杨荣又是不解但不敢违背,恭敬的伸出双手。 “啧,这白嫩的!跟比娘们还娘们!”老爷子嫌弃的说道,“没干过农活?” 忽然,杨荣似乎明白了什么,大声道,“微臣虽这些年专心读书,不问农事。但微臣从小养在祖父膝下,小时候整日跟着祖父在田中,微臣不是手无缚鸡之力,更不是稻麦不分之辈!” 老爷子忽然来了兴趣,打量他几眼,“你也是让祖父养大的?他也是读书人?” “微臣祖父名讳达卿!”杨荣开口道,“前朝末年拒不为官,在家中耕读。” “哦,他呀!”老爷子笑笑,“这人咱知道,听说在当地干了不少好事,是个乐善好施有良心的好人!” 能当老爷子一句有良心可是难得,这天下所谓的名士能让他看得上的凤毛麟角。若是寻常的读书人,直接就是遭瘟的书生。 “你也是名门之后!”老爷子又笑着打趣道,“名门子弟,生下来就知道怎么做官!” 大概是因为老爷子也是养着孙儿长大的,所以看着杨荣格外顺眼,说话也随意起来。 “微臣不敢!”杨荣叩首道,“当年祖父在世时说过,如今天下太平,国有圣君在位,我等读书人当出仕为官。不过祖父曾敦敦告诫微臣,当以范文正公为榜样,做为民的好官不可为官虫!” 这话更让老爷子龙颜大悦,所谓官虫儿,就是什么都不会做,但就是会做官会熬资历会做表面功夫的官场蛀虫。 “范文正是好官,先天下之忧而忧嘛!”老爷子笑笑,一指地里,“去,那条垄还没上肥,咱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这些庄稼活!” “微臣失礼!”杨荣叩首之后站起身,麻利的脱下官府官帽,只穿着贴身的白色小衣,挽起袖子径直朝田里走去。 “嗯!不是样子货!”老爷子对朴不成笑道,“既然是大孙送来的,留下吧!” ~~ 修改了后续一个情节,这两天比较水,欺骗大伙感情了。 我是渣男。 第146章 涨点俸禄(1) 午后的阳光从炙热变成滚烫,御花园中的花,殿宇金色的琉璃瓦都晒得失去颜色,偶有几个蚂蚁从树下钻出来,又马上被滚烫的空气烫了回阴影之中。 乐志斋中,饶是王八耻不住的让人往殿中放着冰盆,可还是难挡燥热的暑气。 朱允熥拿着一条冰毛巾,不住的擦着头脸。 作为君王就要有君王的规矩,不管天多热他都要穿着袍服头戴纱冠。只能在私下场所这般毫无形象的擦拭身体,衣服扣子都解开。像后世那样裤衩背心人字拖,或者往水池里一泡,那是想都不用想。 “这天热得邪乎!”朱允熥又换了一条毛巾,插进腋下擦拭着汗水,“往年也没感觉这么热!”说着,看看外边的天色,“是不是要下雨啊?” 王八耻正在给冰镇酸梅汤之中加冰,放入两块之后想了想,有用银夹子夹出去一块。 “多放冰!”朱允熥看见了笑骂道,“怎么,朕多吃块冰都不行?” “好万岁爷!”王八耻双手捧着酸梅汤放在御案上笑道,“天虽热,可冰不能多吃。您一早上到现在已经吃了好几块了,若是再吃,小心肠胃!” 朱允熥端着酸梅汤一饮而尽,丝丝的清凉入口缓解了身上的暑意,舒服的长出一口气。 王八耻从宫女手中接过羽扇,轻轻的扇着。 “朕看你怎么一点都不热?”朱允熥扭头看看王八耻,对方身上穿着红袍,身上脚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可额头上却半点汗水没有,“这么热的天,你出来进去的就一点不热!” 说着,又扭动下身体,“朕怎么就这么热?” “万岁爷您是身上有火!”王八耻笑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这岁数的男子,最是怕燥热!” “有火?”朱允熥不解,“你没有吗?” “奴婢......哪来的火呀!”王八耻低声笑道,“哪有那个福分!” “哦,你说的是心火!”朱允熥懂了,笑道,“也对,你身上要是有火,那还要再来一刀!” 王八耻笑道,“万岁爷,御花园这边的地势高,又是阳面,白天的时候日头直接晒下来。奴婢看,您不如去西宫那边,那边可是背阴的地方,比这边凉快多了!” 西宫,就是紫禁城的后宫。 闻言,朱允熥脑中浮现一片画面。他坐在西宫那边的葡萄架下,几个妃子围在左右,手中拿着冰镇葡萄酿,身后是佳人摇扇。清风阵阵,笑语连绵........ “哎!”想到此处,朱允熥长叹一声,指着桌上如山高的奏折,“你看朕走得开吗?” 说着,心中忽然又烦躁起来了,“也不知李景隆他们父子到哪了?何广义那边如何了?” 他话音刚落,外边有太监跪在门口。 “皇上,吏部右侍郎侯庸递了牌子,在宫外候着!” “他怎么来了?”朱允熥想想,叹气道,“让他进来吧!”说着,对王八耻道,“给朕更衣!” 臣子来了,君王的架子就要端起来,不能吊儿郎当的随意坐着。 稍候片刻,侯庸在太监的引导下,从外面进来。 “臣侯庸,叩见皇上!” “起来吧!”朱允熥穿着苏绸常服,端坐在宝座上笑道,“来人,给侯爱卿赐坐,上凉茶!” 侯庸也是热得不轻,鬓角周围都湿漉漉的。而且他身上,还套着厚重的官服,头戴官帽。 朱允熥注意到,侯庸官服的裙摆,都磨出了白边。全身上下,唯独脚下的鞋是新的。大明朝的官服,是要官员们自己出钱买的,侯庸这样的清官,怕是一件官服穿一辈子。 “你比在中原时要瘦了许多!”朱允熥打量着侯庸的脸色,对方应是正值壮年的年间,鬓间却有了丝丝白发,“也老了许多!侯爱卿,你是大明的肱骨之臣,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呀!” “不敢劳皇上挂念!”侯庸忙起身道。 朱允熥笑着按手,示意对方坐下,“不是朝会,只有你我君臣二人说话,何必这么多礼数!”说着,看看对方的脚,“你那双开口的官靴,终于知道换新的了!” “这是臣的母亲,给臣新做的鞋!”侯庸低头道,“臣老母从老家来京城,一路上日夜赶制而成。今日知道臣进宫陛见,特意嘱咐臣穿上!” 闻言,朱允熥心中微酸。 可以想象出那样的画面,摇晃的车架之中,客栈的残灯旁边,白发老妪为儿子,一针一线细细缝纫。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呀!”朱允熥缓缓道。 说着,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朱允熥继续道,“朕不是传旨给你放三天假,带着你母亲在京城走走吗?怎么这么急着进宫来?” “是臣的母亲吩咐臣国事要紧!”侯庸正色道,“臣在城外迎到了母亲的车驾,奉迎进京,住进了皇上御赐的宅子里。臣母对臣说,我侯家能有今日的体面,都是圣上的君恩。臣身为臣子,当国家为重,君王为重,不可因私废公!” “什么朕的圣恩?”朱允熥摆摆手,“有时候,对你们这些清廉的官员,朕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大明朝的俸禄就那么多,你们都是拖家带口的!” 这年代的男人,可不是只养活妻儿那么简单。而且如侯庸这样做官的花销更大,父母妻儿亲戚族人都要兼顾,还要在老家做些好事博得好名声。另外,还要顾忌当官的体面,轿夫仆人要他们自己养着,身边也还要有幕僚师爷帮着处理公文。 从洪武二十年开始,大明朝的官员们俸禄从年俸改为了月俸。侯庸这样的正三品高官,一月的俸禄是四十八石。看似不少,可当官的用钱的地方也多。 而且这四十八石禄米,也不是全额发放。其中有时候会掺杂一些,府库里积压了数年的破绢烂布,或者其他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就这,已经比开国之初俸禄提升了不少。 想当初老爷子给俸禄,是一半禄米,一半宝钞。宝钞就是纸币,那玩意不等户部印出来,就已经开始贬值了。拿到手里,擦屁股都嫌硬。 说实话,朱允熥是恨贪官,可每当面对这些清官的时候,心里总有些愧疚之情。 “你家里多少人口?”朱允熥又问道。 “臣家中老母老妻,两个兄弟六个侄儿!”侯庸低声道。 好大一家子呀,朱允熥心中感慨,又问道,“你有多少儿女啊?” “臣只有一女!” “那还好!” “七个儿子!” 顿时,朱允熥脸上一红,就那么点俸禄,怎么养这些人? 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侯庸忙道,“皇上,臣的俸禄已经够用了!”说着,顿顿,“臣读圣贤书,古来圣贤都以勤俭为美,勤俭持家方是处世之道,家族传承不在金钱而在家风!” “臣以为,权大钱多,对于子孙而言,是祸非福!”侯庸继续说道,“再有钱人也不过一日两餐,一餐两碗。朝用粥晚用饭,为官无愧于心,吃什么都香甜!” “你真是让朕.........哎!”朱允熥叹口气,说不出话来。 缓了片刻笑道,“你母亲还好?” 第147章 涨点俸禄(2) “你母亲如何?” “臣母甚好!”说着,侯庸摘官帽,在朱允熥诧异的目光中再次跪下叩首。 “你这是作甚?”朱允熥不悦道,“都说了咱们君臣独处,不用动不动就跪!” “臣这是替家母跪的,进宫之前家母特意嘱咐,一定要好好给皇上磕头!”侯庸动容,眼眶泛红,“家母说,布政司衙门和知府衙门县衙都派了人,敲锣打鼓把皇上的圣旨送到家里!风光无限啊!” “当日族里头,族长领着男丁们,祭了祖坟。长辈们都是老泪纵横,说臣这一脉,是族里的荣光。皇上的圣旨,族里头用红布包了,放在祠堂之中。” “当地的官员们客客气气的搀扶臣的老母,奉上银钱,上了双挽的马车,一路上沿路吃喝住宿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她吓得都不敢下筷子,她说这辈子有这一次就知足了,就算是现在死也能闭眼!” “等到了京城,一见那宽大的宅院,老母欢喜得差点昏厥过去。哭着跟臣说,皇上的恩情比天还高!” “嗨!”朱允熥叹气,心中也泛酸,走下宝座亲手扶起对方,按着坐下,“侯爱卿莫如此!”说着,拍拍对方的手背,“这些年你在地方上呕心沥血,朕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说着,又叹气道,“忠孝不能两全,看你如此,朕也心酸!” “皇上对臣的恩德,臣无以为报,只能今生效犬马于陛下,死而后己!”侯庸又要叩首。 “坐坐坐!”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背着手在地上踱了几步,开口道,“王八耻!” “奴婢在!” “内库里拨两百匹棉布,一百匹丝绸给侯爱卿家里送去,另外.......” “皇上!”不等朱允熥说完,侯庸噗通一声又跪下,大喊道,“臣万死不敢奉诏!” “臣读圣贤书为天子臣,清廉是臣的本分,做事是臣的职责。臣寸功未有,不敢当陛下如此厚赏!”说着,叩首继续道,“皇上怜臣,臣铭记五内。可国家自由法度,皇上岂可滥赏?” “又是个头铁的!” 朱允熥心中微叹,扶起对方,“不是给你的,你给你家里!” “臣俸禄够......” “够什么呀?”朱允熥笑道,“就那么点俸禄,养家糊口都不容易,你七个儿子够吃吗?听说你每月还从牙缝里抠钱出来,接济老家的贫寒学子。” “侯爱卿,你这样让朕......有愧呀!朕身为天下富有四海,可你这种中正贤良的臣子却生活清苦,你让朕何以自处?老爷子的家法,朕现在改不得,国家的俸禄也不能因你一人而变。可朕从内库中赏你些什么,也是朕的一片苦心,你必须受!” “男子汉大丈夫,活一辈子。官再大名声再好,却可怜家中老母一辈子粗茶淡饭,这就是真的孝了?在京师居大不易,柴米皆贵,难不成你接来了母亲,还要她老人家跟着你受罪吗?” 侯庸已经是哭出声,“皇上啊皇上!您对臣......古往今来,未有人臣如臣者,能蒙天子如此机遇!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哭着,侯庸不顾朱允熥的阻拦,用力叩首。 “起来起来!”朱允熥拉着对方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什么粉身碎骨?大明朝亡国了?朕要你好好的当差,好好的为国效力。”说着,笑道,“昔日你远在地方,不在朕的身边,不知朕的脾性。” “你说朕性情也好,说朕心软也罢,朕就是这样的皇帝。尔等大臣忠心为国,朕自然不会负你们!”(不好意思四爷,抢了你的台词!) “皇上!”侯庸已经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殿外,负责记录朱允熥言行的起居郎。哽咽的在帝王起居注上,下笔如有神笔走龙蛇。 ~~~ 送走哭哭啼啼的侯庸之后,朱允熥换上轻便透风的衣服看着窗外默默出神。 “是不是该给官员们涨些俸禄了!不能想着马儿跑又不给吃草啊!” “可是国家看似税收递增,国库充足。但若是开了涨俸禄这个先例,又要一大笔的开支!” “何广义呀,早些把小倭那边的银山给占了,咱们大明缺银子啊!” ~~~ 画面一转,且说侯庸带着御赐的东西回家,整个侯宅之中一片沸腾。两匹匹布一百匹丝绸,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财富啊。 这时代,织造物可比粮食值钱多了,等同金银是硬通货。 “俺的儿呀!”侯母摸着手中的丝绸,眼中含泪,“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呀!皇上对你,可真是..........” 侯庸搀扶着老母,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坐下,低声道,“皇上是赏您的,他知道儿子的俸禄不大够用,怕您在京城受委屈,特意让臣拿回来孝敬您!”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侯母双手合十,虔诚的喃喃自语,“这可真是祖宗的荫德啊!” “这跟佛祖和祖宗有什么关系,这是君恩啊!”侯庸笑道,“儿子按您的吩咐,给皇上磕了许多头,皇上听说您身子好,也跟着高兴呢!” “回头俺做几身衣裳,你给皇上送去!” “娘,皇上是天子,什么没有!” “俺的针脚好着哩!”侯母有些气结,在她看来若不这样,仿佛就无法表达对皇帝的感激之心。 想了想,靠近儿子一些,开口道,“儿啊,恁现在是真出息了!” “俺路过济南府的时候,人家知府带着媳妇亲自出来迎俺。直接把俺迎到人家的家里,人家媳妇还亲手给俺做饭,给俺慌的哟!” 侯庸就默默笑着,听着母亲说话,没有出声。 “济南的知府还跟俺告罪,说以前不知侯布政的娘在乡下,不然早就去拜访!”侯母说着,两条腿盘了起来,“儿呀,人家说了你以前官大不假,可进了京城却是登天啊!” “现在是啥侍郎再过几年就是尚书,那可是丞相啊!俺地个乖乖,丞相!那不是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吗?” 侯庸苦笑,“娘,大明朝没有丞相!” “都差不多咧!俺都打听了,你那吏部,是帮着皇上掌管天下官员的。谁升官,谁贬官儿,都你说了算!” “娘!”侯庸板着脸,“可不敢胡说!” “儿!”侯母低声道,“恁现在真出息了,恁看老家那边,是不是也沾沾你的光?” 侯庸顿时愣住,这些年他之所以没回家,除了却是分身乏术之外还有另一层,就是不想回家之后,面对那些难以推脱的人情。 “恁看,这几十年里咱家先是你爹犯事,是族里头帮着出力出钱咧!后来你读书,又是族里接济的。当了官,族里给你拿的路费。俺在家里,都多亏你那些叔伯他们的照顾。” “以前娘不和你说这些事,可现在你是真正的大官了,要当丞相了。能不能帮帮亲戚们,给他们找个事,穿穿官衣儿!”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作为儿子,侯庸在外人面前定要把自己的老母说成孟母一般的人物。可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母亲见识不高,有些大是大非分不清楚。 但他也知道,母亲所说的也不是错。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男人发达了,就该照顾提拔自家的亲戚。更何况,你家里不行的时候,人家可是掏心掏肺的帮你。 “娘!他们都......怎么就穿官衣儿了,他们没有功名,怎么当官?这事儿子说了不算啊!”侯庸苦着脸,“再说了,当官有什么好?儿子当了这些年官,还不是一样的清贫?” 侯母顿时不高兴,拍着鞋底说道,“儿,你娘是老,可俺不糊涂!种地的清贫和当官的清贫是一回事吗?” “穿着官衣儿咋都比种地强吧!活着有人捧着手里有权,死了朝廷给立碑,给造牌坊。” “你这些年虽是清贫,可因你当着官儿,谁敢给咱们脸色看!不说旁的,和边上村子争山头,他们都要让咱们三分!” “当官的再清贫也是官,家里的晚辈在外边不受欺负,没人敢给眼色。再清贫,也是吃喝不愁。俺可是过过苦日子的,天下兵荒马乱,老百姓连口吃的都没有。饿死的只有百姓,可有当官的!” “再说了,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啊。咱家的亲戚都做了官,他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用在老家种地土里刨食!” “这事你必须帮,都是亲戚族人,你出息了若是忘恩负义,俺以后都没脸进坟茔地!人家从咱坟茔上过,都要吐唾沫!” “哎!”侯庸一捂脸,重重叹气。 第148章 太白楼(1) 男人出息了,就有义务提携亲族,就有责任帮衬同乡,就必定要回馈乡梓,不然就是六亲不认,就是白眼狼,就是薄情寡义。 因为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在面外再分光又怎样,最终要是要化作家乡一捧黄土,埋于家族繁衍之地,朝夕与乡土亲族为伴。 同样的,若这男子出息了,亲族同乡也必定马首是瞻。想想历史上,每当国家危难之时,官军溃败之际。那些保家卫国的乡野民团,还不都是那些忠勇之臣,在自己家乡招募的士兵? 这些民团士兵以亲族和乡情为纽带,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不烂杀不垮。历次胡人南下,最难缠最难打的也是战斗意志最坚定最不怕死的,就是这些人。 发达的有出息的男人不是一个独立的名词,而是一个复杂的形容词。他是家乡在那片田野之中,最值得依赖的力量。 整个下午,侯庸的耳边满是侯母的唠叨,让他头疼欲裂。 直到同年好友督察御史杨靖来访,侯庸才从老母的唠叨声中摆脱出来。 侯府前院客厅,侯庸和杨靖一同见礼。 “景中!”(侯庸字) “仲宁!”(杨靖字) 二人拱手相视一笑,分宾主落座。 “好你个侯景中,进了京师也不知会我一声,还要我登门来访!”杨靖笑道,“怎么,舍不得一顿酒钱?” “仲宁说哪里话!”侯庸笑道,“你知我的性子,京师之中人多眼杂。我刚来赴任衙门里还没去过就呼朋唤友,外人定要说闲话!” “你呀你呀!嘴在别人身上,你不呼朋唤友别人就不说了!”杨靖笑道,“听说你今天进宫见了陛下?” “这么快就传开了?”侯庸笑道。 “何止传开!”杨靖揶揄的笑道,“皇上对你这份隆恩,让人眼红呀!”说着,叹口气,“自我入仕以来,一直在京中为官,未曾见过皇上对谁这么恩遇过!” “侯某受之有愧!”侯庸对天拱手道。 “你若有愧,我等这些京官老爷真是无地自容了!”说着,杨靖叹口气,“你我是洪武十八年的同年,咱们那一科到现在,所剩者可是寥寥无几了!” 闻言,侯庸微微叹口气。 寥寥无几的言外之意,就是被杀的没剩啥了。有些事贪赃枉法,有些事涉及到了朝中大案,还有的是办事不利。 “景中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些年在地方上做得也是有有声有色!”杨靖低声道,“不过京中和地方不同,尤其是你那吏部右侍郎的位子,光有清廉两字万万不够,还要慎重啊!” “而且,考核天下官员,本就是得罪人的活,甚至有的时候得罪的是谁,怎么得罪的你都不知道。” “说句你我之间的话,凌老尚书虽老可精神矍铄,腰板比砸门都直溜,若不是因为这活太得罪人,他能........?” 侯庸微微叹气,“仲宁兄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 对方说的这些他焉能不知,在地方为官是封疆大吏,即便错了也有回转的余地。可在京师为官,稍微有些差池就是众夫所指。 “什么金玉良言?不过是我心里话!”杨靖笑道,“你为官清廉,这些年半点非议都没有。京中都在传,吏部要来侯铁面。日后吏部一个铁头一个铁面,天下做官的怕是没甚好日子过!” 侯庸苦笑,“我只是恪守臣节,遵圣人之道,又不是刁钻之人!” “我还真愿意你做那刁钻之人!”杨靖又道,“你这负责考核的右侍郎只要稍微露出点顾及人情的模样,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找你的门路。” 侯庸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刚才老母的唠叨,忍不住重重叹息。 “怎么总是长吁短叹的?”杨靖奇道,“可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两人是至交好友,侯庸也不瞒着对方,直接把下午从宫里回来之后,老母对他说的那些话转述一遍。 杨靖听了之后笑道,“人不可忘本,提携亲族本就是应有之意,莫说你了,我在京中这些年,年年家中来信,老父都要为这事数落我几遍。”说着,摇头道,“帮吧,真怕他们狐假虎威。不帮吧,其实有时候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他这话倒也真是有感而发,其实历史上,杨靖在洪武三十年就是因为帮着同乡更改了诉状这样的事,结果被老爷子毒酒赐死,死时才三十八岁。 “我和仲宁兄还不同,我家可是大族啊,家中亲眷百十人。”侯庸叹道,“还有那些已经出了五服的,更是数不胜数!按理说,断没有说族中不好的道理。可自家人知自家事,我的族人多是农人,帮了一个就要去全帮,不然就落骂名。” 杨靖想想,笑道,“你也无须担心,其实我这倒是有个办法?” 说着,顿了顿,“你也说了你家是大族,你何不在家乡办学啊?” “恩?”侯庸一时不解。 “你看,你族人多以务农为生,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官自然要仰仗你。你兴办族学,让族中子弟读书,就等于给他们一条出路!”杨靖又道,“你这当朝的侍郎办学,地方上不表示表示?自然要全力配合,到时候你里子面子都有了,族里也面上有光。” “办学让族中子弟都上学,就一碗水端平,不存在不帮谁的问题。更不存在,你不提携亲族的问题。就算是有些眼皮子浅的,非要求到你,你就那族学说事就是了!” 侯庸想了半晌,叹气道,“这倒是个办法,可办学一事的开支?”说着,顿顿,“今日圣上赏我那些绸缎倒是可以支撑几年,呵呵,我也做了一回过路的财神!” “车到山前必有路!”杨靖笑道,“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走,随我出去!” “去哪?”侯庸疑惑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来你家拜访,酒菜不准备也就算了,茶水你也不上,我干坐了半天!”杨靖笑道,“自然是跟我出去吃饭饮酒啊!” “啊呀,是我疏忽了。出去就不必,我就这样婆娘整治饭菜,只是你也知道,我素来吃的不好,就怕你吃不惯!”侯庸笑道。 “走吧走吧,外边去吃,我已在太白楼定了宴席!”杨靖笑道,“那的厨子是淮安人,一手淮扬菜名满京城!今日,我给你接风!” “不不不!”侯庸连忙摆手,“太破费了!” “快走吧!”杨靖笑着拉他,“你若不去,明日京中你的外号又要加上一个!”说着,笑道,“侯铁面,侯老抠!哈哈!”说着,又笑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山西老抠儿!!” “此言差异,山西是勤俭可不是抠!唐代杜佑曰,山西土瘠,其人勤俭。柳宗元也说过,其人俭啬,有温良恭克让之德。民性质而朴素,财用节俭而不侈,俗尚俭啬,人性朴实。”侯庸被杨靖推着,大声道,“你我乃国家大臣,不可轻易戏言一地之民,要言行谨慎!若存了这等心思,将来难免处事不公。大明地不分南北,何以百姓赠以戏名?” “好好好我错啦!”杨靖笑道,“我错啦还不行吗,走走走,怕是一会菜都凉了!” 第149章 太白楼(2) 李太白有诗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所以这座做淮扬菜的馆子,起名太白楼。 此楼位于京师最繁华之处,背临秦淮河上下三层,有专门的码头可直达河上,每当楼中有豪客需要歌女名伶时,或是坐船直达,或是让画舫靠边。 侯庸和杨靖到时,正是华灯初上斜阳刚落,三层楼之中灯火辉煌,远远望去满是富贵之气。门前车上满是车马,数位伶俐的小厮,笑着给客人引路。 楼上华灯之下,偶有倩影流连,软袖轻甩圆扇半遮面。 当真有些宝马香车,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味道。 “这儿?”侯庸看清了太白楼,马上摇头道,“仲宁不行不行,这太破费了!这地方一顿饭,咱们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啊!”说着,四处看看,“方才路过之时,周围不少小饭庄子小吃摊子都不错,你我兄弟何必讲这个排场!” “景中!”杨靖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人生一辈子若是一次都没享受过,那过得还有什么意思?走吧走吧,你我二人多年不曾饮酒!当年我们还是穷学生的时候,这等地方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现在眼看就老了,再不享受享受,那不是白活了?” 侯庸被推着,笑着朝前走,低声道,“你俸禄也比我高不了多少,花这钱作甚?” “你呀!”杨靖又笑道,“谁指望那点俸禄啊!” “啊?”侯庸骤然一愣,然后瞪眼道,“仲宁你话说清楚,不然我不进去!”说着,拂袖道,“莫非你杨仲宁,也学了那些赃官?” 杨靖乃是督察员右督御史,换做后世的话说就是最高大法官,掌管全国的诉讼,监督官员的作为。刑部能管的他管,刑部不能管的他也能管。 大明司法机构,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他这个右督御史的地位,可见一斑。 “哈哈,我虽没有你清廉如水,可违法乱纪的事我是半点不干!”杨靖笑道,“你放心,这些钱都是干净的,干干净净!” “不行!”侯庸还在执拗着说道,“你与我都是寒门子弟出身,没有家中的扶持,你哪来的钱?”说着,又打量对方,“仲宁,你看你身上的衣衫,上好的蜀地锦衣,一匹蜀锦一匹金,你到底哪来的钱呀!” “进去,进去我告诉你!”杨靖笑着对远处招手。 马上有一个干净利落的小厮迎过来,笑着说道,“杨员外您来了,里面请,桃花阁给您留着呢!” 侯庸旁听,看小厮说话的样子就知道杨靖定然是常客。而且那小厮为了避嫌,尊称杨靖为员外而不是叫杨大人。 杨靖笑笑,“前头带路!” 说着,拉着侯庸说道,“桃花阁可不是给你招桃花,而是取自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汪伦赠我情。你我相交多年,正该用此阁给你接风!” “你比喻用得不对!”侯庸苦笑道,“李太白这首诗根本就是敷衍王伦,王伦是他金主,他当然说不及汪伦赠我情了。你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何能相提并论?”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杨靖笑道。 一进太白楼,侯庸顿时觉得眼睛不够看了。 脚下是江西烧制白玉地砖,楼中的墙壁上要么是浙地刺绣墙纸,要么是广东烧纸的彩绘。楼梯全部是镂空雕花,楼梯扶手打蜡明亮能折射出人影。 所有的烛,都被琉璃罩套着,空气之中绝没有半点烟火味儿。通往楼上的楼梯,脚下竟然铺着上好的西域地毯。 “嘶!”侯庸倒吸一口冷气,他虽是当朝三品高官,可一身布衣在这其中,竟然有几分自惭形秽。 “楼上请!”小厮笑着在前引路。 侯庸有些痴愣的被带入雅阁,一进门雅间之中竟然有小巧的假山流水,檀香环绕。绕过屏风,中间一张二人餐桌,摆放着鎏金的餐具。数位曼妙的女子,轻纱遮面,手持玉壶等物侍立。 “景中,坐!”杨靖笑着把侯庸按着坐下,然后推开窗子。 顿时,秦淮河的无双美景直接映入眼帘。河上微波荡漾,画舫彩灯招展。琵琶玉箫长笛之声,声声入耳。更有舞动的倩影,在灯火下翩翩起舞,一切宛如画境,活色生香。 “如何?” 呼啦一声,不等杨靖说完,侯庸站起身就要走。 “哪去?”杨靖拉住他。 侯庸面色铁青,看着杨靖,“仲宁,你我当日同年殿试为官,与太上皇亲自奏问,你还记得当日所说的话吗?”说着,眼中似乎含泪,“当日太上皇对咱们说,若想发财就别做大明的官,若想为天下百姓苍生,就为明臣!” “这才多少年,你就忘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侯庸说着,声音越发大起来,“我是个土包子,什么都没享受过,可我也知道在这销金窟中,一晚上的花费差不多等于咱们一年的俸禄!杨仲宁,你哪来的钱?” “哎!”杨靖被指责得哭笑不得,“你看,别人叫你侯铁面真是不冤你!”说着,拉着侯庸的手道,“我这右督御史,该你做!” “放开!”侯庸一拂袖,“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杨靖无可奈何的笑笑,挥手让房间中的人都下去,低声道,“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的操守你还信不过。再说了,如今圣天子在位,太上皇也在,谁敢在京师之中乱伸手?”说着,笑道,“皮庙之中,那些贪官的人皮可还都没晾干呢,前车之鉴我杨靖顶风上?” 这话,让侯庸也有些迟疑起来。 大明朝别看现在的皇帝好像很是宽仁,其实和老爷子一个传承,对贪官零容忍。 “那,这钱?” “我在这吃饭呀,就不花钱!”杨靖把侯庸按在座位上,“这太白楼的招牌就是我给题的字,你看墙上这些字画,也都是我给张罗着挑选的!” 侯庸放眼看去,墙上的字画多是清淡之风,在这富贵不可直视的环境之中,看着更是多了几分清新脱俗赏心悦目。 杨靖和他是同年进士,但文学书画造诣上却是比他高了许多。在朝中,素有才子的雅名。 “我是清官不假,可也要吃饭啊。黑钱咱不要,弄些润笔总可以的吧?可当初为了避嫌,这润笔费我也是分文不取。人家酒楼的老板为了谢我,许我一辈子吃饭喝酒不花钱!”杨靖笑道。 侯庸点头,这倒是一件雅事。 杨靖以前是当过尚书的人,现在又是当朝督察御史,给商家提笔是对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收钱而管饭既有情趣又和礼法。 “如此?”侯庸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拱手道,“是我刚才孟浪了,仲宁兄莫怪!” “你脾气我还不知道,怪什么呀?”杨靖笑道,“快坐! 说罢,两人对坐。 杨靖笑着给对方斟茶,继续笑道,“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大红袍,是我珍藏的,若不是为了招待你,我才舍不得拿出来!” 或许是周遭的环境,让侯庸有些心不在焉,端着茶杯问道,“这谁家的买卖?京师之中能弄起这个阵势,怕是不简单吧?” 杨靖一笑,没有说话。 侯庸见状,低声道,“可是涉及当朝权贵!” 杨靖笑笑,“你可知请我提笔的是谁?” “等闲人怕是请不动你!” 杨靖微叹,“当朝曹国公李景隆请的我!” “他?”侯庸皱眉道,“我在来京的路上,遇到几个出京的官员。听他们闲谈,说有一次凌老尚书大骂曹国公,说他把皇上给带坏了!” “偏颇了偏颇了!!”杨靖笑道,“曹国公是近臣,但不是弄臣!” “哼,若不是弄臣,能开起如此大的买卖?”侯庸不屑道。 “不单是曹国公啊!”杨靖低声道,“这太白楼的背后,还有郑国公常家,承恩侯赵家啊!” 第150章 一套王八拳(1) 太白楼的背后东家,居然是三位大明王朝最显赫的外戚。 侯庸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面上浮起一丝冷笑,“我就说嘛,寻常人哪敢在京师弄这么大的场面?”说着,又再度道,“恐怕这太白楼不只是酒楼这么简单吧?” 杨靖笑着喝口茶,送了粒果仁入口,“景中你还真猜错了,这太白楼还真就是个酒楼!”说着,大笑道,“你说的那些什么包娼庇赌,迎来送往的事儿,这太白楼还真没有!” “倒也是!”侯庸想想,“毕竟是皇后的娘家也有股,要顾忌的地方太多!”说着,顿了顿,“可是若没有这些,单凭吃饭喝酒,什么时候能回本儿?” “根本就不为了挣钱!”杨靖笑着满茶,“严格说来,这太白楼就是曹国公和郑国公两位,带着承恩侯开起来,给他承恩侯家里多个进项的产业!” 闻言侯庸更加不解,只听杨靖继续说道,“承恩侯是如今国朝的第一外戚,可出身不是淮西勋贵,以前不过是应天府的小官,家中半点家底都没有。不像那些老军头,当年抢来的银钱堆得跟山似的,几辈子都挥霍不完。” “如今贵为外戚,人情往来的事多了,家中也要场面排场。皇后的娘家吗,不能让人看低了,所以久而久之自然就入不敷出。” “皇上听说之后,还专门赏赐过两回。可被御史们知道了,直接大朝会上摘了官帽死谏。下朝之后,还拉帮结伙的堵人家承恩侯的轿子去了,吓得承恩侯跳墙回家!” 侯庸默默听着,哼了一声,“这事皇上做得有些错了,想帮衬皇后的娘家,赏田庄不就行了,还要赏赐银钱丝绸。若承恩侯家要惯了,以后给还是不给?况且东宫太子渐长,有这么一个母族可不是好事!” 杨靖笑笑,继续道,“因为这事,所以曹国公李景隆就带着郑国公,拉着承恩侯买了这太白楼,说是三家入股,其实李常两家根本没用赵家拿多少钱,每月的进项也都送入赵府。” 侯庸眼神隐隐含怒,“呵,好大的手笔!这等聚宝盆都不稀罕,不知该说他们慷慨,还是他们会算计!” 算计两个字侯庸说得极重,虽然郑国公是皇帝的母族之家,曹国公又是皇帝的表亲,可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东宫太子已立皇后所出嫡长,常家也好李家也好,这是在给将来做投资。 “聚宝盆?”杨靖却拍拍手上的果仁碎末,笑道,“对郑国公曹国公他们那些勋贵来说,这算什么聚宝盆?怕也就是个散碎银两,他们根本看不上!” 忽然,侯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思路,自从进了这太白楼之后,始终都是被杨靖带着走,而且重点一直围绕着这些勋贵。 打量了杨靖几眼,开口笑到,“好呀,仲宁兄,你我至交好友,你和我来这套!”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顿饭,怕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你是故意把我往你要说的话上带呀!” “知我者景中也!”杨靖大笑,刚要说话外边却传来脚步。 “杨员外,上菜吗?” “嗯,上来吧!”杨靖吩咐一声,又对侯庸道,“先吃,边吃边说!” 话音落下,数位窈窕少女轻披素纱,白皙的手掌捧着各种瓷器进来。 少女脚步款款优雅,数人的脚步都是一样节奏,步伐一边大小,走路时摇曳生姿仿若杨柳。轻纱之下,白皙的手臂露出半截,好似小葱一般圆润白嫩。 她们的手中都捧着纯白的瓷器,和其他白色瓷器不同,这些瓷器表面宛若带着一层柔和光泽,竟然好似古玉一般。 当先,一个蒸笼放在了桌上。 随后,纤纤素手掀开笼盖,顿时白烟弥漫,还未看清里面是什么,鼻腔之中已满是诱人的喷香。 “酒酿鲥鱼!”素手佳人轻语之时,弥漫的烟散去,露出佳肴的真容,是一条蒸鱼。 “景中兄今日有口福!”杨靖笑道,“沙洲(张家港)刚出水的鲥鱼快船送到应天府来,绝对新鲜。蒸鱼的时候鱼鳞不去,这种鱼鱼鳞入口白嫩别有一番滋味,掏干内脏,放入猪油,上好的火腿大火蒸一刻!”说着,又笑道,“这菜虽简单,但食材最是考究。” (这道菜是国宴招待金richeng的菜) 侯庸耳中听着,面无表情,嘴里道,“鲥鱼本是宫廷供奉,今上登基之后下过诏书,说渔民打鱼辛苦,而且运送此物耗材耗力得不偿失。为君者,当以天下万民江山社稷为己任,断不可贪口腹之欲,严令长江周边各地,不得再进献此鱼!”说到此处,冷笑道,“想不到,皇上说不吃了,这下面的人竟然吃得比当初皇上吃的还要精致!” 杨靖一笑,“世风如此,有什么办法?”说着,又指着另一道菜,笑道,“这是蜜汁刀鱼,刀鱼去腮用蜂蜜酱汁腌制,小火炙到金黄,口味咸香!” 随即,又指着一个磁盘中,薄如蝉纱的鱼片笑道,“此为河豚两吃,你看这透明的鱼片乃是鱼脍,丰腴鲜美,入口即化!另外是炸河豚,这三种鱼有个雅号,号称长江三鲜.....” “仲宁!”侯庸忽然打断杨靖,“你知我素来不在意饮食一道!”说着,看着桌子上精美的食物,缓缓说道,“权贵桌上餐,穷人万滴汗。果脯尚不可,何知人间鲜!” 杨靖放下筷子,“哎,扫兴了啊!” 侯庸叹口气,摇头道,“不是我要扫兴,你若亲眼见过大灾之后的灾民,见过北方百姓的疾苦,料想你也和我一样感慨!” 说着,拿起筷子,夹一片河豚沾了些颜色鲜亮的酱油入口,笑道,“鲜?我都没吃出什么味儿来!在我看来,这些所谓的鲜,远不如一碗猪油拌饭来得实在!” 杨靖知道这位好友的脾性,也不恼,笑着对人吩咐,“你们都下去,让后厨送碗猪油拌饭来!” 旁边上菜的佳人面上有些为难,“杨员外,猪油拌饭是没.......” 杨靖正道,“我说了,就可以有!” 佳人忙道,“是是,这就去给您准备!” 侯庸也开口,“萝卜腌菜来一碟!” 佳人更加为难,“这位员外,腌菜我们这是真没有!” “没有买去!”杨靖不悦道,“快!” “是是是!”那佳人连忙答应,带人退了出去。 杨靖看看侯庸,忽然露出苦笑,“我呀,就不该带你来这,还不如找个小馆子,炖肉烙饼卷大葱!” “不带我来这,你要说的话,不就引不出来了?”侯庸笑笑,“方才你说到京中的权贵,定然不是无的放矢,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说着,忽然探头,“可是你对这三位外戚不满,要我出头弹劾?” 第151章 一套王八拳(2) 见杨靖只是笑,侯庸有些恼怒,“要说甚你便说,何必绕弯子?你杨仲宁现在,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 “非也非也!”杨靖笑道,“弹劾他们,我自己便可,我是督察御史,你是吏部侍郎,你弹劾他们那不是多管闲事吗?” 说着,顿了顿,面色变得郑重起来,“正有事,要景中帮手!” 侯庸面色郑重,“说来听听!” “京中勋贵豪富,单从这太白楼上就可见一斑。”杨靖开口道,“如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等人,在他们眼中这都是不入流的买卖,他们手中掌握着真正的聚宝盆百宝箱!” 说着,看着侯庸的眼睛,“一省的盐,铁,茶,布,药,糖。森林,矿山,猎场!” 侯庸心中一惊,“国家专卖之物,怎么在勋贵手中?哪个省?” 杨靖低声道,“云南!当年陛下还是皇太孙时,为了收勋贵手中的土地和佃户,而且云南边疆也不甚安稳,便许这些勋贵独家专营这些生意。”说着,笑笑,“几年下来,他们已是富可敌国!” 侯庸沉思片刻,“这和你要我帮忙的事,有关系吗?” “专营这些生意,就要用到人,几年下来云南那边许多官员都........” “你的意思是,我如今为吏部右侍郎,政绩核查的时候........” 侯庸是清官不假,但绝不笨。笨的人莫说是三品大员,恐怕七品官都当不上,也当不好。 杨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恐怕不行!”侯庸继续道,“我有考核官员的权力,但不能公器私用。只要那些官员们,没有错处,我就不能刻意打压!我知仲的意思,无非就是政绩考核不过,把他们调任别处。但,我实在爱莫能助!” “这不是我的意思!”杨靖微微一笑,“勋贵们做独家生意与我何关?他们发财又不是抢了我的钱!”说着,手指敲打下桌面,“是云南的布政使张紞还有黔国公给皇上上了折子!” 侯庸瞳孔缩紧,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张紞快要进京了,户部的傅老尚书年岁大精力不济,要找个人来分担!”杨靖继续道,“黔国公说云南那边缅甸土司等皆尽臣服,边疆日稳。而且历年来经过铸城移民屯田等事,云南各州府已经有了些样子。如今这些本该是官府的生意,就要从勋贵手里收回来!” 侯庸想着,有些不解,“既然如此,皇上直接下诏,不就行了?” 杨靖苦笑,“哪有那么简单,给了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收回来?虽说当年皇上没许给他们永远都可以做这些生意,可这些年经营下来,这些生意在云南上下,已是铁桶一般!” “表面上交回来,可暗中他们定然还要继续做。到时候皇上杀是不杀?杀吧,皇上失言在先。不杀吧,朝廷脸面何在?” “再说,那些老军头早就不问军中事,都在家安享晚年,最在意的事就是生孩子和查钱!” “我明白了!”侯庸道,“意思是我这个吏部侍郎,利用官员考核把云南那边和勋贵们走得近的官员们,或是贬或是调。朝廷选派新官员过去,他们的生意自然就做不成了!” “嗯,就是这个道理!”杨靖笑道,“新官员不买他们的账,处处刁难或是扣押货物,或是直接上奏折和勋贵们打嘴仗,反正就是卡脖子,卡上一年半载他们的生意怎么做?” “到时候云南那边开放这些贸易,或是官营或是卖盐引茶引,反正就是选那些受官府掌控的商人经商。勋贵们专卖专买,买卖多少钱他们自己说了算,还不用缴税!” “若是收回他们的专卖,云南那边在税银上就能自给自足,不用朝廷拨款不说,民生也能兴旺!” 说到此处,杨靖微微一笑,“你这边考核上做文章,我那边督察院往死里上折子参他们!皇上那,微微的.......这事不就成了!” 侯庸不住点头,“若是为了一省的民生经济,倒也不是不能帮你这个人情!” “景中,饶是别人都说你憨厚,你这是比谁都精!”杨靖笑骂道,“这可不是给我人情啊!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我若是欠你这个人情,到死都还不清!”说着,手指指下头上,“这是上面的意思!”说着,又道,“要不然,我怎么会追到你家里去!” 侯庸一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和谋划。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无一不是人精,稍微一寻思就把大致的计划给勾勒出来。掌管天下官员考核的吏部,想给谁的履历上做点文章,那还不简单吗? “我这边考核倒是好做,那些人跟勋贵走得近,必然有马脚。可你怎么弹劾呢?”侯庸问道,“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就弹劾吧!听说那些老军头们,可是很喜欢在皇上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呢!” “这儿!”杨靖敲敲桌子,“这不就是引子吗?”说着低声道,“皇亲国戚与民争利,私下经商有违官体,是不是罪?” “用这个做引子,再引出勋贵们生活奢靡,再引出他们日进斗金,再引到云南那边。只要把火引道云南,黔国公那边,张紞那边再上几折,挑几个关照勋贵们生意的倒霉蛋官员出来。这一套王八拳,揍不死那些老丘八!” “还是这些京官儿的心思歹毒套路缜密啊!”侯庸面上附和,心中却暗道,“只怕那些勋贵们被一顿老拳砸下来,到最后还不知道错在了哪儿?而且一开始就弹劾皇后的娘家,这帮勋贵们想自持身份,也要掂量掂量!” 看杨靖在那滔滔不绝,侯庸继续心中想道,“以后在京师之中,说话做事更要小心谨慎。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是谁卖的。就算这事,没有皇上的授意。督察院御史,吏部,云南布政司这三方就够别人喝一壶的!” 想到此处,侯庸又看看杨靖,“这帮御史,太他娘的阴了!” “景中想什么呢?”杨靖又问道。 “我在想,你真他娘的坏!”侯庸低声道,“这边白吃人家的饭,转头就给人下套子!” “什么白吃?”杨靖不悦道。 “你不给钱不就是白吃!” “题字了还给什么钱?” “以后你弹劾人家了,你还好意思来吃吗?” “一码归一码,吃饭是吃饭,弹劾是弹劾!我弹劾他是政务,来这吃饭是私事。公私不能混为一谈,再说当初答应我是随时来,随时不花钱。他答应我的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他不许我来,应是他不好意思。” 看杨靖说得一本正经,侯庸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看了对方半晌,开口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为何当初我外放你能留在京中,而且这些年风生水起!”说着,点点对方,“脸皮太厚!” “当官要什么脸呀!要帽子就够了!”杨靖自嘲一笑。 这时,门又被人推开。 几位轻纱佳人,捧着两碗猪油拌饭,两碟腌菜进来,放在桌上。 “这个要趁热!”杨靖笑道。 侯庸看着对方拿起饭碗,笑道,“你不是要吃长江三鲜吗?” “那玩意其实也不和我的肚子,还是这个实惠!” “不爱吃你还点?”侯庸哭笑不得。 杨靖笑道,“反正白吃,不点白不点!” 第152章 他是来找事的(1) 且先不说大明朝堂即将兴起的波澜,千里之外东瀛倭国,何广义一行兜兜转转,终于到了东瀛的京都。 不是他们走得慢,而是一路上,大明钦差旌旗所过之处,东瀛各地的官员也好,诸侯大名也罢,无不尽力接待。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何广义也本就有着考察东瀛的使命。 沿途和东瀛各个人物称兄道弟,暗中记住对方的脾性爱好,还有对方和谁较好,看谁不顺眼,家中有兵多少等等。 通往东瀛京都这一路,何广义对倭国的情形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足利幕府虽然势大,但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倭国境内不满他的势力,大有人在。 倭国的第二大势力大内义弘和他是面和心不和,是利益促成的联盟。而且倭国之内,还有今川了俊、镰仓公方其他两位大名对足利义满怀恨在心。 “足利家是一只老虎,那东瀛的那些诸侯大明就是野狼!” 通往京都城的官路上,何广义坐在马车之中,看着窗外秀美的景色,心中暗道,“狼怕虎,可若这头老虎病了,群狼就一拥而上!”想到此处,何广义看着视线中,若隐若现的城池,心中继续道,“想个办法,让足利义满变成病老虎!” 老虎病了,群狼群起攻之,这东瀛之国烽烟四起才是大明下手的良机。 一开始对于东瀛,何广义心中轻视,认为不过是高丽一般的番邦之国。可沿路走来,却发现东瀛比高丽不知强了多少。 想当年他追随皇帝征伐高丽,沿途所见皆是脏乱差,百姓衣不蔽体,城池残破道路泥泞,城内污水横流。而在东瀛一路走来,城池无论大小皆精美坚固,百姓风貌与高丽天差地别。 东瀛的军队也和高丽有着本质的不同,这东瀛小国的武士,都是合格的职业军人。更让人忌惮的是,这些武士们不但能文而且能武。文质彬彬不说,各种经文典籍信手拈来。 要知道,识文断字的人即便是大明军队的指挥层中都是凤毛麟角。那些武学毕业分到边军中的生员,都被各地的总兵参将当成宝贝。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何广义不由得想起临行前,皇帝私下嘱咐他的话。 “东瀛也是我中华天朝的学生,衣冠文字无不出自天朝。但有两点,东瀛一直没学我们。一是宦官,二是科举!” “没有科举,东瀛倭国千百年来都是公卿贵族统治,百姓愚忠麻木。所有的一切都为武士集团服务,而武士集团之中,不乏文韬武略卓越之辈!” (当年美国轰开倭国国门,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几乎每个倭国人家里都有书,倭国的识字率很高。) “都堂大人!”纪纲按着腰刀小跑到马车边,“前头有人来报,倭国国王足利义满,两个儿子,还有手下大将等人,亲自出城来迎接您了!还有数十位东瀛的所谓公卿文官!” “嗯!”何广义浅浅的答应一声,在马车中坐直了身体,先是正了正头上的鎏金纱冠,又整整腰间玉带,将身上蟒袍的褶皱拉平,“知道了!告诉队伍,慢慢走。” 说着,他右手捏起系在腰间的玉佩,轻轻摇晃起来。 既然足利义满给大明的国书中,自称臣子,那么他这个天朝的天使就要摆足了架子。再说他这次来,本就是要让足利义满颜面扫地的。 何广义晃晃玉佩,然后放手垂落,压住莽服的裙角,对马车外说道,“纪纲,你带着仪仗队的兄弟们,走在最前面!” “喏!” “范彪!”何广义又对车外吩咐。 “卑职在!”一个有些大舌头的圆脸胖子出现在马车外。 此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老好人一般的人物,却是何广义的心腹,而且是可以委托生死的心腹。 何广义勾勾手指,后者胖脸凑近了些,“告诉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别堕了咱们的威风!家伙,也都准备好!” “嗯呐!”范彪大舌啷叽的开口道,“你....放心吧!兄弟们杠杠地,小矬子敢得瑟,我咔咔一顿大脖溜子........” “住嘴!”何广义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入锦衣卫也有七八年了,怎么就不能说官话?” “我说的就是官话啊!”范彪瞪眼道,“不保.......准吗?” 何广义微微叹气,“你记住,带好兄弟们看我眼色行事,别虎抄的,少说话,明白没?白一开口说话唔唔玄玄的,让银笑话!”说着,忽然皱眉,“你赶紧起开,把我口音都带跑偏了!” 范彪大眼睛转两下点点头,跑回护卫队伍之中开始挨个交代。 与此同时,策马立于京都城外,护城河边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也看到了阵型森严,缓缓前行的使节团队。 此时的足利义满四十出头,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志得意满,最精力充沛,最为成熟的年纪。他穿着东瀛倭国传统的武士服饰,腰间背带玉柄宝刀,锐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使节的队伍。 缓缓而来的使节队伍之中,甲胄上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明国的军队,不同凡响!” 足利义满马鞭遥指,对身边人开口道,“诸位看,如此炎热的天气,他们的甲胄没有一丝松懈。队伍前进时,斥候在前,弓箭步兵在两侧,整个队伍浑然天成半分破绽都没有!” “铁甲!”足利义满身边,幕府管职笔头勘解由小路殿眯着眼睛说道,“明国真是富庶,所有人的身上都是铁甲!”说着,顿了顿,“臣下听在明国做生意的商人说,明国的战船如今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显然,如今明国这位新皇帝,可不像洪武皇帝那般仁慈!先吞并高丽,又在大明西南布置重兵,现在他的手,又伸到了海上!主公,臣下看来,这次明国的使臣来访,怕是别有用心!” 勘解由小路殿是足利义满的左膀右臂,他的官职在大明就相当于兵部尚书。 “说的是!”足利义满缓缓道,“当初我对大明称臣,许多诸侯大名说我是卑躬屈膝,却不知我的苦衷。东瀛太小,大明太大,只能与之交好。若真的交恶,让大明发兵来攻,即便死上十万人,大明也能恢复元气。而我们,死不起也打不起!” 闻言,足利义满的长子足利义持开口道,“听说明国的使节和山名家走得很近!!” 足利义满的眼神豁然锐利起来,“其实我最畏惧的,倒不是明国的兵锋!而是他们的智慧!几千年前他们就知道远交近攻,二桃杀三士的谋略!” 就这时,前方一个武士小跑着过来,“主公,明国使节到了,您要亲自过去吗?” “这是自然!”足利义满慢慢下马,环视一周笑道,“诸位随我迎接天使!”说着,又笑道,“客人上门,不能失了礼数!” 而此时,京都恢弘的城门楼中,足利义满的妻子日野康子,带着一群盛装打扮的女子,也在看着城下行来的大明使团队伍。 “呀!”日野康子赞叹道,“好多雄壮的男子啊!” “咯咯咯!”身边一群女子,都是捂嘴轻笑。 日野康子对身后,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招手笑道,“纱荣子,你刚刚失去丈夫。不如,我求将军在大明使团中,给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周围的女子们,笑声更大。 忽然一阵风吹来,遮面的轻纱撩开,露出纱荣子魅惑的脸,他轻声道,“母亲说笑了!” 第153章 他是来找事的(2) 东瀛京都城外,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缓缓上前。 大明这边衣甲鲜明,当先都是人高马大穿着飞鱼服的锦衣校尉,而后是面容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的步兵。 东瀛倭国这边,武士们也都穿着华丽的盔甲佩戴家传宝刀,公卿贵族们一身华服。 看起来两边似乎气势上势均力敌,但走到面对面之时,倭人周人发现,怎么明人都这么高。人还没到身前,对方的影子已经倾斜过来,给人一种如山的压力。 砰砰,忽然两声炮响。 高大的锦衣卫仪仗队潮水一般分成两列,鞠躬拱手,“恭迎都堂大人!” “哈哈哈!”一阵爽朗大笑传来,风神俊朗的何广义从马车中缓缓出来,一甩身上的披风,对东瀛这边拱手笑道,“劳足利义满将军亲自前来,何某受之有愧!” 他虽不知谁是足利义满,但见对方华服公卿簇拥着一气质不凡之人,想来就是了。 足利义满微微躬身,和风满面的笑道,“天使阁下说哪里话,能迎接您,鄙人荣幸之至!”说着,走上前又对何广义行礼,“远道而来,阁下辛苦了。” “这人不好糊弄!”何广义心中暗道。 他过来之时没有称大明授予足利义满的日本国王称号,而是称将军,显然是话里有话,而且于礼不和。 而对方不但丝毫没有恼怒,还反手将了何广义一军。 你既然不叫我日本国王,我也不称你为上国钦差,更不用给以国礼。 心中转过这些念头,何广义上前一步,拉着对方的手,亲热的说道,“早就听说足利将军仪表不凡,乃是东瀛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下倒是让足利义满有些不适应起来,他方才听何广义对自己的称呼,已知对方来者不善,心中想好了许多应对的措辞。可对方却虚晃一枪,夸赞自己的容貌。 他却不知,何广义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虽不如李景隆那般能说会道。但却知道什么叫避重就轻,什么叫徐徐图之。 足利义满尴尬的笑笑,抽回手,发现手掌之中沾了些对方的汗水,不动声色的在袖子里蹭蹭,开口道,“阁下,请允许鄙人介绍。这是我的嫡长子,足利义持!” “阁下!”足利义持才不到二十,锋芒毕露的年纪。 “仪表人才,后生可畏!”何广义赞叹一声,上下打量,“若按照我大明的礼法,这位就是足利将军的继承人!”说着,又看看对方,笑道,“可有表字?” 不等对方说话,他马上又懊悔歉意道,“对不住,在下疏忽了,东瀛之国没有表字一说!” 表字对于中华成年男子来说,就是成人礼,表字将伴随男人的一生。在天朝直呼别人其名是大不敬,是非常失礼的表现,尤其是对于有身份的人而言。 所以,就算当年三国时期,马超身负血海深仇,也只是骂曹孟德杀我全家,而不是曹操杀我全家。 足利义持倒是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笑道,“鄙国小邦,不如天朝礼节之盛,鄙人没有表字,让阁下见笑了!” “不急不躁不卑不吭!”何广义再叹道,“某见过的青年才俊不少,如贵公子这般却是罕见。足利将军,我大明有句话,叫生子当如孙仲谋。今日我借花献佛,生子当如义持呀!” 话是好话,可此刻从何广义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不是滋味。 “足利公子可有去大明游学之心!”何广义又关切的说道,“圣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明和东瀛乃是父子臣邦,游学之事源远流长,有史可鉴。若公子愿意去大明游学,某将奏明大明天子,为公子建府邸聘请名师!” 这话就是包藏祸心了,足利义持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如此多谢阁下了!”足利义满老奸巨猾,开口笑道,“只是犬子不成器,去了大明徒增笑柄!” “啧啧,可惜!”何广义摇头,说着摘下腰间的玉佩,笑道,“第一回见,仓促之间没有准备礼物,公子切莫嫌弃!” 说着,递过玉佩,诚恳的看着对方。 足利义持更加难做,目光问询他的父亲。 “这个大明的使臣真是失礼!” 足利义满心中已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他是受大明洪武皇帝册封的日本国王,他的嫡长子就是未来的日本国王,眼前这位使臣虽然地位尊崇,但身份上却要低他们父子许多。 见他们父子当用臣礼,可不但不谦恭,反而处处含沙射影。大明的礼节,只有长辈见到晚辈,才会赠予见面礼。 其实他却不知,若他发怒正中何广义的下怀,最好是当场抽刀,坐实了不敬天朝之罪。 可足利义满毕竟是老狐狸,笑道,“既然是上国天使阁下相送,你且收下吧!” “阿里嘎多狗大姨妈四大!”足利义持恭敬的双手接过。 这时,足利义满又为何广义介绍道,“这位是鄙人幕府之中的笔头,勘解由小路殿!” “啥几把名啊!”何广义心中叫苦,“好好的人,弄个姓弄个名不好吗?整那么一串干啥?你家要是没姓,抄大明百家姓不就完了!” 心中腹诽,但还是满脸笑意,和对方见礼。 随后,何广义又一一同出城迎接的东瀛公卿们见礼,收敛了锋芒之后,他倒也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 人转了一圈,何广义忽然故作疑惑,“咦?” 足利义满道,“阁下可是......?” “某听闻东瀛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伟男子大豪杰,怎么不见他人?”何广义问道。 “您说的是?” “大内义弘阁下呀!”何广义说道,“某听闻他和将军您是东营两大镇国神器,堪称国之栋梁啊!” 闻言,足利义满瞬间暗中咬碎了牙齿。 大内义弘是他的盟友,但不是他的手下。而且现在大内家有些尾大不掉之势,正让他有些头疼。此刻明国的使臣,公然在众人眼前,把他和大内义弘相提并论,是何居心? 不过足利义满还是生生忍住,笑道,“阁下远道而来,先随鄙人进城,在寒舍休息,稍晚鄙人将准备宴会,为您接风!” 何广义笑道,“这个先不急,某是大明使臣,到了东瀛京都,自然是先面见东瀛君主!” 顿时,足利义满再也忍不住了,“阁下何意?鄙人正是国主!” 他对大明称臣就是为了换取国王的封号,有了封号之后,他逼迫现在的天皇认他的妻子为干娘,又暗中让次子义嗣改换了姓氏,有让次子取代天皇之心。 何广义这话,直接刺痛他内心的禁忌,戳在他暗藏的野心上。 “您?国主?”何广义大笑道,“您的国王之号是大明太上皇封的,但真正的东瀛之主是小松天皇吧?”说着,何广义顿了顿,“虽说天皇之号僭越,有不敬大明的嫌疑,可他毕竟是真的东瀛之主,某位明臣,自当拜见!” 第154章 真毒(1) 足利义满终于忍不住了,他虚扶何广义的手慢慢放下,目光如鹰一样盯着对方,眼神中似有杀机闪现。 面对何广义这位明国的使者,别的事他都可以忍,甚至可以一笑而过,对方区区无礼的话语更不能伤他分毫,但唯独方才何广义所说的话,他不但忍不了而且还触动了他的逆鳞。 这对他而言已不单是挑衅,而是宣战。 东瀛倭国之天皇,不过是泥菩萨,而他足利义满才是东瀛真正的主人。何广义这位明国的使节要面见天皇,言外之意就是不承认他足利义满的地位还有统治,乃至名分。 不单是足利义满,周围一众幕府中人都是瞬间勃然变色,足利义满之子足利义持甚至差点当场怒骂出口。而那些本来被足利义满拉来凑数的东瀛公卿们,则是瞬间眼神放光。 东瀛天皇没有武士的效忠屁都不是,唯有这些公卿还在尽力保护着天皇的尊严。 此时的东瀛刚刚那北朝一通,在位的是后小松天皇。(一休他爹) 但谁都知道天皇就是个摆设,除了每当被诸侯混战时被当作名分大义拉出来扯大旗之外,其他时候都被大名诸侯集体无视,连下层武士都看不起他。 历史书上东瀛甚至发生过,下层武士带着随从把天皇和公卿当街暴揍的骇人听闻之事。 “若是天闹黑卡身后有明国的支持,那幕府算什么?”几乎所有的公卿,脑中都浮现出这句话。 “阁下!”足利义满盯着何广义,淡淡的说道,“何意?”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平缓,可瞬间何广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何广义的目光毫不示弱,“在下乃大明使节,面见东瀛天皇国主啊!”说着,上下看看足利义满,笑道,“外臣觐见君王,乃是礼。为何足利将军,这么.........激动?” “巴嘎!” 足利义满心中暗骂,他带着东瀛满朝贵族前来迎接,却被何广义一次又一次的羞辱,心中的怒火已到了爆发的边缘。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当场拔刀,斩杀这个无礼的使者。 可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他转念一想,就发现何广义的反常之处。 一国的使节不可能这么无礼?这么蠢笨的人也不可能受到明国皇帝的信任,他屡次激怒自己,为的什么? 他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有大智慧的zz人物往往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而且能唾面自干。 足利义满压抑心中的怒火,平和的笑道,“阁下说笑了!”说着,微微躬身,“请跟鄙人进城吧!”说到此处,又大笑起来,“东瀛小邦,城池不如天朝宏伟,但也别有风采,请!” “这都忍得住?” 对方的做派倒是出乎何广义的意料,他本准备趁足利义满怒火爆发,他再转移话题,但造成足利义满侮辱使臣的事实。可谁知,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的竟是他自己。 “这老王八!” 何广义心中再骂一句,拱拱手,“将军请!” 随后足利义满何广义二人并肩策马在前,幕府的众臣和东瀛公卿在后跟随,后面是何广义一行长长的队伍,队伍中那些满载的马车,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道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尊使的行囊倒是丰厚!”足利义满不动声色的回头看看,笑道。 “哪有什么行囊?”何广义大笑道,“那些马车上都是在下踏足东瀛之后,一路行来各地大名诸侯送给在下的礼物!”说完,别有用意的一笑。 “贪婪之辈!” 足利义满心中暗道,但马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家伙一而再的挑衅,是不是仗着明国使臣的身份,要勒索财物?”足利义满暗中沉思,“莫非,他是为了要钱?”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见面先给幕府之主将上一军,其目的根本不是见天皇,只是拿天皇恶心幕府。不给好处,就把明国皇帝的诏书礼物等送呈天皇。 足利义满越想这个理由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足利义满是东瀛的曹操不假,可与明国何干。明国吃撑了没事干,千里迢迢跨越大海来为天皇打抱不平。 就算他明国要打抱不平,又能奈东瀛何?大不了双方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明国朝廷又不是傻子,放着朋友不做,要做敌人。国与国之间,从来都只有利益,其他事都要给利益两个字服务。 想到此处,足利义满轻笑道,“东瀛的精华都在京都一地,其他地方贫瘠,让阁下见笑了!” “不见笑!”何广义笑道,“礼轻情意重嘛!再说了,贵国盛产白银,在下所收的礼物大多是精美的银器,这可不算轻礼了!”说着,又笑笑,“足利将军刚才说东瀛精华都在京都,在下可要见识见识!” “哼,果然是贪婪之辈!” 足利义满心中嘲笑,堂堂一国使节,眼中居然全是那些黄白之物。 想想也是,明人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他出使东瀛,自然不可能空手回去。尽管何广义的贪婪和傲慢,让足利义满心中愤恨。可他明白,一个贪婪傲慢愚蠢的人,远比一个精明强干的人好打交道。 “必然不让阁下失望!”足利义满笑道。 “在下拭目以待!”何广义同样报以笑意,目光在京都城中流转。 他二人在前,旁边几个骑马的武士护卫,沿途所过之处一片寂静。路上的行人发现武士一行之后,连忙谦卑的避讳,或是藏起来,或是归队跪下,仿若木偶。 “足利将军!”何广义看着路边,低矮的木屋下,蜷缩跪着瑟瑟发抖的平民开口道,“在下听闻,贵国的武士可当街杀人而无罪,是真的吗?” “也不尽然,武士无故杀人要被追责,情节严重要勒令切腹自尽!”足利义满笑道,“只有武士被平民侮辱,武士才杀之无罪!” “这不扯淡吗,随便杀个人,就说他侮辱了武士,还不是死无对证?”何广义心中不屑,又对足利义满开口说道,“足利将军,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足利义满笑道。 “在下踏足东瀛开始,发现贵国武士都是能文能武,且大多能说熟练的汉语,熟知汉家儒学经义。”何广义开口道,“但沿途却未见多少官学啊?” 足利义满大笑道,“东瀛之学和天朝大明不同,大明是科举,寒门子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而我东瀛,只有武士才能参政领取俸禄!” “东瀛的学堂都是免费的,由幕府和各地大名出资聘请名师,所招收的都是武士家的子弟。从小除了武道之外,还要熟通汉家经典。” 第155章 真毒(2) 二人在马上边走边聊,偶尔会有笑声传出,看起来一团和气与刚见时针锋相对截然不同。 穿过京都外城,一进内城眼前豁然开朗。 京都的内城居然修于山上,眼前青山巍峨,护城河沿山围绕,山脚下宫城的大门恢弘厚重,山腰上几座刷着白灰的石楼耸立。 “不好攻啊!” 何广义打量着京都的宫城,心中暗道。 那些精美的石楼坐落于山间看着美轮美奂,可知晓军事的人却知道是何等的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弓箭手在石楼之中,可以无死角的打击来犯之敌。 来攻者本就是仰功,即便是有火炮,也无法调整角度攻击到对方。而且内城的外墙,就在护城河边,全部是由巨石堆积而成,平整光滑,城墙上更是碉楼无数。 这哪里是一座城,分明就是一座军事堡垒。 “阁下,看我东瀛城邦如何?”足利义满笑道。 “嗯,倒也有几分不同凡响之处!”何广义带着几分天朝人特有的傲慢,点评道,“不过与我大明京师相比,呵呵.......” “如何敢与天朝京师相比!”足利义满道,“听闻天朝的京师,修建时动用了百万民夫,有生之年真想去看一看!” 这时,恢弘的内城大门被武士们缓缓打开。 更有数百武士,于沿路跪拜。 “请阁下就住于鄙人的府邸之中。”足利义满先下马,笑道,“已为阁下准备好二丸院,是一处幽静精美的单独宅院。”说着,微微躬身,“我为阁下带路!” 何广义微微一笑,跟随对方,眼神不住的四处打量,把京都内城的形制还有所见的一切都铭记于心。 走了一会,一处鲜花环绕古木参天的宅院出现在眼前。 其中殿宇精美雅致,让人心旷神怡。 “不知阁下满意否?”宅院前足利义满等人停住脚步,笑着问道。 何广义看看周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此处甚雅,足利义将军盛情,在下感激之至!”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足利义满笑道,“阁下远道而来,先梳洗休息,待晚上鄙人举行宴会,为阁下接风洗尘!”说着,又对身后一武士吩咐道,“天朝使臣,要好好侍奉不得怠慢!” “哈衣!”那武士恭敬的躬身行礼。 ~~~ 且说,足利义满先行告辞,让何广义的使团队伍自行安顿。 何广义带着几个心腹,进入正殿。几个倭人仆妇刚要上前伺候,就被人挡在外,并且示意他们远远退开。 “咱们的人,吃的喝的都要留心,不明不白的东西万万不能入口!”何广义看着面前的几个心腹说道,“足利义满这老狐狸可不好糊弄,别看他表面恭敬,心中只怕是恨极了咱们!” “约束兄弟们,人前少说话。咱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方,倭人多熟悉汉语。别兄弟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给人家落下把柄!” “喏!”众心腹都知此行的目的,不敢大意。 这时,倭人的仆妇们都被赶走。 何广义脱下蟒袍,反过来扑在地上。蟒袍的白色内衬,已经变成一副地图。上面是何广义此来东瀛,探查的道路情况。 沿途城池,道路稀疏标注。人口多少,城池多高,都有详细的数字。还有沿路的村庄,哪边是山,哪里是河,甚至哪里有水井,都不曾落下。 何广义从心腹手中接过笔,认真的在地图上勾勒。 他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帝王耳目不假,可监督百官不过是他们工作中的一项而已,只不过是被无限放大了。 锦衣卫还有刺探军情,绘制地图打探消息假扮细作等职责,这种勘测绘制,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不然当年,明军数次北伐远征,哪来的地图?哪来的向导? 只不过他们锦衣卫的能力,早就被凶名掩盖,无人知晓而已。 “咱们是从这边来的,走了多少里?” “沿途几条岔路,可供多少军队齐头并进?” “京城的护城河多宽?” “城墙多高?” “有多少碉楼?” “算一下他们有多少弓箭手?” 心腹们一一作答,何广义认真的标注,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东瀛倭人打了这些年,城池修筑的活还真是不可小觑。这些战略高地,都被他们的城堡占着,即便是大军前来,也只能层层推进!”何广义放下笔,挠挠头,“还有他们的护城河,都是引得活水,只要城堡中有粮,不缺水喝,一时半刻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虽说他此行的目的,是挑拨东瀛幕府和地方大名的关系,训斥幕府不臣之心,想借此挑起东瀛内战。可他心中,早就把东瀛当成了假想敌,处处想着怎么战而胜之。 “真打起来,不用这么麻烦......啊!”刚成为锦衣卫不久的纪纲在旁说道。 “你说的轻巧!”何广义笑骂,“那你说,怎么打?” “把城......围住!”纪纲小声开口,“有粮有水能咋地?外边架起投石机,死耗子死狗死马死人.....不是刚死的,就挑那些已经臭了,肉都有点烂的,呼呼用投石机往里扔!” “嘿嘿,有多少扔多少,到时候不用咱们攻,他们自己就得病了!” “咱大明老一辈儿,打仗的时候不都这么干吗?” “要不干脆就用火!”纪纲继续道,“您没发现吗?东瀛这边的房子都是木头的。用猛火油往城里喷,往护城河里面倒,然后一把火烧他狗日的!” “烧不死他也呛死他!”说着,纪纲一笑,“或者开战之前,咱们派遣细作,给东瀛这边城池中的水井里,都给他下毒,毒死他狗儿的。” “再派遣精锐潜入,直接烧了他们的粮库,辎重库,看他们拿什么抵抗天军!” 何广义看了纪纲半晌,笑骂道,“你小子是真他妈坏呀!” 纪纲憨厚一笑,“不是卑职坏,兵法云攻心为上!”说着,笑道,“怎么省事,怎么来!” 第156章 野心和苦衷(1) 满是松柏和鲜花的庭院,足利义满缓缓而行。 纯白色的布袜踩在明亮的地板上,左手扶着武士刀的玉柄,一把带着玉坠的折扇,在右手指尖摇晃。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但眼神却很是深邃。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厅堂的神龛之上,身形停住。 他身后长长一串幕府的心腹,也同时停住。 “明国使臣!”足利义满慢慢开口,带着几分嘲讽,“辱我太甚!” 他的口吻清淡,像是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关且微不足道的事。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的凌厉,盯着神龛仿佛要一刀劈开。而他的手下们,在听到这话之后,脸上瞬间布满了仇恨的神色。 使臣的倨傲和自大他们都亲眼看见,所谓主辱臣死的观念,在东瀛更为盛行。 “主公!”幕府众臣之中,一剑眉朗月的青年将领躬身道,“臣下这就带人去杀了明国使臣!”说着,他绷着脸,转身抬腿。 “亚美鹿!”幕府执事斯波义将开口道,“新佑门卫,你是要挑起两国的大战吗?”说着,盯着对方,“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 叫新佑门卫的武士肌肉狂跳,“他们侮辱了主公,明国使臣又怎样,东瀛日本不是高丽,更不是琉球那样把明国当成父母之邦的国家。主公被侮辱,就是东瀛被侮辱。我杀了他,大不了切腹谢罪!“ “八嘎!”斯波义将怒道,“你以为你谁?那可是明国的使臣!” “够了!”足利义满开口,厅中骤然安静下来,他微笑着转身,看着愤愤不平等的手下们,缓缓跪坐下来,“中国有句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即便明国的使臣再猖狂,我们做主人的,也要有容忍之量!” 说着,忽然又皱眉,“而且,明国的使臣,是在故意的激怒我,激怒我们幕府!” “纳尼?”众臣惊呼,甚为不解。 “父亲!”幕府的未来继承人,足利义持开口道,“儿子有几件事不解,第一,不管明国使臣如何愚蠢,我们幕府全体出迎,用最隆重的礼节,他为何要当中羞辱我们。第二,难道他万里之遥从名过来,就是为了侮辱我们?” 这正是幕府众人心中的疑惑所在,明国使臣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更是有些匪夷所思。 “其实我早就得到消息,这次明国使臣前来,既不是要册封也不是为了递交国书,而是.........”足利义满脸上满是嘲讽的笑容,环顾一眼倾听的臣子们,继续笑道,“就是要申斥我!” “纳尼?”幕府群臣瞬间暴怒。 “明国凭什么?敢对东瀛如此无礼?” “他明国的皇帝真的以为东瀛就怕了他?” “大概明国的皇帝,忘记了前朝大元的前车之鉴!” 足利义满依旧满脸笑容,“稍安勿躁!这么沉不住气,岂不是让人笑话!”说着,又道,“你们可知明国为何要申斥我,申斥幕府?” “根据在其他大名哪里的来的消息,明国的皇帝对我,让天皇认我的夫人为干娘,大为不满,说我是东瀛的董卓!”足利义满笑道,“说我是乱臣贼子,说幕府是藩镇,挟天子令诸侯!” “八嘎雅鹿!”足利义持开口骂道,“说父亲您是董卓?挟天子令诸侯的,不是曹操吗?” “明国的皇帝说,我不配当曹操!”足利义满苦笑,“他们,都把我当成残暴的乱臣。此次使臣前来,要用天朝上国的名义,逼迫我们还政于天皇!” 呼的一声,所有幕府的臣子都站了起来,怒火狰狞。 “如今东瀛的统一,是我们幕府的武士用鲜血换来的。天皇做了什么?没有我们幕府,他都未必是天皇!”有人大声叫嚣道。 “明国拿我们东瀛当奴隶了吗?如此颐指气使!” “主公,赶走他们,让这些无礼的家伙,离开我们东瀛的国土!” 众人纷纷怒骂,只有幕府执事情斯波义将平静的看着足利义满,“主公,既然您已经事先知晓,为何还要大礼出迎?” 足利义满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让他们来京都,那不是坐实了我们幕府是乱臣贼子,要和明国断绝关系吗?” 说着,他微微叹气,“自从东瀛南北统一以来,我一直寻求和明国的良好关系,甚至不惜自降身份求得明国洪武皇帝的册封,为什么?” “经过数十年的战乱,我们东瀛无论南北都是两败俱伤,现在最要紧的是安定繁荣。对于我们而言,明国是个庞然大物,交好能带给我们的利益,总比交恶要多得多!” “而且即便我这个幕府将军不和明国来往,我们东瀛之中,许多大名诸侯也暗中和明国眉来眼去!” “得到明国的支持,有了正统的名份,再得到明国的贸易许可。数年之后,对国内那些不听话的大名诸侯,就可以兵不血刃的让他们臣服!” “一个声音,一个拳头的东瀛,才有资格对大明说不。而现在的我们,一旦和明国交恶,首先要防备的不是明国,而是我们东瀛国内那些虎视眈眈藏在暗处的敌人!” 这就是足利义满超乎常人的政z智慧,一个合格的领袖所着眼的,乃是整个全局,而不是一时个人名望的得失。大丈夫能屈能伸,用一时的低头换取巨大的利益。 “可是主公,如今明国的使臣来申斥您,您所作的这一切,不是都化为泡影了吗?”斯波义将叹息一声,“明国要对我们东瀛内政指手画脚,若您一味的忍让,不但让明国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还给了国内其他大名诸侯,攻讦您的借口!” 足利义满叹息一声,目光望向窗外,几个园丁正在修剪庭院松柏的枝叶,阳光下的池塘中,锦鲤身上的鳞片微微散发光芒。 “可现在和明国交恶,得不偿失!”足利义满低声道。 他的野心很大,当然不单单是做幕府的将军那么简单。若只是想做东瀛的无冕之王,一个日本国王的封号就够了,幕府将军的权力也足够了。 可他想的是,天皇和幕府一系的传承永远都在自己的手中。他的嫡长子后代永远都是幕府将军,而他的次子通过改姓等手段,合法获得天皇的位置。 他们足利家族出自源氏,和天皇的血脉其实非常接近。他逼迫天皇做他妻子的义子,他名义上就成了天皇的义父。 他足利义满要东瀛的至尊还有至强,都重归于足利家族的血脉之中。这等野心,他从不曾对任何人袒露过,深埋心底,是他毕生的宏图大业。 若要如此,就要得到大明的承认,不然名不正言不顺。东瀛虽向大明朝贡受册封,但却从来不是大明的属国。两国之间横跨海峡,即便交恶,交战的可能也不大。 可名份这东西有时候什么都不是,擦屁股都不稀罕。可需要用到的时候,却是比什么都珍贵。 第157章 野心和苦衷(2) 得到大明的承认,就是有了外部的支持和力量。 东瀛虽然是海岛之国,可他足利义满的目光却一直放眼无垠的大陆。 大明建国于中华之南,推翻不可一世的北元,数十万大军数次北伐,横扫千军,这是何等浩大的武功。 而且在北伐的过程中,还不断对中华西南用兵,边疆的土司藩国,皆尽臣服莫敢不从。这是何等的兵锋。 大明有百万兵马,幅员辽阔应有尽有。和大明的贸易,会让东瀛越来越强大。而且通过贸易所获得的财富,足够他足利幕府用金钱代替武士刀,消灭敌人。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如今的大明蒸蒸日上。这也是在东瀛南北统一之后,足利义满一改以前南北朝时对大明不恭敬做法的根本原因。 熟读天朝史书的他知道,天朝任何一个朝代,在开国一百年之内,都是无敌的存在。 厅中一片寂静,这是斯波义将再次开口道,“主公,您的苦心,明国未必明白!他们这次来.......” “事在人为!”足利义满打断对方,“我观察明国使臣是贪婪之辈,对付贪婪的人办法很多。”说着,忽然笑笑,“他万里而来,到底申斥没申斥我,谁知道呢?这就要看我们能不能感动大明的使团了!” “我再给大明皇帝上一份措辞谦卑的国书做做样子,声泪俱下。天朝上国历来都是如此,让他们的自尊得到满足,他们一会给予我们一定的尊重!” 说着,足利义满忽然冷冷一笑,“再说,也不是完全的丧失尊严一味讨好。自从我接受明国册封以来,配合大明剿灭海盗。若是我们现在,把海盗这只狼再放出去,大明的海疆会安稳吗?” “相信,相比于我们东瀛的内政,大明的海疆才是他们更关心的吧?” “即便我真是东瀛的董卓又如何?可是我有心和大明交好,有实力让大明高看一眼。天皇能做什么?他能帮大明什么?能给大明带来什么?” “我想找个账,大明会算!” “父亲!”足利义持低声说道,“儿子觉得,您太委屈了!” “男人在世,委屈低头算什么,中华有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即便是大明的太上洪武皇帝,这辈子受的委屈还少吗?一时的低头,和永远的基业相比,孰轻孰重?” 说着,足利义满语气严厉,“诸君!” “嗨!”幕府众臣子,跪坐俯身。 “明国使臣,任何人不得怠慢!”足利义满威严的说道,“敢对使臣无礼者,斩!” “哈衣!” ~~ 随后,幕府诸臣退去。 厅中只剩下足利义满,足利义持,斯波义将还有另一幕府重臣,关白一条经嗣。 关白是官职,源自中国,意思是转述奏报。 《汉书·霍光金日磾传》“诸事皆先关白光,然后奏天子。” 在东瀛倭国由于天皇长期没有实权,但又地位尊崇。所以关白是幕府和天皇沟通的重要桥梁,也是双方划分利益的中间人。 一条经嗣的出身高贵,他的家族是东瀛世代豪门藤原氏的分支。其人文雅,不像是武士反而像是天朝的读书人。性格稳重,从来不急于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他所说的话,每次都被足利义满格外重视。 “一条君!”足利义满缓缓开口,“有件事要拜托你!” 说着,他笑了笑之后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绝不能让明国使臣,见到天皇!” 一条经嗣沉思片刻,“我竭尽所能!不过,想必此时明国使臣要见天皇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天皇的耳中。说不定,此刻陛下已经在准备,用何种礼仪接见使臣了!” 天皇虽没有实权,却是东瀛的精神象征。 而幕府虽视天皇如傀儡,却远不如天朝那些权臣们对皇帝所做的那样,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天皇的身边,有效忠的大臣,也有自己的行政班底。 不是他们东瀛这种谋朝篡位的事没学到家,而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贵族当政,诸侯之间虽然混战,但还没有人敢让皇族流血。 “那请你去和陛下说明,他见使臣的坏处!”足利义满微微一笑,“陛下是聪明人,见了明国使臣他能得到什么呢?若是不见,等于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竭力为之!”关白一条经嗣躬身,想了想,又道,“可大明若有国书,必当要奏给陛下。” “我看过之后,再给!”足利义满说道。 一条经嗣点点头,不再说话。 随后足利义满又对波斯义将说道,“明国使臣贪婪,要多准备金银。不但只给他自己,使团中所有人,哪怕是地位最低的军士,都要给予重礼!” 说着,想想,“他们长途跋涉而来,想必乏累至极。选一些女子,用心服侍!” “哈衣!”斯波义将说道,“臣下这就去办!” 足利义满转头看向儿子,再次开口道,“告诉你母亲,接待明国使臣的宴会上,带纱荣子出席!”说着,大笑起来,“听说在山名家那边,可是出动了美人佐佐木呢!” 说到此处不住摇头,“明国的锦衣卫指挥使,其实也是贪财好色的人。只要这两点满足他,他又有什么理由难为我们呢?” “父亲!”足利义持作为下一代的接班人,和他父亲对待大明的态度截然不同。他的父亲亲近大明,而他对大明那个庞然大物是警惕多过亲近。甚至,还有些敌意。 其实这才是东瀛许多人内心的真是想法,千百年来虽说嘴上说着不在乎。可那个无法想想的庞然大物近在咫尺,谁能不怕呢? “您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足利义持低声道,“我们东瀛,可不是高丽琉球那种国家啊!” 足利义满看看儿子,“我让你读书,你读了没有。中华有句话,欲将取之必先与之。我们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要付出相应的东西!” “不过是些金银宝物,女子。” “用这些俗物换来对方的欢心,难道不值得吗?” 说着,不等他儿子说话,足利义满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么谦卑,等于丢了面子。可是我告诉你,面子是虚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他这边正教导儿子,突然外边传来腾腾的脚步声。 一个武士满头大汗的跑来,“主公,出事了!” “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斯波义将开口训斥道。 “新佑门卫和明国使团的人.....打起来了!”那武士惊慌的喊道。 “纳尼!”足利义满瞬间暴怒,大声喝问,“他把人打伤了?” “不是,是明国使团的人,把他打伤了!” 第158章 发难(1) 何广义一行所作的院落,全名是二之丸。 乃是整座将军府中,最为典雅清幽的院落。院中松树,红叶,池塘。小桥,流水,假山,布局精致美不胜收。 更有梅花、杜鹃、紫藤、菖蒲等鲜花在四季之中依次开放,四季常青。 足利义满带着手下匆匆而来,不管如何说,东瀛的武士和大明的使臣发生冲突,都是极为丢脸和失礼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会成为某种事件的导火索。 院中紫藤盛开,藤蔓上白色的花瓣映衬在紫藤之上,彩色的蝴蝶在白色花瓣中翩翩起舞,像是一幅鲜活的画卷。 而这份画卷之中,此刻却带着几分狼狈。 俊朗的新佑门卫披头散发的单膝跪地,脸颊带着鬓角流下的鲜血,脸上的肌肉不断的抽搐,手中家传的宝刀已经只剩下一个刀柄。他的神情很是狰狞,但也有些木讷的看着花丛中,偶尔泛着光泽的断刀。 新佑门卫身前三步的地方,一个圆脸矮胖的明国壮汉满不在乎的把两把大锤,挂在铁甲腰间的钩带上,然后双手抱拳,眉毛一扬脸上带着几分嚣张。 “承......承让了啊!” 新佑门卫牙缝中吐出一句话,“其可叟(畜生!)”说着,怪叫一声,“他大噶姨妈修!”话音未落,抽出腰间备用之刀,腾空而起。 “雅梅鲁!”足利义满大喝一声。 新佑门卫动作停住,幕府执事波斯义将快步上前,直接夺下新佑门卫手中的宝刀,啪啪两个耳光,“安他巴嘎?(你是笨蛋吗?)” “主公!”新佑门卫羞愧的跪地躬身,埋首于花丛之中。 足利义满先看看明国使团那边,因为双方的打斗,周边都是抱着膀子,笑呵呵看热闹的明国使团兵士。其中有几个人,不但笑着看,还凑在一块一边说笑,一边吃着坚果。 “纳尼噶啊大弄?(发生了什么)”足利义满皱眉问道。 “他们.......侮辱您的将军府!”新佑门卫羞愤欲绝的说道。 他话音刚落,旁边雅堂之中,穿着莽服的何广义快步冲了出来。 “范彪,你干啥呢?” 话音落下,何广义已经飞奔过来,对准范彪的胯骨,飞起就是一脚。噗通,范彪矮胖的身子栽倒在花丛之中。然后赶紧爬起来,委屈的喊道,“都堂,不.......怨我啊!” 外边的打斗,何广义真是没看到。长途跋涉早已乏累,他正在倭人为他准备的温汤之中泡着,刚才都睡着了。 何广义看看狼狈的新佑门卫,又看看足利义满,拱手道,“对不住,在下手下都是一群莽夫,得罪了!”说着,回头看看范彪,“说,拥护啥?” “我正跟一个兄弟在这溜达呢!”范彪低声嘟囔道,“就咔咔溜达,瞅瞅小花小草啥的,正溜达呢,这小子在一边瞅我!”说着,他学了个凌厉的眼神,“就这么地,这个眼神瞅我!好像跟我俩有仇似的。” “完了,我就问他,你瞅啥呀!” “他哇哇说一堆,那意思就是瞅你咋地?” “我说你再愁一个试试?” “他哇哇的,试试就试试!” “滚一边去!”何广义又是飞起一脚,“人家瞅你,你就揍人家?你咋那么牛逼呢?给你牛逼坏了是不是?” 足利义满精通汉语,但是对方大舌啷叽的他只听得一知半解,随即对新佑卫问道,“真的吗?” “主公不要听他们胡说!”新佑门卫也是贵族子弟,通晓汉语的,带着几分哽咽开口道,“臣下奉命前来查看可有照料不周的地方,在这花园之中遇到了那个狂徒!” “臣下在旁听那狂徒和另一人说,给这宅院起名的人都没长心!好好的宅子叫二之丸,他们大明,二之丸是........”说着,新佑门卫愤愤的看了范彪一眼,“他们说二之丸在大明是种药,是治疗男子不能人道...........” 何广义顿时大怒,凌厉的目光看向范彪。 后者嘟囔道,“没错啊,二至丸专治那啥多梦跑马,壮阳补肾!” “杀才,还要多嘴!”何广义喝道,“咋地,你吃过呀?”说着,又骂道,“你看你把人家打的,都出血了!” “骂人无好口,打人无好手!”范彪嘟囔着道,“再说我都留力了!” “还他妈狡辩!”何广义火冒三丈,再也忍耐不住,揪着对方一顿拳头劈头盖脸。 闻言如此,足利义满心中倒是松口气。他们俩人的打斗,不过是两人的意气之争算不得什么。 “不过是武士们的一时误会!”足利义满反倒是劝道,“大可不必如此!” 何广义顺坡下路,歉意的道,“将军见笑了,是在下管教不严!”说着,无奈的摇头,“在下这些手下,都是在长期在边军之中历练之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莽夫。”说着,又对新佑门卫笑道,“可有大碍?” 对东瀛武士来说,失败是不能接受的,更是不能接受怜悯的。 新佑门卫此刻羞愤交加,对足利义满大声道,“主公,请准许臣下和那狂徒决斗!”说着,叩首道,“立生死状!” “嗯?”何广义顿时眼神一凌。 而倭人那边,足利义持大声申斥道,“住嘴,还嫌不够丢人吗?你是什么身份?” “丢人?”新佑门卫诧异的抬头,见主公足利义满也在不满的看着他,眼神中满是告诫之意。 “主公?”新佑门卫开口。 足利义满叹息道,“不要闹了!回去!” 新佑门卫倔强道,“主公,闹的不是臣下!而是这些恶客!” “你要犯上吗?”幕府执事斯波义将开口道,“你要破坏两国的邦交吗?”说着,看看何广义,又准头道,“还不给明国使臣阁下道歉!” 顿时,悲愤涌上心头。 武士都是骄傲的,尤其是他这种家世尊贵自尊心极强的武士。 和明国人打斗,他败了。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主公不许他用自己的方法,洗刷自己的耻辱。他心中那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信念,在这一刻崩塌了。 新佑门卫低声道,“是,臣下丢了主公的脸!”说着,郑重的叩首,然后缓缓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走到一处盛开的花丛之中,跪坐而下。 慢慢的解开衣带,袒露出胸膛。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士可杀不可辱,臣下既愧对主公,也无颜苟活于世!”说着,拔出腰间的肋差,“唯有切腹,方能谢罪!” 足利义满眼角狂跳,心中狂骂,“这个笨蛋,笨蛋,笨蛋!” “若有来生,希望再为主公效命!”说着,闭上双眼,双手倒握肋差扎向小腹。 第159章 发难(2) “亚美.........” 新佑门卫手中的刀,对准小腹重重落下,他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微笑。 可下一秒,这微笑变成了诧异。 一双铁手,攥住了他的刀。 新佑门卫错愕的张开眼,范彪那张圆脸触入眼帘。关节粗大的手,紧紧攥着刀锋,鲜血顺着刀锋不住的滴落。 “纳尼?” “你是不是傻!”范彪似乎忽然不在意手上的疼痛,一把拽过对方的刀,顺手扔在花丛中,嘴里大骂道,“你那是肉,扎进去得死,你是不是傻?” “不用你拦我!”新佑门卫感到了羞辱,大喊道。 啪,范彪一个脑瓜嘣,直接弹在对方脑门上。 “你爹娘生你一回,是让你自己扎自己肠子的?”范彪骂道,“拥护啥就要自己给自己一下子?啊?拥护啥?他娘的你要是国破家亡了,以身殉国算你尿性有志气!你是个爷们!” “就因为没打过我,就要自杀?我看你应该改名,叫他娘的缺心眼子!” “老弟,败给我不丢人,知道不!”范彪随便抓起一把花瓣,擦着手上的血迹,随后大拇指对着他自己的胸膛,“鄙人,范彪。大明辽北地区第一狠人,洪武二十二之后辽东几场恶仗,都是本人打的!” “别说你拿个破刀片子,就是鞑子......你知道鞑子不,骑马嗖嗖蹽嗖嗖射的,我都整死多少个了!我是杀人杀出来的,你跟我打啥玩意!” 说到此处,他拍拍腰上的两把大锤。 “再说你兵器不行,我大锤专克刀。你那破玩意不好使,吓唬老百姓还行,真打起来两下就废了,你只能空手入白刃!” 说着,范彪把新佑门卫拉起来,“老弟,哥知道你要脸儿!老爷们要脸儿不丢人,可要自己把自己干死了,那就丢人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知道吗?这回败了,下回再找回来不就行了?” “别说你了,我们古代有个皇上,败了之后为了赢回来,头悬梁锥刺股,媳妇都给别人睡了,还吃别人的屎,最后一鼓作气灭了敌国......” 被他这么一打岔,新佑门卫心中的羞愤消失不少。而且眼看着对方因为阻止他,手上鲜血淋漓,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此刻听范彪说的话,不由得迟疑起来,“您说的可是越王勾践?” “啊对,就他!”范彪笑道。 “但头悬梁锥刺股的典故并不是..........” “都那意思,差不多就中!”范彪笑道,“兄弟,别干傻事。命只有一回,一刀扎下去,完犊子了。你有爹娘没有?你这么年轻就死,爹娘还活不活!” “有媳妇没有?有孩子没有?”范彪继续道,“告诉你啊,今天你要是死了。回头你媳妇就改嫁了,到时候就有别的男人,住你的房子睡你的床,日你媳妇揍你儿子,还他娘的得花你活着时候挣的钱!你说你图啥?” “你说你死得值吗?” 范彪说得满脸真切,新佑门卫听得目瞪口呆。 半晌之后才道,“鄙人尚未婚配!” “那更不能死!”范彪一个巴掌抽在对方肩膀上,打的对方一个趔趄,“没玩过花活的多着呢,这么死了亏不亏?就算死,也要把该玩的该享受的都整一遍。要不然就算去了阴曹地府,谁瞧得起你?”说着,嘿嘿一笑,“告诉你啊,童子功在阎王爷那不....好使!” 不知为何,范彪的笑声格外有感染力。一时间,新佑门卫也跟着笑起来。 “行了兄弟,不打不相识!”范彪拱手道,“回头我请喝酒嗷!” “该我请,我请!” “告诉你嗷别跟我扯这个,说了我请就我请嗷!” 不远处,何广义和足利义满并肩看着眼前一幕,面无表情。 ~~~ 欢迎使臣的晚宴如期而至,足利幕府动用了最隆重的礼节,而东瀛朝中公卿也悉数到场汇聚一堂,甚至还有几位皇族血统的宗室。 何广义一身蟒袍,和足利义满并坐在主位上。 大明使团成员和幕府重臣分列两边,皆是跪坐。虽场面不能和天朝相比,但也不可小觑。 华灯璀璨灯火通明,歌妓款款而舞,檀香萦绕。 “诸君!”足利义满身着华服,举杯道,“此杯敬明国使臣阁下,满饮!” 众人满饮,何广义只是浅浅的饮了一口,然后便把酒杯放在一边,脸上神情寥寥。 足利义满道,“阁下莫非不喜欢东瀛的酒?” 何广义笑道,“非是不喜,而是在下平生不爱饮酒,将军莫怪!” “不爱酒?”足利义满琢磨下这话,笑道,“世上焉有不爱酒之人,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说着,又笑道,“酒,乃人生一喜,不可少也!” “将军汉学深厚令在下惭愧!”何广义笑道。 殿中所有人,都默默听着他二人说话。从宴会一开始,明国使臣就突然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东瀛与大明一衣带水,数千年来沟通有无,我东瀛公卿都以说汉语写汉文为美,更奉儒家经典为国学!”足利义满继续笑道,“前些年虽微有龌龊,但自从鄙人上表以来,邦交渐好。今日阁下出使东瀛,更是两国共荣的见证!” 足利义满有着自己的打算,场面上给足何广义面子,私下里给足何广义好处,所以才事事都捧着对方。 谁知,何广义却根本不顺着他的路子走。 目光朝着堂中,东瀛公卿那边望去。 “使臣阁下,尊使此来东瀛,是为了册封还是递交国书?” 这人话音一落,足利义满勃然变色。 因为说话这人,是天皇身边的参政,出身藤原家的藤原名。此人可以说是天皇一系的死党,足利义满早对他有所不满,但碍于对方藤原家世袭公卿贵族的出身,暂时没有下手。 藤原家在东瀛鼎盛时期,全东瀛最重要的官职都出自其族。而且世代和天皇联姻,在士人之中的影响力,超出幕府。 顿时,足利义满不满的目光,看向了关白一条经嗣。一条也是出自藤原姓,而且今日能来参与宴会的公卿,必然事先都得到了封口的令,怎么藤原名,忽然跳了出来。 他却不知道,他有他的谋划,而何广义也有自己的谋划。 真当他一路走来,是游山玩水收受好处吗? 他不但和山名家结盟签下密约,其他的家族也暗中联络,许下各种好处。这位藤原名,在何广义还未到京都的时候,就收到了山名家的密信,知道要做什么。 藤原一族有着和山名等诸侯一样的诉求,他们未见得一定多忠于天皇,但都对掌控东瀛,恢复祖上的荣光,念念不忘。藤原家的祖上,历代都是东瀛的摄政。 “您是?”何广义故意装傻充愣。 “鄙人藤原名,天皇陛下的参政!”藤原名鞠躬道。 “失敬!”何广义微微一笑,随即叹气,“在下听说东瀛纲常错乱,一开始还不信。今日宴会,国主身边的参政只能居于末尾,看来传言不假啊!” “阁下何意?”足利义满皱眉道。 何广义一笑,继续对藤原名道,“本使这次奉圣命出使东瀛,是有国书转达日本国主!” 说着,拍拍手。 旁边有人递上一个卷轴,何广义双手接过站起身,“大明皇帝陛下有旨,日本国王何在?” 霎那间,无论是幕府武士还是东瀛公卿,皆是变色。 数百人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 足利义满脸色变换,许久之后俯首道,“臣,日本国王足利义满........” “等会!”何广义笑道,“吾皇的旨意不是给将军的!”说着,又收敛笑容,大声道,“乱臣贼子,安能为日本国王?” ~~ 对不起大家,这个情节我没写好,接受批评。 却是没写好,一塌糊涂,狗屁不如。 神偷你他妈去死吧! 第160章 揭开(1) “八嘎雅鹿!” “其可叟!” 何广义话音落下,宴会之中先是寂静无声随后又骤然爆发出倭人武士的怒骂,一时间刀光耀眼,杀气冲天。 似乎在下一秒,这些拔刀的幕府武士们,就会冲上来把使团一行人碎尸万段。 尤其是足利义满之子足利义持,怒到面色狰狞,按着宝刀的刀柄,上前质问,“阁下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我父亲,欺我东瀛宝刀不利乎?” 说着,继续大步上前,却又忽然脚步顿住。 只见何广义身边一个男子,从怀里抽出一样东西,好似铁管一般,直接抵在了足利义满的太阳穴上。 那人开口道,“刀放下,不然让你看看你爹脑袋什么馅儿的?” “纪纲,不得无礼!”何广义一挥手把纪纲手中的火铳打开,“每逢大事要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这么沉不住气,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是,都堂!”纪纲放下手铳,但却不住的给其他使团成员眼神提示。他们的手都放在怀里,握住了手铳的手柄,随时可以抽出来射击。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这可是人家东瀛倭人的地盘。只要足利义满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被幕府的武士们乱刀砍死。 足利义满也非常镇定,静静的看着何广义,并且抬手制止了武士们的暴动,低声道,“阁下,你要给鄙人一个交代!” 何广义沉吟片刻,微微躬身,“光凭阁下这份涵养和冷静,足称豪杰!”说着,顿了顿缓缓站起身,“陛下有几句话,让在下问问足利将军?” 足利义满端庄跪坐,“请将!” “汝为东瀛之臣,掌一国之权,世受王恩。” “汝不思报效也就罢了,却逼东瀛之王,认汝妻为义母,汝做义父,岂非董贼哉?” 足利义满冷笑几声,“这是我们东瀛的家事,和你们大明有何关系?” “你既上表称臣,自然有干系!大明礼仪之邦,传教化于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汝如此倒行逆施大逆不道,大明焉能不管?” 足利义满也站起来,看着何广义毫不示弱,“鄙人倒是想听听,大明怎么管?” 何广义一笑,没有理会对方,反而看着藤原名,“藤原阁下,有大明皇帝的国书,请你代为转交你主!” 说着,唰的一声展开手中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瀛有国名日本,汉光武时东渡朝见称臣纳贡,光武帝赐倭国国王之印。而后汉唐之际,往来频繁,倾心教化为中华海外之藩!” (光武帝时期,倭国使节朝贡,光武帝生平第一次见到身高不足一米四的成年男子,龙心大悦赐予倭奴国王印。这方印记后来在乾隆四十九年,被倭国一个农民发现。倭国赏赐这农民白银二十两,此物先藏于福冈博物馆。) “至本朝开国,有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上表称臣,自称源氏,与东瀛国王同根同种。为两国邦交之故,大明有怀柔四海之心,特赐足利义满日本国王之号!” “然,足利幕府乱臣贼子之心昭然若揭。以将军之身挟天子令诸侯,颠倒君臣纲常,欲兴篡位之事。大明为东瀛上国,断不容也!” “如今传谕东瀛国主,东瀛内有叛逆不服王化。大明身为上国,自当为尔扫平叛逆,重定乾坤!” 念到此处,何广义环顾鸦雀无声的宴会,傲然道,“若倭国国主愿意,我大明将发兵东瀛,帮助东瀛之主,清君侧!” 嗡! 话音落下,宴会好似沸腾的油锅一般,炸了。 叫骂者有之,目瞪口呆者有之,暗自思量者有之.......... “住嘴!”足利义满一声大喝,等周围安静下来,目光冷冷的转向何广义。 而何广义依旧没有看他,反而看着有些怔怔的藤原名。 藤原名的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事情不是这样的,按照他和山名家的密信的内容,这份国书是要私下递给天皇的。他藤原名在宴会上开口将了足利义满一军,为的是让何广义能见到天皇。可不是为了让他何广义,这么突兀的当众侮辱足利义满。 何广义这么干,等于直接把路走绝了,再也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完了完了!”腾原名不知何广义为何要这么做,他却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头了。 或许足利义满不敢杀明国的使臣,但是等明国使臣走后,他腾原名绝对难逃厄运。 此刻,他有些明白了。 他这个天皇的参政,从和山名家搭上,把希望放在何广义身上开始,就是一颗注定被推出来然后抛弃的棋子。 他这枚棋子,可以让何广义借机发难。 这时,足利义满终于开口了,“明使,你不怕死?” 何广义的目光终于看向了足利义满,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什么帮东瀛国主清君侧,那是不可能的事,大明又不是傻子。 他的目的就是激怒足利义满,让他与大明为敌。这样大明才有无可挑剔的借口,支持足利义满的反对力量,在东瀛发动内战。 “杀我容易!”何广义笑笑,“大明的百万雄师,你如何抵挡?”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你若杀我,我还要谢谢你!” 啪的一声,酒杯落在地上,变成碎片,何广义大声道,“在下一介武夫,但平生最仰慕的乃是大汉班定远!今日若死在将军手下,也算是舍生取义!” 足利义满盯着他,他也盯着足利义满,双方的目光火花四溅。 “你为何如此?大明为何如此?”足利义满忽然低声道,“东瀛一统之前,谁把大明放在眼里?是我足利义满,对大明示好称臣,清剿海盗,推动贸易。” “你大明,就是这么对待,真心亲近你们的人吗?” “我对你示之以好,奉为上宾。而你却在国宴上,如此辱我,是何道理?” “真当,我怕你大明!哼,海峡天堑,你大明真能过的来?” “欺人太甚!” 何广义微微摇头,“说起来,对你足利将军,何某也是心有愧疚!你我虽相识不久,可在何某心中,却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但是,你倒行逆施祸乱国本,大明断不能容!” 第161章 揭开(2) “汝如此欺我,我也断不能容!” 唰,刀光现。 武士刀眨眼之间,直接架在何广义的脖颈之上。 冰冷的刀锋下一秒,就能切断他的喉管。 但何广义动都没动,眼都没眨。 “真杀人,不会那么多废话!”何广义笑道。 “你在赌我不敢杀你?” “不是赌,而是笃定!”何广义手指推开刀锋,“一国使臣死在东瀛,这个罪名你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你也担当不起。” “我死了,大明皇帝必然发兵来攻。到时候,东瀛国内那些反对你的人,会变成大明的马前卒。你幕府,能抵挡多久?” “外有强敌内有掣肘,还有你们的天皇,在你背后虎视眈眈。足利将军,你双拳能敌得过四手吗?” “到时候东瀛陷入战乱,战火四起生灵涂炭。即便你的部下死忠,他们又能忠心多久?足利将军既然熟读史书,就应该知道,崩溃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一旦你陷入不利的局面,大明这边只要稍微放出些诱饵。比如,让一个听话人取你足利家而代之,你觉得你的部下会不动心吗?” 这些话,完全就是诛心之言,何广义就是要故意这么说。 挑拨,但挑拨一方是不够的。要把两边的火都拱起来,才算得上挑拨成功。 何广义相信只要他今日能全身而退,足利义满定然会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天皇身边的公卿,还有譬如山名家那样的大明诸侯身上。 “哈哈哈哈哈!”足利义满忽然收刀,笑着看何广义,“阁下的口才心计,万中无一。”说着,突然冷声对周围道,“都下去!” 腾腾腾,无数的武士从四面八方而来。 紧接着参与国宴的公卿贵族等,都被请了出去。 方才还灯火璀璨的国宴,如今变成了刀光剑影。 幕府的武士们刀在手,杀机毕现。 大明使团一行人,火铳在手,毫不示弱。 “下去吧!”忽然,足利义满再次开口,似乎有些疲惫的挥手,“要杀他们,他们跑不掉。让我和明国的使臣,说几句话!” “主公?” “先下去吧!”足利义满给自己满了一杯酒,然后转向何广义,“我想,既然你选择此时发难撕破脸,大概无论我怎么做,明国皇帝都不会承认我是日本国王了吧?那以前大明和我约定的,贸易往来等事,也都不会算数了吧?” 何广义盘腿坐下,笑道,“将军您是聪明人!” 他的回答,就是默许了足利义满的话。 “我不是聪明人,因为我想不通,大明为何这么对我?”足利义满眼神锐利,“我俯首称臣,对大明只有好处。而大明干涉东瀛内政,如此羞辱我,只有坏处!” 说着,他端着酒杯笑笑,“你说大明发兵来,我是不信的。海峡天堑不是那么容易就过来的,而且即便大明雄兵百万,可打仗耗费的钱粮也是个天文数字。再强大的王朝,都经不起这样的消耗。隋炀帝就是前车之鉴,而大明朝堂的臣子们,更不允许皇帝因为我,就擅自发动两国大战!” 说到此处,足利义满心中的愤慨有些掩饰不住,“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并没有损害你们大明的利益!” “就是皇上看你们不顺眼,想让你们继续诸侯混战喽!” 何广义心中暗道一句,面上却淡淡的说道,“足利义将军,还是那句话,虽相识不久,但我重英雄和你惺惺相惜!既如此,没有外人在场,就和你说几句实话!” 说着,叹息一声,“我大明开国至此,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最是看重君臣嫡庶之事。你是不是权臣,大明不敢兴趣也不愿意大礼。” “但你乱了伦理纲常,乱了君臣名分,就不行!” “荒谬!”足利义满冷声道,“东瀛纲常和大明有何关系?我即便是篡位为天皇,有何大明有何干系?” “有,因为大明不会承认篡逆者!”何广义正色道。 足利义满的手指用力的捏着酒杯,似乎要把酒杯捏碎一般。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借口。大明就是想攻打东瀛,把东瀛变成高丽那样,对吧?”足利义满轻声道,“你来东瀛,出使是假的,联合其他反对我的力量,挑起战争是真的吧?” “你公然侮辱我,也是为了让我颜面扫地,主动和大明决裂,然后给大明一个正义的理由,是吧?” 啪啪啪,片刻之后,何广义轻轻鼓掌。 足利义满十几岁就成了掌控幕府的将军,从十几岁到现在,内部让麾下臣服,外部扫平敌人,还能掌控天皇。这样的人,怎会蠢笨? 他只是稍微思量,就判断出何广义的意图。 “大明不是大明了!”足利义满又轻声道。 此言,让何广义略微疑惑。 足利义满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大明就是中华,秦汉唐宋也是中华。那前面的那些中华,一不会对藩国指手画脚,二不会谋取什么。三,更不会鲸吞土地。相反,藩国只要对天朝表示出尊重,中华便会给与一切可能的帮助。” “而现在的大明,看似怀柔四海,其实在暗中虎视眈眈。如今你们大明是汉家天子,却有着当初大元蒙古人那样的野心。” “蒙古人要让太阳照耀下的地方,都变成他们的牧场!” “而现在的你们,是要把看得见的土地,都变成大明的土地,是吗?” 何广义默不作声的听着,等对方说完了,笑着开口道,“将军阁下想多了,是您倒行逆施才引得我大明天子震怒。大明要的是清君侧,可不是你们东瀛的土地。再说了,你们这除了山就是海,要来何用?” “明人不说暗话,事到如今,您还要敷衍鄙人?”足利义满苦笑道。 说着,他又是长叹一声,“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随即他摸着宝刀的玉柄,缓缓再次说道,“外敌也好内敌也罢,我足利义满谁都不怕!既然你们要发动战争,那战便是,我足利义满虽对大明有敬意,但也不会俯首就擒!” “现在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难题是,杀你还是不杀你?” “杀你的后果,我当然承担得起。因为无论我杀你不杀你,大明对我都是一样的。” 何广义摸摸鼻子,“那阁下为何还不动手?” “鄙人其实心中权衡了许久,不杀你,对我而言有好处!”足利义满淡淡的说道,“再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 是的,他不能立刻就杀了何广义。 那样就等于主动和大明宣战,大明要来就让他来,要战就战。但这种战争终究不是不死不休,可若杀了何广义,那就真是不死不休了。 英雄,往往是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耻辱,才是英雄。 就算不是英雄,笑到最后的也往往是这种人。 “若不杀我,你恐怕无法对手下交代!”何广义笑道。 足利义满缓缓夹起一个饭团送入口中,“明日,你便离开吧!明日,幕府会下令驱逐明国的使团,所有港口不许明国商人靠岸!”说着,端起酒杯,“何君,若真的大明发兵,鄙人希望和你战场上相见!” 第162章 文官开炮了(1) 按节气来划分,如今应该是初秋。可盛夏的酷热却一日胜过一日,丝毫没有初秋的凉爽。 刚一大早,滚烫的阳光就开始烤炙大地。奉天殿门前的广场上,几乎能肉眼见到丝丝蒸腾的热气。穿着官服带官帽的官员们,无一不是汗流浃背。 今日是大朝会御门听政的日子,朱允熥坐在奉天殿前的门洞之中,而群臣则是站在广场之上。这是老爷子当初立的规矩,无论三伏还是三九天,都要如此。 朱允熥坐在门洞中还好,起码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臣子们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阳光下。有几位老臣,已经站得开始打晃。 御门听政,无论是皇帝还是臣子都累。天不亮就进宫按部就班的排队等待,一站就是大半天。 “臣启奏皇上!”此刻轮到兵部尚书茹瑺奏报,“即将入秋,为防胡人再有窥探大明之事,晋王上奏,欲总领边关各藩,燕宁代谷王等巡视塞上,沿途扫荡震慑胡人!” 震慑只是好听的说法,说不好听的就是去打草谷。 自大明立国以来这是常态,无论是边关将领们还是藩王们都清楚,兵要是闲着就闲废了。每年春秋时节藩王领军于塞上,小打小闹就算是练兵,还可以帮手下的将军们,混点军功积攒点作战经验。 “准奏!”朱允熥缓缓道,“传旨晋王,各藩王子弟无论嫡庶都要从军,效命于阵前!”说着,笑笑,“我朱家子弟,可不能当太平王爷!” 晋王领军朱允熥是信得过的,而且如今燕王朱棣也没了造反的心思,就算宁王有些小傲娇但也乖得不行,这些藩王们早就不是朱允熥的威胁。 再说通过这些年朱允熥不断的掺沙子,各藩手下的大将都换成朝廷的人,日后削藩更闹不出什么麻烦来。问题的难点在于削藩之后,毕竟是龙子龙孙,这些朱家的宗室都要朝廷养着。 所以在朱允熥的心里,与其养着还不如趁早在军中历练,起码日后把他们分封在蛮荒之地,他们知道如何带兵打仗杀人。 “皇上圣明!”茹瑺笑笑,继续说道,“周王楚王那边来奏,护军军械冬衣战甲还有战马有些缺口,请兵部补足。臣不敢自专,特奏于皇上!” 闻言,朱允熥微微皱眉,目光看向武臣之中,五军都督中军大都督徐辉祖。 魏国公徐辉祖面如沉水,“皇上,洪武二十八年周藩刚补充了战马五百,楚藩补充战甲一千八百面!”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棉布一万三千匹,棉花二十六万斤等。” “两藩都是内藩,一无大战二无军事调动,何以能用得了这些物资?内藩不比边藩,要战马何用?再者说无论是楚王还是周王,封地都是天下富庶之地,何以跟朝廷伸手?” 这些藩王们如今服帖是服帖,可总是变着法的开口要东西。他们自己的府库都快装满了,却总是和中枢哭穷。 朱允熥早就为这事颇为不满,今日茹瑺和徐辉祖的话,等于递给他一个刀把子,让他可以抓着这个刀把子,砍过去。 “爱卿所言极是,朕也想不通,这几年大明无战事,几位内藩的王叔该当日子过得安逸府库充足,怎么如今军资上还出了缺口!”朱允熥眯着眼睛,“魏国公?” “臣在!” “五军都督府选郎官过去!”朱允熥继续道,“盘查军库,看他们到底缺不缺!” “遵旨!” 闻言,臣子们顿时一凌,连酷热都顾不得了。 周王楚王这次伸手跟皇上要东西,可真是惹恼皇上了。东西要不到不说,还要五军都督府下去查他们个底调。 其实只有徐辉祖知道朱允熥真正的想法,查不是目的,目的是查出事来。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两藩之中的重要人物,换上朝廷的自己人。 “就怪你们自己倒霉!皇上本没想这么快发落你们,是你们自己送到头上的!”徐辉祖心中暗道。 “各位爱卿谁还有奏?”朱允熥看了下天色,已近中午,开口说道。 群臣无声,一片寂静。 王八耻清清喉咙,挥舞浮尘,“散..........” “皇上,臣有奏!”忽然,文臣之中,督察御史杨靖出列,叩拜道,“臣有本奏!” “说!”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臣要弹劾三人!”杨靖朗声开口,“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 “嘶!” “嗡!” 杨靖说出前两个名字的时候,周围的臣子们微微变色,口中不住发出惊叹。 这杨靖是怎么了,无缘无故直接御门听政的时候弹劾两位世袭罔替的国公。而且这两位,一位是皇亲,一位是皇上的亲舅舅。 郑国公常升就站在徐辉祖身旁,闻言看过去,眼神中满是诧异。 心中更是怒骂,“日你姥姥的,你发什么癔症?昨天你他娘的还在老子的饭庄子里,喝酒叫姑娘。吃完嫖完不给钱,今天还他娘的弹劾老子?” “还有一人!”杨靖说着,缓缓摘下头上的官帽。 众臣见状,心中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杨靖可是督察院御史,把自己帽子摘了弹劾,这是要拼上前程啊! “还有承恩侯赵思礼!” 虽说大明朝的外戚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可也要看是哪个外戚啊! 他居然,御门听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弹劾皇上的老丈人,皇后的亲父,太子爷的亲姥爷,承恩侯赵思礼? 再说这些年来,赵家的风评在京师中还算不错。没仗着家里出了皇后闹什么幺蛾子,平日做人也谦虚谨慎。 杨靖弹劾他,若没有确凿的说辞,怎么交代? 武臣勋贵之中,赵思礼本来站在一众侯爷中间,闭着眼神游天外。正想着一会散朝了回家吃碗手擀面,然后带着大儿子小儿子去钓鱼呢。 忽听有人提他的名字,顿时一惊。 等听清是杨靖弹劾他之后,霎那间双腿发软。 “弹劾我?我.......没干坏事啊?” 若不是他边上,怀远侯常森手疾眼快,只怕赵思礼已经摔倒了。 “老侯爷慢点!”常森道,“莫怕,这些书呆子就是喜欢煌煌大言,弹劾皇亲国戚显得他们有能耐!遭娘瘟,求名求到咱爷们头上了!” 坐在龙椅上的朱允熥似乎也甚意外,沉吟了许久。 “哦,杨爱卿一次弹劾他们三位,所谓何事啊?” “有辱国体,包娼庇赌!”杨靖大声道。 第163章 文官开炮了(2) 闻言,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郑国公常升怒道,“杨靖,你血口喷人!”说着,赶紧对朱允熥请罪道,“皇上,臣绝无此事啊!” “稍安勿躁!”朱允熥目光转向杨靖,“杨爱卿,你是督察御史,有监督弹劾百官之责,但说话要讲真凭实据!” “臣自然有凭据!”杨靖叩首道,“皇上可知道太白楼?” 朱允熥故作迟疑,“嗯,朕略有耳闻,怎么太白楼和郑国公他们有牵扯?” 杨靖笑笑,“皇上,太白楼就是曹国公,郑国公还有承恩侯三人的产业!”说着,继续道,“此楼位于秦淮河畔,乃是京城一等一的酒庄,富贵奢靡,单是一桌酒菜就要数十银钱!往来都是达官显贵,灯火通宵达旦!” “酒庄所用器物,多有违禁僭越。景德镇的官窑,波斯地毯,龙涎檀香等物,奢侈远超大内。且有悖伦常,以年轻女子身披素纱,袒胸露肉,迎来送往招待客人,简直是导则沦丧,人神共愤!” “你怎知道如此清楚?”朱允熥疑惑道。 “臣去........臣所言不虚!”杨靖大声道。 朱允熥马上面色不悦,转向常升,“可有此事?” 官员经商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大明开国老爷子就有严令,官员及家眷不得经商,违令者以贪腐论处。可京师之中,这些勋贵等,谁家没点旁的产业? 其实这道命令,主要是针对文官的,对于勋贵的私产,一直都是当作没看见。 常升满头是汗,低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确有此事!” 说着,他心中已经是开骂起来,“你姥姥的李景隆,当初老子就说别弄这么招眼的买卖,你非不听。你看,让人捅了吧!你姥姥的,你提的事,如今你不在朝中,还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这时,杨靖又大声道,“皇上,还不但如此。若只是个酒楼,臣也不用如此大张旗鼓的弹劾。只因那太白楼中,还暗设赌场,收养娼妓供客人消遣,甚至还暗中放高利贷。堂堂皇亲,如此有违国体,实乃欺君大罪!” “不能吧!”赵思礼闻言差点吓昏过去,腿都哆嗦了。 而勋贵之中,景川侯曹震则是拉着常森,低声道,“常老三,你们哥俩不够厚道啊!家里有这种好买卖,也不叫我们去乐呵乐呵?” “哎哟老侯爷,您就别添乱了!”常森叫苦不已。 曹震一笑,给了周遭人等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那些开国老君侯们以宋国公冯胜为首,都低头笑了起来。 一边是皇上的舅舅,一边还有皇上的老丈杆子,这下有乐子看了。 果然,朱允熥马上脸色大变,拍着龙椅的扶手,“郑国公,可有此事!” “没有没有!”常升叩首道,“开个饭庄子不过是私下赚些零花钱,臣哪敢涉及赌场娼妓等事。臣就是........臣就是饿死,也不能丢那人呀!臣丢人是小,若真有那等小人行径,不是堕了皇上您的脸面吗?” “哼,若非如此,怎能日进斗金?”杨靖冷笑道,“臣亲眼得见,数车的金银可是进了承恩侯的府邸!” “啊!”赵思礼噗通一声跪下,“皇上,臣.....” 他心中惶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那太白楼确实每个月都会把当月的分红,送至他的家中。 “身为外戚皇亲,不思君恩也就罢了,还要与民争利。”杨靖继续说道,“臣请皇上重重责罚,不然难以服天下!” “你放......你......!”常升惶恐道,“皇上,这酒庄是当日曹国公提议建起来,就是要给家里多个进项,绝没有杨靖所说之事!而且,此事赵侯爷是不知情的,他也从没去过,就是每月分润点分红而已!” “还知道把赵宁儿他老子摘出去!” 朱允熥心中好笑,其实今日杨靖之所以站起来,就是他们君臣的套路而已。 “杨靖,说我家包娼庇赌,可有明证?”常森怒道。 “这..........”杨靖忽然一愣,“本官是大明督察御史,可风闻奏事!” 大明朝这些御史之所以招人恨,就是因为老爷子当初给了他们一道护身符。听闻而来的事,不管真假,反正都可以用来弹劾。是不是真的,朝廷自会查处。 “给家里增点进项?”这时,朱允熥缓缓开口,看着常升等人,似乎面又不悦,“尔等是开国的勋贵,世袭的公爵,又是皇亲,家中田地产业无数,怎么就缺这点银钱?” “开设酒楼,看似不是什么大事。可朝廷有严令,官员不得经商,你们不是不知道?如此明目张胆,还弄了个京师第一楼出来?” “臣等万死!” “臣退股,臣退股!”赵思礼大声道,“臣这就回去,把所得的分红.......上缴国库!” 看国舅爷和国丈如此惶恐,老勋贵们暗中偷笑。 淮西勋贵虽然铁板一块,可他们彼此之间也乐于看别人的笑话,而且不但要看,日后还可以当成埋汰人的谈资。 殊不知他们这边正看笑话,那边马上有人对他们开火。 “臣也有本奏!”吏部右侍郎侯庸缓缓出列,手中捧着一个本子,“臣为吏部右侍郎,负责考核天下官员的政绩。” “臣到任以来,审查履历存档发现些不同寻常之处。云南一省,共有三十八名官员,和当朝勋贵们,交情匪浅!” 顿时,老勋贵们吃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去。 侯庸凛然不惧,“臣听闻朝中勋贵有云南的盐铁糖布专卖之权,虽是陛下当初金口许给他们的。可这些年来和他们有瓜葛的官员们,动用手中权力,擅自调用民夫或者驻军,为他们输送货物!” “臣还发现,其中几个官员在升迁的时候,有开国勋贵为其说项说情!” 说着,侯庸继续大声道,“云南上下,因为勋贵们的专营之权,已经水泼不入,朝廷调任的官员,受到排挤站不住脚!” “这狗日的!” 老勋贵们心中破口大骂,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侯庸掐死。 这些独家专营之权,是他们当初用手中的田庄子佃户和矿山等换来的。更是他们这些年,牺牲了在军中特权换来的了。 “皇上!”这时,督察院另一御史严震直也出列,昂首道,“盐铁糖布,木材矿山等本该国家专营,许以勋贵不过是当时的权宜之计。如今西南边疆日渐稳固,各处都在屯田铸城,朝廷每年拨款不知凡几。” “臣请奏皇上,收回勋贵专营之权!” “他娘的!”老勋贵们直接心里炸了。 ~~ 岁月神偷,你去死吧! 什么药都救不了你这么快!这么短! 第164章 丽春院(1) 都御史的话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若不是在朝堂上,若不是朱允熥当面,只怕那些勋贵老臣们直接跳脚大骂报以老拳。 饶是如此,有几位老军侯们红着眼珠子,愤愤的撸袖子,恶狠狠的看着侯庸严震直等人。甚至还有人,嘴巴一张一合,无声的动着。 看口型,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皇上!”侯庸看都没看那边,继续开口道,“云南地处偏远,汉蛮杂居,又挨着缅甸,土司蛮王众多。朝廷每年给云南拨付的钱粮比中原一个省缴纳的赋税还多!” “这些年来,朝廷从中原移民至云南,当地布政司屯田兴修水利,修筑城池开山劈路,也算是一片欣欣向荣。若收归这些盐铁糖布棉等为国有,臣以为云南布政司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此时,兵部尚书茹瑺忽然也开口道,“皇上,侯侍郎和两位都御史所言极是!” 他开口附议是朱允熥没想到的,而且也完全出乎那些老臣勋贵们的意料。 “他奶奶的,遭瘟的书生靠不住,当了兵部尚书也不跟咱爷们一条心!” “你姥姥的狗日的茹瑺,我让你当兵部尚书,回头就让人给你穿小鞋!” 勋贵老臣们心里破口大骂,茹瑺继续说道,“因是西南边陲,云南有驻军八万,这八万人如今完全靠着屯田,也就勉强果腹。而且这个数字只是当兵的,还没算他们拖家带口的家眷。每年的粮饷,都要从周边数省抽调。” “一千斤粮食到了当地,损耗就要高达三成。还不算民夫,调用的牲畜等。若赶上雨季,损耗更大。” “除了粮,还有钱。八万人的军饷,也都是每年从国库拨运过去。还有当地修桥铺路的开销,也都是要中枢给钱。” “在臣看来,若这些盐铁之类的交易收归布政司,云南当地的财政定然有所缓和,当地藩库有了结余,就不必屡次和中枢要钱!” 茹瑺话音落下,文官之中如暴昭,傅友文,郑赐,夏元吉等人纷纷附和。 让人奇怪的是,老臣吏部尚书凌汉,浑然没有表示,好似站着打瞌睡一般。 “日他娘的,书生们要咱们的老命啊!” “这些王八操地,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娘的,老子赚钱碍着你们什么了?” 勋贵们心中谩骂眼中冒火,可却没人能站出来和这些文官们打擂台。不是他们不敢站出来,而是他们知道自己最笨,说不过人家不说,还容易君前失仪。 万一控制不住,日你娘这类的话冒出来,那可是大不敬! “国家专营,许以大臣,本就是权宜之计。既不合国法也不成体统,若专营之权不收回来。云南岂是大明之云南?莫非是某些人的自留地?后花园?” 就这时,钦天监正翰林学士方孝孺忽然在文官之中,盎然说道,“陛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顿时,周围寂静无声。 这话的杀伤力太大了,直接上升到云南是不是大明的云南这种地步,直接说到了国将不国。 “臣,斗胆直言!”方孝孺继续道,“如盐铁专营等事,历朝历代只有大厦将倾时,才予以藩镇用之养兵。如今一省商贸,操于数家之手,与藩镇何异?” 他话音刚落,朝中那些因为科考案沉寂许久的清流们纷纷发声,一时间朝堂鼎沸。 忽然,朱允熥微微抬手,朝堂之中又安静下来。 他坐在龙椅上,似乎有些为难的沉吟片刻,开口道,“当初这些专营之权,是众勋贵老臣用田亩和人口换来的,而且当时也说了年限,不是让他们永远专营!” “皇上,臣知您宽仁优渥之心。”都御史严震直开口道,“可这几年来,勋贵们所获的财富,远超出他们交出来的田地人口。再者说,此风不可涨啊!再让他们专营下去,即便朝廷日后收回来,也难以为继...........” “皇上,万不可因为怜惜老臣,而损大明之根本。万不可因为仁厚,而罔顾一省之政啊!” 数十位文官齐齐发声,闹出这么大的声势,微微出乎朱允熥的意料。 不过想想也是应有之意,文官们本就看这些老勋贵们不顺眼。再者说云南一地,每年的盐铁专卖是个天文数字,出于国家层面来看,绝不可能落于个人的手中。 这些年,这些老勋贵们盆满钵满惹人眼红。话说回来,若手握这些专权的不是这些老臣,换其他人早就让这些文官们收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再者说当年许给他们,乃是为了缓和当时的矛盾,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名下的田地佃户,甚至用这些利益,交换他们手中的军权,在军中的影响力。 换句话说,那时的朱允熥不是皇帝,而现在的朱允熥是皇帝。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决定。 “云南一地的专营权,一年能有多少进项?”朱允熥缓缓问道。 “户部有账册,云南布政司有统计!”户部尚书傅友文开口道,“皇上容臣回去带人算算!” “嗯,算好了给朕呈上来!”朱允熥点头笑道。 “臣遵旨!” 随即,朱允熥收敛笑容,看着常升赵思礼的方向,话锋一转,“你们是皇亲国戚,做生意本就堕了身份。还弄出什么京师第一楼,那干脆你们的官都不要做了,去开酒楼算了!” 常升赵思礼方才还在思量,明明是弹劾他们,怎么文官们炮口一转,直接对准那些勋贵老臣呢? 正想着,却不想皇帝又把话头给调了回来。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常升叩首道。 “你是朕的舅舅,承恩侯是皇后的父亲!”朱允熥板着脸,“做事不顾自己的身份,也要想想朕,想想皇后,想想太子。你们要给其他皇亲国戚做个表率,做个榜样!” “为了蝇头小利,脸面都不要了?” 说着,朱允熥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卸了身上的官职,回家闭门思过!”这时,看着常升,皱眉道,“你家门前,郑国公的牌子,给朕摘了!” 说完,站起身,“散朝!” 皇帝拂袖而去,群臣们心思不一。 收勋贵们手中专营之权的事,似乎没有个准确的答案,但也有了准确的答案。因为一点小事发落了郑国公,看似和这件事没关联,却好似又有着关联。 脑袋灵活的人就能想到,皇上连自己的舅舅老丈人都给处置了,旁人多了啥?“ 郑国公也好,承恩侯也好,是摆出来给那些勋贵们看的。 你是世袭勋贵也好,是皇亲国戚也罢,生死富贵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能给你任何东西,也能收回所有东西。 第165章 丽春院(2) 朝会散去,常升好似丢魂一般汗如雨下。 这些年他的皇帝外甥一句重话都没和他说过,而今天突然如此重手处置,让他措手不及的同时也有些委屈。 “罚俸,闭门思过,卸了官职都可以。可郑国公的牌子怎么摘了,难道皇上要收回常家的爵位?不能够啊!” 常升怎么都想不通,跟在他身后慢慢朝宫外走的赵思礼更是浑身冷汗,心悸仍未散去。 他心中忐忑惊恐不光是因为方才朝堂上皇帝的态度,而是在想着散朝之后,他那位皇后娘娘女儿,定然要把他召进宫,再申斥一番。 忽然,前方常升脚步一停,后边的赵思礼措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 诧异的抬头,只见前方的夹道转角出来走来一个太监。 不是旁人,正是奉天殿副领班太监朴无用。 “公爷留步!”朴无用对常升笑道,“万岁爷在乐志斋等您呢!” 常升心中一喜,忙拱手道,“有劳公公带路!” 散朝之后皇帝私下召见,定是有话要说。不管是好话还是歹话,私下召见就意味着还把他常家当作自己人。 两人渐渐远去,留下赵思礼愣在原地。 他看看左右,叹气一声低头前行。 刚走出几步,目光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人影,心里咯噔一声。 坤宁哥首领太监梅良心显然等了有一会儿,见了赵思礼笑道,“侯爷,皇后那边等着您呢!” ~~~~~ 紫禁城外,满是散朝之后迎接官员们的轿子和马车。 文官坐轿,武官马车,两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景川侯曹震站在自家马车边上,眼神跟刀子似的在那些走过的文官们身上扫着。 “走啊,愣啥呢?”武定侯郭英端着肩膀走过来,“踅摸啥呢?” “等那几个遭瘟的书生!”曹震恨恨道。 他开口的时候,永平侯谢成,长兴侯耿炳文,会宁侯张温,鹤庆侯张翼等人也凑了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捏着手上的关节。 “别耍这些三青子了!”郭英笑骂道,“真抓着他们,你们哥几个还要动手不成?紫禁城外头殴打朝廷大臣,活够了?” 曹震眼珠转转,“谁说揍他们了?我是要问问,凭啥无缘无故的开口弹劾咱们?” “走吧!那帮孙子早他们别的们溜了!”郭英笑道。 曹真悻悻的看了一眼那些出来的文官们,转头低声道,“冯二哥咋说?” 他口中的冯二,就是宋国公冯胜。淮西循规之中领军人物徐达汤和先后病故,如今冯胜资历最老。这些开国的老杀才们,虽然平日嘴上谁都不服,可真遇到什么事儿,还是不约而同的推举出资历最老的人当头头。 “找地方喝酒去!”郭英低声说了一句,上了自家的马车。 “老地方?”曹震问了一声,然后一摆手,对周边几个军侯弟兄说道,“走,丽春院!” 随后,勋贵们的马车连成一行,浩浩荡荡的从宫城往外走。 等他们走远了,皇城侍卫副统领廖铭笑着走到门洞旁的值班房里。 “几位,他们走了,您几位可以出来了!” 话音落下,先是杨靖探出头看了看,然后整理下衣襟,哼了一声昂首出来。 随后是侯庸,严震直等人。 “有劳!”杨靖对廖铭拱手道。 廖铭笑笑,“几位,那些老叔父们估计朝西街那边去了,您几位最好绕过那边!撞见了,不大好!” ~~~ 丽春院在京城之中,算不得什么好院子,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花魁名伶,可却颇得这些老勋贵们的喜爱。 主要是风格比较豪放,大开大合单刀直入。若是让这些老杀才们,去秦淮河画舫上吟诗作对,听曲唱词,那不是做媚眼给瞎子看么。 再说了,让他们去那些名伶的船上,院子中,花了大钱却只能局限于陪酒唱曲,他们不把场子砸了才怪。 勋贵们的马车,毫不掩饰的停在丽春院外边。 这帮老杀才一辈子就活了八个字,杀人放火酒色财气。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一概不懂。懂也装不懂,反正这些年老皇爷也好,新皇上也好,都没因为他们不守规矩处罚过他们。 曹震一马当先,麻利的跳下马车。 丽春院的妈妈老鸨子,扭着微微丰腴带着几分赘肉的腰,带着香风迎上来。 “哟,曹爷来了,您再不来奴以为您忘了奴呢!”老鸨子四十出头,所谓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曹震直接在对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他娘的,爷没来,也没见你少赚银子啊!” “不赚银子,姑娘们跟着奴就要喝西北风!”老鸨子笑着靠过来,“今儿,要几位姑娘?” “嗯,先弄一雅间,上桌酒菜,爷和弟兄们吃吃喝喝说点事!酒足饭饱再安排!”曹震说了一句,回头看看,冯胜正从马车上下来,又对旁人说道,“二哥岁数大了,搀着点!” 老鸨子笑笑,“不用姑娘陪着吃酒?”说着,轻轻打了曹震一下,“奴就怕到时候曹爷您喝醉了,不肯怜惜姑娘们!” “嘿嘿,放心吧!”曹真坏笑道,“都来了你这,不留点什么,对得起爷的姓么?” “你坏死了!”老鸨子捂嘴,花枝乱颤。 “对了!”众人正往里走,曹震忽然又回头对老鸨子吩咐道,“给我二哥安排一个会疼人,没那么上劲不怎么能折腾的!”说着,笑道,“我二哥快八十了,身子骨松!” 前方,正上楼梯的冯胜把着扶手,回头就骂,“曹大胆,我日你妈!” “嘿嘿!”曹震笑两声,跟上对方,“二哥您要当我爹?那等您死了,我要分冯家的家产啊!” “你狗日的!”众人笑骂。 雅间里,酒菜已经摆了上来。老杀才们喝酒,都是肉。 各种酱肉卤菜,炖羊肉羊蹄子羊头最合他们的口味。 “哥几个!今天的事,怎么个意思?” 伺候人的小厮,龟公们都打发走了,房门关着,景川侯曹震先开口道,“那些遭瘟的书生们,可又在皇上那进谗言了,要咱们兄弟们,把手里的财路交出去!” “姥姥!”鹤庆侯张翼,咔嚓一声掰开一个羊头,直接拽出羊舌头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老子这个岁数了,就指望这财路给家里子孙留点家底呢!”说着,又骂道,“遭瘟的文官,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玩意!” “他娘的,看咱们老了,他们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东莞伯何荣也骂道,“挣点棺材本儿,碍着谁了?” “方孝孺那狗儿的,说什么国将不国,我呸!没咱们这些人,他娘的哪来的大明朝!这时候他叭叭的人五人六,不吃好草料的玩意!” 勋贵们骂声一片,但谁都没说到正地方上。 文官们开火了,他们如何保住手里的利益才是正事。 “我说!”武定侯郭英皱眉开口,“小李子在就好了,那小子鬼主意多,能帮咱们说话!”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平日里大家伙怎么看李景隆都不顺眼,可有事的时候,还真是想他。 “二哥,你怎么不说话啊!”郭英对宋国公冯胜问道。 冯胜小口吃着肉皮冻,他如今牙口不好,也就只能吃这些。 “老四,文官们今天集体发难,你觉没觉得有些不对?”冯胜想想说道。 “有什么不对?”郭英道。 冯胜擦了下嘴,“凌铁头那老王八,可没说话啊!” “是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凌汉今天从头到尾可是一句话都没说,若平常那老家伙早就跳出来了。 “要不,找来问问?”郭英低声问道。 “拉倒吧!”曹震斜眼,“他比二哥还大呢,别他娘的死这儿!” 第166章 指点迷津(1) “二哥,您现在是咱们的主心骨,您得拿个主意呀?” 武定侯郭英用小刀,把一整个刚烤好的羊腰子切开,拿起一半蘸了椒盐,送嘴里大嚼,吧唧吧唧的说道,“兄弟们现在都指望您呢?咱们这些老家伙,现在旁的东西是一概没有,这个岁数了,也没啥别的盼头。” “就盼着有进项的时候,在家里数数钱。看着家里仓库一间间的满起来,他娘的从生下来就是吃西北风的穷命,这辈子穷怕了!” 郭英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冯胜。 这辈子穷怕了,这句话用在这些人身上一点没错。当年饿的眼珠子发蓝跟着老爷子造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为了一顿饱饭。阎王殿上打滚,死人堆里睡觉,用命换得三瓜两枣看得比命还重要。 就算是后来一个个都封侯了,可黑眼珠子见不得钱这个病根,却是落下了。这也怪不得他们,乱世中走出来的人,见过太多的人间惨剧,他们一辈子这么折腾为啥,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儿孙后代,在也不用以后过他们曾过的日子,受他们曾受的罪。 冯胜眯着眼,长长的眉毛随着呼吸一颤一,“哎,早跟你们说过,有了钱别张扬。看看,现在让那些狗日的文官们盯上了吧?”说着,又叹气,“我能有啥办法?他娘的,咱大明朝的文官,都他妈属野狗的,咬着下身儿不撒手!” 长兴侯耿炳文辈份比他们矮一辈,开口道,“二大爷,那就这么挺着让他们参?那就眼睁睁瞅着他们把这聚宝盆,从咱爷们手里抢过去?” 说着,顿了顿,低声道,“诸位,皇上是什么意思?” 老军侯们互相看看,谁都没有说话。 皇上的意思他们有些看不透,没有正面回应那些文官,但也没对他们这些勋贵武臣像以前那样,给吃颗定心丸。 “皇上什么意思,岂是咱们能猜测的?”郭英横了耿炳文一眼,“你小子现在说话怎么没深没浅!” “四叔,我这不是急的吗!”耿炳文低声辩解一句,“您们也知道,我爹死的早呀,我耿家的家底可比不过诸位。”说着,顿了顿,“老爷子指了江都公主下嫁我家,家里头修宅子花园子花钱跟流水似的,将来人家公主过来了,不能跟着咱们过苦日子吧?” “滚滚滚!”景川侯曹震骂道,“花钱时候你说,到时候人家皇爷给的嫁妆,你他娘的只字不提!” “就算皇爷将来陪送一座金山,我们家也不敢花啊。那是人家公主的私房,不如我们家的库房啊!”耿炳文一摊手,委屈道。 “说正事呢!”郭英斜了他们二人一眼,“扯哪儿去了?” 说着,又叹气道,“咱们这些人,没个军师还他娘的真不成!玩不转啊!” 一边坐着的会宁侯张温叹气道,“我宁愿去跟鞑子拼命,也不愿意跟文官们斗心眼,太他妈累!” 话音落下,一群杀人不眨眼的老杀才们俱是无声长叹,满脸纠结。 “要么,进宫找老爷子?”曹震开口道。 冯胜撇嘴,“想挨揍你自己去,别带着老子!” 就这时,忽然靠在窗口的东莞伯何荣开口道,“哎,你们看,下面街上是不是凌汉那老王八的轿子?” 众人伸着脖子看下去,果然是凌汉的轿子悠哉游哉的从街上走过。这条路正是凌汉回家的必经之路,他的家就在这条街的西边。 “给他薅上来!”冯胜开口道,“老凌这人虽是文官,可毕竟跟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不像朝中那些生荒子,他娘的恨不得把咱们都弄趴下!” “我去!”郭英吃掉另一半大腰子,腾腾的下楼。身手脚步一点不像六十来岁的老头,虎虎生风。 不多时就听楼下传来凌汉的声音,“哎,大白天的成何体统?放开放开,当老夫是你们这些粗坯吗?老夫怎能来这等地方?” 同时也传来郭英的声音,“你就别他娘装好人了,谁不知道谁呀?你要觉得这院子不好耍,回头我安排你去别的地儿!” “不是,哎.....” 就这么着,凌汉被郭英连拉带扯弄上了二楼的雅间之中。 刚推开门,数道目光直接落在了凌汉的身上。 老头也看看大伙,咧嘴一笑,“呵呵,诸位好雅兴啊!” 冯胜一指曹震,“你起开!”随后对凌汉道,“老凌,坐我身边来,有日子没和你喝几口了,今日好好喝点!” 曹真不情不愿的动屁股,凌汉大剌剌的一屁股坐下,笑道,“是有日子没和宋国公喝酒了,可怎么到这喝来了?” “哪喝都是喝!”冯胜笑笑,亲热的拍着对方肩膀,“哎,老凌啊,虽说咱们文武殊途,可这些年也算老交情了。哎,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也是越来越少喽!” 凌汉一笑,“有事你就说,别跟老夫这感慨!要感慨,我是文官,是进士出身,拉的屎都带着平仄,比你会感慨得多!” “哈哈哈哈!”因这句话,周围老军侯们一阵哄笑。 其实大明朝开国这些文官们,也没几个省油的灯。嘴里爹长妈短的是常态,跟外人在一起拍桌子骂人更不稀奇。 “还真让你说中了,真有事得你给咱们这些老不死的参谋!”冯胜笑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动刀子行,动脑子那他娘的是太监跳护城河,无计可施啊!” 郭英也开口道,“老凌,都是老伙计了,你给指指道儿。今日的声势你也看着了,那些四十来岁的生瓜蛋子们,跟咱们是不死不休啊!” 凌汉端坐,腰板溜直。 老头从被拉上来心里就知道怎么回事,其实在朝堂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要不然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呢,这事他实在不愿意掺和。而且说句公道话,他屁股是文官这边的,当然也有几分看这些老杀才们倒霉的意思。 可毕竟,几十年的交情在这。平日虽说打打骂骂,当年却真是一块操刀子的情分。再说么,都这个岁数了,明白一个道理。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天也有求着别人的地方。 他是凌铁头,不是凌铁面。 “嗯!”老头寻思片刻,看看冯胜,眼神闪了闪。 冯胜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 但随即脑中一亮,这眼神他熟悉,这是要说悄悄话的眼神呀! 当下点点头,对众老军侯们开口道,“那个,弟兄们!大伙给个方便,避讳一下!”说着,又道,“不是有话不能当大伙的面说,人家老凌是文官,不像咱们这么吵吵把火的!” 众人心里知道,这是怕人多嘴杂。他们这些老勋贵们,没几个嘴里能藏住话的。 “恁俩又不是娘们,私下里捅咕什么?” “还他娘的怕人看?避人?” “遭娘瘟的!” 第167章 指点迷津(2) 一群老杀才们骂骂咧咧的抬屁股离场,屋里就剩下凌汉,冯胜,郭英还有曹震四人。 冯胜亲手给凌汉满上酒,“老凌,现在说吧?” 凌汉没出声儿,眼前瞟了一眼旁边的曹震。 后者顿时不悦,“咋地?老子也要出去?” 凌汉看都没看他,“高层对话!” 曹震顿时火冒三丈,“啥高层,老子官儿比你大,爵比你高,老子比你高层!老子是侯爵!” 凌汉不屑,“啥爵?” “侯!”曹震喊道。 “吃桃吧!”恰好桌上有一盘黄桃,凌汉推过去,“一边吃去!” “你他娘的..........”曹震大怒,眼看就要动手。 “行了行了!”郭英拉着,对凌汉苦笑道,“老凌,你别一见面就欺负曹傻子行不行?” 转头,又对曹震道,“你也是,都让他挤兑几十年了,你就一点记性没有?” 冯胜也开口道,“老凌,这是我求到你身上了,你怎么着也得给指点指点!”说着,又道,“事关十几位老兄弟呢,我只能拉下脸来麻烦你,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十几个人的事,你一人的人情管蛋用?”凌汉笑道。 “成,咱们兄弟们都欠你一个大人情!”郭英安抚好曹震,开口道,“老凌,你是知道我们弟兄的,这辈子不欠谁人情!” 凌汉端着酒杯,悠哉的喝一口,信手夹起一块羊舌头放嘴里,吃两口,“嗯,这羊不好,是扇了的羊!” “你那舌头怎么那么好使,一口就能吃出来?”曹震忍不住,斜眼道。 “不膻啊!”凌汉点点那盘菜。 “老哥!”郭英笑道,“别卖关子啦!” 凌汉见他们是真急了,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今日朝会上,皇上可是发火了!” 三人闻言,点点头。 “郑国公的牌子摘了,闭门思过,卸了一切官职!” 三人闻言,再次点头。 “听说,承恩侯出宫的路上,让皇后叫人给喊了去,正在坤宁宫数落呢!” 三人听了,继续点头。 “哎!”凌汉叹息一声,放下筷子。 半晌,郭英道,“老哥,这和咱们兄弟有啥关系?” 凌汉撇他一眼,“郭侯,你不是笨人啊?怎么现在这么笨呢?” 郭英恼怒,“老凌,你他娘的再挤兑老子,信不信抽你?” 凌汉不屑的看他一眼,意思是你敢吗? 随后赶在对方爆发的边缘,继续说道,“一位是皇上的亲舅舅,一位是皇后的亲爹。就因为开酒楼这点破事,两人受的罚,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说着,他看看对方,“要说私下开产业,你们这些老杀才....军侯们,谁家都不少吧?” 三人互相看看,若有所思。 “这几年,云南的财路,你们这些人赚翻了吧?”凌汉又道。 三人没说话,点点头。 “咱们都是老交情,老夫说话不好听可也是实情!”凌汉继续道,“见好就收吧!” “皇上今天没当众给答复,那是给你们留着面子呢!”凌寒瞅瞅他们仨人,接着说道,“御史,户部,兵部,包括工部都站在一块说话,就是皇上也要掂量一下他们的份量不是?” “皇上给你们留着脸面,你们要跟文官们打擂台。几位,不是老夫看不起你们。你们斗得过吗?今天弹劾你们,都是场面上直来直往的。” “明天说不定就翻出来你们家里什么破事?什么欺行霸市,什么强买强卖,什么家奴欺人。别跟老夫说没有,你们这些人,谁屁股底下不是一堆屎?” “就那帮御史,骂人不打草稿,你们那点事翻个底掉,到时候你们老脸往哪放?” “所以我说,见好就收!这些年赚够了,专营权撤出来交给人家云南布政司就是了。钱,什么时候是头啊?被让钱,迷住了眼啊!” “再说了,皇上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吗?给你们留着脸了,你们要知情趣,日后好处少不了。你们要是跟文官闹,皇上脸挂不住,到时候谁倒霉?” 一番话,让三人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曹震嘟囔道,“文官们弹劾咱们,万岁爷应该还是心里向着咱们!” “你他娘是真没活明白!”凌汉笑骂,“皇上心里向着你们,可不能袒护你们啊!” “这等专营权,放个人手里你觉得合适吗?你觉得你们一直占着,大把大把往家里划拉钱,合适吗?” “趁现在有台阶下来吧,不然公事公办的时候,可什么情份都没拉!” 说完,凌汉又端着酒杯,观察他们三人的脸色。 郭英寻思许久,缓缓开口道,“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这些人,啥都有了。就别当只进不出的貔貅,这么大岁数了,知进退也是给子孙留了好路!” “哎,这话对喽!”凌汉笑道,“这里没外人,老夫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老皇爷不是皇上的时候,你们在一块喝酒骂娘都没事!” “可当了皇上之后就要守君臣之道,如今皇上心里头记着你们的好处,是你们的福分。但你们若是让他脸上难看,事难办,你觉得这情份还能剩多少?” 说着,敲打下桌面,“今日常家,赵家,多大点事啊,皇上都如此震怒!你们和皇上再亲,有他们亲?弹劾你们的事,皇上是什么都没说,可你们琢磨下皇上的态度?” “所以,你的意思是,交了?”冯胜问道。 “不交也行,等着御史们追着咬着腰子吧!”凌汉笑道,“你受得了就行!” “遭娘瘟的御史,怎么就盯上咱们了!”曹震还在嚷嚷。 凌汉心中一笑,对这种粗人也不愿多说话。 “那就交吧!”冯胜喝口酒,微叹道,“人老了,就不讨人嫌了,安安稳稳的比什么都强!” “您是这个!”凌汉竖起大拇指,“拿得起放得下!” 冯胜苦笑,“他娘的还不是你们这些文官们逼的!” 郭英也叹气道,“怎么和弟兄们交代啊?” “不用交代,你们几人主动交上去,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其实这等事,你们自己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自己糊弄自己,放不下这些身外之物!”凌汉说道,“老夫再说句大不敬的,太上皇如今都在城外种庄稼呢,老军侯们,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岁数。” 三人闻言,无声叹息点头。 “好好过日子,隔三岔五去看看老皇爷,顺道跟皇上说说,家里的子侄也能出来挑大梁了,这么着家族才能兴旺啊!” “不然,就是攒下几座金山,管蛋用?” “成!”冯胜重重的点头,“听你的,明儿就进宫见皇上,交了!” 第168章 生机(1) 山间的坡田上,浅浅出了一层微绿的细苗,远算不上茁壮,但田垄之间却荡漾着别样的生机。 “粪,不能再上了,多了反而长不好!” 山坡下的凉亭之中,朱允熥正陪着老爷子吃早饭,清晨的空气带着三分舒爽,一分水汽,一分慵懒。 老爷子捧着饭碗,大口的扒拉着,眼神落在山坡的梯田上,满是柔情与呵护。 朱允熥给老爷子盛了一碗汤,“皇爷爷,您喝点汤,早上宁儿亲手煮的高丽参老鸡汤!” “咱尝尝!”老爷子端过碗,跟喝凉茶似的咕噜咕咕几下进肚,笑道,“他娘的,天下庄稼人早上起来能喝鸡汤的,也就咱一人儿了!” “昨日二十一叔派人送来许多贡品,其中有几株老山参,说是差不多有三百年的年份,孙儿特意让人留出来,给皇爷爷配些养生的汤药!”朱允熥笑道。 朱模原先的封号是沈王,后被朱允熥改封在乐浪(平壤)为韩王。他少年时在宫中顽劣,到了封地之后却是勤政爱民。政务上一改其他地区对于原高丽土著的高度压迫和剥削,均田亩低徭役,推行汉语学堂,兴修水利改善民生。 同时吸引原高丽士族为其效力,使得政令通达。但军令上还是一贯的强硬,封地之中稍有不服暗有二心的。每经发现,必诛杀殆尽。 “那玩意有啥用,还不如大萝卜脆生!”老爷子撇撇嘴,端着饭碗吃着肉汤泡饭,吃了两口感觉不够滋味,倒了半碟子酱菜进去,然后用筷子搅和着,眼睛继续看着坡田,“咱现在就盼着这玩意丰收,若是真亩产数十石,马上各处推广。” “您也别太累了!”朱允熥轻声劝道,“听说您腿还没好利索,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田里干活了!” “没事!”老爷子大手一挥,“不活动活动更他娘的好不了。” 他爷俩这边正说着话,朴不成旁边过来,低声道,“老爷子,万岁爷,宋国公冯胜,武定侯郭英等人来了,在庄子外头候着呢!” 老爷子微微错愕,“怎么找这来了?”说着,目光看看朱允熥,“你敲打他们了?” 朱允熥一笑,“敲打谈不上,大概是有些事他们想明白了,一大早就找您和孙儿表忠心来了!” 老爷子想想,“你小子跟你爹一样,有啥事都不直说,蔫巴的坏!”说着,对朴不成道,“让他们几个过来吧!” ~~~ 宋国公冯胜打头,身后跟着一群老头。 都是眼巴巴的看着眼前庄子中的景色,这些一辈子杀人放火坏事干了一箩筐的老杀才,平日几鞭鞭是看着垂垂老矣,但浑浊的目光之中都带着几分血腥和杀气。 但此刻,他们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庄稼地,看着茂盛的植被,清澈的池塘。浑浊的目光忽然之间变得平和起来,甚至看向那些带着芬芳的庄稼,眼神中涌动出如老爷子一样的柔情。 归根到底,抛开杀人放火的外衣,从根子上说他们都是庄稼人。 他们的父辈祖辈祖祖辈辈,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曾几何时,他们最大的奢望也不过是如同祖辈那样,用汗水在土地上耕耘,换来温饱。 “我小的时候,七八岁那功夫,其实我家光景还算不错。靠淮河边上几亩地,都是水田。我娘在后院养了猪,还有鸡鸭。我是我爹四十岁上得的儿子,最是疼我,还给我抱了一只狗儿养!” “平日我跟着爹上田,那狗就跟在我身后。那狗懂事哩,就沿着人的脚印走,有生人靠近我家的田了,那狗就呲牙猛蹿。可他知道不能乱咬人,就是吓唬!” 老头们看着眼前的庄稼地,景川侯曹震缓缓开口,语调是从未有过的真挚平和。 “可惜呀,几年后他娘的一场大水下来,淮河决口子我家的地颗粒无收。朝廷拉了我爹和大哥去修河,再也没回来。我娘病得起不来,没钱抓药,干挺着死!” 老勋贵们都默默听着,脸上似乎也都在追忆往事。他们这些老兄弟,虽然一辈子都在一块儿,干好事干坏事都在一块儿,可这等当年的心酸事,谁都不愿说。 因为一旦说起来,大伙就都会哭。 曹震方才所说的事,他和谁都没讲过。 郭英微叹,“后来呢?” “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曹震咧嘴一笑,“我把娘安葬了,把狗杀了,吃饱了之后出来劫道,嘿嘿!”此刻,他的笑声听起来带着几分复杂,“那狗当时也饿得皮包骨头了,他可能知道我要杀他,趴在那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摇尾巴!” “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狗!”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沉静,老头们谁都没说话。 “皇爷这庄子真不错,我记得我家在城外头也有一处庄子,可我都没去过!”冯胜缓缓开口道,“回头我搬去庄上住,看看能不能把当年种庄稼的手艺捡回来!” “你可拉倒吧!你会种地?”曹震不屑道,“谁不知你冯家是大户人家出身,你自小就当大少爷。”说着,大笑道,“二哥,实话告诉你,当年若不是你家里壮丁多,我早带人抢了!当时朱寿都暗中去探过哨,回来跟我说点子扎手!” 冯胜啐骂,“你他娘的!” 他和这些出身贫苦的勋贵们不同,冯家在当地是大地主,他和哥哥冯国用自小读书识文断字,带着乡人结寨自保,和其他那些打家劫舍抢劫的不同。 这也是他虽资历老,但在常遇春等人活着的时候,却为威望不如对方的原因。 冯胜这一骂,老勋贵们又开口荤素不忌。满眼绿色的庄子之中,顿时飘荡起不和谐的词句来。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 众人放眼望去,顿时大感意外。 视线中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半白的须发在奔跑中张扬,肩膀上扛着一个竖着两把辫儿的孩童,那孩童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拎着一个小铁笼子,一只手拽着那人的头发,笑得十分欢畅。 “蓝小二?”冯胜惊呼。 郭英揉揉眼睛,“太子爷?” 不远处在田野中奔跑的,正是肩膀上驮着六斤的蓝玉。 而这时,蓝玉也看到了这边。 “冯二哥,你来啦?”蓝玉扛着六斤,颠颠的跑来。 他身后一只纯白的狮子狗,吐着舌头寸步不离。不远处,大太监没良心喘得跟上岸的鱼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在这?”曹震疑惑的问道。 “帮老皇爷种地!”蓝玉大笑。 “种..........”郭英忽然反应过来,跪地道,“老臣等,叩见太子爷!” 第169章 生机(2) 六斤骑在蓝玉的脖颈上,小大人一般开口道,“速速免礼!”随即,笑道,“诸位是来见老祖和父皇的吗?” “是!”众老臣俯首。 “太子爷天资聪慧!”景川侯曹震开口道,“说话嘎巴溜脆!” 他们这些打家劫舍出身的淮西老臣,是看着朱允熥自小长大的,同时也是朱允熥的铁杆簇拥。此时见了六斤,这个故太子朱标的嫡长孙,心中那自然而然的欢喜实在是掩盖不住。 “太子爷改日去臣家里转转!”郭英也笑道,“臣家里好几个小孙女,可俊哩!” “你老不死的想的美!谁家没孙女?”曹震马上反唇相讥,又对六斤笑道,“太子爷要来,也是先来臣家,臣家里好东西多着哩!” 六斤大笑,举着手中装着两只田鼠的小铁笼,“有这个吗?” “臣可以给太子爷抓!臣少年时可是抓田鼠的能手!”曹震笑道,“臣不但会抓,还会做!一会臣帮您把这两只鼠剥皮烤了,味道香着哩!” “不!”六斤忽然把铁笼抱在怀里,瞪眼道,“我刚捉来的!”说着,又对曹震瞪眼道,“你不是好人!” “啊!”曹震点头,大笑,“对对对,太子爷说的对,老臣不是好人!” 就他们说话的功夫,朴不成背着手从另一边过来。 “几位,跟杂家来吧,太上皇和万岁爷等着呢!”朴不成笑道。 “有劳了!”宋国公冯胜等人跟在朴不成身后,“朴总管多日未见,倒是精神了!” 朴不成摆手道,“比不得诸位,老骨头了,哈哈!”说着,看看蓝玉脖子上的六斤,回头瞪了一眼梅良心。 后者心领神会,喘着气上前,把不情不愿的六斤抱下来,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你跑不快呀!”六斤不客气的用小手,拍打着梅良心的脑门。 “太子爷说的是,奴婢没用!”梅良心满脸堆笑。 见这一幕,老勋贵们都是笑。 曹震和蓝玉走在人群最后,曹震开口道,“你在这真是帮皇爷种地?” “那还有假?”蓝玉笑道,“每天早上起来,帮着皇爷除草浇肥。”说着,咧嘴一笑,“这日子,舒坦!” 他脸上笑容真挚,完全不似作伪,似乎就连一直缠绕的病痛,都消散不少。 曹震见状,想了想,“明儿我也请旨过来!”说着,肩膀撞下对方,“咱们以后在一块!” 他和蓝玉私交极好,盖因为当年他们都在常遇春的麾下作战,也是因为在淮西勋贵之中,他们都属于绿林派。原本时空中,蓝玉在洪武二十六年获罪,曹震这些人都是同党。 “那敢情好!”蓝玉大笑道,“你正好来帮我挑大粪!” ~~~ 朱允熥和老爷子,坐在山坡下的凉亭中,吹着清晨的暖风。 勋贵老臣们按爵位排着队伍,缓缓过来,“臣等叩见太上皇,叩见皇上!” “免礼了!”朱允熥笑笑,对身后的王八耻道,“给他们赐座!”说着,又笑道,“怎么一大早,找到这来了?” 老爷子冷笑,“一看就没好事!”说着,指指老军侯们,“一个个贼眉鼠眼,无事献殷勤!” 说到这,老爷子看到了六斤。 脸上的横眉立眼马上变成微笑,张手道,“大乖孙,跑哪去了,这一脑门汗!”随即,转头就骂,“死人啊,还不拿手巾给咱乖孙擦汗,收了风咱剐了你们!” 身后的太监们,顿时又是一顿鸡飞狗跳。 “老祖,您看!”六斤献宝似的举着手里的铁笼,里面两只田鼠在里面仓皇的转圈,吱吱乱叫,“蓝玉带孙儿去捉的,左边尾巴短的叫秦桧,右边尾巴长的叫贾似道!”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这名起得好,奸臣就跟这田鼠似的,贼眉鼠眼!”说着,又笑道,“先留他们一会,中午老祖给把他们烤了...........” “不!”六斤抱住铁笼子,抿嘴道,“好不容易捉的哩,孙儿要养着玩!” “行行行!”老爷子对六斤,那是什么都答应。 随后,祖孙俩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到一旁捅咕田鼠去了,这些老军侯们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两只田鼠重要。 “说吧,来找朕什么事儿?”朱允熥喝口茶,笑着问道。 老勋贵们互相看了一眼,冯先开口,“这些年,蒙皇上的恩典和垂爱,知道臣等眼睛里都有黄白之物,所以许了臣等在高丽和云南的各项专卖!” “昨日有人弹劾老臣等,回去琢磨了一宿,臣等确实是有些贪心得陇望蜀了!” “这些年,臣等也赚得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来见皇上,求皇上收回恩典。往后这等专卖的买卖,臣等不做了!” 闻言,朱允熥倒是有些意外。 才一夜,这些老杀才就想通了?就这么过来,干脆利落的交出专营权? 他可是见过的,战场上这些老杀才们为了抢战利品搜刮钱财,六亲不认的样子! “为这事?”朱允熥笑笑,“真是想通了?”说着,又笑道,“和当年朕跟你们约定的五年之期,可还差着日子呢!” “皇上体谅老臣,臣等不能不体谅皇上!”武定侯郭英道,“皇上给臣等的,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了。臣等若是再把持着,皇上您难做,文官们也不依不饶!” 朱允熥拿着茶盏,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开口笑道,“朕再问一次,可是心里真这么想?” “回皇上,若说真话,其实臣心里还真舍不得这份财路!”曹震想想,嘟囔着说道,“臣这个岁数了,也没旁的喜好,就是看着家里银子每天往上涨!” “可臣也知道,若是不交的话,皇上虽不说什么,可那些文官们却不肯。老臣这把岁数了,不能活不明白,不知进退!” “呵呵!”朱允熥笑起来,“当日许你们的专卖权,是酬功之举。如今你们交回来,也是功劳一件,皆大欢喜!” 他本以为这件事还要费些周折和波澜,没想到这些老臣们倒是能识时务,识大体识大局。 “皇上,老臣也上了岁数了!求皇上给个恩典!”冯胜继续开口道。 “说,只要合情合理的,朕也自无不可!”朱允熥笑道。 冯胜抬头,“臣这身子是越发的不济了,早晨起不来晚上睡不着,多走几步都喘!臣想求皇上,以后免了臣上朝。不是不给皇上分忧,臣实在是精力不济,难以在朝为官!” “臣等也是如此!”一众勋贵老臣们齐声开口。 “准了!可以不上朝,起大早是有点难为你们。”朱允熥想想,“但虚职还要挂着,毕竟都是我大明朝的定海神针,有事朕还要指望你们!” “臣等谢主隆恩!” 他们这边正君臣说话,老爷子忽然在一旁背着手过来。 “说完没有?”老爷子问道。 “说完了,皇爷爷有事?” 老爷子看看勋贵老臣们,笑道,“刚才看着咱乖孙的田鼠,馋虫勾起来了!老手艺落下没有,跟咱去地里转转!” 曹震马上笑道,“臣陪着皇爷您一块去,抓来之后烤了爆炒,咱们下酒!” 马上,一群加起来好几百岁的老头们,跟着老爷子后头,兴高采烈的去地里挖洞下套,几百岁的人了,在地里大呼小叫。 “让他娘的你们偷吃咱的粮食,捉来都吃了!”老爷子大笑。 ~~ “皇上,都御史杨靖来了!”王八耻在笑看前方的朱允熥身后说道。 “嗯,传!”朱允熥依旧看着老爷子那边,目光如同当年老爷子看他玩耍时一样,满是关切。 “臣,叩见皇上!”杨靖进来行礼,目光忽然看到远处的老臣们,顿时腿肚子一软,心中忐忑。赶紧低下头,好似生怕那些人看到他。 “急着见朕何事?” “皇上,韩克忠出事了!” “嗯?”朱允熥眼神一凛,“说清楚!” “韩克忠抓了几个带头闹事的豪门大族的族长,还.....”杨靖说着,顿了顿,“还把他们衣裳扒了,嘴堵上带枷示众。结果其中有个人,回家之后就上吊了!” “那人,那人是国子监祭酒刘方直的亲叔叔!刘方直听说这事,直接昏了过去,家里人说,眼看怕是不行了!” 第170章 田鼠(1) 场面极其残忍,极度血腥。 老爷子带着一群老杀才,没用多久在就田间地头收获了两笼子田鼠。可能因为往年李景隆这个庄子不在乎粮食,没有把这些田鼠当回事,所以各个都是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哈哈,看看,多肥!” 老爷子手里拎着一只挣扎乱叫的田鼠,放声大笑。忽然那田鼠的身体扭曲一下,要咬老爷子的手腕。 “他娘的!” 老爷子大怒,啪的一下摔在地上,那田鼠腿儿抖两下,没了声息。 “皇爷好手劲儿!” 几个老杀才舔脸拍马屁,然后一群老头挖坑垒灶,到旁边收集柴火。还有人要来小刀,用树枝做了一个简单的剥皮架子。 “咱要吃带皮的,毛刮干净!”老爷子又道。 “得令!”老杀才们大叫一声,唰唰的在石头上磨刀子。 朱允熥看看那边,示意和杨靖走远一点。 两人走到一片林荫下,朱允熥皱眉道,“怎么回事?” “韩克忠巡查到了嘉兴,发现户部布政司存档的黄册鱼鳞册和当地官府的对不上,就着手派人清点!”杨靖开口道,“嘉兴当地历年来官府开垦出来的田地,竟然都在大户豪族的名下,而且朝廷一再三令五申,取消人头税还没有身份的佃户自由身,那边依然我行我素!” 中枢的政策再好,到了地方上也是歪的。 大明建国以来,鼓励各地官府开垦荒地,战乱时无主的田地重新分配。中枢的本意是给与百姓,创造出大量的自耕农来。可地方上,占便宜的永远是有权有势有关系的人家。 朱允熥微叹,“你接着说!” “韩克忠召集了当地的大户豪门还有地方官,跟他们说,限七天之内,历年来占据的田亩交回,释放佃户。嘉兴府的黄册鱼鳞册必须按布政司户部的存档,重新测绘制作!” “只要做到这几点,既往不咎!”杨靖继续道,“他还说,这些年那些豪门吃下去的,就算了。若是再冥顽不灵,该抓就抓,该杀就杀!” 朱允熥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一味莽撞,给了点缓和的余地!” “当地的豪门士绅们,一开始想着贿赂韩克忠,这条路自然是行不通!”说着,杨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后来他们就想着,一边鼓动家奴佃户农夫闹事,一边暗中联合士绅,进京告状!” “进京告状?”朱允熥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他们占了官服开垦的田地,藏匿人口,还要告状?” 说着,又冷笑道,“是不是要头上顶着老爷子的御制大诰,进京状告酷吏?” 随即,冷笑变成狞笑,“让他们来!故意诬告之罪,看他们担不担得起?”说到此处,又顿了顿,“那刘方直他叔叔,是不是就是就因为这事被韩克忠给抓了?” “皇上圣明!”杨靖俯首道,“韩克忠跟他们挑明了之前,就派兵堵住了各个关卡道路,嘉兴当地豪门组织的佃户农夫,还没出乡,就让卫所的兵给打回去了!” “那些要告状的士绅,直接五花大绑抓了起来。刘方直的叔叔在大堂上喊有辱斯文。韩克忠说,今天叫你知道是斯文扫地!遂,命人剥去这些士绅的衣衫,带着枷锁站在城门口展览!” “然后,还在旁边的城墙上,贴了他们的罪状,说他们是意图聚众冲击官府,杀官造反。这下可就不单是田地的事了,那些士绅的家里求情赎人,韩克忠理都不理!” “后来是他们家里头在衙门写了保证书,签字画押,交了所谓的抵押银子,才把人赎出来!” “哈哈!”朱允熥笑道,“韩克忠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比谁都狠!这一招出来,那些士绅们谁不怕?” “怕是怕,但臣以为,韩克忠做的有失妥当!”杨靖开口说道,“如此重手,怕是要在士绅之间引起非议,有损朝廷的名声!” “再说,z地不少士绅之家,都有人在朝为官。不是臣顾忌多,臣也是为韩克忠着想。毕竟,官场.........” “官场盘根错节是吧,是觉得他韩克忠这么搞下去,得罪的人太多是吧?”朱允熥笑笑,随便在一个树墩子上坐下,“朕知道,你说这些也是一片好心,算是为韩克忠着想。” “可是,你要知道,朝廷若是让士绅感恩戴德,那受苦的就是百姓!韩克忠固然做得狠,但只要对百姓对国政有利,那就是好!再说,朕也好,皇爷爷也好,什么时候稀罕名声了?” “朕就是要用韩克忠这样的人,让天下官绅们都看看,敢阳奉阴违,敢念歪经,就有的是人治他们!”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对方,“国子监祭酒刘方直那边,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你是都御史,这几日留心着,谁帮他说话,就给朕参谁?” “臣遵旨!”杨靖俯首。 刘方直那病,十有八九是假的,以退为进的苦肉计。先是装病然后痛不欲生,再联合同年同乡的官员们,上表不公。估计是不会蠢到说朝廷的新政如何,而是说韩克忠如何残酷行事,有悖朝廷仁和之心。 “给韩克忠那边传旨,把嘉兴的事,原原本本的奏上来,所有官绅的错处,一一标明,半点不得马虎!”朱允熥继续开口道,“做事吗,总是要有理有节,让旁人看看到底是逼死了人,还是死有余辜!” “遵旨,臣马上就去办!”杨靖心中一凛。 只怕,朝中这次不管谁帮着刘方直说话都要倒霉。 若刘方直当真不知好歹,还要为他叔父抱不平。这韩克忠呈上的官绅罪状,直接就能反手给他一下。运气好,回家丁忧。反正你要当孝子,回去你给叔叔守丧去吧。 运气不好怕是黜落免职,永不叙用。 “另外,那事就不要再弹劾了!”朱允熥开口说话,眼神飘向那些喜笑颜开,用刀子宰杀田鼠的勋贵们。 杨靖往那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曹震用一把小刀,给一只田鼠开膛破肚。那刀子在曹震的手中仿佛活过来一般,灵巧的游走,片刻之后一张完整的皮就剥了下来。 然后,那老杀才直接把刀子咬在嘴里,伸手进铁笼子,又抓出一只。 “嘶!”杨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发冷。 “你慌什么?”朱允熥笑笑,“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臣是书生,见不得.....血腥!” “哈哈!”朱允熥笑两声,忽然道,“还以为他们要闹闹,没想到一晚上就转性了!” “臣听说,昨日凌汉老大人,劝了这些老君侯们一番!” 闻言,朱允熥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第171章 田鼠(2)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有老爷子,自己有主心骨。 朝堂之中,有凌汉这样的老臣子,能帮自己解决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昨日的朝会,凌汉一言不发朱允熥还觉得有些诧异,以为凌铁头不愿意得罪那些和他同朝数十年的老臣。 却没想到私下里,主动帮自己分忧。 不过反过来想想,凌铁头如此,也是对这些老臣们的一种保全。 旁边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愈演愈烈,杨靖看得浑身不自在。可朱允熥没说话,他也不能离开。 就这时,六斤颠颠的跑过来,“父皇,老祖那边开始烤了,叫您呢!” “你在边上看着,不怕吗?”朱允熥问道。 这小子倒也胆子大,全程在一边上看着那些老杀才们动,而且跃跃欲试兴致勃勃,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儿臣一开始是怕的,可是后来想起您的话。天生万物都是供人使用,田鼠也是种肉食,猎杀自然合情合理!” “老祖还说,寻常人家想吃肉不易,像儿臣这么大的孩子,已能个下河摸鱼,捕捉田鼠。儿臣是太子,这辈子不用如此。可儿臣不能连看的勇气都没有,若连庖食这样的事儿子都不敢看,将来如何担当大任呢?” 看着六斤稚嫩的小脸,清脆的童音却说出这样的话,朱允熥觉得内心欣慰。 孩子,不能成为温室的花朵。尤其是男孩,多点野性才能成为男子汉。 不过,朱允熥却没有鼓励和赞赏,反而继续问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你可知君子远庖厨那句话?” “儿臣知道!”六斤想想,“是孟圣对齐宣王的话,说为政者当有仁慈之心,不过.........” “不过什么,继续说!”朱允熥眼神鼓励道。 六斤挠挠头,“不过皇祖和孙儿说过,那是伪善!真正的慈悲是大慈,是对人。这更是一种虚伪,因为不管君子还是小人都要吃肉。不杀生,哪来的肉?” “皇祖还对儿臣说,我们朱家人当皇帝,不能当这种迂腐的君子。真正的君子,行事不避艰难不避腌臜不避血腥,有超人之勇,能容常人不能容!舍小慈取大慈,不求虚名!” “庖厨一事更是天道,天下食为先,岂有远离的道理。皇祖还说,男人见不得血,是软蛋......嗯,皇祖还说,儿臣记不得了!” “好孩子!”朱允熥笑着抚摸六斤的头顶,“皇祖说的这些,你能领悟吗?” 六斤抿着嘴,努力的想着,“儿臣有的懂有的不懂!不过儿臣想,只要记住皇祖这些话,终有一日儿臣会懂的。” 朱允熥满意笑笑,转头对杨靖道,“爱卿,吾儿佳否?” 杨靖在旁听着他们父子二人的作答,越听越是惊奇。 小小的孩子不但能长篇大论,而且有理有据。即便是有些话转述自太上皇,但也实在难得。 当下,肃然行礼道,“皇上,太子殿下天资聪颖,乃大明之福!臣斗胆上奏,早定师傅教导太子。臣不才,毛遂自荐,愿陪读于太子身侧!” “给他找老师,朕定不了,要老爷子拍板!”朱允熥笑笑。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老爷子的大嗓门,“干啥呢?还要谁请你呀,过来吃田鼠!” “来了!”朱允熥笑着答应一声。 刚想摆手让杨靖退下,却不想那边又传来老爷子的声音,“边上那人谁呀,过来一道吃!” 杨靖闻言心中叫苦,但不敢抗旨,只能跟在朱允熥身后,慢慢走过去。 微微抬头,只见太上皇身边,几个老杀手正满脸狞笑的看着他。尤其曹震那老匹夫,小刀在指尖跳跃上下翻飞。 其他几个老匹夫,也都似笑非笑眼神中满是戏谑。 “你是杨靖?”老爷子斜眼看看。 “臣叩见太上皇!”杨靖行礼道。 “嗯,起来吧!”老爷子把一个穿着田鼠的竹签子,放在炭火上不住的翻身炙烤,不再理会。 杨靖站在那里如坐针毡,手都没地方放。 月光瞥见一名青年官员,低着头弯着腰把地上的鼠皮内脏等物收拾起来。 两人目光碰撞,青年官员礼貌一笑。而杨靖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稍微想想,原来是福建的进士杨荣。 “他在太上皇身边当差?” 脑中正想着,边上一只大手直接把他拽过去。 “站着等吃现成的?你是谁家的老爷?”曹震斜眼大骂,然后一直红彤彤的田鼠塞到杨靖手中,“帮着串!” 杨靖只觉得手心之中黏黏糊糊腻腻歪歪还有些温暖湿滑,低头一看正是田鼠空洞的双眼,还有涌入鼻腔的血腥味,胸口中顿时翻江倒海。 “插呀!学着!”曹震拿着竹签,从田鼠的肛门处,噗的一声插进去,然后从嘴里穿透出来,“学会没有!” “唔!呕!” 杨靖再也忍耐不住,跑到一边弯着腰干呕起来。 “一边吐去,一会这吃喝呢?”蓝玉喝骂一句,“都什么德行,大老爷们这点事都见不得!” 说着,从满满一盆收拾干净的田鼠之中,抓起几只手起刀落。 砰砰砰,刀光闪现之后,每块田鼠肉都是一边大小。随即不屑的看了杨靖一眼,又开始砰砰砰乱剁。 杨靖只觉得心惊肉跳,汗毛竖起。 突然,嗞啦一声,让他一个哆嗦。 平日走路都打晃的宋国公冯胜,站在灶前,一把葱姜扔进锅里咔咔翻炒,然后抬头瞅瞅。 先是笑,“皇上您坐,老臣给您露一手!”然后看看杨靖,“您愣着干啥等过年吃饺子呢?去,拿酱油料酒来!” 不等杨靖说话,杨荣已经飞跑而去,“下官去!” 冯胜瞪了杨靖一眼,“笨的哩!朝堂上弹劾咱们的那股劲儿,哪去了?” “你个老货!”老爷子闻言笑骂道,“跟后生使啥劲儿!” “您说的是!”冯胜又笑道,“老臣知道您爱吃焖的,保准又软又弹牙!” 说完,旁边蓝宇哗啦一盆肉块倒进锅。 冯胜手中铁铲上下飞舞,不一会肉皮金黄色泽诱人喷香扑鼻。 杨荣取来料酒酱油,冯胜咕噜噜倒进去小半瓶。 老爷子鼻子动动,用手指点点汤汁舔舔,“嗯,滋味差不多,不孬!加水,小火咕嘟着!” 哗啦,又是两瓢水倒进去,盖上锅盖。 那边烤的田鼠已经差不多,老爷子嘴里吸着冷气,随手扯下大腿,递给六斤,“给,乖孙,吃!” 六斤接过来,烫得拿不住,但还是送进嘴里,挤眉弄眼的吃着。 “香不香?”老爷子笑问。 “香!嘶!嘶!”六斤边吃,边吐着热气。 老爷子一口咬掉田鼠的脑袋,骨头嚼着嘎巴响,笑道,“还记得围攻和县那年,没粮食吃。他娘的死人堆的老鼠,咱们都给抓起来炖了!可那肉柴呀,那老鼠瘦的全是骨头!” “皇爷英明神武,如今世道好了,老鼠都肥!”曹震在一旁笑道。 “呵呵!”老爷子自得的笑笑,“曹傻子年岁大了,倒是比以前说话中听得多!” “臣是实话实说,不像有些遭瘟的书生,昧着良心说话,还整天告这个告那个!”说着,曹震还瞄了杨靖一眼。 杨靖低下头,就听耳边全是老匹夫们的坏笑,一句话也不敢搭茬。 第172章 狼来了(1) “呕!呕!” 浪潮荡漾的海面之上,李景隆趴在船舷边,好似快生了一般狂吐。这一路海上奔波,先是赶上了季风,中途又遇上了台风,他李景隆出门到现在,没有一天不吐的。 曾经风神俊朗被老爷子称赞为大明美男子的李景隆,如今消瘦得不成样子,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双眼无神。 “呕!”李景隆又干呕一声,一口黄水落入湛蓝的海水之中,艰难虚弱的喘息,“可要了血命了!” 海商谢晋忠站在李景隆身侧,“公爷,快到了,您看前面就是马尼拉港了!” 李景隆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视线之中出现一个模糊的海港轮廓,像是两个半岛怀抱一处港湾。 “爹,您看什么呢?”李琪也从后面过来,站在李景隆身边,开口问道。 当日白皙的豪门公子,如今面色古铜,眼睛在京城之中更加锐利几分。嘴唇上的绒毛,也从浅浅的稀疏变成了黑色。 “良港!”李景隆拍拍儿子的后背,指着前方的港口说道,“你看,中间是海湾两边是环岛,环岛后面连接着平原。当日皇上在征伐高丽时,见高丽海港已是辽阔无垠,而吕宋这海港,比高丽有过之无不及!” 李琪眺望前方,“爹,不过是一处海港而已!” “糊涂!”李景隆皱眉道,“你可知海港有多大的用处?可通商可屯兵!当日皇上征高丽,最重要的一路就是老信国公走海路攻高丽海港。” “当时事先拟定的作战方略,若陆地攻击不顺,则所有军粮器械皆走海运。海运之便捷,损耗之地远高陆运!” “再者如今朝廷在高丽港那边驻有水军,护着咱大明北方海疆无恙。若有战事,则严防启航不日即将到达东瀛!” 李景隆虽有几分纨绔子弟的习气,喜欢声色犬马。但从小在军中和中枢历练又经过名师教导,眼光自然远胜常人。 李琪年岁还小些,想事远不如其父那般深远,开口笑道,“这处海港再好,终究不是大明的,再好也用不上!” “笨!”李景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抢过来不就行了!” “抢来何用?” 李景隆看看儿子,恨不得一个耳光抽过去,“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笨的玩意儿?”说着,皱眉道,“老谢一路上都说了,吕宋产黄金,稻米一年三熟,更盛产鲜果和各种矿产,还有根本望不到头的树,还有蔗糖。儿子,那都是钱呀!” “占了这处港口,大明在这就有了立足点,修筑堡垒,收取往来商船的赋税,屯田屯粮,进可攻退可守!” 李琪笑笑,“您说得好,可是人家吕宋的藩王愿意给吗?” “哼!”李景隆冷笑,看着前方,“既然咱们来了,就由不得他!”说着,忽然皱眉,又趴在船舷上,“呕!呕!” 船队继续行驶,在海面上宛若巨龙。 海港越来越近,近到已经可以看见陆地和森林,还有港口周围那些低矮的草房,甚至可以看清岸边站着的人。 港湾中的海面上,那些正在游弋的渔船在大明战舰的衬托下,显得无比渺小。许多身材黑瘦矮小的土人,站在岸边呆呆的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船队。 “公爷,您看!”谢晋忠站在舰首,对李景隆说道,“当地的酋长带着兵来了!” 李景隆顺着对方指引的方向看去,视线中黑压压一片矮小的身影,手持短矛冲向岸边。距离越来越近,他看得越来越清,那些所谓的兵,身上连铁甲都没有,光着膀子拎着短兵器。 “这也是兵?”李景隆笑笑,回头道,“告诉兄弟们,都给老子扮上。”说着,郑重吩咐道,“不可大意!” “喏!”亲兵李老歪答应一声,跑下甲板传令。 “升旗!”李景隆又大喊一声。 桅杆之上的水手拼命的挥动令旗,十几艘战舰瞬间挂上了大明的龙旗。海风一吹,巨龙迎风招展。 岸上的土人们更是目瞪口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大明龙旗招展的一刻,明军舰队的火炮,也瞄准了这边。战舰上无论是水手还是随行的军卒,都武装到了牙齿。 忽然,李景隆看到岸边,有数人疯狂的大声叫喊摆手,然后虔诚的跪地叩首。 “那是?” “应该是在港口周围讨生活的华人后裔!”谢晋忠叹息一声,“公爷有所不知,当年赵宋灭国许多华人飘零至此,在此繁衍生息,所谓吕宋乃是宋人旅居!几代人身在客乡,却心在天朝。今日见大明的旗帜,还有汉人文字,想来是欢喜得疯了!” 李景隆想想,“此地这等华人后裔多否?” “能说汉语识得汉字的不在少数!”谢晋忠道。 “上岸之后,你组织起来,日后有大用!”李景隆正色道,“他们缺什么,不必报给本公,你可随意从舰队之中支取赠与他们!” “公爷高义!”谢晋忠动容道。 “还有此地的华侨之家,全靠你来联络!”李景隆继续道,“告诉他们,父母之邦来了,他们富贵也来了!” 这些当地的华人后裔还有华商华侨,联合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弄好了亦民亦兵,而且熟知地形。 华人有着世界上其他民族所不具备的团结性,和超强的繁衍能力。这也是历史上周围这些国家,既仰慕又防范的原因之一。 历史上吕宋这个藩国,在洪武五年还有永乐八年先后派遣使节朝贡,希望和天朝结善。但在晚明时期,西班牙殖民者占据这里之后,就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而占据吕宋的西班牙人,为了防备华人华商更是使出了许多下三滥的手段,包括暴力,屠杀。所以,才有吕宋撤侨事件。 明万历二十二年,大明的船队从福建漳州出发,兵临马尼拉撤回侨民。 当时的吕宋总督路易斯在给他们国王的信中写道,来了七个级别非常高的中国官员,官职最高的是总督。 “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让这些华人乘坐他们的船回国。马尼拉有一万华人,已经有三千人上船!” 因为西班牙殖民者的迫害,大明不得不撤侨。 而且递交给他们一份措辞十分激烈的国书,“如日本岛国犯我大明属国,朝廷三遣吏兵屠釜山,恢复朝鲜还直其王,以守宗庙!” “鬼方杨酋不畏王章,夺父贼弟齐妻,擅杀其民。南檄吏士驱兵南缚,千里之国夷宗翦土,鞠为茂草,非尔等所耳目之者乎?” 当时的明朝用三大征的战绩,恫吓威胁西班牙殖民者。可当时的大明毕竟是日落长河,内忧外患。对于海外游子,有心无力。 历史上,东南亚屡有悲歌。 而如今,大明的人再次踏足这片土地。提前了一百多年,而且正是大明国力最为强盛之时。历史的悲剧,绝不会再重演。 明人来了,他们就会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就这时,舰队在港湾之中慢慢停出,前方是浅水区不适合大型战舰驶入。 谢晋忠带着一群明军,从战舰换乘小船,驶向岸边。 岸边那些番人的军队似乎有些骚动,他们何曾见过浑身包裹在铁甲之中的战士。阳光下,明军的战甲反射着耀眼的光泽,仿佛天兵天将一般。 番人们骚动,明军其实也有几分紧张。 毕竟这是他们从没踏足过的土地,从没面对过的土人。 “呸!”李小歪往海中吐了一口浓痰,然后吱嘎一声拉开军弩,搭上弩箭扣好。 “兄弟们,一会上了岸,见事不对先射他娘的!” “先射后冲,杀散他们,给后面船上的弟兄们争取是上岸的时间。” “都再检查一遍,看看火石能不能打火,震天雷的引信潮不潮!” “老谢,上岸之后你马上告诉我,那些蛮子中谁是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老子直接上去一刀宰了!” 一路上,这些丘八对谢晋忠还算客气礼遇,也没露出什么凶相。 而此刻突然之间,这些护卫他上岸的明军们,瞬间变得穷凶极恶满身杀气。 谢晋忠苦笑道,“放心,打不起来。这些番人土王门,还算好说话。而且咱们是大明的船队,他们对大明的船从不为难。不然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在这落脚!” 说着,他从小船上站起来,大喊着朝对面挥手。 ~~ 完了要烂jj了。。。。。。。 我失言,又要欠账了,我真不是个人。 第173章 狼来了(2) 李景隆在战舰瞭望塔上,远眺岸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毕竟这地方谁都没来过,这些土人看起来可以轻视,但蚁多咬死象,真打起来不可小觑。 于是在瞭望塔上连番催促道,“小船都放下,兄弟们都准备好上船登陆!” “一旦打起来,火炮不管够不够得着,给老子直接朝岸上轰!” “不,别怕搁浅,他娘的直接给老子抵近了攻他娘的!” “告诉兄弟们,真打起来,一个番人脑袋三块银元,上了岸随他们抢,钱财女子都归他们!” 李老歪就站在李景隆身边,紧张的看着靠岸的小船,那边领队的可是他的儿子。 此时闻言,强装镇静还有心思和李景隆说笑,“家主,就那些番人女子?谁要啊?黑不溜秋的!” “他娘的,在船上的时候是谁嚷嚷,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这功夫跟老子开始挑三拣四起来!”被这么一打岔,李景隆心中的紧张也褪去几分。 不过随即看到明军的小船靠岸,上面的军士小心翼翼的排成一个进攻队形,不由得再次揪心。 “儿子!”李景隆喊了一声。 “爹!”李琪道,“何事?” “我带队亲自登陆!”李景隆紧紧的抿着嘴唇,“你在船上,别轻举妄动!” 李琪大惊失色,“爹,用不着如此吧,您是主帅..........” “大明朝从来都是主帅带头冲锋,战场上没人认你是什么鸟国公,侯爷。兄弟们认的是主帅,是他们的主心骨!”说着,李景隆爬下瞭望塔,站在船舷边上把蟒袍脱去,露出内中的软甲来。 忽然,李琪发出一声呐喊。 “爹,您看!” 李景隆朝岸上看去,只见视线之中方才剑拔弩张的形势刹那间变成一片祥和。 谢晋忠拉着一个好似番人酋长模样的人说说笑笑,更有土人捧着鲜果清水送到明军的手中。 随即,岸边升起了明军可以登陆的旗帜。 “他娘的,怎么不打了?”明军放下的登陆船上,一个把总模样的人破口大骂,“他娘的咱们又不是他们家亲戚,怎么还招待起来了?他们怎么不挥刀片子!” “闭嘴!”李景隆大声喝骂。 这些基层军官的心思他太清楚不过了,就为了俩字,军功。 如今大明朝兵锋正盛,打谁都赢。这些丘八们看见敌人,仿佛就是看见了一堆可以升官发财的首级。 李景隆威严的看了一眼手下诸将,大声道,“那个.......啊!!那个......大明是礼仪之邦,天朝上国自然要有天朝的风范。上岸之后,都给老子管好手下,别杀呀抢呀的。这土人都穷成啥了,他娘的衣服都没几件,想必也没啥好东西!” “那个.......啊!土人那边的女子啊,别他娘的趁人不注意拉到树林去那啥!咱们是威武之师,代表着大明的脸面。告诉你们啊,都给老子把持住。不然的话,老子可不管你谁,一律军法处置!” 众将不情不愿的俯首,心中还在腹诽。 “刚才也不知谁说的,上岸之后随便抢随便祸害。现在一转眼,他奶奶的成仁义之师了!” 这时,有小船快速划了过来,大声喊道。 “禀曹国公,番人那边一听说咱们是大明的使团,高兴的不行。土人那边一个当官的,请咱们上岸歇息,还说要通知他们国主,亲自来见您!” “知道了!”李景隆威严点点头,又对诸将说道,“记住老子刚才的话,别闹事!” “家主,咱们是不是藏一手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李老歪靠近说道。 “这是自然!”李景隆又瞅瞅岸边,低声道,“带着小炮上岸,上去之后抢占高地布置炮台!” “喏!”李老外答应一声,连忙去布置。 “诸军!”李景隆穿上御赐蟒袍,一甩披风,“随我登陆!” ~~~~ 李景隆带着侍卫登陆上岸,谢晋忠那边迎着一个穿着颜色艳丽,身上甲胄带着几片铁片的黑瘦男子走来。 那男子身材不高,皮肤黝黑,可一双眼睛极其明亮。尤其是看向李景隆之时,满是仰慕和亲近甚至带着隐隐的亲近。 李景隆心中明了,想必眼前这个土人酋长,就是这里的头领。 “这头领也忒寒颤了,身上穿的啥呀?” 李景隆心中腹诽,眼前这人的装扮,连那些西南的土司的都不如。 可脸脸上却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大步上前,先拱手道,“在下大明曹国公,五军都督府前军大都督,禁卫军指挥使,殿前军指挥使。光禄大夫,左柱国,镇国龙虎上将军,太子少保,同知军国事。” “故大明长公主,陇西郡王之孙,故大明岐阳王之子,李景隆是也!” 他上来直接就是长长一串官职头衔,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 不过似乎他说得越多,对方越是高兴,也学着他的手势笨拙的拱手,笑容热烈。 谢晋忠忙记录咕噜翻译起来,对方越听眼睛越亮,当下直接拉住李景隆的双手,口中不住的说着什么。 “这位是马尼拉王苏莱曼的侄子,葛麻丁将军!”谢晋忠开口道,“听说您是大明的使臣,他已经命人去禀告马尼拉王......” “等会!不是吕宋吗,怎么来了个马尼拉?”李景隆奇道。 “国公有所不知!”谢晋忠笑道,“吕宋是个泛称,不是我大明天朝大一统之国,周围许多藩王,这片海湾之主是马尼拉王,东边还有个苏禄王!” 李景隆越发奇怪,“那听谁的?” 说着,心中忽然大喜。 “既然分成数个小国,那岂不是更好从中渔利?” 是以当下对葛麻丁的态度更加热络几分,大笑道,“在下奉大明皇帝之命,出使吕宋。阁下盛情前来,惭愧惭愧!” 说着,随手摘下腰间鲨鱼皮镶嵌暖玉的宝刀,递了过去,“区区礼物不成敬意,请阁下一定笑纳!” 他身为曹国公,身边的佩刀乃是千锤百炼之刀,不但锋利无比而且装饰精美,价值千金。 葛麻丁接过宝刀,顿时爱不释手。 “公爷,前边就是王城,进城吧!”谢晋忠说道。 李景隆笑着点头,不经意的对后面用个眼神。 他随身的护卫不动声色的把他和葛麻丁护在中间,簇拥着他们朝王城走去。 第174章 南洋 马尼拉的王城,和大明任何一座城市相比,都很是逊色。 在李景隆看来,可能都不用动用火炮,只需要床弩等武器加上悍卒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来。但城池是城池,人是人。 这些当地的土人看着和善热情,可腰间的弯刀还有身上乍起的肌肉告诉他,这些人或许野战不行,但在丛林山地之中,却能以一当十。 若是贸然动武,明军虽能取得优势,但要长期面对当地人的仇视还有暗杀。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武装攻击,现在看来得不偿失,只能是最后的手段。 “要来文的不能来武的!”李景隆心中马上有了一个草案。 对于这些人,可以用一切物质手段拉拢。他们什么都没有,而大明什么都有。 李景隆的舰队之上,携带了无数大明的货物,从布匹丝绸再到瓷器纸张,足以闪花这些土人的眼。 “先和当地的土王搞好关系,等联合了华人的后裔和华商之后,让他们拉拢腐化土王下边当地官员,一步步蚕食!” 其实,他想的有些过于复杂了。 历史上,永乐皇帝时期郑和下西洋之后,吕宋诸岛的各位土王在见识了天朝浩大的舰队之后,毅然决然的称臣纳贡。 永乐十五年,吕宋群岛中的三位苏禄国王携带家眷共计三百四十人,浩浩荡荡朝大明出发,在北京游玩了二十二天之后,从山东水路回程。 但其中东王不幸感染疫病,死于德州。永乐闻之哀恸不已,以大明藩王之礼下葬。 永乐帝诏曰,“尔父知尊中国,躬率家属陪臣,远涉海道,万里来朝。朕眷其诚悃,已锡王封,优加赐赉,遣官护归。舟次德州,遭疾殒殁。朕闻之,深为哀悼,已葬祭如礼。尔以嫡长,为国人所属,宜即继承,用绥藩服。今特封尔为苏禄国东王。尔尚益笃忠贞,敬承天道,以副眷怀,以继尔父之志。钦哉。” 所以被大明册封的苏禄国王,赶回去继承王位。而他的另外的两个儿子,也不知是乐不思蜀,还是说受到中华孝悌的影响,决定留下来守墓。 天朝之国,以礼相待。允许守墓的子孙们,每年以王爵之礼祭祀,可以佩戴王冠等物。 这两个国王的儿子根据自己的名字,都改了汉姓,安和温。 清世宗雍正九年上表清朝皇帝,请求为中国国籍,遂以安温两姓落籍德州。后来菲律宾人还拍了个电影,用来纪念此事。 李景隆是这个时代的人,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时代,中国对于周边的影响力。 吕宋群岛之中,以苏禄人为例。 苏禄人强悍善斗,西班牙殖民者占据吕宋马尼拉,欲收苏禄。苏禄却独义中国,决死不从。 李景隆其实更不知道,朱允熥为何对这些海岛格外钟情的原因。 这些海岛有个别称,南洋。 从元末明初开始,已有华人到这些海岛上定居。甚至在其后的百十年间,有许多由华人后裔建立了城邦王朝。 南洋这些海岛,在未来不但会成为大明的岛链拓展之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还是经济和民生上不可获取的一部分。 时至傍晚,李景隆一行终于进入马尼拉的王城。 闻听大明使节前来,马尼拉王苏莱曼欣喜若狂,携带满城文武官员贵族等出城迎接。 迎接的队伍之中,竟然还有几位华商。其中以一位姓许名柴佬的人,地位最为超然。 来时的路上,谢晋忠已对李景隆说过。此地有华商四十家,以许家马首是瞻。即便是当地的土王,也要对许家优渥有加。 ~~~ 王城之中,比大明县衙大不了多少的王宫之中,灯火通明。 马尼拉王苏莱曼端坐在主位,李景隆陪衬下手,谢晋忠和许柴佬作为通译。 场面虽然有些寒酸,可所用的器物却让李景隆挪不开眼。 “他娘的,这个穷地方,忽然用的器皿都是金子的,还镶了各种宝石?” 灯火下,黄金宝石的光泽更加耀眼。 这些光泽之下,跟随李景隆前来参与晚宴的大明军官们,眼神中都满是贪婪和狰狞。可能李景隆一声令下,他们就能马上把这场欢迎的欢宴,变成修罗屠宰场。 “鄙人早就听闻天朝上国大明泽被四方,今日使臣前来,小王心中欢喜之极!” 苏莱曼边上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谢晋忠绞尽脑汁的翻译。 只是他肚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墨水,说出来的话显得不伦不类。 李景隆举杯道,“我大明天子听闻海外有国名吕宋,子民和善国运祥和。特派外臣前来示之已好,结两国之亲!” “此杯敬王上,愿宗庙千秋鼎盛!” 他一番话说得半文半白,乃是为了方便谢晋忠翻译。但后者绞尽脑汁,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文雅的词来,转述苏莱曼。 这时,李景隆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许柴佬开口,对着苏莱曼缓缓转述。苏莱曼脸上喜悦更盛,连连颔首。 “姓谢的不靠谱,这许柴佬倒是个人物!” 李景隆心中有了计较,笑着对许柴佬道,“阁下祖籍何处?” “小人祖籍福建晋江!”许柴佬笑道,“乃是唐时名将,许天正的十世孙。” “原来是名门之后,失敬失敬!”李景隆笑道,“本公听闻,阁下虽身居客乡,却心在故国。不但对往来天朝商船关照有加,更是每年托人赠金回乡,修桥铺路!” “飘零之人,唯有这位微末之事,方能不愧祖先不愧家国!”许柴佬感叹一声道,“小人虽客居此处,未敢一刻忘记明人之身!” “真义士也!”李景隆想想,开口道,“本公回国之后,必将上奏天子尔忠义之事。天子仁德,必有旨意传于尔之故里。树碑立传,传于后人!” 闻言,许柴佬一直笑着的脸,瞬间呆滞。 这时代的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些生前身后的名声事,他许柴佬再有钱,在家乡也不过是商人。可若是朝廷嘉奖树碑立传,那他许柴佬就是对家乡宗族有大贡献之人。 “常言道落叶归根!”李景隆继续说道,“哪天在外边累了,就回来。”说着,又笑道,“人离乡贱,这些年想必在外边也受了不少委屈。你若心中有气就说出来,本公给你做主!” 说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叽里呱啦继续说话的土王,开口道,“谁欺负你们这些海商,就是欺负大明,就是欺负我李景隆。港口停泊的战舰上,三千大明虎贲,就是你最大的依仗!” “大人!”许柴佬顿时热泪盈眶。 他们这些客居海外的人,再有钱也是得不到大明官府认同的。这些年来,朝思暮想的就是日后如何能回归故土,哪怕是一纸落籍的文书,都是万金难求。 可现在,大明的曹国公竟然如此礼遇,如何能不让他感激涕零。 “小人这些年在此还好,当地土王...........”说着,许柴佬压低声音,“这些土人看着和善其实最是贪婪,国公大人若有礼物不妨奉上。收了礼之后,国公大人有何要求,尽管提来,那土王自无不可!” 李景隆大笑,转头大声道,“不请自来冒昧之至,外臣有天朝之礼,送于王上!”说着,拍拍手,“来呀!” 稍候片刻,在苏莱曼期盼的目光当中。 李景隆的侍卫们,抬着几箱瓷器,丝绸棉布等物奉上。 苏莱曼哪里见过这等宝贝,带着手下人围着箱子眼睛都挪不开。手中更是捧着一件广州彩绘梅瓶,爱不释手。 “国公大人!”许柴佬又低声在李景隆耳边道,“别看这些土王没见过世面,但此地却盛产黄金宝石!” “嗯?”李景隆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追问道,“当真!” “当真!”许柴佬笑道,“当日小人经商来时,一匹布换等量的黄金!” 忽然,李景隆的心中冒出淮西勋贵们,最常用的口头禅,“我的个乖乖!” 第175章 歹毒(1) “这可是黄金啊!” 李景隆心砰砰跳,忍不住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 “平日弄点什么产业还要藏着掖着,不然这个御史告你,那个文官参你,犯不上点事!” “可若是把货运到这边,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换的还是黄金啊!” “一旦皇上知道这个事,定然要跟这边开海贸。到时候那些商人们蜂拥而来,货价可能就下来了。船和货还有水手都好张罗,最难的事如何占据先机!” 啪,想到此处李景隆一拍大腿。 “回去就找那些老匹夫们,各家联合在一块找皇上求恩典。哼哼,谁他娘的敢跟淮西勋贵抢生意,找死!” 想到此处,他心中大乐,忍不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呸!”下一秒好悬吐出来,“什么玩意这么难喝!” 许柴佬见李景隆脸上神情变换,眼神精光闪烁,沉吟片刻继续开口道,“国公大人,这边不但盛产黄金。而且还有象牙宝石,遍地的鲜果,土人们一年四季几乎不用种地,饿了下海捞鱼上树摘果子,这块的人就不知道什么是挨饿!” 李景隆端着酒杯,心中道,“这么好的地方给他们可是真是瞎子点蜡烛,白瞎了。那些金子宝石象牙蔗糖在他们手里,真他娘的是被窝里寡妇叹气,没鸟用啊!” “别的都好说!”许柴佬继续说道,“唯独这蔗糖!不瞒国公大人,若是在这边就地取材加工蔗糖,再贩到大明,这可是子孙后代都吃用不尽的百宝箱啊!” 顿时,李景隆眼睛一亮。 蔗糖好,不但暴利而且不惹眼,甚至做好了还能独家垄断。 将来这边必然有大明驻军,他李景隆回京之后做些手脚,选出以前的老部下过来,还不是大行方便。开了海贸之后,海上就躲起来,一匹布等重黄金的事估摸着是没有了。 蔗糖不止可以卖到大明,高丽缅甸老挝,东瀛吐蕃甚至草原! 想着想着,李景隆的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等等,他随即马上想到了什么。 收起目光略微矜持的一笑,然后开口问道,“如阁下所说,既然那么好做,以阁下的财力还有在吕宋的人脉,想来不难吧?” 李景隆这人聪明就聪明在这,不管天上掉馅饼还是别的,他都要先问问,确定能吃再吃。 “国公大人说笑了,不是在下不想蔗糖场,是有几个难处!”许柴佬也不隐瞒,开口道,“第一,吕宋这边缺少制糖的工匠呀,更缺少熬糖的秘方!” 这个确实,大明朝的工匠都在官府落籍,没有官府的批准不得外出,而且都要为官府和皇家服务。匠户制确实是弊政,但有时也有些用处。 至于那些民间的工匠,能熬糖的都被各商家供奉的佛爷一般,谁吃撑了来出海! “二来是,就算蔗糖装船运往大明,这个.......” “说呀!”李景隆见对方说话含糊,忙开口催促。 不过刚说完他也明白过来,若他是沿海的卫所守备丘八,见了一艘没有货引,来历不明的船装着蔗糖,第一反应绝不是上报,而是直接抢了。 一船糖可值大钱了,兄弟们分润分润都肥得流油。若是遇上那些老匹夫一般心狠手辣的,不但要抢还要杀人凿船,来个死无对证。 李景隆微微沉吟片刻,“阁下这么些年往来大明和吕宋周边做生意,就没什么...........?” 这便是明人不说暗话了,他们这些海商谁在大明那边没有个依仗?不然的话,货物如何上岸,如何出海? “不敢瞒国公大人,小人做生意的货引出关凭票等都是货真价实。可蔗糖这东西,实在没人敢答应小人啊!” 这才说到关键的地方,主要是他不敢卖,也没人敢让他卖。 找制糖的工匠,在沿海那边打招呼,还有卖糖的资格等事,对于许柴佬来说是千难万难,可对李景隆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有钱和有权的区别,就在于此。 “哦,财帛动人心,其中的关节确实多了些!”李景隆点头道。 商人都是重利并且敢于追逐利益的,许柴佬非常清楚,好大一条大腿就在眼前,若是能抱住的话,他许家前程似锦。若是白白错过,那可是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 “国公大人!”看了一眼还在那边为大明的货物而欣喜若狂的土人,许柴佬低声道,“小人斗胆,有件事不吐不快!” “来了!”李景隆心中一喜,笑道,“你我一见如故,有什么不能说呢?别看我是世袭的国公,其实我这人最爱交朋友,三教九流富的交穷的也交。做人嘛,最重要就是坦荡磊落!” “国公大人国士无双,小人惭愧!”许柴佬笑道,“小人在吕宋这边,有庄园数千亩地,都是从土王手中买来的,其中多是甘蔗园,亩产一千三百斤糖应是问题不大........” 说着,他看了看李景隆。 “若是国公大人肯抬举小人.........” “本公明白你的意思了!”李景隆故作为难,“工匠还有官面上的事儿,要本公出面。作坊原材料销路运送等事,是你的?” “公爷明鉴!”许柴佬连忙道,“小人商人出身言语粗鄙,若是言语有不到之处,还请公爷恕罪!” “本公是朝廷命官世袭罔替的公爵,朝廷有严令皇亲国戚不得经商!”李景隆正色道,“你真是给本公出了个难题呀!” 许柴佬心中明了,对方的话应该还有下文。 “听说你是此地华商的领袖?”李景隆忽然话锋一转。 “小人不才,是大家推举的!”许柴佬一时不明所以。 “哦!”李景隆点点头,“日后大明和吕宋之间往来频繁,要用到你们的时候还很多呀!” 许柴佬顿时明白,忙不迭的说道,“今日还有几家华商未到,小人替他们做主,日后主要公爷开口,小人等唯您马首是瞻!” “言重了!”李景隆笑笑,端着酒杯,也看了一眼那边正往身上披着丝绸的土王,“你说那些都是小事,本公也不能不近人情。不过嘛,你也知道,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你的工坊开在这里.......” “这位土王虽贪婪一些,但人不坏。”许柴佬继续笑道,“蝇头小利足以大发,而且因为米沙鄢人的关系,对我等还要多加借重!” 一直在旁边插不上嘴的谢晋忠终于开口道,“那米沙鄢人生性野蛮就和野人一样,以部族为军,屡次攻伐抢掠此地。有几次若不是我等拼死帮着,只怕王城都被攻破!” “米沙鄢人就相当于鞑子?”李景隆想想,开口问,“这边的土王挡不住?” 谢许二人齐齐点头,许柴佬道,“那些米沙鄢人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神出鬼没箭无虚发..........” “他挡不住,那太好了!”李景隆一拍大腿,“正愁找不到驻兵的借口!” 第176章 歹毒(2) “那个什么米沙鄢人,阁下可认识?” 李景隆一句话,直接把许柴佬问住了。 说不认识不可能,客居他乡的海商都是八面玲珑之辈,没有他们不敢赚的钱。米沙鄢人生活在岛屿和深山老林之间,物资匮乏,所用的弓箭都是鱼骨所制。贩卖物资给他们,可是百倍的利润。 许柴佬想想,只能俯首道,“略微有些交情!” “你说的蔗糖的事,本公答应了。”李景隆捏着一枚鲜果,送入口中,品味着其中的芳香甘甜,开口道,“工匠本公来找,大明那边本公来打招呼,曹国公的牌子还是有些用的!” 刚才心中忐忑的许柴佬又忽然大喜,他是一个很出色的商人不假。可他却根本不懂,李景隆这种职业官僚的说话方式和目的。 “账嘛........”李景隆说着,又捏起一枚干果。 “自然是公爷拿大头!”许柴佬把心一横,笑道,“小人若能做蔗糖的生意,都是公爷的抬举。小人不能贪得无厌不知进退,是以小人想,蔗糖的收益公爷您拿六.......” “多了!”不等对方说完,李景隆直接打断,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况且本公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找找人情。你虽是商人,本公也不能欺负你!” 说到此处微微一笑,伸出五根手指,“本公只要五成,但账目一定要清楚。别怪我,言之不预!” 许柴佬失心疯了才敢糊弄他,惹怒了李景隆别说蔗糖,就算他现在的海商生意都不保。 “公爷高义,小人铭记五内!” “先别说好话,本公还没说完!”李景隆又道,“人情可以给你找,但涉及到人情的花费.......”说着,又笑道,“即便是国公,也不能上嘴皮碰下嘴皮白占人情啊!” “小人明白!”许柴佬想想,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数字。 “伍!” 李景隆一看,笑道,“用不了这些!”说着,擦去字迹,随后写了个叁字! 许柴佬顿时大喜过望,这点钱若是能疏通关节,等于大赚特赚。 却不知,李景隆在叁字之后又加上一个拾字,联合起来就是叁拾。 刹那间,许柴佬心里咯噔一下。 生意还没做,就要许诺出三十万。不过想想这钱也花得值得,当下把心一横,毫不犹豫的点头。 “不过,公爷要给小人点时间!一时间,难以凑齐这么多现银!” 李景隆看看对方,似笑非笑,“你不是说这盛产黄金吗?” 许柴佬心中只想骂娘,太黑了,忒黑了! 大明朝的金子什么价,这边什么价?价值三十万白银的黄金,弄到大明去,他李景隆反手最低三成的利润。 商人是永远斗不过政客的。 对于许柴佬的心思,李景隆拿捏得稳稳的。他不怕跟对方要钱,他知道越是要钱其实对方心中越是踏实,越是放心。 再说了就算对方恼了又能何如? 现在是许柴佬要搭上他,这些银钱就等于是对方的投名状!真当曹国公家的门槛,那么好迈吗? “小人马上让人筹集!”许柴佬说道。 “不急不急!”李景隆笑着摆摆手,话锋忽然又是一转,“你和那米沙鄢人熟,那能不能........” 许柴佬侧耳倾听,“公爷您说什么?” 李景隆压低声音,“让米沙鄢人来攻这马尼拉王!”说着,继续道,“不妨给他们些好处,若军械不足,咱们船上多的是。总之一句话,让米沙鄢人把这马尼拉土王打得越狠越好!” 顿时,许柴佬愣住。 让米沙鄢人来打马尼拉王,为何呀? 还要资助军械? 他们打起来了万一控制不住,怎么收场? “小人不懂!” “你没必要懂!”李景隆声音变得清冷起来,“让他们来打,烧杀抢掠随他们,怎么狠怎么来!” 许柴佬心中惊恐不已,“可万一打起来,那些米沙鄢人可是六亲不认!” “你怕什么,大明虎贲在此还保护不得你们的家产周全?”李景隆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旁边,那拿了铜镜看清自己面容之后,大呼小叫的马尼拉土王。 “本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忽然,许柴佬似乎有些明白了。 曹国公让他们暗通并且资助米沙鄢人来攻,那马尼拉的苏莱曼土王就会和大明求救。那土王是个没什么大志向,只知道享乐贪图钱财的人......... 也许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李景隆又道,“这可是大功一件啊!你想想,马尼拉土王抵挡不住只能求助天朝王师!而且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华商的安全,天朝在此地是不是需要一块地方,驻扎军队呀!” “到时候别说什么蔗糖,那才几个钱?” “修筑堡垒屯兵屯田,收取往来船只关税,兴建邮储物流,这才是打不烂的金饭碗!” “再过些年,咱们的人多了起来,这土王听话则好,不听话,嘿嘿!” “嘶!” 闻言,许柴佬顿时周身泛起寒气,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敢情曹国公他打的是把人家这土王,一口全吃掉的心思。 “歹毒!歹毒!”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他是见过那些米沙鄢人的残暴的,所过之处无论妇孺皆惨死,简直惨不忍睹。土人虽粗鄙,可也是人呀。但眼前这位曹国公,为了心中的利益,根本不顾忌他人的性命。 更不顾忌什么血流成河,人头满地。 许柴佬这边愣愣的思索,谢晋忠在侧有些怜惜的看了对方一眼。 “你自己要凑上来的,怪不得旁人!”谢晋忠心中暗道,“自己说的话你自己圆去,你真以为父母之邦的大人们,都是心怀天下苍生爱民如子之辈?皇上太上皇我都见过了,大明的勋贵大臣我也都见了不少。张口闭口,都是杀人放火!” “咱们不过是杀一船人,人家要么不杀,要杀就是万字开头!” 李景隆见许柴佬不说话,笑道,“有难处?”说着,摇摇头,“有难处就算了,本公再想别的办法!” “没难处!”许柴佬忙道。 他相信李景隆有的是办法在这马尼拉湾驻军,人家现在是要看看他许柴佬到底有多少本事。 “小人马上去办!”许柴佬正色道。 “事成之后,保你许家一个六品官!”李景隆笑笑,端着酒杯站起来,谢晋忠在后面跟着。 “王上,我天朝大明物产如何?”李景隆对披着丝绸,左手铜镜,右手花瓶的土王笑问。 那边的土王已经欢喜得傻了,这些年来那些大明的商人们哪里给过他这么精美的礼品。要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出海之前千挑万选的官造。 “天朝上国物产丰饶,所造之物小王闻所未闻!”谢晋忠翻译土王的话。 “这些不过是寻常之物!”李景隆笑笑,从箱子之中最底下,掏出一叠绢画,“王上请看!” 土王苏莱曼微感意外的接过,只看了一眼,顿时面红耳赤,眼中精光四射。 绢画之上,种种不可描述.......... 他哪里见过这些,眼睛都直了。 见状李景隆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这等蠢笨的土王,留着比杀了用处大得多!” 第177章 新茶(1) 一场秋雨骤然而来,将夏日的酷热洗刷一空。 晶莹的水滴从花瓣上缓缓无声垂落,在泥土之中消融。 而经过雨水的洗礼,盛开的花草更加娇艳。就连那整个夏日被阳光笼罩着的红墙黄瓦,也都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朱允熥站在窗边,视线中一只翅膀被雨水打伤的蝴蝶,顽强在微风中挣扎的飞着。落在盛开的月季上,它似乎先是有些哀怨的看了下自己残破的翅膀,然后长长的触角又落在花蕊之中。 “皇上,小心烫!” 王八耻悄悄的出现,奉上一盏热茶。 “这是云南黔国公那边,刚进献来的普洱。御医说这种茶暖胃生津,奴婢瞧着您这些日子吃得不好,所以叫人给您沏了一盏!” 橙黄色的茶汤在纯白的瓷器中荡漾,泛着甘醇的芬芳。 “搁那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送来多少?” “回皇上!”王八耻低声道,“光禄寺那边说,有上好茶饼两百枚,普洱绿茶三百斤,白茶三百斤......” “知道了!”朱允熥打断对方,转头对外边道,“外边谁当值?” “臣在!” 皇帝的身边,每时每刻都有值班的翰林学士。用来充当皇帝的秘书,处理公文记录文书等。 话音落下,解缙的身影出现在外面。 一见他,朱允熥的好心情顿时打了折扣,冷笑道,“哟,这不是解大才子吗?有日不见了?听说你在翰林院如鱼得水,平日跟着一群才子们游览秦淮河,听辞唱曲不亦乐乎?” “朕在宫中,都听说以解才子之名,在秦淮河上不用出盘头之资,光凭手中的笔胸中的才学,就能成那些名伶花魁的入幕之宾!” “啧啧,这份艳福,朕都羡慕啊!” 解缙闻言尴尬的俯首,“皇上,臣........” “让你去翰林院,是修书著史。你倒好,成了风流才子了!你要当大明朝的柳永吗?”朱允熥训斥道,“你看看你的至交好友铁铉,如今在浙江任上风生水起雷厉风行。你呢?你何时才能为朕分忧,成为肱骨之臣。” “难道你想当一辈子的辞臣?” 朱允熥心中的不满,源自于解缙自己本身的不着调。 出身东宫,官场的起点就是皇帝自小的伴读。君臣情谊不浅,又有些恃才傲物。如今的解缙,越来越往风流上走了。 “翰林院本身就是那等地方啊,一群读书人凑在一起不诗词歌赋,难道看边关地图?” 解缙心中委屈,但半点不敢透露,叩首道,“臣愚钝,有负圣心,臣日后定收敛言行!” 他要是能收敛,李景隆都能变成徐达! 文人身上那些臭毛病,在解缙身上淋漓尽致。 朱允熥也不再多言,继而开口说道,“朕有旨意给黔国公,你来写!” “遵旨!” 解缙忙扑就好纸笔,提笔倾听。 “普洱虽好,朕能用多少?云南至京城,本就道路崎岖堪比蜀道。千里迢迢人吃马嚼,运那些茶叶进来有什么用处?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也知道爱卿的一片孝心!” “日后这茶不用再进献了,朕也喝不出好坏。再说朕一个人,也更喝不完。卿家世镇云南,当以军民为本。云南河清海晏,百姓安康,便是卿对朕最大的回馈。” 朱允熥和老爷子两代大明的帝王,圣旨的口吻多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当然臣子们也都知道,若是他们爷俩文绉绉的给谁下圣旨,八成那人要倒霉。 “皇上过目!”解缙把圣旨送到朱允熥的面前。 “你这字是真好!”朱允熥由衷的赞叹。 虽说解缙用的是一笔一划的小楷,可字里行间之中规规矩矩的字,居然带着几分张扬洒脱不羁之意。笔锋看似藏拙,实则飞扬。看似娟秀,实则锐气十足。 书法一道上,朱允熥实在没什么天赋。那笔子也就唬弄唬弄外行,入不得名家的眼。 这一点上,他们朱家爷们等人倒是一脉相传。朱家人写字都不怎么样,唯独故太子朱标除外。 “发给云南黔国公!”朱允熥喝了一口半热的茶汤,略微品尝了一下,笑道,“云南送来的茶叶朕喝不完,你下值出宫的时候,各样都带上二十斤!”说着,继续笑道,“别看都是茶饼,比不得你们喝的什么毛尖龙井好看,可别有风味!” 一提这个,解缙顿时来了精神,张口笑道,“皇上,云南的茶自古就有名!相传茶农曾将其茶献给周武王,唐时云南的茶砖更是西番必不可缺之物。” “此茶更有药用,清油腻梳理肠胃,色泽鲜艳入口回味十足!” 闻言,朱允熥笑道,“政务上的事,你是能躲就躲,茶道诗词你确实张口就来!”说着,又喝口茶,有些感慨的说道,“云南虽是大明边陲之地,如今看着人口稀少有些穷困,实则未来不可限量!” “云南云南,彩云之南啊!” 解缙顿时眼睛一亮,开口道,“皇上,臣愚昧。这彩云之南,出自何处?” 朱允熥想想,此时还没有彩云之南的说法吗? 云南出自汉书记载的云南县,彩云之南这个说法,是明朝的第一才子杨慎,因政治斗争被罚戍云南三十余年,他所写的《南诏野史》记载:“汉武帝元狩元年,彩云见南中,在今大理府赵州之白崖,云南之名始此。” 不等朱允熥继续开口,解缙已是笑道,“皇上,这句彩云之南,妙哉妙哉!云南边陲之地,称彩云之南则多了几分天高云淡,山川秀丽之意!” 说着,俯首道,“皇上金口,云南得此雅名,势必史书佳话!” 朱允熥脸上一红,无形之中他又把古人的功劳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普洱出云南,彩云绕青山!”解缙又开口,两句诗脱口而出。 朱允熥笑道,“这云南普洱茶,经过你解大才子之口,怕是身价倍增!” “皇上,臣不敢苟同!”解缙笑道,“彩云之南出自皇上之口,云南贡茶与众不同。不出数日,这茶定然能风靡士林!” 这时代就是如此,皇家所用之物都是天下最好的,也被天下人所追捧。其实不单这个时代,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统治者所用的,必然被百姓趋之若鹜。 “但愿如此,若此茶能大卖,想来也会让云南当地多个财政进项!”朱允熥笑着端起茶盏,然后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 第178章 新茶(2) 既然世人都追捧皇家所用之物,那么何不.......? “再给云南布政司去道旨意!”朱允熥开口道,“把普洱点为贡茶!” “这.....”解缙有些意外,皇上登基以来从未点过任何省份的特产为贡品,为何此时突然点了云南的茶叶? 世人都以为皇家贡品是种荣耀,其实只有当事人才知其中的苦楚。皇帝点某种东西为贡品,则必然千挑万选不说,而且还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这道旨意是明发的,还有一道暗中的旨意!”朱允熥继续说道,“贡品是贡品,但不必每年给上贡,递解赋税官银的时候,顺带手带三五斤就好了!平日不要送来,也不许送。” 解缙更加不解,怎么都想不通。 “点了贡品,必然劳民伤财。可点了贡品之后,天下人对此物趋之若鹜,让其身价倍增!”朱允熥笑道,“朕是想着,让云南的茶好卖一些,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这时,解缙才恍然大悟,“皇上真是一片苦心!” 说着,他想了想笑道,“臣有同年在广东为官,说广东海关那边,除了瓷器之外,就属茶叶卖得最好!”说着,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倒是有个想法!” 朱允熥喝着冷掉的茶水,“有想法就说!” “云南茶饼便于运输保存,臣以为不如让广东客商等多采购云南茶叶,贩卖于色目商人!”解缙缓缓说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朱允熥沉思片刻。 西方人对于茶叶的追求和渴望从来不曾间断过,并且甚至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好比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嫁给英国国王查理二世的嫁妆之中,让人瞠目结舌的除了一套套精美的景德镇瓷器之外,就是二百二十一磅红茶。 红茶在华夏,并算不得什么好茶,却在西方价值连城。 等到了近代,英国人偷取了华夏的茶种满世界试种。 茶,可以堪称这个时代的奢侈品,更是对外贸易的神器。 “给广东布政司李继维,船政课税司陈德文发公文询问可行否?其他的事,让广东布政司和云南布政司自相往来决定,每年可供茶饼多少,价格他们自己定!”朱允熥开口道。 “臣遵旨!” 广东的海关如今在帝国中的重要性越发凸显,西洋的商船万里而来,停靠在广州府。中华出产的各种货物,源源不断的装船货运。 可其他海关不同,广州当地还有着超强的制造力。本地出产的彩绘陶瓷,墙纸,布匹,瓷砖,地板,家具等几乎是供不应求。 如今掌管船政课税司的,是被从应天府尹的位子上发落下去的陈德文。那人当年在京城做的不怎么样,可到了广东之后。仅广州一地的海关官银,就比以前每年四百八十万,增加到了六百多万。 老爷子当政时期,海关的船政课税基本就是摆设。 不单是广东,各地海关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接待朝贡的藩国。藩国使节带来的货物,一概不予征税。 而这些年,在朱允熥的授意和推行之下,商税已经从可有可无变成了国之柱石。 凡外国藩王所带之货,五成税。其余海商,皆两成税。 外国人总是把华夏人当成大冤种,从洪武年开始,海外各国的商人们以当地国王朝贡的名义,把货物运来贩卖。而当地的官员也好,朝中那些文官们也好,为了大明朝的脸面居然不征税。 其中干得最勤快的就是以前高丽,他们满载而来上贡的却只有三瓜俩枣。不但贩卖他们带来的货物,还把明朝的赏赐转手就卖给西洋人。 历史上这种情况充斥着明清两朝,高丽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长期在京城设置办事处,每年数次朝贡,得了赏赐之后转手发卖,钱财充归高丽的国库。 “你这个提议不错!”朱允熥赞叹两声,接着说道,“由此可见,政务一事上,你也是能担当得起来了!”说着,叹息一声,“你是朕的东宫旧人,若是知道上进,何愁不能入阁拜相?偏偏就这么疲怠的性子!” 解缙在旁一言不发。 “你真应该去地方上历练历练!”朱允熥看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皇上,臣最近带着一众翰林学士,在修改元史中的功臣列传!臣是..........”解缙大惊失色,忙开口说道,“再说臣这些年一直跟文字打交道,地方的政务却是不甚精通。臣做不好差事,自己丢人是小,若辜负了皇上的圣心,臣百死莫赎!” “行啦!”朱允熥苦笑道,“你呀,一肚子歪理!” 说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叹口气,“如今朝中,可用的大臣,少之又少呀!朕多想,多些人在身边给朕分忧!” 解缙在旁又是一言不发,低着头看他自己的脚尖。 见状,朱允熥格外怀念一个人,李景隆。 有他在说话永远不会冷场,而且说出来的都是份外贴心之言。 ~~ “皇上,该用膳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白日经过雨水的洗礼,夜风中带着丝丝的凉意。 朱允熥在御花园之中缓缓漫步,脑中思考着白天因为茶叶引起的海关等事。 大明如今还披着当初老爷子定下的禁海的皮,但内在已经完全放开。海贸之旺盛,一日千里。 周边各国的情况也已经了如指掌,可以预想到不出二十年,第一次大规模的航海潮和移民潮即将到来。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明的海岛链对外扩展是好事,但也要准备好应对其中的困难和不足。 “皇上,您该用膳了!”王八耻又低声说道。 “朕不饿,想走走!”朱允熥轻轻的说了一声,背着手继续前行。 王八耻见状,接过前面小太监手中的灯笼,在前面照明带路。 渐渐的,朱允熥已走到了西六宫这边,彩色的宫灯之下,锦衣宫女们的笑声,隐隐传来。 “那边笑什么呢?”朱允熥问道。 王八耻闻言,马上上前招手,一个小太监快步跑来,低语几声。 “贤妃娘娘正和纯嫔娘娘说话呢!”王八耻笑道,“二爷和大公主也在!” “哦,这么热闹?”朱允熥微感意外。 汤胖儿怎么忽然跑到小顺子那边去了,而且还带着孩子。 “走!”朱允熥笑道,“去看看!” 第179章 外戚(1) “六十七,六十八..........” 越往前走,那笑声越是真切。 走得近了,只见一群锦衣宫女围成个圈子,兴高采烈的笑着拍巴掌数数。 她们中间,汤胖儿小脸通红脸上额上带着几分晶莹的汗水,健美的双腿起伏,高高的踢着毽子。 汤胖儿没有穿宫装,而是一身飒爽的束腰猎装,浑身上下都带着英气。随着毽子的节奏,随意梳着的发辫不住的飞扬。 她身边,四斤瞪大眼睛,流着口水拍着肉嘟嘟的小手帮着母亲助威。而大公主丫丫,则是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毽子飞舞,汤胖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脸上挂满微笑。尽管身为人母,可此时此刻依旧如少女一般娇憨。 不远处的凉亭中,小顺子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但手里还抓着千层糕,汤胖儿的毽子飞一下,她就咬一口。 腮帮子鼓鼓的,就好似松鼠一样。 “八十一,八十二.......” 宫女们的声音中,朱允熥笑着缓缓走近。 正鼓着腮帮子的小顺子忽然余光瞥见了朱允熥,慌得手中的糕点掉落,站起身,“参见皇上!” 唰的一下,所有的目光都看过来。然后花园之中的众位活色生香,齐齐俯身。 “皇上!” “好好,都免礼!”朱允熥大笑。 眼前的活色生香争奇斗艳,锦衣的宫女们各个如花一般盛放。轻纱之下,白皙的锁骨隐约可见妙不可言。 被众香环绕,朱允熥才感觉这个皇帝做得有些滋味儿。 “朕听说你吐得厉害,还以为你没胃口,现在看来你胃口好得很啊!”朱允熥走入凉亭,扶起小顺子,看着对方的窘迫笑道,“只是这千层糕太甜了,晚上吃多了容易坏了牙!” “奴婢.......臣妾就喜欢吃甜的!”小顺子瞄了朱允熥一眼,又飞快的低头,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或许是因为身孕,此时的小顺子脸上泛着别样的光泽。既有少女的娇羞,又有成熟的香艳。 朱允熥看得心头微热,可目光落在对方的小腹上,又有些遗憾。 “还不到三个月,不能呀!” 心中感叹一声,示意对方坐下。 就这时,忽然身后一声喊,“皇上,接着!” 朱允熥下意识的回头,只见眼前一个黑影飞来,不及闪避已是啪的一声。 汤胖儿踢过来的毽子,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肩膀。 “呀!”汤胖儿惊呼一声,调皮的吐了下舌头。 “你为何用毽子砸朕?”朱允熥捡起毽子笑道。 汤胖儿笑道,“臣妾以为皇上能接着呢!”说着,又吐了下舌头,“臣妾知道皇上骑射功夫了得,怎料到您连毽子都接不住!” 朱允熥走过去,捏了下汤胖儿带着汗珠的鼻子,笑道,“朕的骑射功夫,跟接毽子有什么相干!”说着,贴近对方低声道,“真要是施展骑射,你接得住吗?” 唰,汤胖儿脸一红,“皇上您不着调!” “哈哈!”朱允熥大笑。 “见过父皇!”四斤和丫丫已经能开始说话叫人,但口舌还是有些不清晰。 “胖了不少!”朱允熥捏捏四斤的小手。 说起来都是他的孩子,他对四斤的关注远不如六斤那么多。有时候生在帝王之家,也是一种无奈。 “父皇,父皇!”丫丫在嬷嬷的怀里张手。 朱允熥心中那点感慨马上烟消云散,“好闺女!”嘴里说着,已经把丫丫抱在自己的怀里。 然后,用下巴去蹭闺女粉嫩的小脸,“想爹没有,想爹没有!” “哈哈,哈哈,痒痒!”丫丫笑得小手乱抓。然后,直接一把抱住了朱允熥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 “都说闺女贴心,瞧瞧!”朱允熥笑道,“见着朕就不撒手!”说着,又摇摇头,“儿子见了朕,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皇上说错了,我们四斤才不会呢!”汤胖儿也抱起四斤,笑了下,又对四斤道,“是吧,儿子!四斤以后要多和你父皇亲近呢!”说完,又笑着看了朱允熥一眼。 她是开国勋贵世袭国公家的千金,从小当成儿子养的,性子本就张扬洒脱带着几分男儿气。而且因为娘家的背景,也全然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小心翼翼。 “回头收拾你!”朱允熥笑骂一声,抱着闺女坐到凉亭里。 “你今儿怎么到这边来了?”坐下之后,朱允熥又开口对汤胖儿问道。 “这宫里也就顺子妹妹这能随意些,不来这来哪?”汤胖儿也坐下,笑道,“去皇后那?规规矩矩似的。去淑妃那?琴棋书画臣妾也不会呀!”说着,又笑道,“就在妹妹这,方能没有什么约束!” 这话倒也是,小顺子也是心思烂漫之人,以前也是蹦蹦跳跳惯了的活泼丫头。 可这个活泼丫头,见了朱允熥之后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着,坐在那听别人说话也不插嘴。 小顺子还是没把身份转换过来,她从一个小宫女变成宫里的主子之一,一切都太快太不真实太突然了。 就这时,她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悄悄的看过去,只见王八耻站在角落里,先是不住的对她打眼色,又猛的看向摆着点心的方向。 小顺子似懂非懂,端起一碟点心,小声的说道,“皇上,您饿吗?” “这么一说,朕还真是饿了!”朱允熥那了一块松子糕,掰下一点点放入丫丫的嘴里,然后看着小顺子不说话。 “您饿了,那就吃呀!”小顺子端着点心,“不喜欢这个,臣妾叫人给您端别的来!”说着,又赶紧道,“晚间惠妃娘娘,差人给臣妾送了玫瑰饼来,您要不.......” “傻妹妹!”汤胖儿笑道,“皇上说饿了,意思是要进膳,可不是吃点心!”说着,转头对身后道,“嬷嬷!” “奴婢在!”一个五旬年纪的女官,缓缓行礼。 “去告诉我那边的小厨房,给皇上整制几个好菜端过来!”汤胖儿笑笑笑,又对朱允熥道,“万岁爷可是要喝点?” “喝点也行!”朱允熥颠着怀里的闺女,笑道,“咱们一块喝点!” “葡萄酿冰镇了送过来!”汤胖儿是个爽利的性子,又吩咐道,“还有我弟弟从来的潮州干虾,肉饼海菜做个汤!” 说着,又笑道,“大晚上的不宜吃太油腻,清清淡淡不上火!” “上火也不怕!”朱允熥忽然一笑,“有的是法儿去火!” 小顺子不明所以,汤胖儿则是笑得前仰后合。 “潮州来的特产?”朱允熥又笑道,“哪个弟弟送的?” 第180章 外戚(2) “是臣妾五叔家的堂弟呀!” 汤胖儿爽朗的笑道,“去年刚得了差事,潮州府的守备,万岁爷您不知道吗?” 潮州守备不过五品官,朱允熥即便看了也没放在心上。 说起来故信国公汤和也不容易,汤家如今看着是显贵,但在朝中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 汤和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老大战死云南,老五战死五开,老三老四都是病秧子,如今儿子辈只有老二汤軏支撑着门户,在山西做总兵官。 他孙子辈儿中,年纪轻轻战死的也有三四个。 一门勋贵皆是男儿血,满门忠烈却无当年功! 汤家如今,没有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虽说还能靠着汤和留下的福报,但家中若有没有杰出人物,想恢复当年的盛况,是不可能了。 就好比朱允熥身边的侍卫邓平,他老子邓愈当年的战功何等显赫?死了都追封郡王。但这些年来,因为家里的子嗣不出息,就剩下个空壳子了。 这空壳子还要整日提防,好女婿李景隆挖墙脚。 不过汤家也有邓家比不了的地方,那就是汤胖儿已是贵妃。 心中想着这些,朱允熥看看四斤,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小闺女,心中再次生出几分感慨。 从他这个皇帝的角度来说,四斤这样的皇子,母族太强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上!皇上?”汤胖儿轻唤两声,“您想什么呢?” 朱允熥笑了笑,岔开话来,“朕知道你性子跳脱,在这宫里带着委实有些委屈。朕这些日子在宫里呆的也有些闷了,过些日子天在凉快一些,咱们去城外的猎场转转!” 闻言,汤胖儿顿时喜上眉梢,“皇上说话可不许反悔啊!”说着,又笑道,“臣妾早就想骑马了,臣妾的胭脂奴都快在马厩里养懒了!” 胭脂奴是汤胖儿的坐骑,眉心之中有一块胭脂色的印记,故取名胭脂奴。 就说话这时,宫人们捧着饮食过来。 餐品不多就是几样小菜,口蘑虾仁卤的鸡蛋糕,椒麻兔肉,鸡肉小馄饨,炖鲫鱼,咸鼓芥末羊肚盘,鹌鹑豆腐锅子,还有甜品冰糖雪梨。 “呵,这就是你说的清淡点?”朱允熥笑道,“你这小厨房也够麻利的,这么大一会就弄出这些好菜来!” 汤胖儿先是净了手,然后给朱允熥剥开干虾放在盘子中,笑道,“皇上,臣妾这小厨房用的都是臣妾的私房钱!” 此言倒也不虚,宫中从皇后到贵妃再到普通的宫人,所有的吃用都是有定例的,也不是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对于汤胖儿来说,后宫嫔妃之中论家财,谁也比不过她。 她娘家几乎是每个月,不管如何麻烦,山珍海味的都送到宫里来。尤其是在她诞下皇子之后,更是成了汤家的心头肉。当时远在山西的汤和次子,都派人送了许多好东西。 “您尝尝干虾,越吃越香,下酒最好!”汤胖儿笑着,又把冰镇的葡萄酿,倒入琉璃杯中,“这酒是臣妾的二叔千里迢迢派人送来的,说是个西域商人送了他几桶,他自己都舍不得喝!” 镇过的葡萄酿带着丝丝凉气,入口微酸回味却甜。 朱允熥浅浅的饮了一口,又吃了个干虾,不禁点点头,“滋味确实不错!” “皇上喜欢就多吃些!”汤胖儿又笑着盛汤,“这潮州的紫菜,臣妾一开始吃不习惯。后来做汤吃,鲜美异常。还有这肉饼,您别看不起眼。可都是前腿肉做的,费了不少的心思呢!” 朱允熥喝着汤,若有所思的说道,“再不起眼的东西,这么费力的运过来,也都金贵了!” 他和汤胖儿吃吃笑笑,小顺子坐在一边,看着桌上的东西想吃又不敢动手,想说话又不敢插嘴。 “这个笨丫头!” 王八耻心中叹气,忍不住又朝小顺子用眼色。 后者顺着王八耻的目光看向餐桌,在对方一再的鼓励之下,终于鼓起勇气。 “皇上,臣妾知道您爱吃这个!”小顺子把咸鼓芥末羊肚盘,推到朱允熥旁边,低声道,“臣妾见您以前饮酒的时候,总是有这道菜!” 羊肚细细的切成丝,用香醋芫荽麻油等调料拌了,入口弹压咸香子滋味十足。 “不单朕喜欢,皇爷爷也喜欢这道菜!”朱允熥笑着吃了一口,“你怎么不吃?”说着,亲手把那道口蘑虾仁的鸡蛋糕盛了一碗,放在小顺子面前,笑道,“吃吧!” 小顺子甜甜一笑,眼如月牙,慢慢的端起碗,唰唰三口吃了个干净。 “哈哈!慢点吃,谁还和你抢不成!”朱允熥见她如此率真不做作,心情大好,又盛了半碗推给她,“你现在怀着身子,吃多了不好,饿着更不好。要少吃多餐,回头朕吩咐光禄寺那边,给你的饮食调一档,平日有什么各位想吃的,你也可以开口要!” 说着,回头道,“王八耻,朕说的记住了吗?她还小,很多事脸皮薄胆子小,平日你吩咐内官监这边,多看着。让那些狗东西,都有点眼色,别等着她开口要,知道吗?” 虽说是嫔,可毕竟出身低,在宫里没个指望。平日小心翼翼的,不敢张扬。 王八耻忙道,“奴婢遵旨!奴婢一会就去传旨!”说完,目光又对小顺子挤眼,大意是说快谢恩。 小顺子却捧着饭碗,心中暖流涌动,忍不住动情的看了朱允熥一眼,柔声道,“皇上,您对臣妾真好!” “哈!”朱允熥又是一笑,忍不住刮下对方的鼻子。 ~~~ 用过饭后,朱允熥和汤胖儿在花园之中行走,奴婢们都离得远远的。 “皇上,您去哪?”夜色幽静,偶有蛙鸣。汤胖儿看看朱允熥的侧脸,开口问道。 “朕跟你走了一路了,你说朕去哪?”朱允熥笑着,一下搂着对方的肩膀,“走,去你那,朕有些话和你说!” 汤胖儿脸色一红,两人缓步来到汤胖儿的寝宫。 早有宫人布置好了一些,床铺松软,烛火微暗。 “皇上!”汤胖儿眼光有些别样,笑道,“您不是有话和臣妾说吗?” “嗯,那边说!”朱允熥笑笑,先是坐在床上,然后一拉对方。 汤胖儿顺势倒下,双眼明亮的笑道,“不说说话吗,干嘛把臣妾拽躺下!”说着,闭上眼,睫毛眨眨,“有什么话,要躺下说!” “悄悄话!”朱允熥一笑,脚背微勾,帷幔缓缓合起。 第181章 早市(1) 晨光明媚,落在汤胖儿还略带红晕的脸上。 朱允熥小心的把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开,然后轻轻的没发出任何声音,从床上坐起。 从小锻炼身体的人,和从未锻炼过身体的人,在身体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尤其是女人。 这种不同在年轻的时候或许差距没那么大,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年纪增长,绝对会显露出截然两种状态。就好比后世许多四十岁多岁的姐姐,明明已过了青春年华,可依然光彩照人充满质感。 而有些,即便年轻时貌美如花,到了那个岁数也泯然众人。 以汤胖儿而言,从小当成男儿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不但性格上与其他女子不同,就身体而言,也是难以驾驭。而且即便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因为身体基础的原因,依旧充满活力。 “嘶,我的腰呀!” 朱允熥坐在床头,微微伸展一下,然后回头看看抱着杯子嘟囔两声,继续翻身熟睡的汤胖儿。 看着她后背呈现出的曲线,真想.......... “算了!要节制!”朱允熥心中暗道,“少年不知那啥贵,老来那啥空流泪!细水长流才是王道!” 这时,王八耻悄悄在门口探头,似乎有话。 见朱允熥欲起身,忙对外头快速的无声摆手,然后又快速推到门外。 伺候了主子这么多年,他知道该什么时候近前,什么时候后退。 走到汤胖儿的寝宫外殿,朱允熥狠狠的搓洗下脸颊,然后用手巾用力的擦擦,眨眨眼问道,“大早上的,有事说?” “万岁爷!”王八耻低声道,“太上皇他老人家等您好半天了!” 朱允熥手上一顿,“老爷子回宫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刚亮就回宫了,在您那边等着呢!”王八耻说着停顿片刻,“还带着蓝侯等人!” 蓝玉虽如今身上没有任何官职,但也不是谁都能直呼其名的。王八耻也好朝中的臣子们也罢,每次提起蓝玉,都会用蓝侯这样一个妥帖的称呼。 “前头带路!”朱允熥放下毛巾就朝外走。 “万岁爷,您穿上鞋呀!” “您裤子没系好!” 朱允熥一路走,王八耻在边上一路伺候。 刚穿过御花园到乐志斋的前院,就见老爷子正不耐烦的背着手,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他的脚还没好利索,走路一掰一掰的。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快步上前行礼说道。 老爷子瞪着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朱允熥许久,开口就骂,“啥时辰了,才起来?啊!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睡醒呢!啊!?” “你多大了,还懒床?你那瞌睡咋就那么多?” “你瞅瞅你,啊!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你是皇上啊还是谁家的浪荡子啊?起来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那被窝就那么好?不想起来你还起来干啥?继续回去睡去啊?” 朱允熥脸上一红,这点他确实比不上老爷子。老头这辈子不管昨晚上怎么热闹,第二天都是雷打不动天亮就起,从不拖延。 “皇爷爷教训的事!”朱允熥认错道,“昨晚上孙儿贪黑所以今早起来晚了!皇爷爷放心,孙儿不会耽误朝政,孙儿这就梳洗打扮更衣,接见臣子处理政务..........” “你再晚起来一会儿,早市就散场了!”老爷子打断朱允熥,大声说道,“今儿是赶大集的日子你不知道?咱天不亮拖着瘸腿回宫,寻思带你去看看大集。你倒好,都他娘的快睡到晌午了!” “啥??赶集?” 朱允熥微微发愣,感情老爷子开骂不是怕因为自己起来晚了耽误正事。而是因为起来晚了,耽误早市儿。 “您没说赶集的事儿呀?” “咱现在不是说了吗?”老爷子又瞪眼,“咱地个乖乖,你还愣着干啥?穿衣裳出门啊?”说着,摇头骂道,“越长越回旋了你是,小时候的机灵劲呢?” “孙儿这就换!”朱允熥连忙答应,那边的王八耻已经跑的飞快,嗖嗖的拿了朱允熥的便装出来。 老爷子看朱允熥在那边被人伺候着穿衣裳,随便在花园中坐下,捏起果盘中的瓜子,嘴皮子一翻,突出两片瓜子皮来。 “昨晚上干啥了?啊,谁正经人大晚上不睡觉?” 朱允熥脸上一红,没好意思说。 “啧,跟咱还藏着掖着?”老爷子笑骂。 “孙儿昨晚在汤胖儿那边留宿!”朱允熥穿着衣服低声道。 “这事啊!”老爷子扔了手里的瓜子,然后弯腰把瓜子皮捡起来丢花盆里,开口道,“勤去媳妇那就对了,咱给你娶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看着玩的!”说着又笑道,“你也是,就在那丫头那睡的,这么早起来干啥?” “我...........”朱允熥无言。 嫌起来晚的是您老,说自己起来早的也是您老。 话都被您老说了,当孙子的能怎么地? 再说了老爷子怎么突然想起逛早市了?还非要拉着自己? “哎,咱是老喽,黄土埋脖子喽,羡慕你们年轻人啊!”老爷子叹息道,“万里春光好,大梦不觉晓,日落不觉黑,日出不起早!” “好诗好诗!”朱允熥穿好衣裳,正听见老爷子的打油诗,不禁拍手叫好。 “皇爷爷您总是说自己读书不多,可在孙儿看来,即便是古往今来那些出身高贵的帝王,能出口成章的也没几个!” 老爷子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站起身,斜眼道,“少拍马屁!哪个正经皇上作诗?” 朱允熥一笑,“皇爷爷您慢点,留神门槛!” “人老了处处要人提点!”老爷子迈过门槛,嘴里道,“哎,活这么大岁数招人厌恶啊。早点死了多好,大伙都松快!” “您看您大早上就说这些,您老必然万寿无疆!”朱允熥笑着,忽然余光看见门外,一左一右蹲着俩人。 “这..........” 朱允熥刚要说话,左边蹲着的人起身,“罪臣蓝玉参见皇上!” 蓝玉的气色不错,一身粗布衣裳脸上肤色有些黝黑,但显得很是健康。和以前的病态,倒是判若两人。怪不得老人常说,越是病越要找事做。闲着养着,病就越来越重。 “草民......参见皇上!” 另一边,左边眼睛肿成熊猫的席应真站起来,低头行礼。 “你这是?让人打的?”朱允熥诧异的问道。 对方眼眶完全乌青,高高的肿起,眼睛变成了一道缝儿。因为擦了药膏,阳光一照还显得有些水汪汪的。 席应真低头,“是!” “谁打的?”朱允熥纳闷,看看老爷子,“您?” “咱多大岁数了能干那事?”老爷子怒道,“咱就是想打人也没那手劲儿了!” “那怎么让人揍的跟乌鸡似的?”朱允熥问道。 “蓝玉下的手!”老爷子骂道,“蓝小儿从小就手黑!” 朱允熥又问蓝玉,“好端端你打人家作甚?” 蓝玉看了一眼老爷子,没敢说话。 “臭道士懒床不起来,咱让蓝玉给他一下。谁知道蓝小儿,直接一个炮捶!”老爷子吧唧着嘴,“啧啧,打的忒狠!” 第182章 早市(2) “您想个办法,快把老道我弄走吧!” 紫禁城的侧门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出宫的时候席老道趁着老爷子不注意,悄悄溜到朱允熥身边,开口就是一通埋怨。 “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再这么下去,道爷我可没几天啦!” 任何时候这老道都是嬉皮笑脸什么都不在乎的,怎么现在忽然这么苦大仇深的。 “怎么了?”朱允熥笑问,“朕听说你在皇爷爷那庄子上,过得不错呀!” “不错?”老道差点跳起来,“道爷都水深火热了,你说不错!”说着,看看前边老爷子的背影,嘴里跟放炮似的诉苦,“天不亮,天不亮啊,蓝小二那傻子就起床打拳舞刀!” “道爷问他干什么,他说武人当闻鸡起舞!” “道爷我在被窝里趴着,窗户外头大刀片子呼呼的呀!” “好不容易蓝傻子不练了,道爷睡个回笼觉!你们家老爷子背着手踩着鞋过来,喊道爷起床干活!” “但凡道爷稍微起来慢点.........” 朱允熥插嘴道,“皇爷爷揍你?” “他是不揍,可他有打手啊!”席应真都快说哭了,“蓝小二那傻子,直接把道爷从被窝里拽出来。不出来,他就用你们家老爷子的鞋底子拍道爷。朝我脑门上真拍啊,啪啪的呀。他一大早拽着我,掏粪!” 他已经带上哭腔,“大早上掏粪啊,马桶里的粪倒一个大缸里搅和均匀了,连汤都不许丢......跟调芝麻酱似的......” “停,别说了,哦!”朱允熥顿时反胃。 “说你都受不了,道爷我是天天过这种日子啊!”席老道哭诉道,“早上弄这么一出,一天都吃不下饭。搅和完了背着桶,在地里挨着个儿的浇。” “稍微腿脚慢点,你们家老爷子就变脸。蓝小儿那傻子,见你们老爷子变脸,就跟道爷动手动脚的。” “你不是也练过吗?你反抗啊?”朱允熥笑道,“当着老爷子面不敢,背后可以动手啊!” “我.....谁打得过蓝玉?”席应真满是悲愤,指着自己的肿眼,“这是他三分力!” 眼看就要出门上马车了,席应真焦急的说道,“老道我可是没求过皇上您,千万想个办法,让我脱离苦海吧!不然不等给他们看病那天,我先让他们折磨死了!” 说着,忽然眼眶泛红,“道爷我以前的日子闲云野鹤,吃喝玩乐那多自在。现在别说吃喝玩乐,我连酒都见不着。你们家老爷子说了,谁家种地的没事喝酒!可是他自己顿顿都不落!” “行行行,朕知道了,回头给你想辙!”朱允熥笑着安慰道。 蓝玉一辈子都是老爷子手下的兵,你个道士跟他关系再好,他也是老爷子的兵。老爷子说的就是军令,揍你没商量! 就这时,前边的老爷子忽然停步,扭头不满道,“这两步道儿让你们走得,比娘们还磨叽!”说着,一扭头,“小二!” 蓝玉半句废话都没有,回头直接抓着席应真的脖领子,提溜起来往后拽。 “哎哎!”席应真喊道,“又锁喉是吧!松开,松开!” “大呼小叫什么?”蓝玉板着脸,“还没出宫呢!” “蓝小儿,你他娘记着,你还吃老子配的药呢,你信不信道爷给你多加点材料?”席应真骂道。 蓝玉想想,“加吧!回头我让我儿子,在我坟旁边多挖一个坑!” “你.........”席应真顿时无语,求救的回头看看朱允熥。 却愕然发现,人家朱家爷孙二人,已经说说笑笑的上了马车。 “蓝小二,你这么对道爷,良心不疼?”席应真继续说道,“道爷对你,可从来都没坏心啊!” 蓝玉微微叹息,“老道,为你好呢!”说着,直接把对方拽到马车车辕上,“我活不明白,你也没活明白?” ~~~ 老爷子所说的早市就在京城城门之外。 城门外也是城,京师居住不易,许多买不起房子的穷苦人,还有因为战乱年代落脚在这的百姓,就靠着城墙找块地方搭建窝棚安家落户。 时间长了,自然就形成了城镇一样的规模。渐渐人越发多了起来,人多了就有生气,有了生气就兴旺。 这年月可没有违建一说,当官的再怎么压迫百姓也不能用这个做文章。人家百姓搭个房子遮风挡雨碍着谁了,城门外头本就是无主之地。 官府给人拆了,穷苦百姓住哪去? 道理很简单,人活着就要睡觉,就得有家。再说人家还是在城外头,又不是在城里。 原本城外是脏乱差,这些年官府几次治理成效斐然。不但整洁如内城,而且因为给这些穷苦百姓全部落户,使得他们能找到营生,治安也大为好转。 转眼,爷俩坐的马车就到了城外。 刚出城门就听到外边鼎沸的人声,空气中混着各种味道,各种烟雾。 外城的集市各色叫卖应有尽有,还有附近的农人挑着新鲜的蔬菜,自家刚杀的猪赶来。而且还有许多本来住城里的人,因为这边物美价廉,也拖家带口前来。 吁,赶车的侍卫邓平勒马,跳下车辕撩开帘子,“两位爷,到了!” “嘶!”老爷子抽抽鼻子,闻着空气中复杂的味道,“这味儿,真他娘的带劲!” 朱允熥也嗅了嗅,总觉得空气中带着点臭烘烘的味道。顺着味道望过去,一个汉子正蹲在一个摊子前,在一个大木盆里搓着猪肠子。 旁边还有一口大铁盘架在火上烤,洗好的肠子清水冲洗几遍,直接放在铁盘上,兹拉兹拉的冒油。铁盘的肠子盘成圈,外表金黄。 “呵,好东西!”老爷子笑笑,拄着手杖下车,“大孙,来点儿?” “大早上的,吃这东西?”朱允熥笑道,“是不是太油了!” “不会吃!”老爷子白他一眼,慢慢走过去。 越走近臭味越浓,可周围的人却很多,很多汉子们围着摊子,伸长脖子选着炙烤好的猪大肠。盯着老板娘,不住的用夹子翻烤着滋滋冒油的肥肠。边上还有一口大锅,里面咕嘟咕嘟的冒起,卤好的大肠在褐色的汤汁里飘荡。 “咋卖?”老爷子大声问了一嗓子。 洗大肠的汉子抬头,“五文钱一截儿,看好哪块随便选!” 一截儿,就是一提溜。如今这年月,内脏不值钱,都是穷人吃的。话说回来,就算是穷人,也舍不得总是花钱吃它。 “好家伙!”老爷子笑了笑,“猪肠子卖出白面馍的价了?” “老爷子,您这话不对!”洗大肠的汉子笑道,“满集市,就我一家卖这个。”说着,甩甩手,“这玩意处理起来最麻烦,稍微不干净些就满是臭味。” “费时费力费功夫,就是赚个辛苦钱!” “来点!”老爷子大笑,“药里面带肥油的!” 朱允熥对邓平使个眼色,后者嗖嗖的跑过去,给钱装盘迅速麻利。 “这味儿太大,咱爷俩那边吃去!”朱允熥手里的油纸上是切好的烤肥肠,上面的油花还在滋滋的响,指着远处一个茶水摊子,开口道。 “边走边吃!这玩意凉了不好吃。”老爷子不怕烫,抓一块里面全是白油的放嘴里,“哎,香!”说着,回头道,“小二,尝尝!” 蓝玉也不客气,跟老爷子俩人一边走一边吃。 正吃得欢畅,突听见前面传来女子的尖叫。 “老少爷们睁眼嗨,强抢民女呢!” 第183章 抢亲(1) “老少爷们看着嗨,强抢民女呢!” 人群哗啦的一下涌过去,各个都是兴高采烈喜闻乐见。 连老爷子都不禁的伸长脖子看过去,瞪大双眼的踅摸。 “不是吧,一出门就遇上这种戏码?” 朱允熥则是心中苦笑,老爷子本就爱管闲事,爱当青天大老爷。这种热闹,他是必然要去凑的。 果然,老爷子已经按耐不住,带着人涌了过去。而且还回头看了朱允熥一眼,眼神示意跟上。 “跟上跟上!”朱允熥对身边人无奈的吩咐一声,心中再度叹气,“这种戏码,哎!若是被那些帅得掉渣,女人一见就馋的勾芡的靓仔读者们看到,以为我又在水字数了!” 这时,人群之中的叫喊越发高亢起来。 “老少爷们开眼啊,登徒子强抢民女啊!” “哎!”朱允熥回身对邓平说道,“我怎么听着,这喊声带着那么几分不依不饶,带着那么高兴呢!” 邓平也挠挠头,“是啊!小的听着也不像是强抢民女,倒像是民女抢人呢!” 接着马上有若隐若现男人的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你撒手,拉拉扯扯........” “哈哈哈!”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围观的爷们都幸灾乐祸的起哄。 尤其是挤到人群之前的老爷子,笑得前仰后合。 “借过借过!”朱允熥身边的便衣侍卫们,不客气把前边的人都推走。 有几个火气暴的围观者当场就要发火,回头刚要骂,肝儿上扑的挨了一肘疼得喘不上气,被人拽到一边。 朱允熥挤到老爷子身边,不等说话也是先笑出声来。 眼前的视线中,一处带人写信的摊子上,一年轻书生模样的男子,被一名强壮的女子,把脑袋夹在手臂当中,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挣脱不得。 这年月胖人本来就少,胖的女子更是稀少。 可这位姑娘,浑身圆滚滚,怕是一百六七十斤的样子。被她夹着的年轻书生,倒是瘦的跟小鸡崽似的。 “老少爷们看看啊,强抢民女!别动......”那女子又大喊一声,另一只手在书生的脑门上拍打两下,“谁让你动了......你个登徒子!想跑?今儿落姑娘手里了,你哪跑去?” “我....冤枉!”那书生被夹得似乎喘不过气,满脸痛楚。 见状,人群的哄笑声更加大了。 “丫头,这可不是强抢民女啊,你这是强抢民男啊!”老爷子大笑道,“那小哥都快让你夹断气了!”说着,对朱允熥挤眉弄眼道,“哈哈,这女子真有意思,她这样的谁抢啊。抢回家,床都要多买几张!” “让让,让让!”这时,人群外有官差满头大汗的挤进来,为首的帽子都歪了,“谁他娘的光天化日强抢民.........咦,这不是赵大姑娘吗?” 说着,那官差正正帽子,看看被夹着的书生,苦笑道,“我说赵大姑娘诶,你快松手吧,一会这小秀才让你直接给弄没气儿了!”说着,又苦笑道,“你说你这,隔三岔五来抢亲谁受的了啊!” 说到此处,又低头对那书生道,“哎,我说弟兄。要不你就从了吧,你个外乡人,是吧!落地的秀才,要是没娶妻就从了。你说你天天被这找赵大姑娘满城抓,你不累我都累了!” “我......我.......”那书生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一番话围观的人们听得真切,更激起了好奇之心,尤其是老爷子,嘴里还嘟囔着,“爷们抢女人常见,女儿抢男人百年难得一遇呀!” “婚姻大事,当先禀明父母!”那书生双手掰着女子粗壮的胳膊,终于露出一丝缝隙,艰难的开口说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哪有追着人家.......哎呦,成亲的!” “呸,你个杀千刀的,占了本姑娘的便宜就想跑吗?我清白人家的女子,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我不嫁你还能嫁谁?”那胖女子猛的夹紧,开口骂道。 “哦?”朱允熥身边,老爷子嘴张成了鸭蛋形,一脸兴奋,“这书生真他娘的不挑啊!” “爷爷!”朱允熥无奈道,“您看那女子,一般男子都不是对手,这书生如何能轻薄她?此事,定有隐情!” 此时官差见那男子已经被夹得翻白眼了,赶紧大声道,“赵大姑娘,赶紧撒手,一会真没气儿了。告诉你,真弄死了人,你得跟死人拜堂!” 赵大姑娘闻言,赶紧撒开手臂,但一只手还是扯着书生的脖领子,满脸关切的问道,“可是我劲儿太大,伤着你了?”说着,又埋怨道,“你见着我跑什么呀,我又不吃你!” 说完,蒲扇大手对着书生单薄的后背就拍打起来。 砰,砰,啪啪啪! “好点没有?”赵大姑娘边拍边问。 “行了!没勒死再给拍死!”官差笑道。 随即,官差转头对人群道,“老少爷们散了散了,一场误会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这围着了!” 人群中再度传出哄笑,有人挪动脚步,但有人依旧原地不动。 “哎,闺女,你方才说这书生看了你,摸了你,所以非他不嫁,可是真的?”老爷子张口,大声问道。 一听这话,正准备挪步的人,又齐刷刷的回头。 “有辱斯文!”那书生跺脚,懊恼的说了一句,转头就要走。 “哪去!”岂料,被赵大姑娘一把抓了回来。 “求姑娘放手!”书生大喊道。 “不放,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小生如何给你交代!” “娶我!”赵大姑娘大喊道。 “好!”人群之中,骤然爆发热烈的掌声。 这场景绝对的百年难得一见呀! “小生为何要娶你?”书生羞愤欲绝。 “就是,胖丫头,人家为何非要娶你啊!” “哈哈,只听说逼良为娼的,没听说逼良为夫的!” “就算是嫁不出去,也不能街上随便抢爷们啊!” 看热闹的人群中,马上有人阴阳怪气的大声嘲讽起来。 “哪个王八羔子说的,站出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霎那间,赵大姑娘单手叉腰,眼冒凶光,看着人群怒骂道,“你们知道什么呀?跟着瞎起哄?有种当姑奶奶面说,看我不捏碎你蛋黄子喂苍蝇!” “呵!”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对朱允熥道,“这姑娘脾气大,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 第184章 抢亲(2) 这姑娘一瞪眼的架势,还真是让人有些有眼晕。 完全就是天不怕地不怕,比爷们还爷们。 “那你说说呀,他怎么了你,你非要他做郎君!” “他坏了你的清白?嘿嘿,不能够吧?他能掰开你的腿?” 看热闹的人自然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啥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而且越说越是过火,越说越是露骨。 “去去,一边去!”官差闻言,马上挥手道,“满集市都是吃喝,堵不上你们的臭嘴?” 那赵大姑娘目光死死的瞪着人群中说话的人,大声道,“他就是坏了我的清白,怎地?” 说着,一指在手中挣扎的年轻书生,“好啊,既然大伙要知道,那本姑娘就说道说道!” “开春的时候他一口扎在了野地里,烧的浑身发烫。要不是本姑娘路过,发善心把他带回家,他早就病死了!” “因他是读书人,我家里敬他重他,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救回来那天,我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连名声都不要了,亲手给他的衣裳!” “亲自喂他吃饭,给他熬药!” “你们说,这是什么恩情?” 闻言,人群顿时寂静无声。 “后来他渐渐好了,跟本姑娘说的感恩戴德,什么无以为报!本姑娘看他长的白净敞亮又是读书人的,直截了当跟他说,要不干脆做我相公!” “他当时是答应了的呀!” 说到此处,赵大姑娘拎着那书生晃晃,“是不是说了?” “我.......小生!”那书生羞愤欲绝,哽咽道,“我没答应啊!” “你当时点头了!”赵大姑娘怒道,“点了头就是答应,我满心欢喜的接着伺候你。可谁成想,你在我家里住了两个月,就他妈撒丫子蹽了!害的姑奶奶,满世界找你!” “你答应娶我,出尔反尔,你他娘的要当陈世美吗?” 听到此处,朱允熥更感意外,低声道,“皇爷爷,这女子虽看似凶恶粗鄙,可听她说话偶尔会蹦出几个成语,想来也是念过书的!” 老爷子浑然不在意,反而开口道,“若这女子所言不虚,这书生不厚道!”说着,不屑的哼了一声,“他娘的,若这女子是个美娇娘,怕这书生巴不得当上门女婿,分明是嫌弃人家。他娘的,救命大恩不顾,还说话不算数,奶奶的!” 要么说还是男人了解男人,老爷子一句话只要说到了要害处。 佳人救才子亲奉汤药是美谈,可若是赵大姑娘这样的女子,那.......... “不单是我伺候过他,我家里兄长弟弟都见过他,知道他要娶我都是心中欢喜,对他礼遇。家里的亲朋,也都通知到了。可他病好了,转眼就跑了,我怎么做人?”赵大姑娘继续怒道。 “明白了吧!”听了这话,老爷子坏笑道,“八成这个闺女实在嫁不出去了,家里还有点钱。家里的长辈听说有个书生愿意娶,就忙不迭的满世界嚷嚷。” 人群中,又有人喊道,“婚约是白纸黑字,这书生是有些忘恩负义,可没有凭证怎么算数?” 赵大姑娘勃然大怒,“我喂他药时,他摸了我的手!” “那是无意碰到的!”书生掩面跺脚。 “那也是摸了!”赵大姑娘一甩胖脸,“我虽不好看,可也是清白人家的清白闺女,你不娶我,日后我嫁给谁去?”说着,拽着那书生的脖子,“走,跟我回家,我让你跑,我看你以后还能跑哪去!” 她在拽,那书生在挣脱。 书生两只脚,在地上吱嘎吱嘎的摩擦着,被人拉着往前走。 “官差,官差!”书生惊恐的大喊。 “你就算喊应天府尹也没用啊!”官差苦笑道,“你还是想想,进了赵家怎么跑吧?” “莫非,这赵家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家?”朱允熥心中暗道。 “难道和赵宁儿家里有关系?不对,他家没亲戚啊!” 他心中正想着,人群外头又传来一声喧哗。 “老爷,大小姐在这呢!” “起开起开!” 几个不客气的声音传来,人群被推开,一个熊一样的黑汉子带着几个家丁,瞪着眼冲进来。 朱允熥一见此人,不由得马上皱眉。 这汉子身上居然还穿着官服,只是那官服穿在他身上小了一号,鼓鼓囊囊的说多别扭就有多别扭。而且,还是件五品文官的服饰。 赵大姑娘一看,“哥,你怎么才来?” “逮着了?”那汉子喊了一嗓子,昂首阔步上前,直接把书生拎在手里,“妹夫,你可真不地道啊!好吃好喝的供你,把你捧上天,你一声不吭的就走?” 书生显然极其畏惧此人,“我..........” “我赵家待你不薄啊,我妹子救了你,是吧!伺候你,是吧?当时看你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我当大哥的做主这门婚事,也想着你是秀才公,给我们老赵家来点文气儿。” “怎晓得你是吃干抹净,提裤子.......拔腿无情啊!” 说着,这汉子大手拖着书生,“不娶也行,我也不强逼你,不过有些事家里要说清楚。我老赵家也是要脸面的,街坊四邻早都通知了,你弄这么一出,以后让我妹子怎么做人?” 兄妹俩之间,那书生跟鹌鹑似的。 旁人就乐呵呵的看着热闹,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等事就算闹到了衙门,这书生也有嘴都说不清楚。 朱允熥和老爷子正在看热闹,忽然余光发现,身边的邓平目光有些怪异。 他看看邓平,又看看那汉子,开口道,“认识?” 邓平低头苦笑,“回您的话,他是原来南雄侯赵家的赵宝胜赵老大,臣小时候经常和他一块玩耍的!”说着,更低下头,似乎怕对方看到他。 南雄侯赵庸? 这人朱允熥知道,原先和他哥赵仲中都是巢湖的水匪,后来常遇春投了老爷子之后,也带着人马归效力。他哥哥战死后,爵位被赵庸承袭。 不过这人在洪武十三年因为胡惟庸的事被杀,但赵庸他们哥俩以前都是常遇春的死党。而且赵庸后来作为李文忠的副手,南征北战颇有功勋。在李文忠的一再保护之下,所以没罪及家人。 “他怎么穿着文官的衣服?”朱允熥问道。 “赵宝胜原来是跟着.........” “跟着我的!”蓝玉在朱允熥身后开口,“赵宝胜是赵庸的孙子,跟着我出塞远征过鞑子。积功该了个四品的游击将军,后来在老傅手下也呆过。后来听说是犯了错,找的李景隆..........” 说着,问邓平道,“是吧?” 邓平苦笑,“是,他找小人姐夫。恰好因为当时兵部郎中出缺,就让他转了文职,不过却降为五品。”说着,赶紧道,“这事五军都督府那边是知道的!” 这等人情上的事,朱允熥无法苛责。就算他当日知道,也要给个顺水人情。淮西勋贵的团结不单是在明处,这些二代三代之间别管平时怎么打,可该帮忙的时候不含糊。 山头主义,就是这个意思。 “他当初犯了什么错?”朱允熥道。 蓝玉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邓平低声道,“坑杀俘虏!”说着,又低声道,“这事小人也知道,赵家大姑娘快三十了,始终嫁不出去。前些日子我家嫂子说,赵家送信来了,说他们家大姑娘,找了个秀才,准备秋天的时候摆酒呢。当时我还纳闷,哪个秀才眼睛看书看瞎了,看上他们家的母老虎!” “赵大姑娘,据说赤手空拳能打死牛!” “今日一看,原来是这么回事。”说着,忍不住笑,有些幸灾乐祸道,“那书生也是倒了血霉,赵大姑娘素了这么多年,如何能放过他?” “散了散了!” 这时,赵家的家丁们开始轰着看热闹的人群。 “那书生叫什么呀?”朱允熥随口一问。 “听说姓杨,叫杨溥还是什么来着?”邓平挠头道。 “谁?”朱允熥不由得啼笑皆非,“杨溥?” 第185章 坏事(1) “杨溥?” 朱允熥再次看看那边,被赵宝胜拎在手里跟小鸡仔儿似的年轻书生。 明初名臣有三杨,杨士奇,杨荣还有眼前这位杨溥。 可这三位名臣,和朱允熥相识的经过都是这么让人啼笑皆非。 杨士奇权势之心太重,热衷做官。 杨荣呢,年纪轻轻就非常会权衡利弊。 这杨溥呢,又是这样的场景之下! 想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暗中摇头,“所谓历史名臣,揭开面纱之后,也都不是完人。若不是亲眼得见,谁知杨溥还有如此丢人的时候!” 见老爷子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朱允熥开口笑道,“老爷子,都散场了,您还看呢?” 老爷子吧唧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也不知是捉了那书生回去干嘛?入洞房还是拜天地??” “这事........”朱允熥苦笑半声,不经意的回头。 恰好,那边拎着杨溥的赵宝胜也回头。 猛然间,赵宝胜身子一震,好似呆住了。 拎人的手人抓不住一松,噗通一声手里的杨溥重重落地。 “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万一摔坏了咋整?”赵大姑娘开口埋怨,赶紧把杨溥拉起来,不住的揉搓着,“可伤着哪了,疼不疼,给你叫郎中?” “皇........”赵宝胜张大嘴,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朱允熥身边,又看到了自己少年的伙伴邓平。还有...... “大将军?” 他低声惊呼,然后快步上前。 赵宝胜虽官职只有五品,可也是参加过朝会的,老爷子和朱允熥的相貌,他打死都不会忘。更何况,如今这两人身边,还有邓平和蓝玉。 “他认朕来了!” 朱允熥看对方过来,对邓平说道,“让他别诈唬!” “赵大哥!”邓平赶紧迎上去,低声道,“圣上不许张扬!” 赵宝胜的身子一顿,垂着手缓缓过去,开口道,“不知两位在这,小人无礼了!” 他身材极其高大,站在朱允熥面前高出一个半头,直接把阳光都挡死了。 “这么大的个子,当文官屈才了!”老爷子瞅瞅他,开口道,“你是赵庸家的?” 方才朱允熥他们的说话,老爷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也了解此人的家世。 “是!”赵宝胜激动的说道,“刚才冷不丁的看着,小人还有些不敢信是您二位在这。小人跟着蓝侯班师那年,老太爷您赐宴时,小人在列。” 老爷子又看看他,忽然道,“咱下令处死的赵庸,你心里不恨咱?” 豁然间,若不是邓平手疾眼快拉着,只怕赵宝胜直接吓跪下了。 “小人怎么敢?”赵宝胜忙道,“小人这条命都是您老人家.......”说着,马上住口汗如雨下。 老爷子瞅瞅他,没有说话。 “你是朝廷命官,要注意体统!”朱允熥开口道,“穿着官服,当街强抢..........对了,那个杨溥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赵宝胜额头上全是汗水。 邓平在旁边看着,心中有几分不忍,对朱允熥道,“爷,这太阳大,要不找个背阴的地方?” 朱允熥点点头,周围人多眼杂的,这会已经有几个闲汉抄手过来了。 “那边的茶楼!”朱允熥指下远处,还算清净点的地方说道。 茶楼不大,里面已有茶客在品茶说笑。 不管哪朝哪代,天子脚下的百姓,生活都是最安逸的。 朱允熥和老爷子一行人进去之后,随便在角落找个地方,叫了两壶花茶,几样干果。 咔咔,老爷子抓着一把瓜子,看着有几分跟胡同里那种爱管闲事的老大爷似的,张口就问,“那书生你捉回去,真让他跟你妹子成亲?” 朱允熥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此时的老爷子竟然有些慈眉善目。 想想觉得这个词儿有些可笑,老爷子这辈子,大概和慈眉善目这四个字,无缘。 赵宝胜嘟囔着说道,“回老爷子的话,当初我妹子救了杨溥,我看他在京城孤苦伶仃,一个人也怪可怜。我妹子呢,也举得他那个读书人也算不错!” “虽说是出身武将之家,小人当初也是武将,可我妹子不怎么看得上舞刀弄枪的粗坯。就喜欢这种.........” 老爷子翘着二郎腿,吐着瓜子皮,“就喜欢眉清目秀的小白是吧?嘿嘿,姐儿爱钞,妞儿爱俏,咱懂!” 赵宝胜咧嘴傻笑两声,“小人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曾问过他。”说着,补充道,“他不过是个秀才,到京城求学不成连盘缠都用完了,所以小人和他说,你若是跟我妹子结婚,求学的事不成问题。” 朱允熥在旁边听着,忽然插嘴道,“那杨溥找谁求学?” “他说是想找大儒刘三吾,可他刚进京就赶上刘三吾出京!”赵宝胜说道,“后来他在京里,想拜访别的学士。可一个外乡人,没权没势的,哪里能登上人家的门呢!” “哦,他无权无势求学不成,你这五品官就能帮上手了?”朱允熥笑道。 赵宝胜开口道,“小人的分量当然不行,可小人毕竟也是淮西勋贵出身不是?别的没有,舔脸求人的人情,还是有些的!” 朱允熥也捏着瓜子嗑起来,饶有兴致的问道,“说说,你要求谁?” 突然,站在一旁的邓平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求....”赵宝胜浑人一个,根本不假思索,“求曹国公呗!当年我们家老爷子打仗那些年,和曹国公他们家的交情最好。”说着,继续开口道,“小时候,曹国公让茂太爷一顿揍,还是小的上去.....帮他挨的揍!” 说到此处,撩开后脑勺的头发,“您请看,茂太爷一搬砖拍的!现在还有疤呢!” 他口中的茂太爷就是朱允熥的亲大舅,常遇春的嫡长子常茂,也是宋国公冯胜的女婿。他也是自小在马皇后身边养大的,在老辈人面前有个小名叫毛头,可在勋贵二代们之中却另有个响亮的名声,茂太爷。 当年,京城勋贵子弟之中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当真是谁见谁怕。 “问你怎么求人帮着杨溥求学,你说哪去了?”朱允熥哭笑不得,这赵宝胜显然不是什么机灵人,继续问道,“说说,你怎么求的李景隆?” “小人就直接去他家了呀!”赵宝胜根本不假思索,“别人求他可能要出点血,可小人跟他关系不寻常。跟他说了来意,他当场就拍了胸脯子。” 说着,赵宝胜学着平日李景隆的样子,“兄弟,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上辈人什么交情?咱们这辈人又是什么交情?不就是求学吗?兹要是你那妹夫,想求学在哪个学士的门下,李某给你说项!” 第186章 坏事(2) “你这嘴是真没把门的呀!” 邓平在旁边看着赵宝胜,心里恨到要死。 “你给你妹子找如意郎君,把我姐夫牵连出来干什么?” 朱允熥听了赵宝胜的话,笑着对老爷子说道,“别说,李景隆平日还真就是这么说话。遇着事,总是大包大揽!” 老爷子笑笑,“他那是能办的事大包大揽,不能办的事他跑的比谁都快!” 随即,朱允熥又对赵宝胜说道,“后来呢?” “后来小人回去就和妹夫........杨溥说了。让他安心的挨家住,该吃吃该喝喝,赵家虽然门第没落了,可家底还在,吃几十年也吃不穷。”赵宝胜说道,“可谁知道,曹国公那边答应了帮着疏通翰林学士,还没等做呢,就奉旨出海去了!”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他出海这事就耽搁了,杨溥以为小人唬弄他,偷摸的跑了几次,说要回老家。”说着,抬头看了看朱允熥,“不过他身上没钱,跑不远。今日听着信儿,他在早市这边摆摊卖字儿,所以小人一时气急,带人追了过来!” “要么怎么说读书人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呢!”老爷子扔了手里的瓜子,拍拍手,然后端着花茶喝了一大口,笑道,“你看,觉得你能办事就委屈自己,觉得你不行了,马上离你远远的!” “回老爷子的话,倒也不全是!”赵宝胜讪笑道,“杨溥之前说了,这等事怎么也要禀告父母。是......小人的妹子总觉得他要一去不回,所以不让他回老家。” 朱允熥见老爷子的茶水没了,亲手给满上,开口道,“那人家杨溥要是真不愿意,你还能真的强扭不成?” “满了!”老爷子用盖子盖上茶盏,笑道,“什么强扭,咱看啊,那杨秀才是抄上了。他赵家咋了?再落魄也是侯爵之家。他赵宝胜别看现在五品,将来未必不能上进。”说着,点点赵宝胜,“你小子这直肠子,对咱的胃口。”说到此处,又叹口气,“哎,当年赵庸也是如此啊!他娘的,浑得好似没脑子一样。” 谁都没想到,老爷子忽然发出如此的感慨。 顿时有些冷场,没人说话。 赵宝胜听老爷子提起他们赵家的老爷子,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经意之间,目光就飘到了邓平那边。 邓平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一个劲儿的挤眼。 “还不谢恩啊!兴许老爷子一高兴,你们家革去的爵位不就回来了?一句话你不就登天了?傻呀?” 他眼神中的含义,赵宝胜根本领会不到。 见邓平不住的挤眼,他直接咧嘴报以憨厚的微笑。 “虽说是你的家事,可朕还是要嘱咐你几句。”朱允熥开口说道,“人家杨溥若是愿意娶,那你妹子就嫁人。若是不愿意,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这等事外人不身在其中是看不明白的,想来当事人杨溥也未必不愿意娶。只是读书人难免都有些矫情,或者有些别的想法。 “他是愿意的!”赵宝胜道,“不要彩礼不要房,臣这边还陪送一座宅子,三百亩地,两间收租用的门面。还有现银一千,黄金三百。”说着,笑了笑,“妹夫是读书人,面皮薄,总觉得不好意思罢了!” “嚯!”朱允熥听得直咧嘴,笑道,“你们家挺有钱啊?” “都是老爷子当年留下来的!”赵宝胜笑道,“臣家老爷子当年和上代曹国公攻破了鞑子的上都,可抢了不少好东西呢。臣小时,尿尿都用金.....” “咳!”邓平实在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咳嗽一声。 “你咳嗽我也是用金壶撒尿!”赵宝胜道,“不信你问你姐夫去!那金壶后来还卖了,请他们喝花酒来着!” 浑人一个,朱允熥心里笑得不行。 又看看对方身上文官的服饰,“你现在兵部当差?” “兵部库房主事郎中!”赵宝胜道。 朱允熥点点头,“听说也是走了李景隆的门路?” “您圣明!”赵宝胜笑笑,“其实臣这文职是赶鸭子上架,当年坑杀了俘虏..........” “你坑了多少人?”朱允熥问道。 “没多少!”赵宝胜挠头,“抓了一千多个蛮子,养着吧浪费粮食,带着行军打仗吧,还得防备他们!”说着,低声道,“您是不知道那些蛮子的厉害,一不小心他们就暴起伤人。行军打仗,不能身边放着这么多威胁吧?” “所以,臣那回就随便挖个坑儿,把他们给坑了!” 这事听着骇人听闻,其实在军中并不少见。这时代的战争,尤其是对外战争,可没有什么有待俘虏的说法。就算是当年老爷子打天下,对方阵营的被俘虏了,愿意跟着干的有饭吃,不愿意跟着的当然也是宰了。 不过做是一回事,但朝廷要是追究起来,也是罪。 “嗯,李景隆怎么给你安排的兵部郎中?”朱允熥又问道。 兵部的库房郎中,看着官职不大,可却是个一等一的的好差事。基本上承担着天下各处卫所的库房稽查之事,另外兵部在京师也有自己的库房,那可是京师近二十万军的后勤储备仓库。 这个职位,可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赵宝胜小声道,“臣做东在百花楼摆了一桌,曹国公请了老宋国公,还有魏国公........” “行了!”老爷子不等他说完,开口道,“他赵宝胜也是功臣之后,他老子和那些老杀才们也都是厮杀出来的交情。”说着,微微叹气,“关照下故人之后,走走人情无可厚非。人心也不是石头做的,总不能看着老兄弟的后人吃亏不是!” 这等人情往来的事,别说这时代,任何时候都避免不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除了有争斗,还有人情。 “看你是个浑人,差事办得如何?”朱允熥又道,“既然转了文官,就好好干,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军中那套做派,在文官之中行不通,要知道上进,懂吗?” 听朱允熥如此说,邓平忽然心中对赵宝胜羡慕起来。 “这傻小子真有名!太上皇看他顺眼,皇上看他也顺眼!” 他平日就在朱允熥身边当差,自然了解皇帝的脾气。皇帝用这副点拨的口吻说话,可是没把赵宝胜当外人。 岂料,赵宝胜却道,“要不,您还是让臣去打仗吧!”说着,不自在的扭下身子,“这文官的衣裳,怎么穿怎么别扭!每日在衙门里点卯,查库,记录,还有往来的公文!” “臣打仗行,做这些有点赶鸭子上架。不瞒两位爷说,臣坑了几千人,眼睛都不眨,可一看着笔墨纸砚,就腿肚子转筋浑身没劲儿!” “你这厮!”朱允熥笑骂道,“刚才还说是一千多人,这会又是数千人!谁说你傻?你是装傻充愣!哈哈!” 就这时,他余光瞥见一个便衣锦衣卫带着一人匆匆而来。 邓平赶紧迎过去,在外头低声问话。 随即,邓平的身子好似雷击一样僵住。 再回头,已是满脸惊骇欲绝的表情。 朱允熥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第187章 坏事(3) “就算是抢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抢百姓家的黄花大闺女,一个书生,抢就抢了。家里多个书生,别的不说,起码以后写礼账也有个现成的人。” “打打杀杀终究不成,有个识文断字的以后给孩子起名啦,教个百家姓三字经也不用请外人来。逢年过节,春联也有人写!” 老爷子似乎兴致颇高,说话时笑声不断。 朱允熥一边笑着倾听,一边用眼神示意邓平那边,在外边等着不许过来说话。 “想当年啊,你老子跟你战死的大伯带着几百号土匪来投奔咱!”兴许是看到赵宝胜,让老爷子又想起许多旧事,话匣子就打开了。 人老了总是爱念叨,况且老爷子平日无论在宫里还是在庄子里,见到的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也没什么唠的,而赵宝胜却不同。 “他们哥俩那军纪差到没边了,刚驻扎下来就他娘的红眼兔子似的,到处找娘们!给老子气的,差点没一刀宰了他们!哎,这事还要多亏人家常遇春那黑厮,若不是他拦着咱,早就一刀砍了!” “一晚上祸害了三个大姑娘!”老爷子说起这些事,气不打一处来。 赵宝胜低着头,趁老爷子说话的间隙,低声道,“那个,这事臣知道,后来我们老爷子祸害过的女子,不是被您勒令娶回去了吗?” 老爷子奇道,“你也知道?呵,你老子是真好意思说啊!” 赵宝胜满脸通红,“那女子,就是臣的亲娘!”说着,赶紧顿了顿,“臣上面原本还有个大哥,可惜没立住!” “啊!”老爷子然后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啊,要是没有咱,可就没有你啦!” 赵宝胜连连点头,“是是是,没有您的话,臣说不定在哪呢?” 老爷子又捏着瓜子送嘴里,继续说道,“当年你大伯战功不少,可土匪习性难改。遇到顺风仗一哄而上,杀得头破血流不罢手。可遇到了硬茬子,就他娘的风紧扯呼!” “给咱气的呀,好几次若不是常遇春抱着咱的腰,咱外甥文忠也拉着,嘿嘿!”老爷子叹息一声,“后来开国之后,你老子也是如此,跟着咱外甥没少立功。文忠当初还和咱说,舅,给他个公爵吧!这些年怪不容易的!” “你那死的老子,他不是那块材料啊!”老爷子说着,恼怒起来,“他娘的,要啥跟咱说不行吗?他娘的非要和胡惟庸他们搅合,让胡惟庸给他讨要爵位?咱是主子,还是胡惟庸是主子?” 霎那间,赵宝胜汗如雨下。 “你也不用怕,都过去的事了。当初就没想牵连你们,不然你们今天,还能这么安享富贵?”老爷子吐出瓜子皮,继续道,“如今家里还有谁?” “就臣和大妹妹!”赵宝胜开口道,“臣大妹妹十二岁,说是自己妹子,其实臣就是当自己闺女养活的。哎,从小惯坏了。养成那个德行,也嫁不出去呀!臣一想到她嫁不出去,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大把大把掉头发.........” “哈哈!”老爷子笑得欢畅。 朱允熥见老爷子这边说得热闹,借着尿遁,迈步走到外边。 邓平背身站在屋檐下,屋里人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朱允熥忙道,“看你跟丢魂了似的,出什么事了?” “皇上.......”邓平的脑门密密麻麻一层细小的汗珠,说话声音都在打哆嗦。 “说呀!”朱允熥皱眉道。 “太原来了消息............” 噌,朱允熥一下抓住邓平的衣领,咬牙道,“太原怎么了?” 邓平的声线越发颤抖,“晋王爷!晋王千岁.........” “我三叔怎么了?” “晋王他....薨了!” 突然,惊愕的表情在朱允熥脸上定格,而后他缓缓的松开手,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似乎连呼吸都没了。 “好万岁爷,您千万别吓唬臣!”邓平一把扶住朱允熥,低声哭道。 晋王朱棡,死了! 这骤然而来的晴天霹雳,让朱允熥无论如何都不敢置信。那个笑容爽朗,声若洪钟的汉子,突然就走了? 他的三叔,那个从始至终不管他做什么,都站在他这边,格外偏袒他照顾他的三叔,就这么走了? “万岁爷,万岁爷!”邓平差点哭出声。 “呼!”好半天,朱允熥才呼出一口气,眼神中仍旧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前些日子三叔还来了折子,说他要在秋天带兵出赛。他还说养了几头彩鹿,等再过年的时候,进京带给六斤!” 说着,朱允熥忽然又拽住邓平的衣领,低声喝问,“说,消息哪来的?” “太原锦衣卫指挥使还有晋王的贴身侍卫,八百里加急,而且晋王府也派人来京城报丧了!”邓平低声。 “人呢?”朱允熥追问道。 话音刚落,邓平从边上一众警戒的侍卫之外,拽过一个风尘仆仆的骑士。 “微臣叩........” “不许行礼!”朱允熥又回头看看里面,老爷子还在和赵宝胜等人谈笑,稳下心神,扶着墙走到茶馆外边的角落,开口道,“你是谁?怎么回事?三叔怎么走的?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 亲人的噩耗,骤然而来仿佛晴天霹雳,即便早就是帝王的铁石心肠,也有些失神不能自己。 “微臣是晋王府侍卫武官周秉忠,家父是故汝国公,名讳武!” 也是功臣之后,汝国公生前是雄武侯,公爵是死后追封。 “三叔不是一直身子好好的吗?怎么突然.........?” “回万岁爷,其实这些年晋王千岁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周周秉忠哽咽道,“王爷他......越是冬天越是难熬,总觉得喘不上气,身上没劲儿。睡觉总是被憋醒,喘气跟风箱似的。” “前些日子,晋王千岁已经病得抬不起手,奏折都是旁人代写!” 瞬间,朱允熥暴怒,“尔身为王府侍从武官,为何不上奏?” “晋王千岁不让!”周秉忠哽咽道,“微臣劝过王爷,可千岁他说........” “他说什么?” “千岁说,老夫渐老,君父日理万机。怎忍一己之故,触至亲伤心!” 第188章 坏事(4) “不忍一己故,触伤至亲心!” 朱允熥心中反复咀嚼这两句话,悲伤如潮水袭来。 “三叔,你糊涂啊!” 此时完全可以想象,晋王朱棡拖着病体,郑重的嘱咐身边人,不许把他的事上奏。 与此同时,朱允熥心中也猛得想起,上次朱棡陛辞之时所说的话。 “老爷子年岁大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当年不让老人省心。如今万不能再让老人牵肠挂肚,如今万般事能不惊扰老爷子,就不惊扰老爷子,让他安安乐乐的安享晚年!” 不知不觉,眼泪顺着朱允熥的眼角落下。 “王爷千岁说,年少时少不更事,伤了老皇爷的心。如今年岁大了,不能再让老太爷操心。”周秉忠哽咽道。 朱允熥强忍心中悲痛,“三叔到底怎么走的,你好好和朕说说!” “上月初五,千岁就说头疼的厉害,总是心烦,心情烦躁,一直病病歪歪的,吃了多少汤药都不好!” 朱允熥认真听着,心中暗道,“应该是高血压,或者心脑血管疾病的前兆!嗯,三叔喜欢吃荤,而且无肉不欢,性喜烈酒,年轻时终日大醉!” 这种病别说这个时代,就算是后世医学那么发达,一旦发病都凶险至极。 “这月初,王爷千岁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了,带着世子等去猎场围猎,当天吃了半壶酒,吃完酒要出恭,可谁想到一头栽倒.......” “栽倒就昏死过去,怎么叫也不回神。还是太医掰开嘴,塞了牛黄安宫进去,王爷千岁才幽幽转醒!” “醒来之后!”说到这,周秉忠的哽咽变成了哭声,“醒来后王爷动不了,说不出话,打摆子呕吐吗。只有半边手能动,浑身烫的厉害。能动的手,一直比划.....” 脑出血? 脑血栓? “世子明白王爷千岁的心,拿了纸笔墨。王爷张嘴,断断续续的说话,世子写..........” “信呢!”朱允熥忙道。 周秉忠从怀里,郑重的掏出一个木匣。 朱允熥接过的霎那,只觉得双臂沉重,竟然有些胆怯,不敢打开。 “都远一点!”朱允熥站在原地,怔怔的开口。 邓平挥手,侍卫们都散开,远远的围着,不让过路的人靠近。 明明身处闹市,可此时朱允熥的心却如三九天那么冰凉。 缓缓打开信笺,上面字迹潦草,前言不搭后语。 “熥哥儿,三叔不成了......” 只看了第一句,朱允熥就重重的靠在了墙壁上,眼泪夺眶而出。 “三叔到死的时候,没叫我皇上,而是叫我乳名!” “要去见母亲还有大哥了......本想.....熬些年....等老爷子春秋之后.......” “三叔不孝,老爷子定然......” “你替三叔伺候好他老人家!” “我死之后,望你念着三叔的好,善待..........” 晋王朱棡到死,记挂着两件事。 一是老爷子又要再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 再一次经历啊,即便是铁打的心肠也承受不住。 太子走了,秦王走了,如今到了晋王。老爷子和马皇后嫡出的三个儿子全走了。 “老爷子那,可怎么说呀!” 朱允熥落泪,原地跺脚。 又看看手中的信笺,“怎么说,怎么去说?” 如今老爷子一天天渐老,本是该安享晚年的岁数。他一辈子要强,尸山血海杀出来就为了给子孙后代永世富贵,可现在他钟爱的儿子们,居然都先他一步,撒手人寰。 至于晋王朱棡所说的子孙后人,那是微不足道的事。 将来不管朱允熥如何削藩,晋王一系的子孙,都会远比旁人优待。 “你过来!”朱允熥又对周秉忠说道。 “皇上!” 朱允熥背对着他擦去眼泪,“三叔,走得还算安详?” “写完信,王爷千岁看了几眼,就闭上眼睛。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口气上不来.......”周秉忠哭道,“世子和几位王子,给千岁穿的衣裳,布政司也去人了,在准备后事!如今停在享殿之中,等着万岁爷的旨意下葬。” “三叔的后事,朕一定让人办得风风光光!”朱允熥像是在自言自语,看着天空,“三叔,本想着过年接你过来,再和老爷子喝几杯,你怎么就?” 都是命,都是命! 人,有时候不信命,真他妈的不行! “皇上!”周秉忠似乎犹豫了许久,猛的咬牙道,“微臣是王爷千岁自幼的伴当,千岁在几年前身子刚绝对不对的时候,就跟微臣说过一件事。” “王爷千岁犯病之前,也曾和微臣说过。若他有个好歹,让臣进京报丧的时候,把这件事禀告皇上!” 朱允熥微微转头,“你说吧,三叔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朕都照办!” “王爷千岁说不求别的,单是他生前享用过的女子,想带着.....” 霎那间,朱允熥哀痛之中升腾起一丝怒气。 晋王的意思,是要殉葬。 老朱家起于卑微贫苦百姓,却染上了上古贵族的臭毛病,让人跟着殉葬。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即便朱允熥心中再怀念晋王,再怎么样也不会答应这件事。 “不行!”朱允熥低沉的说道,“这等事提都休提?”说着,看看周秉忠,忽然怒道,“说,这是我三叔的主意,还是谁的主意?是不是你来蒙骗朕?” “微臣不敢!”周秉忠不顾远处人诧异的目光,直接跪下,“微臣长几个脑袋,敢来欺君!” “朕料你不敢,可是不是还有旁人也是这个意思?”朱允熥怒道。 “这.........”周秉忠沉吟片刻,“世子和几位爷都还小!”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明白了,也明白了为何一定要殉葬的苦心。 那些美女都是朱棡生前的侍妾,他英年早逝而接班人正是青春年少。少年艾慕,若真是一个不小心,真容易闹出什么丑闻来。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一点都不稀奇。 怕不但是朱棡生前这么想,就算是王妃等人,也是这么....... 忽然,朱允熥又深深皱眉,冷笑道,“你从太原过来几日?怕你在路上的时候,太原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殉葬之事........” “回万岁爷,本来王府三爷说马上就选出那些女子来殉葬。是世子说,此事毕竟人命关天,要奏呈皇上!”周秉忠继续道。 明代殉葬的事,藩王们基本都是私下自己做主,很少有上报的,这种事也不能上报。 晋王世子如此行事,倒也是老成持重。想必他心中,也是断然不认同殉葬一事。 “你们晋王府的三爷,是不是朱济熿?”朱允熥怒道。 “正是!” “猪头不如的东西!”朱允熥怒骂道。 朱家的宗亲之中,他最讨厌的两个人,一是朱文正的后裔,靖江王一脉。老爷子和马皇后当年把朱文正的儿子,当成嫡孙那么养活。 结果那小子一到封地,把温顺的粤人都逼得几乎造反! 不但残暴无度,还屡教不改。 另一个就是这个朱济熿,他是朱棡的庶子,恼怒朱棡疼爱嫡世子。等永乐篡位登基之后,不断在上书永乐,诬告第二代晋王朱济熺有不臣之心。 本来历史上朱棣就对第二代晋王不满,正愁没有借口,直接夺爵让第二代晋王带着嫡子去守坟,让朱济熿承袭了晋王的封号。 朱济熿成为晋王之后,不但残暴贪婪得令人发指,还派人下毒,要毒死自己的嫡母谢氏,要毒死他大哥的嫡子嫡孙。 这样的畜生,天下少有! 就这时,朱允熥余光突然瞥见,茶馆中的老爷子已经站起身。 “大孙哪去了?拉个尿这么长时候,他娘的别把城墙呲塌了!” 第189章 无家(1) 老爷子一边嘴里招呼着朱允熥,一边站起身往外走。 岁数大了,老爷子有点开始找人。就是俗称的一会见不着自己心里的人,就慌神。 赵宝胜陪在边上,这浑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机灵劲儿,竟然上前直接扶着老爷子的手臂。 “您老留神脚下,地上滑着呢!” 边上的侍卫等都看愣了,那可是太上皇啊,谁敢直接上手,哪怕是扶着太上皇的胳膊都是大逆不道啊。 可老爷子似乎还偏吃这一套,笑呵呵的架着对方的胳膊,嘴里还打趣,“你小子呀,来宫里当差得了,哈哈!”说着,又笑道,“还是宫外好,热闹!” “老皇爷,您出来遛弯呀这边的大集没什么意思!”赵宝胜笑道,“应天府西北门外头二十里有个李家铺,那边不但逢初一十五有骡马市,还有狗市,鸟市,热闹着呢!” “李家铺里有家做烧鹅的,那滋味绝了!又软又香又糯,就算是岁数大牙口不好也能吃。臣媳妇的祖父九十多了,一顿饭还能吃半只呢?” 闻言,老爷子脚步一停,“乖乖,九十多了?谁家呀?这么有福气!” 五十知天命,六十就是长寿七十是要大操大办的喜丧。九十多岁的人,就算是上了衙门都不用跪拜,相反的地方官要亲手给搬凳子。不管多大的官,都要叫声老人家。 这时代,活得长就受人尊敬。 “臣媳妇的娘家就是普通人家,出北城三十里张家村的大户,嘿嘿,他们家有点薄财!”赵宝胜咧嘴笑道。 “九十多!”老爷子眨眨眼,“一顿饭还半只烧鹅?” “嗯,还得喝酒,一顿差不多半斤!”赵宝胜笑道,“那老祖宗一辈子吃喝嫖..........”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有福之人呀,有福之人!”说着,感慨道,“一辈子游戏人间,到老儿孙满堂,自己还长寿,是个有福之人!” “可不嘛,正月初七那天九十三的正寿。儿孙全跪地上磕头,那老祖宗说,黑压压的都谁呀,看着都眼晕!”赵宝胜笑道。 老爷子的脚即将迈过门槛,“他儿子们都在?” “都在呢,一个不少。大儿子也就是我媳妇的大伯,如今也都快八十了,身子硬朗着呢.......” 赵宝胜还没完,就感觉有人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回头一看,朴不成恶狠狠的看着他,眼神跟钉子似的。 “有福啊!”老爷子叹息一声,站在门口四处看,“咱大孙呢!” “爷爷,孙儿在这呢!”朱允熥低着头,不敢让老爷子看着他的眼睛,从墙角出来。 老爷子站在茶馆的台阶上,回头对赵宝胜道,“你这么一说呀,咱还来了精神。这么着,天还早,去你说的那李家铺子看看,然后再去你媳妇祖父那看看,咱也去沾沾寿星的光!” 说着,老爷子的目光回转,脸上的笑容在看到朱允熥的时候瞬间凝固。 朱允熥的眼角有些红,刻意逃避老爷子的目光。周围的侍卫们,也都眼睛看着自己脚尖。 “老爷子,你这边.......” “不去了!”老爷子叹息一声,“天色不早了,咱要回去了。”说着,没有理会任何人,就这么背着手,趿拉着布鞋上了马车,“走吧,回宫!” 他说的是回宫,没说回庄子。 马车缓缓前进,队伍之中带着几分沉重。 老爷子在马车里,朱允熥在马车外,天上艳阳高照,可他心中却如三九寒冬。 “这等事是瞒不住的,马上礼部宗正府都会上折子。再说,老爷子这辈子什么没见过?刚才自己眼睛红花的,想必已经猜出了些端倪!” 想到此处,朱允熥微微摆手,邓平在旁边快步过来。 “告诉太医院正,马上进宫当值,各种救命的药都准备好!” 邓平不敢大意,答应一声上马扬鞭。 随后,朱允熥又看了看身后,一脸凝重的蓝玉还有猥琐的栽歪在车辕上的席应真。 席老道感受到朱允熥不同的目光,慢慢的在马车上坐直了。然后用眼神示意老爷子的车厢,换来朱允熥微微点头。 一路无话,巍峨的宫城就在眼前,马车穿过门洞,车辙和马蹄声格外响亮悠长。 宫门外,老爷子下了马车,不用任何人搀扶,背着手慢慢走入深宫的夹道,朝着永安宫的方向走去。 其他人都跟得远远的,只有朱允熥在他身后。 夹道中满是月季的花香,几枝藤蔓俏皮的从墙后蔓延出来,在红墙上攀爬,像是别样的画。 石板路很干净,光可照人。阳光下,祖孙二人的影子,在墙壁上一前一后。 忽然,老爷子停步,却没有回身,“出事了吧?” 朱允熥咬着嘴唇,他一万个不想把这噩耗告诉老爷子,可是他也知道,全天下似乎只有他最合适,和老爷子说出这些话来。 上前两步,把着老爷子的胳膊,还没说话眼泪就将要从眼角滑落。 苍老的大手伸出来,老爷子轻轻拂拭朱允熥的脸颊,脸上带着苦笑。他的声线虽然在竭力控制,可也不难听出其中的颤抖,“孩子,有啥事说吧,咱经得住。”说着,再次苦笑,“咱这辈子,还有啥没经历过?” 他越是这么说,朱允熥的泪越是忍不住。 他心疼,心疼老爷子。 洪武十五年马皇后走了,二十五年太子朱标走了,然后这几年先是秦王朱樉,现在又轮到晋王朱棡。 一家子,一大家子,就剩下老爷子一人,一个人。 男人一辈子,他妈的干啥呢?活的不就是这个家,不就是老婆孩子? “说吧!”老爷子忽然攥住朱允熥的手,“大孙儿,你说,比别旁人告诉咱,强!” “皇爷爷!”朱允熥慢慢双膝跪倒,抱着老爷子的腿。 他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眼睛,老爷子也在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皇爷爷!”朱允熥声音哽咽,“您要跟孙儿保证,听了不能......” “咱是铁打的汉子!”老爷子抚摸朱允熥的头顶,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咱还没到闭眼的时候,你说吧,咱能挺得住!” 心中酸楚至极,可话还是要说。 “三叔..........”朱允熥实在说不下去。 “老三怎么了?”老爷子豁然瞪大双眼,“咱的老三咋了?咱的老三咋了?” “三叔他!”朱允熥鼓足勇气说话,却没勇气再去看老爷子的眼睛,“薨了!” “啊!”老爷子的身子猛烈的晃晃,然后两只手撑着朱允熥的肩膀,保持平衡。 “皇爷爷!”朱允熥一声惊呼,抱住老爷子。 “咱的儿子老三..........”豆大的泪珠子,直接从老爷子的眼里冒出来,在皱纹上打滚,“咱的儿子老三,没啦?” 第190章 无家(2) 老爷子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口中发出惊呼祈求的呢喃。 “咱的老三走了?他撇下咱,先走了?” “天老爷,咱这辈子.........” 说着,朱允熥骤然感觉到老爷子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变成钳子一般。 紧接着,传来老爷子的大喊,“天老爷,咱这辈子,哪点对不住你!带走了咱的媳妇,咱的儿子!” 声音落下,朱允熥又感觉肩膀上的疼痛骤然转轻,他赶紧起身一把扶住老爷子即将栽倒的身体。 “皇爷爷?”朱允熥大声惊呼。 老爷子紧紧的闭上双眼,面若金纸。 “来人呀!”朱允熥扶着缓缓倒下的老爷子大喊。 悠长寂静的夹道,顿时传来仓惶的脚步。 御医们扛着药箱,从那边冲了过来。 朴不成带着太监侍卫,从另一头跑了过来。 有两个人,比他们的动作都快,蓝玉和席应真几乎是风一样的跑过来。 “先放平,放平!”席应真大喊道。 朱允熥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口中不住的喊,“皇爷爷,睁眼,您睁眼!” “皇上,容臣把脉!” “一边去!”席老道推开御医,咔吧咔吧掰着手上的关节,然后对准老爷子的人中,狠狠的按了下去。 半晌之后,老爷子嘴里含糊的呜咽的一声,睁开浑浊的双眼。 “天王保心丹!”席应真又是一声大喊,边上的御医赶紧拿出丸药,可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怎么也打不开药丸蜡封。 朱允熥见状直接抢过来用牙一咬,然后把黄褐色的药丸捏碎,放入老爷子的口中。 “主子,您顺顺!”朴不成端着水,带着哭腔。 “说话!说话!”席应真在旁焦急的喊道,“手指头能不能动?腿能不能动?” 天边忽然飘来一朵云,遮住原本的湛蓝。 然后微微有风,吹动红墙上攀爬的藤蔓。 似乎,要下雨了。 微风之中,老爷子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带着老人斑的大手抓着朱允熥的手,像个孩子一般委屈,“大孙,咱想躺一会!” 他说话了,周围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能说话,就证明只是急火攻心。而不是因为大悲骤然到来,承受不住而心衰。 “爷爷,孙儿送您回宫!”朱允熥轻轻的梳理着老爷子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不怕,孙儿在这呢。天塌下来有孙儿在呢,皇爷爷,您还有孙儿,还有六斤,还有小福儿呢?” 说着,他的眼泪忍不住,即将再次落下。 他说话的口吻,像极了他小时候,长辈们对他的安抚。 随后朱允熥缓缓的小心的扶着老爷子站起来,弯腰下,“爷爷,孙儿背着您,咱们回家!” 细雨,微微落下。 朱允熥驮着老爷子,朝永安宫的方向走去。 朴不成在后,无声的撑起一张大伞。 而后雨水渐渐有了声音,像是风吟细不可闻。 朱允熥能感受到,脖颈上老爷子潮湿的呼吸。那是老爷子的泪,顺着朱允熥的脖颈,流到他的胸膛,在胸口萦绕,温热而又滚烫。 “回家!?”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这是宫不是咱的家!咱的家,没了婆娘没了娃儿,就剩下咱这个糟老头!” “当皇帝有啥用?有啥用?咱当了皇帝,成了孤家寡人。” “都走了,都撇下咱先走了!” 哭着,老爷子的手紧紧的搂住朱允熥的脖颈。 朱允熥的泪无声的流淌着,他尽量控制着泪珠落下的方向,不让它掉落在老爷子的手背上。 “都走了,没家了!”脊背上,老爷子的哭声是那么无助那么委屈那么心酸。 “爷爷,有家啊!孙儿不是说了吗,您还有孙儿,还有六斤小福儿,还有那么多小王叔们,还有惠妃娘娘..........” “家........”老爷子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若隐若现几乎分辨不清楚,“家是你祖母,是你爹你二叔三叔,还有你......” 这话,让朱允熥的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在老爷子心中,只有马皇后是他真正的妻子,儿子中也只有这三个嫡子在他心中分量最重。 “爷爷,您要保重!”朱允熥甩去脸上的泪水,背着老爷子继续前行,开口道,“不为了别人,也要为了孙儿呀!” 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滑下来,“你要是有个好歹,孙儿的家呢?你要是有个好歹,孙儿的家不也没了吗?” “您在,孙儿尚知来路,尚且有家。” “您不在,孙儿这辈子就只有去路,再无归宿!” 闻言,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他的手臂环绕着朱允熥的脖颈,更加用力了。 长长的夹道,走了一半,永安宫就在眼前。 朱允熥这才发现,老爷子的身子竟然比以前瘦了一半。入手几乎都是骨头,再无一点肌肉。 “您在,孙儿有家,小福儿也有家,小王叔他们都有家!”朱允熥继续道,“您要不在,这个家就散了!” 半晌之后,脊背上传来老爷子的叹息,“都是命!都是命呀!”说着,老爷子继续问道,“你三叔,走得好吗?” “好!”朱允熥含着热泪,“报信的人说,三叔从发病到走就一两个时辰的事,没有遭着罪!” “没遭罪就好,也是有福之人!”老爷子趴在朱允熥的背上,“咱就怕咱的儿阿,是那种折磨人的病,疼的死去活来人不人鬼不鬼。没遭罪就走了,也是福分。” 说着,忽然又哭出声,“他,有没有啥话,留给咱呀?” 朱允熥迈过永安宫前门,高大的门槛,“有,三叔弥留之际有话。他说少年时不争气,辜负您的期望。” “他悔不当初没有做一个如父亲那样,知书达理的好人!” “他还说,心中最记挂的就是您。您年岁大了,他不能在身边尽孝。他怕自己的噩耗传来,您受不了,一再的嘱咐孙儿,要好好的照顾您!” “是个孝顺孩子!”老爷子长叹一声。 永安宫寝殿里,已经铺好了床铺。 老爷子却示意,朱允熥把他放在躺椅上。 朱允熥双手抱着老爷子,缓缓放下,随后扯来一张毛毯,小心的盖在老爷子身上,又低下头靠着老爷子的胸口,温暖的双手攥着老爷子冰凉的大手。 华丽但却异常空旷的大殿里,他们爷俩紧紧依偎,周围寂静无声。 “都下去吧!咱和熥哥儿,单独呆一会!”老爷子开口。 朴不成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然后带着所有人躬身后退,悄悄的退出门外,远远的站着。 “爷爷,您有话说吗?”朱允熥问道。 “没有!”老爷子闭着眼,死死的拉着朱允熥的手,似乎怕他跑了一般,艰难的开口,“咱想...........” “咱想哭两声!” 话音落下,老爷子的胸膛猛的起伏,眼泪夺眶而出,“老三啊!咱的老三!” 这哭声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充满了痛苦。 咔嚓一声,天空骤然响起惊雷,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落下,噼里啪啦的打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 人间的富贵,抵不过天。 再繁华的宫殿,在暴雨之中都要隐没。 大雨之中,朴不成完全不顾身上的雨水,对身边的小太监轻轻开口,“去,把太子爷还有宝庆公主请来!” 太子爷是六斤,宝庆公主是小福儿。 第191章 恭(1) 雨很大,乌云之中有金蛇狰狞的乱舞。 天地的威相之下,紫禁城的屋檐上的镇殿兽黯然失色。 都说皇帝是天子,其实皇帝也不过是天之下的凡人而已。 永安宫中,老爷子眼角含泪闭着眼躺在竹椅上,朱允熥在旁用手轻轻的拍打他的胸膛。就像,当年马皇后哄着他那样。 雨水如幕布,蓝玉站在屋檐下,侧脸看着殿内的爷孙二人,眼角红红的。 他的身边,席老道双手揣进袖子里,阴沉着脸色蹲着。 “哎!”蓝玉一声轻叹之后,伸出手任凭雨水落在掌心,然后狠狠的在脸上揉搓。 席老道瞅瞅他,“那爷孙俩,看着也挺可怜的!”说着,也叹了一口气,“小的生下来没娘,然后又死了祖母,从小夹着尾巴装怂,还没成年爹又死了。” “老的呢,一辈子英雄好汉天王老子都得给他三分面子,可到老,丧妻丧子,孤家寡人!” 蓝玉用袖子把脸上的水滴擦干净,随后蹲下,语调很是冰冷,“喂,老皇爷还能.......?” 席老道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皱纹都堆积成山一样,满是忧愁,“他还能活多久,不在药也不在医在他自己呀!”说着,忽然对着屋檐落下的雨幕挥出一拳,斜眼看着蓝玉,“你说,我要是治不好他,他会不会叫人....” 说到此处,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有的事儿!”蓝玉想想,“连我这样的人,皇爷都宽恕了,你算啥!”说着,叹口气,“再说,还有皇上呢!” 席老道缩脖儿,“哼!他们,爷俩都一个脾气!”说着,往蓝玉身边挪了挪,肩膀撞对方一下,“这些日子道爷我就在琢磨,你家皇上把道爷我捆在你身边不让走,后来又弄到你家皇爷那边,为的就是让道爷给你家皇爷看病吧?” 蓝玉粗大的手指,在台阶上的积水中画圈,没有说话。 就这时,雨幕之中,一群太监簇拥着两个小人儿,远远的过来。 “太子爷,您别跑!淋了雨了不得!” 宫里大太监梅良心,刚把太子六斤放在台阶上,不及脱下雨衣,六斤已嗖的蹿出去。 许是跑得急了,小短腿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绊,扑通一声仰面摔倒。 “一群狗东西!” 朴不成瞬间暴怒,一个窝心脚把梅良心从台阶上踹下去,然后快速去扶六斤。 却不想六斤已经爬起来,他的额角撞破,流着殷弘的血。 但这个孩子却置若罔闻,抿着嘴用袖子擦拭两下,然后快步跑到老爷子身边,一把就攥住老爷子的手。 “老祖,六斤来了!” 六斤看着老爷子,目光中满是爱。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动,但就是不肯落下。随后,他把脸颊凑到老爷子的胡须下,轻轻磨蹭。 “老祖宗,您的六斤来了!” 朱允熥在旁,看着这一幕,眼眶再次泛红。 这孩子平日调皮到没有边儿,可到底是心性纯良知道孝顺长辈。 知道孝顺的人,将来都不会错到哪里去。 “父皇!父皇!”紧接着殿外传来小福儿稚嫩的喊声,她披着斗篷,颠颠的跑过来。也是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可她也是没哭,委屈的撇着嘴,坚强的站起来,跑到老爷子身边拉住另一只手。 “父皇,您怎么又病了!可是身上哪里疼吗?” 孩子们的声音让老爷子缓缓睁开眼,他先是看了看闺女粉嫩的小脸,大手在孩子粉雕玉琢的脸上不住抚摸,柔情满眼。 “父皇!” 老爷子艰难开口,“叫爹!” “爹!” “大点声!” “爹!”小福儿大喊。 “再大点声!” “爹!”小福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哎!”老爷子点点头,脸上泛起笑容。 “爹爹,爹爹!”小福儿见老爷子笑了,把头放进老爷子的臂弯之中,不住的拱着。 这时候,老爷子转头看向六斤,目光陡然诧异。 “头上的伤,哪来的?”老爷子问道。 “刚过门槛磕的,看着皮外伤!”朱允熥忙道。 “老祖,您给六斤看看,疼着哩!”六斤开始撒娇。 老爷子眼中满是溺爱,“受伤了哪有不疼的!可是大乖孙呀,你要记得,你是个爷们。不能喊疼,知道吗?” “嗯,六斤记着哩!”六斤常年在老爷子身边,说话的腔调中总是不由得带上几句凤阳土话。 “记住,男人流血不流泪!”老爷子捏着六斤的手,郑重的嘱咐。 “可是!”六斤忽然一撇嘴,“六斤听着老祖宗病了,心中难受就想哭阿!” 朱允熥伸手把六斤抱住,“六斤,跟你老祖说,让老祖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 “是咧是咧,您要好起来!”六斤推着老爷子的肩膀,“您要抱着六斤写大字哩!”说着,眼眶中的泪水掉下,口中轻念,“孙儿还要背诗给您听阿,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之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老爷子跟着念了几句,眼神缓缓清明起来,“种田苦哇种田苦,三斗五斗给田主。他还嫌我欠着租,来年耕地减半亩........” 就在老爷子口中呢喃的时候,外边又传来脚步。 赵宁儿打头,郭惠妃落后半步,后宫的嫔妃女眷们都擦着眼泪,站在屋檐下。 老爷子扭头看看那边,随后看向朱允熥,“咋,咱要死了?” “没有的事!”朱允熥忙道,“您就是急火攻心,修养修养就好了!” “没到死的时候,都来干啥?”老爷子的声音低沉,又看看朱允熥,露出笑容来,“其实,就算咱这时候死,也没啥放不下的了。你已成人,是个担得起来的皇帝了。” “皇爷爷,不能乱说,不吉利!” 朱允熥心中酸楚,他是真怕,真的怕老爷子真的有个好歹。 老爷子的身子在这几年肉眼可见的衰老,又连逢打击,他是真的怕......... “孙儿还担不起呢,您老要多帮着孙儿呢!”朱允熥把老爷子的头慢慢抬高,放好枕头,“有你呀,孙儿才有主心骨!” 老爷子看着朱允熥,脸上只是笑,“要死挡不住,不死就能活!”说着,挥挥手,“你去忙,别管咱!” “孙儿陪着您!” “你三叔的后事!”老爷子开口道,“你要去忙你三叔的后事,记得呀,他是你三叔,你亲三叔哩。你好好的给他操办,风风光光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咳嗽一声,继续道,“去吧去吧,别在这陪着咱。” 第192章 恭(2) 朱允熥几乎是被老爷子赶了出来,他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见老爷子不耐烦的摆手。 他知道,老爷子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软弱。或者说,老爷子不愿意再在孙儿面前落泪。 他是英雄,是骄傲的男子汉。就好像狮群的王,只有孤身时才会展现出软弱和无力。 走到殿外,正对上郭惠妃的泪眼。 “皇上!”郭惠妃缓缓行礼,泣不成声。 朱允熥开口,“都别哭,在老爷子面前都要笑。”说着,又嘱咐道,“惠妃娘娘跟皇爷爷最久,最了解他老人家的脾气。别哭哭啼啼的,跟他说些好听的事,说些他愿意听的话!” 郭惠妃点头,“皇上放心!”说着,欲言又止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有些事,朕心里清楚,你放心吧!”朱允熥微叹一声,又对赵宁儿道,“后宫的事,这几日你要担待起来。”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在数十位嫔妃的脸上扫过,“皇爷爷是急火,没什么大事,不要都愁眉苦脸的。遇事不绝问皇后,不要把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拿到老爷子跟前去说!” 他用着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其中这些嫔妃甚至是他当皇帝之后第一次见,宫里是有规矩的。上一代皇帝的妃子和新君,相差五十岁以下,是不能随意相见的。 目光所到之处,哭声渐渐停止,人人面露畏惧。 “皇后和惠妃娘娘打头,去看看老爷子!” 朱允熥说完,又看了一眼殿内,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郭惠妃的笑声,“老爷子,您还不知道吧!刚才臣妾让宫里的接生嬷嬷去了纯嫔那,就是那个小顺子。嬷嬷说呀,她肚儿里的定是个带把儿的男娃子!” “你呀,又要当老祖爷了。赶紧给孩子想个名吧?臣妾可还记得,生六斤和四斤的时候,你那个抓瞎劲儿呢!” ~~~ 耳中听着这些话,朱允熥走到屋檐下,蓝玉和席老道站起身来。 可朱允熥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看着朴不成。 “衣裳都湿了,你去换身新的吧?” 朴不成垂着手,“奴婢无碍的!”说着,抬头看看朱允熥,目光清澈,“皇上,老奴有件事求皇上!” “你说!”朱允熥道。 朴不成上前两步,就跪在雨水之中,“皇上答应过老奴的,将来给老奴在孝陵边上挖个坑..........” “你也跟朕说这些不吉利的?”朱允熥瞬间火起,“这当口非要说这些死埋呀的话是不是?” 朴不成没说话,不住的叩头。 “进去,皇爷爷那离不开人!”朱允熥压着火气,开口道。 朴不成再次叩首,然后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挪动步子。 见他的老态,朱允熥终是不忍心,开口道,“都死人阿,给朴总管拿干净衣服去!” 说完,也不管那些忙碌起来的太监们。 走到席老道身边,张口就问,“朕问你,皇爷爷的身子?” 他目光如刀,一时间让席老道有些不敢直视,低头道,“是急火攻心不假,可还是那句话,治病不治命。老皇爷心中有牵挂想活,一时半会也没事。可若是万念俱灰,怕是没病也........” “想想办法!”朱允熥开口道,“你知道朕不会亏待你!” 说着,又看看对方,“朕知道你有办法,若是你不尽心,自己掂量!” 随后对旁边用了个眼神,转身离去。 席老道愣在原地,直到朱允熥走远,才委屈的开口道,“蓝小二你听听,皇上就能这么说话吗?什么叫道爷一定有办法?我是神仙?什么叫不尽心?道爷我能治不治吗?” “阿,自己掂量?我掂量啥?是砍道爷的脖子,还是灌水银殉葬?他们朱家人怎么都这德性,懂不懂就威胁人.......哎,我说什么你听着没有?” 蓝玉站在一边,目光有些神游。 席老道忽然后退一步,“刚才道爷说,把道爷绑在你身边,是和你家皇上为了给老皇爷看病。现在道爷明白了,把道爷绑在你身边,未尝没有将来让你对道爷下手的意思?” “天天浇粪浇你脑子里去了?”蓝玉阴沉着脸,开口就骂,“你当你谁呀?你够格让皇上宰你吗?” “道爷.........” “你刚才说那句话咋说的,重复一遍!”蓝玉没心思多说,张口道。 “哪句?”席应真想想,“道爷说他自己有牵挂不愿死.........” 忽然,就见蓝玉直接走入大雨之中。 “你干啥去?蓝小二你别撇下道爷,道爷一个人心里没谱阿!” 席老道的喊声中,蓝玉径直走向永安宫的门外。 外头侍卫邓平,带着几个持刀的侍卫,在雨中警戒。 “太平奴!”蓝玉张口就是对方的小名,“给我匹马,快!” ~~~~ 哗,暴雨倾盆连绵不绝。 王八耻小心的从朱允熥身上撤下雨衣,不敢让半滴雨落在朱允熥的身上。 “人都来了?”朱允熥擦擦鬓角问道。 “回主子的话,几位部堂大人都到了!”王八耻道,“按您的吩咐,在里面候着!” “端热茶来!”自从老爷子急火攻心开始,朱允熥滴水未进。而且随着暴雨,心中越发的烦躁起来。 一进乐志斋,里面几个大臣赶紧起身,“臣等........” “行了,跪什么?”朱允熥脸上完全没有往日对臣子的和煦,满是不耐烦和不知为何而来的怒气,“都听着信了吧?” 殿中群臣,一边是老臣凌汉打头,而后是茹瑺,暴昭,郑沂,严震直,杨靖,侯庸等人。另一边是驸马都尉梅殷,李坚魏国公徐辉祖打头。 后边的角落里,方孝孺在前,翰林院学士齐泰黄子澄等人在后。 宽敞的乐志斋之中,显得有些拥挤。 凌汉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叹口气开口道,“皇上,臣等刚刚听说,就急匆匆的进宫!”说着,叹口气继续道,“皇上,太上皇......” 啪!朱允熥手中的茶盏,直接摔在地上碎裂,“谁说是太皇上的事?他老人家能有什么事?哦,朕刚才还想,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原来你们都是来盼着皇爷爷出事是不是?” “都在等,都在盼,是不是?” “皇上息怒!”驸马梅殷跪在朱允熥脚下,哽咽道,“臣等有罪,皇上息怒!” “臣等在进宫的时候,听说老爷子急火攻心,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臣等盼着老皇爷万寿无疆........” 发了一顿无名业火,朱允熥心中倒也没那么堵了。 再次坐下,对梅殷道,“起来!”说着,又看看群臣,“老爷子没事,急火攻心要休养几天。尔等都是朝廷大臣,不可胡乱猜测,更不可言不知之事,明白吗?” “臣等遵旨!” “朕叫你们来,是三叔的事。”朱允熥叹息一声,“礼部?” 礼部尚书郑沂马上出列,“臣在!” “这等事归属礼部,你那边什么章程?”朱允熥问道。 “晋王是太上皇嫡子,又是皇上的嫡叔,臣以为当隆重操办!”郑沂偷看下皇上的脸色,见朱允熥点头,心中大石头稍微落地,“不过,晋王的谥号,臣等........” “你们心中定了没有?”朱允熥问道。 臣子们低着头,他们心中早就想了许多个谥号。可此刻皇上脸色如此,谁敢说。再加上老皇爷因为这事病了,他们更不敢说。 想的再好,不合他们朱家爷俩的意,怕是弄巧成拙。 “三叔修目美髯,顾盻有威。学文于宋濂,学书于杜环。”朱允熥缓缓开口,“昔日朕父在时,诸王之中最为亲近。而后于朕,更是恭敬有加又不失亲近!” 朱允熥缓缓说着,开口道,“三叔的谥号,就用这个恭子。他侍父至恭至孝,侍君至恭至爱。朕以为,恭字可也!” “皇上圣明!” ~~~ 燕、晋失睦,而晋王党比太子,其节制沿边军马,或迳对燕有监视意,然则使非早薨,成祖之能否起事殊未可定。 第193章 朱重八你忘记了当初的誓言吗?(1) “皇上圣明,臣以为恭字大善!” 礼部尚书郑沂俯首说道,“除了谥号之外,臣还要请示皇上,治丧..........” 这时代的葬礼远比婚礼要隆重繁琐得多,越有身份的人越是如此。而且因为是大明的亲王,各项礼仪都要遵守法度,丝毫不能马虎。 可现在虽说是秋天,但天气依旧炎热,人放在棺椁之中,时间一长......... “治丧是要隆重,但朕的三叔,要早早的入土为安!”朱允熥开口说着,目光看向群臣,“永平侯何在?” 永平侯谢成,是晋王朱棡的老丈人,晋王的嫡妃就是谢家的嫡长女。 “回皇上,进宫的路上老侯爷听闻晋王的噩耗,昏阙过去,如今正在侍卫值班房中!”驸马梅殷开口道。 “着御医好生看着,需要什么药,可用大内药库的御药!”朱允熥微微叹息一声。 老爷子给这些儿子们选的媳妇,可都是煞费苦心的。 晋王十几岁封王就藩,先是在老家凤阳学习军事,而后在边关之中,一开始都是这些老臣们带着征战历练。等到了成亲的年龄,也是在这些勋贵家的女子中,千挑万选。 所谓一个女婿半个儿,晋王是他老丈人等军侯从小看到大,带到大的,又是自己的女婿,如今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正说着,外边忽然传来压抑不住的哭声。 还有王八耻的声音,“老侯爷,您小心台阶!” “皇上!”门口,白发苍苍的永平侯直接跪在门口,嚎啕大哭,“皇上阿皇上!” “快扶起来!”朱允熥也是心中酸楚,赶紧命人过去搀扶。 驸马李坚,魏国公徐辉祖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来。 “老天爷!你不开眼,你收了我放了我女婿吧!拿我这老骨头的命,换晋王阿!”永平侯谢成哭天抢地,捶胸顿足。 “老侯爷!”李坚开口道,“陛下面前,切莫失仪阿!” “给他看座吧!”朱允熥没有怪罪于他,淡淡的说道,“朕知你心中有晋王,你们翁婿情深,得知噩耗心中难受!” “皇上!”谢成擦着眼泪说道,“请皇上容臣,再去见晋王一面吧!” 朱允熥想想,“准了!”说着,转头看驸马都尉梅殷,“你和老侯爷一道去,再带上老侯爷的长子。你是驸马都尉。晋王府治丧的事,你全权处理!” “臣遵旨!”梅殷开口道。 “你是武将出身,和老侯爷等人快马先行!”朱允熥思索片刻继续开口道,“礼部的人随后跟上!”说到此处,目光看向翰林院那边,“方学士!” 方孝孺俯首道,“臣在!” “晋王的碑文,你来撰写!”朱允熥道。 “臣遵旨!” 该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的时候,礼部尚书郑沂又开口道,“皇上,晋王之爵........?” 朱允熥明白他的意思,想都没想开口道,“我大明朝有嫡必立嫡,三叔嫡长子济熺品行端庄,人品厚重,勤学谦让!” “昔年在京中之时,诸皇孙之中太上皇青眼有加。常言济熺为好皇孙,是当以世子位继王爵,为晋王!” “臣等遵旨!”话音落下,众臣俯首。 紧接着郑沂又道,“皇上,世子继晋王位,晋王其余诸子的封号,臣等还要请皇上定夺!” 按老爷子的祖宗家法,他儿子的亲王自然是世袭罔替的。他儿子的嫡子继承亲王,庶子为郡王。 如今晋王病故,留下几个幼子,朝廷定然要给以封号。 晋王朱棡,一共有七个儿子,也就是说除了继承晋王封号的嫡长子之外,朝廷要封出六个郡王来。 封不是封王号,他们的王号早定了,是要给真正的封地。若这六个郡王都分出去,山西精华之地也就不剩啥了。 历史上就是如此,晋王朱棡的第四子朱济炫封为庆成王,他一辈子生了一百个儿子,儿子又有儿子。到后来封地汾州,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宫城。 住的全是朱家的血脉,平民百姓全部挤出城去。 一想到这些,朱允熥就有些头皮发麻。 所以当郑沂说出此事之后,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神就有些不耐。 “太不懂事了,就不知私下说?”朱允熥心中暗道。 郑沂被皇帝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却不知错在哪里。 “皇上!”老臣凌汉开口道,“臣以为晋王新丧,此等封地之事应稍后再议!” “卿老成谋国之言!”朱允熥马上开口,随后看看群臣,“都下去吧,驸马都尉梅殷留下!” 随后群臣退下,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梅殷二人。 梅殷是老爷子非常看重的女婿,也是出身淮西勋贵集团,文武双全。 “你去山西治丧,有几件事,朕要你办!”朱允熥开口道。 “臣,恭听圣训!” 朱允熥坐着,端起茶杯,“第一,朕听人说有人在晋王活着时候,怂恿晋王人殉,你去查!” 梅殷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暗道,“这事不都是心照不宣的吗?怎么皇上?”可面上却不敢怠慢,“臣遵旨!” “还有一事,三叔走了,朕要善待他的子孙!”朱允熥继续说道,“可朕听说,三叔的儿子之中,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说着,看看梅殷没有说话。 “臣到山西之后,必定详查晋王子嗣等人的人品德行,报于皇上!”梅殷马上开口道。 “嗯,你办事朕还是信得过的!”朱允熥叹口气,“哎,本想着今年稳稳当当的什么事都不出,没想到天不遂人愿,让朕的三叔英年早逝!” “你去之后,三叔病的前因后果都要记录下来,所用何药,子嗣人等是否孝顺,都要一一记录!” “臣遵旨!” 梅殷嘴上说着,心中再次思索起来,“皇上的后半段话,似乎意有所指!” “天色还早,你这就动身。”朱允熥又开口道,“路上不要耽搁!” “是!” 等梅殷离去之后,大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他坐在宝座上,手中端着茶盏却一口没喝,而是望着窗外的雨,静静出神。 “三叔阿,我是答应过你善待你的子孙,可不是你想的那种善待。” “家国天下,我若一味的袒护你的子孙,就有许多百姓将要受苦!” “不过龙子龙孙也不会受苦,效仿韩王把他们都封出中原,他们依然是土皇帝!” 第194章 朱重八你忘记了当年的誓言吗?(2) 雨依旧在下,且越来越大。 从天而降的雨水仿若倒灌的瀑布,把天地和眼中的一切景物,都完全的隔绝开来。 御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可朱允熥去没任何心思去看。 他就那么呆呆的坐着,手中的茶盏从温热变成冰凉,却依旧未换。 “万岁爷!”王八耻看了许久,想了又想,壮着胆子走过去,低声道,“您一天水米没进了,这么下去身子不成。奴婢叫御膳房,给您熬点梗米粥........” “不吃了!”朱允熥放下茶盏,“皇爷爷那边如何了?” “奴婢留了人在那边,说刚才太上皇他老人家,喝了一碗参汤......” 突然,雨幕之中传来蹭蹭的脚步。 朱允熥蹭的站起来,径直走到门口。 几个太监狼狈的身影,在雨幕中钻了出来,“大总管,劳烦禀告皇上........” “朕在这,说话!”朱允熥迈过门槛,雨滴顿时汹涌的打过来。 “皇上,老皇爷昏死过去了!”一个太监跪地说道。 “走,边走边说!”朱允熥不顾雨滴,直接走到雨中,当他迈步的一刻,自有侍卫在他头上打起雨伞。 那太监跟在朱允熥身后,惶恐的说道,“方才老皇爷喝了参汤,说想站起来走走。朴总管跟惠妃娘娘搀扶着。谁知刚走了两步,老皇爷就直接昏死........” 啪!朱允熥回身,直接就是一个耳光。 “谁让你说死字的?”朱允熥大怒。 “奴婢该死!”那太监拼命磕头,在宫里说死字本就是天大的忌讳。这太监也是真慌了,此刻口不择言,一口一个死字。 若往日,这等事朱允熥可能不会放在心上。 可他今天因为老爷子,早就敏感到了极点。 “太医怎么说?”朱允熥继续问道。 太监说话都带着颤音,“给老皇爷用了金针,灌药,可老爷皇爷还是没睁眼。把脉之后,说老皇爷有些发烫。朴总管见事不好,就赶紧叫奴婢来禀报..........” “狗奴婢!什么是见事不好!”朱允熥正大步朝前走,闻言回身猛踹,“谁教你的规矩?” “万岁爷,奴婢来料理!您留神脚下!”王八耻赶紧开口。 朱允熥化走为跑,在暴雨之中快速的朝永安宫那边跑着。 暴雨之中,他的龙袍裙角已经被雨水打湿。 “总管大人救我!”一而再再而三说错话的太监,拼命对王八耻求饶。 王八耻眼角跳跳,吩咐旁人,“拉敬事房去,打五十板子!” 旁边的侍卫闻言,低声道,“总管,打死了咋办?” “打死拉倒!”王八耻怒道,“一口一个死字,一口一个见事不好,这不是咒主子吗?” ~~~ 朱允熥跑上永安宫的台阶,近乎飞跃一般从门槛跨过。 殿中一片沉静,赵宁儿把六斤和小福儿分别抱在自己身体两侧,郭惠妃眼睛红红的看着老爷子的寝殿。 殿里的人,都在无声的抽泣。 “皇上.........” 不等他们行礼,朱允熥已经径直走了过去,袍服上雨滴顺着靴子落下,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寝殿之中,老爷子半靠在床榻上,席老道一脸凝重的把脉。 “怎么样?”朱允熥开口问道。 “刚才还好好的,喝了参汤就........”赵宁儿跟过来,在后面说道。 “哪来的参汤?谁端进来的?”朱允熥连声发问。 赵宁儿不敢看他的脸色,“太医说参汤安神..........” 她话音未落,旁边跪着的一个太医,已经连连磕头颤抖不已。 “道爷早就说过,你家老皇爷的身子外强中干了。看着外边结实,里面早就空了。里面空了就是虚不受补,他今日先是急火攻心,又吹了风,正应该清淡饮食去火养心。” “弄参汤过来不对症阿!你家老皇爷七十了,可不是三十?”席老道把着老爷子的脉搏,“上回给他看病,也是这样的病症。他这人气性大脾气犟,给他看病不能一味的套用方子。” 朱允熥缓缓回头,目光如刀看了几眼那给老爷子开参汤的太医。 “拉下去!”身后传来朴不成的声音,不等那太医发出任何求饶,就被几个侍卫捂着口鼻拖了下去。 “再问问他,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怎地?”朴不成尖锐的声音,在殿外回荡。 朱允熥看看依旧闭眼的老爷子,心如刀绞一般。走上前,缓缓把老爷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看着席老道,“你既然知道皇爷爷受不了补,为何你开口?” “他喝的时候我不在呀!”席老道开口道。 朱允熥怒目而视,“你去哪了?” 没来由的,席老道心中一寒,“那.......大号!” 正说着话,就在朱允熥怒火即将爆发之时,老爷子的口中发出含糊的呜咽。 “呜..........” “皇爷爷!”朱允熥赶紧摇晃老爷子的身体。 在他的摇晃下,老爷子缓缓睁眼。但眼神一片浑浊,瞳孔暗淡。 “皇爷爷,您醒醒!”朱允熥急道。 “呜!”老爷子断断续续的说道,“累了!” “手脚能动吗?”席老道又赶紧追问,见老爷子没说话,竟然伸手去拉老爷子的胳膊。抬起来,无力的垂下,抬起来无力的垂下。 而老爷子也在说了两个字之后,再次闭上眼,呼吸越发的衰弱。 席老道,傻眼了。 而朱允熥的眼泪,也唰的下来。 “皇爷爷,您醒来跟孙儿说说话。您不能走,您要是走了,孙儿就没家啦!”朱允熥用力的晃着老爷子,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用药阿?你不是会用银针吗?用阿!”朱允熥对席老道喊道。 “哀莫大于心死,药石无用,针剂无法!”席老道叹息一声。 “怎么会这样,我走之前老爷子不是还好好的吗?”朱允熥怒道。“席老道,我不管你,给朕救老爷子回来!” “现在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来。虚不受补,急火攻心,若他脑中还有清明之意,或可自救。若是脑中糊涂,怕是...........” 席老道说着,面色苍白后撤两步,“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忽然,不远处六斤哇的一声,挣脱开太监的手臂,直接跪在床头。 砰砰的磕头,“老祖,老祖,您睁开眼阿!” “皇上!”刹那间,殿中哭声一片。 而朱允熥,则是脑中一片空白。 他真的无法接受,居然,居然就这么突然的要失去.......... “主公何在,蓝玉来了!” 突然,外边一声炸雷,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蓝玉,不顾旁人的阻拦,踉跄的走来。 “你来了!”朱允熥失神的说道,“你来见皇爷爷一面吗?”说着,他摸摸老爷子的脸,泪水落在对方的皱纹上,“皇爷爷,您还有想见的人吗?” “主公!” 蓝玉声若炸雷,砰的一声跪地,“您忘了当初的话吗?” “当年,我等追随您在疆场死战,吴国气吞万里,龙势初成!” “检阅三军时,您对臣等说!” “我等黔首,造反乃为活命乱世中自保尔。后羽翼渐丰,乃为谋求富贵。” “今吴军天下之强,万民归心。我等武夫当为天下百姓请命,为万世造福。” “吾等将再造华夏盛世,老有所养少有所依。百姓享太平,家家仓有粮!再不受暴政盘剥之苦,再不受饥荒之难!” “驱逐鞑虏!北伐!北伐!” “天下安定!北伐!北伐!” “让百姓再无衣食之忧!北伐!北伐!” 吼着,蓝玉突然疯了一样大喊,“朱重八您忘了你当初的誓言吗?” 第195章 如何罚他? 人的一生,三生三死。 死亡只是最终的结果,而过程是不断的斗争。 ~~ “朱重八,你忘了当初的誓言吗?” 轰,云层之后雷声轰鸣。 随后漫天的大雨变得凌乱琐碎,雷声戛然而止。乌色的云,缓缓蠕动。 永安宫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大逆不道的蓝玉,而他则是跪在那里,眼若星辰眉似剑。颔下的胡须,随着他的咆哮,尽数飞扬。 “你曾对大伙说过,你带着咱们造大元的反。就是为了将来,咱们的子孙再也不用忍饥挨饿。就是为了不让天下,再有人活活饿死。” “可天下现在还有很多人,饿死!” “你想就这么走吗?” 蓝玉的喊声越来越大,甚至起身上前几步,“这些年,你杀了那么多的老兄弟,你都说是为了天下!” “那些老兄弟们都在地下看着你,看着你让天下过上你曾说的好日子。可现在,你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走吗?” “你若是病死,我蓝小二拦不住。可现在你不过是死了一个儿子,你就要死要活的跟他去,你还是那个我们的大哥,朱重八吗?” “呜.......” 朱允熥都被蓝玉突如其来的呐喊,弄怔了。 但下一秒,他听见老爷子的口中再次发出呜咽,紧接着老爷子的眼皮剧烈的颤抖起来。 “天下人马上就可以多一份口粮了!”蓝玉继续大喊,“那天在庄子里你和我喝酒,你告诉我。有了此物可亩产数十石,天下饿死的人将会越来越少!”说着,蓝宇缓缓从怀里,珍重的掏出一个盒子。 然后,珍重的打开,一株红薯的秧苗赫然在目。 “你跟我说,它比金子还珍贵。有了它,什么他娘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他娘的是狗屁。什么他娘的赫赫武功,帝王霸业,都是他娘的扯淡!” “因为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上,像你一样给百姓多一份口粮!” “千百年后,没人会记得你朱重八打了多少胜仗杀了多少人,他们会记得的,是这个!” “你还说,若天老爷给脸,就让你死在丰收之后。现在它刚刚冒出头来,你就要走吗?你不想看看这洪薯,温饱万千黎民吗?” “大哥!”蓝玉大喊,“醒来!” 老爷子的眼皮,不住的跳动,手指轻颤。 忽然,殿外传来脚步。 朱允熥目光看去,急道,“让他们都进来,跟着喊!” 得到消息的宋国公冯胜,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会宁侯涨温,鹤庆侯张翼,永平侯谢成等等,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君侯,匆匆而入站在蓝玉身侧。 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死死的落在老爷子身上。每个人都红着眼睛,紧握拳头。 “皇爷爷有反应了!”朱允熥大声道,“蓝玉,接着喊啊!” 蓝玉跪下,宋国公跪下,各位君侯跪下。 “大哥,醒来!” ~~~ “呜!” 老爷子的口中吐出一口腥臭的浊气,紧接着一只手微微抬起的同时,睁开双眼。 “皇爷爷,您醒了!”朱允熥惊喜的喊道,“席应真过来!” 席老道赶紧上前,但还没过来,就看到转醒的老爷子,艰难的对他摆手。 这是让他,不必上前。 随后,老爷子挣扎着想起身。朱允熥赶紧把老爷子靠在高枕上,让他斜坐着。 “太上皇醒了!”殿中喜出望外,更有嫔妃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老爷子的目光,环视一周,“刚才,咱听见有人骂咱?”说着,冷笑一下,“谁?” “皇爷爷,没人骂您!”朱允熥笑道,“是老军侯们喊您醒来!” “有人骂咱,有人喊的名字!”老爷子又环视群臣,“敢做不敢认?” “蓝玉喊的!”蓝玉直接跪地,把手中的洪薯秧苗高高举起,“主公,您的洪薯,已经出苗了!”说罢,小心翼翼的把秧苗,送到床榻前。 绿色的秧苗充满生机,顶端似乎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无声绽放。 “你骂了咱?还挖了咱的苗?”老爷子的大手覆盖在洪薯秧苗之上,“咱这辈子最恨的两件事,你都给做了!” “若主公要蓝玉死,蓝玉现在即可死!”说着,蓝玉叩首,“蓝玉,愿意死在主公之前!” “为啥要死在咱前边?”老爷子想想,看着蓝玉,同时目光也看向那些老军侯们,“你们,都想咱死在你们后边?” “臣等一辈子都是皇爷的兵,您在臣等就有主心骨。您若不在,臣等就是无根的浮萍!”武定侯郭英也哽咽开口,“臣进宫的路上,一直在想当年,臣第一次见您的时候。一辈子转眼即逝,恍然如梦!” 老爷子疲惫的笑笑,“行啊,老四,都能出口成章了,这么大岁数没白活!”说着,老爷子往斜靠靠,靠着朱允熥的胳膊,眼神中似乎带着回忆,“咱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骂了咱?” 说着,咧嘴笑了起来,“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咱带着人去你郭家庄子上征粮食。你站在箭楼里对咱喊,叛逆反贼速速退下,不然一箭射死你!”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看看他,“可没多久,官军劫了你家的庄子,一把火烧成平地。你和你哥,带着妹子跑到咱这边来,跟着咱一块造反!” 随后,老爷子又问道,“当年那么多造反的军头子,你怎么就来找咱了呢?” “因为皇爷您,不乱杀不嗜杀,心有天下!”郭英开口道,“您,是一位好大哥!” “好大哥?咱这些年杀了不少老兄弟,早不是好大哥了!”老爷子忽然叹气,目光看向蓝玉,“你说,咱该怎么治你的罪?” “皇爷随意处置!”蓝玉道。 “你骂了咱,可也把咱喊醒了!”老爷子缓缓闭目,“刚才咱半梦半醒,都走到奈何桥了,听见有人喊咱才睁开眼!”说着,老爷子张开眼睛,“你,有功也有罪!” 说着,笑笑,“看在你喊咱醒来的份上,罪不予追究,但不可不罚!”说到此处,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大孙,你是皇上,你说咋罚?” 老爷子既然转危为安,朱允熥心头畅快,压在心头的烦躁早就不翼而飞。 “就罚他?”朱允熥想想,笑道,“继续跟在您身边,每天浇粪吧?” ~~~ 写的啥呀乱七八糟不知所云,这个情节没处理好,卡文卡的要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头发抓几把下来,还是写不好,写不出来。 大家可以骂我,随意骂我,怎么骂都行。我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第1章 战神归来(1)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终于由热转凉,初秋的气息开始呈现。 清晨开始,辉煌的紫禁城便沉醉在薄薄的微雾之中,花园中盛开的鲜花,还有枝叶之上都点缀着些许的露珠。 朱允熥寅时三刻便已经起身,熟悉打扮之后从乐志斋步行去永安宫给老爷子问安。 老爷子虽再次有惊无险的转危为安,但毕竟上了年岁,每次大病之后都是元气大伤。腰板越发的佝偻,身体越发的削瘦,精神也越来越不济。 人生就是各一个反向的轮回,幼年到成年是慢慢茁壮充满生机。而年老之后则是慢慢老去,最终落幕。这个过程漫长且痛苦,心酸又让人无可奈何。 花落花开终有日,冬寒春暖再现时。 人这辈子,却只有一次。 问安之后朱允熥再徒步返回乐志斋,用过早膳之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帝王的工作,就是这么千百年来如一日。 ~~ “皇上,魏国公徐辉祖来了,在外候着!” 朱允熥正坐在御案之后批阅奏折,王八耻从外进来轻轻禀告。 “进来!”朱允熥依旧看着奏折,然后朱笔御批。 他批阅奏折的方式极其简单,遇到臣子们和皇帝聊家常的奏折,便统一回复,知道了。 遇到臣子们闲来无事拍马屁,则是直接朱笔打个勾。 若是政务之事,才会认真阅读,并且告诉臣子们,国家之封疆大吏,不用事事问朕。只要利于民,无碍国法纲常即可实施。 他的风格比老爷子当年还要简约,批阅的也是大白话。当然,他回复的奏折当中,没有老爷子动辄对臣子的怒骂,你他娘的,狗日的,老子砍了你之类的粗话。 魏国公徐辉祖如今管着五军都督府,他本就是性子沉稳的人,大权在握之后更是谨慎言行,更加稳重。 “不用行礼,坐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余光见对方在软墩上坐下,继续开口道,“李景隆不在京中,火器铸造局是你主管。” 徐辉祖闻言忙道,“是,正是臣主管。自曹国公出海后,所有的账目明细臣都是一一过目丝毫不敢马虎。所铸造的火器,除拨付边军,京营各地卫所之外,都在库中。共计有炮.....” 所有的数据徐辉祖都是信口拈来铭记于心,因为火器铸造局,实在是个太有油水的差事,说是守着金山过日子都低估了其中的油水。 他之所以马上说他接收之后的账册,是因为李景隆管着的时候,账册上虽然没有毛病,但实际上..... “朕不是和你对账!”朱允熥放下奏折,站起身颇没形象的揉揉肩膀,随后坐到李景隆对面,“火器铸造局中,那些残次品的火器....” 徐辉祖马上道,“回皇上,残次品的火器按理说应该回炉。但是,早在曹国公管着的时候就发现,回炉的成本比新造的还要高。所以许多火炮火铳等,只能堆在库里!” “也不是都打不响,而是不耐打。比如火铳,十杆中有两杆,十二十发弹丸之后,就会滚烫那不得,炸膛开裂!” “嗯!”朱允熥点点头,“你回头,从这些残次品中挑些不那么残次品的,然后准备好,明白吗?” 徐辉祖更加不解,“皇上的意思?” 朱允熥朝外看了一眼,门口的王八耻马上带着外边十几个太监,无声的走远。 “有些事早晚你都要知道,朕也不瞒你!”朱允熥从御案上拿起一张奏折,交给徐辉祖,“你自己看吧!” “臣惶恐!”徐辉祖站起身,然后俯身打开奏折,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谨上奏,东瀛倭国事宜尘埃已定,山名家早田家等诸侯,心向大明,已签署大明保护条约.....” 看着,徐辉祖后背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不经礼部朝中公议,皇上就派了何广义去东瀛,还和那边的大名们私下签订了条约。那边的情况,徐辉祖多少也了解一点,幕府挟天子以令诸侯,国主就是傀儡摆设。 “难道皇上要那些火器,是为了赠与........?” “白给肯定不行啊,都是大明朝花钱弄出来的。”徐辉祖又心中暗道,“可是怎么劝诫皇上呢?” 心中想着,继续往下看,“山名家银矿已查明确有巨大储量,请皇上派人前来,主持开采冶炼事宜。山名家之火器,以银矿抵押.......” “银矿?”徐辉祖精神一振,“用银矿抵押买火器?东瀛好大的手笔?抵押给大明,那就是大明的了,不用派兵过去驻守吗?” 看他脸上是神色变换,朱允熥随手剥开一个橘子,笑道,“明白了吗?” “臣大致是懂了!”徐辉祖合上折子,毕恭毕敬的放好,“东瀛那边是现银交易,咱们这边选一些过得去,但也是没那么好的.......” “嗯!那边是银山啊,给他们千锤百炼的,怎么用都不坏的,那不是一锤子买卖吗?”朱允熥笑道,“而且不光是火器,还要教会他们怎么用。” “教他们的教官人选,你去从武学中挑,务必要精明能干的!” 徐辉祖再次想想,低声道,“皇上将来可是有用兵.........?” “你知即可!”朱允熥说道。 这下徐辉祖什么都明白了,卖给人家火器,派遣教官过去,挑起那边的内战。等不可收拾的时候,大明再出手。 那么所选的人,第一要有实战经验,第二要善于收买人心绘制地图等。 “臣再多嘴问一句!”徐辉祖又道,“火器拨给那边是可以,可是从何处发往东瀛!”说着,顿了顿,“再者这事不经过兵部和朝堂,消息走漏的话,必然有些波澜!” 他想的甚是周全,这等事涉及到一个国家的颜面,还是要偷偷摸摸的做。 大明那些文臣们不是书呆子,但对这种挑拨别的国家内战,大明贩卖军械谋利的行为,却是有些不大好听。况且,在他们很多人看来,东瀛那破地方,拿下来还要倒贴粮食,得不偿失。 “朕已经给了山东卫所密旨!”朱允熥笑道,“回头山东威海卫指挥使和你单独联系,装船走水路。然后在胶东半岛出海,押运到东瀛之后,化作商船在山名家的海港登陆!” 说起来朱允熥心中也觉得好笑,堂堂大明天子,做这些事竟然跟走私贩似的。 “皇上,臣还有个疑惑之处!”徐辉祖继续道,“虽说是签了约也有抵押,但臣以为这些火器还是不能直接交给那些倭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臣以为每次给的量都不应太大,循序渐进最好!另外,在东瀛倭国,我大明应有驻军。一来是所说的银矿,二来是保护往来商旅的平安。” “臣以为最好让福建的水师,可以驻扎在东瀛!” “哈哈!”朱允熥大笑道,“爱卿所言,深得朕心啊!” 这时代大明的这些军人们,骨子里依然是老一辈人,我看上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我的还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抢来变成我的这种武人之风。 在他们看来,天下,就应该都是大明的。 第2章 战神归来(2) 殿中,君臣还在密议。 “这个事从火器到选派人员,还有运送都交给你。你是老成的人,朕信得过!”朱允熥吃着橘子,继续说道,“能瞒着就先瞒着,别走漏风声!” 徐辉祖想想,“若真被朝臣们知道......” “自有朕给你做主!”朱允熥笑道。 “那就是不会做主!”徐辉祖心中暗道,“若真是朝臣们知道了,定然群情涌动奏折连天。到时候当臣子的,怎么能让皇上担这个责任,还是要我等做臣子的,给皇上分担呀!” 想着,心中暗道,“李景隆那厮,怎么会还不回来?得把他拉进来,出事了就把他推出去做挡箭牌,反正他轻车熟路。” “另外,还有件事!”朱允熥郑重的说道,“贩卖这些火器所得的银两,不能归户部,也不能归五军都督府的军库,更不进朕的内库!” 说到此处,朱允熥笑笑,吃了最后一瓣橘子,继续开口道,“你也知道,水师耗费巨大,比边军的花费还高。兵部那些人,还有各边军的总兵,抓着机会就到朕这来打官司!” “可一旦涉及藩国用兵,水师是少不得的。所以朕想着专款专用,倭国的银矿能弄多少弄多少来,专门成立一个海军衙门,把水师单独分出来,自成一军。” “嘶!”徐辉祖心中倒吸一口冷气,“皇上真是所图不小啊!水师专门拨出来,自成一军的话,这里面的门道可就多了。” “老皇爷当政的时候,大明朝养军是别想户部那些文官掏钱的。走的都是两淮盐水,也就是皇家的私库。每年一千两百万的现银,差不多要用去八百多万。” “水师单独成军,那就多了一项支出,只怕日后的耗费盐税肯定是不够的。那皇上,就要从其他地方弄钱!” “战舰水手火炮,光是东瀛的银矿怕也力有不逮吧?” 朱允熥见他沉思,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开口道,“海军衙门这事,也要慢慢来。不然兵部和你们五军都督府又要来回扯皮斗得够呛,军费上嘛,也不能占了原先的份额,朕也不能把边军的钱,花在海军身上!” “养活海军,还是要靠各海关的关税!” 其实有些话他没办法深说,海军的雏形是什么,就是海盗。真建起海军许他们随意撒欢,就那些军中的杀才,自然有一万个办法捞钱。 这种都是不可对人言的事,不然传出去堂堂天朝水师,在海上打家劫舍或是攻伐小国勒索钱财,或者干脆摇身一变走私,还要脸不要。 那些老夫子们知道了,非在太庙前边磕死不可。 “这些专款的银子呀,开始也你先管着!” 朱允熥这话,直接让徐辉祖坐不住了。 他赶紧站起身,“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而且往来的现银绝不在少数。臣不是不愿帮皇上分忧,而是财帛动人心,臣万一做出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圣心!” 说着,顿了顿,“况且这等事,都交给臣,乃是弊。臣以为,当有另一人和臣共同管理!” “你能这么想,证明你心是公允的!”朱允熥笑道,“可是你自己看,满朝文武,谁行啊? 徐辉祖马上说道,“臣以为曹国公李景隆可担大用!”说着,赶紧道,“他本就管着火器制造局,又.......” 朱允熥摆手打断,“打住!打住!”说着,翘起腿来笑道,“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别的事都行,你让他管钱?” 说到此处端起茶杯来,“他以前管着火器铸造局,你现在代管,要是对对帐,你说有没有毛病?” “感情皇上心里都清楚!”徐辉祖心中暗道。 “他那人大动作不敢有,可小来小去不犯毛病的钱,没少往家里划拉吧?”朱允熥叹口气,“你让他管着水军的专款,怕是又要雁过拔毛!” 随后朱允熥不容拒绝的开口道,“你先管着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当口,王八耻的身子又出现在门外。 “有事吗?”朱允熥开口道,“谁要见朕,先在外头候着!” “回皇上,是曹国公李景隆回来了!” “谁?你说谁?” ~~~ 说曹操,曹操到。 李景隆居然不声不响的,突然回了京城。 “传!”朱允熥放下手中茶碗。 随后他走到殿门外,刚迈过门槛,就见视线之中一个身影飞快的扑来。 “皇上,想死微臣啦!”话音落下,李景隆双膝跪地,清晰可见的摩擦滑动至前,叩首在御阶之下。 “皇上,自臣离京,没有一日不思念皇上。”大哭声中,李景隆抬头,脸上胡须扎起,头发凌乱风尘仆仆,衣裳的颜色都变了,“臣今日,终于再见着皇上了!皇上啊!皇上!” “行行,先别嚎!”朱允熥走下御阶,亲手把他扶起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景隆颤颤巍巍起身,看着朱允熥是热泪纵横,涕零交加,“皇上,臣返回福建之后,带着人沿路快马加鞭,一日不敢耽误。想来福建那边的行文还在路上,臣已经先一步到京师了!” 说着,眼泪又下来了,“臣一回京,马上就来见皇上!”说着,双膝一软,抱住朱允熥的大腿,“皇上!臣无一日不想着您啊!” “起来起来!”朱允熥奋力抽出大腿,“跟朕进来,说说你的差事办没有!”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先去找人梳洗一番,你身上什么味你自己不知?都臭了?” 李景隆闻闻自己的衣衫,“臣一想到皇上归心似箭.........” “行行行........”朱允熥摆手道,“王八耻赶紧带他去梳洗!” 说着,看看在旁边欣赏李景隆上演君臣会的徐辉祖,“你跟朕来,话还没说完呢!” ~~~ 李景隆见朱允熥带着徐辉祖,一边走一边说又返回大殿之中,眼神中都是思量。 “皇上有话和徐辉祖单独说?什么话?” 就这时,王八耻过来笑道,“曹国公,跟杂家这边走吧!” “老王,你骂我。我在旁人那是国公,在你面前就是李景隆!”李景隆笑道,“老王,说起来我在外头,整日想的就是京中这些朋友们!” “哎,你别看我是世袭的国公,可没什么可以过命的真朋友。也就你老王,跟我交心!” 王八耻听着他的话,皮笑肉不笑。 忽然,笑容却凝固了。 只见李景隆从袖中掏出一个眼珠子大的红宝石,悄悄送过来,“海外得的玩意,老王你以后赏人用!”说着,又笑笑,“你看,多体面的小玩意儿呀!” 第3章 南洋事(1) 作为宫里的大总管,皇帝身边的人,王八耻什么没见过。可眼珠子大的红宝石,还真没见过。 宝石不但个头大,而且种水是既透又艳,阳光一打都耀眼。 “这可使不得,旁人看着......” 不等王八耻说完,李景隆直接塞进他手里,笑道,“哪有外人看着?”说着,又笑道,“知道你老王谨慎惯了,旁人的东西不收,可我是旁人吗?” “朋友有通财之谊,我和你是朋友给你个小玩意怎么了?要不是你这身份太过干系重大,我直接弄一箱子送你家去!” “咱俩是朋友,你不图我什么,我也不图你什么呀?难不成一个红宝石,就能买通你王大总管?” “就算我想知道点什么,也没必要非要问你大总管啊,对不对?” 李景隆笑着说出一连串话来,弄得王八耻几乎无话可说。 可那红宝石塞在手里还是觉得烫手,心中惶恐不安。 “踏实的拿着!”李景隆笑道,“哎,说句也就我李景隆敢说的话。别看你这大总管威风,可外人哪知道你的难处啊!成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说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 说到此处,又摇摇头,“也就咱们爷们知道你的难处罢了!”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王八耻再不收也要得罪人了。 手腕一抖红宝石进了袖子里,笑道,“那杂家就多谢曹国公了!” “骂我!”李景隆不悦道,“再这么客气可做不成朋友了!” 王八耻一笑没有说话,带着李景隆朝侍卫值班房那边走。 刚到门口,就见邓平带着一脑门子汗从别处过来,姐夫小舅子顿时走了个面对面。 “太平奴!”李景隆笑道。 邓平一愣,惊呼道,“姐夫您怎么回来了?” 李景隆笑笑没说话,给了对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王八耻笑道,“行啊,带到地方杂家也就回去伺候万岁爷了!”说着,又对邓平道,“邓小舍儿赶紧给曹国公弄水来梳洗,万岁爷那边等着见呢!” 说完,拱手告辞。 “里面说!”李景隆目送王八耻离开,背着手轻车熟路的进了侍卫房。 里面本有几个侍卫正在休息,见他进来忙站起身行礼。他李景隆当年可是皇城禁卫的副统领,算得上是他们这些人的老上司。 “别说,还就是这呆的自在!”李景隆坐在太师椅上,随手给自己倒上茶笑道,“什么兵部,五军都督府还有旁的衙门,都不如和兄弟们在一起痛快!”说着,斜眼看着那些侍卫们,笑道,“哥儿几个这些日子挺好的!” “回曹国公的话,末将们都好!” “我这刚回来,好多话要和皇上说,一时半刻抽不开身!这么着,等消停两天,太白楼我做东。哥几个全到场,咱们好好喝一顿。喝了酒之后在开台推他娘的几手,到时候秦淮河的姑娘,红袖姐的姐儿,都算在我账上!” 李景隆这人就是有这种豪气,别管他平时心眼多还是怎么地,花起钱来那叫一个舍得。 这时,邓平从里面二层院出来,“姐夫,水好了!” “我先梳洗,万岁爷等着见呢!这一身丑的,没法见人了!”李景隆站起身笑笑,转身进了后面的二层院。 侍卫的值班房就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从前厅过月亮门就到二层院,顺着抄手游廊左边第三间就是邓平的屋子。 木桶里装着水,旁边架子上放着新衣裳。 “姐夫,你在这洗吧,我先出去!”邓平说道。 “哪去?”李景隆皱眉,脱着衣服,“过来给我擦背,后背我够不着!”说着,又指下旁边的架子,“那肥皂是茉莉花的吗?” 口里说着,转眼间去了衣衫,直接泡在木桶里。 “嘶!”李景隆抽着冷气,在水中缓缓挪动身体,“舒坦!他娘的出去这一趟,我最起码瘦了二十斤。呼!呼!还是家里好啊!” “姐夫,你起身,我给你擦背!” “急什么?不得泡开了吗?”李景隆白他一眼,又用水打打身子,开口道,“这用热水泡澡还是不如香汤来得痛快,咱家太白楼香汤池子,光是草药就加了六味,泡进去既解乏又醒脑......” 邓平往手上缠着毛巾,忍不住开口道,“姐夫,您就别太白楼了,您还不知道吧?” “怎么了?”李景隆诧异的问道。 “太白楼封了!已经关门大吉!”邓平把手上的毛巾沾水,然后在手掌中啪啪的拍打着。 李景隆双眼瞪老大,“封了?谁封的?应天府还是兵马司?大理寺还是刑部?怎么封的?常家没说话?赵家也没吭声?” “您小点声!”邓平赶紧压低声音,“您家那太白楼太扎眼了,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吏部的给事中,二十多个文官一块参的您!” 说着,又低声道,“这事可在朝堂上闹得挺大,文官们跟打了鸡血似的,就说曹国公等人身为皇亲国戚,与民争利且不说了,奢靡无度开设赌场妓坊.......您是没看见,皇上当时脸都青了!” “不是,什么叫曹国公开设的,这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买卖啊?”李景隆叫屈道,“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封了呗!”邓平又拍打下手,在李景隆的后背搓着,“因为这事郑国公怀远侯两位,所有的差事都歇了,罚俸三年回家闭门思过,到现在都没得着皇上宽恕的圣旨呢!” “还有承恩侯赵侯爷,那可是皇后的亲爹呀!让皇后劈头盖脸一顿骂,本来打算着来年让承恩侯家的小子,进宫在文华殿陪太子读书呢!皇后当场就给恩典免了,老侯爷从宫里出去一路,哭了一路!” “这么邪乎?”李景隆有些傻眼。 邓平从后面看着李景隆的表情,手上用力的搓着对方后背,一条条的泥球儿刷刷的掉,很快就在水面上浮了一层。见李景隆表情愕然之中带着三分害怕,他竟然觉得心中有些快意。 “该,当初你盖那酒楼的时候,我说掺一股,你非不让!”邓平心中暗道,“这回出事你全背着吧!”心里想着这些,更是不忿,“你开酒楼扩建楼房,占了我家两个门市,黑不提白不提的,呸!” 李景隆沉思半晌,开口道,“太平奴,最近宫里一切都安好?” 啪啪,邓平使劲拍拍手掌,接着搓着李景隆的肩膀后背。 “呵,姐夫你身上这泥儿够多啊!怎么样,这手劲儿行不行?”邓平笑道。 “你先别挫!”李景隆指着边上堆积的丑衣服说道,“我外衣内衬里有个荷包,你掏出来!” 邓平摘下手中毛巾,“什么荷包呀!一会再拿.......”半个巴掌大的荷包,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份量不同凡响。 李景隆靠在木桶中,闭着眼睛,“打开!” “嘶!”邓平倒吸一口冷气,眼睛都直了。 里面满是猫眼大小,各种颜色的宝石,颗颗都是上上品价值千金。就这么半袋子宝石,妥妥的价值连城。卖给珠宝商人,怎么都几千现银,那还是少说的。 “没见过吧!”李景隆睁开眼笑笑,“瞅你那没出息的样,都是你给你的!”说着,大手搓着自己的脖子,“都是一家人,姐夫出门在外的,有点好东西都想着你。如今你也大了,在万岁爷身边当差,不能兜里没银子是不是?” “出门在外的,朋友交际叫鸡也不能都让人花钱是不是?” 看着手里的宝石,邓平心中发暖。 “来,给姐夫搓背!再说说最近宫里出啥事了?” 第4章 南洋事(2) 李景隆洗漱一新,穿上簇新的武人常服又是恢复了往日的风神俊朗。 他本就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束腰的贴里更勾勒出健美的身条。再加上作为贵公子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后万人之上的气度更显得满是男儿风范。 上天,还真是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李景隆刚走到乐志斋外,就遇到从里面陛辞出来的魏国公徐辉祖。 向下远远的拱手,朗声笑道,“允恭(徐辉祖字),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说着,不等对方答话,已是上前握住对方的手,低声道,“一别多日我甚是想念在京城的老伙计,回头在家里设宴,你一定要当场!” “曹国公客气了!只是在下公务繁忙.....” “你看,你这人就是这么无趣,咱俩谁跟谁你还一口一个国公的!”李景隆故作不悦,随后又笑道,“知道你是小心谨慎的人,去外边吃怕你不自在。咱们都不是外人,索性就在我家里,让内子做些家常的酒菜!” 说着,忽然叹口气,“再叫上些都在京中的老兄弟们,哎,咱们这些勋贵子弟,少年时都是好友玩伴,长大后却各奔东西!世事无常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徐辉祖却心中发笑,心中暗道,“大小咱俩就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啊,我爹活着的时候,可是不让我跟你玩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徐辉祖敷衍的笑道,“改日改日!” 李景隆还是不依不饶,“自我出海之后,听说是你管着火器铸造局。哎,那可是个辛苦差事,我又是个疲怠的性子,给允恭你留下个烂摊子!” “呵,狗鼻子是真灵啊!” 徐辉祖心中发笑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李景隆这份情商还有姿态,他这是拐弯抹角的想知道,火器铸造局那些破事,有没有露馅儿。 “曹国公说笑了,您恪尽职守勤恳勉励,火器制造局能有今天的局面,你居功至伟。徐某人不过是代管些时日,萧规曹随!” 听这话,李景隆就放心了。 对方的言外之意是,你那些烂账哥们我压根就没看,也没去动你手下的人,更没在皇上跟前告你的状。 “允恭太客气了!”李景隆笑道,“我这人自小就是马虎性子,平日里有些地方做错了都不知道,还不是你们这些兄弟们护着我,给我颜面!”说着,低声道,“我这次在南洋,还真弄了不少好玩意,回头给你家家里几个!” 顿时,徐辉祖吓一跳。 “别别别!”徐辉祖忙道,“你素知我,不喜金银黄白之物。” “啧!谁送你那些玩意儿,你家里又不缺!”李景隆低眉顺眼的笑道,“南洋那边的藩王送了我十个番族勇士,彪悍异常以一当十!放我身边白瞎了,送给你好好调教,翌日出征打仗,正好当作亲兵!” 说着,不等对方答应,又拱手道,“回头就送你府上去,我先去见皇上,万岁爷怕是等得急了!” “哎...你.....”徐辉祖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叹气。 虽说他心中对李景隆一直不大感冒,而且甚是有些疏远防备。可对方这么一通话说下来,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心生几分好感。 “怪不得当年老爹说不能跟李文忠家的二丫头玩,说那小子属蛇的,他娘的顺竿爬!” 想着这些,徐辉祖摇摇头,迈步朝外走。 刚走殿门,忽然听见夹道之中传来孩童的大呼小叫。 定睛一看,是皇太子骑在一个少年身上,手中大呼小叫的放着风筝。而用肩膀扛着太子的,不是李景隆的儿子李琪还能是谁? 徐辉祖站在原地,看看那边扛着太子慢跑的李琪,又回头看看乐志斋,再次五声叹息。 同时心中暗道,“朝中谁想扳倒李景隆,太难!” ~~~ “微臣李景隆,叩见吾皇........” “行了!”朱允熥做在软榻上,看着李景隆进来就要叩首,便笑着说道,“起来吧,别弄那些虚礼!”说着,又道,“来人,给他搬个锦墩过来!” 李景隆听朱允熥的语气,像是有什么高兴事,心中的忐忑放下大半。抬头,不住的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感受到他的目光,笑道,“你这厮如此失礼,这么看着朕作甚?” “臣是觉得,有日子没见皇上,您越发的英武了!”李景隆笑道,“皇上天威一日盛过一日,如天空皓月凛然不可侵也!臣这次出海,也见了几个所谓的番邦之主。可跟皇上想比,就是萤火虫与日月争辉............” “停停停!”朱允熥打断他,笑骂道,“朕这耳朵刚清净几日,你别一回来就灌迷魂汤!”说着,从桌上拿过一个石榴掰着,“差事办好了!”说完,手上用劲,石榴却依然没掰开。 “臣来!”李景隆上前一步,直接掰开石榴,然后用桌上的银羹匙,把石榴挑在白色的瓷碗中,笑道,“臣可有日子没伺候万岁爷了,万岁爷您慢点口,这季节的石榴有点酸!” “说差事!”朱允熥道。 李景隆开始缓缓讲述,他本就是口才极好之人,此刻说起来更是栩栩如生声情并茂。 他李景隆在马尼拉土王那住了一个月,什么都不说什么要求都不提,就是整日陪着马尼拉土王吃喝玩乐,献上各种天朝物产宝物。并且什么打麻将摇骰子,字牌牌九等手段,一一交给土王,弄得土王整日跟打了鸡血似的。 混熟了下来那边土王恨不得跟他称兄道弟,可那土王瞎了眼根本不知他包藏祸心。 一个余后,马尼拉那边的米沙鄢人突然倾巢来攻,朕是前所未有且攻击迅猛势不可挡。过去米沙鄢人不过是劫掠乡野,抢些东西劫掠些女子。 可这次,那些米沙鄢人不知怎么开窍了,居然派人化作细作进了马尼拉王治下的各城池,那些细作训练有素,半夜暴起杀害守军打开城池,使得马尼拉王那边损失惨重。 不过半月,米沙鄢人已经攻到王城之下。 马尼拉王带着所有武士如临大敌,本来那些米沙鄢人不善攻城。谁知他们居然学会了用木材在城外搭建木塔,站在高处往城里射箭。 其中更有神箭手箭无虚发,把马尼拉王手下的大奖都射死好几个。 眼看马尼拉王社稷危在旦夕,作为马尼拉王的结拜兄弟,天朝上国的使臣李景隆义不容辞的出手。 明军火炮火铳齐防山崩地裂一般,紧接着从城里列队出击,火器在前步兵在后,重甲步兵所向睥睨,杀的那些米沙鄢人四散奔逃。 他李景隆此役五星连珠,斩获贼酋首级五颗。 并且指挥临时拼凑起来了一百多骑兵,绕路敌军后路设伏,在无名山古斩首三千,全部铸成了京观。 “哈哈!”朱允熥听得之乐,他对大明百姓的性命当成金子般珍惜,可对别人却是不甚在乎,笑道,“好呀,怕那些什么米沙鄢人手中的神箭手,还有能混入城的细作,都是你李景隆的手笔吧!” “也不全是臣的,有的是华商许柴佬的手下!”李景隆笑道。 “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朱允熥笑道。 “此战之后,马尼拉王把臣惊为天人。”李景隆继续道,“臣跟他说,日后那些米沙鄢人定然不甘心,还要再次来犯。可我不在那,还有谁能保他平安!” “所以臣趁热打铁,就告诉他上表大明称臣自然可保平安。臣告诉他称臣之后,你就是大明的人。谁打你,大明就打谁。你打谁,大明还帮你打谁!” 朱允熥笑道,“后来呢!” “他自然是答应,而且求之不得。因为臣帮他守土有功,所以他以马尼拉一处海港酬谢臣........” “等会!”朱允熥抓住重点,“你是说,他给了你一处海港?”说着,笑笑,“伊番王真是好大的手笔,给了你一处海港,那日后过往商船等,收了的赋税不是直接落你的口袋?” “瞧您说的,臣的东西不就是大明的!”李景隆忙笑道,“皇上给臣的东西,臣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哪里还能贪图那个海港?” 说着,赶紧又话锋一转,“臣这次回京,还带了番王的两个儿子!” 朱允熥神色一凝,“你把人家儿子都来了?” “是,臣跟他们说天朝物华天宝,让他们来见识见识,他们正有此意!”李景隆笑道,“皇上,您别看他们是什么王子,可臣看来,那哪是王子啊?那简直是饿疯了的长工!” 第5章 战神被套(1) “万岁爷您是没看到,那哪是什么王子呀,整个儿就饿疯的长工!” 朱允熥笑着往后靠,身子微微倾斜压在黄色锦垫上,笑道,“好歹也是一国的王子,你少糟践人家!既然来人已经来了大明,回头礼部安排,该有的礼数也不能缺!”说着,又道,“你是理藩院的尚书,日后这些藩国的事宜,你那边要担起来!” 李景隆的理藩院和礼部不同,礼部多是文,而理藩院则是武。礼部日后是对内,理藩院是对外。 “小国王子没见过世面是真的,但万不能轻视嘲笑!”朱允熥又嘱咐道。 “皇上,不是臣轻视他们!您是没看见,刚在福建下船,吃了一碗牛肉粿条,那俩王子嘿,恨不得把碗都吃了!等过山东,打尖吃一顿红烧大鲤鱼,二王子差点让鱼刺给扎死!”李景隆继续笑道,“俩人一路走来,长八只眼睛都不够看!”说着,又笑道,“其实要臣说,还是万岁爷您把天下治理的好,锦绣江山晃瞎那些番子的眼!” 很长时间以来,身边都没有这么会说话,没有能说这话的人了,朱允熥尽管知道对方说的不尽不实,依然是笑呵呵的听着。 听着听着身体就放松起来,从斜靠变成了半躺。 “万岁爷可是累了!”李景隆见朱允熥歪着身子半躺,赶紧说道,“臣刚才有句话没敢说,臣这出门小半年回来瞅着您,比从前瘦了呀!”说着,转头看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低声道,“臣愚钝,受万岁爷厚恩,却帮不得皇上什么,还总是让皇上操心!” 说着,弯腰跪在朱允熥脚边,轻轻的帮朱允熥把靴子拉下来,然后双手轻轻抬脚放在软榻上。 “万岁爷,臣给您揉揉腿?”李景隆又笑道。 朱允熥侧身对他,微微屈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平日这些事都是太监来做,你是国家大臣,焉能做阉人之事?”说着,指指软墩,“你坐好,朕有话和你好好说!” 闻言,李景隆赶紧正襟危坐。 他面色郑重,但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皇上突然要跟我好好是说话,为啥?可是要因为那太白楼呲哒我几句?还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又有别的事漏啦?” 他心中胡思乱想,朱允熥双手枕在脑后,淡淡的问道,“你这次去吕宋,可有什么收获!” “太上皇交代的洪薯种子,还有谢晋忠庄园之中的农奴,一个不少全部带回...........”李景隆说着说着,赶紧有些不对,因为朱允熥的面色告诉他,皇帝对这些话不敢情趣。 李景隆脑筋转了转,继续说道,“臣去吕宋之前只觉得番邦岛国野人部落一般,但到了那之后却与臣想的截然不同。民或许穷苦,但王室生活奢华!” “岛国一年四季绿树长青,土壤肥沃。鲜果海鱼等物,吃用不尽。当地的土人虽然穷,但从未有饥荒之忧!” “况且当地盛产各种宝石,香料,象牙犀牛角等物。深山老林之中千金之木广袤无垠,药材更是漫山遍野。” “臣还听当地的华商说,海岛的山岭之间,不少溪水中都带着沙金!” 说到此处,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见皇帝微微点头,继续开口道,“那边虽穷,但臣看来却是大有可为的宝地。正如臣听当地商人所言,其实越穷的地方越好做生意,因为本来那些土人就什么都没有,所以无论什么他们都需要!” 朱允熥耳中听着,不住的点头。这就是他派李景隆出去的原因,他这人虽然不老实,可有一点旁人比不了。那就是他这个人,没有那么清高,涉及到利益的时候比谁都务实。 “那朕再问你!”朱允熥斜躺着,二郎腿翘起,“既然你已帮着朝廷在吕宋那谋了个海港,日后怎么管理啊?” 李景隆端正的坐着,开口说道,“臣回来之前就在海港边上的高地,修筑了炮台,留下一百六十兵士,四门火炮驻守!” “从该高出,就可俯瞰全港。日后我大明充斥军卒于此,堡垒可无限扩大,沿岸设置码头,便于船只停泊。海港周围田地,烧荒屯田。” “收取往来商船的赋税,修筑城池推行天朝教化!” 说着,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以为管只是一方面,主要的要让那些土人,变成我大明的人!” “哦?”这个提议让朱允熥顿感诧异,笑道,“你仔细说说!” “若大明在此地修筑军城屯田,不出数年,那马尼拉王也就名存实亡了。”李景隆继续笑道,“但此地和中原隔海千里,文化风俗不同,当地百姓和大明始终心里隔着一层!” “所以臣以为,为了长治久安当推行天朝衣冠文字,设立学堂培养出土人当中的读书人。让他们以明人的身份自居,如此往复数十年,此地用为大明之土也!” 李景隆所说的,就是所谓的文明同化。 “朕还以为你要和别人一样,动辄说什么屠城!”朱允熥欣慰的笑笑,“想不到,你走的是文而治之的路子!”说着,盘腿坐了起来,“朕也是这么想的,海外之地更当推行天朝圣学。” “那些番国的百姓本就是一张白纸,从现在开始咱们教他们是大明的人,他们就是大明的人。教他们,远好过杀他们!当然,已收刀子,一手书本,两手准备还是要的!” “皇上明见万里,臣本来心中还有些许想不通的地方,听万岁爷这么一说,顿时茅塞顿开醍醐灌顶!”李景隆起身垂手道。 “呵,你这拍马屁一套一套的,成语是一个接着一个!”朱允熥笑笑,摆手道,“坐下,坐下说话!” 然后,他盘着腿在软榻上晃两下身子,“其实你说的这些都不难,但最难的一个点在哪,你想过没有?” “臣愚钝!”李景隆说道。 “移民啊!”朱允熥叹息一声,“你也说了隔着海上千里呢,而且还是蛮荒之地,山间有野兽还有野人,茹毛饮血!”说着,又微微叹息,“别说这么远的地方,朕前些日子,把一些犯罪的读书人,发配琼州,都有人跑到朕跟前来哭鼻子!” “若是真的移民到吕宋,说不得又要闹出什么问题来!” 第6章 战神被套(2) 大明朝开国前些年,每年都由官府组织大规模的移民。 大规模的移民往往是伴随着民变,谁愿意离开故土,离开祖宗坟茔之地? 是以屡次移民,都是官府全副武装押运移民。 朝廷也不想如此,可天下战乱之后,有的地方已成白地,不移民怎么行? 即便如此,每年都有无数的官员泣血上奏,请朝廷停止移民。 国内尚且如此,若是移民到万里之外的番邦,怕是有人直接造反了。 其实在朱允熥心中移民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将来的分封。比如宗室之中那些朱家的龙孙们,都带海外去祸害吧,中原是不会容他们的。 可封王建藩最大的难题,恰恰在于人口。 “移民这事臣不懂!”李景隆想想,“世人都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但凡有口饭吃谁愿意抛家舍业去异乡呢?不过,臣看来,也未必没人不愿意去!只要方法得当,还是有的!” 朱允熥来了兴趣,“呜,你说说!”说着,吩咐太监道,“给曹国公端茶来,说了半天话,口都干了!” 李景隆赶紧谢恩起身,站起来准备双手接过。 “烫不烫,放边上晾凉,先说,说完了再喝!”朱允熥道。 李景隆伸出的手唰的收回,沉思片刻说道,“所谓有利才能驱动人心,臣回来的路上就在想一件事,如何把吕宋遍地是宝的事传遍天下!” “官府来说,百姓是不信的!”李景隆沉吟道,“官府就是说破大天,百姓也不买这个帐。说的越多,百姓越以为是害他们!” “所以臣以为,就要有一批带头人!”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眼色,“臣这次从南洋带回不少好东西,其中给皇上您准备了满满两船!” 朱允熥正听着他的话,没想到李景隆忽然岔开话题,说到了礼物上,“你给朕带什么了?” “吕宋盛产的琥珀玛瑙宝石蜜蜡等玩意儿,还有沙金赤铜,各种未加工的香料,上好的水獭貂皮.......” 朱允熥忽然有所悟,“你的意思,朕差不多明白了!” “万岁爷真是明见万里慧眼如炬!”李景隆一拍大腿,大笑道。 “你给朕带了两船,你自己带了多少回来?”朱允熥捏着果盘里的瓜子笑道。 李景隆面上一僵,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 朱允熥也不追究这事,这事也不能追究,继续道,“你说让更多人知道吕宋遍地是宝,跟你带来的东西,有什么直接关联?” “臣给皇上献宝,然后各勋贵之家都送些好玩意,必定轰动朝野天下!”李景隆笑道,“别人臣不敢说,那些开国的老杀才.......老军回侯们,一听说海外有这种金矿没人采,森林没人砍的地方,那不变成红眼鸡.........臣孟浪失言,皇上恕罪!” “你接着说!”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说的和他心里想的,其实相差不多。 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他作为皇帝,这话他不能说更不能示意臣下如何。如今李景隆倒是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那些老勋贵军侯们眼睛一红,臣再一撺掇,别的不说,每家派出来百十个悍勇老兵是一点问题没有,他们去了吕宋搜刮一圈,回来不用别人说,保管下次去的阵势更大!”李景隆笑道。 “他们派去的人,是给他们自己弄钱,那对朝廷有什么好处呢?”朱允熥问道。 “各位勋贵之家派出去的都是半兵半民,臣的意思说让他们是兵他们就是兵,不是兵的时候就是民。民间武装在吕宋那边,杀人放火啥的总比咱们大明官军出面.......要体面一些!” “真是个人才!” 朱允熥心中暗笑,历史上西洋诸国不都是这么干么。一个国家即便再贪婪,也要脸面。直接派军队肯定不行,还是这种民团最为合适。 “民团在前,官兵在后步步为营!”李景隆继续说道,“至于移民么!”说着,没有说话,目光看看朱允熥。 “看朕作甚,你有话就说!”朱允熥笑道。 “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李景隆吭吃瘪肚的,“咱大明天牢里有的是死囚,杀了也是杀了,何不流放到吕宋去?亡命徒肯定比普通百姓强啊!” 说着,又顿了顿,“臣记得去年广东潮州两个村,因为半拉山头打了一个月。闹出人命十几条,官府动用卫所官兵,冲进村抓了四十多人。” “这些人刑部核实之后是斩监后,臣觉着这些人放在大牢里养活着是浪费粮食,拉出去杀了浪费劳力!” 说着,李景隆压低声音,“除了罪大恶极的,什么小偷小摸了,售假卖假,作奸犯科,通奸搞破鞋吾的,不妨都发配过去!” 这不就是后世大阴帝国的路线吗? 朱允熥越看李景隆越是满意,开口道,“这话,跟朕说无妨。但是传到朝州老夫子的耳朵里,怕是又要弹劾你!” “臣为万岁爷办事,怕他们弹劾?”李景隆拍着胸脯子,“要臣说,不但那些犯法的百姓发配过去,就是犯错的读书人,贪官污吏尽数可以发配过去。他们过去了,正好可以开设学堂,教那些土人天朝的文字.......” 朱允熥一拍大腿,“难得你有这样的远见,这事明儿你上折子说。或者等后天的大朝会,你在金銮殿上说!” “我............”李景隆顿时傻眼。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把犯官读书人等发配吕宋? 那........那不是等着被人刨祖坟吗? “你这些话,回去好好整理整理润润色!”朱允熥说着,信手剥开一个橘子,然后递给李景隆半个,“拿到大朝会上来说,朕早就说过,大明朝这一亩三分地,总有不够分的时候。” “如今看着地多人少,再过几十年土地兼并是说来就来。如今趁着国力强盛又百战之师,能占多少占多少,现在用不上,将来总能用上!” “起码没土地的百姓,能给与安置!” 朱允熥吐出橘子核儿,看看李景隆,“吃呀,橘子很甜的!” “臣谢皇上天恩!”甜甜的橘子入口,可李景隆却半点甜味都没感觉到,从心里到嘴里全是苦的,跟喝了二斤汤药似的。 “这事,也就你能说。一来是旁人没那个眼光,二来是他们都不如你明白朕的心意!”朱允熥继续笑道,“再者说,你说话做事,朕都是信的过的。就算有些风议,你也能平复。” “你是出过海的,你说这些话最有公信力。再说那些勋贵们,可对你曹国公是另眼相看。他们信不过别人,最信得过你!” 说着,朱允熥又笑问,“橘子甜不甜?” “甜!”李景隆艰难的说道。 “哎,有时候朕呀,朕想把你劈成两半,当成两个人来用!”朱允熥站起身,微微叹息,“你看理藩院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吕宋那边你也是最合适的人选!”说着,重重叹息,“吕宋那边必须要有个稳当人,朕真想把你封过去当个吕宋总督!” “那是什么鸟官?” 李景隆心中一惊,嘴里的橘子直接咽下去,跪下抱着朱允熥的大腿,“万岁爷,臣死都不离开您!” 第7章 太子党(1) 他李景隆可以把吕宋说成是人间天堂,但他绝不愿意在那个鸟地方任职做官。 花酒都没地方喝,姑娘们黝老黑,连个娇滴滴的美人都没有,咋活? 谁爱去谁去,他李景隆是不去。 再说那地方是人呆的,从早热到晚,在那呆了几十天,他李景隆的裤子里总感觉根勾了芡似的,一抓胶粘。 朱允熥看看抱着自己大腿的李景隆,叹息一声,“哎,说实话你不在这些日子,朕身边连个可以随意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确实是离不开你!” “臣是无用之人,也就能陪着皇上说说话!”李景隆哽咽道。 朱允熥轻轻的拉起对方,“朕离不开你,可是呢,吕宋乃是我大明出海移民的第一步,等闲人过去朕还真不放心。吕宋总督也挺好,土皇帝么。” “皇上!”李景隆急得满身冷汗,连连求饶。 “朕知道你心里不愿意去!”朱允熥笑道,“在咱们大明朝,去广西当官都属于发配,去琼州等于流放。让你这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去吕宋,比流放发配还难受对吧!” 一见朱允熥的笑容,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他太了解眼前这位皇上了,皇上只要这么一笑,绝对没好事。这位皇上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上一秒还跟你好,下一秒就能让你如芒在背如临深渊。 果然,朱允熥的笑脸嗖的一下马上消失。 低着头,带着几分审视看着李景隆,“你说,你不该被发配被流放吗?” “太白楼你开的?啊!” “臣........”李景隆颤声开口,“皇上,臣开太白楼的本意是因为承恩侯......” “哦,看皇后的娘家日子过得不排场,你就想帮帮手?”朱允熥冷笑,“你可真是大善人啊!”说着,又看看李景隆,“朕以前怎么没发现,大明朝还有你这么个活菩萨呢?” 说着,哼了一声,“你打什么鬼主意你以为朕不知道?天下那么多穷苦百姓,也没见你曹国公救济救济。皇后的娘家日子不排场了,你剜门盗洞的找财路?” “呵,国公爷,您想得挺长远啊!”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一番话,直说的李景隆魂儿都没了。 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怎么想。若是豁达的皇帝一笑置之,若是心眼小的皇帝,那就事情大了去了。 偏偏朱家的皇帝,心眼都不怎么大,都属于有仇不过夜那种。 皇上春秋鼎盛呢,你当朝国公跟皇后的娘家掺和什么?太子才几岁,你就要当太子党?投资也太早了点! 李景隆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就猪油蒙心了,开什么太白楼呀? “皇上,这事确实是臣的错。可臣万没有您想的那种心思啊!”李景隆忙道,“要说臣这人市侩钻营,好结交人缘是真的。说臣是八面玲珑,处处讨好也是真的。可臣,万不敢.......” 朱允熥返回宝座坐下,磕着瓜子,“朕哪种心思啊?你说说?” “臣........”李景隆嗖嗖冒汗,浑身打摆子。 太白楼不是什么大事,几个勋贵皇亲国戚合作做买卖也不是什么大事。历朝历代,古今中外这种事根本禁止不了。说什么忠心为国,那是糊弄鬼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官掌权图啥? 可这事,朱允熥必须敲打,狠狠的敲打。 别说李景隆,他自己的亲舅舅郑国公两兄弟,如今都在家闭门思过呢。 如今在朝臣之中已隐隐有了些苗头,六斤才多大,他们就自认是太子党了。 小小的六斤,身后明晃晃站着的,就有三位世袭国公。常家,常家的亲家冯家,还有他李家。 这还是明面上的,内里的呢? 而且随着六斤年纪增大,再加上他太子的身份,他六斤不想有太子党都不可能。 若他成年之后,身后有太子党可以。那是朝堂的助力,是他的心腹可用之人。可成年之前,身边聚集这么多权贵,不但帮不了六斤,还会害了他! 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少吗? 皇家,再怎么温情都是皇家。温情的背后,即是权力。 “说话呀,你不是能说吗?”朱允熥索性盘腿坐着,吐着瓜子皮,“你曹国公能说会道,今天给朕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景隆膝行两步,叩首道,“皇上,臣错了,臣长了一颗只知道巴结的心!臣有私心!” “臣撺掇着承恩侯一块做买卖,是想着让他念臣的好。他念臣的好,皇后那边也会念着臣的好,皇上您.........” 哗啦,朱允熥手中的瓜子,直接泼了李景隆一脸。 “你是朕的臣子,用的着除了朕之外的人,记你的好吗?”朱允熥骂道,“你看似聪明,蠢笨如狗。你堂堂的国公,心思就放在这些蝇营狗苟身上,这种没影的事你做的比谁都勤快!” “没说错,你就长了一颗会巴结的心!”朱允熥继续骂道,“花小钱日大臂,就做这些磕碜事儿!” “你整日这么钻营,图什么?你告诉朕你缺什么?你想要什么?朕什么没给你?” 朱允熥一连串的喝问,让李景隆惊骇欲绝。 “皇上,皇上,臣是怕!” “你怕什么?” “臣怕.......臣怕.......”李景隆落泪,“当年家父英年早逝,诺大的国公府就臣一人支撑着。看似风光体面,实则暗中臣也......臣是想着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想着落个好人缘......” 大明最显赫的外戚,战功卓著的勋贵公爵,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但这一切的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心酸。 “呵呵,好人缘!”朱允熥的手笑着伸进袖子里,“好人缘都结到朕身边来了!”说着,手掌摊开。 “啊!”李景隆低声惊呼,赶紧叩头,“臣该死!” 朱允熥手掌之中,赫然一个眼珠子大的红宝石。 正是他李景隆进宫的时候,塞给王八耻的那颗。 李景隆惶恐的同时,心中破口大骂,“王八耻,你个老阉狗,我日你姥姥!” 朱允熥两根手指捏着红宝石,放在阳光之下,仔细端详,“曹国公真是好手面儿,朕身边的太监给这么贵重的东西。”说着,笑道,“你是真有钱啊!” 第8章 太子党(2) 王八耻上次因为李景隆爷俩,差点丢了一条命。 李景隆的东西他哪里还敢收? 别说李景隆的,外面任何人的钱财王八耻都是一概不收。 作为皇上身边的人,紫禁城权力最大的总管太监。王八耻深深的明白,他所有的权力都是谁给的。 给他钱的人,给他任何好处的人,不是看他王八耻的为人给这些东西。而看的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主子。 ~~ 李景隆心中把王八耻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见朱允熥还在端详着那颗红宝石,颤抖着开口。 “臣.........臣绝无结交内侍的意思!皇上您也知道,上回王总管因为臣父子二人......” “所以你想重礼弥补,是不是?”朱允熥像弹玻璃球似的,把红宝石直接弹出去,红宝石在金砖地板上轱辘轱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消失在书柜的下面。 随后,朱允熥看看李景隆,“捡回来!” 李景隆赶紧趴在书柜之下,伸出手把里面的红宝石够出来,然后双手举过头顶。 但朱允熥却没拿。 “这些年你也是有功劳的人!”朱允熥盘腿坐着,开口说道,“你那些功劳是实打实的功劳,流血流汗不比别人的功劳差!若你不是世袭的国公,凭这些功劳,你都可以升官晋爵!” 李景隆听着皇帝慢慢的说话,心中的惊恐减去不少。 “你本可以好好的做国家栋梁,为何要做跳梁小丑?” “佞臣,可以做一辈子吗?” “大好男儿本可以名留青史,为何一定要这么浑浑噩噩?” 两行泪,从李景隆眼角落下。 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他知道,皇上这么和他说话,就是没事了。 皇帝所说这些他何尝不想,他少年时也想学着他父亲那般,率军北上以军功论英雄。可是长大后,这蝇营狗苟的世界告诉他,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英雄,都他娘的早死! 而且英雄好汉,一旦被冠以这个名声,这辈子再也下不来。但凡想做点顺心如意的事,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臣,辜负了皇上和太上皇的苦心!”心中那么想,嘴上却要这么说。 朱允熥继续看看他,忽然一笑,无奈道,“起来吧,朕知道这些话,你撂爪儿就忘!” “皇上的苦心,臣绝不敢忘!”李景隆大声道,“其实臣知道,也就是臣,皇上念着情分才愿意多说臣几句。若是换了旁人,皇上您根本不会说这么多!” “你知道就好!”朱允熥笑笑,又叹口气,“你呀,你李景隆就是这红宝石!”说着,把那颗红宝石又拿在手里,然后当成弹球再次弹了出去,看着它再次消失在墙角,“可是你要记着,你是宝石也好是什么其他的也罢。朕用你的时候你是宝贝,不用你的时候,你再宝贝,也见不得天日!” “臣明白!”李景隆说着,赶紧又到了墙角处,翻身把红宝石捡起来,双手奉上。 朱允熥拿在手里,掂量几下,“这回去吕宋,你有功!你的爵位已经到头,赏无可赏。” “臣给皇上办事办事天经地义!这是臣的福分。”李景隆马上说道。 “不过也不能不赏,云南进来的普洱茶,出宫的时候拿上两斤。”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吕宋总督朕不会派你去,不过日后那边直接归理藩院管理,你要多上心!” 终于,心中的石头落地,李景隆道,“臣遵旨!” “朕还没说完。”朱允熥继续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晋王薨了。所以你儿子和晋王郡主的婚事,要耽搁一阵!” “还有,你也应该知道,老爷子最近身子不好,你能说会道的,要多进宫来看看他老人家,让他高兴!” 李景隆的脸上马上满是深深的悲痛,“晋王他怎么就...........太上皇他老人家,到老了怎么受这么多苦!”说着,掉了两滴泪,“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之事,怎么又落到老爷子的身上!臣听闻太上皇他老人家病危,差点肝胆俱丧站都站不稳。” 看着他落泪,朱允熥转动手里的红宝石,“对了,你也是刚回京进宫,这些事谁和你说的?” “臣.........”李景隆顿时语塞。 朱允熥却好似问过之后,不需要回答一样,依旧看着红宝石,“今日的事都记着,回去好好反省。还有往吕宋移民的事,既然你要主抓,那朝堂上你的想法就要说出来,知道吗?” “臣不敢怠慢!” “哎!这宝石成色真不错!”朱允熥把红宝石凑到眼前,“哪来的?” 李景隆马上陪笑道,“臣在吕宋得来的,其实臣这不是一般的活色,好一点的臣都单独装在一口箱子里,随后就跟着船队进京献给皇上!” 朱允熥继续看着红宝石,“怎么得来的?抢的?” “臣是大明的公爵,怎能做那种事!”李景隆笑道,“臣是用瓷器换的!”说着,笑道,“都是广州那边的瓷器,不是景德镇的青花瓷!” “多少套换的?”朱允熥又问。 李景隆笑笑,低声道,“半套酒器,就能换这么一颗宝石!” “虽说朕没赏你什么,可这次去吕宋,你定也是弄了不少!”朱允熥一笑,随后把红宝石放在一边,然后微微叹气。 李景隆见状忙道,“皇上有心事?” 朱允熥拽过一张奏折,拍打两下,“陕西的奏折,开春没下雨,今年旱,秋收怕是艰难。”说着,又道,“那么多卫所官兵等着秋收的粮食养家糊口,还有盼了一年的百姓,哎!” “臣斗胆!”李景隆俯首道,“皇上你方才说了,臣最是无用之人。平日好用这些金玉之物讨好人心,落下了好人缘,可于国却半分益处都没有,臣听了十分惭愧!” “这次陕西闹灾,卫所缺粮,朝廷派人赈济鞭长莫及。臣不成器,但略有薄财,臣愿意献出来帮着那边,解了燃眉之急!” “朕可不是跟你打秋风!”朱允熥笑道,“你那点钱,自己留着吧!” 说着,摆摆手,“去老爷子那问安吧,朕困了眯一会!” “是!” 眼看朱允熥躺在软榻上,李景隆背着身子缓缓退出来。 转身之际,正看到立在外边的王八耻。 “王总管,皇上说要眯一会儿!”李景隆笑道,“我现在去永安宫,太上皇那边!” “国公爷慢走!” 这俩人都是满脸堆笑,看着亲热无比。 看着就像好哥俩一般。 第9章 探风 永安宫靠近花园的后罩房门微微敞开,穿堂风悠悠吹过。 花盆中,开着白色小花的秧苗随风摆动。 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狗,歪着脑袋诧异的盯着摆动的小花,然后清澈的大眼睛回望正在躺椅上打盹的老人,随后它的耳朵动动,再看向那几朵小花的时候,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蠢蠢欲动。 它想尝尝这几朵小花的滋味儿! 刚伸出小爪子,身后猛地传来老爷子的声音,“敢动,炖了你吃肉!” “呜!”狮子狗呜咽一声,像是犯错一般爬到老爷子脚下趴好。 老爷子睁开浑浊的双眼,向下看看,完后又闭上眼睛,手指在躺椅的扶手上拍打几下。 嗖! 狮子狗清澈的眼神中满是喜悦,一下跃到躺椅上,翻着肚皮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晃着脑袋,在老爷子的身旁不停的磨蹭。 “呵呵!”老爷子的大手,在狗肚子上用力搓搓,也笑出声来。 忽然,狮子狗猛的翻身站起,前爪搭在躺椅的扶手上,呲着牙嘴里带着几分威吓的低吼,盯着门外。 “老爷子!”外边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躺椅上的老爷子摸摸狗头,安抚下它的情绪,笑道,“咋啦?” 外边紧接着传来的,却不是朴不成的声音,“太上皇是臣老来,二丫头啊!” “快进来!”老爷子微微直腰,笑道,“几时回来的?” 老爷子话音落下,李景隆在外头跟朴不成含笑示意之后,大步进来,进来就跪,“臣李景隆叩见太上皇!”随后,摘下头上的纱冠,恭恭敬敬且声音极大的磕头,砰砰作响。 “行了行了,你那脑袋是铁打的?”老爷子对这些晚辈总是很优渥,抬手笑道,“心意到了就行了!” 李景隆满面笑着抬头,目光看到老爷子的时候却马上变为了惊愕,随后惊愕变成了心酸和痛苦,还有种种的心悸后怕。 砰,一个头又磕在地上。 他声音已是哽咽,肩膀晃动,“太上皇,臣.........臣才出去多少日子呀!您怎么....瘦成这样啦!呜呜,您怎么.......?臣.......心酸啊!” 人老了心就软,若是前几年李景隆这样的做派,老爷子早就大脚丫子上去乱踹了。可现在见这个晚辈,自己嫡亲外甥的嫡子,对自己这般真情流露,心中既是温暖也带着几分酸楚。 “老了,土埋到下巴壳子了!”老爷子苦笑,“快起来,地上凉!”说着,对外头喊,“那谁呀,进来给他搬个软墩子来。”说着,老爷子也看看李景隆,“你也瘦了,黑了,这躺出去辛苦你了!” “臣不辛苦!”李景隆上前几步,擦着眼角的泪,眼眶越发通红,口中道,“臣这次去番邦,您交代的事臣办得妥当。您别看是番邦野人之国,好东西着实不少。臣在那边时就想着您这几年身子倦,特意搜罗了不少好药材。” 说着,他又上前几步,哽咽道,“太上皇,您老千万.......” “汪汪汪!” 突然,老爷子怀中的狮子狗猛的朝李景隆叫唤起来。 清澈的大眼睛中满是凶狠,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汪汪汪!” 狗虽小,模样却吓人。 “嘘!”老爷子皱眉呵斥一声,大手轻轻打了一下狮子狗,“没规矩,乱叫啥?” 狮子狗不甘心的看了李景隆两眼,蹲坐在老爷子身边,依旧死死的盯着他。 不知为何,李景隆被盯得心虚。 干笑两声,“这小家伙,比臣家里养的猎狗都厉害!” 老爷子笑笑,“狗嘛,厉不厉害不在个头上,忠心的狗就算遇上豺狼虎豹,都半步不退!” 说着,老爷子抬头,“你接着说吕宋的事!” “臣到了那边之后,去了谢晋忠的庄子上,凡是见过洪薯栽种过此物的人,无论是咱们汉人还是土人,一个不落全部押上船。他家中所有的洪薯,臣也一并装船。” 说着,李景隆压低声音,“那谢晋忠以前不知道洪薯的好处,自己种了之后,还许给了别人一些。臣见周围土人的农田中,也有人栽种。所以就.......” “说!”老爷子抓着狮子狗的脖子说道。 “所以臣就想了办法,让那些土人的村寨遭了强盗,一把火烧成白地。”李景隆低声道。 “嗯!”老爷子点点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天赐中华神物,遗落番邦必遭天谴,你做得好!” “太上皇说的是,这洪薯乃是大明之物,他们也配栽种?”说着,继续低声道,“凡是吕宋那边有的作物,臣都命人找来种子,一并带回了大明!”说着,顿了顿,“老爷子,那边虽是野人之国,可那边的土人,没饿过肚子!” “嗯?”老爷子的眼神豁然凌厉。 “臣是万万不敢撒谎的,太上皇若不信,召其他人来问就知臣说的是不是真话!”李景隆低声道,“海里的鱼虾,山上的鲜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庄稼随便种种,一年三熟。那地方,臣看了都眼馋!” 老爷子没说话,随后一直用眼睛瞅着李景隆。 直到他的眼神,让李景隆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老爷子又是淡淡一笑,“这事和皇上说过了?” “臣刚见了万岁爷!”李景隆不敢隐瞒,开口道。 “咱现在不是皇上了,有啥事你和你的万岁爷说!”老爷子重新躺下,闭上眼睛,“你小子,他妈的一肚子鬼心思,还来套咱的话?也就是咱现在心软了,不然早就打瓜子抽你!” 李景隆讪笑两声,“老爷子您圣明!” 跨海移民驻军屯田筑城这样的事,是瞒不了多久的。一旦传扬出去,那些老派的守旧大臣们必然竭力反对。也不能说守旧,而是那些看不到移民好处的官员们,这其中不单有朝中的清流,甚至还有可能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 一旦他们团结起来,爆发出的能量是惊人的。 朱允熥倒是不怕他们反对,历史上任何的改革者都是在骂名之中,奠基伟大事业的。他怕的是,这些人闹到老爷子这,让老爷子给他们当主心骨。 尤其是像吕宋这些早在建国开始,就已经对大明上表称臣的南洋小国等,老爷子当年曾在皇明祖训中,立下不征之国的说法。 是因为怕子孙后代学隋炀帝,哪怕大明国力再强都不许打。 而且吕宋等地和高丽还大有不同,高丽虽说也在不征之国范围之内,但那次打高丽是老爷子自己的意思,也是高丽欠揍。再者说他本就是华夏文明的覆盖之下,分家出去的地方,大明再收回来而已。 但若那些臣子们得知,他们的皇帝要打造舰队,把目光从陆地转移到大海之上,他们绝对不可能干休。 “你们这帮小子呀!”老爷子闭着眼睛,笑着开口,“他娘的开始学会跟老人耍心眼子了!”说着,半睁眼,“江山代有人才出,小伙子的事,咱老头子管不了喽!” ~~ 第10章 香风玉扣 李景隆从宫里出来,马上带人往家走。 曹国公李府早就得着李景隆回京的信儿,夫人邓氏带着家中大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 茶都喝了几盏,可依旧没见着人。 曹国公夫人邓氏在门房里,不住的把头探出去张望,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李景隆以前不是没离开过家,可不管走到哪都是大明的地界,这次却是带着儿子一块出海。茫茫大海,谁能不担心? 邓氏看着空旷的胡同口,忍不住眼泪就要下来。 丈夫不在儿子也不在,她这辈子才明白,为何家里一定要有个男人。 再想想自己的丈夫,之所以遭受这么大的凶险也是为了这个家,她心中更是不落忍。 “他好好的回来,不缺少不少啥。以后就算他想纳妾,也都由着他。”邓氏看着胡同口,心中酸楚,“他出门这一趟,也够凶险的!” 正胡乱想着这些,胡同口忽然一个小厮,撒丫子狂奔而来。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啦!” “啊!”邓氏一声惊呼,眼泪已经落下。 管家赶紧站在中门口,对着仆人们骂道,“聋子?老爷回来了,赶紧开中门!” 曹国公李景隆威严的仪仗,缓缓出现在胡同口。 经过海上风雨的洗礼,皮肤古铜色的李景隆更增了几分男子气概。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内敛低沉,不怒自威。 砰砰,忽然两声炮仗响。 管家带着二百多李家的仆人,从侧门中出来行礼,“恭迎老爷回府!” “嗯!”李景隆矜持的点点头,把缰绳甩给亲兵老歪,跳下战马。 “爷累了吧,小人已经让伙房给您准备香汤,沐浴更衣!”管家上前,低着头说道,“厨房给您预备了海参全席,随时可以开饭!” “海参?”李景隆想想,摆手道,“那玩意爷最近吃恶心了,让厨房准备点清粥小菜!”说着,低声道,“李老歪那边几个蛇皮口袋,仔细收好放入天字号第一库。” 管家见他说的郑重,连忙道,“小人明白!” 李景隆又点点头背着手朝家门里走,刚迈过门槛,就看见前边雕着狮子虎豹的影壁,再看看恢弘的屋脊,忍不住感叹。 “还是家里好啊!哪能跟家比呀!?吕宋总督,就是给个吕宋王,我也不愿意去啊!” 正想着,目光忽然定格。 只见妻子邓氏,呆呆的站在门房的月亮门外,含泪看他。 “夫人,我回来了!”李景隆笑着,缓缓上前,伸出手欲拉住对方的手臂。 谁知,邓氏却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好似没看到他一般。 “儿子呢?”紧接着传来邓氏的质问,“我儿子呢?” 李景隆无奈摇头,“宫里呢!见了太子爷,太子爷拉着咱儿子不撒手,愣要一块玩,谁也拉不开。这不,我先回来了!” 邓氏不甘心的在人群中张望,回头瞥了李景隆一眼,骂道,“回来不回家,先进宫,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干脆,你直接割了,天天在宫里呆着得了!”说着,也不知哪来的火气,继续骂道,“一走就这么多日子,家里头天天望眼欲穿的,你不知道吗?” “脑子里全是功名利禄,啥时候装过老婆孩子,啥时候装过这个家?官迷钱串子脑袋!” 众目睽睽之下,邓氏一连串质问叫骂,直接把李景隆骂懵了。 周围的下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李景隆刚在宫里让朱允熥给折磨得半死,有撞着胆子在老爷子那小心翼翼。本来气就不顺呢,闻言火气嗖的就上来了。 “你他妈吃枪药了?谁家女的像你这么骂爷们?” 邓氏又瞪他一眼,转头就走。 “我跟你说话呢?嗨,谁他妈是一家之主啊!”李景隆火冒三丈,大步跟上邓氏。 邓氏穿过月亮门,快步走过抄手游廊。 李景隆在后追赶,“站那!” 邓氏不管不顾,直接进了后进三院的正房。 然后好像故意跟李景隆示威似的,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反了天了!”李景隆大怒,上前两步哐的一脚踹开房门,怒骂道,“当着那么多人骂老子.........” 骂声没落下,突然一股香风扑面。 眼前一花,软软绵绵的身子已经靠了过来,邓氏紧紧搂着李景隆,手指甲继续抠进了李景隆的肉里,嘴里呢喃道,“爷,想死奴了!” 什么怒火,什么气不顺,瞬间烟消云散。 李景隆脚后跟勾上房门,把妻子打横抱起,低下头就啃,“好像他妈的爷不想你似的!你看爷眼珠子都他妈绿了!” 说着,邓氏的惊呼中,把她扛在肩膀上,朝帷幔那边走去。 “今儿,非他妈大刑伺候不可!” 扑通,人落在床榻上。 李景隆一边探身,一边解自己的腰带玉扣。 可情急之下,居然掰不开。 “他娘的!”李景隆怒骂。 “我来!”邓氏低呼一声,双手猛的一扯。 咔嚓,皮带的玉扣竟然直接断开。 “爷!” “你爷们在这呢!” “疼我!” “草!” ~~~ “老爷!” 突然,外边传来管家的喊声。 李景隆恼怒的起身,“干他妈啥?” “小人有事找您!”管家小心的说道。 “你他妈不想干了是吧!”李景隆起身骂道,“是不是爷有些日子不在家,你就把爷家里的规矩给忘了!” “老爷,小人真是有事啊!”管家在外继续喊道。 “我..........”李景隆站起身,怒气冲天的走到门口,吱嘎一声拉开门。 “有啥事..........哎!” 他刚开口,可能是拉门太过用力,方才那断开的玉扣,直接干脆的裂开。 腰上的裤子,无声滑落。 管家脸色惨白,“爷,您裤子........” 李景隆恼怒的提上,“说,咋回事?” “老爷,您带回来的人里,那些女的........”管家小声的说道。 李景隆一拍脑门,他回大明的时候,和他拜把子的马尼拉王盛情难却的送了他一些当地美女。 “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 “那,刚才李老歪说,您队伍还有俩番王的王子呢?小人要请示您,往哪安置?” “我怎么把这俩冤种给忘了!”李景隆想想,低声道,“那个,你去找杨士奇,让他通知礼部的人过来,快点!”说着,横了管家一眼,“天大的事,都不许再来!” 第11章 李宝库 天色已将晚,国公府中华灯初上。 “可是要死了!”邓氏慵懒的翻个身,脚背勾了勾。 李景隆斜靠在床头,瞥了眼夫人的玉足,“可她妈要了血命!”说着,随意抓起一件衣服擦擦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啧!”邓氏不满的看他一眼,“这都多人少日子了?泥人都出火了!”说着,脚背再勾。 “让我歇会!歇会!”李景隆瞪眼,大口喘气,“打仗时候放炮还得看看枪管呢,连轴转废了个屁老丫子的!” 邓氏眼神如丝,“呸,废了更好,省得惦记!” “不行!”李景隆又抓起衣服擦擦汗,“你赶紧起来,跟我去库里看看!”说着,笑道,“我可是给咱们家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呢!”说着,又擦擦汗,却感觉有什么不对,把擦汗的衣裳放在鼻子下面闻闻。 “呵呵!”邓氏笑得打滚。 李景隆意识到这是什么玩意,顺手丢在一边,“晦气!” ~~~~ 曹国公府单独有个墙厚房高的跨院,这跨院共有上方十三间,左右厢房二十六间,比寻常的房子都要高大,但是窗户却很小,而且窗户上边都镶着密密的铁条。 这里是李景隆家的库房,装的都是李家的财富。 到底这些库房里装了多少东西,即便是家主李景隆不看账册,也一时说不太清楚。正房的仓库中装的都是李景隆的心头好,侧面的厢房里都是陈年的物件。 其实他家的财富远不止这些,还有矿山森林土地猎场等,另外京城里还有铺面买卖,车马行典当行。 李景隆打着灯笼带着媳妇从外边进来,把管家和几个心腹小厮留在外头看门。 “黑灯瞎火的来这干啥?”邓氏不满的说道,“说你是钱串子脑袋真不冤你?你好歹也是国公,就没见过你这么贪财的国公!” “有钱,啥时候都是国公。可要是当个没钱的空筒子国公,还不如不当!”李景隆嘟囔一句,手里的一串钥匙打开正房第一间房门,继续说道,“钱呀,啥时候都是好玩意,皇上都不嫌钱多!” 说着,推开门进屋把灯点燃,然后用琉璃灯罩盖好。 库房里的景象顿时明了起来,屋里整齐的码放着一口口木箱子,每口箱子上都带着封条扣着锁头。 这库房在李家,只有李景隆和邓氏能进来。屋里的一切,邓氏早就铭记在心,哪边装的是珠宝,哪边是金银器,如数家珍。 可下一秒,她的眼睛瞪的老大。 只见李景隆费力的挪动墙角一口箱子,然后趴在地上撬开了石板。 撬开之后,又费力的抽出几条木板,随后一条狭窄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邓氏懵了。 “别出声,跟我来!”李景隆说着,一手举灯,一手牵着媳妇慢慢往下走。 下面赫然是个宽大的地窖,地窖里也满满当当都是箱子。 “这边二十六口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当年我爹打仗抢来的金砖!”李景隆嘴上说着,用钥匙打开一口,刚掀开盖子,顿时一股金光涌现。 “啊!”邓氏捂着嘴惊呼,每口箱子都半人多高,里面都是一边大小,跟城砖似的,上面带着记号的金砖,那二十六口里面是多少金子啊? 而且,这是她和李景隆成亲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 眼前满是宝物,邓氏心中暴怒起来,“好哇,这些年你叫穷叫苦让我豁出去脸皮回去搜刮娘家,敢情你们李家家底子这么厚?”说着,又骂道,“都说夫妻同心,你家这个地库你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李景隆,我他妈真是跟你白过了,你个杀千刀..........” “那边三十七口,里面都是金沙!”李景隆不理会媳妇发火,继续说道,“我爹攻蒙元塞外上都那年,从鞑子皇帝手里抢来的!” “你他妈........” “不是不告诉你!”李景隆郑重的看着妻子,“而是以前不到时候........” “呵,好个不到时候,你要是突然死外边了,这事谁知道?”邓氏还在低声骂道。 “有人会告诉你!”李景隆低声道,“和你成亲之后我就想好了,万一哪天我战死了,管家自会告诉你这个地方!”说着,笑了笑,“这家里,我最信的就是你,你是我结发妻子。另一个就是管家,他从祖父开始就伺候着,鞍前马后这么些年!” “滚蛋,信任我你才告诉我?”邓氏怒道。 “你自己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李景隆看着他,“要是知道家里有这么多东西,你那嘴能藏住话?你娘家那边知道了倒是没啥,可我兄弟们呢!我爹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他们要是知道了,还不上门来闹?” 邓氏迷惑道,“你那几个兄弟不知道?” “我爹就告诉了我娘,我娘只告诉了我!”李景隆手轻轻抚摸那些箱子,动作十分柔和,“我娘当年和我说,功劳权势人情亲情都有用完的那天,家里想长盛不衰子孙后代都有出息,这种家底儿就不能少!” “当年我爹走了,我们家这么尊贵的门第怎么着,还不是人走茶凉?这些年我苦心钻营,咱家的威风和我爹在的时候,也根本不能比!” “我李家最鼎盛的时候,管着兵部和整个五军都督府,现在不过是看着风光而已!” “这些年,我的委屈你多少知道一点,我在外边当牛做马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是,咱们家里的钱吃用不尽了。可是以后呢,子孙后代的!” “不说别的,咱儿子有儿子,孙子有孙子。他们以后想出息,靠着祖宗这点脸面,是不够的。到时候,一样要真金白银说话。” “我这些年拼命的往家里捞,也是怕。怕我万一有个好歹,你们娘几个跟着吃苦懂不懂!” 听他这么说,邓氏的脸色缓和不少。 但嘴上还是说道,“你那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成亲这些年都不告诉我,还不是心里隔着一层?” “都说了,不告诉你因为你不是管家的材料!”李景隆皱眉道,“这可是涉及到咱们李家的根本啊!只有一家之主才能知道!” 说着,看看妻子,“有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啥话?” “娘们当家,墙倒物塌!”李景隆道。 “你........” 李景隆按住妻子的手,“当年我爹就告诉了我娘一人,他那么多侍妾,谁都不知道!”说着,顿了顿,“今日我告诉你,将来我要是有个好歹,你只告诉咱们儿子一人,儿媳妇也不能知道!”说着,又笑道,“除非她给咱家生了男丁!” 邓氏心中一暖,粉拳落下,“你这是咋了,竟说这些丧气话?” 第12章 套路 “这是家规,不是丧气话!” 李景隆抓着夫人的手,“这地库的钥匙,往后就在你手里,就等于李家的根在你手里!” 邓氏忽然死死的抓着钥匙,眼睛冒光,“当家的放心吧,我死了也不让外人知道!” 李景隆点点头,带着妻子走到另一边,十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放在墙角。 “这趟回来带回来的!”说着,李景隆蹲下身子,解开一个袋子。 哗啦一声,五颜六色的各色宝石从袋中滚落,轱辘轱辘的满地打滚。 “天爷呀!”邓氏惊呼,“这么些?” 李景隆抓起一把,任凭宝石在手中掉落,叮当作响,笑道,“都是上等的好东西呀!”说着,把宝石举在眼前,“这都是我给你们娘俩的家底儿,有了这些,即便咱们的儿孙以后没了权势,也是他娘的人上人!” 邓氏心中柔情涌动,柔声道,“当家的,知道你都是为了这个家。可这些东西都是死物,不用把心思都放在这上头。我虽是个女人,可也知道,家业大子孙的孽障也大。这东西多了,未必是好事!” “嘿嘿!”李景隆笑了几声,“你呀,到底是妇道人家。你记着,没权不要紧,可万万不能没钱啊!” “没钱,哪有亲戚朋友?谁瞧得起你?咱们家这种门第,只要没钱就得让人背后笑话,说不定办事的时候还落井下石。” “要是有钱在手,谁不高看你?朋友是朋友,亲戚是亲戚,人情是人情。” 邓氏看着丈夫,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 曹国公李景隆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按道理这位爷一回来,定然要满京城的呼朋唤友,好好热闹几天。 可出奇的是,他见了皇上之后,就待在家里哪都没去。还让管家对外推脱身子不舒服,闭门谢客。 一时间,有人私下议论。 “莫不是曹国公在番邦,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病?” “是不是因为太白楼那事,现在也失了圣眷?”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人上门,真切的问候一番。 还真是应了李景隆那句话,人呀都是驱避利害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碟。 又过了数日,京城之外的南关水运码头。 数艘官船停靠在码头边,打着曹国公李家的旗号,船上的水手们跋扈得不行。把周围的商船都赶开,霸占了一片水域,还不耐烦的催促税官等赶紧放行,他们要运货进城。 京师的水运码头乃是天下最繁华忙碌的所在,那些税官们即便是脚不离地,也忙不过来。 况且他们是官,平日再大的客商都客客气气的,李家船上的水手都这么不懂事,也让这些税官们冒火。 税官们数落了那些水手几句,可也不知李家的水手们是愣头青还咋地,竟然当着无数的面,跟税官吵了起来。 运河上船只往来,岸边还有无数的力工,一看有人敢跟税官吵架,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 只见一个赤膊的水手,站在栈桥上,叉腰对着税官们喊道,“查什么呀?我们还要运货送到城内。万一耽误了时辰,谁担当得起?”说着,桀骜的昂头,“船上,可都是曹国公从南洋海外带回来的好玩意!” 两个税官带着十几个兵丁,气的鼻子都歪了。 京城的运河码头所收的税,原先是直归皇上的内库,后来新君登基之后转给了户部直管。这些税官,平日也都霸道得紧,哪受过这种气。 领头的税官三十出头,做这等职位的官员,油水数不清,也不是一般人能当上的。 税官姓徐,魏国公徐家的人,还是徐家的五服之内的亲戚。他老子当年跟着上代魏国公老中山王,战死疆场。是以,他才能谋了这么个优厚的差事。 曹国公别人不敢得罪,真说起来他这小税官只要秉公执法,也是不怕的。 当下,徐税官冷笑道,“检查往来船只货物,乃是国法。既是检查,就要所有货船开仓。是本官查你,不是你告诉本官怎么查?” 那水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道,“费那事干嘛?你就说多钱就完了,交了钱赶紧让我们卸货!”说着,一指船舱,“里面可是有曹国公献给皇上的宝贝!” 一听这话,周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哼,少拿曹国公吓唬人?既是献给陛下的,可有文书?”徐税官骂道,“本官看你们,分明是扯虎皮做大旗!”说着,一摆手,“来呀,给本官开仓检查!” “喏!”十几个兵丁闻声抽刀,登上对方的商船。 船的甲板上,打包好的东西堆积如山。 徐税官登船之后,对水手冷笑,“这些货物是什么?” 水手翻个白眼,“这位大人,这些打包好的货,都是南洋来的沙金!”说着,又道,“大明朝的税法,可没听说沙金也要缴税的!” “哦?哈哈!”税官大笑,随后转身命令,“全打开,若不是沙金,就把这厮给本官拿下!” “喏!” 几个兵丁答应一声,抽刀砍断各包裹上的绳索。 撕拉一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刀竟然直接戳破了一个麻袋。 哗啦一下,黄色的金沙嗖嗖的冒出来,顿时堆满了甲板。 岸边一片沉寂,随后爆发出喧天的惊呼。 “真是金沙?曹国公从海外带回了这么多船金沙?” ~~~~ 数个时辰之后,宋国公冯胜的后宅。 老头正跟武定侯郭英,老哥俩喝点小酒忆往昔峥嵘岁月呢。 外边蹭蹭响起脚步,还有管家的苦苦哀求。 “几位侯爷,几位侯爷,你们不能硬闯啊!” “滚一边去!” “哎呦!” 冯胜和郭英放下酒杯,面面相觑。 “好像是曹傻子的声音?”郭英道。 “他发什么癔症,到老子家里来逞威风?”冯胜大怒。 他话音刚落,就见景川侯曹震,还有十几个老杀才快步冲了过来,其中会宁侯涨温,平日拄着拐棍的,现在健步如飞。 郭英蹭的站起来,“曹傻子,谁又死了?” 曹震进屋一愣,“没人死呀?” “没人死你他娘的火急火燎咋呼啥?”郭英怒道。 冯胜也满脸怒气,“曹傻子,你能耐啊,我管家你都揍?” “他拦路我不揍他!”曹震坐下,先干了一杯酒,看着对方,“冯二哥,郭四哥,敢情你俩还不知道啊?” “到底啥事?”郭英怒道。 “李景隆前些日子不是出海了吗?你猜他带什么回来了?”曹震学别人卖关子,但是卖的不怎么好,“十几艘大船啊,全是宝贝!” “啥宝贝?”郭英纳闷。 “金子!金子!”后面一个老侯爷,牙都漏风了,跟着大喊,“他带了金子回来!” 曹震又塞了片驴肉扔嘴里,拍拍手,“码头的人看得真真的,十几条从水路过来的船,给他李景隆家里送东西,说是从南洋带回来的宝贝!” “码头的力工去搬运,一麻袋麻袋的全是金沙。象牙犀牛脚玳瑁,湖泊玛瑙珊瑚蜜蜡............两位哥哥,李二丫头这回可是发大发了!” 冯胜想想,“那你来找我?” “我的亲二哥呀!”后面有其他军侯喊道,“凭啥就许他李景隆出海,咱们也是大明朝的功臣。咱们去求皇上,让咱们也去!” 第13章 配合(1) 大航海最缺的是什么? 不是船也不是人,而是钱。 大明不缺钱,大明的皇帝更是不缺钱。可如今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不允许皇帝公开拿出钱来鼓励大航海。 臣子们绝对不允许,自家的皇帝如此的不务正业。 ~~~ “事都办妥了?” 御花园中的凉亭里,朱允熥斜靠着栏杆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对李景隆说道。 “臣办事,万岁爷您放心!”李景隆笑道,“码头上一包一包的金沙露出来,就不怕他们不上钩!” 没错,码头上那一出戏。幕后的导演就是他李景隆,策划和制片人是朱允熥。 人,总是固执的相信自己看到自己听到的。 所以朱允熥和李景隆,就给一些人创造了这种假象。 “哎,朕问你!”朱允熥勾勾手,让李景隆近了些,“那些金沙?真是你从吕宋带回来的?” “绝对不是!”李景隆忙道,“万岁爷,吕宋是带回来一些金沙,可是臣直接让人送到大内的内库之中啦!码头上拿出来给别人看的,可是臣的家底儿啊!” “臣的父亲当年攻破元上都,抓了鞑子的小儿子还把北元皇帝的军费......” “行行行!”朱允熥赶紧摆手,“看你吓得,朕又不找打秋风!” 说着,忽然坏笑道,“不过,你李景隆从吕宋带来金沙的事必然已经坐实了,朕不找你打秋风,旁人可.......” 李景隆面容忽然呆滞片刻,“不能吧!谁家也都不缺这点.......”说着,他自己都没底气了。 确实,谁家都不缺这点玩意。关键是眼馋啊,气人啊。 朱允熥扔掉手里的瓜子,拍拍手,“按理说,这些老........” 话音未落,王八耻踩着小碎步过来,“万岁爷,宋国公冯胜........” 还真来了! 朱允熥端起茶杯,吹着里面的茶叶,开口道,“就说朕再听曹国公李景隆说南洋的事,让他们等着!” “奴婢遵旨!” 朱允熥的意思,晾晾他们先。 也不能说是晾着,而是无声的拱火。 现在,是他们干着急的时候。 朱允熥又对李景隆说道,“吕宋那边既然有了海港,那就断不能不设官职。朕有意设一吕宋安置使,官职则暂定五品。” 李景隆听这话,脑筋飞快的运转。 “安置使就是文官,大概以后管着的就是那边的移民,商贸之事。五品也就相当于一个中等府城的知府,不对不对,既然是海外官职那就是既管民又管军的,这个安置使别看管制不大,可放在吕宋那边就是土皇帝呀!” “既然有意经营那边,商贸也好屯田筑城也好还有驻军也罢,都要有人管理。朕昨日说让你去当总督那是玩笑话,你好生想想,有什么人可以推荐没有?”朱允熥又道。 这个问题,李景隆必须小心的应对。 但凡是君主让臣子举荐什么官职,八成都是坑。 若他李景隆不假思索的举荐谁出来,皇帝怎么想? 嚯,你李景隆人脉挺广啊!随便就能推举朝廷命官出来? 而若是推举之人,将来办事不力,举荐人这边也是有连带责任的! “臣仓促之间,也没什么人选。皇上您是知道臣的,臣是孤臣,一向不大和朝臣们来往。再说,若举荐武将臣还能说出几人,可是文官.......” 他那点小心思,朱允熥心里明镜似的。 “你说吕宋那边的华商心怀天朝,那许柴佬可以大用吗?”朱允熥又问。 “这人,臣倒是比较......看好!”看在以后糖厂的面子上,李景隆咬牙道,“这人的品性端正,虽在海外但不忘故土,时刻以天朝子民自居。” “既有你做保,那就试试他!”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心中叫苦,“我什么时候做保了?” 其实他的小心思,朱允熥早就看破了。李景隆南洋吕宋之行,和许柴佬暗中谋划将来开设糖厂,做蔗糖的生意昨晚上早就有人报给朱允熥了。 锦衣卫是干嘛的? 青眼是干嘛的? 之所以朱允熥不愿意说破,是因为他知道上面吃肉下面的人要喝汤。大航海受惠的是整个国家,而这时代想把官商隔绝开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再者说,大航海本就是在利益的驱使下才有动力。 他李景隆如此卖力的帮着朱允熥鼓吹航海的利益,不就是即将得到巨大的利益吗? 他们这些大商人大官僚,在那些海外之地谋取了巨大的利益,自然要拼死的维持他们这份利益。维护治安,输出文化。可以说现阶段,他们追求利益和帝国追求疆土,在根子上是一致的。 甚至,在未来的航海时代,是相辅相成的。 “回头你给那许柴佬写封信,告诉他你在朕跟前给他做保。朕这边呢,给他一个安置使的官职。”朱允熥道。 李景隆想想,“皇上,安置使一职事关重大......” “他在那边多年熟知当地的情况,给他一个官职又何妨?”朱允熥笑道,“再说了,朕说给他安置使,可没说把所有事都交给他。其他的安置移民,管理商贸,驻军等事的官员,都从朝中选派!” 这么一说,李景隆就明白了。 “万岁爷圣明!”李景隆笑道。 安置使这官儿虽给了许柴佬,但若是下面掌握实权的人不配合,那他就是泥菩萨,完全不会做大。 而下面掌权的人,各自负责一部分,彼此制约彼此配合但同时也是彼此监视。这样一来,大明的海外之土,就绝对不会出现土皇帝。 “给你个恩典!”朱允熥又道,“驻军武官你推举个人吧!”说着,笑道,“你那些花花肠子朕知道,在吕宋得的好处,不只是带回来那些那么简单吧?”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喜,开口道,“还是万岁爷,心里想着臣!”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这点不争气的小心思,也都瞒不过万岁爷!” 有些事,君臣都是心知肚明的。 ~~~ 御花园边上,一群老军侯隐隐能看见不远处,皇上和李景隆那厮,坐在一块说笑。 虽距离不远,可没有皇帝的命令谁也不敢过去。 一群老头急得不行,甚至有人呲牙咧嘴。 “四哥,你说皇上跟李景隆说啥呢?”景川侯曹震对武定侯郭英道。 “我上哪知道去?”郭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随即看看宋国公冯胜,“二哥,一会见了皇上,您老要先开口啊!” “我先开口说什么?”冯胜一愣,随后怒道,“来之前大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不是说大伙一块跟皇上说吗?怎么进了宫让我先来。哦,拿我做筏子,让我出头是不是?” “二哥您看你这是什么话?”身后有人嘟囔,“您爵位最高,资格最老,咱们不是把您当主心骨才让您先说的吗?” 眼看一群老军侯要吵吵起来,一个小太监走来。 “各位军侯,皇上传呢,请跟奴婢过来吧!” 第14章 配合(2) “臣等参见.........” “罢了罢了!”面对老臣,朱允熥总是一副宽仁天子的模样,笑道,“都免了,一群白头发老臣,跪我这年轻皇上,让我于心何忍?” 说着,对旁边吩咐道,“拿凳子来,让他们坐,给他们上茶和点心!他们年岁大了牙口不好,挑些软和的送来!” 老军侯们再次谢恩,都看似有些颤颤巍巍的坐下,仿佛真的老了一样。但坐下之后,目光悄悄的嗖嗖的看着旁边的李景隆。 后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今儿什么日子?怎么一股脑都来了?”朱允熥慵懒的坐着,随意的笑道,“是进宫来看皇爷爷的?” “这........”老军侯们私下对视,然后目光又看向冯胜。 冯胜佝偻着坐下,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在这些人中是难得的识文断字之人,少年时读过私塾的,所以还有些心眼。大家伙一块来求皇上,他自然愿意来。可大家伙要是让他出头,他一百个不愿意。 这么想没错,这么做也没错。可就是因为这种性格,当年徐达,汤和,常遇春等人在世的时候,他冯家兄弟功劳再多,也始终不是淮西勋贵的领军人物。 “奇怪了!”朱允熥笑道,“各位爱卿都是一辈子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现在都扭捏起来了?到底何事?”说着,笑道,“哎,朕还把话说前头,千万别是谁家的子弟又犯法了?跑这找朕求情来了?” “据对没人犯事儿!”景川侯曹震开口笑道,“臣等来找万岁爷,是因为.........”说着,他目光看向李景隆,“臣等是听说,曹国公从海外带回来一些好玩意,所以臣等想着........” “哈,这事?”朱允熥爽朗的大笑,“你们不来找朕,朕也要找你们!” 唰,所有的老杀才们眼睛齐刷刷的睁开,带着精光。 装睡的冯胜此刻哪还有半分困意,比谁都精神。 “昨日曹国公让人送进宫一些东西。”朱允熥说着,笑了笑,“东西是不错,可朕一个人哪用得完,再说宫里也不缺这些!”说着,招手,“王八耻!” “奴婢在!” “去传旨,一会把曹国公昨日送进来的玛瑙蜜蜡玉石等,给各位爱卿每人带回去一些!”朱允熥笑对老臣们,“也知道你们家里就未必缺了,不是什么值钱的,带回去给儿孙们把玩,当个玩意儿!” “臣等谢皇上隆恩!”数位老臣齐齐拜谢。 “要说南洋吕宋啊,虽是个番邦可还真是个好地方!”朱允熥笑道,“刚才听曹国公给朕讲了半天,你们也听听!”说着,飘给李景隆一个眼神。 后者马上满脸堆笑,“万岁爷说的是,臣一开始也以为那地方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呢。可到那一看,漫山遍野森林,无数珍奇走兽,各种珍珠宝石应有尽有!” “半套广州瓷酒具,就换了眼珠子那么大的红宝石。金矿银矿铜矿,河里有沙金。啧啧,臣眼中遍地都是钱呀!” “这话要是光听着,定然是不信的吧?”朱允熥接着开口,对众老杀才们说道,“他刚回京见朕的时候,朕还以为他失心疯了,满口都是欺君之言!” 说着,大笑道,“这才几天,船队带回来的东西都进了内库,光是沙金就那老些。朕早上让工部的人去看过,回来跟朕说竟然没有半点杂质。” 他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老杀才们眼睛蓝了,气都粗了。 他们这白眼珠子见不得黄金白银的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当年跟着老爷子打仗的时候,只要老爷子说,破城之后里面的金银都是你们的,老子分文不取。这些杀才们,就嗷嗷叫的往上冲。 “皇......皇上!”老迈的会宁侯张温开口道,“既然那地方好,那为啥咱大明不直接派兵抢.......给占了!” “隔着茫茫大海,弹何容易。若再想去那边,又要出海!”朱允熥笑道,“总不能为了点番邦的金银,就把李景隆没日没夜的派出去吧!?” 忽然,舳舻侯朱寿开口道,“老臣可以去!” “爱卿说笑了,茫茫大海何其凶险!诸爱卿年事已高了,万一有个好歹,世人怎么评说!”朱允熥笑道。 “臣等不去,可以让家中子嗣去呀!”景川侯曹震也忙道,“臣一堆儿子,都膘肥体壮满脸横肉,呆在家里不是祸害丫鬟就是打架斗殴吃喝玩乐。” “老臣也一堆儿子!”旁边有老杀才,也跟着喊道。 忽然,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朱允熥的面容郑重起来。 “朕知道了,你们今日来找朕,是想出海的!?”朱允熥说着,坐直了身体,开口道,“你们是看着李景隆带回这么多财货,眼红了是吧?” 老杀才们齐齐缩脖儿,默不作声。 朱允熥佯装生气,“他李景隆出去的本意是扬我国威,带些财货回来是捎带脚的事。再说了,你们谁家缺这点东西?为了点银钱,就要出海,朝臣们知道了怎么说?不像话!” “那个.........”又是滚刀肉曹傻子,吭吃瘪肚的开口,“皇上,不是老臣眼红,实在是家里孩子多没进项,这么下去早晚坐吃山空啊!” “胡说八道,堂堂侯爵养不起儿子了?”朱允熥怒道。 “老臣儿子多啊,除了嫡子还有一大堆庶子,老臣活着还好。可等老臣撒手的那天,儿子们定然闹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哇,到时候嫡子们吃香喝辣,庶子们喝西北风。不是老臣见不得财货,实在是见不得儿孙们受苦哇!” 曹震这么一说,这些老杀才们纷纷叫屈开口。 “朕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如今就靠着家里的农庄出息活着!”朱允熥叹口气,“可毕竟没有先例,他李景隆出海,是以朝廷的名义!” “你们呢?用什么名义?奉旨抢劫........奉旨捞钱?” “没道理你们捞钱,让国家出船出人吧!” 曹震忙道,“万岁爷,老臣们可以买船出海呀!”说着,想了想,“老臣家里多了不说三五万的现银还拿的出来..........” 这群老货有时是真混,但有时也是真精。 他曹震家里别说三五万就是再翻几个跟头都拿的出来,他扣扣嗖嗖的说只有三五万,还不是为了哭穷? “至于人手,臣等家里别的没有,就儿子多呀!儿子多,身边的老兵也能凑出几百人来!到了那边,这几百人别看岁数大了,抄刀子杀人........” 他正说着,猛的被人拽下袖子。 低头一看,郭英不住的对他挤眼,怒道,“四哥你拽我干啥?话还没说完呢!” 李景隆见缝插针,“万岁爷,若这些老侯爷们,真如此做的话,出海也不算什么大事。再说,既然要和那边通商,那边总要有些大明的人手不是?” “他终于说了句人话!”众老杀才心中破口大骂。 第15章 倒霉的总是我(1) 朱允熥和李景隆君臣二人一唱一和,老勋贵军侯们渐渐进套。 对付这些老杀才们还是老办法,许之以利动之以情。 他们各家出人出钱按照出的比例分配股权,组成海运商队。虽然他们属于半民半官的性质,但若到了吕宋南洋等地还是要听当地安置使的调遣。 若有战则编入军,若遇敌则同样可以向吕宋驻扎的官军求援。 大体上他们还是要在一定框架之内行事,不能随性的任意妄为。而且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只局限于吕宋诸岛,南洋诸岛大可以去。 他们这些人在海外所得的收益,其中一成半归属于皇帝的内库。剩下八成半,他们各家分配。 朱允熥相信,这群大明的老豺狼们放进大海,马上就会变成为红眼珠子的鲨鱼,张开血盆大口残忍而又狡猾。 当然,为了保证他们老杀才行动的合法性。朱允熥把他们定名为理藩院下属的组织,还有未来的吕宋安置使等官职都划在理藩院之下。 大明所有海外领地,都由理藩院直接管理,而理藩院直接对皇帝负责。也就是说,在如今这种文臣们都反对开海的情况之下,海洋之外的领土,可以说是大明皇家的私人领地,和传统的中原疆域还有着本质的不同。 老杀才们有千般不好,但有一点最好,那就是认定的事情毫不拖泥带水,嘁哩喀喳极其干脆。 既然已经说定,他们结伴而去,一边走还一边为谁家出多少钱多少人吵得面红耳赤。 有几个拄棍儿来的老军侯,来的时候一阵风都能吹倒,回去的时候手里的棍子能打死牛。 朱允熥眼看这些老军侯们退去,转头对李景隆说道,“朕可是给你一份事关重大的差事,更给你了一份前途无量的事业!理藩院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你要生做!” “臣愚钝之人,幸得明主不弃,不以臣之愚而不用,不以臣之庸而疏。陛下这份厚恩,臣粉身碎骨亦难报也!” “行啦,就别和朕说这些场面话了!”朱允熥笑笑,依旧靠着栏杆斜坐,“你去吧,朕就不留了你!” “这个.........”李景隆看看御花园外边的方向,低声道,“皇上,您朕不留臣?” “留你作甚?留你吃饭?”朱允熥白他一眼,“赶紧走!” “皇上!皇上!”李景隆赶紧道,“您好歹再留臣一会!”说着,求饶道,“那些老杀才......老侯爷们,保不齐正在外头堵臣呢!” 朱允熥大笑,“怎么,你还怕他们?” “臣不是怕!”李景隆哭丧着脸,“臣是真怕,他们都不讲理啊!别看臣爵位高,那些老头跳脚骂人的时候,能把臣的父亲都捎带上,臣实在是惹不起啊!” “那是你的事!”朱允熥摆手,“朕马上要去永安宫,跟老爷子一块用膳!”说着,看也不看李景隆,起身而去。 ~~~ 李景隆小心翼翼的出了夹道进左安门,站在一面墙后面,探头探脑左右张望。 刚带人换职的皇城副统,功臣子弟廖铭悄悄的走过来,站在李景隆身后,诧异的看着他。 “曹国公,您这望什么呢?” “我..........吓我一跳!”李景隆一个激灵,回头不满道,“你怎么走路没声?跟鬼似的?” 廖铭苦笑,“不是下官走路没声,是您看前边看入神了?您看什么呢?” 李景隆又张望片刻,“你刚下值?” “嗯!正要换了衣裳回家!”廖铭说道。 “他们都走了?” “他们是谁呀?” 李景隆瞪眼,“你小子少装糊涂!” 廖铭笑笑,“您是说冯家二爷爷,四爷爷他们?”说着,又道,“走啦走啦,一群老头兴高采烈的走啦,也不知有什么高兴事!” “走啦!”李景隆马上直腰,背着手从藏身处出来,大笑道,“走啦好哇!哎呀,我这一身汗,都快透了!” 说到此处,看看廖铭,“行,那我也走了,告辞!” “您慢点!”廖铭看着李景隆的背影,忽然露出几分坏笑。 ~~~ 除了左安门,过几道门岗。 再穿过门楼,才算是真的出宫。 李景隆慢慢的走着,嘴里哼着乡野小调,“小尼姑爱亲嘴儿,上面下边都出水儿.........” 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斜刺里猛的窜出一老头,“小李子你躲啥?” 李景隆站在原地,额上的冷汗就下来了,“我....没躲呀!武定侯,您老不是走了吗?” “不等着你,老子能走吗?”郭英大手直接抓着李景隆的胳膊,“走,喝酒去!老哥哥们都等着呢!” “不是,不是.......我得回家啊,媳妇做好饭啦!”李景隆徒劳的挣扎着。 被拽出门楼,两边满是勋贵家的马车和豪奴。一群面目狰狞的老头,正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李景隆心中叫苦,他之所以躲这些人呀,就是怕被他们缠上。 这些老军侯们都是大老粗,算不明账。合伙出钱出人然后再分钱这事,必然要找一个帐房先生还要找个军师。淮西勋贵是信不过旁人的,他李景隆必须是当仁不让。 “你躲呀!”景川侯曹震骂道,“你躲哪去?吕宋那边啥样,咱们老哥们几个两眼一抹黑。你成船成船往家捞银子,就不能和我们这些叔叔大爷们说说?” “曹国公!”鹤庆侯张翼张着没牙漏风的嘴,骂道,“我当年是救过你爹的命的,如今你就这么对我?真他妈不仗义!”说着,对旁人道,“那年打仗,要不是我拼死突围,他爹能出来?为了他爹,我可是连耿大哥都没顾上!” “兄弟兄弟,你消消气!”有人劝道。 “咱们这些人里,就你小子鬼主意多!”宋国公冯胜也开口道,“出海也不是小事,你得给咱们把把关啊!”说着,勾勾手,“老四,带他上车!” “不是.......”李景隆苦笑,“咱们哪去?”正说着,他余光忽然瞥见,换了一身武士常服的廖铭不知何时,进了老勋贵们的队伍,正翻身上马。 “廖铭!”李景隆回头喊道,“你小子........” “曹国公!”廖铭在马上拱手道,“您忘了,我也是淮西勋贵中人啊!”说着,又笑道,“我祖父死的早,叔祖也死得早,如今家里都出息不多,日子苦哈哈的。几位爷爷早和我说过,有好事要带着我!” 第16章 倒霉的总是我(2) 勋贵老杀才们的聚会,当然是选在丽春院这样风格直接,大开大合的地方。 马车才刚停好,不等老杀才们从里面出来,老鸨子就带着香风,嗖嗖的从门里冲出来。 “这都多少日子,多少日子啦?”老鸨子肉球一样直接扑进景川侯曹震的怀里,娇滴滴的说道,“各位爷都多少日子,没来我们这地方了!” “可怜见的,姑娘们天天等天天盼,扒着窗户框子往外瞧,就等着各位爷。等得晚上睡不着觉,默默无言两眼泪,哭得眼睛跟桃似的!” “桃儿好哇,爷就喜欢桃儿。”曹震嘿嘿坏笑,“白生生粉嫩嫩,两边圆润中间一条缝儿!” “曹爷您坏死了!”老鸨子的手绢甩了曹震一些,“半点都不hi到怜香惜玉的,可怜姑娘们天天盼着您!” “爷没来,可你们也没少赚银子呀!”曹震捏着老鸨子的下巴。 老鸨子眼波流转,“爷,你这话可不对了。别人的银子哪有您曹爷的银子好啊!姑娘们赚别人的银子,是为了活命。赚您曹爷的银子,是打心眼里欢喜!” “哈哈哈!”曹震大笑,大手探探捏了一把,“老样子,雅间好酒好菜。姑娘们在外头候着,等爷说完男人之间的正事,再说说女男女之间的正事!” 勋贵们纷纷下了马车,几个拄棍儿的老头此刻健步如飞跟还林的倦鸟一样,欢快的冲进丽春院。 李景隆看着曹震和那老鸨子说笑,心中阵阵恶寒。 他是京中有名的风月班头,年轻时也是秦淮河上流连的浪子。可丽春院这等情调他还真是一时难以招架,因为凡事都要讲究情趣,这地方,只他妈有情哪有调。 老鸨子眼波一转,见李景隆顿时眼睛发亮,靠过来笑道,“哟哟哟,可是来了稀客了。平日请都请不到李爷,今日等我这小门了!” 李景隆甩着胳膊,“你.....别套近乎啊!” “哟,李爷可是觉得奴人老珠黄您看不上?”老鸨子笑道,“奴的身子自然不入您老的法眼,可奴这小门里,刚来了几位姐儿!”说着,凑到李景隆耳边,低声道,“还是雏儿!” 李景隆哭笑不得,不等他说话,又被郭英的大手拽着,一块上了楼。 ~~~ 丽春院的小厮们早就摸清了这些老杀才们的胃口,见他们来马上快腿儿跑向旁边的熟肉铺子,各种卤味酱肉摆了一桌。 雅间里老沙才们谈笑风生,小厮来回忙碌。 “各爷,小的见刚才的肉铺子里有做好的大肠头,知道诸位爱这口,擅自都买了,让那边掌柜的做了温拌大肠给诸位爷小酒!” 武定侯郭英夹了一块厚厚的大肠头放嘴里,猛的一咬汁水顺着嘴角流出,“好,里面都是油!”说着,对小厮说道,“这菜做得好,合爷我的胃口!” 说到此处,又吃了一口,“赏!” “小的谢爷的赏!”小厮美滋滋的弯腰等赏。 可半天,意料中的碎银子铜钱等却没扔过来。 李景隆正在桌上发愣呢,忽然感觉有人目光盯着他。 抬头一看,“郭侯,您老看着我?” “赏啊!”郭英对那小厮努嘴,说道,“我说了赏他,你得给钱呀!” “我?”李景隆指指自己,满是诧异。 他差点当场就翻脸,和太上皇皇上出去吃饭,我给钱就算了。和你们这些老杀才,凭什么也要我给钱。 泥人还有三分火,我李景隆就那么像大冤种! “该你给呀!这顿你做东?”景川侯曹震阴森森的笑道。 真他娘的得罪不起! 李景隆还真不敢翻脸,摸摸兜,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元,朝小二扔过去。 “谢爷的赏?”小厮大笑。 酒菜流水一般的上来,没一会摆满了一桌子。 几杯酒之后,坐在主位的宋国公冯胜开口道,“小李子,不是我们倚老卖老啊,有些事呀,还真得你拿主义。前几年云南那事,也是你帮着各家张罗的,咱们记着你的好,今日这事你也要帮着咱们想想辙。放心,忘不了你的好处!” “我他妈的能放心吗?前几年云南的事,你们赚得盆满钵满,也没见谁给我李景隆送点?如今又让我.......我是欠你们的还是?” 李景隆心中暗骂,脸上带着几分讪笑。 “吕宋那边,到底哪有钱,哪能捞钱,怎么个捞法,只有你明白!”景川侯曹震又道,“到底是杀人放火呀,还是好好做买卖呀,把你得给句明话儿!” “是这么个理儿!”众位老杀才纷纷点头。 看他们这样,李景隆忽然心中觉得,非常对不住那位拜把子的马尼拉王。这群杀才过去,别说他一个番王了,就天王老子也得避让三分。 “杀人放火是不成的!”李景隆想想,低声道,“那不等于杀鸡取卵吗?抢能抢多少?是不是?” “海外诸岛上,土人们手里没什么钱,可当地的物产若是带回大明就是钱。宝石香料,皮毛药材等!咱们装了货过去,跟他们以货易货!” 说起怎么挣钱,李景隆是头头是道,三两句之后这些老杀才们渐渐入神。 “那捞钱之后怎么分呢?”有老军侯开口问道。 这话,让所有人眼睛都亮起来。 强盗出身的人就这样,他们根本不怕抢不到钱,他们惦记的是以后分赃不均。 “就按你们各家出资的比例呀!”李景隆开口道,“各位,这事随便找个帐房先生就能算呀!”说着,苦笑道,“谁出的多,分的就多呀!”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吃饭的喝酒都静静的看着李景隆。 片刻之后,宋国公冯胜开口道,“咱们这些人里,我岁数最大,爵位最高........” 曹震马上道,“二哥,你岁数大爵位高和这事有鸟干系?”说着,环顾一周,嚣张的说道,“不瞒大伙,也不是我贬低兄弟们,论家财我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你能有多少钱?” “我抢了高丽的国库和皇宫!” “好呀,你当初说你没枪!” “曹傻子,兄弟们让你瞒的好苦啊!” 眼看这些老杀才们,马上就要自己要吵吵打起来。 李景隆悄悄的挪动身子,悄无声息的从门里挪出去。 “这帮阎王爷呀!怎么他娘的这么能活,没天理了!”李景隆心中想着,快步下楼。 但刚下楼,还不等上马,就见街对面,几个文官的轿子缓缓过来。其中一个轿子上,一名文官撩开的轿帘,正对着丽春院门前众多的车马,狐疑的观望。 瞬间,李景隆和那边的目光不期而遇。 “好哇,曹国公,您是当朝国公竟然白日逛妓院,看本官明日不参你一本!” 那文官一句话之后,其他轿子中的官员们都探出头来,看着李景隆两眼冒光。 “我他妈惹谁了!”李景隆大骂一声,转头嗖嗖又跑回丽春院。 却不想,刚进门直接跟老鸨子撞了一个满怀。 “哟,李爷,您劲儿可真大!” 第17章 吕宋敢死队(1) 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但一切都还要悄悄的进行。 徐辉祖那边已从库房中选出劣质的火器,通过水路运往山东。由参将盛庸带着八百虎雄营悍卒押送,先到山东然后再送往东瀛倭国。届时同行的,还有为东瀛选出的火器教官,还有勘探银矿的官员工匠等。 留在东瀛的锦衣卫奏报,山名家已经开始暗中联络那些对足利幕府不满的大名,暗中筹划清君侧。 这些手段是天朝玩剩下的,如今不过是在东瀛再次上演一遍而已。 而京师这边为了阻止即将再次出发吕宋,老杀才们摩拳擦掌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关系。组织人马,搜罗战船。京师之中是没有战船给他们的,朱允熥也就悄悄走了个后门。命广东水师,把淘汰下来的十二艘战舰,作价三十万银元,卖给了他们。 当然这些事都是一两天能做完的,李景隆虽然回京但依旧有大明的水师官船,载着后勤辎重还有皇帝的圣旨等,再次登陆吕宋。而且除了这些,还有第一代的大明移民。 ~~~ “万岁爷,您慢点!” 应天城外,刑部大牢前院之中,李景隆躬迎着便装而来的朱允熥。 监牢一定要设在城外,因为关在刑部大牢的犯人大多是作奸犯科穷凶极恶之辈。监牢高墙围绕,边上就是军营。一方便是便于管理,另一方面,自古以来大军出征就有挑选死囚的传统。 反正你都要死了,跟着军爷出去混一圈,命大活下来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财。要是死球了,那你也多活了许多日子,值了。 刑部的监牢前院,有个小小的花园,是平日监牢的官员休息喝茶的地方。 朱允熥跨过门槛,笑道,“朕又不是七老八十,走路还能摔了?”说着,在花园的石凳上坐下。 可刚坐下,突然吓一跳。 “啊!”不远处的刑房中,传来犯人歇斯底里的痛呼。 紧接着就是皮鞭啪啪抽在人肉上的声音,还有狱卒的喝骂,“说不说?” “啊!” 朱允熥听着惨叫,朝刑房那边张望。 跟在李景隆身后的刑部主事,名张彦青的官员赶紧开口道,“皇上,那边是昨日刚抓来的绿林强人!”说着,顿了顿,“他带人抢了扬州驿的邮政仓库。” 这个罪名放在现代,就等于是抢银行的大罪了! 妥妥的枪毙的罪过。 “你说不说!”那边的狱卒还在喝问,手中皮鞭不停。 “听这意思,他的同伙还都没抓到?”朱允熥问道。 张彦青俯首道,“这些人抢了现银六百一十七块,然后化整为往淮安徐州方向逃窜。他这个匪首是在一个寡妇家抓住的,其余的帮凶还在逃!” 朱允熥想想,看看李景隆,“你叫朕来,是不是想让朕赦免这些罪大恶极的囚徒?” “万岁爷明鉴万里,臣这点小心思怎么都瞒不过您!”李景隆笑道。 死囚和罪大恶极的死囚还是有差别的,若是失手杀人,或者斗气杀人,甚至故意杀人泄愤的都是死囚,这样的人可以赦免。可是这种抢劫官家犹如梁山匪类一样的人物,必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任何时代都一样,别事都有缓,但你敢跟官府动刀子,必须死! “我日你姥姥!”忽然,刑房之中猛的传来那囚犯的咒骂。 紧接着就听着,兹拉兹拉的声音,然后有些许肉香飘荡出来。 “硬骨头咱爷们见过了,别说你,玉皇大帝来了,老子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那边的狱卒继续骂道,“兄弟们,上刑!” 这时,李景隆悄悄凑近了朱允熥,“皇上,臣看了刑部的文档,这里面关着穷凶极恶之徒一百七十二,都等着秋后问斩呢!这些人犯的事儿,臣跟刑部疏通不得,还得万岁爷您金口发话!” 说着,顿了顿,“臣让您来这也是没办法不得已,您是不知道,臣昨日去跟刑部尚书夏恕说要弄些死囚,差点没被那老头给骂死!” “呵呵,不骂你才怪!”朱允熥笑道。 如今文官们还不知道出海这事,选这些亡命徒移民也要悄悄的来。 随即朱允熥又道,“你选的人都什么罪名啊?” 李景隆赶紧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名单,看来选这些第一批的移民,他是真的用心斟酌了。 “此人吴亮!”李景隆说道,“湘西人,看着身材不高瘦不拉叽的实则心狠手辣。这人白天装着种地的农夫,晚上带着亲戚朋友劫道,专杀过往的客商从不留活口。” “两年间杀害客商等人四十二名,杀完人之后随手往深山老林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 湘西! 那地方的人确实有些野性,别说这时代,就算是后来也是鼎鼎大名。他后世认识一些那地方的人,看着不善言辞,可下黑手的时候比谁胆子都大。 “既然是神不知鬼不觉,怎么抓到的?”朱允熥问。 “杀人抢劫只是这人的营生之一,他杀多了自然客商就来的少了。他就带着外甥等数人,盗墓!”李景隆低声道,“盗了一个春秋大墓,把东西拿到古玩店去卖。那古玩店的老板想黑吃黑,结果被他带人杀了全家!” “嘶!”朱允熥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人还真是心狠手辣啊!”说着,又道,“这么算了,他手上的人命可是不少!” “是呀,听说当初官军抓的时候,折了七八个呢!此人善用榔头,有个把总被他一榔头直接砸碎了天灵盖!”李景隆又道。 朱允熥想了想,“此人手上这么多人命,不杀不足平民愤。再说,放到吕宋去,他往身上老林一钻,更是没奈何!”说着,顿顿,“他要明正典刑!但是他的那些帮凶,就你所说的亲朋之类,可以移到吕宋,在军中效力!” “万岁爷圣明!”李景隆又指着一个人名说道,“这人叫李少安,陕西米脂人。”说着,笑道,“这人因为老婆偷人,怒杀了老婆和奸夫.......全家!” “你说清楚点!”朱允熥白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他把他老婆和奸夫,两家人都给杀了!” “一把铁锤八条人命!官差抓他的时候,他就坐在老丈人的脑袋人上喝酒呢!官差都吓坏了不敢上前,是他说你们来抓我吧,我不反抗!”李景隆笑道,“后来审讯得知,此人是倒插门的女婿。平日就被媳妇娘家瞧不起,老丈人当他是长工,往死里使唤。而且她媳妇的家人,都知道他媳妇偷人,就瞒着他,让他当活王八!” “不过这人,只杀了大人,小孩一个没杀!” “这人可以!”朱允熥笑道,“回头你去和刑部说,就说朕......”说着,朱允熥明白了什么,笑道,“你都把朕诓到这来了,想必这种事也就无需经过刑部了!张彦青!” “臣在!” “朕许的人,你直接让曹国公提走!” “遵旨!” 第18章 吕宋敢死队(2) “万岁爷,还有这厮!” 李景隆指着刑房中惨叫的人犯说道,“此人敢带人抢劫官府驿站,而且抗拒抓捕,身上带着一身功夫。杀了他也是杀了,臣想着若是带到吕宋去......” “抢劫官府历朝历代都是死罪,由此可见此人目无王法。若是在乱世,也是杀官造反之人!”朱允熥笑道,“你听那边打了半天了,他连求饶都没有,把他弄到吕宋去万一直接来个占山为王?” 吕宋的移民不能是善茬,但也不能是这些不服天朝管,劫要劫皇纲日要日娘娘的人。这些人去了吕宋,那就是龙归大海虎啸山林,谁也没奈何。 “其实此人劫掠官府倒也有隐情!”李景隆继续道,“他原本是衙门中的弓手,负责捕盗抓贼。有一次路过的邮政商队被贼人抢劫,他从中说和,让商队花了点小钱安然通过。可反过头来那商队就告他和贼人串通一气,他丢了差事差点下狱,所以一怒之下,抢劫了扬州驿的仓储!” 地方上的这些弓手都是衙门招募的,这人负责维持当地的治安。也就是说黑白两道都要给面子,认识些贼人强盗不足为奇,甚至就是和贼人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是什么怪事。 其实这时代的枪劫和后世人认知的不同,不是上来就杀人开枪,而是先报号。报出自家的门号,若商队中有人知晓,便给些买路钱。 或者商队中也有江湖中人,找人间来说和。看着面子,也给些钱财,花钱消灾。 “他抢劫扬州驿时带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朱允熥问道。 “带了十二个!”李景隆道,“说起来跟他抢劫的,还正是他帮着说和的那伙贼人!那些人也讲义气,帮他抢完之后分文不要,就是帮他出口气!” “那些人还没抓着?”朱允熥又问。 李景隆回头瞅瞅张彦青,“哎,你是刑部的人,皇上问你话呢?” 张彦青赶紧惶恐的说道,“臣等无能,刑部发了三次海捕公文。那些人进了山东地面就渺无踪迹,据说是那边有名的响马!” “来人!”朱允熥回头叫了一声。 “皇上!”跟在皇帝左右的翰林书记官上前。 朱允熥道,“发朕的旨意给山东布政司,山东都司,各卫所指挥。”说着,表情严肃起来,“直接告诉他们,你们干什么吃的?太平盛世还有响马强盗?一个月之内,见不到匪首,全部革职!” 当了皇帝朱允熥才知道,为何历朝历代都要实行愚民政策,恨不得老百姓都是老实巴交,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人。因为我华夏的武德,实在是太充沛了。 不管哪个省,隔三岔五就能冒出一伙强人来。来去如风防不胜防,这些人好像天生就不肯安分,不种地不经商就为了抢劫钱财。 而且这些人,往往和地方大户还有牵连,甚至有人给他们打掩护。 北方还好,云贵川广西那些的地方的山民百姓,才更是让官府头疼。因为官府根本分不出来,谁是好人谁是强盗。往那一站,一个看着比一个老实。 “传旨给各行省布政司,凡是有强人歹人,已经抓获直接递解进京!”朱允熥又道,“交由刑部处置!” 既然要移民,那就把中原这些不安分的家伙,都给移过去吧。 就这时,刑房那边又是一声呐喊。 “嗨,今儿遇到硬骨头了,指甲都掰了还是不说!”狱卒站在门口大喊,“哪位兄弟,把五爷请来?” 朱允熥纳闷,“五爷是谁?” 张彦青马上说道,“刑部大牢的供奉,不管什么犯人,落到五爷手里就没有不说的。” “呵!”朱允熥笑道,“他能有什么手段?” “他的师傅陈二,原先是宫里掌刀的!”张彦青道。 宫里掌刀这个职务朱允熥知道,隶属于中官监。 说成大白话就是负责给男子净身,切那一刀的。 别小看这一刀,没有二十多年练不出来。 而且这个职务,可是油水多到惊人。因为掌刀的不但负责切,还负责把切下来的宝贝装起来。想想,若是他哪天手一哆嗦,宝贝不见了,被切的人找谁哭去? 不多时,一身材干瘦的老头,迈着八字步从另一边的房间出来,手里还捧着个紫砂壶。 “哟,张大人您在?”五爷先对院子中的张彦青行礼,然后看看朱允熥看看李景隆,他不认识这二位,但是看他们身上的气度,就是贵人,忙道,“二位爷,小五子这多礼了!” 说着,又笑道,“那边有公务,告辞!” 他说话做事,完全不似个动刀的,倒好像是个市侩的教书先生一般。 朱允熥有些好奇,站起身缓缓走过去,李景隆和张彦青忙在一边跟着。 刑房里赤膊带着鲜血的狱卒站在门口,面目狰狞,“五爷,里面硬茬子,怎么都不说,交给你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朱允熥在门外看到,里面的墙上挂着一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壮汉。 “成,哥几个先歇会儿,我来!”五爷笑笑,放下紫砂壶。 然后,蒯了一瓢水,哗啦一下泼在那人犯壮汉的脸上。 “有种...........杀了我............我不出卖朋友........” “好汉子!”五爷竖起大拇指笑道,“五爷最钦佩您这样的好汉,义薄云天!”说着,直接在壮汉面前蹲下腰,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棍子,开始拨动。 “嗯!嗯!”壮汉忽然惊恐的喊道,“你要干啥?你要干啥?” “好行货!”五爷笑道,“多少年没见过这么雄壮的物件了,啧啧,可惜了!” 说着,手腕一抖,多了一把雪亮的剃刀。 刷刷几下,壮汉的裤子全部掉落,身体一览无遗。 “放开老子!有种杀了我!我日你妈的!”壮汉的身体开始疯狂扭动,呐喊。 五爷的手指轻柔的掠过刀锋,然后沾了水,笑道,“别急,别怕,咱们从剃毛开始!” 说话的同时,还伴随着他阴森的笑意。 听得朱允熥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男人谁不怕这个呀? 第19章 白莲(1) 五爷有双阴柔且白皙的手,修长的手指上,指甲浑圆饱满带着晶莹的光泽。 那死囚壮汉的惨叫声中,五爷的脸上依旧是淡然的微笑。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个刽子手,而是个虔诚的匠人一般。 从一个精致的小箱子中拿出把用马鬃做成的软刷子,然后泡在温热的皂角水里,轻柔的泡着晃动着。 “你要干什么?有种杀了老子!” 死囚壮汉雄壮的身躯来回扭动,口中发出嘶哑的怒吼。 “吁!吁!”五爷细长的手指压在壮汉的嘴唇上,“别喊啦!留点劲儿一会喊,不然一会疼的时候喊不出来,那就更疼了!” 说着,手指闪电般的收回。 原来是那壮汉突然歪头张嘴,欲咬上一口,却不想五爷动作更快,让他咬了个空。 “你们这些粗人,就是这么粗俗!”五爷笑笑,擦拭下手指上的血污,然后再次蹲下,感叹道,“多好的家伙呀!可惜啦!这世界上,许多人想有这么好的家伙,可偏偏跟指甲盖似的。” “有的人生的这么板正亮堂,却偏偏不珍惜。”说着,拿起泡软的刷子沾沾水,“一杆银枪叫人肝肠寸断,两只铁胆让人乱花迷眼。啧啧啧啧,世上又少了一个好家伙喽!” 说着,他手中的刷子开始缓缓刷了起来。 “啊!啊!”那死囚壮汉,触电一般大喊起来。 “这地方呀,脏!得刷刷,剃剃。不然呀,真动了刀子,这些脏东西就能要了你的命!” 五爷仔仔细细的里里外外涂了几遍,然后又从箱子中拿出一把银色剃刀。轻巧的展开,手指划过闪亮的刀锋,随后动作开始。 “喀嚓喀嚓...........” 若有若无的毛发割断的声音传来,听的人心中好似有千万条虫子爬一样瘆人难受。 “别怕,五爷的刀子呀一向有分寸!”五爷阴柔的笑笑,用剃刀点点某处,“看着没,从侧面进去,然后镊子拉出来,直接割断。完整的宝贝呀,就下来了!” “啊!啊!狗儿的,你有种杀了老子!啊,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死囚绝望的呐喊,依稀有泪从眼中落下。 这时,就见五爷忽然把剃刀咬在嘴里,然后用红绳捆住了那嘟噜,而且还用手指弹了弹。 “放心吧,等会变成紫色的时候再下刀,一点都不疼!” 说完,五爷拿起紫砂壶,美美的喝了一口。 一壶茶喝完,那嘟噜明显变色。 五爷又弹了弹满意的点头,然后撸起袖子,缓缓蹲下,手中的剃刀对准........ “我说!我说!我都说!”那死囚汉子突然大喊。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怕这个的。 “我都说,官爷我都说啦!” 外边几个狱卒进来,“真说?” 死囚汉子浑身哆嗦,“我说,我全说,只求说完了,官爷们给我一个痛快!” “贱皮子,早说不就完了!”一个狱卒骂骂咧咧,另一狱卒对五爷道,“五爷,对不住您!您手上的活怕是要停停!” “别介呀!”五爷不满道,“这好的家伙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碰上了,怎么就不让五爷我割了?” “您到外边歇歇!”狱卒客气的把五爷请出去,笑道,“回头我再给您踅摸好的!” ~~ 刑房外头,一直旁观的朱允熥都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这场面,看着都吓人,莫说那死囚汉子了。别说他一介草莽,任他哪位英雄好汉,怕是都扛不住。 见朱允熥有些脸色不好,李景隆转头对刑部主事张彦青说道,“你们刑部都养了一批什么牛鬼蛇神?啊!”说着,又赶紧对朱允熥请罪,“皇上,臣孟浪了,不该带皇上来这.......” “你们有什么错,是朕自己要看的!” 话音微落,就听刑房中传来那汉子的招供声,“案子是我和田九成做的,他是陕西.........” “不是山东人吗?”那狱卒喝道,“前几番审你的时候,你说他们是山东响马。” 死囚壮汉无力的说道,“那是骗你们呢!” “这次说的是实话?” “绝无半句假话!”死囚汉子虚弱的笑笑,“我现在只求速死,再说假话反而死不痛快!” “算你识相,继续说,田九成还有谁?他们是陕西哪的?贼窝在何处?”狱卒又是连番喝问。 “他们的头领是田九成,其他人李普治,高福兴何秒顺,王金刚。他们多是沔县人,人人都善骑马。田九成等人曾在卫所当兵,后来出逃.........” 卫所的逃兵? 外边朱允熥听得真切,马上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件简单的抢劫官府仓储的案子。 同时,李景隆的眉头也紧皱起来。 “万岁爷,确实有这么回事!洪武是二十五年,宁夏中护卫有两哨兵马二十四人,莫名其妙的当了逃兵。一并消失的还有十七匹战马,十杆盏口铳,八张弓,十六副铁甲!”李景隆虽然看着没正形,但涉及到这些军事档案,却是张口就来,“为此老皇爷震怒,宁夏中户指挥使及千户以上全部斩首,其中还包括一个侯爷!” “你去审!”朱允熥郑重的对李景隆说道。 后者立刻点头,带着张彦青直接进了刑房,等狱卒们行礼之后,李景隆直接坐在主位上,开口道,“你说的是,你和田九成等陕西逃兵,一块抢了扬州驿的仓储?” “是!” “他们以前在哪当兵!” “宁夏中护卫!” “你们怎么认识的?”李景隆再次追问。 “田九成等人当了逃兵隐姓埋名,窜到扬州这边的时候,曾在法雨寺下辖的庄子中当过庄头护院,我和他们就在那时结识。后来朝廷,不许寺庙有田地清查庙产充公,他们没了生计,开始做绑匪强人!” 刑房的门开着,朱允熥能看到里面的情况,也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乍一听那死囚的话似乎是天衣无缝,可仔细想想却是漏洞百出。 隐姓埋名四个字谈何容易,没有官府开具的户籍凭证路引,就是良家百姓都不敢出门,更何况一群逃兵。 再者说他们从陕西窜到扬州,光是隐姓埋名四个字可远远没有说服力。 “不过他们只是求财,不杀人。我在衙门做弓手,遇着他们绑票的事,都是我去说和。本来大家就相识,一来二去的颇对脾气,就兄弟相称!”死囚继续说道。 “兄弟?呵,倒真是兄弟,你因为丢了差事泄愤,他们就帮着你一块抢劫了扬州驿!”李景隆冷笑道,“而且他们还分文不取,都把钱给了你,这恐怕不但是兄弟义气那么简单吧?” 第20章 白莲(2) 面对李景隆的质问,死囚只是凄惨的笑笑。 “绿林人物一向如此,重情义轻生死。” “呵,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是一群逃兵还成了什么英雄好汉了!”李景隆面无表情继续问道,“那些人既能帮你抢劫扬州驿,必然与你交情匪浅。如何联系他们,从实招来!” 死囚汉子断断续续的说道,“他们欠我的人情,已经还清了,从此江湖有别,我也联系不到他们。我只知道他们的籍贯,别的一概不知.......” “不见棺材不落泪!”李景隆怒道,“去,把那五爷叫回来!”随即,李景隆把脚放在桌子上,冷笑道,“你既不想说,就不要说,我倒要看看你能挨得住多少酷刑?今日不过是割了你,明日,嘿嘿!” “我都说啦!我都说啦!”那死囚无力的呐喊。 不多时,阴柔谄媚笑着的五爷再次进了刑房。 “爷,您吩咐!”他已经知晓了李景隆身份,态度越发的谦恭。 “你去动手!”李景隆笑道,“也不要他那话儿,但要他害怕。让他怕到,把心中知道的东西,竹筒倒豆子都给说出来!” “您放心!”五爷微微弯腰,走到那死囚身前,“这位好汉,咱们又见面了!” “滚滚滚!”那死囚大喊道,“你离老子远点?老子该说的都说了!都说了!” 五爷也不理会,反而对刑房中的狱卒说道,“劳烦兄弟们,弄些吃剩下的肉汤过来,越黏糊的越好!” 狱卒们坏笑两声,出门而去。 不多时,真的端了一盆黏糊的肉汤进来,直接扔在死囚的脚边。 “好汉,咱们接着来!”五爷笑笑。 俯下身子,居然把那肉汤仔细的抹在死囚的下面,前前后后都抹上了。 而后,五爷放下盆子,忽然拍拍手掌,打个呼哨,“大妞,二妞儿!” 呜!呜! 两声狗叫之后,两只油光锃亮的大狗舔着猩红的舌头从外头直接窜入刑房。两只狗眼珠子都是红的,看着就渗人,却在五爷面前异常乖巧。 “吃吧!” 五爷笑笑,那两条狗嗖的就冲过去。 “啊!”那死囚惨叫连连,惊恐得浑身筛子一样。 两只狗围着的他的腰,疯狂舔着上面的肉汤。 尖锐的牙齿,似乎随时都能咬下一块肉来。 五爷又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儿,然后打开盖子,里面一只恶心的,红色的水蛭落在他的掌心。 “劳驾,把他撅起来!” “你们要..........啊!啊!” 绑着犯人架子平放下来,死囚面朝地面,身下是两只狗在疯狂的舔着,五爷已站在他的身后。 随后,那红色的水蛭就落在死囚的后背上。 “好汉,您知道什么叫肝肠寸断吗?”五爷笑笑,用银子的镊子伸入死囚的后肛,“一会儿,这个小家伙从里面钻进去。从肠子到胃,你放心,一时半刻你是死不了。这小家伙在里面安家落户,过几日在肚子里生小虫儿。嘿嘿,到时候,你的五脏六腑都是这些小虫儿的吃食.........” 他的话让人惊恐无比,连李景隆都是满脸不自在。 五爷说着,手中的镊子更加深入,且缓缓张开。 “我说,我说!”那死囚继续大叫道,“我知道哪能找到田九成,我知道。大人我错了,我说我说!” “停!”李景隆摆手制止。 “去!”五爷轻诧一声,两只狗儿又乖巧的坐好,伸着猩红的舌头。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实说来!”李景隆道。 那死囚面若死灰,涕泪交加,“沔县乡下有个极乐寺,逢初一初三初五,去进三柱香,给三十三枚铜钱,三十三粒盐,三十三张纸。知客僧就会领人去后堂,见方丈!” 忽然,李景隆的神色紧张起来。 而在刑房外旁听的朱允熥,也忍不住上前一步。 “然后呢!”李景隆追问道。 “见了方丈,他会问从哪来!要说从阴沟里刚出来!” “问去哪儿,想去真空家乡!” “拜佛为何,求真弥勒!” 死囚的声音虚弱,说话断断续续。而无论是刑部主事张彦青,还是记录卷宗的文书,都额头上冒汗。 “对上这些,方丈才会留宿。住一晚后,去县城的张家客栈,到那之后田九成自然会前来相会!” 刑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死囚微微抬头,“这次,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这是田九成分别时对我说的话,我还没有去找过他,也不知真假!” “你说的本就是半真半假!”李景隆缓缓开口,站起身走到死囚身前,盯着他。 “我说的都是真的!” “不,有的地方你一定撒谎了!”李景隆继续盯着他,“你说这是田九成分别的时候告诉你的暗语?你从没找过他?若按你说的,你俩人情已经了结,他为何还要告诉你这些?” “而且告诉你这些,还事无巨细都一一告知!” “我...........” 李景隆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大声道,“你这么藏着掖着的,其实是在给你自己撇清。因为你心里知道,抢劫扬州驿不过是死你一个而已,而若是沾上那东西,就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呵呵,你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也有家人亲人,是不是?” 这话,让死囚猛的呆住。 “你,本就是他们一伙!”李景隆咬牙切齿道,“他们不单是探逃兵,你也不单是弓手。你们是,白莲教!” 白莲教! 屡禁不绝杀不干净的邪教! “我......我不是白莲教,我不是!我不过是.......”那死囚激动起来,大喊道,“我不烧香我不信弥勒佛..........” “说!”李景隆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你们抢劫扬州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所抢的钱财,你说他们分文未取。可抓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却没什么钱?钱呢?” “我............我不是白莲教!我不是主动信的,是他们拉我信的。是他们拉我信的,他们说信了教,就有无数兄弟暗中帮手.......” 白莲教,一经发现就地斩首株连九族绝不姑息! 这是老爷子的死令! “爷!”李景隆转身,走到刑房外低声道,“涉及白莲教,这案子不好弄了!”说着,低声道,“田九成等逃兵手里有甲有弓,若是网罗了一批信徒,手中再有些钱的话.........”说着,又道,“您前些日子也跟臣说了,陕西那边有的地方遭灾。灾年,闹事之年啊!” 第21章 连根铲除 白莲教,要死灰复燃了吗? 历来中原王朝信奉的都是儒释道三教,而且从根子上说,在价值观和形态上,三教合一。 白莲教起于唐,宋时被打为异教。因为它和传统三教不同,它经义太具有蛊惑性,鼓吹今生效命于佛前,死后登极乐世界造福子孙等。且简单明了又与传统经义不同,推行在家出家修来世功德,隐蔽性极强。 而且最不能让朝廷忍受的,是白莲教教徒之间的结社。教徒之中人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称,人数动辄高达十几万人。 且,敌对官府。聚众闹事,对抗朝廷。一旦其首领心怀异志,后果不堪设想。 宋时为异端,到了元代。来自草原的蒙古人笃信佛教的同时,也对其他神仙抱以最虔诚的敬畏。所以大元一朝,各路神仙漫天飞舞。 白莲教在元代高速的发展壮大,而且由于大元民生艰难,统治者横征暴敛激起民愤,白莲教更成了许多贫苦百姓的精神寄托。 到了元末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又加上天灾人祸的时候,白莲教又吸取了宋代兴盛的明教的教义,达到了鼎盛。 严格说起来,大明王朝能够建立,也是托了几分白莲教的福。 蒙元末年天下烽烟四起,白莲教率先起事。北有刘福通杜遵宪,黄河一只眼挑动天下反。十数万民夫工匠在黄河边起事,迅速席卷河南。 并且这一支武装力量,多次击败前来围剿的元军。甚至打得当时蒙元丞相脱脱的亲弟帖木儿三十万精锐抱头鼠窜,势力空前壮大有数州之地。 更是在逢迎白莲教主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为帝,建都亳州,国号大宋。 这一支被称为北方红巾军,建国之后北方红巾军之中,关先生大刀熬李喜喜等人绕路太上山,一把火烧了大元上都,并且攻入高丽。另一路李武崔德的人攻破潼关,驻兵陕西。 而同时同样隶属于北方红巾军阵营的毛贵,从山东开始北伐,距离元大都最近的时候,只有数百里。 这是何等的声势?可以说北方红巾军仅凭着一己之力就搅乱了大元的半壁江山。 而那时的老爷子也隶属于北方红巾,不但隶属且是根正苗红。因为他是淮西红巾军的领袖郭子兴,起兵之后即受到刘福通等人的直接领导。 北有刘福通,南有彭和尚。 彭莹玉鼓励门徒湖北麻城人邹普胜在蕲州起兵,和北方红巾军遥相呼应。扶持徐辉祖称帝,迅速的席卷南方,攻克湖广江西,甚至一度攻破杭州。 老爷子的宿敌陈友谅,就是出身于南方红巾。 当时正是因为一南一北两处战场,使得元朝抽调了长江中下游的许多精锐部队作战。所以当那边杀的天昏地暗的时候,老爷子的人马才有机会猥琐发育。 可以这么说,老爷子是出身白莲教创立的红巾军,深知白莲教的危害。所以队伍壮大之后,就开始肃清军中白莲教的影响力,等建国之后更是大开杀戒。 凡教徒,一个不留! 大明开国三十年,本以为白莲教早就死透了,却没想到依旧要死灰复燃。 ~~~ 乐志斋中,气氛有些凝重。 刑部尚书夏恕,侍郎暴昭等人面有土色。边上徐辉祖带着五军都督府一众将领,还有兵部尚书茹瑺也是一脸惊骇。 “臣有罪!”夏恕额上见汗,俯身道,“刑部竟没能能审出来抢劫扬州驿的强人,是白莲教余孽!” 朱允熥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脸若寒冰一言不发。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可小觑。当务之急是马上发下海捕文书,并且告知各地官府,有杀错没放过!”暴昭本就是面目狰狞之人,此刻一说话更是满脸杀气,“务必要捉拿田九成等人到京!” “皇上!”都察御史严震直也开口道,“臣自请去陕西,督办此案!” 所有人都知道白莲教的危害,在那些蛊惑人心的教义洗脑之下。哪怕只有一个县城,闹出了乱子,都是十数万人的生死大事。更何况白莲教的一贯伎俩,是数地同时发动,防不胜防。 “朕担心的还有一方面!”朱允熥缓缓回身,目光扫过来,都军都督府还有兵部的人齐齐跪下,“白莲教,怎么会在军中传播?”说着,语气变得极其严厉,“洪武二十五年的逃兵案,到现在才水落石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臣等万死!”徐辉祖忙道。 其实这对他而言也是无妄之灾,洪武二十五年他还未掌握督军府。再说边军生活清苦环境恶劣且朝不保夕,军中之人信奉各种神仙的也大有人在,这种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对于军人来说精神上不能没有寄托。 (写到这里想到一个趣事,清代八旗军把岳王庙关帝庙一路从黑龙江修到了中亚哈萨克,还有西域等地) “以前的事,朕若追究你们,你们心中不服!”朱允熥开口道,“但从现在开始,下令各卫所各边军指挥使,乃至各个行省都司,严查!” “遵旨!” “你们刑部!”朱允熥转向刑部那边继续开口,“发文各地,同样要严查白莲教的党羽!” “遵旨!” 这时,旁听在侧的吏部侍郎侯庸开口道,“方才几位都堂大人说,马上发海捕文书马上抓人,臣觉得是不是有些打草惊蛇了?” 话音落下,马上有刑部的官员对他怒目而视。 “你仔细说给朕听听!”朱允熥坐下,喝茶说道。 侯庸对其他人的目光恍然未见,开口道,“此时田九成等妖人,应是不知朝廷已知晓其是白莲教余孽,更不知朝廷得知他的老巢和暗号。” “从中枢发文到地方定然鸡飞狗跳,那白莲教神通广大,倘若在官府中有人,便会提前洞悉官府的动作!” “届时,他们若是再次逃匿倒还算好。就怕他们狗急跳墙,提前起事。”说着,他叹口气,“臣是在河南做过布政司使的,知道地方上一些事!” “白莲教这样的邪教,不但有亡命之徒。僧人地方大户甚至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参与其中,朝廷对白莲教匪一向是就地处决从不手软。所以这些人面对严刑峻法之下,格外团结!” “万一这些人联合起来,突然发难。以地方上的武备,怕是很难抵挡。而且他们由于是仓促起事,所带来的灾害越是大!” 朱允熥默默听着,不住的沉思。 侯庸所言确实有道理,大张旗鼓的抓人有时候适得其反。 “所以臣的意思是!”侯庸继续说道,“既然知道他的老家,先派兵围起来。然后再派遣秘探接头,陈其不备一举拿下!”说着,拱手道,“此等事,在臣看来以雷霆之力一击毙命且不闹得满城风雨,最好不过!” “你也说了,白莲教匪神通广大。想必那田九成的老窝,早就是白莲教的巢穴了。从哪调兵?万一周围的卫所,也有他的人呢?”夏恕问道。 他是刑部的尚书,而侯庸则是吏部的官,侯庸说话等于是僭越了。 边上,都察御史杨靖冷笑道,“夏尚书,那依你之见大张旗鼓的抓人,万一走漏消息?你承担得起?” “你.......”夏恕大怒。 “够了!”啪的一声,朱允熥的茶盏拍在桌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朕面前说这些?” “臣等万死,皇上恕罪!” 朱允熥平复心中的怒气,开口道,“徐辉祖!” “臣在!” “朕稍后给你手谕,你给秦王处发文,调拨秦王的精锐亲卫行事。”侯庸说的有道理,这等事最好不要用地方的驻军。 “你再去信给山东,何广义快马赶赴陕西!”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正在山东,专门负责办理对东瀛运送火器的事宜。 这等案子,没锦衣卫还真是不成。 “臣遵旨!”徐辉祖叩首道。 朱允熥又想了想,“给陕西布政司使去旨,他治下这么大的事,他半点都不知情,当得什么官?朕不追究他不知情,但现在即将剿灭妖匪,这事要他在地方上坐镇。告诉他,这么大的事但凡出了半点差池,闹出半点民乱来。应天府的皮庙场,朕亲自给他安排个地方!” 话音落下,众臣子冷汗跌出。 许久不曾闻皮庙场了,那可是大明官员们的梦魇。 “都下去!”朱允熥挥挥手,“李景隆在外后头候着!” 等殿中人都下去,朱允熥无声的摆摆手。 王八耻上前,“万岁爷,奴婢在!” “去,叫青眼过来!”朱允熥揉着太阳穴说道。 ~~~ 我真是不要脸,不过我今天真有不要脸的理由。 我去相亲,嘿嘿!!终身大事,不能让我的铁蛋银枪生锈不是。 第22章 讨教(1) 乐志斋外,花海在秋日的骄阳中尽情绽放。 殿内错落的光影却显得有几分清冷,御案上的计时的水晶刻漏,无声的流动着。 这水晶刻漏已有了几分现代钟表的雏形,水晶之中设木偶二人,每到整点两个木偶就会在其中击鼓,宣告时间。 洪武元年,曾有为元代皇帝服务的匠人,送了老爷子一尊这样的水晶刻漏,可却被老爷子直接砸碎。原因很简单,不当吃不当喝,花钱造这玩意不是脑子有病吗? 老爷子不但厌恶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且在早年厌恶一些恶习和可以让人沉迷的娱乐活动。 在京军官之中,若有人唱戏,割了舌头。 若有人打马吊纸牌,直接剁手。 蹴鞠,卸脚。 做买卖的,充军流放没收家产。 若是信奉白莲教,那.......无论是谁杀无赦! 吱嘎一声,水晶刻漏精美的小门打开,里面两个彩绘木偶开始转圈敲鼓,发出阵阵欢快的声音。 老爷子当初虽然砸了一尊,但制造的方法却流传下来。 这一尊是朱允熥登基之后,司天监和工部联合进献的礼物。 欢快的鼓声中,朱允熥的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 “臣毛骧叩见皇上!” 朱允熥的目光落在水晶刻漏上,微微弯腰看着精美的彩绘鎏金,“自己拿个墩子坐,朕有些话交代你!” “皇上面前,哪有臣的座位!”毛骧说道。 朱允熥直起腰,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缓缓说道,“你去陕西一趟!” 毛骧没说话,低着头甚是谦恭。 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不问怎么做。而是皇帝让他去做什么,他就想办法做好。 “陕西那边闹了白莲教!” 闻言,毛骧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些波动,似乎犹豫了一下,“臣在锦衣卫指挥使任上时,抓过许多白莲教匪。”说着,顿了顿,“白莲教要么不抓,一抓就是一窝。” “朕让你去,就是因为这个!”朱允熥放下茶盏微叹一声,“白莲教无孔不入,贫农佃户,地主乡绅乃至官府中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的信徒。” “无论是刑部还是锦衣卫,都是官面上的。对付这等妖匪,朕觉得你的人手,应该能奏奇功!” “皇上放心,臣定然把他们斩尽杀绝!”毛骧说着,又沉吟一下,“今日皇上不叫臣来,臣也要来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揉两下太阳穴,“怎么了?” “大宁,宁王!”毛骧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很是冰冷,“有两个鞑子部族,率青壮归附。宁王没有奏报朝廷,私下拨给草原牧场,青壮年牧民编入宁王亲军!” 朱允熥揉着额头的手微微停住,“还有么?” “楚王!”毛骧继续说道,“有奏,楚王上月十五醉酒,酒后言,上疑我!并与周王,信件往来频繁。臣无能,不知其内容。” 霎那间,朱允熥嘴角泛起丝丝冷笑。 对于诸藩他从未敢放松警惕,前些年每当想起历史上的靖难之役想到朱允炆,他还觉得是朱允炆太过无能。而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下来,他也渐渐的觉察出一些别的东西。 历史上朱棣的造反,本就是大明宗室和朱允炆,大明文官和淮西勋贵的斗争结果。 这些藩王们,看似恭顺实则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而如今他们都翅膀硬了,老爷子渐渐老了,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们的小心思也未必是造反,他们也没胆子造反。在封地他们就都是土皇帝,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平日微微有些出格的举动,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不过是觉得心里别扭罢了。 可楚王这句,上疑我,却是触怒了朱允熥的逆鳞。 上,就是他朱允熥。 楚王为何说这话,大概朱允熥也能猜测得到。 今年开春楚王以今年河水暴涨为由,上书继续加固修筑武昌城墙,且要求把他的亲卫由六千五百人,增加至八千人。 这在朱允熥看来,完全就是恶心他的奏折。 内陆的藩王要那么多亲卫干什么?他麾下的护军朝廷都没有严格追查数量,亲卫上又要闹幺蛾子? 至于修筑武昌城更是笑话,他楚王府占据了大半个武昌城,到底是修王府还是修城池? 本来朱允熥内心深处,对于这位就藩于长江上游,对京师可以随时形成威胁的楚藩就没什么好印象。所以这些要求,断然不可能答应。 是以,楚王酒后才会说,上疑我! 好,既然你要作,那你就继续作! 朱允熥心中冷笑,开口说道,“这些事,时间地点人物都仔仔细细的记本子上。” “遵旨!” 你不作吗?不是觉得在封地谁都动不了你吗?那你就等着。 你们这些人,都等着。 “还有周王!”一想到这人,朱允熥心中满是厌恶。 前些年燕王朱棣那些事,背后都有周王的影子。在朱允熥手中的黑材料,他周王的最多。 这人等就是一根又臭又脏的搅屎棍! “他们是不是以为,我大度得把他们都忘了!” “还是以为,我根本不知道?” 朱允熥心中再次冷笑,忽然心中有了些别样的计较。 “你过来!”朱允熥对毛骧说道。 后者慢慢上前,跪在他的脚边。 殿中的光影错落,显得有些幽暗。朱允熥在宝座上微微俯身,毛骧则是无声倾听。 “朕让你去查白莲教的事儿,就要查到根子上。这几个教匪是军中的逃兵,他们能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被发现,背后必然有隐情!” “他们到底是白莲教的小人物还是大人物,都要你去甄别。朕要的是你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明白吗?” “不要伤及无辜人的性命,但查的时候,你可以偏一点!”说着,朱允熥冷笑,“尽量,往某些地方靠靠。” “臣懂了!”毛骧正色道。 毛骧的话一向不多,但每个字都能说在哏节上。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你去吧!这就出京。” 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毛骧没有马上动作。 反而一反常态,主动的说起话来,“老皇爷身边那位席道人,和白莲教渊源颇深!” “哈,你毛骧说话也含糊起来了!”朱允熥笑道,“什么渊源颇深,那老头以前就是白莲教的!” 说着,似乎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 “皇上要一网打尽,臣心中总要有个参照。所以臣,想出京之前,拜访一下那位!” “准了!” 第23章 讨教(2) “哈!” 乐志斋前厅,李景隆朝手里鸽子蛋一般大的蓝宝石戒面哈口气,然后抖出苏绸的手帕,仔细反复的擦拭起来。 直到戒面上人影清晰可见,然后戴在手指头上,左右摆头看着。 看了一会儿,又美滋滋的褪下来接着擦,然后再戴上乐此不疲。 他正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之中,余光忽然瞥见王八耻过来,赶紧把戒指摘下放入怀中。 “曹国公,皇上那边召您呢!”王八耻客气的说道。 “有劳王总管前头带路!”李景隆笑道。 随即王八耻在前,李景隆在后缓缓登上二楼。 朱允熥背对着门口,靠在打开的窗户边,默默的看着窗外。手中一串黄色的琉璃林檎珠,慢慢的把玩。 (林檎即苹果) “万岁爷!”李景隆在朱允熥身后唤了一声,悄悄的上前两步,笑道,“不是臣多嘴扫了您观景的兴致,是外头的风有点凉,您龙体要紧!” 朱允熥拎着手串回头,“一阵风就能把朕吹病?你呀,把给朕拍马屁的心,放在差事上多好!”说着,手中的手串似乎一下没拿住,落在地上。 李景隆赶紧把手串捡起来,并且擦拭着不存在的灰尘,双手奉上笑道,“万岁爷您这串手串,种水是真好。杏黄色的林檎珠,看着既富贵又不打眼!” “朕这手串是用光禄寺造办彩色琉璃弄出来的边角料,哪来的好字?”朱允熥此刻心情有些郁郁,招李景隆来也是为了说说笑话,笑道,“你曹国公对手串也有见识?” “万岁爷面前,臣这点见识就是见笑!”李景隆笑笑,脑筋一动,“臣家里倒是真有几串好珠子,是臣的父亲当年在蒙元上都皇宫中搜罗来的。”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胜在精美。上面还配了菩提佛头等物,拿在手里自有一番宝相庄严........” “你可打住吧!什么宝相庄严?”朱允熥笑骂,“朕是一国之君,这手串用来静心倒是不错。可弄些什么佛头菩提金刚在上面,那不是不伦不类吗?” “再说,朕若如此,天下人必当争相效仿。” 说着,朱允熥的眼神中带上几分悻悻,“朕当年读书时,诸位学士教导,为君者当敬天地畏神明。但若是为君者,若笃信仙佛,则落了下成。轻则南朝四百八十寺,重则国破家亡!” 一听这话,李景隆就知道皇帝心中因这突然冒出来的白莲教恼火。 忙笑道,“万岁爷明鉴万里一叶知秋,比古之圣君不遑多让!” “你这马屁是张口就来!”朱允熥笑笑,继续叹口气,“这几年朝廷清查天下庙产,一改历朝僧尼不事生产之风。约束言行,使其不能妄言。” “民间香火之风渐淡,寺庙僧尼远不如往昔鼎盛!” “不过现在看来,也有坏处。田九成等白莲教的教匪就藏在寺庙之中,这说明什么?” 李景隆想想,答道,“此等事绝无可能只是单例!” “是了!”朱允熥转动手里的手串,开口道,“百姓只听僧人念佛唱经,却不知他们念的是什么经?拜的是什么佛?” 李景隆观察皇帝的脸色,笑道,“万岁爷,其实到底是什么佛,民间百姓心中自有公允!真佛自然要拜,邪魔外道骗得了一时骗不来一世。再说,民间咒骂僧尼的也大有人在......”说到此处,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厮又想为什么笑成这样?说来给朕听听!”朱允熥微微靠后,躺在软榻上说道。 “臣是想起了前朝的一件乐子!”李景隆笑道,“前朝时,扬州有座水月庵,里面有大小尼姑三十八人。那水月庵是当地一家名门望族的家庙,里面的姑子都不是真的姑子,而是上代家主的侍妾!” 豪门望族讲脸面,家主故去之后,新任家主修建家庙供养的姑子,大多是前任家主的枕边人。这等事在天下各处,屡见不鲜。 “当时有个书生半夜睡不着觉出来游玩,可却突然失踪了。家人报了官府,差役们查了整整一个月,杳无音讯!” 说着,李景隆又忍不住的笑起来,“都传言说那书生失足落水死了,可两月之后那书生又回来了!” 朱允熥笑问,“和那水月庵有关系?” “就是被那些姑子捉了去!”李景隆笑道,“据说那书生是趁人不备逃出来的,出来之后整个人.........都腊肉似的!” “腊肉?”朱允熥不解。 “被那些姑子给吸干了!” “哦!哈哈!哈哈!”朱允熥顿时会意,大笑不止。 见皇帝高兴,李景隆继续说道,“万岁爷您想想,大小姑子好几十,就这么一个书生轮流来!臣看那,这书生还是底子好的,换了旁人怕是熬不过三天!” “哈哈哈,你这厮!”朱允熥笑得喘气,“在哪听的粗俗笑话,跑朕跟前来卖弄!哈哈!” “臣也不是卖弄,臣是觉得万岁爷您不必为了些白莲教匪挂怀!”李景隆道,“那白莲教是妖道,男盗女娼心怀不轨。百姓自然能分辨,再说如今太平盛世,他们也闹不出什么浪花来!” 朱允熥收敛笑容,“但愿吧!”说着,喃喃道,“你那句太平盛世说得好!太平盛世鬼魅无所遁形!” ~~~ “嗞!” 老爷子栽种洪薯的庄子后院中,席英真在自己屋里,盘腿坐炕上,美滋滋的喝着小酒。 “舒坦!” 一口就下肚,夹起一块带着拱嘴的猪头肉放嘴里,闭着眼睛大嚼。 “不香不臭猪头肉!” 吃着,忽然眼睛睁开,又恶狠狠的塞几片进嘴。 “吃猪头肉,吃猪头肉!让你叫老子搅大粪,让你叫老子浇大粪!” 他心里正骂着,突然耳朵却竖了起来。 手中的筷子忽然变成了握着短刀的姿势,然后另一只手扣在盘子边上。 “蓝小二?”席老道狐疑的对窗户外头喊道,“是你吗?别跟道爷装神弄鬼啊?蓝小二,是你吗?再不出声,道爷一盘子扔出去,扣你脑袋上!” 下一秒,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席道人,你的徒子徒孙冒头了!” “谁?”席应真猛的坐起。 紧接着,他的瞳孔猛的紧缩,因为一个人影从外进来。 毛骧的步子很慢,却带着很强的压迫。 “好久不见!” “你..........” 席应真错愕的说不出话来,毛骧却坦然的坐下,用手指夹了一片肉放嘴里,“皇上许了我来见你!” 说着,嘴角泛起微笑,“陕西那边开始闹白莲教,想来是你的徒子徒孙吧?为首的叫田九成!” 席应真后撤半步,“道爷早就跟他们划清界限了,什么田九成十成的,不认识!” “我信你不认识!”毛骧说道,“不过,还有很多人十你的认识的。所以呢,有些事要讨教你!”说着,眼神一凛,“白莲教那些余孽还有谁,说出来吧!” ~~ 为什么每次相亲都会被看不上呢,就是因为我丑吗? 就不能再接触一下,感受感受我的内心美吗? 第24章 血色长街(1) 官道上马蹄声声如雷,烟尘滚滚。 数百骑士人人双马风驰电掣的疾驰,马鞭不住的落在坐骑身上,丝毫不爱惜胯下良驹的马力。 过往的行人客商无不赶紧闪避,官道设卡的官兵本想拦截,可见到那些骑士们披风之下露出的飞鱼服一角,话都不敢多问,忙不迭的撤开官卡。 锦衣卫谁惹得起? “都堂!”骑士之中,一方脸阔面的汉子对领头人说道,“歇歇吧!离下个驿站还远着,再这么跑兄弟们受的了,马受不了!” 说话之人,正是因为东瀛之行受到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赏识,而进入锦衣卫的纪纲。 他口中的都堂,也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如今的何广义比起在京师时眼神更加锐利,身上更增添了几分威势。这大半年来,先是出使东瀛,而后坐镇胶东半岛,督办运送火器。虽然忙碌,但见识胜过往昔许多,也越发的沉稳了。 “你记着,咱们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皇命在身,就没有受不了三个字!”何广义冷声道。 他本在山东,京师的快马不期而至十万火急。 看了皇帝的密旨之后,何广义只觉得后脊背发凉。 陕西闹白莲教,这等大案还是刑部给翻出来的。这便是他长时间不在京师的疏漏,若他在京师随时督促各地锦衣卫,这等功劳自然是锦衣卫的。 “加把劲,马跑死了拉倒!”何广义抖抖披风上的尘土,面有忧色,“咱们起码要比其他人先到西安!” “其他人?”纪纲疑惑,低声问道,“都堂这等案子,除了咱们还有旁人查吗?” 何广义盯着他,马鞭敲打对方的肩膀,“再教你个乖,记住了,不该问的话不能问!” 说着,一夹马腹,“走!” 轰隆,马蹄再次轰鸣。疲惫的锦衣卫们,鞭策着同样疲惫的战马,再次上路。 何广义心中清楚,这样的案子,京城那边不可能只让他出面。 这样的功劳,谁不想要? “快点!”何广义一马当先,“再快点!” ~~~ 画面一转,风驰电掣的骑士变成了雄伟厚重的城墙。 西安千年古都,汉唐遗风犹存辽阔大气之中,豪迈和历史的斑驳气息扑面而来。 正是中午城中人声鼎沸,游人接踵人头攒动。 秦王朱尚烈带着几个伴当,一身便装游走在街巷之中。 他这个王爷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秦藩乃是大明第一强藩,他这个王爷的份量自不用说。而且,他这个王爷还是当今皇帝力排众议亲自选定的,诸藩之中和当今皇帝的关系最为亲近。 “爷,晌午了,您是回府里还是在外头.........?” 听身边伴当的问话,朱尚烈看着热闹的街景,笑道,“就外头!”说着,指指前头,“那边的水盆羊肉看着不错!” 几人前行,不多时来到一个看着还算干净店面门口。 店不大,跑堂的是年轻后生,上岁数的在灶台前忙碌,应是一家人。 “后生?有啥吃的?”朱尚烈坐下之后,伴当马上开口道。 小伙计笑道,“回几位客官,咱这铺子里,有凉拌素菜,炒豆子。水盆有羊肉,月牙馍蒜羊肉,新鲜的羊血,还有葫芦头梆梆肉........” 朱尚烈听了,心中食指大动,“梆梆肉葫芦头拼两盘过来,葫芦头要肥的,多蒜沫香菜陈醋花椒油。水盆羊肉,芥末羊血,还有馍......” “好嘞!”小伙计笑着答应,雪白的毛巾搭在肩膀上,然后拿着铜壶给在坐的人,挨个倒茶。 等伙计倒了茶,去灶台传菜的时候,朱尚烈对身边人笑道,“你还别说,这店看着小菜样还真不少!”说着,摸摸桌子又笑道,“看看,多干净。外边看着有些邋遢,里边拾掇的这么利索!” 坐在朱尚烈身边的一个汉子,目光审视的打量着周围,“您说的是!”说着,眯眯眼,琢磨道,“不过,这店的生意怎么不大好呀!” 此时正是饭口,但凡是街上的馆子都坐满了人,旁边一家卖裤带面的馆子,门口排着长队。可他们坐的这家铺子中,却只有角落里有三三两两食客,显得十分冷清。 “铺子虽然小,也是卖肉的,你当谁都吃得起肉?”朱尚烈笑笑。 那汉子又道,“肉是不便宜,可您看那边远处的肉铺子,不也一样都是人吗?”说着,又道,“再说咱们西安这边的百姓,可不像别的地方,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这么好的铺子,这么好的菜.......” “偏你多疑!”朱尚烈笑道,“我晓得你忠心,可难得出来一次,别这么疑神疑鬼的!” 他言语之间对说话这汉子甚是亲昵,因这人不单是王府的侍卫统领,更是他的舅兄。他还尚不是秦王的时候就定了亲,嫡妻是兵马指挥高志的女儿。 这汉子名高勇,是秦王朱尚烈妻子的兄长。 朱尚烈承爵秦王之后,自然要打压过去亲王府的老人,提拔新人。所以这位忠心的舅兄,时刻伴在他左右。 高勇见秦王满不在乎,也不想坏了气氛。只是目光,还是有些戒备的四处观看。不是他小心,而是不想重蹈覆辙。上一代秦王还是大明的皇嫡子呢,身份何等尊贵,还不是被人......... 就这时,伙计端着两盘菜笑着过来。 一盘是芥末酱油拌羊血,一盘是切好的葫芦头还有梆梆肉。 “客官用点什么酒?小店这有上号的柳林酒,好入喉不上头,喝了之后不口渴!”伙计笑道。 “称二斤过来!”朱尚烈高兴的说道。 随后,抄起筷子就要吃肉。 “且慢!”高勇按住朱尚烈的手,对旁边用了个眼神。 他们是四人一桌,除了一个秦王带着的太监之外,都是侍卫。 见了高勇的眼神,那太监忙快速的把菜夹了几口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他的作用就是试毒的! “你也忒无趣!”朱尚烈脾气好,见高勇如此也不生气,反而笑道,“跟你出来,十次有九次都玩不好!” “臣总觉得有些不对!”高勇的目光还在四处打量。 朱尚烈笑道,“哪不对?” 就这时,伙计端着酒,灶台上的掌勺夫妇端着菜肴,一并走来。 而店中角落里三两个食客,也起身朝前台走来。 “掌柜的,结账!” “稍等!” “几位爷,你们的菜!” 突然,高勇的目光一凝。 因为他看见了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这几人的虎口。 第25章 血色长街(2) 他们的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 寻常饭铺子的店家,老茧应该在掌心而不是在户口。只有常年拿刀的人,虎口处和手指肚上才有老茧! 而且三人端着菜走来,脚步沉稳肩膀不晃,且三人呈一个扇形! 电光火石之间,高勇已嗅到了凶险。 余光一瞥更是心中惊骇不已,因为原本走向柜台的三个食客,也呈一个扇形,在后面缓缓压来。 霎那间,双方目光碰触。食客们也觉察到高勇眼光的异样,而高勇也看出了对方的蹊跷。 “保护王爷!” 高勇突然暴起,不等对方靠近,直接掀起桌子挡在身前。 朱尚烈不明所以,已被高勇拉到身后。几个侍卫也噌的起身,摸出短刃。而那个试毒的太监,则是一脸愕然。 就在高勇话音未落之际,原本笑呵呵的店家们面目豁然豁然狰狞,几把利刃从餐盘之下突然闪现而出。 “杀了这狗藩王!”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双方已经利刃入鞘。 方才和气的店小二,手中的利刃不住的刺穿试毒太监的胸膛,鲜血满上在地板上弥漫。 其他几个侍卫,支撑没两下就腹背受敌,身受重创。 但秦王侍卫都是万中挑一精锐之士,一个侍卫动脉被挑开,鲜血如瀑布一样。却毫不畏惧的拽开一个冲向高勇的刺客,用血肉去抵挡利刃。 并且口中大喊,“快走!快走!快走!” 朱尚烈浑身发软两股战战,高勇把手中桌子舞成风车,“王爷快走!” 说着,砰的一下,桌子砸在一刺客头上四分五裂。 然后一把将朱尚烈甩出门外,“王爷,走啊!” 几个呼吸之间凶险迭起,长街乱成一团。 朱尚烈被甩得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见人群中已冲出数人,拎着短刀奔他而来。 “我命休矣!”朱尚烈心中叫苦。 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抓起一个板凳狂舞。 “吾乃大明太上皇血脉亲孙,当今秦王,逆贼敢尔!” 正喊着,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却是高勇直接把他扑倒。 紧接着噗噗两声,两支短箭从他后背射入。 “军弩!” 高勇嘶吼一声,他内身穿着锁子甲,尚不能毙命。但两支弩箭的威力,已击断他的肋骨。 但他仍旧起身,拉着朱尚烈就朝外跑。 “来人啊!” “王爷快跑!” 嗖嗖,又是几箭射来,高勇手臂中箭,拽着的朱尚烈再次倒地。 眼看,数个刺客尾随至此,手中利刃就要落下。 朱尚烈生死关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冲到街边小吃摊子,滚烫的油锅抓起来,哗啦一下撒过去。 “啊!”刺客们顿时杀猪一般惨叫。 趁这间隙,高勇艰难的爬起身,扑着朱尚烈躲在街对面小吃店之中,用门板死死的挡住。 “臣来挡着,王爷先走!” 高勇满嘴是血,说话已不成人声。 “我.........”这家小吃店没有后门,哪里还有路,朱尚烈额头满是冷汗,落泪道,“悔不听你的之言!”说着,突然咬牙大骂,“我日他妈的,想让老子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 砰砰,眼看门板就要被踹开。 朱尚烈抄起门栓,咬牙站在门口,准备拼死一搏。 就这时,他突然精神一震。 外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保护王爷!” 他秦王之尊,身边自然有许多暗卫。方才事发突然,一切不过是三五呼吸之间的事,那些暗卫们被人潮冲开,此时冲了过来。 外边马上响起打斗还有惨叫之声,紧接着是刺客的大喊,“电子扎手,撤!”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归于平静。 “王爷千岁,臣救驾来迟了,您还好吗?”外边有暗卫喊道。 “孤........” “且慢!”高勇用最后的力气,抓着秦王朱尚烈的手,“王爷,等等!等布政司还有西安总兵他们来过来,您再开门!” “为何?”朱尚烈道。 高勇气若游丝,“想来他们也快到了,等他们来再开门!”说着,已是气息不稳,“刺客有军弩,今日没人知道您出宫,王宫里必有刺客的内应!” “可是你的伤........” “王爷!”高勇抓着朱尚烈,“吾家尚有襁褓幼子,您.....” “高勇!高勇!” ~~~ 长街,马蹄如雷。 西安总兵汤軏纵马冲过人群,丝毫不避让。 “快点!快点!” 差役们提刀护着陕西布政使阎彦清飞快的奔跑。 噗通,阎彦清摔倒在地。 “藩台大人!” “别管我,快去救秦王殿下!” 阎彦清是洪武三十年刚从西安知府任上升职的,他知道若是秦王有半点差错,他全家也就不用活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刺客当街刺杀王驾,简直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 “西安总兵汤镇台在此,闪开!” 亲兵大喝一声,汤軏纵马直接冲到朱尚烈藏身的小吃店前。 “王爷呢?”他拎刀下马,面目狰狞。 他不但是西安的总兵,还是故信国公汤和的次子,是如今宫里贤妃娘娘的亲叔。在这西安城中,除了秦王就他权力最大。 “在里面!王爷在里面却不开门,卑职们也不敢砸!”秦王府暗卫头目说道。 汤軏甩了他一眼,看看满地的尸体还有血迹,心中心悸阵阵,“刺客的尸首都看起来,没老子的令谁也不许动?叫人过来,把这条街的人,都给老子抓起来,一个都不许走脱!” 说着,走到门口,紧张的问道,“王爷,臣汤軏来了!” 他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别看他出身淮西勋贵,还是外戚。可若秦王真出事,谁也保不了他。 片刻的时间,像是等了许多年。 吱嘎一声,门板抽开一条缝隙,露出朱尚烈满是血污的脸,“汤总兵?阎藩司呢?” 汤軏看看后边,“就在身后!” 话音落下,又有数十人狂奔而来,口中,“秦王何在?秦王何在?” 朱尚烈这才心中安定许多,忙推开门板,“快,高勇重伤了,赶紧叫郎中!” 汤軏心中一惊,这高勇父子原先都是军中的悍将,以一当十的人。此刻的高勇面如金纸,半点生息都没有。 “臣来迟了!”阎彦清狂奔至前,直接抱住朱尚烈,声音都变形,“王爷可是哪里伤着了?” 朱尚烈看着长街上的兵丁,没有理会对方,而是拉着汤軏,“从现在起,你保护本王!” 汤軏一愣,“王爷?” “今日没几个人知道孤出宫?高勇方才说了,这些刺客显然早有准备!”说着,又低声道,“怕是孤的王宫里,有内鬼!” 汤軏思索片刻,“臣麾下有汤家子弟兵二十人最是忠心,片刻不离王爷!” “派人马上通知我岳丈!他掌管着我王府的宿卫!”朱尚烈又低声道,“保护好孤的王妃,快!” 第26章 处处疑云(1) 何广义一行人策马疾驰到西安城外,却赫然发现诺大的西安城竟然在戒严当中。 城外满是持刀佩甲的劲卒,远远瞧见一队骑兵轰然而至,瞬间拉开弓弩严阵以待。 “谁?”城门口的百户大声喝问。 何广义等人在马上早已疲惫不堪,胯下良驹不停的吐着白沫子,经过如此的长途跋涉,再神骏的战马也废了。 “让他们开门!”何广义燥热得扯开脖子上的扣子,“别暴露身份!” 在路上时他们披风之下都是飞鱼服,但在上个驿站换成战马之后,飞鱼服便换成了寻常的袍服。 纪纲跳下马,两腿迈着八字步,走到城门口,抱拳道,“各位军爷,我们是京城来走亲戚的,赶了许久的路,劳烦请行个方便!” 城门口的百户斜眼看着他们一行人,虽都穿着便装但胯下可都是官马,而且举手投足之间看似随和,但眼神中那股傲劲儿却根本掩盖不住。 “不是不给你们方便,汤镇台下令西安城戒严!”那百户语调还算温和,看看纪纲一行,“城外头先找地方住下吧,等等再说!” “等不得,亲戚家里有急事.....” “天大的事也不成!”那百户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 何广义听他们说话,暗中摇头。 “这个纪纲的性子说好听点是急躁,说不好听的是桀骜!此人若不好好打磨一番,早晚要出事!” 不等纪纲开口,何广义大声说道,“请问这位大人,为何戒严?” 一句大人,让百户有些喜笑颜开。 不过还是板着脸,“不知道,我们当兵的上边怎么说就怎么听?” 何广义跳下战马,抱拳道,“我们不进城也行,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说着,又上前一步低声道,“我们要拜访的亲戚,在西安城里也是有脸面的人,能不能请大人派个兄弟帮我们传话!”说着,忙笑道,“大人别误会,我们不敢指使您。而是事出无奈,我那亲戚也是做官的,定然会记得大人您的恩情!” 百户想想,他看这些人仪表就知不是普通人。对方又说是西安城做官的,最后一句的意思也是要给他一些好处。 这百户是城门军,这等守城门的人眼光最是市侩。 “也好!”百户笑道,“那你亲戚叫甚?” “他是兵马司指挥郭元善!”何广义笑道。 百户顿时面色尴尬起来,笑道,“哎哟,原来是郭大人的亲戚?”兵马司指挥虽不是他们这些城门军的顶头上司,但也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兵马司主管内城治安盗贼等,油水丰厚。 “那个,你贵姓?” “在下姓靳!”何广义笑道。 “哎,那边来个人,兵马司走一趟........” 眼看那百户叫人去传话,锦衣卫等都翻身下马,或是呲牙咧嘴的揉着大腿内侧,或是咕噜咕噜的喝着饮水。 “大人,咱们干嘛不直接........” 纪纲凑到何广义身边刚要说话,就被后者的眼神吓得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才提拔你,没想到你这么蠢!”何广义低声道,“咱们是秘密来西安,身上的飞鱼服都脱下去了。你这么张扬,是怕别人不知道锦衣卫来了?” “咱们锦衣卫该张扬的时候张扬,该跋扈的时候跋扈,可该低调的时候就要低调!如你这般,走到哪里恨不得都把锦衣卫三个字挂在脸上,早晚要吃大亏!” “都堂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知错了!”纪纲赶紧说道。 何广义却没理他,而是看着满是士卒驻守的城门,喃喃说道,“这边出了什么事,要全城戒严?”说着,忽然脸色大变,“他妈的!他妈的!” 纪纲见他脸色变换,很想问什么,可却不敢开口。 何广义背着手在原地兜圈子,自语道,“他妈的千万别是如此啊?” 大约一炷香之后,大伙被秋老虎晒得暴躁的时候,城门里面一个穿着五品官服的矮胖子,满头大汗的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张望,神色甚是紧张。 待看到何广义一行人之后,他似乎长出一口气,脸色逐渐平静下来。 “郭头儿,那边你家亲戚!”城门百户笑道。 “谢了,承清,以后看兄弟我的!”矮胖子就是西安的兵马指挥郭元善,拱手走过去,低声道,“知道兄弟你不容易,冒着被汤镇台责罚的风险。”说到此处,手腕一抖,一张金票塞进对方手里,“不成敬意,先拿着喝茶,兄弟这还有后报!” 城门百户心中妥帖,“您说哪的话,都是兄弟!哈哈!” 随后,城门口的关卡打开,何广义一行人进来。 郭元善在前带路,一行人穿过城门,东西拐两下进如一条幽暗的长街。 “属下郭元善,见过指挥使大人!”郭元善明面上的官职是西安的兵马指挥,真实的身份是锦衣卫世袭千户。和其他地方的千户不同,他这个锦衣卫千户之所以要隐藏身份,是因为他是来监视藩王的。 “我问你!”何广义摆手,让其他人同他两人拉开距离,“为何戒严?”说着,目光如刀,“城里是不是出了乱子?是不是有妖人作乱?”说着,又赶紧问道,“人抓住了?关在何处?” 郭元善面露诧异,“都堂大人何以知道?” 说着,赶紧道,“昨日秦王微服出街,却不想被一伙歹人当街行刺。目前全城搜捕了一昼夜,人抓到监狱都放不下,可真正的刺客却石沉大海.......” “刺杀秦王?”何广义呆愣当场。 他本以为是白莲教的余孽在城中作乱,却没想到是这等大事。 “秦王如何?”他赶紧问道。 “受了点惊!”郭元善低声道,“不过当时秦王身边的侍卫,都死了!”说着,又凑近一些,“事发之后秦王府马上也是鸡飞狗跳,秦王和汤镇台那边说,应该是王宫有人走漏消息。” “秦王的岳丈高指挥还有汤镇台,把秦王府的太监等人抓了一茬又一茬!” “秦王何在?”何广义又问道。 “王府!”郭元善道,“如今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跟兵营似的,王爷身边都是最信任的亲卫,还有汤镇台的亲兵。” 说着,郭元善顿了顿,“都堂您此次来西安是.......?” 何广义看了一眼周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儿!” 第27章 处处疑云(2) 一间暗室,只有何广义跟郭元善两人。 何广义坐着,郭元善躬身站在他侧面。 后者缓缓讲述着秦王遇刺的详细经过,而何广义越听脸色越是凝重。 “也就是说一个活口都没抓到?”何广义问道。 “没有!事发之后,布政司衙门和汤镇台把那条街的人都抓了,然后顺着刺客逃窜的地方开始抓。地痞无赖是抓了一些,刺客一个没抓到。” “后来布政司阎藩台下令,差役兵丁拿着名册满城挨家挨户的查。卑职手下的人,也全部调配过去跟着查,可依然没有任何音讯!” 何广义的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估计是查不着,那些刺客既然敢当街刺杀秦王,就肯定想好了后路。”说着,语调更低几分,“说不定,这些刺客的头上有伞!” 头上有伞,就是有人保护包庇! 这话郭元善没敢接,更没法接。 当锦衣卫这么些年,什么阴谋鬼祟没见过? “也说不定,这些刺客或许是个庞大的势力!”何广义又低声道。 说着,他看看郭元善,“你可知本官为何而来?” “卑职愚钝,请都堂大人明示!” 何广义站起身,原地转了几圈,“我问你,你在西安这些年,可曾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您是指?”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何广义面色不善。 瞬间,冷汗就流下来。 郭元善小心翼翼的说道,“卑职在西安这些年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老秦王且不说,新的这位是个低调老实的性子,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也绝不出格。” “先前老秦王的几个子嗣都封了郡王,和王府的往来也不怎么密切,都是关起门来享福。要说这么不对的,那就是原先老秦王的长子,如今的永兴郡王。” “他本该承爵的,现在却只当了郡王,按理说应该心有不忿,可每日却崇尚吃斋念佛........” “谁问你这个?”何广怒道,“民间,民间有没有什么异常?你管着兵马司,就没抓过什么有异常的人犯?” 郭元善更是摸不着头脑,颤声道,“是说话说,卑职还真没发现?都堂,您知道卑职是个蠢笨的人,有话还请明说吧!” 何广义叹口气,“白莲教!” “啊!”郭元善悚然惊恐,呆立当场,“白莲教?”说着,脑袋摇成拨浪鼓,“卑职还没真听说。”说到此处,忽然脸色大变,“您来此处..........?” “陕西,闹了白莲教!还是一伙逃兵,就藏在沔县一处庙里!”何广义说道,“这些人,已经潜伏许久了!” 闻言,郭元善倒是松了一口气。 沔县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只要西安还没有,那就万事大吉。若西安有了他不知道,那就是该死的罪过。 “本来我过来,是奉皇上的意思,请秦王调拨一支亲卫,一举拿下那伙教匪!”何广义的声音变得深不可测起来,“可现在看来.....” “正赶上秦王遇刺这个当口,怕是有些为难.......” “猪脑袋!”何广义骂道,“你好好想想!秦王遇刺的事,有没有可能就是白莲教做的?”说着,几乎眼神喷火,“秦王万一死了,西安大乱,那些白莲教匪趁乱而起,占据城池造反!” “不.........不能吧!”郭元善目瞪口呆,“西安城周边数万大军驻守,谁敢在这......” “说你猪脑袋都是抬举你!”何广义愤然道,“杀了秦王,他们在别的地方趁乱举旗,是不是一样?到时候官府焦头烂额,谁还顾得上他们?” 郭元善这才明白过来,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因为何广义这么一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忽然之间他手脚冰凉浑身发麻,万一真是这种可能,那就说明那些白莲教匪已成了气候,有组织有预谋有人手甚至有兵器有关系。 就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 “谁?”郭元善问道。 “千户大人,王宫那边传来消息了!” 郭元善手下也带着一队锦衣卫,平时潜伏在各处。 “什么消息?”郭元善问道。 “秦王宫那边查到,一个叫刘宝儿的太监失踪了!”门外那人说道,“这个小太监,洪武二十年入宫。先是王府的小力,而后进了膳坊!” 随后,说话的人再次远去。 屋里头郭元善对何广义说道,“大人,您看这个太监......” 何广义面容郑重,“膳坊的太监因为要采买所以可以出宫,而且秦王在不在宫里,他们能第一时间知道。因为,秦王若不在,他们就不用传膳!” “那这个太监是关键!” 何广义却摇头,“没用,这人既然消失了,八成......嘿嘿,若我是刺客或者背后之人,断不容他活下去!”说着,面容无比郑重起来,“若是白莲教和王宫的人勾搭上了,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 “王城西边水沟里!发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首,看衣服身量就是刘宝儿!” 秦王宫中,朱尚烈坐在宝座上,听着高志的汇报。 “臣把平日和刘宝儿有来往的人都抓了起来,严刑拷问他们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都说这人平日勤快,性子闷不大爱开口,但举止没有什么古怪的!” 朱尚烈听了,脸上泛着冷笑,“哼,越是看着老实人,越是包藏祸心!”随即再次冷笑,“孤是临时出宫,也就膳坊知道。这刘宝儿给刺客通风报信,使得孤差点横死!” 说着,咬牙道,“到底谁想孤死?” 汤軏站在一旁,想了想,沉声道,“王爷千岁,下官看来,刘宝儿是不是和刺客串通的奸细,倒也不忙着定论!” 说着,沉吟片刻继续道,“这刺客是哪里来的,到底是受人指示还是怎样,目前也一无所知。但显然是蓄谋已久,并且早就想好了后路!” “他们应该预料到了,您遇刺之后王府定然要排查。下官想着,会不会有人故意把刘宝儿推出来,用他的死制造假象呢?” “您想想,若真是想杀人灭口,何必要咱们找到尸体?远远的杀了埋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咱们不是更头疼吗?” “下官看来,这些人的手段有些欲盖弥彰了!” 闻言,高志频频点头。 朱尚烈也明白了,沉声道,“这么说,万一有人嫁祸给刘宝儿,那真正的奸细就是还在宫中?” 不等汤軏回话,外边一个侍卫进来禀报。 “王爷千岁,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他怎么来了?”汤軏惊诧。 而朱尚烈却忽然欢喜起来,“他为何而来孤知道,是因为另一件事!”说着,站起身,“他来的正好,这等鬼魅的事,正要他们去查!” 第28章 有点反常(1) 何广义在秦王府前厅中站立等候,他虽然是奉皇命而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可站在这里的姿态却极其谦恭。 头微微垂地,双手自然的放在身体两侧,目光看着地面,身体纹丝不动。 他身旁的椅子放了软垫,他根本没去坐。旁边的桌上有茶水和鲜果,他却置若罔闻。 外边传来脚步,何广义的耳朵动动。 马上侧身,用谦恭的姿态对准来人的方向。 来的不是秦王而是汤軏,他俩也算是有点头之交的故人。 “见过汤镇台!”何广义看清来人之后,主动行礼。 汤軏笑道,“别,你这礼我可受不起!”说着,拉着对方的手臂笑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给我行礼,折我的寿?” 他不但是西安总兵更是陕西都司的总兵官,麾下更是管着数十个卫所,可以说他手中的兵权比秦王还大些。可面对何广义这样的天子近臣,他却丝毫不敢托大。 “镇台说哪里话!”何广义笑道,“下官官阶不如您高,您又是功臣之后,更是皇亲!” “扯淡了!”汤軏大手一挥,拉着何广义就往后面走,低声道,“想必事你都知道了?别装糊涂,我知道你们锦衣卫神通广大。”说着,顿了顿,“王爷遇刺这事还真挺玄乎的,真就要你们来查!” 闻言,何广义没有说话。 而是在心中道,“谁吃撑了去帮秦王查刺客?当务之急是调人去抓白莲教!” 他想的没错,秦王遇险怎么说也怪不到他,抓刺客更不是他分内的事。相反的若他一门心思扑在帮秦王抓刺客,若是耽误了去抓白莲教,那才是本末倒置。 再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等刺杀王驾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即便躲不掉,那也是要等躲不开的时候再掺和。 就算是白莲教和秦王被刺有关系又如何? 为官嘛!先把事干好,至于真相么,它藏不住的时候自然会浮出来。等它浮出来再把它解决,一样也是功劳。而真相不浮出来,谁脑袋让门挤了,跳水里把真相捞出来? ~~ “下官何广义叩见秦王千岁........” “别跪!”朱尚烈大步从宝座上下来,亲热的拉起何广义,“孤这正愁没人用,你就来了,来的真是时候!” 一听这话,何广义就心中发苦。 看来,似乎是不好躲。 “孤遇刺的事你知道吧?”朱尚烈继续开口道,“王府里有个叫刘宝儿的太监,被人杀死在宫外的水沟里。他是膳坊的太监.....” “千岁!”何广义忽然打断对方,“下官奉旨而来,是因为哪件事?” 顿时,秦王脸色不悦,“那事比本王的安危还重要?” 何广义俯身行礼,“自然不比王爷的千金之身重要,可下官身上的是皇命!”说着,露出微笑,“皇上的意思,是出其不意,捉拿那些白莲教匪,然后马上就地审讯查清所有余党!” “王爷,刑部那边说,那群白莲教匪已潜伏许久,随时都有可能占据州县扯旗造反。若下官在您这边而............万一除了什么乱子,下官可担待不了!” 何广义嘴上说是秦王重要,但话里话外还是白莲教重要。 你秦王不过是个人安危,严加防范想来也无大碍。 而白莲教则是一个火药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到时候死的,可是成千上万乃至数十万的人。 边上,汤軏和高志等人勃然变色。 他们只知何广义是奉皇命而来,具体其他的一概不知,却不想开口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白莲教。 这时,殿中的陕西布政司使阎彦清已经跳了起来。 “白莲教?当真?”说着,老头上前眼珠子瞪着何广义,“就在陕西省内?” “是!”何广义面容平静,随后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包括京师的审讯结果,当着他们一一说出。 越听,这些人的面容越是凝重。 “汤镇台,速速调兵!”阎彦清咬牙切齿的说道,“白莲教最擅长蛊惑人心,若被他们闹起来不堪设想。趁他们还没起事,理应一网打尽!” 说着,不住的捋着胡须,开口道,“这事需要谨守秘密,凡参与之官兵官员人等,事前不得告知何事,以防有人走漏消息!” “不对!那些白莲教匪既然是边军逃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在卫所中有内应,就麻烦了!” 他这番话倒是让何广义刮目相看,这人其貌不扬但是能有如此快的反应和缜密的心思,堪称老辣。 “阎藩司所言极是,鄙人这次来,就是奉皇上之命,请秦王调拨一支亲军,用以剿灭教匪。而且不能闹得声势太大,因为抓了之后还要审,审了之后才能再抓!” 何广义话音刚落,阎彦清就开口道,“秦王千岁,下官以为当速速调兵,请王府骁将领兵!” 朱尚烈闻言,顿时火冒三丈。 明明现在说的是他遇刺的事,而且刺客还不知从何而来,还有没有余党。怎么这些人,放着自己的安危不管,反而说起了白莲教。 “不过是些妖教的余孽,抓了就是!”朱尚烈不悦道,“既然已知他们姓名,藏身何处,还能跑了不成?如今本王遇刺,前因后果一概不知,你们就不管了?” 说着,目光看着何广义,“就算要抓,那么多人又何必你亲自去?本王这里要用人,你就袖手旁观?” “下官是奉皇命!”何广义继续说道,“皇上的意思是,下官亲自带队.........” 朱尚烈气得暗中咬牙,可却无可奈何。 “哎!”忽然,捋着胡子的阎彦清大声道,“莫非,刺杀王爷的也是白莲教?” 说着,他越发的笃信起来,“定然是这些无法无天的妖人所为,他们刺杀秦王,搅乱我们的视线。趁我们乱的时候,起事作乱!” 朱尚烈一听,呆愣当场。 随即目光看向何广义,“你以为呢?” “阎大人所说也未尝没有道理,但是不是这么回事,还要下官抓住那些教匪之后才能得知!”何广义道,“所以,兵贵神速抓捕白莲教余孽,耽搁不得!” 阎彦清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可他何广义却绝对不能如阎彦清这般,什么都说。 万一没关系,那不是危言耸听吗?谁担责任? 万一有关系,也不妨碍他的功劳! 这时,却听朱尚烈沉吟道,“若真是白莲教,那也就是说孤的王宫中,有白莲教的人?”说着,目光看向何广义,“可能还不止一人。何指挥,你若去抓白莲教,孤这里怎么办?” 第29章 有点反常(2) 秦王怎如此胡搅蛮缠? 何广义马上心中诧异起来,眼前这位秦王自幼就有着勤学贤良的美名,当年屡次受到太上皇夸奖。而且若不是为人真有过人之处,故秦王那么多子嗣,皇上怎么会选他? 可现在怎么胡搅蛮缠的好似换了一个人? 不但胡搅蛮缠且愚蠢不通情理,不管宫里有没有白莲教,当务之急都是抓外边的白莲教。而且你秦王身边跟铁桶一样,谁有机会害你? 难道是被这次刺杀吓破胆了? “千岁,下官以为此时还是白莲教匪为重!”阎彦清无意中,又为何广义解围,“王城之中宫人有定数,严加筛选总有破绽,贼人不能长久。可外边的白莲教匪若不马上抓捕,后患无穷啊!” “孤也没说不抓!”朱尚烈背着手不安的踱步道,“孤只是觉得,何指挥是办过许多大案的人,抓人谁都可以去抓,他在孤的身边,孤更安定一些!” 阎彦清想想,“王爷说的倒也有道理!”说着,看看何广义,“要不,本官去抓人,何指挥在这边..........” “老东西,老子刚才心里还说你这人不错,你反过头就想害老子?” 何广义心中大骂,真如对方所说的这样的话,功劳就变成人家对方的了。他何广义在这王府中,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王爷,下官已说了,奉了皇上的旨!”事到如此,何广义也不撒口,沉声道,“抓捕白莲教,是皇上亲自让下官来办的差事,不得假手旁人,更不得延误耽搁!” “你...........”朱尚烈见说不通何广义,只能忍着怒气无奈的说道,“好,就依你!高志!” “臣在!” “调一军人马,给何指挥听用!”说着,朱尚烈看向阎彦清,“白莲教处在陕西,总归是你我脸上无光,你这个藩台大人,本王是管不了的。不过本王也要交代你几句,该配合的配合,该帮忙的帮忙!” “下官明白!” 随后,秦王朱尚烈一甩袖子,退入后堂。 “何指挥,这边请!”王府的护军指挥使高志,抱拳说道。 “有劳!”何广义拱拱手,但却走在对方的身后落后几步。然后拉住汤軏,低声开口,“镇台大人要帮忙!” “你说!”汤軏倒是干脆。 “你那边心腹的人手.......” “知道了!”汤軏不动声色的拍拍对方的手背,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 却说朱尚烈返回后殿,心中越来越是恼怒。 忍不住,猛的挥手。砰的一声,一个半人高的洪武青花缠枝梅瓶,直接被拽倒,摔的粉碎。 还似乎不解气,对着一件镶象牙青金石的苏绣屏风,哐的一脚踹了一个窟窿出来。 “主子您消消气!”跟着他的太监,王为人赶紧上前扶着。 不等朱尚烈说话,后边又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叫单得净,是当年上一代秦王就藩时候,马皇后派来身边伺候的得力人手。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秦王是朱尚烈,也打压了许多王府的老人,但这个老太监却始终在王府里担当着大管家的角色。 “千岁,宫里来人了?” “哪个宫............?”说着,朱尚烈眼神诧异起来,“啊?” 宫里,当然指的就是紫禁城。 朱尚烈在单得净的陪同下,找了一间清净的屋子召见来人。 单得净陪在左右,低声道,“千岁,来的人是谁奴婢也不知道?但拿着内廷的信物。”说着,顿了顿,“还有,朴公公那边的手书。” 朴公公是谁朱尚烈自然知道,他爹上一代秦王当年谁都不放在眼里,可那位老太监,也是等闲不愿意得罪的,见了面也要给几分笑脸。 再说,一些皇家秘闻,他朱尚烈身为皇孙是知道的。 不多时,青衣异瞳的毛骧从外边进来,“参见秦王千岁!” “免了!”朱尚烈只看了毛骧一眼,就觉得终身不自在,因为眼前这人好似影子一般,明明看得见却摸不着,“你从宫里来?” “是,臣奉皇上的命来西安查案!”毛骧低声道。 “不会也是为了白莲教吧?”朱尚烈问道,“先头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你又是是谁?” “臣的名字,秦王殿下还不知道的为好!”毛骧冷冰冰的来了一句。 朱尚烈顿时大怒,“那你见孤何事?” “臣听闻殿下遇刺,王宫中或有同党。抓捕白莲教,不用臣亲自出面,臣略精通些旁门左道,或许可以帮殿下把贼人揪出来!”毛骧慢慢的说着,毫无音调变化,“这也是臣的职责所在!” “你?”朱尚烈疑惑的看着毛骧。 这人来的太蹊跷,而且太突兀古怪。 再说他怎么知道.......忽然,朱尚烈明白了,不满的目光看向单得净,但后者却好似没看见一般。 霎那间,朱尚烈心悸起来。 他这个秦王的所作所为,似乎都被人看在眼里。 ~~~~ 一具头面都剁碎了的尸体,摆放在停尸房中。 秦王府护军统领高志,总管大太监单得净等人屏声静气的看着毛骧,围着尸体不停的打转。 忽然,毛骧的脚步停住。 脑袋歪向一侧,用手摸着尸体的下巴,“这是斧子剁的,骨头都碎了。” 高志心中不屑,看伤口自然是钝器打击所致,若是刀不可能是这样的创伤。 “下手的人是个左撇子!”毛骧又继续说道,“第一斧就剁碎了这人的脸颊,第二斧是鼻子。”说着,忽然伸出双手,猛的掰开尸体的嘴,“这人多大?” 单得净看他的手都塞进了死人的嘴里,顿时吓得不轻,忍着胸腹中的不适说道,“十七!” “岁数倒是差不多!”毛骧看着尸体的牙齿,“嗯,这人有颗智齿!”说着,又看看,“按理说,宫里的太监平日都用青盐洁牙漱口,牙应该不错。可这人的牙,残次不齐不说,颜色焦黄且多污垢!” 闻言,高志和单得净齐齐对视一眼。 这个问题,是他们从没重视过的。 也是他们从未想过的。 “他几岁进的宫?”毛骧又道。 “七!”高志说道。 撕拉一声,毛骧撕开尸体的衣服,从腰间掏出小刀,拨了拨左右看看。 “七岁进宫,就是说是在七岁的时候骟的!”毛骧说着,低下头仔细的看着,“可这人却不是在七岁时候净身的,这不是你们说的刘小宝!” “不是?”单得净上前一步,“你怎么如此清楚?” “你也是被骟过的人!”毛骧白了他一眼,指着尸体的下面,“七岁的伤口过了十来年,早就长好了吧!这边的疤,还能看出痕迹来呢?最多不超过三年!” 单得净老脸一红,夹着双腿,“那也不能如此武断!” “你在看这里!”毛骧手中的小刀指着死人那处伤口的周围,“这人被阉割之前,已有了男人的样子。这里是毛囊,还未干枯!” 单得净定睛看看,惊道,“他不是刘宝儿?那刘宝儿在哪?”说着,惊呼道,“那这人是谁?” “查名册!”高志也阴沉着脸说道。 宫里死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必然要查清楚。 而毛骧则是淡淡的又看看尸体的手掌,开口道,“查名册,不如先查清楚,宫里谁是左撇子?” 第27章 迷糊了(1)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经过毛骧短暂的分析,许多事情虽还没有一个清晰可让人信服的结果,但起码头绪已经明朗起来,不再抓瞎。 刘宝儿没死,那死的是谁? 一具不知名的尸体还有消失的刘宝儿,等于秦王的王宫里没了两个人。 所有的疑团和线索,都在此处。 秦王朱尚烈在寝宫之中,再次召见了毛骧。 还有王府总管太监单得净,王为人,护军统领高志,另一位秦王的心腹,王府长史林宗德。 “王宫之中太监宫人仆妇加上杂役两三千人,查起来谈何容易?”林宗德脸色阴沉。 毛骧依旧面无表情语调冰冷,“按名册!” 旁边单得净和王为人的脸色都变得多少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们这细微的变化被毛骧看在眼里,“有问题?” “先王在的时候!”单得净沉吟片刻,开口道,“许多进宫的宫人太监等,并未奏报过。所以,名册上难免有遗漏!” 上一代秦王朱樉是个混世魔王,多少奴婢都不够他用的。这些年除了京城方面拨来的太监等,他私下更是收了不少阉人。 “怪不得会混进贼人来!”毛骧冷笑。 其实这话他还是客气了,上一代秦王被毒死,这一代遭人刺杀,皆是因为治家不严,自己的王府自己的身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不出事才怪了。 可这话,还是让众人脸色难看。 尤其是秦王朱尚烈,狠狠的看了几眼心腹手下们,低声道,“你们办的好差事!孤的王府交给你们,你们就这么管?” “奴婢等该死!” 朱尚烈喘着闷气,看向毛骧,“这么说来,死的不是刘宝儿。那刘宝儿,必定就是朝刺客通风报信的奸细咯?” “也未必!”毛骧声音平静,“也有可能是贼人的障眼法。”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次疑惑起来,不得其解。 “贼人在刺杀千岁之前,定然想到了两种后果。第一,王爷您被杀了。第二,王爷您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两种后果,就要有两种处置方法。” “第一种且不说,只说第二种。”说着,毛骧忽然笑了笑,很是瘆人,“贼人会想,您大难不死之后也定然会觉得王府中有他们的内应,是吧?” 朱尚烈点点头,面色凝重。 “怀疑有内应就要去查!”毛骧继续道,“内应都是很难查的,可刚出事王府就少了一个太监,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就好像他是故意让你们发现他失踪了一样,然后又马上在王府西门外的排水沟里,找到一具尸体。” 说着,毛骧顿了顿,给众人沉思的时间。 “一具面目全非像是刘宝儿的尸体!” “贼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若刘宝儿真是贼人的内应,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毛骧不是个口才很好的人,在他的讲述之下,众人越发的不解苦苦思索起来,都被他说糊涂了。 “这么说吧,若我是贼人,事发之后马上要做的就是清理掉王府的内应。怎么清理?当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但不能让你们找到尸体,更不能让你们看到那具尸体是被人谋杀的!这样你们就永远没有头绪,没有方向。” “因为被谋杀的尸体代表着,王府之内还有他们的其他内应。” “为何要主动把自己一方隐藏在王府的其他内应,暴露出来呢?” 高志想了半天,“是啊,蹊跷!真蹊跷!” 朱尚烈眉头紧蹙,显然是被绕糊涂了。 “因为他在转移视线,可以说这个刘宝儿是被主动推出来的,贼人也预料到,王府中必然有人会识破这等手段。”毛骧继续说道,“那具尸体错漏百出,即便能逃过王府中人的眼,也逃过不过官府的仵作!” “一旦王府知道那具尸体不是刘宝儿,就必然深信活不见人的刘宝儿是内应,对不对?到时候不但要找刘宝儿,还要全力去找谁杀了那具尸体,对不对?” “说白了,贼人故意弄了一个替死鬼出来,让我们误以为是内应!” 他越说大伙越是不懂,个个听得脑袋生疼。 “那刘宝儿哪去了?”老太监单得净道。 毛骧一笑,“你看,我们都在纠结这个事!贼人就是让我们迷糊糊涂,去纠结这个事!不管刘宝儿是不是内应,我们的目光都在这个名字上。” “所以你的猜测是,内应发现行刺失败,所以故意弄死了一个人,然后让我们以为是刘宝儿!”林宗德一边想一边说道,“他为何要选刘宝儿,那具尸体不是刘宝儿,那真的刘宝儿呢?” “假设暂时没有我,你们是不是会认定那具尸体就是刘宝儿?”毛骧罕见得有些失态,甚至有些气急的说道,“是不是这样?” “是!”众人想想。 “那杀刘宝儿的凶手,就是隐藏在王府的另一个内应是不是?” “是!”众人又道。 “即便你们以后发觉那具尸体不是刘宝儿,也会想是不是刘宝儿随意杀了个人冒充自己,然后溜之大吉了,是不是?” “是!”众人再次点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贼人的内应故意让你们这么想的。在出事之后,他知道你们要追查王府中隐藏的内应。随意临时找了个倒霉鬼过来弄死,然后又让刘宝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样,你们就全部抓瞎,毫无头绪!” “或许他也把刘宝儿杀了,王府这么大趁人不备埋起来,你们也找不到。你们就认定了刘宝儿是内应,对不对?” 这次,众人想了许久,没有点头。 毛骧有些抓狂,想骂人。 “你们要找内应,贼人就给你们找了一个。”毛骧压抑着心中的怒气,“不是刘宝儿也可以是张宝儿,周宝儿,任何一个人都行,还不明白吗?” “贼人怕戏演得太假被你们看穿,所以故弄玄虚弄了具不是刘宝儿的尸体,懂了吗?” 众人真的不懂。 “所以,现在不要纠结刘宝儿了,去查杀人凶手!”毛骧说累了,声音有些无力。 “等等!”朱尚烈忽然开口道,“孤明白了,贼人故意让孤以为,串通他们的内应是膳食监的太监,对不对?” “你还没笨到家!” 毛骧心中腹诽一句,嘴上道,“千岁英明!” “那也就是说,王府中的刺客内应,有可能是任何人?”朱尚烈又道。 “是!”毛骧简短回答,“也有可能是王爷您身边的侍卫!” “不可能!”朱尚烈斩钉截铁的说道,“本王身边的侍卫,都是忠贞之士!” “王爷刚才还记得臣说过一句话吗?贼人必然有两种预案,第一种就是刺杀您成功之后的预案!”毛骧冷声道。 “嗯?”朱尚烈和其他人同时惊呼。 第28章 迷糊了(2) “刺客之所以能知晓您的行踪,定然您身边有知晓您行踪的人,对不对?”毛骧耐着性子开口。 “是!”朱尚烈道,“可若不是膳食监,那就只能是孤身边的人了?孤今日是临时出宫,出宫前吩咐了王为人和膳食监那边的人说不要准备孤的膳食,然后才带着心腹侍卫出行..........”说着,忽然瞪大眼睛,“你是怀疑孤当时的身边人?可是他们都死了呀?” “若臣是贼人,刺杀王爷您的时候,就连内应一块杀了。因为若所有人都死了,内应不死就是疑点!”毛骧继续说道,“您说是不是?” “竖子敢尔!”一直满脸呆滞的高志唰的抽刀,面容狰狞,“我儿子就在死在王爷身边!”嘶吼着,双眼通红,怒吼道,“你怀疑我儿子吗?” “事情没查明,人人都有嫌疑!”毛骧冷声道。 “我宰了你!” “别别别!”林宗德赶紧抱住高志,又对毛骧道,“你说这些我们是一点没听懂,不过既然王爷信你。那就按你说的办,去找那个左撇子的凶手是不是?” 毛骧点头,“是!” 王为人想想,“可是宫里这么些人...........?” “宫里人虽多,可不是谁都能有机会接触铁器!”毛骧微微叹气。 是的,秦王宫中奴仆太监虽多,但真不是谁都能接触到铁器,尤其是斧子这样的东西。 “也不是谁都能随意出宫去西门外!”毛骧又道,“想想,能随意出宫,身上还带着铁器的人,目标是不是就缩小了?” 单得净点头道,“言之有理,杂家这就去查!” ~~~ 既然议定了下一步,就马上要有所动作。 毛骧从秦王寝宫退出来之后,赶紧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吹着风平息着心中的燥火。 “幸好把他们忽悠迷糊了!老子把自己都忽悠迷糊了!” 心中想着,他信手摘下几片枝叶,狠狠的在手心揉搓起来。 然后再次陷入沉思,“欲盖弥彰,画蛇添足..........这案子还真是毫无头绪啊!” 其实方才在里面,他完全是胡说八道。 他是青眼,只信奉一个原则。在真相查明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所以不管对谁,他都不会说真话。当然有两个人例外,一是太上皇,二是皇上。 这时,王为人从后面走过来,“王爷让杂家听您的吩咐,您接下来是.......?” “带我去刘宝儿的房间看看!”毛骧开口道。 “您不是说..........刘宝儿不是内应吗?”王为人迷糊道。 “我什么尸首说他不是了,我是说他或许是,或许也不是!”毛骧说道。 “那你放的是什么罗圈拐弯屁?”王为人心中大骂,但脸上还是笑着,“这边请!” 王为人在前引路,毛骧在后,他一边走一边留心着秦王府的景象。 渐渐的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秦王宫修得比紫禁城还漂亮啊!”毛骧目光所至,王府之中竟然见不到半点斑驳,哪怕是太监仆人所居住的院落,都是光鲜亮丽。 许多柱子上的朱漆,一看就是新刷的。 紫禁城中,许多院落都许久不曾修葺。每次有官员说要刷漆换瓦,老皇爷总是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今上登基之后,也没有大修土木,就是把乐志斋还有皇后的居所,翻新了一下而已。 “到了!”不知走了多久,王为人在一处低矮的小房前停步,“左边第二间!” “有劳!”毛骧淡淡的说了一声,大步上前,然后直接推门进去。 ~~ 干净! 这是毛骧的第一印象。 宫里的太监们因为在主子身前当差,都有着严苛的卫生标准。 但能做到刘宝儿这样,屋内一尘不染的,少。 屋内很是简洁,靠墙的衣柜,挂着蚊帐的床,床上的被子叠得豆腐块一样,床单上没有半分褶皱。 毛骧迈步进屋,目光不住的打量。 刘宝儿不但是个干净的人,还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他屋中仅有的一张桌子上,居然还摆放着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 毛骧翻开看看,百家姓三字经,还有几张练习过字的纸。纸上的字迹虽不好看,但显然书写者用尽最大的能力,让它们整齐工整。 屋里的墙角,还养着几盆兰花。 毛骧粗大的关节,敲打几下桌面。 然后往外看了一眼,见王为人站在很远处,便拿起纸笔,开始书写。 “刘宝儿消失。” “王府西门外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不是刘宝儿!” “推断,王府外的尸体未必就是王府里的人,而凶手也未必是王府里的人。” “从王府带人出去,杀掉了丢在水沟里,何等愚蠢?” “可若是从王府传信出去,外边有人杀人之后,故意丢尸在王府水沟之中,就简单得多。” 这些,才是毛骧的心里话。 查案查案,案子是查才能发现线索。 而送上门的线索,永远不是真的。 他继续写道,“秦王遇刺,想来预谋已久。仓促之中,刺客不可能盘下一个店铺。应是有人故意把秦王往那个方向引,使得秦王有机会看到那家店,在那用饭。” “是以,查清秦王出宫之前,是否有人说过那里热闹。” “秦王出宫是临时起意,但一定有人数次三番和他说外边热闹,他才有这个心思!” “查清王府内,除了刘宝儿,是否有其他失踪人员。查清,一个月内,秦王府内出宫人员的名单,所去何处一一核实。” “高勇身体内尚有刺客所用弩箭,此为关键证据。” “杀人者是左撇子没错,但杀人者应不是王府内之人。如今王府彻查左撇子,暗中的刺客内应,定然会顺着这个思路,制造出种种假象。” “或许,某个左撇子,畏罪自杀!” 写着写着,毛骧的表情于凝重中带上几分欣赏。 “贼人内应必是老谋深算聪慧远超常人之辈,刺客背后指使之人也定然不是凡夫俗子。” “刺客,军弩,内应!” 写着,毛骧的手一顿,重重写上几个大字,“白莲教!” “彻查王府内,是否有信奉白莲教的妖人!不只白莲教,任何信佛信仙之人都不可放过!” 写完,落笔,再看下窗外。 然后从怀里掏出火石点燃,看着带字的纸张被蓝色的火焰吞噬变成灰烬。然后把那些灰烬,扫进花盆之中。 忽然,就在毛骧即将出门之时,猛的返回身。 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放着许多杂物,翻找两下之后,毛骧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 一块金镶玉的玉佩,出现在他掌心。 他举到眼前,一边看一边心中暗道,“一个膳坊的小太监,哪里来的玉佩?” 第29章 鱼饵 “你知道这关系到你的生死吧?” “想必你也知道,这关系到你所有亲人的生死吧?” 一间暗室灯光很是阴暗,何广义带着和煦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坐在何广义对面的汉子,面色惨白双眼都是红的。这汉子正是因为抢劫扬州驿一案扯出白莲教的主犯,张孝国。 在何广义接到圣旨快马朝西安来的时候,京城中的锦衣卫也押送着他,来到西安与何广义会合。 张孝国看着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只觉得浑身战栗。因为对方那双眼睛,和刑部那些人是天差地别。刑部的官员们,是狠在表面,最多无非就是要人命那一套。 而何广义,能让他生不如死,让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声部如此。 “我在和你说话?你听到了吗?”暗室中只有数人,寂静无声,何广义再次低声道。 “小人.......明白!”张孝国的声音沙哑。 听到这个回答,何广义笑了,慢慢的喝着茶,“你看,你的名字中带着孝国的字样,这就证明你的亲长对你有很高的希望。你能顾及你亲属的生死,也证明你从本质上来讲,不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说着,何广义亲手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好好配合,好好做事!” 张孝国猛的抬头,眼珠充血,“您真的,能.......?” 他在京城的时候,尚且有侥幸的想法。可他出京之时在押送的马车中,亲眼看到了他张家大小亲族五十六人,甚至包括他儿时的伙伴还有邻居等,都被锦衣卫押送进京。 他知道那是锦衣卫故意让他看到的,他所坐的马车和亲人的队伍擦肩而过。其中有白发苍苍的双眼,有挺着大肚子的亲妹子,还有嫂子,弟妹,舅舅,叔叔。 亲人们没看到他,他却清晰的看到了亲人们的哭嚎,听到了锦衣卫番子狰狞的笑声。 押送他的锦衣卫告诉他,不怕他不配合也不怕他跑。 只要他张孝国不让锦衣卫满意,那这些人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你张孝国而死。 他是白莲教不假,可他不是忠实的白莲信徒,更做不到六亲不认。 “能!”何广义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轻柔的拍着张孝国的手背,“你帮朝廷做事,就是迷途知返。对迷途知返的人,朝廷一向宽厚。你的家眷在京城中,现在只是关着,半点罪都没受。” “不过,我要明直着告诉你,他们将来要遭遇什么,是好是坏,都取决于你!” “你做好了,他们好!” “你不好,他们也不好!” “我们是锦衣卫,不是刑部那些窝囊废。” 说着,何广义的笑容变得阴恻起来,“孝国兄弟,你帮着朝廷做事就是我们自己人。堂堂男子汉,当为天子鹰犬!” “跟着朝廷有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而跟着白莲教,不但要掉脑袋,还要株连九族。这个账,你应该会算!” “我可以对你保证,只要你做得好,帮着我们抓获了白莲的妖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的自己人!” 忽然,张孝国的表情定格,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我从不骗人!”何广义笑道,“你做得好,过去的事完全既往不咎。朝廷还会给你一官半职,以后你就是官了,你就是人上人。” “你喜欢做官吗?你喜欢权力吗?你喜欢金钱,喜欢女人吗?喜欢,掌握别人的生死吗?” 张孝国的表情,继续定格。 他本想着最好的结果就是免除家人的灾难,却没想到面前这个人,居然许诺了他这么多。 若是有官做,傻子才信白莲教啊! 他以前是衙门里的弓手,自然知道官老爷的威风和权力。莫说那些官老爷,就是以前他穿着衙门的公服,即便他不是官府正式承认的吏,可他也能横行乡野。 只要他穿着公服,吃饭可以不给钱,嫖女人可以不给钱,干什么都可以不给钱,而且还可以拿钱。 若他真的成了官? “兄弟,你的未来都在你自己的手中!”何广义继续笑道,“是做人上人,还是连鬼都做不成,都在于你自己决定!” 说着,何广义的身体往后靠了靠,“但是我还要说些不好听的,若你打算忽悠我,忽悠朝廷,出工不出力不配合的话。” “你的族人会跌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你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你忍心看着她这么大岁数了,进教坊司被人千人骑万人跨吗?她进去里面,想死都不行!” “你的兄弟姐妹,从今以后世世代代只能做小偷,龟公,妓女!” “你的其他亲族,会在你的家乡,被当众剥皮.......” “别说了!别说了!”张孝国浑身战栗,“求你了,别说了!” “求我没有用!”何广义沉声道,“你要求你自己!” 随后,屋子中再次陷入沉寂。 这时,纪纲从门外进来,慢慢的在桌子上摆下酒菜。 昏暗的灯光下,他身上飞鱼服的金线格外耀眼。 “他以前不过是个当兵的!”何广义又笑着开口,“臭丘八!可你看看现在的他,苏州织造局皇家供奉织造的飞鱼服。大内造办局督办的玉带,脚上是蜀中织造的官靴。” “多威风呀!” “他现在回老家,就算见了知府都不用行礼。而且,对方还要客客气气的!” “这一切都因为他是锦衣卫,他是天子的家奴!” “我......”张孝国张开干瘪的嘴唇,声音沙哑,但眼神却亮了起来,“大人,我懂,我都懂,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着,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锁链,“等抓住白莲教的妖孽,我可以亲手诛杀,交投名状!” “哈哈!”何广义大笑,示意纪纲打开张孝国的手铐脚链,“你是朝廷的人,是朝廷命官。朝廷不需要你的投名状,只需要你的忠心!” “一路赶来辛苦了!”何广义推推那些菜肴,“吃一些,好好睡一觉!”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要不要给你找个女人放松放松?你现在浑身紧绷着,这样不好,你要学会放松下来,明白吗?” 张孝国大口的吃着酒菜,“有酒就行,小人喝醉了就能睡好!”说着,问道,“大人具体要小人做什么?” 何广义靠着椅子,“引出田九成!” ~~~ 沔县是个小县城,人口不多,却位于汉中盆地西端,北依秦岭,南垣巴山,居川、陕、甘要冲。 兵家必争之地! 何广义站在山巅,遥望远处毗邻大片麦田的寺院,沉默无声。 风轻轻吹过,滚滚麦浪像是对着寺庙的香火朝拜。庙宇门口,不时有信徒进进出出。 “庙小妖风大!”何广义淡淡的开口,回首笑道,“但凡是不怎么正经的庙,都喜欢建在城外。” 他身后,几个冷脸的锦衣卫都咧嘴难看的笑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格外明亮,看着那处庙宇就像是看着无尽的宝藏,满是贪婪。 “这件差事办好,咱们锦衣卫都能过几年好日子。” 何广义继续说道,“万岁爷垂怜咱们,把诛灭邪教的大功给了咱们,咱们这些鹰犬就要打起精神,明白吗?” “都堂大人放心!小的们必然奋勇效力!” 听这话,何广义笑着点点头。 然后双手合十,看着天空。 “诛灭邪教,我这也是替天行道。” 随后他放下双手,面容再次变得冷酷起来,“调兵,控制住各个关卡要道。县城里的兄弟们都等待命令,不得擅自妄动!” “告诉鱼饵,是他立功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自有人去传令,不多时,山间的路上就出现一个骑马的身影。 张孝国!他就是那个鱼饵! “都堂,您真的给他一份前程?”纪纲在何广义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何广义面带笑容,“本官何时说过假话?”说着,忽然笑起来,“可是有没有命来享受,却要看天意了!” ~~ 520.......我要去相亲约会,我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真的很重要,只能委屈兄弟们了。 真的好想有另一半,知冷知热。每天一起起床,一起为了生活奋斗,一起生育儿女,一起白首到老。 第30章 大人物(1) 神仙如女子,太过端庄秀丽气质典雅反而会让人疏离。 非要弄点邪的,弄点野的,才能让人趋之若鹜。 比如眼前这座寺庙,明明进出的都是光头和尚出家人,可庙的名字却跟出家俩字根本不搭嘎,极乐寺。 拜了这座庙宇这个神,死后登极乐世界。 人这辈子太苦,尤其是穷人。活着的时候没盼头浑浑噩噩,就惦记着死了之后,如何如何。 这种想法看似可以理喻,实则大谬。 活都没活明白,就能死明白了?再说死后啥样,谁他妈见过? 张孝国骑着一头一步三甩头的瘦驴,心中既是紧张又是惊恐。 庙宇距离他越来越近,他咽口唾沫。把眼中的惊恐掩盖下去,渐渐的,当庙宇的所有景象都在视线中展露无遗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忽然变了。 不再惊恐,而是充满了激动。 极乐寺对他而言就是他将来的荣华富贵,他以前信白莲教弥勒佛的时候,听到的承诺都是虚无缥缈。而现在他的身后,站的是人间的最高神。 官府! 庙门口,一个贫苦的老妪带着个好似傻子似的儿子要虔诚叩拜。 那傻儿子在老妪的拉扯下满嘴污言秽语状若疯癫,就是不肯跪下。 “什么鸟佛,老子拆了你们的庙!” “我是神仙,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爹!” “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傻儿子的喊声极大,双眼一片赤红。周围的香客们放慢脚步,停下围观。 “菩萨显灵吧!救救我儿!”老妪凄厉的大喊,“我就这一个儿子,不知怎地就疯了。菩萨啊,救苦救难吧!” 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似乎认识这母子二人,便在人群中开始讲述。 “这老太太惨啊,二十来岁守寡,拉扯儿子长大成人。好不容容易到了娶媳妇的岁数,这小子不知怎么就疯了。见人就打,见人就骂,神志不清,跟狗抢食吃!” “哎哟,阿弥托福这不是要了人命吗?多好的后生就疯了?以后他老娘咋活啊?这孩子以后不就完了吗?” 围观的人叹息同情,却也无能为力。 麻绳专挑细处短,噩运从来苦命人。 人世间母子相依为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那傻儿子的叫骂越发大了起来,骂声更是不可入耳,漫天神佛都被他咒得体无完肤。 忽然,围观的人群让开一条路。 一名皮肤白净,身材高大的年轻僧人从寺里面缓缓走了出来。他走得很慢,但是步伐端庄。一只手掌竖起放在脸前,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小木桶。 他一边走一边诵念经文! “你这秃驴,老子弄死你!” 傻儿子一声大叫,像是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若不是老妪死死的拉着,只怕已经冲了上去。 “众生苦为若何,人间不平妖魔多!” 年轻的和尚轻轻开口,他的声音很好听,说话像是唱歌一样。然后放下手中的水桶,继续对着傻儿子微笑,“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突然,那傻儿子好似定格一般,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住。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弥勒降世驱邪除恶!” 念着古怪的经文,年轻的和尚从水桶里拿出一根沾了水的树枝,开始在傻儿子身上轻轻拍打。水花,肉眼可见。 旁观的人群看得清清楚,那傻儿子的面容从狰狞渐渐变成了平和,眼神中有了生气和感情的波动。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弥勒降世弥勒降世!” 那老妪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的念叨。 不知为何,旁观的人群中也有人如此行事,好似有人引导一般纷纷跪倒。 忽然,有人欣喜的发信,那傻儿子也跟着跪下了,虔诚的叩首,泪流满面。 “信男不敬神,当受天谴!” “众生皆是信男信女,菩萨慈悲为怀怎会惩戒!”那年轻的和尚拉起傻儿子和老妪,温和的笑道,“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若有难处再来寺里,自有弥勒佛给你们做主!” 很神奇。 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庭,两个鲜活的生命,就在经文和沾水树枝的感化下,居然回归正途。 “极乐寺的长老,把傻子治好了?” “治好了疯子?” “真是佛法无边,救苦救难啊!” 围观的人群骤然鼎沸起来,众人看着那年轻和尚的背影,充满虔诚和尊重。 “这算什么呀?你们可知,去年长老路过我们村,正赶上刘老财家里杀猪,长老慈悲不忍杀生,就让刘老财留那猪一命,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人群中有人大声讲着故事。 “后来,那逃过一劫的猪呀,居然跑了二十里,就在庙门口叩拜了三天三夜,跟人似的,跪着磕头呐!” 众人马上惊呼,“那猪莫不是成精了?” ~~ “装神弄鬼!” 靠近寺庙的张孝国心中冷笑,“猪成精?他娘的是人成精了吧!猪成精了也是猪,也是挨刀的命!” 他曾是乡下的弓手,负责乡里治安捕盗之事。 这种愚民的套路他见得多了,说来也奇怪,老百姓就是这么好糊弄。甚至有的人被这些贼秃一顿忽悠,恨不得老婆孩子都献出去给秃驴玩玩。 他从瘦驴上下来,在寺庙门前的桩子上拴好牲口。 刚给缰绳打劫,一个小沙弥从里面跑了出来。 “施主,今日庙里不进客。若要烧香在外边就好,本寺也不收香火,您不要布施钱财!” 听听,不用布施钱财的庙,天下少见啊! 在寻常人心中,不要钱的和尚都是好和尚。不要钱的庙,那必然都是灵验的庙。 “我从远路来,要到远路去,过了贵宝地,还需三五里!”说着,张孝国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佛像玉坠,放在那小沙弥面前摇晃。 “施主稍等!”小沙弥颔首,飞奔而去。 紧接着没用多久,又从里面飞奔出来。 “施主请!” 张孝国跟着小沙弥,进了极乐寺的大门。 进门之际,他不经意的回头,看向远处的山间。 ~~ 山间有风吹过,何广义的披风微微摇晃。 “都堂,卑职摸清楚了!”一个锦衣卫跑到何广义的身边,“周围百里地六个庄子村落,几乎都是这极乐寺的信徒!”说着,继续低声道,“城里的兄弟说,县城里许多做买卖的人家,家里都供着弥勒佛!” 他见何广义没有反应,停顿片刻,壮着胆子说道,“都堂,要不要把这些信徒也都抓起来,一网打尽?” 第31章 大人物(2) 一网打尽? 明面上的意思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实际上的含义,却别有内涵。 何广义淡淡的回头,看着说话的锦衣卫,“怎么?是想杀良冒功?还是想搜刮一笔?” 他的话直接说到了根子上,那锦衣卫低头,“都堂大人,咱们.....” “抓捕白莲教余孽的功劳,已经够吃用不尽了,还动那些歪心思做甚?”何广义转头,继续看着山下的庙宇,“咱们是锦衣卫,不是那些军功大过天的丘八!” “咱们给皇上办事,不能如此下作!传令我的令,只抓白莲教余孽,不抓普通百姓。谁敢违抗,杀!” 一个杀字,让那锦衣卫不禁哆嗦一下。 “可是都堂大人!”那锦衣卫想想,“不是小的多嘴,这些民间的邪教就是因为朝廷太宽仁了,若是信徒不抓,焉知这些信徒将来不会变成邪教的骨干?” “变了最好,到时候再抓!”何广义微微一笑。 然后,他忽然叹息一声,“信徒也大多是穷苦百姓,何必为难他们。白莲教骗他们,咱们再搜刮他们,他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时,忽然有另一个锦衣卫从下面跑上来,“都堂,您的秘信,秦王府过来的!” 说着,一张青色的信封交入何广义的手中。 他看看上面的蜡封,然后摆手,独自一人低头看了起来。 渐渐的,脸色越发凝重。 “混账!” ~~~~~~ 极乐寺有些寒酸,远不如名山大川那些大寺那般金碧辉煌,庙中供的佛像,身上的彩漆都很是斑驳。 数百年前,人们以为寺庙的菩萨越艳丽越富贵越是灵验。 发展到现在,人们也渐渐察觉,金装的佛像用的都是他们的香火钱,并没有全心全意的保佑他们。 张孝国背着包袱跟着小沙弥,在一处茶室中坐下。 粗劣的茶叶,在粗陶茶碗中随着热水滚动。 不多时,外边出来脚步。 紧接着一个面容肃穆的老僧,推门进来。 “施主何来?”老僧笑问,“为何颇为狼狈!” “刚在阴沟里打滚,来贵寺要洗涤心神!”张孝国行礼笑道。 老僧盘腿而坐,“本寺虽不收香火,可尊驾有求于佛,诚心否?” “上三炷香,三十三枚铜钱,三十三粒盐,三十三张纸,我都带来了!”张孝国拍拍身边的包袱。 “可知为何要如此之说?”老僧又笑问。 “三生三世轮回之苦!”张孝国对答如流,“去三生三世之苦,方能去真空家乡。” 老僧闻言不再说话,而是缓缓给自己倒茶,“堂号?” “记名弟子,张孝国!引路人田九成!去年八月十五,拜于弥勒佛前入教!”张孝国说道。 “来此何事?”老僧长长的眉毛抖抖。 “我想见师兄!”张孝国说道,“我们在扬州做下案子,如今官府正在海捕我,我无处可去只能来求师兄!” 老僧猛的眼神如电,“既官府在抓你,你如何来到此处?” “我以前好歹是衙门里的弓手!”张孝国说道,“假的身份凭证,也还是有几张的!”说着,又是一笑,“这些年,教中的兄弟们,没少在我这弄假的路引文书!” “请茶!” 老僧把刚倒好的茶水推过去,张孝国那杯微凉的茶水,则是被他手腕一抖,泼到窗外。 张孝国轻吹几下,端起来一饮而尽,完全不顾茶水的滚烫。 “既已自报家门,你该知道接下来去何处等待?”老僧问。 “知道!”张孝国站起身,“劳烦请师兄快些前来相见!” 老僧没说话,点点头。 他继续看着张孝国,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随后,他轻拍手掌。 吱嘎一声,茶室的架子翻转,露出里面的暗室,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里面走出。 “久成,这人可信?”老僧问道。 隐藏在暗室中的人,正是张孝国要见的田九成。 他今年四十出头,仿佛豹子一样浑身充满力量,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浓密的胡须,明亮的双眼,刀削一般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应该可信,毕竟是跟着一块过命的兄弟!”田九成也盘腿坐下,说道,“况且,当初是我和他说,若走投无路可来此地寻我?” “那当时你为何不直接带他来?”老僧又问。 田九成叹口气,“当时我急着去和你说的大人物联络,这等机密的事,怎么能带他在身边?”说着,想了想,“大人物那边怎么说?” 老僧的面容变得凝重起来,“大人物那边,如今有了麻烦,答应我们的东西..........” “就知道这些天皇贵胄都不可信!”田九成怒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他搭嘎,哼!早晚有一日,杀了..........” “锦衣卫来了!”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让田九成如遭雷击。 “怎么??怎么可能?”田九成愣愣道,“做了那事才几天呀,锦衣卫就来了?” “不是为了那事,而是为了咱们!”老僧面色狰狞,“锦衣卫是来抓咱们白莲教的!”说着,又冷笑道,“不但有锦衣卫,还有汤总兵的亲兵等人。” 说着,狰狞的脸色变得癫狂起来,“想来如今各处关卡,还有县城里都是满是锦衣卫的探子!” “怪不得!”田九成脸色煞白,“今日兄弟们报给我知,县城里多了许多生面孔!周老二的酱肉铺子,给一个地方,一次就送了二十斤酱肉,三十斤大饼过去!” 说到此处,咬牙切齿的说道,“想必,那些生面孔都是锦衣卫!” 随即,他猛的想到什么,大声道,“师叔,现在如何是好?” 老僧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话锋一转,“你觉得张孝国可靠吗?” 田九成怔住,半晌没话。 “他来的太巧,就是疑点!”老僧说道,“他就是钓咱们的鱼饵?” “怎么办?” “将计就计!”老僧的眼神狠辣,“让他们等着咱们上钩!” 说着,他冷冷一笑,“他们抓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 “提前起事?”田九成紧张的问道。 老僧面无表情,“不,先去大人物那里躲躲?”说着,也是一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32章 波澜(1) 天刚擦黑,小城的街道上就没人了。 小城没有大城繁华,但家家户户中的灯火却格外温馨。 空气中有种淡淡的朴素的饭菜香,窗边依稀有带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偶尔有狗叫从深深的巷子中传出,还有孩童清脆的微笑。 整个小城只有两家客栈,一家是有着官办性质群常人住不进去的驿站,另一家则是城东头的张家客栈。 张家客栈只有两种价钱的客房,一种是大通铺。不管认识不认识交了钱都挤在一张炕上。彼此的呼噜声,咬牙放屁吧唧嘴此起彼伏,还带着满满的脚臭口臭。 另一种就是单间,环境也谈不上舒适,就是安静而已。 张孝国坐在桌子边儿,手里端着酒杯却半天没喝。桌子上的酱肉呛菜等,也是一口没动。 三不五时他便会焦急的看向窗外,他在等人。可眼看夜已深,他等的人却依旧没有来。 时间慢慢流逝,心中好似有一群蚂蚁在爬。 梆梆,外边传来巡街更夫的梆子声。 “亥时已到,小心火烛!” “都亥时了,怎么还不来?”张孝国的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忽然,门外径直进来一个身影。 “都.........” “坐下,别说话!”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这张家客栈的单间客房,他们都给包下了,布下了天罗地网。 “人怎么还没来?”何广义盯着张孝国,“你不是说下午和他们接头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吗?” 张孝国额头见汗,惶恐的说道,“回大人的话,下午见那和尚的时候,小人都是按照田九成当日所说的暗语回答,没有半点差错!” 何广义皱眉想想,“既然没差错,怎么不见人?” 张孝国硬着头皮,“那些妖人,做事从来都不遵循常理.......”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外边有人大步进来。 “来了!” 何广义唰的站起,看了张孝国一眼,然后迅速闪到旁边的屋子之中。 院落之中响起了脚步,那脚步的节奏和张孝国的心跳,竟然有些吻合。 随后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站在了门外,轻轻叩门。三下轻三下重,连在一起节奏分明。与此同时,旁边的屋子中,无数双明亮的眼睛正注视着这边。 “谁?”张孝国紧张的声音发颤。 “我!”外边轻声道。 屋里的张孝国一怔,因为这个声音是他从没听过的,陌生的声音。这声音的主人,绝对不是他要见的田九成。 “你是谁?”张孝国又问。 “施主怎么如此健忘!”门外,月色下露出一个小沙弥的影子,“施主不是和方丈约好,今日清晨去看日出的吗?小僧奉命前来接您.........” 咯噔,张孝国心中一凉。 与此同时,旁边屋子中的何广义暴跳如雷,“操蛋!”说着,猛的摆手,“抓人!” 呼啦一下,数十个锦衣卫从旁边的屋中冲出。那小沙弥根本没有反应,就被按倒在地。 动作之快眨眼之间,那小沙弥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堵住嘴拖进房中。 “都堂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旁人!” “卑职方才看的真切,他是走路来的!” 属下的汇报一条条进入何广义的耳朵,他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然后,他慢慢走到小沙弥面前,低声道,“我问你话,你要如实说,有半句假话直接要你的命!” “呜呜!”小沙弥的目光中满是惊恐。 “说,你为何而来?”何广义让人掏出堵在对方口中的布团低声道。 “我......小僧.....奉方丈之命来请客人!” “为何要深夜来?” “晚饭过后,方丈说让小僧先睡一觉,然后半夜起来徒步来县城里请人。”小沙弥的口舌倒是清楚,“方丈说,等小僧和客人赶回去,正好能赶上日出!” 冷汗,顺着何广义的额头落下。 “大.......大人.......小人实在不知.......” 啪,不等张孝国说完。何广义转身就是一个大嘴巴,直抽得对方噗通一声躺在地上。 “让人家给完了!” 何广义脸色狰狞,“点火,通知汤总兵的人行动。通知各关卡的兄弟们,行动!” “喏!” 跟在何广义身后的纪纲答应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枚信号弹。 唰的一下点燃,放在地上。而后,砰砰砰,数个烟花在空中绽放,异常璀璨。 ~~~ “把这鸟寺给老子围起来!” 早就有官兵埋伏在寺院不远处的山间,待看到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带队的千户大呼一声。 数百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官兵们,点燃火把,如狼似虎的冲向极乐寺。 当先的官兵直接甩出绳索挂在寺庙的墙头,而后咬着腰刀几下就攀爬上去跳落院子里,紧接着大门被从里面打开,官兵入潮水一般涌入。 “甲乙丙三队进去,丁字队沿着这鸟庙的外围给老子堵漏网之鱼!”带队的千户大声命令,“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霎那间,庙宇中响起了出家的人惊呼和惨叫。 偶尔也有兵器金铁相交的声音,但马上被杀声掩盖。那斑驳的菩萨像,不知何时被一抹刺眼的鲜血染红。 “千户大人,抓了秃驴三十七个,宰了八个。”一个浑身是血的百户对千户大声禀报,“兄弟们没死没伤。”说着,凑到千户的身边,低声道,“不过卑职看,都是些普通秃驴,没见着方丈等人!” 说着,更低声道,“大人,兄弟搜搜?” 那千户看着瑟瑟发抖跪在院子当中的和尚们,微微点头,“嗯,动作麻利点,估计锦衣卫要来了!” 百户大喜,直接拎起一个和尚,刀架在对方脖子上,“说,你们藏钱的地方在哪?” “小僧,不.......不.........啊!” 百户当头就是一刀砍下,“忒墨迹!”又拎过另一个,瞪眼道,“说,钱呢?” “方丈的屋里........方丈的屋里必然有........” 话音落下,许多官兵蜂拥的冲向方丈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 这时,庙门外也响起轰鸣的马蹄。 何广义不等战马停稳,直接跳了下来,“抓着了吗?” 正大马金刀坐在菩萨像下的千户站起身,“见过指挥使大人,卑职见到大人的暗号就开始行动,这鸟寺所有的秃驴都在这了!”说着,顿了顿,“不过没抓着方丈!” 何广义面色难看,直接对身后的人说道,“去审!” 纪纲听了,带人就抓了几个和尚进了旁边的房间。 不多时,纪纲从里面出来,“大人,他们说晚饭之后就没见过方丈,不但没见过方丈,寺里边的长老数人也都一并没见着!” “还能飞了不成?”何广义怒道。 说着,他看看那千户,“本都让你们监视这庙,你们就没发现什么异常?没看着有人进出?” “天还亮的时候,倒是人赶着马车进庙来。卑职的人看了看,说是给庙里送粮食的。”那千户说道。 “你...........”何广义大怒,“你为何不拦着?不查看?” 别看对方只是个千户,可作为西安总兵,陕西都司身边的亲兵千户,身上是挂着参将官职的悍将。 这种军中的汉子,一向对锦衣卫这些人嗤之以鼻。如今见何广义对他毫不客气,也翻个白眼,硬邦邦的说道,“汤镇台是让我等协助你们,可不是归你们管的!” “再说了,指挥使大人你也只是说让我等在这等着,听候命令!” “你这浑人!”何广义大怒。 就这时,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发出阵阵欢呼。 “可是有了发现?”何广义心中一喜。 紧接着,就听那房间中传来话,“兄弟们,找着秃驴的钱啦!” 第33章 波澜(2) 从不收香火钱的寺院,竟然在方丈的房间找到了数千两散碎的银钱。 何广义捏着一块碎银子,仔细的看。如今大明朝普及银元,这些碎银显然是走的仓促来不及打包带走的。 这些钱,对于官兵们来说,是笔不小的横财。 而何广义的脸色,越发的狰狞难堪。 “让人给耍了!” 那边官兵们在欢呼,而锦衣卫这边则是垂头丧气。 显然,这些白莲教的余孽发现了他们,利用他们想一网打尽的心思,让他们在县城中苦等。而那些余孽,则是趁着他们等的功夫,逃了出去。 何广义把碎银子捏在掌心,冷眼道,“各关卡的兄弟们怎么说?怎么还没回信?” 他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卫总旗纵马来到寺外。 然后气喘吁吁的跑到何广义面前,“都堂,兄弟们看到您的信号,就把路都堵了,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晚了!”何广义心中暗道,“只怕在堵路之前,人家早就跑远了!” 心中如是想,但还是要问,“你们在路上设卡,过往的行人可有异常?” “没有,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说着,那锦衣卫总旗想了想,“天还未擦黑的时候,卑职那边过去了几个汉子,他们背着个病重的老头,是要去找郎中的!” “你这蠢材!”何广义怒道,“县城里没有郎中吗?哪有人看病舍近求远的!” “往哪边跑了?”何广义继续追问。 “这个,卑职倒是没留心........” “废物!”何广义大骂一声。 “大人,卑职看来,这些人逃出去必然要化整为零!”纪纲说道,“不然在一起的话目标太大。”说着,沉吟片刻,“他们这些妖人,在此地经营多年,想逃过咱们的耳目很容易。就算不远逃,周围的农家也可藏身!” 何广义想了片刻,“布政司的人呢?让他们拿着人口名册,在咱们布控的范围之内,挨家挨户的查。” “喏!” “另外,马上给我审这些秃驴!”何广义面色狰狞,看着那些和尚们,“撬开他们的嘴,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马上,这座极乐寺就变成锦衣卫的刑房。 方才还兴高采烈的官兵们,见识了锦衣卫审讯的手段之后,马上偃旗息鼓,敬畏的离这些番子远远的。 何广义独身一人坐在佛像下,手中的碎银子捏的死死的,“谁泄露了消息?” 必然是有人泄露了消息,不然那些白莲教的妖人绝不会这么快逃走。而且这些妖人必定知晓了来的是锦衣卫,不然也不可能逃的这么干脆。 “汤镇台,阎彦清,秦王.....” 何广义心中过着知道他来西安的每个人,“汤镇台下属的亲兵,秦王府的护军统领,还有秦王府的太监总管......” 越是想,他心中越是没有头绪。 越是想,思绪越乱。 他知道,若是白莲教这事办不好,他的官也就当到头了。 ~~~~ 夜色下,一辆驴车哒哒的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 颠簸的马车之中,神情戒备的田九成,对身边已扮作寻常老翁的老僧说道,“师兄,咱们去哪?” 老僧笑笑,倒是神色坦然,“西安!” 田九成想想,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师兄,那边能容咱们吗?” “大人物有把柄在咱们手里,怎么不能容咱们,嘿嘿!”老僧笑道。 “可惜咱们的基业!”田九成叹息道,“极乐寺经营了许多年,如今一朝毁灭!” “官兵走了,咱们再回去就是!”老僧冷笑道,“找不到咱们,官兵和锦衣卫必然对咱们的信徒动手。他们的德行你还不知道,刮地三尺杀良冒功,到时候信徒们对官府更加痛恨,等风头过去,咱们登高一呼,嘿嘿!” “朝廷以为抓住咱们就行了?蠢蛋!” “教中各骨干都藏身于民,他们怎么抓?” “离开那极乐寺,只要你我人还在,教中的兄弟们就有主心骨。” “我不是说这个!”田九成继续叹息一声,“此去西安,我总觉不是个好的选择。我虽没什么见识,可当初师兄你说和那位大人物联合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与虎谋皮。师兄,咱们是见不得光的呀!” “您跟他们合作,他们转头就能收拾了咱们!” 老僧的表情也凝重起来,“可若不和他们合作,咱们永远都是小打小闹!年月变了,再想和以前一样起事越来越难。” “咱们背后,必须有大势力才能保平安!” 说着,老僧看看田九成,“你也不必多心了,我吩咐兄弟们化整为零,先都潜伏起来。一切,等这次风头过去再说吧!” ~~~ 西安的秋比京城要冷得多,早上起来窗边一层落叶,池塘里的水似乎都凝固了一般。 毛骧用冷水洗了脸,冰冷的感觉让他浑身毛孔张开。 这是西安城的一处上等客栈,单独的一个院落,雅致得如同富贵人家的后宅一般。 梳洗之后,他用毛巾用力的擦着头发。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飞快的把毛巾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之上,然后如豹子一般,直接蹿上了房顶,张开手臂。 哗啦啦,一只神俊的海东青从天而降。 巨大的翅膀张开,俯冲而来,准确的落在毛骧缠绕着毛巾的手臂上。然后,讨好的用头蹭蹭毛骧的肩膀。 “累了吧!给你准备了羔羊肉!” 毛骧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人情,然后架着胳膊上的海东青翻身落地。 随后他在海东青脚上发现一张绑着的布条,伸手解下来展开。 “自先生到秦,王府共出入三十六人.........” 毛骧默默的看着手中带字的布条,把上面的话都记在心里。 随后,他把海东青放在桌上,亲手拿起小刀,把客栈伙计在清晨给他送来的,新鲜的羔羊肉切成细条。 然后一条条的喂给海东青,抚摸它的头顶。 接着,他把带字的布条烧毁。 同时也拿出一张干净的布条,用笔写道。 “查,都去往何处,见何人?” “另,王府最近人远出入,为何不报?” 等那海东青吃完了,他把布条好好的绑好,然后架在胳膊上,奋力一震。 海东青翱翔天空,渐渐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人,能瞒过青眼!” ~~ 再去相亲我就是傻逼。 我真跟傻逼一样一样的,我他妈吃撑了去讨好谁? 社会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第34章 京师(1) 终于来了一场秋雨,把残夏的酷热吹得七零八落,让这个秋天有了几分秋天的味道。 清晨的空气湿漉漉还带着几分寒气,依稀辨认那不是寒而是昨夜的霜。花园之中开尽残红的花瓣之上,都覆盖着浅浅一层晶莹。 “老爷起了,过来伺候更衣!” 曹国公李景隆的后宅之中,夫人邓氏靠着门口对外说话。 话音落下,数个丫鬟捧着各种洗漱用品进来。 芊芊玉手撩开帷幔,从窗子中吹进来清冷的空气,让床上的李景隆打个寒颤。 “爷最烦这个天气,浑身都黏糊糊冷冰冰的!”李景隆一边抱怨着一边起身,披上丫鬟递过来的坎肩,开口道,“官服拿来,爷一会要进宫见万岁爷!” 说着,又吩咐道,“爷我怕冷,靴子里加一层毡子!” “放心吧,早就给您准备好了!”夫人邓氏在一旁笑道,“才入秋你就招呼冷,再过些天还了得!”说着,捂嘴笑道,“爷您前几年可不这样,大冬天的早上起来要骑两圈马呢!” “哼,以前骑马是为了发汗。现在不骑马了改骑人,阳气都被吸干了,能不怕冷!”李景隆坏笑。 “死相!”邓氏嗔怒,掐了对方胳膊一把。 李景隆一笑,站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开始净口洁面。 邓氏反身铺着床铺,忽然想了起什么开口道,“爷,昨儿我外甥那边送了节礼来,礼单子上看着,份量可是不少呢?该怎么回礼,得你拿章程!” 李景隆吐出口里的污水,“你自己外甥给你送礼,还回什么礼?”说着,马上一顿,疑惑道,“你哪个外甥送礼来了?” 邓氏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还能有谁?西安那位永兴郡王呗?”说着,叹口气道,“难为这孩子了,每年都想着我这姨娘,年节一次都不曾落过!” “每年年节?”李景隆忽然高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邓氏马上瞪眼,“大早上你喊什么?” 李景隆擦去嘴边的沫子,怒道,“老娘们当家墙倒屋塌,还真没说错,他的礼你也收?”说着,继续质问道,“你跟那边来往过多少回?” “我自己的外甥怎么就不能来往?”邓氏白了李景隆一眼,“哦,他没继承秦王的爵位,我这个姨娘就不认他了?” 她口中的永兴郡王正是她的妹子,故秦王朱樉极其宠爱的侧妃邓氏之子,如今的永兴郡王朱尚炳。 秦王朱樉无嫡子,按大明朝的祖宗家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樉死后本该是他继承王位,但因为老爷子和朱允熥心中,憎恶专宠的邓氏,所以把王爵传给了庶次子。而这位本该继承秦王的庶长子,只落了个郡王。 “他要是亲王,还能认你这个姨娘吗?”李景隆大怒,“早些年,他们娘俩得势的时候,何时跟你这边联系过?”说着,挥手把下人都赶出去,“他现在空筒子郡王,想起你这亲姨娘来了?一个王爷,赶上过年过节,巴巴的给你送礼,这里边的事你想不通?” 邓氏不忿,“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人情往来?” “跟他有什么人情过码?”李景隆冷笑,“你若是无权无势,他给你送?千里迢迢的给你送?”说着,继续冷笑一声,“给你送礼过来,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亲姨娘,而是因为你爷们我!” 邓氏恼怒,“人家是郡王.......” “他那些礼原封不动的回过去!”李景隆直接打断妻子,“不,加两倍回过去。日后他再差人从西安往这边送礼,一概不收!” “你这是.........” “我告诉你,别给家里招灾!”李景隆吼了一声,随后看看外边,靠近妻子低声道,“这里面有好些事你不知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真有事的时候你撇清不了!” “能有什么事?”邓氏眼圈都红了,“也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他差人送来的西安特产。人家孩子有深沉呢,知道他的身份不能跟朝臣们来往,连舅舅家那边都没送,全送我这来了。还写信说,不值钱的东西,给外家儿各位亲长尝尝鲜!” “当年他母亲活着的时候,跟我确实疏远。可是........他虽是王爷,也是我的亲外甥呀!咱们当长辈的,总不能戳晚辈心窝子吧?” 原先秦王府那些事,李景隆就没办法跟邓氏说。 秦王再不像话,那也是老朱家的家仇。金銮殿上那爷俩怎么说怎么骂都行,他李景隆胆敢舌头长半截乱说话,就是死罪。 “我还能坑你?”李景隆挨着妻子坐下,搂着对方的肩膀,柔声道,“总之这两年,别和那边走太近!”说到此处,长叹一声,“他心中要是真有你这个姨娘,自然会明白咱们的苦衷。” “外人知道了怎么看?哦,我堂堂曹国公跟大明藩王打连连,我要干什么呀?”李景隆继续说道,“哦,人家堂堂大明郡王给我送礼,我这曹国公是不是有点飘啊?” “人家别人不会看这里面的事,想骂咱们挑得出无数的理来!” 邓氏抹着眼泪,“你们这些男人,怎么都是这些花花肠子,一个亲戚之间送礼,还能闹出什么...........” “能!”李景隆正色道,“听话,俗话说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事。这些年旁的事情你都料理得很好,我也从不说你什么。” “但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别跟那边来往。别说旁的,就是走人情都不行!” 邓氏依旧不解,“他到底........?” 李景隆手指指着头上,“当初是上头不许他承爵的,你想想这其中的关节?”说着,笑笑,“你呀,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只要明白,你爷们不会害你就是了。” 说着,站起身继续穿好官服,在邓氏的目送下走出门外。 从后院出来奔侧院的马房,府里的马夫早就准备好了马车。 李景隆坐进车厢,撩开帘子探出半个头,“管家!” “在这!”管家赶紧快步上前。 “记着,不管谁送礼一律不许开门懂吗?” 管家点头,“明白!” “嗯!”李景隆点点头,放下车帘在车厢中闭目养神。 车辙阵阵响,车厢摇晃。 车厢里的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你那郡王外甥再怎么也是郡王,给你送年礼你真以为是心里有你?” “再说前些年不送,这两年倒是殷勤。他是给你送礼吗?他必然是将来有事,要求到你爷们我头上!” “老子才不掺和他们老朱家的烂事!” 心中想着,在马车中舒服的抱着软枕斜靠。 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清唱,“有道是人生四大香,开河的鱼,下蛋的鸡,回笼觉,二房妻!老爷我先睡个回笼觉,晚上回家二房妻,嘿嘿!” 第35章 京师(2) 紫禁城中,朱允熥也早早的起身。先去永安宫给老爷子问安之后,返回乐志斋中,开始一天的忙碌。 朱允熥处理政务和老爷子有些不同,老爷子做事除了在大朝会时群臣公议,其他时候则都是乾纲独断。而朱允熥一般大朝上会不会怎么发表看法,反而喜欢在办公的过程中,随时发现问题,随时召见臣子商议。 而且,经常一说就是好半天。 是以,乐志斋旁边专门设置了一排公事房。 六部九卿的诸位阁臣们不可能随时都在此处,但公事房之内永远有几位留守的大臣。便于皇帝召见,问对。 其实两相比较,朱允熥这种处理政务的方法,反而是让大臣们最为劳累的。因为他们要随时出现,且随时都要保证精神高度紧张。 朱允熥盘腿坐在炕上看着奏折,数位大臣双手下垂站在门口。太监总管王八耻,指挥着宫人在布置早膳。 “河南布政还有河道衙门上了折子,请朝廷拨款疏通黄河的水道!”朱允熥翻开一份奏折,“折子上说请银元八十万,征发民夫三万。”说着,他微微抬起眼皮,“工部,怎么看?” 黄河水疾,几乎是贯穿了历代王朝的通病,不治就要泛滥,可屡治之下,成效微少。 闻言,侍立的大臣之中,工部侍郎练子宁忙出列道,“启奏皇上,八十万之数用在修河上倒也不多,三万民夫也不算什么太大的工程。但臣以为,河南的河道年年修,年年补。今年八十万明年又八十万,跟钝刀子割肉似的,国库再有钱也有吃不消的那天!” “况且说,若真是能治好也就罢了。水患反反复复,隔上三五年又有复发的危险。”说着,练子宁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开口道,“臣以为,修河不能只看眼前。还是要统筹统管,不说争取一劳永逸,起码修一次能太平个十年八年!” “老臣附议!”吏部尚书凌汉跟着开口,“老臣就是河南人,有些话别的同僚不便说,老臣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哦?”朱允熥笑道,“莫非这修河银子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给他们搬凳子坐下,他们也都没用早膳,朕这边两三样就够了,其他的放到他们面前!” 说着,又对群臣说道,“咱们君臣也别来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边吃边说!” “臣等叩谢天恩!” 众人坐下,王八耻领着小太监,给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上食物。 这些臣子们也是一大早就出门进宫,早饭草草的吃了几口,这时候早就肚中饥饿了。 “把汆丸子给凌汉端过去,苦瓜给茹瑺............”对于臣子们喜好,朱允熥倒也略知一二。 凌汉先是吃了几个汆丸子,扒了两口饭之后,才开口说道,“臣是河南人,河南百姓被水灾祸害怕了。官府治河是好事,可臣是怕,怕地方官为了修河而修河!” “不想着百年之后只想着眼前的利益,修河的本来目的是让百姓安定洪水不再肆虐。可有地方官却不管这些,只把修河当成政绩功劳。” “老臣不是说地方上折子要钱,就是用朝廷的钱买他自己的政绩。而确实是有这样的事,以后有将来也会有。” “练侍郎刚才的话其实是给河南布政司还有河道留着颜面,八十万治理河道,也是治标不治本。”说到此处,凌汉看看身边,笑道,“侯侍郎曾是河南的布政,想来跟老臣的看法,是一样的!” 朱允熥目光转向候庸,“你说说看!” 侯庸起身行礼,然后缓缓道,“臣在河南任上数年,修了两次河。一次是初上任时,联合地方乡绅商贾,小规模的疏通河道。二是前年的水灾之后,当时的太上皇动用了内库,用以修河!” “以前不是不想修,而是国库实在没钱,只能修修补补。现在国库有钱,皇上宽厚,只要地方上要钱修河铺路就没有不给的!” 显然,他这是话里有话,朱允熥静静的等着下文。 侯庸也在组织着合理的措辞,“臣粗略的估算一下,正如凌老大人所说,八十万虽不说远远不够,但用在治理河道水患上,难免要留个尾巴!” “臣这话是得罪人了,但臣不得不说。既然明知要留尾巴,为何不一次性要足了银钱,彻底治理呢?” “这两年没打仗国库有钱,官员们伸手要钱修这个治那个成了惯例。因为这些,都是他们履历中的资本。” “他们要钱成了惯例,地方上许多修治的事也就有了惯例。比如这次,留下个尾巴。那下任的地方官,就有了合理的名目要朝廷拨款!”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大着胆子说道,“年年要,年年治,一旦成了惯例,朝廷耗费民脂民膏............” 这些猫腻,朱允熥焉能不知道。 他之所以当这些人的面说出来,就是想让这些大臣们把其中的猫腻戳破。 想当年,他家门前一条路。从他上小学就开始修,一直到他到了结婚的年龄还没修好。而且奇怪得很,春天不修夏天不修,一到秋天就开挖,然后赶在冬天之前停工。 经过一个冬天,第二年路烂化成了水泥地,然后再接着修。 挖掘机整天哒哒哒,跟他妈日本鬼子的机关枪似的。 还有路两边的绿化带,本来种了果树。每年开花的时候,老百姓携家带口的拍照游玩。后来偏偏说有人摘了果子吃中毒,直接砍了。砍了之后铺上红砖,第二年挖开扑青砖,第三年变花坛,第四年再变成红砖。 朱允熥笑笑,“照你这么说,河南布政和河道衙门的这道折子,居心不良咯?” “臣............”侯庸想想,“臣不敢武断,但起码他们并非一心为了治水,而是也有私心!”说着,继续大声道,“之所以黄河连年水患,并非是河治不好!” 他顿了顿,“臣打个比方,就好比一个人总是窜稀,是因为他吃的东西坏了吗?应是他本就肠胃不好吧?” 这个粗俗的比喻,直接让朱允熥和众臣都大笑起来。 “咦,你恶心人!这喝汤吃汆丸子呢?”凌汉笑骂。 “黄河的水患,在于河南树太少!”侯庸继续道,““嵩、少之间,平麓上至绝顶,樵伐无遗。百年老树,只有古寺中有,外边的树都是这些年新种的!” 朱允熥听得频频点头,侯庸这话是说到了根子上。洪水,也是生态环境的表现,而生态环境是一个链条的轮回。没有树,就保护不住水土。 史籍记载上古时期河南的森林覆盖率占据六成以上,南北朝时变成两三成,唐代变成两成以下,等到了宋代更是一成半都不到。 而且更因为宋代西北连年的战争,使得黄河上游的森林砍伐殆尽,所以加剧了黄河下游的洪水泛滥。再加上赵宋的疆域实在太小,为了提高生产,光是在黄河下游围田就高达两千两百万顷。 把水抽干本来的河道变成田地,那就好比给高速路发生车祸,不堵才怪。 “臣在河南时,严令各地禁止乱砍乱伐,禁止刀耕火种!”侯庸又道,“皇上,不是臣大言不惭。若真想治河,不是河南一个行省的事,非要上游下游一齐努力不可!” “好!”朱允熥不假思索道,“就依你们所言,不能头疼治头脚疼医脚,要找出黄河的病根所在。”说着,顿了顿,“这事朕交给工部,侯爱卿!” “臣在!” “你能者多劳,除了吏部之外,工部右侍郎的缺你也先担着吧!” “臣遵旨!” 这时,王八耻在门外说道,“万岁爷,曹国公来了!” “进来吧!” 随后,朱允熥笑笑,看看手里的奏折随手放在一边,“这新任的河南布政还有河道衙门也太不会办事了!” 这句话,恰好让刚进来的李景隆听个满耳。 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河南河道衙门?好像,走了我的门路,他怎么得罪万岁爷了?” 第36章 瞒不住(1) 李景隆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河南河道运转使郭淮,去年走了我的门路。虽说是当时我和凌铁头打了招呼,可郭淮那人官声一向不错,不然凌铁头也不会答应。怎么今天,万岁爷忽然提到他?” “太不会办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啊?” 心中想着这些,李景隆的目光微微看向凌汉。却发现后者正专心的对付着眼前的汆丸子,眼皮都没夹他。 “老狐狸,真要是郭淮出事了,你准保往我身上一推。回去赶紧跟那姓郭的,撇清关系!” “给曹国公搬个凳子!”此时,朱允熥在宝座上笑道。 “臣瞧着,万岁爷您今儿气色不错!”李景隆欠身坐下,笑道,“是咱们大明朝,又有什么喜事?” “不出事太太平平就是喜事!”朱允熥笑笑,随手拿起刚才放下的奏折,“诺大个大明朝,有点瑕疵也是瑕不掩瑜!”说着,目光静静的看着李景隆,“朕听说,河南河道运转使,你举荐的?” 李景隆心中一惊,忽然恍然大悟。 凌铁头真是人老成精啊,这边给了自己人情脸面,回头就告诉了万岁爷。 “回皇上,确是臣举荐的。这人原在西北督运粮台,因功升迁!”李景隆说着,头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这人和臣本没什么深交情,但大前年臣出塞打仗那次,这人帮着臣征集粮草调拨战马,任劳任怨的!” “后来他找到臣,说这些年在西北落下一身病。就请臣帮着,看能不能调任内陆来!万岁爷您是知道臣的性子的,浮夸还爱面子。臣知道国家官员任免,臣万不能说项插手。” “可是一想到他也是于国有功,这些年在边关任劳任怨之人。臣又想到万岁爷您最是体恤这等臣子,所以就跟凌部堂说了一嘴!” “不过当时臣的说是,这人能不能用,还是要看凌部堂你们吏部的考察。”说到此处,李景隆顿了顿,“想来这人当时也是看着能用,不然也不会调到河道上!” 说到这里,李景隆站起身,“臣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朱允熥瞥他一眼,暂时没说话。 诺大的帝国不好管,人活着就离不开人情世故,一个国家也是如此。准确的说,古今中外概莫能是。 关系这张网,到什么时候都斩不断,也无法杜绝。 就好比人生,都说人人生来平等,其实从落生的那一刻,人和人之间就有了三六九等。做官也是如此,朝中无人一辈子七品县令到死。朝中有人,升迁调任不过是上头的一句话。 所以才有一句话,举贤不避亲。贤不贤的另说,不避亲才是官场的真实写照。 凌汉终于吃干净自己面前的白米饭,汆丸子,嘴也不擦胡子上沾着两片香菜,起身道,“皇上,当时臣确实是看过郭淮的履历,他为官多年任劳任怨恪尽职守,在西北督运粮草十多年,从未出过岔子。所以,河道出缺........” “朕知道!”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打断对方,“当日你和朕说这事的时候,朕还和你说,你看着办!” 说着,朱允熥目光看向李景隆,“你曹国公好大的脸面啊!外官都求到你门上走门路了!”说着,冷笑一声,“你高风亮节从不推脱,来者不拒还真有孟尝之风啊!” “臣不敢!”李景隆赶紧俯身。 “自己吃几碗干饭不知道?别人找你,你就答应,就不能推脱了?”朱允熥冷哼,“说好听点你是糊涂,说不好听的你是拿国家的名爵当你李景隆的人情呢!” 这时,一旁的侯庸忽然肃然起身,开口道,“皇上,臣有话说!” 朱允熥有些意外,“爱卿说便是!” “臣来京师不久,但也听说了一些事!”侯庸缓缓道,“官场有句顺口溜,有事求李,无事敬何,内宫老王,军中老常!” 朱允熥面色微变,“何意?” 而李景隆心中却直接破口大骂,“侯庸,老子又没得罪你!你这时候落井下石?” “意思是说,若做官有事不要求旁人,可以求曹国公。曹国公为人仗义,言而有信!若做官无事,也别以为别人对你无可奈何,要小心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 “内宫之中,不要得罪王总管。” “军伍之中,常家势力最大。” 说着,侯庸顿了顿,“虽说这只是一些官员们私下的无聊戏言,当不得真。可也印证出,皇上对这些人太好了些!” “就比如曹国公,皇上看似每日都要训斥,实则多有袒护。” 话音未落,老臣凌汉,左督御史严震直等人直接开口,“侯侍郎,指摘君父乎?” “不敢,就事论事!”侯庸低声道,“皇上是天子,亲近哪位臣子是哪位臣子的福分,但凡亲近的臣子若得意忘形,就是辜负君恩!” 殿内,骤然变得安静起来。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半晌之后才苦笑道,“爱卿说的有理!” 人都有私心,他这个皇帝也不例外。况且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侯庸所说的这几个人,确实被朱允熥格外偏爱。 偏爱的理由,用着顺手。脏活累活,都是他们来,而且真真的任劳任怨。 这种情况其实臣子们也心知肚明,历朝历代哪没有给皇帝干私活的奸臣啊!不过,此刻被侯庸当众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 “怪不得那些老杀才们一口一个遭瘟的书生,你们真是遭瘟的呀!老子一没得罪你,二没招惹你,怎么就突然对老子开炮?是看老子好欺负?”李景隆心中怒骂不止。 “爱卿老成持重之言。”朱允熥又开口道,“点醒了朕,同时也保全了这几个人。闻你言后,朕再用他们便多了几分思量,他们日后行事,也会收敛。不然,朕一味的袒护,倒是害了他们!” “皇上明鉴万里!”侯庸道。 “传旨,河南河道运转使郭淮,差事办得一塌糊涂。上折子只知道要钱修河,而如何修能修成何等模样却一概不知,实乃为修而修,为政绩而修之官虫。” “调任.........”朱允熥想想,“调任工部为员外郎,以观后效!” 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你是举荐人,罚俸两年!” “有罚?为啥呀?” 李景隆今天是莫名其妙,但也只能俯首谢恩。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罚两年俸禄就罚吧,等于是万岁爷用他的俸禄,堵那些书生的嘴。 “遭瘟的,想搬到老子?老子有万岁爷做主!”李景隆心中暗恨。 第37章 瞒不住(2) 因侯庸一番话,使得殿中的气氛尴尬起来。 虽方才说起河道上的事映射了官场的一些风气,但皇帝并未生气。可候庸却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皇帝的用人之道上。 尽管他说得很是委婉,可谁都听得出来,他就是在指责皇帝。 职责皇帝亲小人远贤臣。 谁是贤臣,自然是这些帮着皇帝治理国家的士大夫。 小人是谁,也一目了然。 李景隆这样尾巴翘到天上,跟蜘蛛似的到处结网的皇亲国戚是小人。 何广义这个监视百官,掌握诏狱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是小人。 王八耻这个内宫总管太监,随时都跟在皇帝身边的人,必须是小人。 郑国公常家虽是功臣之后,但因为是货真价实的外戚,又在军中有影响力,也距离小人不远。 侯庸这人做官是好官,可做人嘛.... 朝堂若是其乐融融,他说文恬武嬉。 君臣融洽,他说皇帝公私不分。 皇帝想乐呵,他说骄奢淫逸。 国家要打仗,他说穷兵黩武。 可若天下太平,他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马放南山。 这样的人招人恨,可扪心自问朝堂上也好国家也罢,缺不得这样的人。 幸好他是侍郎,他若是都御史,只怕朱允熥的耳根子就没有清净的时候。 殿中一片沉寂,君臣们都想开口说些什么,岔开这份尴尬。但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说些什么。 就这时,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奴才把早膳撤下去?”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立马引来侯庸的话。 “皇上,太上皇在位时,每和臣子议事,宦官须后撤十步之外。无诏向前擅自发声者,杖毙!” 顿时,王八耻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侯庸说别人,其他臣子未必会配合。但一说到太监身上,其他臣子们都齐齐愤慨,对王八耻怒目而视。好似殿中尴尬的气氛,都是他引起的一般。 李景隆心中偷笑,“你个老阉狗,该!” 这时,王八耻猛的醒悟,跪地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一边叩头,一边往后爬,缓缓退出门外。然后惊慌失措的,小跑一般跑到殿门口。 侯庸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皇上,您有时候太过宽厚了!” 朱允熥咳嗽一下,心中也是哭笑不得。 老爷子当政的时候,确实是商议国事的时候太监不能上前。都是带刀侍卫,五步之外警戒。 可如今......... 朱允熥和老爷子处理政务的方法不一样,老爷子可不会叫大臣们跟他一块吃饭。叫了大臣一块吃饭,不让太监伺候,难不成自己这当皇帝的,亲手给他们递筷子? “人人都说凌铁头愣,凌铁头是假愣,他侯庸是蔫人出豹子,真愣!”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李景隆身上,“你大早上进宫何事?” 李景隆心里明镜似的,皇上这是要岔开话题,赶紧笑道,“是有件乐子事,臣要说给皇上听!”说着,他忽然发现侯庸在边上一眼一眼的剜他,赶紧改了有些轻佻的语气,正色道,“也不是乐子,是臣拿不定,不敢私下做主的事儿!” 朱允熥笑道,“还有你曹国公拿不定主意的事?说来给朕听听!” 李景隆清了下喉咙,笑道,“前些日子臣不是那个出海了吗?”他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这时候那个臣子站出来,嗷唠一嗓子质问他出海干嘛去了。 见无人说话,赶紧继续道,“吕宋的马尼拉王子跟着臣一块回京,安置在京中。皇上您一直没见他,那王子就在京师整日吃喝玩乐。” “天朝繁华,他看花了眼,瞅什么都新鲜。他是藩国的王子,身边钱财也不缺。可不知怎地喜欢上........喜欢上秦淮河一位叫知画的女子,银子砸了无数结果手都没摸着。他还非要给人家赎身,说要娶回国去当王妃..........” “哈哈!”朱允熥哑然失笑,“还有这事?” 这位马尼拉的王子他没有亲见,但已经有了安排,先在京师住着,随后进国子监读书,再选拔到自己身边当官。 想必这几年,随着大明船队出海,各地藩王王子等来京将不计其数。这些人是用来安抚当地土人的最佳人选,同时也必须要完全的汉化。 这一招,华夏春秋时经常用,不过略有改动。 这些王子也好藩王也罢,来天朝求学其实就是质子。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罢了,以后有用就是天朝的傀儡,没用就是天朝的一员,他们还沾沾自喜。 “他好歹也是个王子,怎么就.......哈哈!”那秦淮河的画舫,跟后世的夜店似的,去的都是冤大头,被人当猪宰。朱允熥乐不可支,“那等地方,谁带他去的?” “这种事,男人都无师自通!”李景隆笑道,“他想给人家赎身,可人家不同意。昨晚上这王子就闹到臣家里去了,非要臣发兵,把老鸨子龟公都宰了,帮他把人抢出来!皇上,您是没瞧见,那王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明珠蒙尘..........” “哈哈!”朱允熥再次大笑。 可笑了一半,只听旁边炸雷一样,“岂有此理!” 这声儿,吓了朱允熥和李景隆一跳。 只见几个文臣,面色铁青的盯着李景隆。 “曹国公,你居然擅自带藩国王子来京?” “为何不妥善安置?” “藩国王子流连风月,大明的脸往哪儿搁?” “还要娶烟花女子为王妃,如何对藩国交待!” “李九江!”侯庸大骂,“真小人耳!” “不是.....那什么...........不是.........”李景隆被连声喝骂,不知所措。 “皇上,藩国来朝何等大事,怎容曹国公胡闹?”老臣凌汉也开口道,“莫说一国,即便是民间百姓,也要以礼待客呀!” 朱允熥再次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这事也是凑巧了!曹国公出海南洋。有一小国仰慕天朝,所以王子要来见识下天朝繁华。也不算什么正式的朝贡,是以朕就没让他张扬!” “他来,就是朝贡!”都御史严震直胡子都颤抖,“不然他来大明干什么?藩国外邦,必须朝贡称臣!” 说着,瞪着李景隆,“那王子何在?” 而候庸则是看着李景隆,“臣斗胆问皇上,曹国公出海南洋所为何事?” “这..........”朱允熥也瞪了李景隆一眼,平日你又奸又灵的,怎么把话说到这上了,总不能跟这些文臣们说,你出海去占人家地盘去了吧? “臣可是听说,前些日子曹国公回京之后,光是金沙就装了好几船!还有无数珍宝!”侯庸又道。 他们这些大臣不是不知道,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发难。 “臣还听说,这些日子那些老勋贵们,满世界重金招募水手!”侯庸又道,“皇上,请给臣等一个明白!” “是这样!”朱允熥也被问得烦了,随手道,“不是不让诸爱卿知道,而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上半年有海商献上一种作物,名洪薯!” 这事和出海的事一样,都瞒着这些文臣们。老爷子也好朱允熥也罢,都希望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一些。也都想着等洪薯丰收了,在群臣面前显摆。 再说了,等洪薯成熟,官员们欣喜若狂的时候,再当作突破口打破海禁,就顺理成章。 不过今天,瞒不下去了。 “那红薯朕吃过,味道不错。”朱允熥继续道,“据说是能亩产数十石,且不挑地,山地平原都可耕种,耐寒耐涝........” 哪想,不等他说完,臣子们都双眼通红,大声质问,“此物在何处?” “就在我家庄子里种着呢!”李景隆道,“我出海也是奉命,把精通种植此物的番人还有粮种都带回来!” 第38章 你会不会种(1) 绿色,漫山遍野都是绿色。 那些万里之外漂洋过海而来,被老爷子细心呵护的洪薯种子。在无数次的灌溉之下,迎着盛夏的骄阳,终于在秋天绽放。 视线之中,绿色的叶子低低的连成一片。风吹过,整齐的摇摆与远处的麦田,遥相呼应。 朱允熥站在山脚下,看着那些坡田上的洪薯秧苗,眼中也多了几分欣喜和欣慰。 什么开疆拓土什么国库充足,什么杨帆万里什么百战强兵。都抵不过,都抵不过让这世上少几分饥荒的成就。 而他身边,那些随他前来此处庄子的臣子们,都是怔怔的看着远处的破田,眼神中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惶恐。 那种表情就好像......就好像漂泊了许久的游子,站在故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前,心中有种不可抑制的酸楚还有欢愉。 “万岁爷!” 这处农庄中被老爷子钦点的庄头张宝田依旧是憨厚的农人模样,佝偻着腰站在朱允熥身侧,开口说道,“以前说这洪薯能亩产数十石,小人还不信哩。可是前些日子小人翻了翻叶子下面的根茎,只怕数十石还说少了!” “应是大几十石呀!天爷呀,小人种了一辈子的地,就没见过这么好伺候能产这么多的庄稼!咱大明朝,真是给百姓造福啦!” 他话音落下,朱允熥还没说话。 那边老臣凌汉满头白发飞舞,瞪着眼睛大声道,“当真?”说着,咬牙道,“你要敢说半句假话,老子就栽地里去!” “咦!”张宝田畏惧的后退几步,“太上皇他老人家天天盯着,谁敢说假话!” “天降祥瑞!” “天赐我大明良种!” 忽然,边上几个文官侯庸,暴诏,茹瑺,严震直,夏恕等人嗷唠一嗓子,然后甩开双腿就朝着坡田奔去。 似乎跑得急了,堂堂礼部尚书夏恕居然一个猛子摔下去,来了个狗吃屎。不等他站起身,就又被后边的凌汉一脚丫子踩下去。 他们可都是文官啊,都是平日最讲究什么泰山崩于前色不变,讲究风度仪表的文官啊。可此刻,就像见了骨头的狗似的,跑得嗖嗖的都带着风。 呼啦一下,数位大臣直接冲到了坡田之中,然后撅着屁股不顾官帽上沾了泥土,就用手刨。 “是吃这个不?是吃这个不?”老头凌汉抓着一串尚未成熟的洪薯根茎大喊。 说着,也不等旁人答话,就要往自己的嘴里塞。 ~~~ “遭娘瘟的杀才,方下!” 斜刺里,突然如雷般的咒骂让欣喜若狂的文官们顿住。 紧接着就见武定侯郭英打头,后面跟着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等一脸狰狞的老沙才们。这些老杀才和平日不大一样,都是穿着粗布的农家衣裳,手上还带着不少的泥土,一看就是刚在田里劳作过。 “干啥呢?”曹震大吼一声,上前几步。 但随即脚步马上停住,脱下鞋子把上面的土磕到田里,在穿上之后,对着一众文官横眉冷对,“我日你妈呀,好好的苗还没长好,你给薅出来干啥?你手咋那么欠?你手痒回去刨你家祖坟啊!” “曹傻子,你跟谁说话呢?”凌汉不甘示弱,举着洪薯也是破口大骂。 随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马上张开双手像是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似的,挡在那片坡田面前。 “你们干啥?别过来!” 勋贵老杀才们怔住,而那些文官们已经明白过来,异常默契的胳膊挽着胳膊,挡在田间的小道上。 “此为大明祥瑞,乃天下百姓之福。尔等勋贵,不可心存妄想!”侯庸胡子都翘起来,大声喊道。 “几位侯爷!打猎游玩自有别处,此地万万来不得!”茹瑺刚调任兵部尚书,对这些老啥菜还算客气。 “哈哈哈!”曹震笑了。 “嘿嘿!”郭英笑了。 “哈哈,哈哈哈!”何荣,朱寿,张翼等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笑得那些文官们摸不着头脑,紧接着他们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一个箩筐从另一面,小心点踩着田埂走来。 “蓝.........蓝玉........”文官们见鬼了一样。 他们只见过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凉国公,何时见过穿着农衣种地的蓝玉。 “你们这些遭瘟的书生!”曹震跳脚骂道,“如今也知道世上有这种宝物了?告诉你们,这满山遍野的洪薯,都是爷爷跟着老皇爷,一下下日.........一颗颗种出来的!” “我曹震多少年没干过庄稼活了?这些日子就跟在老皇爷后头,伺候这些洪薯。告诉你们,我对我爹都没这么孝顺过!” “你爹不早死了吗?”郭英斜眼道。 曹震瞪眼,“郭老四.........” “行啦!”蓝玉在田中喊道,“今儿的活干完了?粪灌了?他娘的,宫里传话了,晚半晌老爷子要来检查!” “你瞅这小子!”曹震马上对郭英笑道,“天生佃户命!” 蓝玉在地里抬头,“有种再说一次?” 曹震笑笑,“好话不说二遍!” 说着,走到凌汉跟前,直接从对方手里夺下一串没成熟的洪薯,然后小心的栽种进去。动作轻柔得,就像第一次睡女人那样。 此时,见朱允熥带着李景隆也顺着小路走到坡田之上。 侯庸马上道,“皇上,既然有天降祥瑞为何不告知臣等?” “是呀皇上,此物养在皇家山庄是暴殄天物,当推广天下才是正途!”暴诏也跟着说道。 “都稍安勿躁!”朱允熥笑道,“推广不急于一时,毕竟是外来的农作物。习性如何,产量如何还要有个准信才好。不然一问三不知的推广,到时候反而害了农人!” 说着,又对侯庸笑道,“不是有意瞒着你们!老爷子知道此物之后如获至宝,说要亲手看着此物成熟丰收。不瞒你们,若不是今日朕说漏嘴,怎么也要丰收之后才告诉你们!” “皇上,当真能亩产数十石?”侯庸声音颤抖,“若真能亩产如此,请皇上恩准先在河南试种可好?”说着,几乎是落下泪来,“尤其是黄河沿岸啊,百姓苦啊!” “凭啥先给河南?”大臣暴昭大声道,“就因为你在河南做过官?河南百姓苦,我山西百姓日子就好过啦?皇上啊,我山西土地多贫瘠............” “我湖南......” “陕西非大明哉?” 一群文官,马上就因为在那里先试种而吵吵起来。 这些文官,只要有稍微能造福乡梓的事,非争个头破血流不可。 第39章 你会不会种(2) “你会不会种地?” 这时,老臣凌汉走到景川候曹震身边,对他指指点点。 “我不会你会?”曹震正灌肥呢,被臭气熏得脸都抽了,心头火起怒道,“老子祖宗八代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打娘胎里就知道咋种地?还没锄头高,就跟着老爹屁股后头在地里淌汗珠子了.........” 郭英在旁抬头,“不对呀,曹傻子,你当初不是跟着你爹拿着锄头劫道的吗?” “那是赶上灾年了,庄稼没收成才去劫道!”曹震暴跳如雷,“郭老四,你成心埋汰我是不是?” 郭英笑笑,对蓝玉道,“你看,谁说他傻?现在用不着我,也不叫四哥了!” 蓝玉只是笑,摇着头继续干活。 “肥不能这么灌!”凌汉开口说道,“浇一遍就行了,哪有这么天天浇的。你看田垄里这么多野草,就是肥给得太足了。”他说着,蹲下身子,拔出那些冒头的野草,“肥多了野草墙,到时候草比庄稼旺,这叫本末倒置知道吗?” 曹震一愣,本末倒置是啥他还真不知道。 但他心中犟性发作,直接推开凌汉,“一边去!你遭瘟的书生知道啥?从小公子哥养尊处优,长大当官!巴巴的说我的呢。没老子们打天下,你哪做官去?做梦去吧?” 说着,继续怒道,“庄稼吃肥,就跟人吃饭一个道理。人吃的多长得壮,庄稼也是这么回事!” “你这浑人!”凌汉骂道。 “浑人咋了?”曹震瞪着牛眼,随后的表情居然有几分委屈一般,“我们这些浑人,一辈子就知道杀人来着。杀的阎王老子见我们都皱眉,半点福报没留下。” “这洪薯说能给天下加几分粮,能混个肚皮圆。这是多大的功绩?我老曹一辈子好事没干过,临死之前能伺候伺候它,也算人间没白活,留了福报给子孙后代。” 他说的有些心酸,可凌汉却不屑道,“哼,你还知道你这辈子专门不干好事!”说着,又道,“我还以为你曹侯爷,就知道往家揣银子呢!” 说到此处,他看看旁边,凑过去,“哎,曹大胆,你们那些老哥们最近嘀咕什么呢?满世界招募水手,是谋划啥呢?” 曹震没理会他的话,继续低着头干活。 见状,凌汉冷笑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估计又是想着哪里捞好处吧?曹侯爷,你都是侯爷了,你家的东西吃用不尽了吧............” “以前饿怕了,就想着家里要有粮!” 曹震缓缓的开口,“穷怕啦,就想着家里要有钱。有了粮不用饿肚子,有了钱可以看郎中,可以找先生教子孙读书。我这辈子受的苦,绝不许我的子孙后人,在遭受一回!”说着,叹口气,“那他妈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随后,他再次缓缓的蹲下,大手狠狠的拔着地里的野草。 “洪薯呀,亩产数十石。不挑地,也不怕旱涝,还不用怎么精心的伺候,长在地底下也不怕天杀的鸟儿来叼!” 说着,他的声音渐渐低垂起来,“早有这玩意多好啊,我爹我娘我姐..........” 凌汉听了,半晌无言,随后轻轻的拍拍曹震的肩膀。 “我们这些人,都是这样!”曹震继续道,“混绿林劫道的也好,直接抄家伙杀财主县令的也罢,还不都是肚里没食活不下去了?可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家有余粮有现钱儿!” 就这时有个面目黢黑的汉子,提着凉茶从远处走来。 曹震努嘴,“喏,就他!” 凌汉不解,“他怎么了?” “洪薯的种子就是他献出来的,福建一个海商,叫谢晋忠!” ~~~ 在庄子里的日子,是谢晋忠平生最高兴的时刻。 不但隔三岔五能见着皇上和太上皇,那些大明朝的开国家功臣们,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大晌午的,几位歇歇!” 他站在田垄边,刚开口就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过来。 “你就是献出良种的福建海商谢晋忠?”凌汉背着手,昂着头说道。 谢晋忠一看这老头派头不小,赶紧道,“正是........您是?” “尔虽商人,海上漂泊多行不法之事。但能心怀故国,献良种为生计,忠心可嘉当立碑著传流放百世!”凌汉道,“老夫大明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通政使,吏部尚书凌汉!” 顿时,谢晋忠被这一连串的官明弄得目瞪口呆。 “你如今还是白身?”凌汉看看对方,“无须担心,既有如此大功。待丰收之日,我必奏报天子为你加官进爵。”说着,顿了顿,“你可是读书人?可曾参与过科举?” “当年考过秀才,没中!”谢晋忠说道。 凌汉捋着胡子,“秀才都没中?你读的甚........”说着,想想道,“同进士出身你也不够格啊?” 谢晋忠开口,“太上皇那边已经答应给我官当了!” 凌汉马上凝神道,“什么官职?” “老太上皇说,给我个侯,世袭罔替!”谢晋忠笑道。 “世袭罔替?”凌汉顿时炸毛,面容不善。 就这时,曹震站起身要走到另一边,直接粗暴的推开谢晋忠,“起开,你他妈瞎啊,挡道儿!”说着,看看谢晋忠,“给你个知了猴,油炸着吃去,做你娘的梦去吧!” 谢晋忠不由得满脸通红,但不敢还嘴,嘟囔着说道,“曹侯爷,是太上皇答应给我一个侯爷的!” “呸,你们家祖坟有那根蒿子吗?”曹震当场骂街,“爷爷我一辈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了八百六十回才挣下个侯爷。你他妈弄点破粮食种子,就想跟爷平起平坐?” “侯?你他娘的最多是个大马猴,还是个挨日的母猴儿!” 说完,曹震扬长而去。 另一边,蓝玉和郭英笑得几乎跌倒在田地里。 “你说惹曹傻子干啥?”郭英笑道。 谢晋忠满脸通红,看看凌汉,“老尚书,您老给评理.........” “评什么理?”凌汉开口道。 “他..........他骂我!”谢晋忠道。 凌汉看看远处的曹震,“那人我也惹不起!” ~~~ 朱允熥这边,诸文官们还在未了将来在谁的家乡率先推广吵得不可开交。 “噤声!”李景隆大喝一声,“万岁爷面前,不可君前失仪!” 众位微微一顿,然后不满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李景隆。 就这时,远处一个侍卫跑来,“万岁爷,太上皇来 第40章 前辈(1) 京师这边和风细雨,朝堂虽微有波澜但也一片祥和。 而西安这边则是阴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之前的阴沉烦躁之感。 秦王府中,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有些灰头土脸的坐着。 “孤和你说过,不让你去你非不听!非要说是奉皇命?现在如何?”秦王朱尚烈盘腿坐在软榻上,语气有些不阴不阳,话中有话,“白莲教的妖人一个没抓到,还兴师动众打草惊蛇!” “是卑职无能,王爷恕罪!” 事实就是如此推脱也没用,他何广义机关算尽却没想到最后被人来了个金蝉脱壳。 “不过王爷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妖庙之中的僧人,还有附近的信众香头卑职尽数抓获,如今正在抓紧审问。哪怕只有定点的蛛丝马迹,卑职.........” “何指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陕西布政司使阎彦清忽然开口道,“本官可是听说,你手下的人抓起人来不分良莠。打着抓捕白莲教的名义,私设公堂刑讯逼供。” 何广义暗中咬牙,“什么私设公堂?难道锦衣卫没有审讯的权力吗?” “你们有,但那要万岁爷点头你们才有,你们如今抓捕良民,严刑审问,也有万岁爷的手谕吗?有的话,拿出来?若没有,哼!旁人怕你锦衣卫,本官是不怕的,说不得要到御前跟你打官司去!” 这就是落井下石了,抓捕白莲教在地方布政司的眼中也是大功一件,但何广义大包大揽把他们排除在外。如今人没抓到还惹了一身骚,布政司如何能放过他。 倒不是说陕西布政司不安好心,首先地方官们对这些锦衣卫就从来都没有好印象。二来既然没抓到人,还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就要有人站出来给个交代。 再者说,他锦衣卫在陕西境内越过布政司执法,本身就让陕西上下官员颜面扫地。如今冷嘲热讽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汤軏在旁笑笑,“藩司大人稍安勿躁!” 说着,对何广义道,“何大人,如今人没抓到,下一步如何行事?” 何广义想想,“唯有审讯,盼得些线索!” 他现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因为一切的线索都在极乐寺中断了,而且断的极其突然和蹊跷。 “还嫌事不够大?”秦王朱尚烈不悦道,“孤看来,即便是审出什么来,那些妖人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说着,叹口气,“孤在王宫之中,都能听到外边的风言风语。什么锦衣卫来西安抓人,白莲教要造反。何指挥,切忌人言可畏呀!” 随即,他又看向阎彦清,“阎藩台,孤看不如,这白莲教的案子你们来办。皇上那边,孤来上折子。至于锦衣卫么.......” 秦王的意思很明显,让陕西布政司来办理白莲教的案子,让锦衣卫从哪来回哪里去。 何广义心中恼怒,刚要开口,却听阎彦清说道,“王爷,卑职以为不可!” 这话,让众人微感意外。 方才他还对锦衣卫颇多微词怒目而视,怎么现在却如此说话。 “白莲教的案子,布政司办不好!”阎彦清正色道,“尤其是现在白莲教已经惊了,常理的搜捕没多大用处。”说着,他看看何广义,“还是要何指挥总掌,卑职这边配合。” 何广义心中暗道,“这老儿倒也不是真不晓事!” 汤軏也在一旁说道,“卑职这边也全力配合何大人!”说着,笑笑,“要人给人要兵给兵!” “呵!”秦王朱尚烈冷笑出声,“一个白莲教你们如此兴师动众众志成城。可刺杀本王的凶手,到现在都还没个头绪!”说着,冷眼看着几人,“诸位,不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阎彦清和汤軏沉默不语。 而何广义则是抬头,“王爷遇刺,是因为王府中有贼人的内应!”说着,表情渐渐凝重,“卑职这次没抓到白莲教的妖人,想来也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嗯?”瞬间,几人勃然变色。 “那白莲教的妖人,仓促之下跑一个两个还能理解!”何广义慢慢的说道,“可是他们好像算准了时间一样,全部来了金蝉脱壳。他们不但知道锦衣卫去抓他们,还知道沿途各个关卡的布控。” “而且出逃之后,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讯!卑职在想,定是有人帮他们通风报信,甚至暗中掩护!” 话音落下,殿中人都勃然变色。 而且越想越觉得何广义言之有理,不然精心谋划的抓捕怎么会落空?若是这样,帮着白莲教逃脱的人,必然势力不小。 ~~~ 陋巷,一白首老翁脏兮兮的米皮摊子。 白色的米皮挑在一个粗瓷大碗里,然后倒入用姜、芥末、花椒、葱、蒜,香油酱油陈醋等调料调好的汁儿,再用筷子搅拌几下,简单的米皮,顿时变得色泽诱人起来。 “客官,慢用!”老翁把碗放到矮桌上。 只身一人穿着青衣的毛骧闻了闻,“醋不够!” 老翁笑笑,又加了一勺。 毛骧用筷子搅动起来,然后看看摊子,在上面抓了一把芫荽放进自己的碗里,“这玩意值什么钱?抠抠搜搜!” 老翁敢怒不敢言,这位客官一人的米皮,比寻常三人放的调料还多。他是小本生意,这些调料都要精打细算的用。 呼哧呼哧,毛骧吸溜了几口,抬头看看巷子口。 放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数出十个个,“你跑个腿儿!” 老翁见了铜钱,眼睛骤然发亮,笑道,“您说!” “那边巷子口那家肉夹馍看着不错,去买个过来!”毛骧说道,“那边的烤腰子,也切上一个。” “好好!”老翁笑着把十个铜钱都划入手心,死死的攥着,“还要别的不?” 毛骧摆摆筷子,“我不喝酒!”说着,咔嚓一口吃了一瓣蒜。 老翁笑着去了,毛骧放下筷子。 巷子那头,一个身影低着头大步进来,没说话直接坐在毛骧对面。 “前辈..........” 毛骧抬头,微微一笑,“来啦?坐!” 第41章 前辈(2) “差事办砸了也无需垂头丧气,就算是老皇爷也没一辈子都打胜仗!”毛骧又拿起蒜来,他吃蒜的方法很特别,不剥皮。而是直接扔嘴里,然后舌头一翻,把皮吐出来。 “案子难办,才会用到咱们。不然的话,皇上不是养了一群闲人吗?”毛骧又吃了一口,“嗯,味道不错,等那老头回来,叫他给你拌一碗!” ~~ 毛骧对面的,正是何广义。 他刚见过秦王,还没回到住处,就见心腹手下拿了一封信过来。然后,他就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很多事情他就明白了。 坐他这个位置,许多事要装糊涂,更要许多事装着不知道。 若不是毛骧找他,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对方。他不想,也不敢,更不愿。 “若不是事情太过蹊跷棘手,我也不会见你!”毛骧继续说道,“咱们都是给皇上办事的,最重要的就是把事办好,让万岁爷满意!” 何广义明白对方的话,“卑职明白!”说着,顿了顿,“没任何人知道,卑职见了前辈您!” “呵!”毛骧罕见的笑出声,“也不用这么小心!”说着,笑笑,“其实是来之前,万岁爷跟我说过,若真有过不去的坎,要和你互通有无。” “皇上?”何广义心中一怔。 随即,他也醒悟过来。 皇上既派了对方过来,就不怕自己知道。甚至可以说,皇上不怕任何人知道,他手中还有这张神秘的暗牌。世上有些事,知道反而比不知道更让人顾忌和害怕。 “咱们都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事都能手到擒来!”毛骧吃干净最后一口米皮,然后正色道,“你那边没抓到人,你怀疑是有人走漏风声?” “是!”何广义道,“我们在暗中布控,却被人牵着鼻子走。等待抓捕的空挡,白莲教的人逃了!” “嗯!”毛骧想想,“你来西安,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给白莲教通风报信的人,嘿嘿,可不是一般人啊!” 说着,目光忽然刀子一样,“你觉得,白莲教会往哪里跑?” “卑职觉得!”何广义沉思片刻,点点桌子,“这!” 说着,继续道,“我若是白莲教,身后有官面的人通风报信,那藏到哪里都不如藏到这人的身边安全。因为通风报信之人,定然能知道锦衣卫所有的动作!” “不傻!”毛骧喝了一口碗中的调料,辣得脸上直抽抽,“还有就是,他们在这边谋划了这么久。不可能全然不顾了,他们要和那些信徒的骨干暗中联系,就不能跑太远!” 何广义陷入沉思,猛的开口,“请前辈指点迷津!” 毛骧坐在马扎上,双手揣进袖子里,然后用袖口擦了下嘴上的油渍,“城门口看看,或许有收获!” “城门?”何广义疑惑。 “进城,就要走城门!”毛骧道,“走城门就要留下痕迹!” 何广义越发不解起来,“每天进城的何止...........?” “真傻!”毛骧面无表情的骂道,“你是怎么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说着,骂道,“一代不如一代!” 闻言,何广义不敢辩解,低下头。 “各个城门那些军卒,长年累月在城门处当值。不说火眼金睛,可进城的人中谁是本地人,谁是外地人他们一目了然!”毛骧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谁是干什么的,也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若有不伦不类的生人外人,他们会记不住?” “你看不起的市侩之辈,往往有大用处!那些军卒,看着好欺负的要敲竹杠,看着贵人家的要礼让。见着商人要剥皮,见着百姓要盘问。” “你没在底层干过?这点道理不懂?蛛丝马迹就是这么来的!亏你锦衣卫还在西安有人。兵马司指挥不就是锦衣卫的暗探吗?” “他管着兵马司,探听城门军,然后把所有问题汇聚到一块。虽说琐碎了点,怎么可能没线索?” 何广义被骂得面皮发红,不敢抬头。 “还有城中的客栈,寺庙道观,妓院赌场。”毛骧继续道,“官府不知道的事,问那些地痞无赖!他们走街串巷整日想着去哪打秋风,哪条街进了生人比巡街的差人还清楚。你是没权还是没嘴?不会问?” “卑职清楚了!”何广义抱拳。 “你下次再出来,记得好好看看自己!”毛骧又瞪了何广义一眼,“寻常衣服配官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做官的?” 唰,何广义的双腿,马上收到裙摆之中,脸色羞愤。 “谁教的你?”毛骧骂道,“记着,既然有人告密,那就证明这边的人谁都靠不住。布政司,汤镇台,还有秦王府的人都不要用了!人手要是不够,就从周边抽调。” 然后他忽然很嫌弃的看着何广义,“赶紧走!看你烦!” 何广义起身,“卑职告退!” “等会!”毛骧又喊住他,斜眼道,“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别跟小公鸡似的昂着脑袋?低调,低调!” ~~ 何广义悄然走远,毛骧回头看看巷子的另外一边。 卖米皮的老翁捧着肉夹馍快步回来,放在桌子上,“客官,趁热!” “腰子呢?”毛骧看看油纸包的食物。 “啊?”老翁顿顿,讪笑道,“那个.........您没说要腰子啊?” 毛骧不说话,斜眼看着对方。 “那个.......看您跟别人说话,我就在那边等!那腰子味儿实在馋人,就没忍住..........”老翁苦笑。 “给了你十文钱呀!”毛骧骂道,“忍不住你自己买一个不行?”说着,笑骂道,“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么喜欢占便宜!” “这都多少年了,都堂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 卖米皮的老翁瞬间气质变换,眼神锐利起来,不再是唯唯诺诺而是脊背挺直,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跟着我屁股后的人........?”毛骧吃着肉夹馍,满嘴是油。 他从出门到现在,身后始终有尾巴。那些盯他的人以为他不知道,殊不知论盯梢,他毛骧是这些人的祖宗。 “抓起来了!您是要活的还是死的?”老翁坐下,笑问。 一块肥肉丁落在桌子上,毛骧捡起来扔嘴里,“当然是要活的!”说着,忽然坏笑,“多少年没人盯我的梢了!这西安还真是邪性!”说到此处,又问,“让你查的事,查了?” “永兴王整日吃斋念佛不随意走动,不过上个月他倒是在家里建了一个家庙,并请了南山寺的高僧去说佛法!”老翁道。 毛骧拍拍手,“王府里的人.........?” “都是永兴王以前身边伺候的人!”老翁道,“王府人口简单,总共只有三百多号!”说着,顿顿,“王府马号的秦三,咱们的人!” 说着,他习惯性的朝周围张望两下,低声道,“秦三说,王府马号里,开春时来了一批身上没有带印记的马,他伺候了小半年,上个月那些马被人王府的侍卫牵走,不知带到哪儿去了!” 毛骧的面容郑重起来,两手再次揣在袖子里,“盯着,看有没有生人进去!” 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等等!”老翁道。 毛骧回头,“嗯?” “给钱啊?”老翁伸手。 “什么钱?” “米皮您还没给钱呢?” 毛骧斜眼,“你他娘.......是不是要算这么清楚?” 老翁似乎在这瞬间,真如商贩一般,“爷,小本利薄,概不赊账!” 毛骧悻悻的扔出一个铜钱,眼珠转转,“要这么说,你还欠我一个烤腰子!” 老翁走到墙角,脱裤子蹲下。 “你作甚?”毛骧问。 老翁嘿嘿一笑,“拉出来还你!” “..............”毛骧后退两步,转身骂道,“老子倒了八辈子霉,认识你们这些狗日的!” 说着,摆手道,“叫小全小五老地方等我!” 第42章 手段(1) 猪圈,臭气熏天。 几头膘肥体壮,浑身黑毛跟钢针一样长着獠牙的猪,甩着尾巴快快的在槽子里,吧唧吧唧的吃着。 两个汉子,一个高一个矮,高的瘦黑矮的白胖,每人左手肉夹馍右手羊肉汤,就蹲在地上吃得喷香。 他们吧唧嘴的动静,不比那几头猪小。 高个的汉子血盆大口,一个肉夹馍直接能塞进去,然后噎得翻白眼,马上用羊肉汤顺下去。 矮胖的汉子厚厚的嘴唇贴着汤碗,转圈一吸溜,半碗羊肉汤就没了。 两人呼哧呼哧的吃,吃干净手里的食物之后,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烧鸡烧鹅等,蹲下大嚼起来。 他俩前边,毛骧捂着口鼻,眼神既诧异又嫌弃的看着他们。 “五哥,吃的差不多了,咱哥俩喝点?”高瘦的汉子手里的烧鸡就剩下一个鸡屁股,捏在手里似乎舍不得吃。 矮胖的汉子点点头没说话,然后他俩的目光,就齐刷刷的看着毛骧。 “你俩以前吃饭不这样啊?”毛骧皱眉道,“现在怎么他妈的饿死鬼托生?” 高瘦的汉子一摊手,“这不是没钱闹的吗?的多少日子没吃肉了!” 矮胖的也说道,“都堂,你可知这几年兄弟们过的是啥日子?”说着,扯扯自己的衣裳,“破衣拉撒,还有个人样吗?” “都堂倒是看着富态!”高瘦汉子撇嘴说道。 毛骧大怒,“少他娘的扯哩根儿楞,当初散伙的时候,银钱上我可没亏待你们!”说着,骂道,“足够你们安家置地过日子了?钱呢?” “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呀?”高瘦汉子委屈道,“不用吃喝吗?” 矮胖子接嘴道,“不用嫖赌吗?” “不用玩乐吗?”高瘦汉子吃掉鸡屁股,一脸不忿。 “以前跟着都堂大钱不敢说,可小钱不断啊!现在我们哥俩哪来的进项?”矮胖子懊恼。 “就是就是.........”高瘦汉子继续说道,“我们哥俩都沦落到这步田地了,您还质问?” “我..........”毛骧愣了片刻,“要这么说,给你俩一座金山也他妈不够花!” 面前高瘦的汉子叫小全,矮胖叫小五,曾经都是毛骧的手下,得力干将。后来毛骧假死隐藏幕后,这些手下们失去了他的庇护,也只能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毕竟他们这些人,当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而且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不过这些人到了民间之后,根本没办法适应。再加上大手大脚惯了,视金钱如粪土,当初那些安家费没多少日子就给祸害干净。 如今他哥俩,就在西安的外城地界养猪为生。 “我们哥俩这样您也见着了!”矮胖的小五说道,“这些年您也私下里帮衬了不少,没脸再跟您要钱!日子过成这样,我们俩认了!” 毛骧微微叹气,“也不是.........” “都堂别开口,我们是要面皮的人!”高瘦的小全说道,“千万别帮我们!” 毛骧摇头,“不是.......” “您看,您这人就是见不得兄弟受苦!”小五马上道,“您的好心我们哥俩领,可真不能跟您伸手要钱!” “你们........” 不等毛骧说话,小全马上对小五道,“五哥,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哥俩要面皮,都堂要义气。不拉扯咱们兄弟一把,他老人家心里过意不去呀!” “可兄弟明算账,无功不受禄啊!”小五无奈道,“再说了,自古就是救急不救穷。咱哥俩这样,都堂总不能帮着买房子娶老婆吧?” “真要跟都堂张那个嘴,那不是不要脸吗?”小全一拍大腿,“不过呀,都堂对咱们一片真情实意,总不能辜负了吧!要是不让他帮咱们点什么,他能安心?” “都堂!”小五对毛骧道,“您这人就是忒心善!” “既然您要帮,兄弟就让您帮点抬抬手的事儿!”小全掰着手指头,“义和发赌馆,我们哥俩欠着三十块银元。” 小五挠挠自己的粗脖子,“嗯,西边王婆子大车店,欠了三块半!” “城南的斗狗呢,欠十五。” “斗鸡,欠二十!” “停!”毛骧头都大了,怒不可遏。 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小全小五,但他的眼睛天生异象,盯着他们二人的时候。好像左眼看着猪圈,右眼看着棚顶。 他越生气,两只眼睛越是凑不到一起。 “赌债妓债你们也欠?”毛骧怒道。 “不欠怎么玩啊?”小全一拍大腿。 小五撅着屁股半起身,“我是一天也不能没娘们啊!“ 小全也跟着撅起来,“我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耍钱!” “住嘴!”毛骧暴起,浑身的关节咔咔作响。 他真想,当场掐死这两个狗日的。 “也不怪我们呀!”小五小全马上后撤,小五道,“以前跟着您,啥都不用愁啊!” “是您不要我们的呀!”小全再次蹲下。 “我........”一口气直接堵住毛骧,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百感交集,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口气,徐徐吐出,叹息道,“草.....” 随后他看看两人,摇摇头,“别跟我这演戏!”说着,指指猪圈里几头黑猪,“你们哥俩一个耍钱一个玩娘们还要吃喝玩乐,养猪那点钱够吗?再说了,你俩什么身份?旁人能让你们赊账?” “这不是老手艺没丢吗?”小五说道,“还能干点脏活?” 毛骧眼睛一斜,“给谁?” 小全马上道,“您别生气别瞪眼,兄弟们知道啥能干啥啥不能干!” “城里有个混混头儿,叫黑金刚!”小五说道。 “他和其他的混混们总是死磕!”小全接口。 “就是为了赌馆,妓寨啊。码头上卸货,私盐之类的争斗!”小五道,“隔三岔五就闹出人命!” 小全笑笑,“我们哥俩就帮他们处理尸首!”说着,笑道,“老办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找不着!” 毛骧皱眉,“人家既然是亡命徒,自己不会处理尸首?” “您不是不知道我们哥俩的鼻子,灵着呢!”小五笑道,“暗地里盯着他们,兹要他们在哪挖坑埋尸,第二天我们哥俩准保能找着!” 小全也笑道,“然后刨出来,半夜放在他们地盘里。嘿嘿,吓他们一身白毛汗!” “所以呀,这事就我们哥俩给揽了,赚多赚少的,能赚个饭钱不是?我们也知道丢人,可谁叫我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别扯淡!”说着,毛骧的耳朵马上立起来。 与此同时,小全小五嗖的窜到门口,一人持着粪叉在前,一人抄起斧头在后。 毛骧直接隐到墙角,眯着眼睛好似呼吸都屏住。 第43章 手段(2) “人呢?” 外边传来一个桀骜的声音,两个粗狂汉子推着个装满麻包的独轮车。 “有事说,有屁放!”小全在门里喊道。 “东西丢这了,老规矩!”外边那声音又喊了一句,紧接着独轮车上一个麻包,扑通一声被丢下。 紧接着外边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句话,“一块结账啊!” 人走了,毛骧阴着脸慢慢从里面出来。 小全回头咧着大嘴一笑,“来活了!”说着,跑出门外,扛了麻包进来,又是随意往地上一丢。 毛骧看看那麻包,用脚踩踩,确定里面是具尸体,低声道,“你们哥俩做这事儿.......?” “总要活着吧!”小五叹息一声。 毛骧再次转身坐下,又是叹口气,“你们哥俩的事我知道了!” 就这么一句话,陡然让小全小五的眼珠子溜圆。 两人欣喜若狂的对视一眼,齐声道,“就知道都堂您,不能看着我们兄弟遭罪!” “当年在塞外,在西南,在吐蕃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还一起办过那么多案子,嘿嘿,胡惟庸李彬陈宁等人的案子,嘿嘿!” 说着,毛骧又叹口气,“先办正事吧!” “是!”小全和小五收了笑脸,变得郑重起来。 两人走到猪圈边上,挪开一个食槽下面竟然是个地窖,然后一前一后下去,又一前一后上来,只不过每人的肩上都多了个麻包口袋。 口袋里赫然是人,在不断的挣扎发出呜咽之声。 咚咚两声,被丢在地上。 毛骧翘着二郎腿,慢慢转身,看也不看那边,从袖子中掏出匕首,慢慢的修理指甲。 小全俯身直接解开麻包的带子,露出两张惨白的脸来。 这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松江棉布,皮肤细腻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 “哪里来的强人,可知我们是谁?” 其中一个细长脸的男子,刚可以说话,就大声喊叫。 可下一秒,当他看到毛骧转回来的脸,马上声音顿住。 “抓你,就是要知道你是谁?”毛骧淡淡的说道,“为何跟着我?” 这俩人,就是他从秦王府出来之后,一直暗中盯梢他的人。 “没.......没有!”被捆着的两个男子喊道,“我们没有跟着你!”说着,马上求饶道,“好汉,好汉,是不是误会了,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毛骧一笑,接着扭脸转头。 小全小五狰狞一笑,脸色瘆人。 “好汉!兄弟!你们认错人了,误会误会!” 俩男子还在叫唤,惊恐不已。可是小全小五却没对他们有任何动作,而是走开了。 随后,被绑着的两人像是见鬼了一样。 小全和小五把刚才有人送来的尸首从麻袋里掏出来,那尸首显然是被人乱棍打死的,身子僵僵的脸上淤着血。 他俩抬着尸首,直接放在了刚才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上。 然后小五抄起斧头,咔嚓一声。 小全拿着锯子,吱嘎吱嘎。 喀嚓,吱嘎! 被捆着的两名男子,惊恐的蜷缩在一起。 一具尸体,三两下被他们大卸八块。 然后,他们竟然............ ~ “呕.......” 抓来的盯梢之中,一个男子再也忍不住,直接呕吐出来。 只见小全和小五,直接把剁开的尸首扔进了猪圈里。 长着獠牙的黑猪疯了一样上去撕咬,大口的吞食。 黑猪的嘴巴一张一合,把尸体的骨头咬碎吞入。 猪,居然也吃人。 “呕!” 两个男子再也控制不住,蜷缩着吐了自己一身。 吧唧吧唧,咔嚓咔嚓,呼哧呼哧。 一具尸首,一具人的尸首,不多时就被几头猪吃的干干净净。 小全看看那些吃饱了之后对他们摇尾巴的黑猪,柔声问,“吃饱了?” 哼哼,猪圈中一头体型巨大的黑猪,哼了几声,尾巴甩得飞快。 “晚上给你加餐,吃活的!”小全笑笑。 吃活的,吃谁? 俩男子被绑着在地上像蛆一样的扭动,浑身抽搐。 等小全小五走到他们身边,他们连抬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人,真的不是人,是魔鬼! 拿人喂猪,魔鬼都没这么狠! “想变成猪食吗?”小五冷冷的问道。 “饶.........”被捆的两人已经说不出话来。 小全皱眉,“还不说话?”说着,冷冷一笑,扯掉麻袋,拉着一个男子的脚踝,就往猪圈那边走。 “啊!啊!啊!救命!救命!”那男子大叫起来。 紧接着就见小全直接拎起他,横放在猪圈的围栏上。 黑猪眼睛冒光,甩着尾巴靠近。 “我说,我说!”那男子哭嚎大喊,与此同时下身一片狼藉,腥臭不已。 “贱骨头!”小五骂道。 两个男子劫后余生一般抱在一起,微微斜眼就能看见猪圈里,有黑猪还在舔着地上的血腥。 “为何跟着我?”毛骧依旧没有回头。 “是王总管让我们跟着大人的!”一男子说道。 毛骧回头笑道,“果然是秦王府的人!”说着,侧头想想,“王总管?王为人?” “是!” “他怎么和你们说的?”毛骧又问。 “他就交待小人在后面跟着您,看您去了哪,见了谁!”一男子一边哆嗦一边说道,“从您身上出来,小人等就在后面!” “我们是奉命行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另一男子喊道,“小人等只是看您去了哪,没有歹心啊!” 毛骧的表情阴云笼罩,“他为何让你们跟着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王总管怎么说小人们就怎么做,小人们都是王府的下人自然要听总管大人的!”一男子嚎啕大哭。 “小人只知道您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其他一概不知啊!” 毛骧撇嘴,露出个玩味的微笑。 “既然我是大人物,王为人怎么敢派人跟着我。”说着,目光一变,“嗯,你俩没说实话!” “小人句句实言............啊!饶命!” 小全小五拖着他俩,不由分说的拽向猪圈。 里面的黑猪,再次拥挤过来。 “是王总管让我们盯着的啊..........” “小人就是看您去了哪里........” “王总管有外宅,在外边养了姨娘!” 两人被捆着,用尽全力的挣扎,涕泪交加。 “停!”毛骧站起身,“王总管的外宅在哪?” 一个男子鼻涕流进嘴里,眼泪成河,“米脂巷六号院!” “该说的都说了?”毛骧又问。 “小人们都说啦!” “哦!”毛骧点点头,迈步朝外走。 两个男子心中松口气。 可就在此时突然之间,小全小五冷冷一笑,两个男子直接被他们扔进猪圈。 “啊!” 让人毛骨悚然的喊叫传来,还有黑猪们欢快的哼哧。 ~~ 院子中阳光正好,毛骧慵懒的伸展手臂,迎接阳光。 “王为人派人跟着我,图啥?” “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跟着我就是防着我,为啥防着我呢?” 这时,小全和小五从后面跟了出来。 毛骧回头,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说的那个黑金刚,想必是人头熟,人面广的吧!” “官府不知道的事他知道!”小全笑道。 “那就好!”毛骧想想,“带我去见见他!” “呵,他造化来了!”小五大笑。 随后毛骧在前,他俩在后三人头也不回的往出走。 “都堂!”小全嘟囔道,“刚才折腾一场又累了,不如先去喝酒吧?” “您得给我们买身新衣裳啊!”小五也笑道,“这身怎么见人啊?!” 第44章 找人(1) 但凡是地痞流氓做坏事的人,都要有副好身板。 不然瘦得跟鸡仔似的,跑两步都喘的人,别说杀人放火了,连娘们的袜子都扒不下来。 就算他扒下来,也累得没劲儿干别的。 ~~ 赌坊单间的一张牌桌前,几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汉子,嘴里高声叫骂。 黑金刚满面狞笑,蒲扇般的大手不住的揉搓摆放着桌上的牌九。 “今儿非把你们老娘都赢过来不可!” 他粗大的手掌摆弄牌九时竟极其灵巧,三两下之后整整齐齐码放好,然后好似没有指甲盖一样,光秃秃的手指头麻利顺畅的分出几摞。 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几分美感。 人如其名,他长的真如黑熊一般。站在那里比寻常人高了两头,宽了一倍。敞开的胸膛都是浓密的护心毛,胳膊上左青龙右白虎,还满是刀疤。 更瘆人的是他的脸,狰狞也就罢了,满是横肉也就罢了。脸上还满是让人望而生畏的脓疮,有几个脓疮已经在爆破的边缘。随着他肌肉的动作,黄色的浓浆呼之欲出。 啪啪啪,黑金刚翻看手里的牌九,然后斜眼看看周围的汉子们,坏笑道,“这把你们又完蛋了!” 就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外边快步进来。 “哥,干脏活那俩兄弟来了,要见你!” 黑金刚手上一停,冷笑,“草,他俩真是有钱不过夜,刚帮咱们料理了手尾就上门快活来了!”说着,大笑道,“让他哥俩柜上支钱玩去!” 牌桌上的人都是黑金刚的手下,另一个汉子开口道,“哥哥,那俩棒槌还欠咱们钱呢!您总让他们赊账,欠的钱啥时候能还清?” “短视!”黑金刚哼了一声,“老子还怕他们哥俩不欠呢,欠钱就得给咱们做事,给咱们做了事就能继续赊账。到最后他们赢的挣的还不是都进咱们的口袋?他们还是欠咱们的!” “哥哥高明!”那汉子赞了一句。 黑金刚啪的把牌九放在桌上,还没开牌,斜眼对进来那见最后三的汉子说道,“三儿,你还站着干啥,告诉他们哥俩玩去呀?” 尖嘴猴腮的汉子上前一步,面色郑重,“哥,他们不是来玩的!” 黑金刚眼神唰的一变,跟刀子似的。 “他们哥俩带了个人来,说来找您做笔大生意!”尖嘴猴腮的汉子声音低沉,“我看他们带来那人,不是善茬!”说着,又补充一句,“绝对不是善茬,看着比兵马司的班头还吓人!” “瞧你这点出息!”黑金刚冷笑,“兵马司的班头就是咱们的养的狗,有什么吓人的!”说着,还是沉思片刻,“带他们进来!” ~~ 人声鼎沸的赌坊中,三个人鹤立鸡群的站着。 三人都是一身青衣,毛骧在前,小全小五在后一左一右。 他们三人虽什么都没干,可就是站在那里都让人心中不安。看场子的打手们,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竟然一时间不敢动。 他们的目光和混混们那些虚张声势欺软怕硬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们的目光是杀过人,杀过很多人漠视生命的目光 这时,里面一间房的门帘被掀开,尖嘴猴腮的三儿对他们招手,“哥儿几个,这边!” 话音落下,小全小五从后上前,依旧一左一右。 他俩走路时左臂摆动右臂不动,甚至整个右手都藏在袖子中。 ~~~ “哈,哥俩这是鸟枪换炮了?” 黑金刚一见小全和小五咧嘴大笑,眼前这俩人身上都是簇新的青色棉布衣裳,头脸都精心打理过,腰间配着带玉的腰带还挂着香囊。 俨然,有些派头。 可这句话之后,黑金刚满肚子的调侃,再也翻不出来。 因为这俩人,和往日对他谄笑时有着天差地别。两人看着的目光,竟然.......竟然好似看不起他黑金刚,带着嘲讽一般。 毛骧大步进屋,看都没看旁人,撩起裙摆大剌剌的坐下,目光就直接看着黑金刚。 黑金刚的目光也对上了毛骧,顿时他没来由的心中一寒,后背的肌肉直接痉挛起来。 他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可他不是这世界上最狠的人。 比他的狠的人太多,歹毒的人也更多。但这种冰冷的,看着活人像是看着死人的目光,黑金刚还是第一次见。 “你是.........?”黑金刚缓缓开口。 毛骧的手指一弹膝盖上的灰尘,淡淡开口,“找你做笔大生意!”说着,手指竖起微微勾动两下。 当啷,两块各十两重的金条,直接落在了牌桌上。 周围人的目光,霎那间贪婪起来。 而黑金刚却没看,反而缓缓坐下,再次问道,“您是.......?” 当啷,不等他话说完,又是两块同样份量的金条,重重落下。 骤然间,黑金刚的呼吸粗重了。 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金条上。 “现在,可以说事了?”毛骧平静的问。 黑金刚脸色凝固,几个呼吸之后变成了爽朗的大笑,“这位朋友,什么生意?”说着,继续大笑道,“先说好,杀人放火的事,我是不干的。”随即,又看看周围自己的兄弟们,“我们都是良民!” “帮我找人!”毛骧低下头,用小拇指微长的指甲,抠着其他指甲缝隙中的污垢,“藏在西安城里的人!” 黑金刚收敛笑容,“为何找我?”说着,又是一笑,“找人,你应该去找官府啊!” “官府是瞎子!”毛骧继续抠着指甲。 “哈,官府怎么会是瞎子,这天下就是官府的天下,西安城也是官府的西安城!”黑金刚就看着毛骧,目光充满审视和打量。 “西安城,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都知道你黑金刚是坏人!”毛骧吹着指甲的缝隙,冷笑道,“唯独,官府不知道!你说他们是不是瞎?” 说着,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小腹的位置,目光平和继续开口,“所以,有些事找你比找官府管用!他们一贯是收钱不办事,只能管良民!而我要找的人,只有你这坏人能找到!” “官府管不了的我能管,官府不能干的我能干!是这个意思不?”黑金刚笑笑,“可我不是神仙,西安城这么多人........” 当啷,又是两块金条。 “呃.......”黑金刚不由得的咽口唾沫。 “我找你是看得起你,找你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我再问你一遍,能找吗?”毛骧继续问道。 黑金刚和手下们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尖嘴猴腮的三儿伸手去捡几块金条。 “慢!” 就在三儿的手触摸在金条的时候,一把匕首突兀的凭空从小全的手里出现,然后抵在三儿的手背上。 锋利刀尖刺破皮肤,隐隐可见血色。 哗啦,黑金刚身边的汉子们都站了起来。 第45章 找人(2) 屋里人都站了起来,只有毛骧和黑金刚面对面坐着。 毛骧是翘着二郎腿轻松写意,而对方则是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如临大敌。 “很多年........”黑金刚那颗许久未忐忑过的心,开始颤抖起来,他压抑着内心的情感缓缓开口,“很多年,没人敢在我面前动刀子了!” 毛骧微微歪头,轻蔑一笑。 黑金刚缓缓起身,居高临下。 “呵!”毛骧又是一笑,对方魁梧的身影在他眼中很是虚弱。 哗啦,又是一阵嘈杂,外边突然涌入数十个手持棍棒的打手,虎视眈眈。 毛骧三人,被包围住了。 黑金刚的内心安定不少,直起腰来,“我说过,很多年都没有人在我面前动刀了?这事,你要给我个说法?” “人多?”毛骧脸上依旧是嘲讽的微笑。 而小全和小五,已是捂着腰乐不可支。 “你.......” “看外边!”毛骧打个响指。 他们所在的赌坊在二楼,而这间屋子的后窗户正好能看到外边。 黑金刚等人诧异的回头,打开窗子之后,顿时呆若木鸡。 窗外隔壁的建筑物,是一家妓寨。赌和嫖是孪生兄弟,根本分不开。 他们的后窗,对着旁边妓寨的一个窗子。 那边的窗子里,站着两个人,两个微笑的人。 但他们的笑容就像是遗像的笑容一般,看似慈祥却带着死气。而他们俩人的中间,赫然夹持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爹!” 那男孩只喊了一声,就被人拽了回去,然后窗子重重的关上。 ~~ “兄弟们,弄死他们!” 尖嘴猴腮的三儿大喝一声,黑金刚的手下们就要动手。 “慢!”黑金刚大喝。 然后,他看着纹丝未动的毛骧三人,拱手道,“都是江湖中人,这么干下作了吧?” 对面被人挟持的男孩,是他的心头肉独生子。此刻他肝胆欲裂双目充血,恨不得撕碎了毛骧三人。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还是那句话,他不是天下最狠的人。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比他更狠更坏的人。 他就这么一个独苗儿子,万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现在他若敢动,哪怕能杀了对方,他这辈子也再也见不到儿子了。他可以肯定,眼前这三人哪怕掉了一根毫毛,他的儿子都要遭受这世上最残忍的对待。 打断手脚卖给丐帮! 阉割了当成女子养,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 或者说干脆培养成相公! 他之所以能想到这些,因为他黑金刚这辈子,对别人的孩子没少做这种事。 报应,如今报到他头上了。 毛骧淡淡的看着黑金刚,然后目光扫了一圈,等黑金刚的人收了手里的利刃之后,缓缓开口,“我这人做事,先明后不争!” 说着,再次抠着手指甲,“为了防止你拿钱不办事,或者给我走漏风声,所以只能先委屈下贵公子!”说着,温和的笑起来,“你儿子很清秀,一点不像你。放心,在我手里这段时间内,我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照顾,绝不会慢待他!” 黑金刚魁梧的身躯颤抖起来,盯着毛骧,“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桌上的钱,只是定金。找到人后,这样的金条还有六根给你!”毛骧没看他,而是拿起一根金条在手心掂量几下,“可若是你敷衍我....呵呵!” “你到底.......?” “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毛骧也站起来,先是看着黑金刚的手指,“你的手指甲是被人剜掉的,对吧!你脖子上的伤痕,是烙铁带来的,对吧?” “你........?”黑金刚的瞳孔瞬间紧缩。 对方一句话,直接点到了他生平最恐惧的事上。 他看不起官府,可最怕的就是官府的天牢。 “你要是敢敷衍我,别说你见不到你儿子,你......”毛骧说着,环视一周,“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永远不见天日!” “我会让你们活着,但是会让你们生不如死的活着!” “你要找谁?”黑金刚胸膛起伏,低吼道。 毛骧没说话,淡淡的又扫了周围一眼。 “出去!”黑金刚喝到。 他的手下们,不情不愿的出去。 “找谁?”黑金刚问。 “秦王千岁遇刺你知道吧?” 毛骧一开口,黑金刚如坠冰窟,“你.......你是王府的人?” “你别管我是谁?”毛骧继续说道,“我要知道秦王遇刺那件卤肉铺子,何时被盘下?中人是谁?原先的东家哪去了?谁给他们供肉供炭供油!” “还有!”毛骧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日刺杀之时也有刺客伤了,他们伤了就要有郎中有药材,他们要有藏身的地方。” “把这些问题,给我找出来,能做到吗?” 黑金刚低头,“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毛骧道。 “万一.........” “万一..........那我说的话,就会变成真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弄出万一来!”说着,毛骧转身,拍拍小全的肩膀,“走了!” 毛骧在前小五在后,小全盯着黑金刚,等前头人出去之后,他才慢慢转身。 “等等!”黑金刚忽然喊道,“兄弟,咱们也算老相识,你告诉我,他是谁?” 小全面无表情,“我大哥!” 黑金刚颓然坐下,满头冷汗。 “哥!” “哥哥!” 一群手下进来,七嘴八舌,“就那么让他们走了?” “大侄子还在他们手里,不能让他们走!” “闭嘴!”黑金刚大喝一声,看看手下们,“这次,咱们遇上惹不起的人了!” 就这时,外边又跑进来一个打手,惶恐的说道,“大哥,兵马司指挥使郭大人来了!” ~~~ 黑金刚说兵马司是他养的狗,其实他说反了,他才是兵马司养的狗。准确的说,他是官府养的狗。平日能用就用,用不到的时候杀了吃肉。 “郭大人!”黑金刚毕恭毕敬把一身便装的郭元善请进屋,然后让对方坐在上首,自己躬身站在下首。 此刻,他就像是被人圈养的,受过训练的熊。 郭元善冷着脸,看看周围人,“滚!” 呼啦,黑金刚所有的手下,瞬间鸟兽散。 “大人有何吩咐?”黑金刚赶紧道。 郭元善也翘着二郎腿,斜着眼,“有件事你去办!” “您吩咐!” “查,最近三天之内,所有进城的人!” “这个...........” 啪,不等他说完,一个大嘴巴直接抽过来。 “大人您吩咐!”黑金刚继续道。 郭元善看看他,“我不管你怎么查,不管你去哪里查,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近三天住进城里的人,都给我找出来!”说着,顿了顿,“城门军那边我已打了招呼,你自己去对接!” “小人明白!”黑金刚又连忙说道。 忽然,郭元善的目光落在桌子上。 “呵,你这是发财了?”郭元善拿起一根金条,惊呼道,“乖乖,六根儿?哪来的?” “呃..........”黑金刚心中叫苦,堆笑道,“这个.......” “别是不义之财!”郭元善的目光盯着金条,很是贪婪。 “瞧您说的,小人哪敢弄什么不义之财!”黑金刚陪笑,“这是昨日来了个豪客,一天就输了这么多......” “金条扎眼啊!”郭元善喃喃道。 “放小人这自然是扎眼,小人本想着晚半晌给大人..........这些年没少受您的照顾.......” 他话还没说完,四根金条已进了郭元善的口袋。 郭元善笑道,“别给我找什么麻烦啊!”说着,又道,“你最近也受累了,这两根就当是帮找人的赏钱,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不敢不敢!”黑金刚心中大骂。 郭元善站起身,边朝外走边说,“看起来你这买卖不错!哎,衙门里兄弟们苦,往后的份例钱,你自己掂量!” “小人明白!” 目送郭元善出去,黑金刚直起腰,咬牙骂道,“什么东西?” 随后,尖嘴猴腮的三儿进来,“哥,啥事?” “找人!”黑金刚阴沉着脸,“兄弟们撒出去,帮找人...........” 第46章 贫民窟的张二郎(1) 在仅户籍在册人数就有五十万人的西安城,寻找白莲教和刺客的线索,仅靠一个势力是不够的。 明面是西安兵马指挥,真实身份是西安锦衣卫千户的郭元善,从黑金刚刚出来,就转身带人去了西安的外城。 准确的说是城外,任何一个城池,城外都聚集着大量的贫苦百姓,他们依附城池生存,为这座城池还有城池里的人服务,卑微的劳动换来平淡的生活。 他们是民夫,是苦力,是城池最基层的构成。 可是住在城里的人,甚至包括城池,都不曾瞧得起他们。 ~~ 比起城内的井然有序,外城要复杂和脏乱得多。而且根本谈不上任何规划,到处都是私搭乱建,房屋高矮不一。 郭元善带着人朝一家大车店走去,那是他的目标。旁边不住有孩童好奇的看着这一行衣着光鲜的人。 再怎么太平盛世,这世上也有穷人。 富人看穷人的眼神充满鄙视,而当穷人看见富人,眼神中除了羡慕还有畏惧。 郭元善的目的地到了,这家大车店没有招牌幌子,就是一排草房,在墙上写了大车店三个字。 店里传出嘈杂的声音,有些酸涩发霉的味道,隐隐从里面传来。 郭元善站在门口,看看依旧跟着他们,眼神发亮满是好奇的孩子们。 “老六,给那些娃子点儿!”郭元善淡淡的吩咐一声。 他身后一个叫六子的手下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赏你们的!”哗啦一声,扔了出去。 啪! 铜钱还没落地,郭元善一个耳光抽在了六子的脸上。 “你他娘的是人吗?”郭元善冷脸骂道。 “我.......”六子不知所措。 郭元善又瞪他一眼,慢慢俯身低头,把地上的铜钱一枚枚捡起来。 然后他笑着走到那几个孩子身前,一一递过去,笑道,“娃子,拿去买糖球!” 有个瘦高的男孩畏惧的不敢接,郭元善塞到他手里笑道,“拿着吧,买糖球吃去!”说着,还笑着揉搓两下那孩子的头顶。 发完铜钱之后,郭元善再走到六子面前。 “记着,咱们都是穷人出身!操!” “小的明白了!” 一扇窗户里,一个面黄肌瘦身材矮小的汉子默默的看着这一幕。随后,他从椅子上起身,迎到门外。 ~~ “大人今日怎么来小人这穷地方?” 面黄肌瘦的汉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不过仔细看他不是那种饥饿的瘦,仿佛是天生的瘦。浑身除了骨头就是骨头,也带着满脸的凄苦之色。 可是那双眼睛,却绝不属于老实巴交的穷人。 他的眼神,像狼。 “怎么,你张二郎不欢迎?”郭元善笑笑,进了大车店里面,一边好奇的四处打量,一边跟着对方进了里屋,随意的坐下。 张二郎提着一个有些破旧的铜壶,拿起一个有缺口的瓷碗,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往里面倒上温水。 郭元善也不嫌弃,端起来一口喝了半碗,“走了一路,还真是有些口渴!”说着,看看叫张二郎的汉子,“光给水,不给肉?” “哪里,不是怕大人您嫌弃吗?”张二郎笑笑,一招手门外跑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二哥!” “酒肉,饼葱酱!”张二郎好似天生不爱说话,每次说话都是短促明了。 那汉子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屋里只有张二郎和郭元善二人,郭坐着,张站着。 “你坐?”郭元善道。 “不敢!”张二郎道。 “呵!”郭元善笑笑,然后又喝了一口水,“外城张二郎,何时这么胆小了?” 任何地方都有规矩,在外城这个官府管辖不力的地方,这个瘦弱的张二郎就是这里的规矩。 这人的经历堪称传奇,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和其他几个孤儿一道,被三五个老乞控制着,乞讨要饭长大。 他之所以瘦,就是从小挨饿。不管他要到多少,都要交给老乞丐们。而他和其他的小乞丐,只能挨饿挨饿。要不到,要挨打,毒打。 十三岁那年,他带着几个同样被老丐控制的小乞丐,晚上趁着老乞丐熟悉,直接杀了他们。据说那几个老乞丐,都是他杀的。 后来,他带着人把外城所有有名号的乞丐杀了个遍。 再后来,就没有乞丐了。 那些乞丐在他的控制之下,变成了淘粪的,变成码头苦力,变成官府修筑城墙时的民夫,变成了他控制着的劳动者。 他虽不像黑金刚那样,开赌场放高利贷做皮肉生意黑吃黑。但是谁都不能轻视他,因为只要他一句话,西安城的大粪就没人淘,南来北往的货物就没人运。 牛马骡市,就没人维持运转。 他比黑金刚的势力大,但他却异常低调。 一个基本上没什么人住的大车店,就是他的大本营。即便他现在已经发了财,可还是以前那副穷苦的打扮。 更难得的是,他这个人不嚣张。 要知道他手中的生意无论是哪一样,都不是空口白牙就可以拿下的。他杀的人只会比黑金刚多,但他的话却比黑金刚少。 张二郎听了郭元善的话,面无表情的俯首,“您是大人,小人是小人。大人面前,没有小人的座位!” 郭元善满意的点头,“这么多年,就是这份谦恭让本官觉得你还是个人,还愿意高看你一眼,许多事不和你计较!”说着,指下了面前的瘸腿椅子,“坐!” 张二郎没废话,谢过坐下。 他虽然瘦,虽然看着穷,可坐在那儿却比许多人都端正。 “有事找你!”郭元善把自己凳子拉近些。 张二郎低着头,没有看对方的眼睛,淡淡的说道,“大人可是有了难处?”说着,破天荒的说出一串话来,“若是有破不了的杀人案,小人这倒是有个杂碎可以顶罪。” “若是城里谁家丢了东西,小人可以帮着找!” “若是丢了孩子,被绑了女眷,小人亲自带人去寻!” “若是朝廷要民夫,小人这边帮着说话。不过,若要民夫,总不好让人白干活。须给些钱财出来,大人放心,小人这里从不克扣!” “都不是!”郭元善摆手,忽然一笑,“听说你最近找了个先生,教你认字?” 张二郎抬头,面露微笑,“总不好当一辈子睁眼瞎,小人快有孩子了。小人想,无论是男娃还是女娃,都要小人这当爹的来给起名儿!” “到时候,我可以帮你起名!”郭元善笑道。 猛地,张二郎抬头,看着郭元善的眼,“谢大人!” 郭元善一笑,手指蘸着水,在坑洼不平的桌子上写字,一边写一边道,“我找这个!” 水渍在桌面留下痕迹,虽转瞬即逝但却让张二郎看得真切,“白莲教!” 张二郎的眼睛,没有任何波澜。 “你知道这个吧?”郭元善点点已经干涸的字迹。 “不是好东西!”张二郎道。 “难得你出身寒微却心怀正气!”郭元善再赞一声,“外城很多穷苦人,白莲教最喜欢这些愚........贫苦人!”说着,顿顿,“所以,我要你留心!” 第47章 贫民窟的张二郎(2) 张二郎默然无声,郭元善没有催促。 因他知道,张二郎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张二郎,从没让他失望过。 “大人放心,城里小人不敢说。可是外城若有,小人给您揪出来!”张二郎说着,顿了顿,“给小人两天的时间,外城之中有信徒,给您。有白莲教传教的,也给您。” “好!”郭元善拍下对方的肩膀,满意的笑道,“我知道,你行!”说着,饶有兴致的问,“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外城都是讨生活的苦哈哈,直接靠小人讨生活的就有一两千人,这一两千人就是一两千户!”张二郎说话慢条斯理,却逻辑清晰,“还有他们的亲戚朋友,加起来人数就更了不得。” “虽说小人不可能一个个都认识,但小人手下的把头们,却直接管着他们。小人召集把头们,让他们去查去问,马上就会有结论!” “外城看着乱其实铁板一块,却比城里更有人情味。街坊邻居,都是熟悉的,谁家里来人根本瞒不住。而且也有自己的规矩,东边这一片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人,西边那块是官府给新来的人安身的地方。” “若有外人生人来,只能住在西边。所以找生面孔,就去西边!” “再者!”张二郎说到此处笑笑,“外城都是贫苦人,有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想藏在这,是藏不住的!鸡窝里不可能有凤凰,狗窝也藏不了豺狼!” 郭元善是掌管城池治安的兵马指挥,听张二郎的话就知道其中的含义。渐渐的,脸上都是赞叹和欣赏神色。 “可惜了,你应该当差!”郭元善笑道。 “小人没那个命!”张二郎淡淡的说。 郭元善沉思片刻,“事儿,办好的话。我给你一个身份,给你一身差服穿!” 张二郎笑了,但神色真挚,“谢大人的错爱,不过小人这样身份,穿上官府的衣服,反而会给大人您带来麻烦。”说着,低下头,“小人身上不干净!” “官府的人,比你更不干净!”郭元善道,“不过,你能想到此处,更证明你心术正。” 就这时,先头去置办酒肉的汉子回来,无声的放下无声的退去。 酒,就是劣酒。 菜肴,烙饼熏肉,葱丝和甜酱。 还有一碟,金黄的煎豆腐。 张二郎斟酒,郭元善毫不客气,大饼卷肉抹酱加葱丝,大口的吃了起来。 一时间,屋里只有他的咀嚼声。 忽然,郭元善抬头,看着张二郎,“白莲教的人,若抓不干净。或许,他们会报复你。或许不等你查出来,惊动了他们,他们会先对你下手!” 说着,他笑起来,“那些妖人,可是擅长此道呢!” 张二郎吃着煎豆腐,喝口酒。 他吃得很慢,嚼的很仔细,好像很珍惜食物,生怕浪费每一次咀嚼所带来的滋味。 “很多人想让小人死,很多人恨不得让小人马上死!小人早就习惯了。不怕,也怕不过来!没功夫怕!” 郭元善继续开口,“不怕他们害你家人!你也说了,你要当爹了!” “小人的媳妇藏在城里,没人知道。”张二郎笑笑,“除了您,没人知道小人有媳妇,更没人知道小人快当爹了!” “哦?”郭元善眉毛动动,“你怎么信得过我?” “是大人信得过小人!”张二郎笑了,“大人您,拿小人当人!” 郭元善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熏肉大饼,“回头,你把孩子的名字告诉我,落户文书的事我来办。若将来,你想带着孩子远走他乡隐姓埋名,我也给你办。总在江湖上折腾,也不是办法。” 说到此处,他叹息一声,“别看张二郎现在威风,可总有一天要有新的张二郎冒头出来,把你顶死。再说,官府也不会永远都容你!” 张二郎拱手,“有大人这句话就够了!”说着,苦笑,“江湖本是不归路,从小人杀第一个人开始,这辈子就不可能回头了。小人可以走,手下的兄弟们怎么办?” 此时,他看着窗外,“再说,我一辈子生在这长在这,能走到哪去?这儿,就是我的家啊!” 郭元善摇头,“你就不为你的孩子想?纸包不住火,早晚他要被人知道的。再说,有你这么个爹,他将来读书,科举,干什么都不行!” 张二郎沉默,沉默许久。 “小人永远不会让孩子知道有我这么个爹!”张二郎说道,“别人也只会以为他没爹!” 郭元善也沉默了,随后长叹。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这样,若是男儿我认他当儿子,若是女娃我认做女儿,对外人说是我外室生的,你看如何?” 张二郎的身子,微微颤抖一下,“多谢大人,这是他的福份!” 他明白,他张二郎的孩子,若是身份大白。一辈子就如这外城的烂泥一样,又脏又臭。这辈子,也始终在这外城打转转。永远跳不出,这暗无天日的阴影。 男娃还好,若是女娃,将来想嫁个好人家都是奢望。 可他张二郎的孩子,若成郭元善的孩子,那就是官家的孩子。 生下来,就是少爷,是大家闺秀。 “就这么定了!”郭元善站起身,背着手朝外走,“用心去查!” 张二郎俯身,在桌子底下拿起一个看着不大,却份量颇重的木箱,拿起来的时候里面有金属的撞击声传来。 “大人,这是这个月的孝敬!” 郭元善看都没看那口箱子,他身边的六子大步上前,接在手里。 “我不想要,可是手下兄弟们要养家!”郭元善笑道。 “这些东西没有大人和其他大人的关照,小人也拿不到!”张二郎淡淡的说道。 郭元善转身,“你比黑金刚懂事多了!” 张二郎想想,“小人和他有仇,今年私下斗了两场,折了三个兄弟!” “哼!他是越发不像话,不听话了!” 张二郎拱手俯身,“小人明白了!” 郭元善无声大笑,“我等你的好消息,两天!” “是!” “那你也等我的信儿!” “明白!” “走了!”郭元善头也不回。 刚迈出门,他又见到一路跟着他的几个孩子。 那几个孩子,蹲在地上贪婪的吃着糖球。 “以后我再来,别让人跟着了!”郭元善背着手。 张二郎在后面,“是!” 然后,郭元善伸手入怀,拿出一根金条,头也不回的丢过去,“接着!” 张二郎的表情变得愕然,突然而来的金条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孩子!”郭元善回头一笑,“见面礼!” ~~ 等郭元善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张二郎直起腰来,把金条珍重的收好。 他对着不远处蹲着吃糖球的孩子招招手。 那孩子甩开腿,踩着烂泥,吧唧吧唧的跑来。 “听您吩咐!” “召集把头,有事!”张二郎说了一句,再次返回屋子当中,在瘸腿凳子上坐下。 他的目光看了下桌子上的剩菜,然后皱眉摇头。 伸手拿起郭元善吃了一半的熏肉大饼,一口一口仔细的吃了起来。 ~~~ 这是很重要的情节,不是水,大家稍微克制下喷射。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最近在减肥。 已经成功减掉了一点五公斤,就是三斤。 第48章 谜底(1) 一张巨网,在西安城无声无息的张开。 藏在暗处的鼹鼠,纷纷从地下洞和阴沟之中钻出来。 有时候,猎狗做不到的事,这些低级的猎物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义和发赌馆的暗室之中,黑金刚大马金刀的坐着,周围站了一圈手下。 哗啦,哗啦。 黑金刚手中两只锃亮的铁蛋不住的转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心情格外急躁。 因此,跟他说话的人都带了三分小心。 “秦王千岁遇到刺客的那间肉铺,原本的东家姓赵,他不是西安人,是从商县来的。十几岁就跟着老爹在城里卖肉,两代人的积累在城里买了个铺子。” “后来赵家老头死了,这间铺子就由赵掌柜继承。他没有儿子,从老家把外甥接来,跟着婆娘一块经营。” “赵掌柜是个老好人,那条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没听说他跟谁红脸儿,哪怕是遇上不讲理的客人........” “你他妈跟老子讲评书呢?” 哗啦,铁蛋的声音停住。 黑金刚对着面前说话的人大声怒喝,吓得那人一哆嗦。 站在他面前的人,看着也是滚刀肉一般的人物,瘦高的个子脸上一条纵贯的伤疤。不过和寻常的混混不同,这人的眼中满是市侩和精明,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街面上厮混,半黑半白的人物。 这人有个别名,万事通。 是黑金刚这等江湖人物最鄙视的人,说他是良民吧,他坏事做尽了,坑蒙拐骗挖绝户坟踹寡妇门,死人身上都能刮油水。可若说他是坏人吧,他欺软怕硬,虚张声势以多欺少行!遇上硬茬子,就只有讨饶的罪过。 而且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就是上了脚面的癞蛤蟆,最是膈应人。 不过江湖上还离不开这样的人,大街小巷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可上个月初五,赵家肉铺突然换了东家。小人问遍了赵家肉铺周边的店家,他们都说没听着原先的赵掌柜说要出兑。也问遍了周围的牙行中人,他们也都不知道。” “新的肉铺东家说姓王,是一对夫妇带着侄儿。不怎么跟周围的人来往,以前赵家用的油呀肉呀的也一概不用了.......” 说到此处,万事通见黑金刚又要发火,赶紧加快了语速没那么磨叽,“新铺子开张,街上的兄弟要试试成色。小的曾带人去过一次,那家掌柜的倒好说话,啥都没说就给了两串钱!” “其实小的们也不是去要钱,您给大伙立过规矩,官府收钱的地方咱们兄弟不许去。小的当时就是觉得有蹊跷......” “平常商贩们见着咱们兄弟,顶多是让吃顿白食。钱的事是想都不用想,若是兄弟们得寸进尺,少不得见官。若是遇上硬茬子,只怕当场抄刀要拼命。” “大明律里写过,良民遇着勒索欺辱,愤而杀人最多是三十板子的罪过!” 老子知道你是看人家新来的,想上门占便宜!”黑金刚怒道,“别说没用的,说正经事!” 万事通擦下头上的汗水,“是是是,所以小人就留心了。让兄弟们暗中打探,那对夫妇白天开店,晚上租住在安定门薛家巷的一处宅子里。” “他俩的生活极其简单,就是睡觉开店!” 忽然,站在黑金刚身后,尖嘴猴腮的三儿忽然对黑金刚说道,“哥哥,不对劲儿。安定门离他们的铺子,可是隔着十来里地呢!且不说他们每天这么来回折腾,多耽误功夫。就是寻常买卖人,哪有买了铺子,还在外头租宅子的道理?嫌钱多?哪个做小买卖的人,钱不是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金刚点点头,转头对万事通道,“你接着说!” “三爷说的是,小的觉得蹊跷就蹊跷在这。”高瘦汉子继续道,“而且他们每天回去,都是挑着担子。小的在暗处盯着看过,他们的店白天人不多,完全没有赵家经营时候红火。可白天的肉却不少做,所以白天卖不出去的,他们晚上挑回去........” “哥!”尖嘴猴腮的三儿再度开口,沉吟着说道,“只怕他们那宅子里,住的不止这几人。” 哗啦,黑金刚手中的铁蛋停住。 “没有这么做买卖的,客人少还做那么多肉?”三儿沉吟着说道,“定然是宅子里有人,他们带回去给那些人吃!”说着,咧嘴笑笑,“宅子里的人见不得光,怕让左右邻居看到,不能动火做饭!嘿嘿,这个路数,咱们兄弟熟!” 黑金刚也微微寻思片刻,“他们住的宅子,是谁的?” 万事通赶紧说道,“小的早就打听过,那宅的主人原是个落地的童生,据说把房子租给他们之后,就回了乡下老家。” “这些事,其实官府要是下点功夫也能查出来呀?”黑金刚大手挠挠脑门,有些纳闷。 万事通看看他,笑道,“官府能查到的,都是经过中人在官府备案有文书档案的商铺和房屋。这等没有中人的,他们上哪查去?”说着,顿了顿,“西安城这样的事儿多了,找中人在官府报备,还要多花一笔钱。谁都不傻,有钱吃了喝了嫖了多好,给他妈官府那不是傻吗?” “悄无声息的做买卖,官府知道了就再另说。” 大明朝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根据律法每处房产的变换还有商铺等,都要详细标注何人何时购买住的什么人,商铺是什么用途,开的什么生意。 一来方便管理,二来方便收税。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民不举官不究。民间私自交易出兑的商铺都有人在,官府也不管你干什么的。 黑金刚又看看万事通,“这事,官府没询问你?” “问了!”万事通笑道,“小的是一问三不知!”说着,笑道,“平日小的被那些差役呼来喝去,隔三岔五还打我的秋风,如今遇着事来找我。呵,小的就三个字,不知道!”说到此处,又点头哈腰道,“可爷您问小的,小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黑金刚笑笑,他身后尖嘴猴腮的三儿却瞪着万事通。 “秦王千岁遇刺之后,那处宅子里的人呢?”说着,眼睛一眯,反射出匕首一样的冷光,“别说你不知道!” 万事通身上又是一哆嗦,“小的.......小的!” 哗啦哗啦,黑金刚转动手里的铁蛋,笑道,“好好说,不会亏待你!” 万事通咽口唾沫,“秦王千岁遇刺那天,小人就在旁边那条街徐寡妇家里快活............” 第49章 谜底(2) “小人正在徐寡妇家里快活........” “等等!”黑金刚手里盘着锃亮的铁胆,脸色狰狞,“就那个卖酒的徐寡妇?” “对!”万事通点头笑道,“三个月前刚死了爷们的........” “日你娘!”黑金刚哐一脚踹过去,“人家爷们刚死三个月,尸骨未寒,眼珠子还没烂呢,你就睡人家媳妇?你他娘的是人吗?”说着,怒骂道,“好你个徐寡妇,他娘的平日跟老子装得贞洁烈妇一般,老子暗示了几回就是跟老子装糊涂,去不想跟了你这么一个贼眉鼠眼的货.........” “哥,哥!”尖嘴猴腮的三儿赶紧把黑金刚拉住,“说正事,说正事要紧!” 万事通畏惧的站起来,后退半步,看着黑金刚因为狰狞好似满脸脓包要爆开的脸,心中骂道,“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满脸大脓包?没等下面出水,上面先爆浆了,哪个娘们收得住?” “说正事!”黑金刚怒骂。 “是是,小的正在快活,正抓着从后面..........”万事通说着,马上改口,“突听外边街上有人惨叫,赶紧提上裤子打开窗户。满街都是杀人啦的喊声,街上乌泱乌泱全是乱跑的人!” “小人在人群中看到,那肉铺的王掌柜捂着肚子,被两个提刀的汉子架着朝远处跑,他肚子不住的淌血。小人当时脑袋直接懵了,不知怎么回事!” “然后眼瞅着他们进了一处巷子消失不见,小人穿上衣裳出去,刚才出门就听说秦王千岁微服私访在酱肉铺子遇着刺客。紧接着大队的官兵和差役,就开始沿街搜捕!” 黑金刚恼怒的挠着脑门,“让你说正事,你还磨叽这些?” 万事通见对方发火,忙道,“秦王遇刺,外边净街小人又躲回徐寡妇家里。” 尖嘴猴腮的三儿突然暴喝一声,“说,后来你是不是去过他们住的地方?”说着,阴沉着脸,“敢隐瞒,以后西安城街面上就没你这么一号了!” “这.......”万事通有些犹豫,狠心道,“去了!” 随后,他继续说道,“小的听说秦王遇刺,是在那家肉铺,而且小人还听说肉铺的老板就是刺客之一,所以小的就....动了些脑筋!” “小的跟街上的差人熟,就溜出去,直接去了那伙人的住处,在暗中盯着。小人到的时候天已黑了,那处院子里半点灯火都没有,好似没人!” “正巧这时候,有差人挨家挨户的拿着名册比对,小人就又跑回来.........” “不对!”黑金刚忽然开口,“若是差人拿着名册比对,那宅子不就露馅了吗?”说着,若有所思的说道,“再说,左邻右舍也知道哪地方住着人呀?” 尖嘴猴腮的三儿沉吟道,“他前头说过,他们住的地方和肉铺相隔十来里,再说左邻右舍也不知道住的是肉铺老板。”说着,顿了顿,“他们的宅子又没在官府报备,差人们见没人,又赶着抓着,肯定没留心。再说刺客是一群人,而那处宅子明面上只住了两个人。” “您圣明!”万事通讨好的说了一句。 岂知,尖嘴猴腮的三儿板着脸,“你狗日的在撒谎,你绝对进去过?”说着,盯着他的眼睛,“你这狗日的一撅屁股爷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定是看里面没人,想进去看看能不能捞点什么?” 黑金刚冷笑,旁边有人噌的抽出刀来。 “爷爷饶命,小的确实进去了!”万事通瞬间浑身愣汗湿透,“小人是进去了,小人抹黑进去。那宅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啊!”说着,举手道,“小人对天发誓,真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寻常人家那样!” 黑金刚和三儿都没说话,而是盯着万事通。 突然,这间暗室的后边,一道门帘之后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 “据你所知,那房子是何时被租下的?肉铺夫妇住在里面,即便再不和旁人来往,但左邻右舍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周围的人,就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万事通茫然的抬头,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别乱踅摸!”三儿骂道,“问你话呢!” “小的打听过,那伙人是租房子在前,开肉铺在后。应是租了大半年之久,他们开肉铺姓王,可跟左邻右舍又说姓刘。周围的邻居说,男的不怎么说话,女的倒是见人就笑。” “周围的大娘跟着攀扯过几句,说女人的口音是宝鸡口音,男的有点像是董门镇那边的。他们夫妇自称,是开棺材铺的!” “您也知道这买卖晦气,所以周围的邻居们也都不愿意和他们家多来往........” 暗处,那陌生的声音又道。 “你去了那宅子的屋里,全都看过了?” 万事通心扑通扑通的跳,因为那声音实在太骇人了,开口道,“那宅子不小,有八间房子,黑灯瞎火的,小人就是大约莫看了看.......” “你真的没有拿任何东西?”那声音又问。 “呔,说实话!”黑金刚一声暴喝。 万事通膝盖一软,“小的在正房,找到一块玉佩还有几块银元........” “东西呢?”暗处的人马上追问。 “东西.....当了誉恒当......换钱!”万事通怯懦的开口。 屋里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暗处的声音开口。 “哎!”片刻之后,暗处一声长叹,“官家这是养了一群猪呀,怎么这么点事都查不到?白白吃着国家的俸禄,还不如你这街面上的老鼠......” 说着,那声音一顿,“派人去当铺,把东西赎回来!” 黑金刚应了一声,摆手自然有兄弟上前。 “当票,当票让小的给丢了!”万事通低声开口。 他这号人,当东西自然都是死当,那留着当票也没用。 “爷爷去拿东西,不用当票!”黑金刚不屑的看他一眼,“带他去!” 万事通被人拽走,屋里其他人也退下,黑金刚和三儿站起身,看着说话声音传来的暗处。 渐渐的,一袭青衣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毛骧带着小全小五,从门帘后出来。 “您交代的事儿,我已经尽力了!”黑金刚看着毛骧,“我儿子..........” “死不了!”毛骧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是尽力了,可还没完!” 黑金刚和三儿对视一眼,后者小心翼翼的开口,“您是大人物,我们惹不起。秦王遇刺的事,我们知道的这些自然守口如瓶。”说着,想想,“您看?那个万事通要不要留?” “此人还有用!”毛骧笑笑,“等赎回东西,让他带着我去那处宅子!然后嘛,该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儿了!” 第50章 谜底(3) 梆梆梆,长街那头,打着哈欠的更夫有气无力的敲打锣鼓,报着时辰。 依稀有参差不齐的狗吠,从各家的院落中传来。 月色下,毛骧一身青衣,高大的身影被月亮拉得老长。 “是这儿?”他看着眼前静静的院落,低声说道。 黑金刚和他的手下们,对于毛骧和他身边的几名青衣人似乎有些眼晕,情不自禁的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他们这些江湖上的混混儿,能混到如今的地位,这辈子什么大风浪什么血腥没见过?可如今,夜深人静面对毛骧他们这些青衣人的时候,总是没来由的觉得骨子里发寒。 “是!”黑金刚低声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说。 毛骧点点头,对身边人道,“走吧!”说罢,带着小全小五还有一个佝偻的老翁,好似回家一样轻松惬意的推开虚掩的大门。 门开的一刻,毛骧又顿住脚步,回头对黑金刚笑问,“进来?” 黑金刚的心里一抖,然后有些忐忑的迈动脚步。 可他刚动,袖子就被身后尖嘴猴腮的三儿扯住。 “嗯?”黑金刚疑惑。 “哥哥!”三儿给了他一个隐晦的眼神。 见状,毛骧又是微微一笑,迈步进去。 几名青衣人都进去之后,三儿长出一口气,对黑金刚道,“哥哥,你进去跟着掺和什么?”说着,压低声音,“您是觉得,咱们兄弟知道的不够多吗?” 此时,黑金刚才恍然大悟。 混江湖劣迹斑斑无恶不作不重要,只要给对钱找对人总能有惊无险。可若是知晓了官家的私密,知道了不该他们知道的事儿,那就是惹祸上身。 其实准确来说,寻常的官府中人黑金刚倒也不甚畏惧。可毛骧这些神秘的青衣人,却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不舒服。 三儿又道,“哥,这个事咱们给办了。兵马司郭指挥那边交代的事,咱们可还没上心呢.........?” “急啥?”黑金刚白他一眼,“官府的事儿,到最后还不是用钱解决?就算不办他郭元善能吃了咱们?可是我儿子,却在这些杂碎手里!” 三儿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不言。 只是有些惋惜的摇头,微微叹气。 ~~~~ 烛火燃起,照亮了屋子里的模样,就是寻常人家的样子。 简单的家具床榻等,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毛骧随意的坐在椅子上,小全小五还有那个老翁在各个房间仔细的搜寻起来。 他们搜寻的动作和官府的差官截然不同,不去翻箱倒柜,也不去掀开床板。而是先用脚在地上踩踏,然后倾听声音。再用手指的关节,不住的敲打墙面。 不知过了过久,三人一无所获的集合。 “外边看着这宅子是八间房,可里面的尺寸却窄了,肯定是有暗室的,却找不到?” “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定是许久没人住过了!” “我用棍子捅开了天棚,没察觉到异样!” 三人凑在一起嘀咕,然后目光都齐齐落在最后一间厢房上。 这是一间厨房,却丝毫没有烟火气。 厨房里柴米油盐等东西还是有的,但都摆放整齐完全没有用过的痕迹。就连墙壁上那些烟熏出来黑色的痕迹,都显得有些陈旧。 佝偻的老翁蹲下身子,伸手在冰冷的灶里摸摸,没有灰尘。 小全掀开锅盖,手掌沿着铁锅转动一圈,没有油渍。 小五则是用脚,踢踢灶台的外墙。 空空! 三人唰的站起身,然后小五马上踮着脚,用拳头慢慢的击打灶台的烟道。 咚咚!“ 唰,三人后撤,兵器在手。 毛骧也从椅子上站起,背着手缓缓走来。 他斜着眼,月色下他两个瞳孔没有半点光泽,像是一潭死水。随后,他用手指点点灶台。 三人没说话,同时微微点头。 毛骧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的听听,然后抬起两根手指动了动。 小全和小五蹑手蹑脚的把灶台上的铁锅,用力一抬。一条乌黑的缝隙冒出,然后那佝偻的老翁迅速把一个点燃,冒着白烟的东西,嗖的扔进去。 哐当,铁锅落下,小全小五肌肉乍起,死死的压着。 佟,下面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就顺着灶台的缝隙飘了出来。 只丁点儿烟,就让人觉得眼睛刺痛,脑子发懵,呼吸都不顺畅。 “草,老头,你他娘的药弄多了!”小全小五驱赶眼前的烟雾,咳嗽着说道。 “老了,老了!”佝偻的老翁歉意道,“平日卖皮儿,都忘了老本行了!” “捂住口鼻!”毛骧说道。 老头答应一声,转头去找水缸,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烟雾,此时陡然大了起来,浓稠的白烟从灶台的缝隙,不住的萦绕出来。尤其是小全小五两人,身影完全被浓烟包裹住。 几人赶紧仓惶的逃出厨房,大口的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呢?”小全大口的喘息着说道。 小五靠在墙上,“我想吐!” 毛骧皱眉,看看老翁,“给他们解了迷魂弹的毒!” 迷魂弹顾名思义就是迷魂,是这老翁的独家秘方,闻到的人头晕目眩双脚发软,轻者又呕又吐,重者神志不清。 老翁抓抓胡子,“也不用解药,用清水淋头即可!” “这院子里哪有水?”毛骧白他一眼。 “呕!” 这时,小全小五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起来,且两腿发软。 “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屙尿用布蘸湿了捂住口鼻!”老翁低声道。 “你个老ji巴登!”小全小五有气无力的骂道。 毛骧看看他俩,“别骂了,尿吧!” “我尿不出来!”小全看看小五,“你来?” 小五也看看小全,“草,我也尿不出来!” 然后他俩看着毛骧,毛骧看着老翁。 老翁后退一步,“我上岁数了,尿黄!” 终于,似乎是扛不住毛骧的眼神,老翁不情不愿的背对他们,悉悉索索的掏出...... 哗啦啦,哗啦啦.......哗哗,啦啦。 “你不是尿黄,你是尿少!”小全说道,“哎,看着点,别尿鞋上!” 小五瞅两眼,“尿无力啊!” 老翁提好衣服,手里拿着一块湿润的布,忽然又有些犯难。 小全和小五都中毒了,可这块布就只够一个人的。 “等会还要从灶台上下去,里面的烟更多,若是口鼻没尿布,咱们..........”老翁欲言又止,“我老了,尿少!” 毛骧叹口气,无奈的看看夜空,“若是早十年,我非撕了你们三个!”说着,用小刀割下一块布,然后面对墙角,背对众人。 第51章 谜底(4) 此刻,毛骧的姿势有些怪异。 后臀微微翘起,两条腿左腿微微伸长,右腿微屈。 他一只手把着下面,一只手伸过头顶,拍着墙壁。 肩膀隐隐颤抖,似乎在用力。 “嗯!” 细微的用力声,涌入耳中。 “嗯!” 毛骧的头,随着身体的用力微微前探, 扶着墙壁的手,也开始用力。 “嗯!” 又是用力的声音,翘起的后臀,从后向前。 小全实在没忍住,“都堂,使劲儿!” “你白说话!”小五骂道,“都堂刚有感觉,让你喊没了!” 毛骧身子一僵,然后再次用力。 “喔!”略带欢愉的声音过后,哗啦啦之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毛骧哆嗦两下,手中的布已经完全浸透了。 老翁上前拿过,撕拉撕拉分成两条,把这两条给了小全小五,先前他自己的那条布,他则是直接捂在自己脸上。 “都堂您最近......上火了?”小全嘟囔一声,盖住口鼻,呼吸两次之后,神志渐渐清明,脸色好了不少。 随后,小全小五站起身,和老翁一块三人朝里面走。 “进去探探,老规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走最前边!”他们三人说着,忽然回头看着毛骧。 “都堂,您不下去?”小全问。 “都堂没捂着口鼻,下去就晕了!”小五看着双手空空如也,眉毛颤抖的毛骧说道。 老翁寻思下,“要不,属下再挤点?不过您也知道,属下老了尿少,尿黄!” “我来!”小全小五异口同声,“憋了半天了!” 说着,扯开裤子............... ~~ 灶台的铁锅被掀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台阶。浓烈的腥臭味,和烟雾一下涌了过来。 嗞啦,毛骧手中的火石点燃火把,然后哗啦一下扔下去。 借着火光,他们看清了下面是一条狭窄的台阶。 刺客,把暗室修在了灶台下。怪不得他们不生火做饭,是因为灶台就是通往暗室的通道。 老翁佝偻着腰在前,因为刚才石头剪刀布的时候,只有他出了布,小全小五都是剪刀。 他手中端着一把张开机头的小巧军弩,小全和小五每人手里都是一把毛骧交给他们的,精巧且精美的火铳。 而毛骧,不知何时,手里多一颗震天雷。 这是火器铸造局新改良的好玩意儿,外边看着是个铁蛋蛋,下面却有个引线,引线一拉里面的磷火点燃火药。扔出去,能震死一大片。 咚的一声,老翁的脚步落地。 随后,三人都有惊无险的下来。 火把再次举起,暗室中的景象展露无遗。 很大的一个暗室,像是一个修得很方正的地窖,一点都没有压抑的感觉,这里起码能容纳十个人。里面床榻水缸应有尽有,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吃剩下的食物。 忽然,小全脚下一软,他低下头一看。 “晦气!” 他的脚下,忽然踩着一只手。 一只死人的手,那人似乎死了有几天,面皮已经发青肿胀,双眼突出,嘴巴大张,身体带着几分恶臭。 毛骧蹲下,用小刀拨开尸体的衣服,尸体的腹部中了几处刀伤。 “刺客!”小全低声道,“重伤之后死在这了!” “也可能是他的同伙,怕他是累赘,把他解决了!”毛骧用刀子扎两下尸体的喉骨,“嗯,应该是同伙下手,喉结都碎了!” 随后,他们又在地窖中找到许多包裹伤口的纱布,还有药瓶等。看来,受伤的刺客不止一个。 “纱布和药瓶拿着......回头和城里的药铺比对!”毛骧吩咐。 然后他走到墙角,那些吃剩下的食物残渣之中,细心的翻找起来。 手指拨开那些食物的残渣和垃圾,他先是在里面找到一小块面食。然后,又找到一小片被燃烧过,却留下字迹的纸。 字迹只有半边,凑近火光下,勉强能辨认出是个月字。 毛骧珍重的放在怀里,继续在里面翻找,又找到一片烧过的,带着字迹的纸,还有另外一块残留的面食。 那纸上的字迹是钱,而这块面食也比前面那块更硬,上面还带着几粒芝麻。 ~~~ “都进去一个时辰了,还不出来?”宅子外头,黑金刚有些焦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音,是他的手下押着万事通回来。 “东西呢?”尖嘴猴腮的三儿马上问道。 一个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混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玉佩,“三哥,当铺掌柜的仗着背后有靠,一开始不给我。我给了他两下狠的,一刀扎他腿肚子上了!” 这块玉佩是个玉佛,体积不大,只有小拇指大小,但做工却甚是精美,放在手中竟然有种暖暖的感觉,想来玉的材料也不是凡品。 三儿看着玉佩,开口呵斥那混混儿,“赎当给钱就是,我不是说这当口不许惹事吗?” “我......没带钱!”那混混低头。 就这时,前边忽然传来黑金刚的声音,“别说话!” 毛骧带着小全小五还有老翁出来了,三个人依旧是冷冰冰的样子,和刚才不同的是,他们的口鼻都被捂住,只露出眼睛。 这模样,更是骇人。 “里面地窖有具尸首,你找人拖出来,记得尸首身上任何东西都不要碰!”毛骧开口吩咐。 黑金刚也不啰嗦,“是!”说着,看看毛骧,“我儿子......” “死不了!”小全替毛骧回答,然后开口道,“城里共计多少家药铺?”说着,冷笑道,“别说你不知道啊,你们这些混混,身上就离不开金疮药!” “还有!”毛骧开口,“城里有姓钱的卖烧饼的吗?” 尖嘴猴腮的三儿上前,双手递过玉佩,“西城有家钱记烧饼,开了二十年了,也是几代人的买卖!” “再把所有卖点心的铺名给我!”毛骧又说了一声,接过对方手里的玉佩。 瞬间,他的眼神中有别的东西一闪而过。 “还真是白莲教!”他心中暗道。 因为这枚玉佩和他在刘宝儿房间中找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心中疑惑的是,白莲教都这么有钱吗?玉佩都是上好的西域暖玉? “我先走,回头有人联系你!”毛骧把玉佩放入怀中,转身就走。 “哎........”黑金刚想说话,却没敢开口。 ~~ 眼看他们走远,黑金刚才开口骂道,“他妈的!” 三儿依旧看着毛骧等人消失的方向,“这些人什么来路,真是邪!” “去人,把他说的尸首拽出来!”黑金刚恼火的说道,“他妈的,等我儿子回来,我........” 三儿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几个汉子进了院子。 “哥,这事我觉得,还是快刀斩乱麻,别掺和太深了!”三儿低声道,“你看,这又弄了个尸首出来,明儿说不得又弄出什么来?” “现在抽身晚了!”黑金刚也不是莽夫,“我儿子在他们手里,咱们还帮他们做了这么多..........”说着,他不说话了,目光落在旁边一直低头,听着他们说话的万事通身上。 “兄弟,辛苦!”三儿搂着万事通的肩膀,“你先回去睡一觉,明儿一早辛苦费就送到你家去。我们做事,最是讲规矩,赏罚分明!” “小的明白........呃.........” 噗嗤,一把刀直接捅穿了他的后心。 他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三儿。 三儿抓着匕首的刀柄,冷笑着扭动。 吱嘎吱嘎,万事通在疼痛之中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别.........” 噗嗤,噗嗤! 三儿抽刀出来,顺势把万事通按在墙壁上,对准胸口连捅两刀。 然后,冰冷的看着万事通没了声息。 ~~~ 月色下的长街,四个身影泾渭分明。 “都堂,现在去哪?”小全问道。 毛骧开口,“去找何广义!”说着,顿了顿,“刺客就是白莲教!” “哈!”小五大笑,“这下好玩了!” 说着,他忽然定住,然后嫌弃的扯下捂着口鼻的布,丢在地上。 呼! 空气真新鲜! 第52章 天快亮(1) “可以肯定,刺杀秦王的就是白莲教!” 夜很深,深到没有万家灯火。天亮之前的黑,远比深夜更重。 一个简陋的卖米皮的小摊前,两碗调好的米皮,一碟臭豆腐,半碗盐水毛豆,几颗糖蒜就是毛骧和何广义的下酒菜。 毛骧剥开一颗毛豆,沾了点酱油汤扔进嘴里,然后随意的在膝盖上蹭蹭手,继续笑道,“邪教刺王杀驾,潜伏民间蓄意造反,对你而言可是天大的功劳!” 何广义低着头,轻轻说道,“功劳是以后的事,但是许多事晚辈还是想不明白!”说着,也拿起几颗毛豆吃了起来,“刺客是白莲教,那秦王府中的贼人的内应也必然是白莲教。” “晚辈要抓捕的白莲教妖人,也是提前收到了消息,让晚辈功亏一篑!现在推算,应就是在西安城中!” “这么说来,白莲教的内应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太监,必须是地位更高之人。或者说,白莲教的内应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毛骧看着何广义,微微一笑,“你还没笨到家!” “可晚辈是更想不通!”何广义皱眉,“若给白莲教通风报信的内应,真是位高权重之人,他图什么?”说着,沉吟道,“位高权重之人哪个是傻子?白莲教乃是邪教,乃是朝廷的眼中钉,谁吃撑了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跟白莲教打连连?” “你还是年轻!”毛骧夹起一块臭豆腐放在嘴里,“世上不合常理且让人眼球大跌的事儿多着呢!况且,你要知道,越是聪明人越是糊涂!”说着,又吃了一块臭豆腐,继续笑道,“再说了,一句谎言,需要上百句谎言来掩盖!” “即便是位高权重的聪明人,他们做了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遮掩下去!撒谎这事,上瘾的!不过到最后,骗不骗得了别人未必,到肯定是能把他们自己骗了。” 说到此处,毛骧突然皱眉,没好气对旁边米皮小摊说道,“怎么回事?臭豆腐里怎么没放虾油?” 小摊上传来一个打着哈欠的老翁声,“凑合吃吧?贫民老百姓的吃食,哪那么多讲究?”说着,继续不满的嘟囔道,“平常老头我一天卖几十份臭豆腐,也没有哪个食客挑三拣四,怎么这些小吃到了你们达官贵人的嘴里,就要放着加那个?真是臭讲究!” 这老翁是谁何广义不知道,但想来能就在旁边听着他和毛骧说话,就定然不是一般人。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老翁居然敢这么跟毛骧说话? 何广义悄悄抬眼,看看毛骧。果然后者的脸色,铁青一片。 “老子一句话,引出你一堆话!”毛骧咬牙道。 老翁脖子一缩靠在墙角,“不知民间疾苦!” 就这时,巷子外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小全小五跟黑白无常似的,提溜着一个身上还带着围裙,五十出头的男子过来。 他俩看看都没看何广义,直接把人扔在毛骧脚边,小全开口道,“钱记赵烧饼铺的老板,给您提溜过来了。” 小五说道,“找到他的时候,正烤烧饼呢!” 毛骧瞅瞅脚下,抖成筛糠一样的钱掌柜,又看看小全小五,“小全,你怀里鼓鼓囊囊的,藏了什么玩意儿?” 小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他们家刚出炉的烧饼!”说着,拿一个叼在嘴里,掏出一个递出来,“您来一个?” “你们........”毛骧咬牙,“你们他妈的是抓人去了,还是抢东西去了?烧饼你们也拿?” “没吃饭赖谁呀?”小全摊手。 “跟您三天饿了两宿!”小五也开口道。 毛骧怒了,“那他妈就顺人家烧饼?” “顺别的他家也没有啊?”小全耸肩。 毛骧叹口气,“滚滚滚!” 小全小五嘿嘿一笑,走到边上踢踢老头,“起来,弄两碗米皮,麻利的!” “草你妈的,我该你们的?”老翁骂骂咧咧,但还是起身给他俩弄着吃食。 这一切,何广义只当是没看见。 他更不敢在心中腹诽或者嘲笑,因为他知道若是没有过命的交情,这些人绝不敢如此说话。毛骧被手下人挤兑,也不是他没有威严,而是他的手下真的拿他当成大哥。 “让你见笑了!”毛骧低声道。 何广义马上开口,“不敢!” “这些年,他们吃了不少苦,我这边也弥补不了!”毛骧微叹一声,“当年,他们也都是有功劳的,本该一生无忧。可跟着我许多年,各个都是一身恶习,就算给了金山银山也守不住,混成这个德行!” 所谓说话听音,何广义这人一点就透。 既然有功劳还要隐姓埋名,那就是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 既然一身恶习,那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钱,不如给饭碗。 想到此处,何广义马上开口,“此间事了结后,西安城这些平日为非作歹的混混,衙门里吃官饭不干人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吏员们,也都要清理清理!” 他话说得含糊,但足够毛骧听得明白。 无论黑道白道,是改头换面进衙门吃铁饭碗,还是愿意混迹江湖挣黑钱。他何广义,都可以帮着安排。 “有心!”毛骧淡淡的说了一句。 然后,目光看着瑟瑟发抖,惊恐不已的烧饼铺钱掌柜,“知道为什么找你?” 钱掌柜哆嗦着,“知.....知道!” 那边小全吃着米皮和烧饼,插嘴道,“路上都跟他交代了!” “既然知道,就好好说!”毛骧柔声道,“说完了好回去做烧饼,别耽误明天的生意!” “小人..........”钱掌柜结结巴巴的开始讲述,“小人的买卖都是做街坊邻居的生意,都是周围的熟人,这个买十个那个买五个那么帮衬。” “前些日子,来了个汉子,一次就卖了五十个烧饼。小人记得真真的,当时的烧饼已经卖没了。那汉子多了一串钱,让小的重新开炉发面,专门给他烤了一炉!”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毛骧继续问道。 “记得,记得!”钱掌柜赶紧一边寻思一遍说道,“那人眯眯眼,蒜头鼻,有点地包天.........” 此时,何广义愕然发现,边上卖米皮的老翁不知何时在摊子上挂起一张白纸,然后用毛笔开始细细的勾勒起来。 “这.........高手啊!” 第53章 天快亮(2) 根据旁人的口述,临摹画像本就是锦衣卫中负责刑名事务之人,必修的技巧。 锦衣卫中,根据别人三言两语就能画出人犯轮廓的高手,也有那么十几位。可那些人跟眼前这老头比起来,真是不够看。 老头的动作很慢,下笔很轻,可那份从容还有自信,却是何广义生平罕见。 三五笔之后,一个男子栩栩如生的模样已经跃然纸上。 方正脸,眯眯眼,蒜头鼻,地包天。眉毛粗,胡须密。似乎因为常年的皱眉,眉头中间带着浅浅的川字纹。 钱掌柜描述完的同时,他那边也画完。 毛骧对钱掌柜道,“你转头看看,是不是他?” 钱掌柜狐疑的转头,顿时大叫起来,“是,就是!就是他!”说着,手足无措的喊道,“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看着跟寻常人不一样!” “小人也说不出来,反正我们这种老实巴交的人,绝对没有那种眼神。他当时看着小人,小人干活都不利索了!” 何广义也端详着那张肖像,开口道,“这人的眼神,像是军中人!”说着,语气肯定的说道,“是边军,在塞外驻扎多年,看谁都是冷冷的眼神!” “有了画像就好办!”毛骧说完,又看向钱掌柜,“你还记得他当时从哪边,到的你铺子门前?” 钱掌柜想想,“西边!小人当时正端着碗蹲在门槛上吃饭,打西边过来这人。他一开始没说要买烧饼,可能是闻着香味了。小人记得,他在小人门前停留了片刻,才开口说话!” “他为何要问这人从哪边来的?”何广义心中疑惑。 毛骧似乎能看穿人心一样,喃喃道,“西边就对了,钱记烧饼铺的西边,是王府的后大门呀!” “王府?”何广义心中陡然一惊,似是抓住了什么,但还有些模糊。 “你回去吧,今日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毛骧柔声对钱掌柜说道,“记住,但凡对旁人透露出半个字,你后半辈子,就再也烤不了烧饼了!”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钱掌柜磕头如捣蒜。 他不过是寻常百姓,哪见过这阵势。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破门而入,刀子直接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被人抓到了此地...... “回去吧!”毛骧微微摆手。 钱掌柜马上爬起来,畏惧的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等等!”毛骧喊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根明晃晃的金条出来,嗖的扔过去,当啷一声落地,“捡起来,赏你的!” “这.......”钱掌柜不敢。 “让你拿着!”吃饱了的小全一瞪眼。 钱掌柜赶紧捡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随后,张画像又被临摹成几张。 毛骧亲手卷了一张递给何广义,“画像有了,接下来怎么办,应该不用我教!” 何广义郑重的接过,“前辈放心!”说着,看着毛骧的眼睛,“先从外查起,最后才是查内!” 毛骧一笑,站起身,伸个懒腰,“那是你的事了!”说着,看看天色,“忙去吧,天快亮了!” ~~~ 黎明时分的萧索,像是冬天来临的前兆。 这个时间内城的居民们或许大部分还在酣睡,而外城的百姓已经起身,准备开始为了一天的生计奔波。 昏暗的灯火忽明忽暗,空气中带了些杂粮粥和贴饼子的味道。 汪.......呜...... 不知谁家的狗冲着街上狂吠,然后下一秒却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主人捏住了嘴。 狭窄且凌乱的长街上,一行人面无表情的走着。 最前面是几个瘦高的汉子,冷漠的眼神戒备的盯着周围。 几个刚出家门准备去上工的汉子,一只腿踏在街面上,马上又缩了回去。并且对着走来这一行人,讨好的点头哈腰。 “二郎,这么早?” “嗯!”被簇拥着的张二郎倒是对这些穷街坊满脸是笑,“这是准备上工了?”说着,脚步停下,又笑了笑,“你们货栈掌柜也是黑心肠,天不亮就要去干活!” “货栈那边忙,让我们早去!”即将务工的汉子们低头轻笑。 “早点也好,靠力气吃饭的人多干多得!”张二郎笑笑,刚要走却发现对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怎么了?”张二郎再次停步,“可是家里有难处?还是遇着什么事了?” 务工的几个汉子互相看看,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说道,“本不该麻烦二郎,可是......货栈那边本来说好的是三天一结工钱,可昨日货栈的掌柜说,今年生意不好,要给我们一月一结。您也知道,要是没有现钱,家里就要挨饿.........” 顿时,张二郎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哼,他货栈生意不好是他货栈的事,你们出力干活要钱就是天经地义。”说着,顿了顿,“你们先去上工!” 等几个汉子走远,张二郎对身边的人说,“六子,晌午你跑一趟告诉那些货栈的掌柜,别人我不管,我的人干活了就要给钱。你问他们,是他们主动给,还是要我去要!” “知道了!”六子点头,然后指着前头一处低矮的房子,“就是那家..........去年三月,周大生的娘舅来他这里落脚,他这娘舅也不外出找活,整日里东家窜西家,满嘴什么神呀佛呀,这辈子受苦来世人上人之类的胡话!” “走!”张二郎说了一声,径直带人过去。 自从郭元善交给他任务之后,他就带着心腹的手下马不停蹄的在外城这片鱼龙混杂之地查了起来。 一查,还真查出些线索,抓了些人。 而眼前,即将抓的这人,是被许多人同时招认的主犯。 这人,在外城私下传播白莲教。 茅草屋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火。 外边的张二郎摆摆手,一个汉子走到门前,手中的匕首顺着门缝插进去,然后微微一推。那扇木门,无声的打开。 里面的人,似乎被涌入的寒风吹醒,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 “谁........” 紧接着,妇人的尖叫突然响起。 “啊!” 数个汉子手持匕首进入,马上控制住里面的人。 长街上,许多人狐疑的看过来。 六子站在张二郎身侧,“二郎办事,不该看的别看!” 瞬间,长街上那些狐疑好奇的目光全部消失。 张二郎弯着腰,进了屋子。 狼一样的目光,在那些惊恐的面上掠过。 “二郎,这就是周大生!” 周大生三十多岁,被匕首架着脖颈动弹不得。 张二郎没有第一时间跟他说话,而是扫扫屋里,发现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昨日晚饭的残渣。 “呵,伙食不错,还有肉!” 张二郎轻蔑的笑笑,“你娘亲呢?” “我............” 周大生犹豫不决,话没说完就听噗嗤一身。原来是一把匕首已经扎进他的大腿,鲜血长流。而这时,他才大声惨叫起来。 “啊!” “闭嘴!”六子大喝一声,看看周大生身边的婆娘,“来人,把这娘们拉出去,送到妓寨里给兄弟们快活!” “当家的!当家的!”那妇人开始尖叫。 几个汉子扯着她的手臂,就把她从被窝拽出来,春光一片。 “当家的?当家的?”见周大生低着头捂着伤口不说话,那妇人嚎叫着开口,“各位好汉!各位爷!他娘舅昨晚去了老君庙,一夜没回!” “你闭嘴!”周大生怒骂,“臭娘们!” 噗嗤,又是一刀扎进去。 周大生的惨叫中,张二郎看着那妇人,“你确定在老君庙!” “是是!”女妇人喊道,“昨天刚吃了晚饭,老君庙那边的庙祝就亲自来寻他,然后一块走了!” 张二郎想想,“都抓起来,堵住嘴!”然后,一挥手,“老君庙!” ~~~ 昨天凌晨在广园快速被小货车追尾,现在只有一只手好使,大家见谅哈。 第54章 晨光里(1) 清晨有风,遍地落叶残红。 秋日的紫禁城,那些红墙金瓦收敛了夏日的锋芒更显得内敛和沉静,别有一番美感。 “咳!咳!咳!” 不住的咳嗽声,从老爷子做住的永安宫寝殿里不时的传出来。垂手站在外面的宫人太监们,每听到这样的声音,都忍不住要跟着颤抖。 “咳!咳!” 老爷子单手拄着床沿,另一只手把在朴不成的手上,低着头剧烈的咳嗽。 猛的一下,一口带着血丝的黄痰吐进痰盂里,格外触目惊心。 “呼!”老爷子长出一口气,翻身半靠在叠起来的被上,胸膛微微起伏,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层细细的汗水。 那口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嗓子都咳哑了才吐出来。 吐出来之后,那种压在心口喘息不得的感觉,微微褪去。 “老爷子!”朴不成看着痰盂里带血丝的黄痰,声音都慌了,跪下说道,“咱们,叫太医吧!”说着,叩首,“主子,叫太医吧!” “能治好他们早就把咱治好了。”老爷子的声音淡淡的,缓缓睁开眼睛,“人命天注定,病是病命是命。要是能治好,咱也不想受这个罪!”说着,忽然咬牙骂道,“草他娘的,这口痰让咱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是........” 不等朴不成说完,老爷子开口打断道,“可是啥呀?古往今来,咱在这些皇帝老子当中,也他娘的是长寿之人了。”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历代开国君主,谁有老子身上的伤多?谁比咱更艰难,谁比咱还劳心劳力?” 说到这里,又叹息一声,“谁像咱,把人这辈子该受的不该受的苦,该遭的不该遭的悲,都经受过?” “活到现在,知足吧!” 朴不成给老爷子端了一杯水,“奴婢的意思是,该吃药您要吃药啊!可不能硬挺着!” “病这玩意,是人就要得。”老爷子喝口水顺气,开口道,“年轻时是病,人老了就是命!” “你看有的人,老了怕死怕到没边,年轻时什么都不信,到老了为了多活几天开始笃信神佛,开始求这个求那个。” “咱告诉你,越是怕死的人死的越快。咱小时候在乡下,村里有个老头咳血,郎中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扛着锄头天天下地,愣是多活了三年。” “隔壁村有个财主,得病了整日养在床上,苦药汤吃着名贵的补品用着。可是怎么着了?先是瘫了动都不能动,然后话都不能说,就只能瞪着眼淌眼泪。” “病这玩意邪性,你越当他是回事,他越折磨你。你要不鸟他,哈哈,他娘的他就消停了!” 朴不成听着老爷子的话,蹲下身子亲手帮老爷子穿鞋,柔声道,“奴婢知道主子您天不怕地不怕,可毕竟您上了年岁,要保养!” “咱知道你的意思!”老爷子笑笑,用毛巾仔细的擦脸,“你是,没明白咱的意思!” 朴不成伺候了他一辈子,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爷子不怕死,他怕的是病病殃殃不能动,他怕的是被人可怜,怕的是只能浑浑噩噩的等死。 老爷子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若是老天垂爱。就让他在睡觉时,啥也不知道的突然死了。 那样,对他好,对所有人都好。 “跟咱出去遛弯,吃了早膳去庄子上看看咱的那些宝贝!”老爷子捏下朴不成的肩膀,“趁着能动,多动动!” “哎!”朴不成低头抹去眼泪答应。 老爷子看得到他的眼泪,更知道他的忠心。 若是早些年,见这个没卵子的怂货如此晦气,早就大脚丫子上去了。可是现在,内心之中唯有温暖。 对老爷子而言,朴不成已是家人。陪伴了一生的家人,甚至在某种方面,他朴不成比朱允熥还有宫里其他人,都更了解他。 老爷子刚起身,走到外殿。 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来,先是跪地叩首,然后开口道,“老爷子,皇上来了!” 老爷子顺势在铺了软垫的宝座上坐好,笑道,“让皇帝进来!” ~~~ 朱允熥迈步进殿,今日他穿着暗红色,金线五爪团龙圆领常服,头上黑纱冠,腰间陪着暖色的玉带。 他进来时,恰好一束阳光从藻井落下,打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他身姿挺拔,英气勃发。 当初那个瘦弱顽皮的孙儿已经长成了男子汉,肩膀更加魁梧,唇上留着代表男子威仪的,淡淡的胡须。整个人,好似一把出鞘的剑,满是锋芒。 少年皇帝,迎着晨光。 老年帝王,看着这道晨光。 瞬间,老爷子似乎有些愣神。 因为眼前的皇帝,和他记忆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重合在了一块儿。 眼前的少年皇帝,俨然就是当初,他最心爱的儿子,朱标少年时的模样。 “孙儿给皇爷爷问安!”朱允熥撩开龙袍的裙摆,跪下叩首,“皇爷爷,早!” “快起来!咱爷孙还弄这些做啥!”老爷子大笑,“咱不是说了嘛,国事繁忙,不用每天都过来给咱磕头。”说着,对旁边人说道,“还愣着干啥,赶紧给皇上搬凳子。” 朱允熥坐在老爷子对面,见老爷子脸色有些发暗,关切的问道,“皇爷爷,孙儿看您脸色不好,可是身子有恙?”说着,目光转向朴不成,“皇爷爷昨晚上睡得如何?太医看过了没有?” 老爷子不等朴不成开口,已经笑道,“无妨的,这岁数了猫一天狗一天儿的,睡得晚第二天就没精神!”说着,伸手摸摸朱允熥身上的龙袍,“咋穿这个色的衣裳?看着老气!” “孙儿脸嫩,不好再穿那些少兴的衣裳!”朱允熥笑笑,拉着老爷子的手,“皇爷爷,不是孙儿唠叨。孙儿知道您老要强,可身子上的事逞强不得呀!” “哪里不舒服赶紧看太医,或者传席老道进宫。小病赶紧看,不能拖成大病。” “您老可是孙儿和大明的主心骨呢,您老不是说,还要再多活十几年,看着小福儿出嫁,看着六斤成亲呢吗?” 老爷子慵懒的斜靠着,大手被孙儿的手拉住,脸上满是祥和的微笑。 阳光悄悄的进来,照在他们爷俩的身上,也落在他们爷俩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头发上。 朴不成只觉得鼻子一酸,忍不住别过头。 这样的家长里短,见一次就少一次咯! “您别犟,要听话!”朱允熥像是哄小孩一样,“您的身子可不单是您的呀!” “不是咱的是谁的?”老爷子笑道。 “是孙儿的,是六斤的,是整个大明的!”朱允熥微微轻晃老爷子的手掌,“您得硬硬朗朗的!” “哈哈!”老爷子舒心的大笑起来,转头看朴不成,“看看,看看咱大孙这张嘴哟。咱朱家几辈子人,都生不出这张巧嘴来。从小就会说话,把人唬得哟!就你这股虚头八脑的,会哄人的劲儿呀,咱要是不让你当皇帝,祖宗都不答应!” “你看咱,这辈子年轻时候婆娘管着,到老了儿孙还哄着。看着是暖心。其实呢,这臭小子就拿咱当老小孩糊弄。”随即,老爷子一拍脑门,“咱说这些干啥,你这没卵子的,体会不到!” 说着,老爷子挥挥手,“老朴,赶紧传膳,让皇上在咱这吃!” 第55章 晨光里(2) 早膳就摆在永安宫的花园凉亭里,老爷子一辈子都这么个习惯。 就是不愿意好好的,呆在屋里规规矩矩的吃饭。 凉亭的周围摆着屏风挂着西域毛毯,给他们爷俩挡风。 朴不成指挥宫人,把御膳房刚精心烹饪的菜肴一样样端上来。 菜式有些素,芙蓉扒银耳,珊瑚白菜,虎皮鹌鹑蛋,芹香虾球。雪菜冬笋,干贝冬瓜。 点心两样,萝卜丝饼和羊肉火勺。 一碗汤,是清汤莼菜。 精美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可老爷子脸色却不悦起来。 “咋都这么素呢?咱又不是和尚?肉呢?酒呢?”老爷子瞪着朴不成,“你这老货,也开始糊弄了咱了是不?” “好主子,奴婢不可不敢!”朴不成委屈道,“这是......” “是孙儿昨日吩咐他们的!”朱允熥给老爷子夹了一个少勺,盛了半碗芙蓉扒银耳,加了一个虾球,笑道,“孙儿昨日看了您的起居单子,您这岁数,哪有一早上就吃肉喝酒的?还是要烈酒肥肉?” “皇爷爷,这素菜也养生呢!利肠胃易消食,吃了不胀。您呀一辈子都是大鱼大肉,换换口味.....” 说着,又笑道,“你尝尝这味芹香虾球,孙儿特意嘱咐他们做的,软糯可口还带着虾仁的清香。这可不是素菜,这是过油炸的!” 老爷子板着脸,被孙儿把虾球送到嘴边,带着几分委屈张嘴吃下。 嚼两口之后,果然滋味如孙儿所说确实好吃。外酥里嫩,还带着一丝的汤汁。 可还是板着脸,“你别觉得咱没见识,这菜可比咱吃的鸭子羊肉费功夫了多。哼,才当几天皇上,就开始口腹之欲了,败家玩意,早知道当初.........”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又用勺子喂老爷子吃着虎皮鹌鹑蛋,“您尝尝这个,也顶不错!” “呜!”老爷子吃了一口,眼珠转转,“不中!” “哪不好?”朱允熥笑道。 “这菜都溜溜圆的,一看就是丸子,哪有大早上吃丸子的道理!”老爷子瞪眼道,“咋,你盼着咱早点完?” “皇爷爷,您这就是挑理了,虾球是圆的鹌鹑蛋也是圆的,这叫圆圆满满!”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又瞪了朱允熥一眼,不过眼神中都是慈祥的笑意。 就这时,旁边的朴不成忽然踮脚看着远处,开口吩咐旁边的太监,“太子爷跑来了,赶紧过去扶着!” 老爷子和朱允熥的目光,瞬间也看过去。 晨光里,带着金项圈的六斤,举着个盒子快步奔跑。他身后梅良心,带着几个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追。 “太子爷,您慢点!” “咯咯,你们追不上我哩!” 老爷子噌的站起来,“赶紧过去扶着,白让他跑,摔了可了不得!” 朱允熥按住老爷子的手,“没事,皇爷爷,他是男娃,摔一下也不怕什么!” 砰,朱允熥头上挨了老爷子一个板栗。 老头儿手劲大,朱允熥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你以为是你,皮糙肉厚的?”说着,老爷子喊道,“六斤啊,慢点,老祖在这呢!” “老祖!”六斤额头上带着晶莹的汗珠,艰难的抱着食盒,扑进老爷子怀里,“六斤给您问安了,您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老爷子满脸皱纹都在笑,“好着哩!”说着,把六斤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拿的啥呀?” “母后早上炖的梅干菜猪脚!”六斤打开食盒,露出一碗炖肉来,“孙儿想着您爱吃哩,就让人装了一碗,给您送来!”说着,肉嘟嘟的小手抓着一块肥肥的猪脚,送到老爷子嘴边。 “哈,还是六斤知道疼人!”老爷子笑得眼睛都没有了,张嘴吃下去,“香,真他妈香!”说着,对朴不成喊道,“给咱弄碗干饭来!” 朴不成瞅瞅朱允熥,老爷子勃然大怒,“咋?咱不当家就说话不算了?吃碗干饭,你也要看他的脸色。你这老狗,你去伺候他,别在咱身边了!” 朴不成赶紧请罪,没多时端了一碗干饭过来。 老爷子先把梅菜炖猪脚的肉汤泡在饭里,搅合几下,然后挑了一块最肥的猪脚放在拌好的米饭上,一张嘴哗啦两下去下小半碗。 吧唧,吧唧。 老爷子一边吃,一边还横了朱允熥一眼,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才是吃饭呢,这才是饭!你看你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当啥用?管饱吗?” 吧唧,吧唧。 “这世上,啥菜比得上肉汤拌干饭啊,啥菜比得上肉啊?” 吧唧,吧唧。 “嗯,肥肉下肚就踏实了,不然肚子里没油水,可顶不住!咱告诉你,咱小时候隔壁庄子上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寿星。之所以长寿,就是因为吃了一辈子肥肉!” “要长寿,吃肥肉。要长寿,多喝酒。”六斤咯咯的笑,跟老爷子一块说着不着调的话。 “你儿子比你强!”老爷子又瞪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只能跟傻子似的陪笑,他也习惯了,只要六斤在,他眼里就没别人。 “对了,咱听说一件事!”老爷子吃了一碗干饭,满意的拍拍肚皮,开口道,“听说,又闹了白莲教?” 朱允熥下意识的就看了朴不成一眼。 “你别看他,不是他说的!”老爷子笑道,“咱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岁数!” 朱允熥忙道,“是,陕西那边有了白莲教。孙儿已让锦衣卫,还有毛骧等人过去了,务必一网打尽!” “不是一网打尽!”老爷子忽然正色起来,“要斩尽杀绝!”说着,把六斤交给旁人抱着,继续开口,“抓多少就杀多少,还要告诉百姓们,谁信白莲教,朝廷就杀他全家!” “还有那些信徒,也一并杀了。咱告诉你,信了邪教的人,是不会悔改的。留下来,早晚都是祸害!” 老爷子的方法还是一贯的简单粗暴。 对于白莲教的骨干中人,朱允熥自然是不会放过,可是普通的信徒..........? 似乎能看穿朱允熥的内心,老爷子开口道,“知道你是心软的孩子,可你还年轻,不晓得邪教的厉害。那些人呀,信了那个就跟着魔了一样,除了米勒佛是六亲不认!” “当年打仗的时候,彭和尚刘福通他们的香军(红巾军),为啥那么能打?烧香的信徒光着膀子,红着眼跟鞑子的骑兵对冲。别人是怕死,他们是求死!” 朱允熥沉思片刻,“孙儿明白,不过这次白莲教的事,孙儿总觉得有些蹊跷,恐怕不单是邪教那么简单。所以,孙儿打算再看看,慢慢来,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老爷子的表情忽然定格,看了朱允熥许久。 “哎,老了......你是皇上,你折腾吧!”说着,又把六斤抱在怀里,“大乖孙呀,你早上吃的啥?” 老爷子是老了,但他那种天生的帝王的敏锐,已经嗅到了什么。 “你忙去吧,咱吃了饭带六斤去庄子上转转!”老爷子又道。 第56章 同一片天空下(1) 同一片天空下同样的一个清晨。 京城的紫禁城中祥和温馨,充满惬意。 而西安城外的外城,则是喧闹之中带着些肃杀。 那座可能藏匿了白莲教妖人的老君庙,坐落于外城仅有的繁华之中。 是一片集市,一片外城贫苦百姓和周围村落农人,自发兴办起来的集市。 城内的东西总是贵的,总是不新鲜且缺斤少两的。 是以,这片外城的集市就成了寻常百姓喜闻乐见的场所,刚摘下来的青菜,农人家里榨的油磨的面,芝麻核桃各种干鲜果儿,猪肉鲜鱼各种家禽。 集市上人头窜动,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形成一幅鲜活的烟火画卷。 这画卷虽不美,却格外真切。 画卷之中的烟火气和老君庙中飘荡的香火纠缠在一起,颇有些不分彼此。 ~~ 何广义坐在一处卖早点的摊子前,一手拿着油条,一手用勺子慢慢搅动手里带卤的豆腐脑。 豆腐脑是白的,浮在上面的卤是有些酱油色的,还掺杂些蒜汁。 数十名便衣的锦衣卫番子,也都隐藏在周围,都扮作普通人。不过他们的眼神,都在看着那庙门紧闭,规模不大的老君庙。 “没有甜的豆腐脑吗?”何广义搅动几下豆腐脑,只浅浅吃了一口,然后就放下勺子,轻声问道。 “甜的?”卖豆腐脑的大姐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可思议的说道,“甜的吃麻团吃糍糕糖窝窝蜜枣糕去,豆腐脑哪有甜的?” 说着,忽然笑起来,转身对旁边炸油条的汉子说道,“哈,当家的,豆腐脑还有甜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说!” “你胡咧咧个球,信不信额锤死你!”炸油条的汉子大怒,“客人说有就是有,你笑个甚?” 豆腐脑大姐马上闭嘴不言,而那炸油条的汉子,则是低头对着何广义谦恭并且歉意的笑笑。 何广义摇摇头,把豆腐脑上边的卤子用勺撇到一边,小心的吃了一小口,然后皱眉想了想,又把边上的卤子和豆腐脑搅和到一起,吃了一大口。 卖豆腐脑的大姐见他大口吃,扳着的脸马上露出笑意。然后看看周围,脸上的笑容变成狐疑。 “今早上咋这么多外乡人?” 她无心的一句话,顿时让何广义警觉起来。 便装的锦衣卫们几乎都没有出声,周边点菜时候都是让本地人去点。这个卖豆腐脑的,她怎么能看出来是外乡人? “大姐,你怎么看出来的?”何广义推开碗,正色问道。 “你看!”大姐指着一个在隔壁摊子上吃烧饼的便衣锦衣卫说道,“额们老陕,只要手里有个馍,不管啥馍,都要掰开做成夹馍吃!” 何广义一看,果然如此。 集市上吃饭的人,不管老幼只要是面食全部都会掰开夹菜夹肉。 就这时,郭元善带着低眉顺眼的张二郎过来。 “已经探查清楚了!”郭元善低声道。 “确定要找的人在里面?”何广义也压低声音。 “是.........” “我没问你!”何广义看看郭元善身后,勾下手,“你过来跟我说!” 本来边上卖豆腐脑的大姐正好奇的看着,张二郎过来的瞬间,好奇的神情马上变成惊恐,唰的缩到自家爷们身后,再也不敢朝这边张望。 张二郎的手往下虚按按,示意他们夫妇别大惊小怪。 然后上身微微佝偻,低声道,“回您的话,小的手下昨晚上一次抓捕隐藏在外城的白莲教人三十八名,大部分人都指认他们是受了一个叫苏联成的人蛊惑!” 说着,他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何广义消化含义的时间,然后继续轻声说道,“那叫苏联成的人就躲在老君庙里,这庙本来是道观,后来不知怎地来了十几个和尚。” “平日他们靠着给周围的百姓看病给药,倒也积累了不少的好名声,不过........” 何广义耐心听着,见对方卖关子甚是不悦,“不过怎地?” “不过小人看来这些和尚也不是什么好和尚,这庙也不是什么好庙!”张二郎道,“净说些前世今生的轮回佛法,聚拢了不少香客。而且外城去年有些丢失儿童女子的事,也和他们有些干系!” 何广义阴沉着脸,想了想,“听说你张二郎也是带着几分侠气之辈,外城这地界,出了这些事你就不管?”说着,冷笑下,“这可是你的地盘啊!” 张二郎依旧面色平静,“府衙里有人,帮着这老君庙打过招呼。地盘不是小人的,而是官府的。官府的人,小人总是要给面子的。他既没有和我冲突,又没有危害我。小人就不能管得太宽,江湖上混,面子上的事必须要过得去。” 何广义看着张二郎许久,忽然赞许的点点头。 “当见不得光的混混,可惜了!” 他真是起了爱才之心,第一是因为张二郎的做事。郭元善把事交给这人,他先是暗中探查然后才突袭行动,事先不走漏风声突然抓捕。抓捕之后马上问询,把情况告知郭元善。 这份果决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能有的。 第二是因为他的说话,谈吐逻辑都让人挑不出问题来。言语之中,能看出这人草莽的外表下是七窍玲珑心。 “可惜了!”何广义又淡淡的说道。 郭元善忽然在后面捅了张二郎一下,低声道,“还不谢大人栽培!” 张二郎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这一瞬间他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面对郭元善的招揽他可以婉拒,而眼前这位郭元善见了恨不得跪舔的大人物,他怎么婉拒? 婉拒就是不识抬举,不识抬举的后果就是江湖上再也没他这号人物。 他把心一横,身子更卑微几分,“小人谢大人栽培!” 何广义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都准好了吗?” “兄弟们随时待命!”郭元善低声道,“张二郎手下的人可以从阴沟钻进去,然后悄悄打开庙门。”说着,又道,“卑职在外围也布置了人手,定然一个都逃不出去!” “还是要小心些,不能大意!”何广义再看看周围,皱眉道,“啧,偏赶上周围有这么个集市,真是麻烦!” 的确,闹市抓人有着太多的限制。而且一旦有人跑出来,混迹在人群中,再想抓到就是难上加难。 而且万一,万一双方动手,刀枪无眼若是伤及了无辜可就麻烦了。 锦衣卫毕竟是官府要有顾忌,而那些白莲教的妖人则什么顾忌都没有。 就这时,集市的那头忽然传来阵阵大喊。 “官差来了!” 第57章 同一片天空下(2) “官差来了!” 集市上骤然喧哗起来,小商贩们歇斯底里的大喊,手忙脚乱的收拾摊位。 何广义瞪向郭元善,“怎么回事?” 即将抓捕之前,官差怎么来了?集市上闹腾起来,就增加了抓捕的变数。 郭元善呐呐站起身,朝那边张望,“卑职也不知......” “差爷差爷......” “这我们家饭碗子啊!” “我交钱我交钱,您别砸!” 嘈杂与喧闹之中,数十位穿着青色皂服的差役,倨傲并且凶神恶煞的闯入集市。 “草你妈,谁让你在这摆摊的?” “谁让你们在这卖的?” “哥几个费费力气,把这些摊子都锁了,车拉回衙门去,让他们花钱赎!” 求饶叫骂嘈杂还有烟尘混和在一起,差役们如狼似虎,小商贩们卑微作揖。 卑微是换不来尊重和宽容真是怜惜的,差役们一边踹一边砸,一边拉一边扣。 有机灵的摊贩,赶紧把辛苦一早或者数天才赚来的铜钱双手奉上。差役们快速的收入怀中,就对交钱的摊位看也不看。 事实摆在这里,给了钱就不为难你。 不给钱,就扣下你吃饭的家伙,或者直接砸了。 甚至有的官差直接当街大喊,“当你们家炕头呢?想咋地就咋地?不交钱就出来摆摊?谁给你们的胆子?巡检老爷早就有令,集市摆摊按月交钱............” 何广义看得双眼冒火,开口道,“贩夫走卒贩浆叫卖,自古有之。这集市在城外,碍着谁吵着谁了?买的高兴,卖的赚钱养活家小,乃是皆大欢喜的事。怎么在这些官差眼里,就容不得!” 说着,冷笑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在宫里时,有官员给陛下上书说什么天下太平的时候,陛下总是冷笑且不屑!” 这话让旁边的人听得真真切切,张二郎已是目瞪口呆彻底吓到了。 而郭元善则是站起身,飞快的跑到那些官差面前。 “郭大人.........” 啪啪啪,郭元善身子有些虚胖,动作却异常灵敏。 对着那些官差,直接上去一顿大嘴巴,骂道,“滚!” 一差役头目捂着脸,委屈道,“大人,这是巡检老爷........” 啪,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 “滚!” 数十个差役在头领的带领下,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赶紧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去看看那庙,惊到没有?”何广义咬牙切齿的吩咐。 自有人去老君庙那边查看情况,而经过这些差役们短暂的闹腾,集市上刚才的烟火气被糟踏得一塌糊涂且不说,还隐隐掺杂些让人心酸的哭声。 “这可怎么活啊?” “我是刚进的货,还欠人钱呢,现在全完啦!” “这一个月都白干了!” “我刚摘下来的菜,刚摘的菜呀!” 哭声之中,当然也有那怒不可遏的骂声。 “草你娘的官府穷疯了?我们这些穷人身上也搜刮?” “不搜刮穷人,他搜刮富人?他们那些狗腿子敢吗?” “不在咱们身上榨钱,拿什么给他们发俸禄?呸,生儿子没屁眼!” “家里揭不开锅官府不管,出来挣钱官府不让,咱们老百姓到底怎么做?” “难不成就只有卖身那黑心地主家,去当佃户?” 咒骂声声入耳,何广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臊得无地自容。 “嘿嘿,都说咱们锦衣卫如何残暴乖张。可跟地方上这些人一比,咱们还他娘的都算是善人了!” 郭元善听了这话,赶紧请罪,“大人卑职.......” “回头再说,先抓人!”何广义噌的起身。 方才派出去探查的人快步跑回来,“都堂,老君庙里的人似乎起身了!”说着,继续道,“刚才官差来的动静大,庙里有人开门张望,然后没多时就砰的关上了大门!” “动手!”何广义低喝。 ~~~~ 喧闹的集市骤然安静起来,许多商贩们惊恐的看到,数十个汉子变戏法一样抄出刀剑,拿着上弦的军弩,围住了集市当中那个老君庙。 哗啦一下,许多人摊子都不顾了,撒头就跑。 老君庙的墙头,隐约有几个光头闪动两下,然后庙里也响起急促的钟声。 “上!”何广义微微摆手。 里面的人定是惊了,世道如此想悄悄取巧的攻下这里抓捕人犯已不可能,只能强攻。 呼呼,两把铁钩被甩到庙墙上,紧接着数个咬着绣春刀的锦衣卫,顺着绳索嗖嗖爬到墙头,翻身进去。 “啊!!” 紧接着里面就传来几声惨叫,还有大喊。 “快进来,进来,贼秃有铁甲!” 话音未落,又是数个锦衣卫番子爬上墙头,手中的军弩对准院里快速的发射。 嗖嗖,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冷箭。 “啊!”一锦衣卫肩膀中箭,惨叫着从墙头跌落。 “好贼,好贼!”何广义不怒反笑,“还真是抄上了,不但有铁甲还有弓箭?定是有大鱼!” 就这时,老君庙的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拉开一道缝隙。 外边等待的锦衣卫大喝一声,顺着缝隙就冲了进去。 嗖嗖嗖,但是刚进去就被射倒了数人。 里面的箭枝越发的密集频繁起来,锦衣卫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冲,冲!” 纪纲从街上扛起一张桌子挡在面前,嘶吼着冲进去,“跟着我,杀进去!” “尽量都要活的!”何广义双眼充血的喊道。 随即,对郭元善道,“点子太硬,让你的人快点!” 郭元善忙朝远处挥手,数十个便装的兵马司好手,抄着兵器从老君庙的另一边爬了进去。 经过短暂的忙乱之后,锦衣卫番子们站住脚,三五人一组,军弩在前,绣春刀在后,见人就砍直接放翻。 “大人,小人有话........” 何广义正观战,忽听张二郎在耳边说话,怒道,“有屁就放!” “他们如今殊死抵抗,定有猫腻!”张二郎快速说道,“小心后门或者庙里有暗道!” “周围都是我的人,他们跑不了!”何广义皱眉,“可是暗道.......” 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白莲教那些人就他妈跟地鼠似的,总是能弄出暗道之类的密道逃生。 “六子!”张二郎抓过身后的汉子,“狗!狗!” 何广义一拍额头,心中怒骂自己,“享福享成四六不懂的窝囊废了,狗都没带!” 看来张二郎早有准备,他的手下变戏法似的牵了十来条细狗过来。 “等会儿!”何广义忽然开口,指着另一个方向,一家客栈说道,“那边怎么有个客栈?” 张二郎眼睛一亮,“六子,带人围过去!” 这穷困的外城建客栈本身就很可疑,穷人谁住得起客栈? 突然,老君庙里传来大喊。 “三十多个贼秃全控制住了!” 与此同时,客栈那边传来猛烈的狗叫还有汉子的嘶吼和惨叫。 视线之中,张二郎手下的六子,刚冲进客栈就被一刀劈了出来,手臂当场断了鲜血横飞。 看来估计的没错,客栈和老君庙下面是连着密道的,张二郎手下的人,正好撞上了从老君庙逃出来的人。 紧接着,张二郎的手下们一个个被劈砍出来,都是人人带伤,唯有那些狗子还在屋里上下扑腾。 “六子!”张二郎怒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大喊道,“跟老子上!” 何广义也紧急命令手下,“过去帮忙!” 紧接着,他清楚的看到。张二郎冲进了的客栈,然后抱着一个和尚滚了出来,手中的短刀噗噗噗不住朝对方的肋下乱捅。 客栈里又一和尚冲出来,倒转刀尖刚要对张二郎的后背扎下去。斜刺里猛的冲出一个半大的孩子,手里好像是纳鞋底的钢针,对准那和尚的脖子,噗噗就是两下。 鲜血嗖的飙出来,不等那和尚捂住伤口,张二郎猛的翻身,直接压了下去,张开嘴巴,直接咬在伤口上像是吸血一样。 “还我兄弟手来!”张二郎满脸血的起身,嘴里还叼着一块皮肉。 一时间,周围的人竟然同时噤声。 “抓活的!”纪纲带人赶到,大喝一声冲进客栈。 不多时,几个和尚被五花大绑的推出来。 “都堂!” 郭元善下跑到何广义身边,低声道,“庙里发现个地窖,铁甲二十五副,强弓十六张!”说着,声音哆嗦着,“还有火药!” 第58章 额把你妈叫桂花(1) 不大的老君庙,有个很大的地窖。 几口箱子被锦衣卫的番子们从地窖中抬出来,然后放在正堂之中,何广义的眼皮子下面。 “卑职带人攻进来的时候,正有贼人要放火烧了这些物证!”郭元善的声音也带上些激动,抓捕白莲教和抓捕私藏甲胄强弓的白莲教,可不是一个概念。 这件功劳,足够他调回京师在锦衣卫中分管一方。 一件件甲胄被展开,何广义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攥成了了拳头,甚至因为紧张拳头微微的颤抖着, 整整二十五副甲,其中十副是铁甲,铁甲由精心锻造的鱼鳞片组合而成,阳光一照光芒耀眼。另外十五副是大明边军最常用的棉甲,不要以为棉甲就输于铁甲。 在某些方面棉甲比铁甲更有防护力,比如面对弓箭和火铳,而且棉甲更加灵活。 “这么多甲,都他娘的够打下一个县城了!” 何广义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完全可以想象,白莲教的反贼以铁甲为先锋,弓箭手掠后,在县城之中骤然发难而起,谁能挡得住? 那些差役欺负老百姓是头子,可面对这些反贼,是怕跑的比兔子都快。 还有火药! 大明对于火药的控制严格到了极点,私藏火药者,死! 而现在满满的两大桶,怕是连西安的城墙都能炸塌了。 更让人细思恐极的是,这些盔甲强弓还有火药是哪来的? 与此同时何广义的后背马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幸亏是他娘的发现得早,也是他娘的撞了大运。不然的话,若是稍有不慎,闹了民乱......... “抓捕到的人,全都给我押起来。死的也要收拢,没死的赶紧找郎中,不许他们死!”何广义咬牙道,“不能押在衙门里。”说着,仔细想想,“没有本都的命令,谁都不许见这些人犯,任何人都不许见!” 郭元善想想,也狰狞着说道,“卑职在十五里外有个十来亩地的小庄子,连卑职的婆娘都不知道。人押到哪去,看押的人手全用咱们自己兄弟。” 何广义点头,“如此甚好!”说着,继续压低声音,“怕是人手不够,拿本都的令牌,把陕西各处的兄弟都调集过来,要快!” 事到如今,除了手下的自己人之外,何广义是谁都不敢信,也谁都不能信。 说完,何广义背手走出老君庙。 刚走到庙外,就见浑身是血的张二郎就坐在庙门口的台阶上,面无表情的让人包着伤口。 “这人倒是可用!”何广义心中暗道。 他之所以这么想,一是因为张二郎的干练和头脑,二是因为对方在关键时刻所展现出的捍勇。说实话,亡命徒不怕的死人,乃至以一当十的猛士,何广义都见了不少。 可张二郎这种,根本不把命当回事的人,他却是没见过几个。 “伤的重吗?”何广义走过去淡淡的问道。 张二郎慢慢抬头,开口道,“不敢劳大人挂怀,小伤不碍事!”说着,咧嘴一笑,“小人命贱,只要不死就都是小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牙缝之中,好似还挂着人肉的碎末。 “你很好,你手下的人也都很好。张二郎,本都说过给你一份前程,你的富贵要来了!”何广义赞许的说道。 “小人不敢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个身份,让子孙后人能抬起头做人!”张二郎已知眼前这人,就是大明的锦衣卫指挥使,语气更加谦恭。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真能改变他的命运,把他从阴沟里的臭虫变成真正的人。 而且还是,人上人! “你,还有你的人,都跟在本都身边听令行事!”何广义沉吟片刻,“你手下折损几个,报上来,朝廷自有抚恤!” 瞬间,哪怕浑身都在淌血都不曾动容的张二郎,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小人的兄弟折损了四个........还有小人的兄弟六子,断了一臂,如今正在昏迷生死不知。若大人怜惜.............” “传本都的令,伤的请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药。市面上没有的药,拿本都令牌去王府讨要。”何广义转头吩咐身边亲卫,“还有,战死的,按照咱们锦衣卫的待遇。家中亲属,以后朝廷养。” 张二郎动容长揖,“谢大人!” 有何广义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张二郎还有他手下的兄弟们,彻底的洗白了。 就这时,纪纲匆匆跑到何广义身边,“都堂,布政司来人了!阎大人亲自带着亲卫,正朝这边过来!” 何广义冷笑,“哼,鼻子还真好使!” 外城也是城,闹市中这么大的阵仗,自然瞒不住人家当地的布政司衙门。又是杀人,又是抓人,人家布政司使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定然有事。 不过这份天大的功劳,何广义可不打算让别人掺一脚。 “带着人犯物证,撤!”何广义短短的说了一句,“布政司的人,不许他们靠过来!” 他话音刚落,前边已经传来喊声,“本官是陕西布政司右使阎彦清,让你们指挥使大人过来说话!” 他的喊声无济于事,锦衣卫的番子们丝毫不给他这个封疆大吏的面子,直接用绣春刀挡着布政司一行人。 ~~ “反了反了!”阎彦清见身前挡着一群锦衣卫的番子,气得直跳脚,他手下的亲卫差役们也是面色铁青。 “藩台大人勿怪,这是皇命锦衣卫督办的案子,地方上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您回去静待佳音吧。”纪纲带人过来,大声说道。 “尔何人?尔什么身份敢跟本官这么说话?”阎彦清怒不可遏,“尔等锦衣卫见之无法无天!叫何广义过来!” 他的喊声还是无济于事,锦衣卫的番子们就当根本没听见。不软不硬的挡着他,他是真有心让手下的亲卫们直接冲过去。 就这时,他瞥见何广义带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阎彦清上前几步,大声喊道,“何指挥?你如此办案,不该给本官一个说法吗?到底抓了谁,不该给本官一个交代吗?” 何广义头也不回,笑着道,“大人回去等消息就是,本都是奉皇命!” 皇命!皇命! 这两个字让阎彦清几乎气炸了胸膛,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一口一个藩台大人。不需要他帮忙,要防着他的时候,就是皇命。 看着何广义好似带着几分得意嚣张的背影,阎彦清再也忍不住,直接开口骂道,“何广义,额把你妈叫桂花!” 正在行走的何广义,身子猛的一顿,回头对身后的郭元善问道,“他说啥?” “这个.........”郭元善满脸黑线。 堂堂一省的布政,大明朝的封疆大吏,居然......居然大庭广众之下............. “他说的啥意思??”何广义怒道。 郭元善憋的满脸通红,“阎藩台的意思是,想和您的母亲,多亲近亲近!” 何广义脸色瞬变,哼哧半天,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狗日的!” 第59章 额把你妈叫桂花(2) 屋檐下,清风徐来。 而屋里面,则是人间炼狱。 数十个和尚人犯被押解进来跪在地上,然后被锦衣卫勒令,看着屋内的惨状。 一个浑身没有好地方的光头和尚,被钉在墙上。 几个锦衣卫狞笑着抬进来一桶滚烫的热水,纪纲慢慢脱去外衣,弯腰拿起一把铁刷子,用手掂量几下,满意的点点头。 “弥勒降世普渡众生,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早晚不得好死!”那和尚大概自知绝无幸理,所以破口大骂,“老子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今日你们对我多狠,将来我百倍报答!” “哈!”纪纲轻蔑一笑,“阴曹地府?谁他妈见过?弥勒佛?又有谁他妈的见过!”说着,走到和尚身前,用刷子拍拍对方的脸,“你以为我们会怕你?” 说着,冷笑变成不屑,“怕你,我们就不穿这身衣裳了。牛魔王见了老子,也得乖乖犁地,孙悟空落在老子手里,也得给老子唱戏!” 随即,有个锦衣卫番子,笑嘻嘻的蒯了一瓢滚烫的热水,缓缓淋在和尚的大腿上。 哗啦啦,白色的烟雾蒸腾。 “啊!”剧痛之下,被钉住的和尚浑身战栗,发出不似人声的哭嚎。 紧接着,滚烫的热水一瓢接着一瓢。 原本泛着红色的人腿,变得惨白。空气中也渐渐的,多了一份肉香。 “抬头,看着!” 锦衣卫的番子们对着想要低头的和尚人犯等呐喊,“谁不看老子就把谁的眼睛挖出来?跟朝廷作对这就是下场!知道什么痛快说,爷爷给你们个痛快,少受这些皮肉之苦!” “大劫再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诚心叩拜顶佛天,普愿乾坤万万年,风调雨顺兴圣教,有道弥勒万万年!” 那和尚嘴里大声念着不知名的经文,尽管一条腿已经快熟透了,可眼神中却满是狂热。 “妖人!”纪纲咬牙切齿,“看你能忍到几时!?” 说着,手中的铁刷子,顺着熟透的皮肉,猛的刷下去。 “啊!”经文戛然而止,被惨叫替代。 被开水烫过的皮肉,被铁刷子一下下刷了下来。 “啊!” “抬头,都看着!” “啊!” 纪纲丝毫不停,好好的一条人腿,马上血肉全无。因为被热水烫熟了,铁刷子刷过之后没有半点血水流出,一根粗壮的腿骨已经暴露出来。 “继续念啊?”纪纲冷声,“那边继续烫水!” 一瓢又是一瓢,对着那和尚另一条好腿烫过去。 和尚已经疼到昏厥,又被锦衣卫的番子用冷水浇醒。 这些白莲教狂热的信徒不怕死,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分离,却在精神上已彻底的崩溃。 “呕!”有旁观的人犯和尚忍不住的吐出来。 也有人傻子一样,盯着受刑的和尚,嘴里振振有词。 纪纲拿着铁刷子,先开始在和尚的脚上刷着,没几下那只脚就变得好似啃过的鸡爪一样。然后顺着向上,小腿,大腿。 “说,盔甲强弓火药都是哪里来的?”纪纲大声问道,“说了给你个痛快!” “我不知道!”那和尚气若游丝,眼中慢慢没了生机。 “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 纪纲站起身,环视一圈屋里的人犯,冷笑几声,“落在我手里,想死比登天还难!”说着,吩咐身旁人,“吊起来!” 说着,再看看那些和尚人犯,“你们谁知道说出来,爷爷保证不伤你分毫,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当人还是当鬼,你们自己决定!” “我等真是不知道!”有个和尚哭嚎道,“这等事只有方丈........” “住嘴!”和尚之中有人马上破口大骂,“出卖教中兄弟,死后要下.........” “把他吊起来!抽肠!”纪纲大喝一声。 马上有如狼似虎的番子把骂人这和尚拽出来,直接挂在房梁悬着的铁链上,然后一个贩子用铁钩直接塞入他的谷道。 然后猛的一拽钩子,惨叫腥臭顿现,半截肠子被钩了出来。 随即那番子用拽出来的绳子在一块砖头上打结绑住,嗖的一下把砖头扔向门外。 “啊!”吊着的和尚好似被油炸一样,在半空中剧烈的扭曲起来。 他的下身,肠子,冒着热气的肠子好似绳索被人拉开,一圈一圈.......... “我说,我说!”终于有人精神崩溃,开始招认。 ~~~ “你这处庄子不错!” 小小的农庄颇有几分诗情画意,何广义坐在屋檐下,手捧清茶看着庄子里的美景。 这庄子之中没有多少农田,反而种了许多油菜。此时正是秋天,风一吹漫山遍野都是招展的油菜花,美不胜收。 只不过,房内传来那此起彼伏,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毛骨悚然的惨叫,彻底破坏了这份美感。 何广义回头看看,那几间被临时当成刑房的屋子,微微皱眉,“审个人,你们闹这么大动静出来?” 纪纲从屋里出来,“都堂,有几个受不住的招了!”说着,递出手中的口供笑道,“都是假和尚,其中有好几个是边军的逃卒,还有几人是刑部正在海捕的汪洋大盗。”说着,顿了顿,“不过,也有几个硬骨头,就是不招!” “嗯!”何广义点点头,闭上眼睛享受着荡漾的秋风,还有远处飘来油菜花的香味。 对他来说,汪洋大盗也好逃卒也罢,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撬开他们的嘴,找到盔甲火药的源头,找出他们白莲教在西安城的内应。 他现在内心之中,甚至隐隐期盼着。如老君庙这般,白莲教用来藏匿物资的地方,越多越好。当然,牵扯的人越多,也是越好。 “这些教徒是何时信奉邪教,被何人传教介绍入教,平日做些什么,他们之中谁是头,谁管着什么,都清清楚楚!”纪纲见何广义似乎不在乎这些,赶紧继续道,“据他们交代,火药兵器盔甲等都是老君庙的方丈一手包办的,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们真的不知道!” 郭元善看看何广义的侧脸,“都堂,那庙里的方丈,还有张二郎说在外城传教的苏联生,您不亲审吗?” “我在等人!”何广义微微睁眼,“等他一块审!” ~~~~ 毛骧到了,依旧带着小全小五还有那个卖米皮的老翁。 何广义屏蔽左右,孤身一人在刑房外等着。 擤! 毛骧身后的小五,闻着空气中的血腥,鼻子不住的动着,闭着眼道,“这味儿真好!” 小全则是眯着眼,看着刑房里那些犯人的惨状,笑了笑,“这感觉,就好像回家了一样!” “瓜皮!”卖米皮的老翁骂道。 “人都抓到了?”毛骧低声问。 “卑职查到外城有个老君庙,里面藏匿着白莲教的妖人,已经一网打尽!”何广义低声道,“根据口供,老君庙的方丈是白莲教中的卦主,而在外城传教的苏联生,是白莲教的香主!” “人都在旁边的屋里押着,卑职没有擅自审讯!” 闻言,毛骧笑着点头,“两条大鱼!” 说着,他推开旁边的房门。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一个神色有些惶恐,百姓打扮的汉子。 “你们应该知道,落在我们的手里,是什么下场?”毛骧迈步进屋,“你们也应该都是聪明人,知道我要什么!” 毛骧带人进屋,最后面的何广义,关上房门。 “你们是传教的,你们所传的那一套,你们是半点不信的。”毛骧随意的坐下,翘着二郎腿,“你们只是在利用那些信徒,用他们来达到你们的野心。” “所以,你们扛不住我们的酷刑。”毛骧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弹弹膝盖上的尘土,“说吧,能不能不受苦,就看你们自己的表现!” 确实如何广义所言,这世上凡是传播某种东西的人,他自己本身对所传的那一套都是不信的。因为他们非常清楚,他们所传播的东西根本就是虚妄的。 而真正的真善美是不用传播和鼓吹,自然而然就在每个人心中的。 “你是谁?”传教的香主苏联生先开口。 毛骧没理他,小全在后面道,“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 小五马上道,“说,盔甲强弓火药哪来的?你们还有其他同党躲在哪里?” “刺杀秦王,是受了谁的指使?” 第60章 大白(1) 毛骧的眼神淡淡的,说话的声音轻轻的。 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语气当中,完全没有锦衣卫那种狰狞威胁还有暴戾。他说话看人时,似乎就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那样,淡如水且带着浅浅的嘲讽。 可越是这种眼神语气,越让人害怕。 因为他眼神和表情背后所透露出来的,是从骨子里的轻蔑。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仿佛看着蝼蚁的轻蔑。 “我再说一次,你们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所以,你们要快点说,别耽误我的时间!”毛骧继续说道。 苏联生看看毛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眼神极其挣扎。而后,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沙哑的说道,“若是我说了.......” “住嘴!”旁边那慈眉善目的和尚忽然大声咒骂,“姓苏的,你知道做叛徒的下场?别忘了.....” “别忘了,他的家人亲族都在你们白莲教中登记造册了是吧?只要是官府没把你们杀干净,你们掉头就会清算这些叛徒是吧?”毛骧冷笑打断对方,随后低头吹了下自己指甲缝隙中的灰尘,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谁?” 对方二人瞬间呆滞,不明所以。 “你!”毛骧指着苏联生,柔声道,“你本名不叫苏联生,而是苏连生。你的父母当初希望多生几个儿子,所以取名连生。” “你!”毛骧又指指那和尚,“你的俗家名字叫刘联平,准确的说你的真名叫刘正平。你们俩的名字当中都有个联字,是因为你们都是白莲教大智堂的弟子,你们的祖师赐了联字辈儿,对不对?” “你们的大智堂,早先不过是白莲教的分支,这些年白莲教被朝廷剿得差不多了。你们这些漏网之鱼,就套用白莲教的教义和手段,呵呵!” “你们的堂主,哦.......应该说现在的教主,叫李普治是不是?还有个叫高福兴的是你们教内的弥勒护法,还有田九成.........” 一番话,让两人表情由错愕变成恐惧。 因为毛骧所说的,都是他们教中的机密,甚至核心弟子都不知道。 而一旁的何广义,面上虽无表情心中却波澜顿起。 “他心中还藏着多少秘密?”何广义心中暗道。 同时他心中猛的一纠,高福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 “看,被我说中了!”毛骧笑笑,“在我眼里,你们的秘密都不是秘密。”说着,继续笑道,“之所以我现在还有心情和你们讲话,是因为你们还有点用。不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说着,又是笑笑,“我这人,一向不怎么爱讲话,别让我多讲话,行吗?” 他的话,已是让苏联生和刘联平两人冷汗淋淋。 苏联生沉思片刻,犹豫着开口,“这位大人,若我们配合的话.......” 毛骧忽然不耐烦的皱眉,把脸转向一边。 “你没资格讲条件!”小全开口道。 “更没资格提要求!”小五也说道。 毛骧身后的老翁斜眼冷笑,“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着,伸手入怀中。 随着吱吱几声,一双大眼睛先从他怀里探出,好奇的打量一圈在之后,嗖的一下爬出来,蹲在老翁的脖颈上。 竟然......竟然是一只黄大仙! “好闺女,是不是渴了?”老翁坏笑两声,走到苏联生身边,然后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两根手指搭在了他的大脖筋上,摸了摸,“嗯,是个血脉顺畅的人。” 说到此处又坏笑起来,“这样的血,可比鸡血好多了!” “你.............” 苏联生声音未落,就感觉自己脖子上微微一凉,紧接着有热乎乎的血徐徐冒了出来。 “放心,小伤口,死不了人!”老翁笑笑。 然后他伸展手臂,脖颈上的黄鼠狼竟然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顺着他的手臂,爬到苏联生的身上。 “别过来,别过来!”苏联生惊恐的大叫晃动身体,可那黄鼠狼在他的肩膀上却纹丝不动。 莫说他觉得恐怖,就是旁观的何广义都禁不住心中胆寒。 “喝吧,闺女!”老翁笑了笑。 何广义清楚的看到,那黄鼠狼好似人一样,冲着老翁作揖,然后低下头,猛的朝苏联生脖子上的伤口嘬去。 两只爪子把着苏联生的脖颈,嘴巴贴着他的伤口。 它......竟然在吸血! “啊!啊!救我!救我!”苏联生在地上凄惨的翻滚。 而旁边的刘联平则是见鬼一样,双腿在地上踢腾,身子不住的蜷缩后退。 他们是信教的,本身心中对黄鼠狼这种东西多少都带点忌讳。而现在,竟然眼睁睁看着黄鼠狼大口大口的吸着人血。心中如何不惊?如何不恐? “我说我说!”苏联忍不住的翻滚,口中嚎叫,“教主李普治和副教主田九成就在西安城中,护法高福兴是沔县的县衙主簿,还有天王金刚奴,何秒顺......” “停!”毛骧开口。 “咻!”老翁吹个口哨。 正埋头吸血的黄鼠狼舔舔爪子,嗖的一下再次跳回老翁的怀中。 “哎,可怜的闺女,喝饱没有?没喝饱一会爹再给你找个和尚,你随便喝哈!”老翁怜惜的摸着黄鼠狼的脑袋,而这条黄鼠狼则是乖巧的趴在他的怀中,肚皮冲上。 不过,此刻何广义却没心思去看这种平生罕见的场景。 怪不得他觉得高福兴这人耳熟,原来是沔县的主簿。 主簿是县令的辅官,别看官不大可却掌握着巨大的实权。一个县的人口图册,还有缉盗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怪不得,白莲教这伙人在沔县能潜伏这么久。 想着想着,何广义突然手脚冰凉。 白莲教这些妖人有县中的实权官员为内应,一旦起事的话,就能兵不血刃拿下县城。而且,而且主簿还掌管府库,到时候反贼有粮有钱,招兵买马........ “来人!”何广义大喝一声。 “卑职在!” “快马去通知汤镇台!”何广义走到那锦衣卫身边,郑重的低声道,“拿着本都的令牌去,就说是十万火急的军务。一定要面见汤镇台,只告诉他一个人。”说着,何广义好似双眼充血一般,“告诉他沔县的主簿高福兴是白莲教的右护法,接应白莲妖人准备随时起兵,让他带兵速速抓来,并且接管沔县!” “记住,这些话只能对汤镇台一人说,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卑职明白!”那锦衣卫知道事关重大,奔跑至马厩处翻身上马的同时,又拽过另一匹马的缰绳,一人双马策马狂奔。 “现在,还有两个问题!”毛骧头也没回,淡淡的开口,“李普治和田九成藏身何处?还有,刺杀秦王的也是你们吧?刺客呢?” 第61章 大白(2) “刺杀秦王是李普治下的令!” 苏联生的脖颈上鲜血已经结痂,喘息着说道,“具体策划和实施都是刘师兄经手........” “我都是听李普治的!”刘联平赶紧道,“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让我弄个铺子,让我组织人手.....” “铺子的地点是他指定的?”毛骧继续追问,“杀手从哪找来的?你们弄的铺子还有租住地的原主人哪去了?” “铺子的主人还有房东,都被李普治下令给杀了,尸首运出城处理了。铺子是他指定的,他告诉我只要在那弄一个铺子,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把秦王带过去........” “等等!”毛骧忽然皱眉,“有人把秦王带过去?” 他一开始的分析没错,秦王之所以会经过那里,正是有人在暗中引导的。可是,事情的关键是谁引的呢?因为当日秦王一行人中,除了秦王都死于刺客的刀下。 死人也有可能是内应,换成他毛骧谋划这种事情,无足轻重的小卒自然要一并杀了。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也从侧面印证他另一个推断,白莲教在秦王府的内应,绝不是一个人。 “李普治有没有和你说过,为何要刺杀秦王?”何广义忽然开口问道。 “我问过他,我说当街刺杀王驾可是诛九族的罪过!”苏联生忙开口道,“可他只是微微一笑,说对我们百利无一害。还说什么,借鸡生蛋?” “那些刺客刺杀失败之后,逃去了哪里?”毛骧追问。 “不知道!”刘联平说道,“当时听到消息说刺杀秦王失败了,我还很担心怕官府查到我们身上。事发之后没多时,李普治派人来传话,说我们不必惊慌,首尾他已经处理干净.......” “等等!”毛骧噌的站起来,“你是说秦王被刺杀之后的一时间内,他就派人传信?”说着,似乎明白了什么,急问道,“沔县极乐寺那个主持,不是李普治?” “不是!”苏联平咽口唾沫,大喊道,“极乐寺的主持是坛主何秒顺啊!他是李普治的亲传弟子!” 瞬间,毛骧明白了。 他一直以为极乐寺的那个方丈才是李普治! 而旁边的何广义也明白过来,低声道,“李普治根本就是一直都在西安城中!我们查错了方向!” “他怎么和你联系?”毛骧走过去,对刘联平居高临下的质问。 “飞鸽传书,或者派人前来!” “派谁?” “见了面我能认识,但真不知道他叫什么,每次他都是带着李普治的信物前来........” 何广义沉思片刻,对毛骧道,“若真是如此,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这条线要断了! 突然,毛骧却对着刘联平大喝一声,“你撒谎!” 声若炸雷,顿时让屋里寂静无声。 “事到临头,你还不说实话!”毛骧冷哼开口。 “我......没有!”刘联平目光躲闪,不敢去看毛骧的眼睛。 “何秒顺以极乐寺为掩护负责招揽信徒,苏联生负责在外城传教。你们白莲教的武装力量,田九成负责一支,你负责一支是不是?” “因为你方才说了,刺杀秦王的杀手都是你组织的!” “我.........我..........”刘联平眼神躲闪,说不出话来。 毛骧蹲下身子,盯着对方的眼睛,“我再问你,你们庙里的盔甲强弓还有火药,是哪里来的?” “是.......”刘联平已惊慌失措,口舌打结。 苏联生突然大喊道,“姓刘的,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谁?快说啊,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想死别连累我!” 说着,开口求饶道,“大人,我只是负责在外围传教的,其他事我一概不知。这等机密的事,李普治也不会让我知道。包括我在内,外城内城周边九县,一共十二个香主,都听他刘师兄的.......” 何广义太阳穴狂跳,“十二个香主?还有谁?”说着,突然摆手,“来人,把他拽出去,审!” “喏!”外边几个锦衣卫进来,拽着哭嚎的苏联生就出去。 何广义看看毛骧,微微顿足之后,也跟了出去。 ~~ 屋子里只剩下毛骧和刘联平二人。 “你撒谎!”毛骧淡淡的说道。 刘联平低下头,默不作声。 “大难临头你还在撒谎,为什么?”毛骧静静的问。 “我.........我没撒谎我知道的我都说了!”刘联平低声道。 “你看似说了一堆,其实有用的话半点没说!”毛骧冷笑。 突然,毛骧抓着对方的下巴,和刘联平眼神碰撞。 “你认识刘宝儿对吧?” 毛骧注意道,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刘联平的身子抖了抖。 “他死了!”毛骧继续抓着对方的下巴,“我的人在阴沟里发现他的尸体,显然是仓促之间被人用刀刺死!” “不......不可能,他一直......” “一直什么?”毛骧冷笑道,“一直在李普治身边是不是?他一直是你和李普治中间的联系人,是不是?” 说到此处,毛骧放下抓着对方下巴的手,“你姓刘,那刘宝儿也姓刘,莫非你们是亲戚?他是你儿子?” “不对,不可能是你儿子,若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让他在王宫里当太监?都断子绝孙了,就算成佛有鸟用?” 刘联平目光显然呆滞起来,满满都是怀疑,“怎么可能死了呢?我那天才和他说了话........” “秦王遇刺的第一时间,李普治派刘宝儿给你传信儿。”毛骧笑道,“传信是一,让他出宫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外面是真!”说着,他大笑起来,“你大概不知道,秦王遇刺之后,首先想到的就是排查王府内的人,因为外人无法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就在这个时候,膳食太监刘宝儿忽然失踪了,然后有人在阴沟里发现他的尸体!” “你自己好好想想,刘宝儿为何在那个节骨眼上死,为何又偏偏故意让人发现尸体。” “是因为你的师叔,你的好教主李普治让人杀了他,这样一来所有的罪名就都扣在了刘宝儿的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刘联平快速的摇头。 忽然,毛骧凑近了些,几乎是和对方脸对脸,“为了自保有什么不可能的?”说着,冷笑一下,“李普治,是不是也是太监?” 刘联平的眼神,瞬间惊恐。 毛骧站起身,“本以为所谓的白莲教主,应该也是权术谋略顶尖的草莽豪杰。可现在看来,行事之中满是阴柔和小家子气!” “你若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我不勉强。不过,你也要承受不说的后果!” “我说,我真说!”刘联平以头抢地。 ~~~ 一件件惊天动地骇人听闻的事,从苏联生的口中说出来。 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何广义的鬓角不住滴落。 这处农庄之中的锦衣卫连轴转,不断有人翻身上马心急火燎的纵马狂奔。 西安及周边藏着白莲教十二个香主,每个香主手下都控制着数百信徒,还有朝廷严令禁止的军械。 “这可是太平盛世啊!真要是闹起来,只怕满陕西行省的官员,都要掉脑袋!”饶是何广义见多识广,也心惊胆战。 因为这些香主之中,有地方的富商,地主,流氓头子,乃至衙门的吏员。 就这时,他发现毛骧带人笑着从屋里出来。 何广义赶紧迎过去,“前辈,苏联生招了,事态比咱们想的严重!” “那又如何?”毛骧冷笑,“调兵就是!”说着,看看他笑了笑,“这种事还不简单,抓到谁杀谁,不问良莠!” 说完,带人就要走。 “前辈何处去?”何广义问道。 “你的任务抓白莲教,我的任务抓刺客!”毛骧笑的很欢畅,“当然是去抓刺杀秦王的幕后之人啊!”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在王府等你!” 第62章 死无对证(1) 大抵是因为北方的秋天太短,而且短暂的秋天的之后,就是漫长的千里冰封之冬。 是以,北方的秋雨远比南方要激荡且磅礴得多。 哗啦啦的雨声萦绕耳旁,天地之间仿佛是一道道雨水组成的瀑布。骤然而来的秋雨带着几分狂暴,肆虐的冲刷着天地中的一切。 宫城,民居,街道,山丘。 崭新的大明西安城,依旧有残迹的盛唐长安,还有很远处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大汉古都,甚至更远处的大秦咸阳,都被秋雨笼罩。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唯有雨落之声。 西安古城那些厚重的历史遗迹,在暴雨之中默默挺立,带着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它们都傲然耸立的倔强。北城的陕西都司行营之中,暴雨瀑布之下,大明精锐整装待发。 数百默然且淳朴的秦地男儿,身披铁甲标枪一样矗立在雨中,等着中军大营之中,主帅的号令。 “驾!驾!” 不远处,几匹战马冲出雨幕,在中军大营前勒马。 “何人?”秦军甲士之中,一军校只身横在疾驰而来的战马之前。 “本官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汤镇台!” 马背上的何广义,被暴雨压得抬不起头,头发散乱锦袍湿透。 “镇台正在等大人,请大人下马随卑职来!”那军校大喊。 “下马!”何广义带人从马上跳下,然后在数百甲士之中穿行而过,进入中军帅房。 外边是遮天蔽日的大雨,屋里寂静无声。 何广义连衣服都不换,大步快跑,刚进屋就大喊,“汤镇台为何还不发兵.........” 他早就给汤軏传信,让他调兵抓人,可对方不但没有发兵,反而让他到军营相见。 何广义的话只说了半句,因为他刚进屋就发现里面除了汤軏之外还有一人,陕西布政司右布政使阎彦清。 汤軏一身铁甲正在擦拭手中长刀,见了何广义先是礼貌的笑笑,而后开口,“何指挥,你先坐!”说着,亲手给何广义倒了一杯热茶,“暖暖身!” 何广义抱拳行礼,就听汤軏继续说道,“兵我早就调好,随时可以出发。可是怎么抓?怎么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我想还是要问问阎藩台的意思!” 说着,又道,“我不是要分润你们锦衣卫的大功,而是这事实在太大,稍有不慎就不可收拾!” “镇台大人想左了,何某可不是要独吞这份大功,而是.......”说着,何广义叹口气,“西安六州三十一县,竟然有白莲教十二香主,这些香主之中,许多人干脆就是地方的豪强和官员。某委实是除了汤镇台手里的兵的之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随后,何广义对阎彦清抱拳,“阎藩司,不是要故意瞒你!” 阎彦清面容显得很是疲惫,无力的摆手,“瞒不瞒的不重要!”说着,忽然苦笑起来,“若西安这边只有一股白莲教妖人,本官倒也存了几分借光混点功劳的心思!” 说到此处,长叹一声,“表面上风调雨顺,暗地里白莲教发展出如此态势,本官的失职呀!此案之后,本官当上向皇上请罪。” 大明朝的的官不好当,老爷子当初立下的规矩,不知就是有罪。对官员还要追责,陕西地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这个布政使难辞其咎。 “嗨,大不了官不做了回家种地去!”这时,阎彦清忽然一笑,随后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可这些妖人,务必一网打尽。” “你给汤镇台的抓捕名单,本官也看了。其中有教匪任职地方官的县城共有四处,兴平蓝田咸阳镇安。” “贸然抓捕,倘若惊了一处,万一那些妖人狗急跳墙........” “这也是我担心的!”汤軏随后说道。 何广义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担心万一抓捕时走漏消息,那些白莲教的妖人们就要鱼死网破。 一旦那样,就是不可收拾的民乱。那可是涉及数千,十几万人的民乱啊! 但是,对他们的抓捕还要快,还要抢在那些白莲教香主们知道西安城的变故之前。 既要快,又不能直接派兵大张旗鼓。 “本官有个想法!”阎彦清继续说道,“名单上那些地方的豪强,你们锦衣卫也好,汤镇台手里的兵也罢,全部乔装打扮,趁其不备的抓捕。” 何广义沉思片刻,“若是被人识破?” “那就都杀了!”阎彦清咬牙道,“抓不到活的就要死的!” 汤軏也看着阎彦清,“难就难在杀多少?藩司大人要知道,名单上那些豪强香主,可都住在自己的庄子里!” “那边全洗了!”阎彦清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若抓不到活的或被他们识破,就直接洗了他们的庄子,一个活口都不留!”说着,苦笑一下,“不就是杀人吗?二位还怕杀人?” 说到此处,又冷笑道,“就算杀错了,本官一力承担。二位放手去做就是,宁杀错不放过!” 何广义和汤軏对视一眼,彼此点头。 锦衣卫的人手不够,而且不善强攻。汤軏的兵多,可他知道手下那些丘八的德行,当兵的杀气性,可不管是白莲教还是良民。 阎彦清这份魄力,委实难得。 “至于那些在衙门里为官的教匪!”阎彦清想了想,开口道,“本官派按察司还有巡查御史等人,以巡查秋收的名义前去。你们的人,扮作他们的随从。” “到了当地官府见到人之后,直接拿下。” “而后,再劳烦汤镇台的兵马,控制住几座有白莲教妖人做官的县城进行残党搜捕!” 阎彦清看着二人,正色道,“动作一定要快,让他们来不及反应。”说着,双手合十,“不怕下重手!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护得百姓平安。” “不然白莲教一旦鱼死网破的反抗,势必要动用大军清剿,到时候更加生灵涂炭啊!” 何汤二人默然,阎彦清说的非常正确。 对待这样的邪教叛乱,朝廷是不会手软的。洪武三年十一年是十四年,都有乱民叛乱。朝廷派大军镇压,血流成河。 “拜托两位了,千万别........”阎彦清竟然有些哽咽,“若真的闹了民乱连累陕西百姓,阎某人就算死,也难以赎罪!” 何广义和汤軏同时起身抱拳,面容郑重。 汤軏开口道,“藩司大人知我,某虽是武人,但也知大局两个字。”说着,笑道,“我也算半个老陕了,此地也算是我的半个故土。” “必不能,使战火四起肆虐百姓!” “现在多杀人,将来少杀人!”何广义也叹息一声,“若真使得白莲教起兵,我等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阎某谢过了!”阎彦清长揖到底,“二位放手去做便是!” 第63章 死无对证(2) 大颗大颗的雨滴撞击窗棂,然后崩裂飞溅。 站在窗前的老僧,衣襟已被打湿却犹自未觉一般。 老僧古井不波的双眼,看着雨幕之中的亭台楼阁,表情没有半点波澜显得很是沉静。可手中飞快转动的念珠,却暴露他内心此刻的不安。 他便是白莲教主李普治的亲传弟子,正被锦衣卫通缉满城寻找的何秒顺。 身后,脚步轻轻传来。 何秒顺手中的念珠,动作瞬间变慢。 来人开口,“师兄,刘联平的老君庙被锦衣卫给端了!” “嗯!”何秒顺淡淡的回应一声。 “他们落在锦衣卫的手里,许多的秘密藏不住的!”来人继续说道,口气很是急促。 “嗯!”何秒顺又回应一声。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说话那人的声音从急促变成了愤怒,“难不成整日就藏在这?锦衣卫既然能找到那,也能找到这里,我们早晚要被他们找到!” “九成!”何秒顺叹息半声开口,“稍安勿躁!” 说话这人正是田九成,他脸上的胡须多日不曾打理很是凌乱,双目中满是血色,神色憔悴。 “稍安勿躁?都什么时候了还勿躁?”田九成大声道,“刘联平和苏联生此刻应该已经招供,锦衣卫应该正在满城抓人。咱们这些年的心血,马上就要付诸东流了,还要稍安勿躁?” 说着,他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教主怎么说?” “师傅还没回话!”何秒顺微微转身,声音依旧平静,“如今,咱们只能静观其变!” “他娘的!”田九成骂了一句,“师兄,你说教主还在犹豫什么呀?既然如今官府已经知道我们了,干脆就鱼死网破。” 说到此处,他情绪激动起来,“通知咱们教中的兄弟,直接起兵,打官府一个措手不及。先攻下几座县城,裹挟几万百姓,然后把西安府一占......” 此时,田九成双眼满是狂热,“当年红巾军不也是这么起家的吗?咱们现在手里有钱,有铁甲有火药还有那么教中的兄弟.........” “现在是大明,不是大元!”何秒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们也不是刘福通,你也不是朱重八!起兵容易,然后呢?然后等着官府大军前来?还是你想着,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就死?”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田九成嘶吼,“咱们在这干等,和瞎子聋子没分别。官府那边,早晚把咱们一个个拎出来捏死。我带着一群老兄弟入教,是谋富贵,而不是如今这般!” “够了!”何秒顺呵斥一声。 随后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幕,半晌无声,随即长叹,“怪我,这步棋走错了!” 田九成不解,恼怒道,“什么走错了?” “不该进城啊!”何秒顺叹息一声,“我们低估了锦衣卫的手段,也高估了自己!”说着,叹息又是一声,“进了城容易,出去难!我们的根基其实在乡野,如今真应了那句话,坐困愁城!” “而且,也正是因为我们进城,才让锦衣卫可以全力侦缉我们。天下毕竟是朝廷的,找到我们只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的事!” “我们进城,不但困住了自身,而且也让教主难做啊!” “说这些有啥用?”田九成不安的说道,“现在要想怎么应对?”说着,大手挠头,“哎,当年我在军中,管他什么鞑子山贼,来了就杀。怎么现在,这么墨迹!” 说着,他继续追问,“师兄,你跟我在这说这些没用,去找教主啊!” “找我作甚........” 身后,突然传来话音。 何秒顺和田九成赶紧回头躬身,谦卑的说道,“师傅,教主!” 来人身材不甚高大,肩膀一高一低,脊背有些佝偻。他慢慢走到窗边,伸手推开半掩的窗,背对着二人。 白莲教的教主,李普治到了。他的背影,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美老人。 他看着窗户,何秒顺和田九成站在他的身后,看不清他的脸。 窗外的风涌入,吹动李普治的衣袖。他外面穿着普通的道袍,风一吹,露出里面上好的绸缎内衬。 “你们怕了?”李普治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浑浊也有些尖锐。 “弟子不敢!”何秒顺忙道。 “教主您是知道弟子的,这辈子就不知怕字怎么写!”田九成也开口道,“弟子就是想,现在这样太窝囊了。本来大好的局势,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 “你是在怪我?”李普治叹息一声。 “弟子不敢!” “那我就要怪你了!”李普治冷笑,“你鬼迷心窍干什么不好,非去抢官府的驿站,把锦衣卫引到了陕西!” “弟子..........”田九成不敢说话了。 “还有你!”李普治微微回头,看了一眼何秒顺,“锦衣卫要抓你们,你们逃去哪里不好,非要进西安城?不但极乐寺那经营数年的地方功亏一篑,还把锦衣卫的注意力引到了城里!” “我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锦衣卫要抓你,你就跑。穷乡僻壤的地方,他们鼻子再灵也找不到你。可是你非要,躲在鱼龙混杂的城里,愚蠢!” “师父教训的是!”何秒顺跪地,颤声说道。 “还有刘联平那个废物,杀个人都杀不利索,还要我给他擦屁股!” 砰,李普治的大手,狠狠拍在窗棂上。 “老君庙被端了,他们也落在锦衣卫手里,哼哼!”李普治脸色狰狞,皱纹道道都带着狠毒和诅咒,“一个个的都是白痴蠢货,让我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教主!”田九成忽然大声道,“起事吧!弟子为先锋!” “你嫌死的不够快?”李普治冷笑,随后看着外边的雨幕,“再说,现在起事也来不及了!” 田何二人不明所以,眼神疑惑。 “我们都在城中,怎么传递消息?”李普治开口道,“锦衣卫何官府知道了他们要知道的,动作必然比我们快。可能这时候,已经开始抓捕了。” “官府的手段你们不知道,他们是顺着一条线,一连串的抓下去。”说着,他忽然冷笑起来,“锦衣卫早就起疑心了,如今衙门的官差等一个都不用,用的全是陕西都司的精兵。” 随着他的话,何秒顺的眼神逐渐惊恐起来。 他们现在没办法遥控教中骨干了,早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落网。早晚,他们的藏身之处........ “师傅!”他忽然开口,“王.........那位大人物怎么说?” 大人物? 田九成也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李普治。 “他很生气!”李普治轻声说道,“早上他还跟我说,怎么一件小事都办不好,不但闹成这样,还把京城的人给招来了!” “他不保我们了吗?”何秒顺眼神歹毒的说道,“咱们在外头的兵甲火药可都是他.....嘿嘿,咱们出事,他能活?” “也不是不保!”李普治回头,难得的微笑一下,“他现在也要自保啊!” 这话模棱两可,让何秒顺和田九成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人会怀疑到大人物的头上,所以我们暂时都是安全的。不过想要永远的安全,却还要做一件事!”李普治淡淡的说道。 “何事?”两人同时发问。 “看窗外!”李普治忽然指向雨幕,“你们想到了什么?” 两人狐疑的看着窗外的雨幕,朦胧的什么都看不到。 “教主........” 噗!噗! 两支军弩瞬间从何田二人的后脑穿透出来,闪亮的弩尖儿,穿透他们的后脑,在嘴巴中穿出来。上面的鲜血被雨水一刷,马上消失不见。 噗!噗! 又是两声,两支弩箭从他们的后脖梗子穿透喉结。 窗前,两人依旧保持着刚才向外张望的姿势,只不过身体已经僵硬了许多。 “死无对证都不明白,白跟我这么多年!”李普治回身,慢慢坐下,“你们死了,所有的线索到你们这就戛然而止。没人会怀疑到大人物的身上,也更没人会怀疑到我!” ~~~ 与此同时,毛骧独身一人见到了秦王朱尚烈。 “见本王何事?”也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见到毛骧,总之朱尚烈的心情很是不好,话语中带着不耐烦。 “我找到要杀王爷的凶手了!” 毛骧淡淡的一句话,让朱尚烈差点跳起来。 “谁?在哪?谁指使的?快说,本王要他碎尸万段!” “千岁稍安勿躁,在抓人之前,请让我先见个人!” “谁?” “王府的王总管!”毛骧淡淡的笑道,“有事让他帮忙!” 第64章 不需要证据(1) 外边的雨依旧很大,遮住了太阳,从窗口吹进的风让殿中的灯火有些摇曳,忽明忽暗。 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是一张张紧张急促且带着几分狰狞和怒火的脸。 秦王朱尚烈,秦王护军指挥使高志,秦王府的大总管王为人,还有秦王府另一位地位尊崇的老太监,单得净。 高志是典型的武夫,持刀立在朱尚烈身旁,烈火金刚一般。 王为人好似做错事,獐头鼠目带着不安。一会看看他主子,一会畏惧的看看毛骧。 单得净则好似事不关己一样,抱着浮尘单独站在角落,背靠着大殿的柱子,似乎在打瞌睡。 “你要见王为人,本王叫他过来了!”秦王朱尚烈的手里拿着酒杯,“要问什么你便问,问了之后告诉本王,到底是谁要杀我!”说着,他手中的酒杯砰的放下,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悲愤。 这么一瞬间,毛骧敏感的注意到,秦王朱尚烈的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别样神色。就好像是受到委屈,又故作不在乎的孩子。 其实,他本就是个孩子,一个刚刚弱冠血气方刚的孩子。 而王为人听到这话,则是深深的把头缩起来,两股战战。 “这是个典型的奴才,狐假虎威有些小聪明,勇气和才智是半点都没有!” 毛骧心中评价这位王府的大总管一句,然后缓缓走到对方面前,笑着说道,“王总管,在下有几句话问你,行吗?” 王为人挤出比苦还难看的笑容来,“您问就是!” “你在宫里多少年了?”毛骧道。 “杂家是洪武七年净身入宫,后来被内官监拨到秦王千岁这边伺候,如今算来也二十多年了。”说着,王为人扭头看看秦王朱尚烈,“杂家从洪武十七年开始,就一直在王爷身边伺候。” 毛骧低头思索片刻,开口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王为人嘴巴张开,好似有片刻的错愕,然后声音中带着些恼怒,“杂家老家有两个兄弟,两个姐姐,三个侄儿,两个外甥。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这些年靠着杂家的接济置办了点田产。” 他虽胆小也没什么脑筋,可毕竟是王府的大总管。即便是高志,乃是阎彦清等官员,平日对他都客客气气的。现如今被毛骧这么质问,泥人也有三分火。 “杂家的亲戚都是普通百姓,奉公守法。杂家伺候了王爷这些年,小心翼翼的可半点差错都没出过。杂家蒙王爷主子的恩典,如今当了人。更没有得意忘形,欺负这个打压那个........” “好好好!”毛骧打断他,“王公公的意思我明白。”说着,他忽然一笑,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得王为人直发毛。 “那么,我问你!”毛骧继续,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何,你要派人跟着我,盯我的梢?” “嗯?” 瞬间,秦王朱尚烈的脸色难看起来。 高志的眉头深锁,又靠近秦王半步。 而另一边打瞌睡的老太监,则是猛的睁眼,不过又马上茫然的低头。 “你.........你.......”王为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你说呀?”毛骧温和的笑道,“你为什么要派人跟着我打探我的消息?” “杂家没有!”王为人声音尖锐,“你血口喷人!” “没有?”毛骧冷笑,“那人已招了,王公公告诉他跟着我,然后把我去了哪里见了谁,回王宫这边一五一十的都告诉王公公,是不是?” “没有!杂家没有!”王为人扑通的跪下,拼命对着秦王朱尚烈叩首,“主子,奴婢没有啊!奴婢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奴婢哪有胆子派人跟着.......跟着上面派来的人呀!” “这些年,奴婢从没做过背主的事儿。奴婢没做过,若奴婢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猛听毛骧说王为人派人跟着他,秦王朱尚烈心中恼怒,恨不得当场掐死这个王为人。旁人不知道毛骧的身份如何,他却能猜到几分。这样的瘟神,早早送走才是正经,为何要派人跟着。 可此刻见王为人赌咒发誓,再想想这个奴婢的性格,心中也有几分不确定。 “确定他是派人跟着你的?”秦王朱尚烈疑惑的问道。 “奴婢没有,奴婢没做过!”王为人哭道,“奴婢发誓.......” “发誓有什么用?若真是你派人跟着我,你下辈子还做太监?”毛骧笑问。 “你..............”王为人瞬间气哭了。 高志开口道,“这位大人,您既然说有人跟着您,还说是王总管派去的。那不如把人带上殿,当面对质,这样一来不就清楚了吗?” “哎呀!”毛骧挠挠头,“好几十年没人敢跟着我了,我一高兴就把他杀了!”说着,拍拍额头,“哎,真是阴沟里翻船,我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把他杀了呢!” 他说的轻描淡写,懊悔的不是杀了人,而是不该那么草率的杀人。而且他说杀人的时候,竟然好似在说一件很欢愉的事,让大殿上的众人,都微微胆寒。 “人被我杀了,就是死无对证!”毛骧继续叹息一声,“而且,若真不是王总管派的,那跟着我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王宫里的人,还很难说!” 他说话绕来绕去,直接把人都绕迷糊了。 “你到底知道了什么,速速道来!”秦王朱尚烈按捺情绪,说道,“别兜圈子了!” “王爷说的是。”毛骧拱手笑道,“其实没证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些年做事,从不看证据。”说着,邪魅一笑,“只看结果!” “其实,这也是证据!”毛骧顿了顿,看看周围人的反应,“大家想想,除了几位之外没人知道我是谁,对吧?更没人知道我要干什么,是吧?” 周围人的神色,陷入思索。 “王爷遇刺之后,查出来王宫里有刺客的内应。”毛骧背着手在地上来回缓慢踱步,“而我一出宫,就有人跟着我,还说是受了王总管的指派。” “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指派人跟踪我的幕后之人,和刺客的内应是不是有着关联?” “不然的话,他为何要派人跟着我,还要栽赃给王总管?” 豁然间,朱尚烈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在周围几人的身上,来回游荡。 “我来王府,知道的人就都在这了!”毛骧的话语忽然变的冰冷,“那也就是说,内应就在我们几个人中间!” “还请慎言!”高志的手放在刀柄上,紧挨着秦王朱尚烈。与此同时,数个甲士蹭蹭走到朱尚烈身边,神色戒备。 “王爷,不是奴婢啊!”王为人忽然大喊,对着毛骧道,“你说话要讲证据!” “我方才说,我从不讲证据!”毛骧微笑,“证据可以是假的,但逻辑和线索不会说谎。”说着,他也环顾一圈,“内应,就在你们几人中间!” 第65章 不需要证据(2) 外边有风雨,而殿内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这种宁静不是真的宁静,它在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毛骧。 这种压抑的气氛之下,秦王朱尚烈再次开口,话语中带着浓浓的不安,“刺客的内应,就在我们中间?” “是!”毛骧淡淡的说道。 “可是........为什么?”秦王朱尚烈推开身前的高志,看看周围的人,“他们没有理由联合外人害本王!”说着,指了下高志,“他是本王的岳丈,本王是他的女婿,真真的血脉至亲。” “他王为人是本王的奴婢,没有本王他什么都不是,他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本王。” “单公公更是宫里的老人,我父王在的时候就任劳任怨的伺候,本王就是他看着长大的!” “你说他们之中有贼人的内应,说不通啊?人做坏事总要图什么吧?外人给他们的好处,能大过本王给的吗?” “或者!”朱尚烈眼神一凝,“你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 “千岁说的有理,尤其是那句,人做坏事总要图些什么。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没有永远的亲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毛骧笑道,“说白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有价值的,害死您他们能得到什么?” 说到此处,毛骧坦然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先不说内应,来说说刺客,说说他们的真实身份!” “谁?”朱尚烈眼中带火。 毛骧轻轻吐出三个字,“白莲教!” “何广义来陕西就是为了抓白莲教,知道他来陕西的不超过十个人。”毛骧的目光继续游荡,带着几分嘲讽,“可是他去了沔县之后,精心布置的抓捕却落了个空。只抓了一些小虾米,隐藏的白莲教妖人竟然逃之夭夭!” 说到此处,他再次环视,“若没人给白莲教的妖人通风报信,他们会逃脱吗?” “王爷被刺杀,是因为王府有刺客的内应告知王爷您的行踪。白莲教逃脱,是因为有人给他们传递消息,我还被人跟踪盯梢。”毛骧的话,越来越急促,仿佛外边的暴雨一般,“那刺客的内应,白莲教的内应,是不是就在知道我来的人,和知道何广义来的人之间?” 众人眼神迷茫,实在是想不清楚。 “而且何广义端了西安外城的老君庙,那处就是白莲教的一个分坛。其中的骨干已经招认,就是他们设下圈套组织人手,要当街刺杀秦王!由此可见,千岁您的身边就有白莲教的人,而那个人,如今就在我们中间!” 白莲教! “本王的身边怎么会有白莲教?”朱尚烈纳闷道,“本王身边的人荣华富贵享受不尽,怎么会是白莲教?” “再说白莲教杀本王作甚?再说,白莲教若想杀本王,在宫里不行吗?”朱尚烈双目欲裂,“先王就是被人毒死的,本王身边的人想杀本王,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还是那句话,他们图什么?”毛骧冷声道,“他们要在王府外杀您,必然有所图!他们杀您,也必然有所图!”说着,他语气顿了顿,冷冷的注视一圈,“或者,他们希望通过刺杀您,达到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朱尚烈追问。 毛骧忽然一笑,话锋一转,“锦衣卫尽在白莲教一出分坛,就找到盔甲二十五副,强弓劲弩无数之外,还有数桶火药!” 噌,高志的刀差点拽出来半截。 朱尚烈瞠目结舌,“他们,要造反吗?” “难道,他们是想杀了王爷引起西安大乱,然后造反?”高志沉吟道,“可这也说不通啊!” 是的,的确说不通。 就算朱尚烈死了又能怎样,他可不是上一代秦王朱樉,控制着西安的军政大权。他被册立为秦王之后,民政被陕西布政司取代,军务上也完全被陕西都司架空。 他所能掌握的,无非就是他手里那点护军。 他死上一百回,西安都不会乱。白莲教想通过刺杀他,达到西安大乱的目的,就是痴人说梦。 再说,就算西安大乱,他们那些人能折腾出什么浪花? “这事不用说通!”毛骧站起身,走到秦王朱尚烈宝座前,拿起一块绿豆糕,吃了一口,“太甜!” “怎么又不用说通了?你自己也说,做事要.........” 不等秦王朱尚烈说完,毛骧笑道,“千岁,您想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就是白莲教刺杀您,也是受人指使。白莲教想着,能在刺杀您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 骤然间,秦王朱尚烈的脸色苍白起来。 “有人要杀你,白莲教要好处,双方狼狈为奸各取所需!”毛骧喝口水,顺顺吃了绿豆糕的嗓子,“这样不就说通了吗?”随即,他再次坐下,“其实,判断一件事的动机很简单,那就是看谁受利!” “你死了,谁高兴?” “白莲教造反不造反的先不管他,就先问问您自己,您死了谁高兴?” “这...........”秦王朱尚烈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谁得利谁就有嫌疑!”毛骧再次看看左右,一脸冷笑,“还是那句话,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您死了,害您的人得利。白莲教也得利,这样是不是就说通了!”毛骧话依旧在继续,“至于白莲教得什么利,仔细想想也不难猜测。还记得方才我说了什么?在他们的分坛找到了盔甲兵器和火药!” “那东西,一般人能弄到吗?” “可是我们几人,也弄不到!”高志沉声道,“王府的盔甲连甲片都带着编号,火药更是半点没有!” “笨啊!!”毛骧摇摇头,“这些东西定是有人资助白莲教的,为什么资助他们?用脚后跟想都想明白我的高大人。” 说着,毛骧再次站起身,“有人,指使白莲教刺杀王爷。王爷死后,白莲教得到这人的资助在其他地方造反。如此一来,王爷您的死,在白莲教造反的面前,就不够看。准确是说,是叛乱当前顾不得深查您的死因。” “就算是查,直接推到白莲教身上毫无破绽!” “而白莲教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就算不造反,可也拿捏着背后指使刺杀之人的短处,可以不停的勒索,靠着对方的势力不断壮大!” 这是一个完美的连环套,一环套着一环。 不过,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但那个地方,被毛骧藏在心中。 不是他不说,而是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 朱尚烈头上冷汗淋淋,“你的说有理!有人想本王死,所以和白莲教勾结。可本王还是想不明白,想本王的死的人怎么会和白莲教勾搭在一起!” “本王的身边,又怎么会有白莲教的人?”说着,朱尚烈看看身边,“都是在秦藩一系几十年的老人了,难道说他们一直隐藏着?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千岁您的顾虑有道理。”毛骧笑道,“我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说着,目光戏谑的看着眼前众人,“你们中,谁帮千岁解惑?” 突然,外边雨幕长空之后,传来阵阵嘹亮悠长的鸣叫。 窗外一个黑点,在暴雨之中无惧的穿行。 毛骧陡然起身,走到大殿门口,推开厚重的木门。 雨水,被风吹入。 天空之中的黑点越来越近,鸣叫越来越嘹亮,还带着几分欢快。 “这儿!”毛骧大喝一声,伸出手臂。 一只神俊的海东青穿过暴雨,收拢翅膀稳稳的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后,海东青亲昵的用头,蹭着毛骧的肩膀。 毛骧背对着众人,另一只手解开海东青脚上的竹筒,打开一看。 “哈哈!”毛骧大笑道,“人来了!正正好好不迟不早!” 说着,他转回身子,架着鹰开口,“诸位,不帮着千岁解惑吗?” 接着他看了看众人,“既然都不愿意说,都不露头,那我就点名儿了啊!” 众人眼中,毛骧架着鹰,缓缓走到一直跪地的王为人身边。 轻轻拉起对方,“公公,您自己主动说吧!” 王为人浑身颤抖,还不等他说话,毛骧继续道,“单公公,您老是真的耳聋了,还是装呢!” 第66章 螳螂捕蝉(1) 风雨从打开的殿门中,呼啸而入。 靠着柱子的老太监,满头银发凌乱飞舞。遮住他的脸,遮住他的眼,让人根本看不清。 “您,想让咱家说什么?”单得净缓缓开口,他说着一口很好听的官话,字正腔圆语调平和。而且和其他太监有些尖锐女气的声音比起来,他的声音却很是浑厚。不单有一种厚重,更有几分从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带着疑惑不解好奇错愕还有震惊和恐惧。 神俊的海东青蹲在毛骧的肩膀,锐利的眼神像是发现猎物一样。 毛骧温柔的安抚着它,笑着开口,“事到临头,您还要藏着?”说着,不屑的笑道,“我既然找上你,就有十足的把握。我这辈子虽然故意冤枉了很多人,但我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对上单得净,继续说道,“常言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既然都做了,既然已经败露了,为何不大大方方像个男子汉那样承认呢?” “哦,我差点忘了!”毛骧忽然一拍额头,“你怎么能算作男子汉呢?” 闻言,单得净只是淡淡的一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杂家是卑贱之人,自然算不得好男儿!”说着,他撩开凌乱的银发,佝偻的脊背瞬间挺直。这一瞬间,这个当了半辈子奴婢的太监,竟然有了几分主子的威势。 “不过,到底是不是好男儿,并非是胯下那话儿说了算。男儿,胸怀气度雄心壮志,才是评价是否好男儿的正理!” 毛骧撇嘴,“嗯,说的有道理!古往今来,多少有卵子的人,净干那么些没卵子的事儿。”但随即,又马上微笑,“不过,连娘们都征服不了,还谈什么雄心壮志?那不是扯ji巴蛋吗?” “哦,抱歉。你看我,说话总是遮拦。我可不是讽刺公公您,没鸡儿也没蛋!” 单得净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恼怒的神色,冷笑道,“自阁下来王府,杂家就知您非常人。看您心机手腕谋略气度,不说是伟丈夫,也是万中五一的奇男子?现在看来,杂家还是高看了你。呵,那别人的身体残缺说事儿,未免有些不厚道!” “哈!”毛骧大笑,眉毛扬起来,“你看你这人,玩笑都开不起。”说着,继续大笑道,“别说了,就是老皇爷身边的朴公公,一前我也是经常取笑的!” 说着,他双手揣入袖子中,“不过你说的对,我这人是不厚道。可是没办法,爹娘给了好家伙。打小时候起,我就是撒尿第一。等长大了,蹲下来耷拉地.......哎,你看我,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快乐你又体会不到!” 毛骧不住的出言讥讽,不住的挑衅谩骂之中。秦王朱尚烈等人似乎没有听见,他们似乎还震惊在毛骧突然把矛头对准了单得净。 他们只是反应慢了点,可谁都不傻。 毛骧此刻话里的意思,不就是说单得净是隐藏在王府中的白莲教内应吗? 谁都不敢相信! 且不说单得净在王府的地位,且不说他这几十年如何兢兢业业。单得净这人在王府中地位尊崇,可从来都是低调谨慎的老好人啊! “呵呵!”单得净笑出声,摇头道,“你若想用这些污言秽语乱杂家的心智........” “我知道乱不了你的心智,就是故意埋汰你!”毛骧打断对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单公........你说,我是继续叫你单公公呢,还是要叫你的真名,李普治?白莲教前大智分堂堂主,如今的教主,李普治!” “啊!”周围骤然一阵惊呼,满是不可置信。 堂堂王府的总管太监,身受两代秦王器重的大宦官,竟然是白莲教的教主?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到底怎么回事?”秦王朱尚烈吼道,“怎么回事?不要兜圈子了,告诉本王!” “千岁!”毛骧看着单得净,话却对朱尚烈说道,“您还没明白吗?刺杀您的幕后黑手,陕西白莲教的匪首,就是眼前这位单公公啊?” “啧啧,真是好手段,好心机!”毛骧继续说道,“当年朝廷剿得白莲教的余孽上天无门,妖人们惶惶不可终日。你李普治,本也是名单上的一员。可谁又能想到,你李普治为了躲避朝廷的清剿,竟然净身入宫,变成了太监!” “别人是壮士断腕,你是壮士断鸟,嗬!多几把疼啊?” 其他人完全震惊听呆了,而单得净则是一脸坦然。 正如毛骧所说,事已至此所有的狡辩抵赖或者拒不承认,都是没用的。 单得净依旧站在角落里,只是背着手昂着头,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好奇,“杂家想不通,你怎么笃定是我?” “就让你死个明白!”毛骧笑笑,“首先,知道我和何广义来西安的人之中,有你。” “这个理由太牵强!”单得净笑道。 “是的,表面上来看,你还有在座的诸位,还有今天不在场的汤镇台,阎彦藩司,都没有理由是坏人!”毛骧盯着对方的眼睛,“可是,你终究露出了破绽!”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两枚玉佛挂坠,拎着绳子摇晃起来,“王爷千岁遇刺之后,王府第一时间少了一个叫刘宝儿的小太监,我在他的住处找到了这枚玉佩。前几天,我还找到了刺杀王爷凶手的藏身之地,在他们匆忙遗留的物品之中,也找到了同样的挂坠!” “这挂坠就是你们白莲教的信物,每个信徒的身上都有。不过,因为信徒地位的高低,这挂坠的材质便有高低之分。” “我叫人看了这两条挂坠的材质,都是从西域来的和田美玉。”毛骧说着,继续晃动手里的挂坠,“这样材质的和田玉,洪武二十一年,故去的秦王给宫里进献了一批!” “而你,从洪武十八年开始,就掌管着王府的库房。知道我来的人中,只有你能接触到这种品质的玉!” 单得净的眉毛动动,“太牵强!” “牵强也是线索!”毛骧笑笑,继续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破带字的纸片,他一边掏一边盯着单得净的眼睛。 “这张纸上有个月字,准确的说不是月字,而是月字旁!”毛骧继续笑道,“什么字是月字旁?膳!” “发现这张纸的同时我,还在垃圾中找到半块绿豆糕,虽然已经长毛发霉,可我还是尝了尝。就跟刚才,王爷千岁面前摆的那块一样,齁甜!同样的味道。” “纸也是有材质的,这张纸就是秦王府专门用来打包点心的。每张纸上都带着膳坊两字,也就是说有人带着王府的点心,给那些刺客吃过。” “而你,如今虽不掌管膳坊。不过,掌管膳坊的太监,却是你的徒弟。” 第67章 螳螂捕蝉(2) 单得净长长的眉毛抖抖,“还是牵强!”说着,叹息一声,“杂家很久都没出宫了,怎会给别人送吃的?” “你不去,可以让刘宝儿去吗?”毛骧笑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外城的老君庙被端了,别告诉我你不认识刘联平!” “当然,刘联平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和他之间,是通过刘宝儿单线联系。你以为刘宝儿一死,就万事大吉了?” 说着,毛骧向前一步,笑道,“刘联平不知你就是宫里的大太监,可他知道刘宝儿是小太监。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你,你不是李普治,谁是?” 单得净没说话,反而目光和毛骧对上,带着几分挑衅,“还是牵强。杂家一个阉人,怎么会........?” “你已经承认了!”毛骧大笑,“从你第一次说牵强开始,你已经承认了。正常人被冤枉的话,会是王总管那样的表现。绝不是你这样,这么淡定!” 单得净的脸猛的一皱,“你说了那么多废话,都是试探杂家?” “也不全是!”毛骧开口道,“不说点废话,场面多没意思?”说着,叹口气,“哎,其实推测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我的直觉。” “直觉?”单得净皱眉,“凭直觉,你就怀疑杂家?” “也不是直觉!”毛骧戏谑的说道,“一开始认定王府有刺客的内应,到查清楚刺客是白莲教,再到种种迹象表明,你李普治化名单得净在这王府里一藏就是几十年,还有一项有力的证据!” “杂家洗耳恭听!” 毛骧忽然后退两步,和单得净拉开距离,“一个深宫之中的太监是不大可能成为白莲教的,更没有理由是什么鸟教主?因为太监一辈子都在宫里,可是你不一样。” “洪武七年你净身入宫,因为是识字被分到文华殿管理典籍,打扫宫室。那时,你已经四十二岁了!” “当时大明初建,宫里藩王们分封出去身边缺少可靠的奴婢。所以你又被选中,随着秦王就藩西安。” “而陕西,正是你进宫之前活动的地方!” “这些年因为你在宫中地位尊崇,有钱有权,召集旧部,又让白莲教死灰复燃。” “不过,你成是因为净身成了太监,败也是因为你是太监!” “你在宫里太久了,忘了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你所有的手腕和心机,依旧还是入宫之前的手段。呵,手法太糙。” 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单得净。 毛骧的话说完,单得净久久无声。 “不过我也挺佩服你这份养气的功夫,事到如今你还能沉得住气?”毛骧继续笑道。 “沉不住气也没办法!”单得净淡淡的说道,“你既认定,杂家怎么说都是徒劳。”说着,苦笑下,“可是,杂家不服!” “李普治,你承认了!” “杂家不承认也没办法。”单得净猛的抬头,眼中目光如猛虎一般凶狠,“你也说过,你做事不讲证据,你认定谁,就是谁!” “但我很少认错!”毛骧笑道。 旁边人已从震惊变成惊恐,谁能想到原来藏在深处的人,竟然是单得净这个大太监。 “来人,拿下!”高志大喝一声。 数位甲士,持刀向前。 “别动!”毛骧大喊。 随后,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毛骧继续喊道,“别送命!” ~~ “你真是聪明啊!”老态龙钟卑微的老太监,在瞬间转化成仿草莽豪杰一般的气势。 单得净,准确的说是李普治,饶有兴致的看着毛骧,“你怎么知道老夫有后手!” “还是那句话,虽然你没有蛋,但是你很淡定!”毛骧笑道,“事到临头你还这么淡定,若你没有后手就是个傻子。而你,不是傻子!” “老夫不服!” “我知道,我所有的推断和线索还有证据,都太牵强!”毛骧笑道,“可是,当我说出你真名的时候。你就知道,你没有退路了!” “是!我要是不承认,你就会让人拿下我,然后折磨我。我这把岁数了,遭受不起经受不住!”李普治的笑容竟然有几分儒雅,“况且,我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还愣着干什么,给本王拿下!” 秦王一声令下,甲士欲动。 可还不等他们所有动作,后殿里突然冲出来数十个年轻太监。 数十个手持弩箭,虎视眈眈的太监。 “你们......”秦王朱尚烈后背顿时被冷汗湿透,怒道,“你们要造反吗?” 数十个太监在他的目光下,有所畏惧。 突然,有人高喊,“杀龙还阳!” 一时间,大殿中满是嘶吼,势若巅峰。 他们步步逼近,手都扣在弩箭的扳机上,随时可能发射。 “杀龙还阳!杀龙还阳!” “贼子敢尔!”高志抽刀挡在秦王朱尚烈身前。 “来人......护.......护驾........”王为人两腿哆嗦,爬到秦王脚边,手里的拂尘,哆哆嗦嗦的举起来。 他们都疯了,这些太监都是李普治在秦王府发展的信徒,他们愚蠢的相信,杀了龙子龙孙就能还阳,就能变成真正的男人。 “哎!”毛骧叹口气,“上一代秦王被毒死,秦王府大清洗之后,你成了最大的赢家!” “可是,还是败在你手里!”李普治恨恨的看着他。 随后,他看着秦王朱尚烈,微微颔首,“千岁,今日要得罪了!” “你.........?”朱尚烈大怒,“来人.....!” 不等他喊完,外边又突然传来脚步。从大雨之中,又窜出来数百武士,手持利刃,把这座位于内府的宫殿团团围住。 “什么人?”高志怒道。 “我的人!”李普治开口,看看那些武士们,“我既然有后手,那就要把我的人都放进宫来!呵呵,在王府几十年,这点能耐,老夫还是有的!”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不用自称奴婢的感觉,真好!” “大概,不是你的能耐,而是和你同流合污之人,有能力把人放进来吧!”毛骧拍掌大笑。 与此同时,王府的外围骤然传来喊杀声,声声入耳。 还有金铁交加之声,在大雨之中格外引人注目。 似乎,有人从外边攻入了王府。 朱尚烈身边仅存的护卫,忠心耿耿的挡在他面前。 外边的喊声,越发的大了起来。 “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你们逼的!”李普治叹息一声,“很多事,其实可以慢慢来!” 啪啪啪! 李普治刚说完,诧异的发现,毛骧正在一旁赞赏的鼓掌。 “你们这些毒蛇,终于全部出洞了!” 毛骧大笑,“好算计,如今西安城阎彦清和汤镇台都不在,陕西都司的行营鞭长莫及,没有军令也不敢随意调动。” “所以,你想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一把!” “只是不知,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那同伙的主意?” 说着,毛骧看向朱尚烈,“千岁,我知道那日跟踪盯梢我的人,不是王总管派的,也不是李普治派的,而是你派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心软吗?” ~~~ 今天状态不好,脑子乱没写好。 情节没写好,忽然好似脑子里有浆糊一样,黏黏糊糊的。 第68章 黄雀(1) “王爷,您到现在还要心软吗?” 秦王朱尚烈低着头,双手握着拳头。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似乎甚是纠结。 然后........ 抬头...... 叹息..... “本王不是心软,只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毛骧看着他,听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口吻在郑重之中多了几分无奈和惋惜,“您的家丑不外扬,只会让想您死的人,得寸进尺。您看,事闹到现在,很多无辜的人,会因为你这局家丑不可外扬而死。” “前些日子陛下来信给下官,让下官转告您一句话。男人,切记不可有妇人之仁,要当断即断!” 秦王护军统领高志,在一旁诧异的开口,“千岁,莫非您知道谁是........?” “本王知道!”朱尚烈叹息道,“本王只是笨了些,可不是傻子。我死了,谁得利?或者说谁盼着我死,我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王爷为何不..........?” “家丑!” “千岁!”闻言,高志瞬间哽咽,双目充血,“那日您遇到刺客,勇儿可是.......” “本王对不住他!”朱尚烈再次叹息,“也对不住你!这些日子,本王日日饮酒才能入睡。若不饮,一闭上眼就满是高勇重伤弥留的样子!”说着,落泪道,“本王对不住你们高家!” “千岁!”高志也哽咽开口道,“莫说什么对不住,我们做臣子的......呜呜..” 随后朱尚烈,看着李普治,恨声道,“若本王知道,他居然串通了你们这些妖孽,哪里还会管什么家丑,早就直接手刃了他!” “本王更没想到的是,你单得净.......” “这些年你倒是藏的深,这些年本王的王府中还发现了如此众多的信徒。本王真是愚蠢,当日先王被毒死后,还全权委派你清理内廷。” “王爷!”李普治笑笑,“您的心地,是太温和了一些。” 随即,他长叹一声,“无毒不丈夫啊!有人要你的命,你还袒护。你说,你不该死,谁该死?” “我该死?”朱尚烈冷笑,“是我该死,还是那个鬼迷心窍,居然和你等妖人狼狈为奸之人该死?我朱家子孙,与你这等为伍,辱没了身上的血脉,糟蹋了这个姓氏,禽兽不如丧心病狂!” 李普治默然听着,“其实,大爷和老夫也不算狼狈为奸。王爷应是忘了,大爷是老夫一手带大的。我们之间,还是有些主仆情分的。” 说着,他看向毛骧,“你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毛骧想了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你们杀了王爷千岁,之后呢?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老夫比你想的更加深谋远虑。”李普治笑道,“你以为老夫只会蛊惑那些愚蠢的乡野村夫造反?哈,那些人顶什么用?乌合之众罢了!” 说到此处,李普治傲然道,“杀了王爷千岁不过是第一步........” “如今汤镇台阎藩司都不在城中,呵呵,你真以为白莲教的人,都是你们找出来的?用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卒,引开西安城一文一武两个主官,这买卖划得来!” 毛骧忽然开口,“哦,我懂了。你们的计划是,趁着现在西安城没有说了算的人,武装夺权,然后把城门一关,造反了?”说着,他耸耸肩膀,“能成吗?这不异想天开?陕西都司行营的军官们,吃素的?” “说别人笨,你也不聪明!”李普治嘲讽道,“谁告诉你马上扯旗造反?” “王爷死了,死在白莲教刺客的手里,马上进行全城搜捕。得知白莲教在城外造反,群龙无首的西安城中,另一位王爷站出来,按着虎符,让陕西都司大营的精兵,出城平叛。” “届时王爷准备送行宴,所有军中将官全员前来,老夫直接给他们一锅端。当官的都死了,大头兵懂什么?哪位王爷登高一呼,定下赏格,打开府库犒赏,大头兵们还不是拼死效命?” “糟糕!”毛骧忽然大声叫道,“照你这么说,何广义和汤镇台如今岂不是凶多吉少?” “哈哈哈!”李普治猖狂的大笑,“老夫早就设下圈套,出城之时就是他们的四期。还真以为能抓到老夫手下的香主?哈哈,他们不是抓人,而是送命!” “老夫的另一路门徒,想必你也听说过。王金刚奴,正埋伏着他们呢。” “他身边带着数百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你那点乌合之众?”毛骧冷笑。 “谁告诉你乌合之众?别忘了,和老夫合谋的,可是另一位王爷。他手里也有兵,包围的地方还架着火炮。” “这一次,汤总兵他们死定了!” 李普治的谋划,老练阴狠远超常人。 如今西安城中,布政司使不在,按察司巡查御史也都不在,衙门里没有说话算数的人。 秦王被杀之后,自然是那一位和李普治合谋的王爷掌管军政。 等到外边传来消息,阎汤等人惨遭不幸。那另一位王爷,就更有资格,掌管军务调兵平叛。 届时,李普治背后那人,军政双权在手,自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甚至,可以调动整个陕西行省的兵马。 再加上白莲教这样的邪教,数不清的狂热信徒.......... 这可不是简单的造反,而是谋反..... 瞬间,毛骧连着后退几步。 外边的喊杀声越发的大了,毛骧神色变得忐忑恐惧起来。 “你们真是......”一时间毛骧竟然有些词穷,“不对,如此一来你背后的王爷站在了台前,你们白莲教能得到什么?” “一切!”李普治冷声道。 是的,他们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甚至,还会空前的壮大。从乌合之众,蜕变成当年红巾军那样的香军。 等到时机成熟,他们再一脚踹翻那位王爷........ 越想,毛骧越是惊恐,忍不住浑身颤抖。 “怕了?”李普治继续大笑。 “我不是怕,而是.........很想笑!”毛骧忽然露出笑容,然后扭头对着殿外喊道,“老汤,有人说你死了!” 咔嚓,外边一声惊雷。 雨幕之中,出现一个朦胧的身影。 他越来越近,雨滴冲刷着他带血的铁甲,在他脚下留下一条浅浅的红色的涓流。 “谁他妈说我死了!” 第69章 黄雀(2) 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从暴雨的雨幕中走出,每一步,沉重的战靴都踩踏着地上的雨水,水花四溅。 他走的很慢,很稳。 当他看他,大殿门前数百黑衣武士的时候,铁甲面罩之上露出的双眼之中,满是轻蔑。 骤然间,李普治脸色大变。 “汤軏?他怎么在这?”说着,他不可思议的看向毛骧,“你.....” “你糊弄我我糊弄你,谁都不占谁便宜。”毛骧耸肩摊手,“你看,我刚才演的好不好?我这人最喜欢看别人得意洋洋之后,马上丢脸无地自容的样子。” “嘿,你想想,方才那副桀骜的嘴脸,多可笑。哎,别哭丧着脸。把你刚才那股运筹帷幄的劲儿拿出来呀?别泄气,端着呀!” 说着,他低头吹吹指甲,好似他一尘不染的指甲中带着污泥一样,“你,还想算计我?老子这辈子算计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算计人,是老子的饭碗。” “你一个神棍,会些雕虫小技,就来算计老子?对了,你这个神棍还是阉了的神棍。哎别说,神棍这个词儿还挺适合你。你看,你没蛋就只剩下棍儿了,还是没用的蔫棍儿!” 面对他的讥讽,李普治就当没听见。 “这么说,何广义阎彦清都在城里?” “你终于学得聪明点了!”毛骧大笑。 突然,李普治大喊,“那又如何?杀了汤軏!” “杀!” 殿外的黑衣人大喝一声,举着兵器冲向雨中的人影。 只身一人的汤軏,站住身体没有动。 可他的身后,数不清多少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的精锐,从暴雨的雨幕之中冲出来。 “让他杀!”汤軏大喝。 雨中的铁甲勇士就像是洪流,无声咆哮冲锋。 迎面撞上那些黑衣武士,把对方的阵型直接撞击散。 铛!铛! 黑衣人的长刀只能在他们的盔甲上摩擦出火花,而他们手中的利斧,尖锤,却直接砸碎了敌方的头颅。 瞬间,大雨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雨中,满是血肉残肢。 汤軏依旧慢慢的走着,一个黑衣武士冲过来,还没到他身前。 就被汤軏身后,骤然而现的斩马刀,直接劈成两半。 鲜血喷洒若喷泉,混合在漫天的大雨之中。 而汤軏从容的在鲜血之中走过,战靴踩在了汉白玉的台阶上。 “哪找的这群三脚猫?弄些厉害的来,让我的儿郎们好好活动活动!”说着,他的身影迈过门槛,然后回头不屑的看看,“杀人,是我们的饭碗。” ~~~ “老汤,你可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毛骧笑道,“你看,你这般出场就好像戏文里的将军似的。哈,这么玩,是不是比打仗有意思多了?” 汤軏拉下面甲,没说话,而是虎视眈眈的看着李普治。 外边的战斗,变成单方面的杀戮。 地面的青石板,全部变成血红。 李普治的面色狰狞起来,突然他一指大殿正中央的朱尚烈,“杀了他,杀龙还阳!” “杀龙还阳!” 他身边仅存的,那些王府的低级太监们,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但,下一秒.......... ~~~ 砰砰! 砰砰! 数不清多少声巨响之后,李普治惊恐的看到,他的一个门徒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身子腾空飞起倒退,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抽搐。 血,迅速在尸体下面无声的涌出,尸体的额头完全塌陷。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弩箭还还没来得及发射,射箭的人变成了别人的靶子。 紧接着,大殿之中开始有白色的硝烟弥漫,有些呛人。 随后,从大殿的另一侧,数十位端着火铳,排着队列的士卒缓缓走出。 他们的正中间,穿着飞鱼服的何广义,看着李普治冷笑。 “二十步,正是火铳最合适的发射距离。”说着,他嘴角一歪,“这些人应该感到荣幸,因为这支火枪队,平日是在京城保卫陛下的!” “啊!!!!” 大殿之中,那些尚未死透的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满地的鲜血,满地蠕动的身体。 李普治嘴唇颤颤,后退两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毛骧淡淡的说道,“你这个首脑还没浮出水面,我们怎么会舍近求远,去城外抓人呢?” “再说,旁人知道的,怎么能比你这个教主更多?落在我的手里,连去年吃了什么馅的饺子,我都能问出来,还有秘密吗?” “至于你在其他各地的布置,嘿嘿!” 汤軏缓缓走到朱尚烈身边,先是行礼,“千岁!”然后,对李普治说道,“你在其他各地的布置,已被我调兵围起来了。抓了你,再下令总攻。放心,你的门徒信众,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镇台先别滥杀!”殿外又传来声音。 刚杀戮过的地面上,倒映出几个人影。 几个文官举着伞,脸色惨白的走过血污和肢体残渣的地面。 他们哪见过这种场面。 不过最前面的那位文官,还算镇定。 “所有的信众妖人,直接杀了不妥!”雨伞放下,露出阎彦清的脸,他走入大殿,看着李普治笑道,“交给本官,陕西各州府县,每个地方都送一些过去,然后召集百姓观刑。” 汤軏笑笑,“交给你,还不是一样杀了?” “不一样!”阎彦清摇头道,“本官要剐了他们,三千六百六十六刀,一刀都不能少。”说着,又是一笑,“到时候刽子手不多,还要劳烦镇台的亲兵出手。” 马上,他的声音又冷峻起来,“活剐了他们,本官看谁以后还敢信这妖教!” 而此时,高志才从震惊中回神,询问的看向朱尚烈。 后者拍拍对方的肩膀,“我已经很对不住你家了,若是再装傻下去,还要对不住更多的人。”说着,看向李普治,“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这王城是我的家,我才是这的主子。” “我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我让谁死,谁就要死!” “你说的没错,我是心地温和。但我不是没脾气,有句话说的好,老实人发火更可怕!” “我大哥的人,应该全死了。” “你方才听到外边的喊杀声,正是他的手下你的手下在困兽犹斗!”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本王的护军,到现在都没出现?” “告诉你,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围住了永兴王府!” ~~ 李普治一言不发,突然他转身拔腿就跑。 动作迅疾,一点都不像个垂垂老矣之人。 可下一秒,又是砰的一下。 一根棍子,刚好敲在他的小腿上。 “啊!”李普治捂着小腿,发出惨叫。 斜刺中,两个人拎着棍子走出来。 小全小五并肩站立。 “多久没打人的闷棍了?”小全笑道。 “去年不才干过吗?”小五道。 “哪次?” “就那次,咱俩没钱了,晚上在路边埋伏了一个有钱的商人。我敲的闷棍,你搜的身。找到十块银元,咱俩在徐妈那儿......” “别卖相声口了,抓活的!”毛骧怒道。 小全小五撇嘴,马上把惨叫的李普治捆绑起来。 “话这么多!”毛骧继续骂道。 “您得摸摸良心!我们哥俩在边上藏了好半天了,可是一句话没说呀!” “要是说谁的话多,您自己数数,从进来之后,您说了多少话。哎呦喂,就听您一人跟那白话了。” 第70章 收尾(1) 外边的雨忽然间小了许多,厚厚的云层也散开,露出些阳光洒落。 王府内的厮杀之声也渐渐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的血水和模糊的血肉。 杀戮停止了,但不代表事已经过去。 如狼似虎的精锐兵丁,在王府护军的配合下,把王府内所有的太监奴婢等人都揪了出来。用刀逼着一个挨着一个,跪在渐渐变小的雨中。 喊杀声刚停止,哭声又起。 许多太监奴婢等一边大哭,一边对着远处的阁楼叩首,口中念念有词。 秦王朱尚烈就站在阁楼上,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雨中跪着的人。 “王爷,怎么处理?”王为人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都.........”朱尚烈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李普治这些年潜伏在他的王府之内,发展了那么多信徒,谁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这个风险他承担不起,他已经当了一次笑柄怎么还能当第二次。再者说,一想起那些太监们嘶吼着杀龙还阳。他的内心就满是愤怒,还有杀意。 他本想说,都杀了。 可是听到那些哭声和求饶声,他内心又有些不忍。归根到底,他从来不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也不是一个心狠的人。 “都........”朱尚烈再次开口,又是只有开头没有下文。 看出他心中的纠结,高志在旁说道,“王爷既然拿不定主意,何不问问他们?” 说着,他朝着毛骧何广义等人的方向努努嘴。 ~~~ 毛骧何广义还有汤軏三人凑在一块,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不远处阎彦清冷眼看着他们,想要凑过去偷听,可文官的矜持却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他悄悄的咳嗽几声,想引起三人的注意,告诉他们自己这个陕西行省的主官还在。可对方三人,就跟没听见似的。 三颗脑袋凑在一起,毛骧在中间,汤軏何广义分列左右。 “我的兵已经把永兴王府包围了!”汤軏开口道。 毛骧又恢复往日不苟言笑的样子,开口纠正,“不是你的兵,是大明的兵,是陛下的兵!” 汤軏顿时醒悟,连忙道,“是是是,下官说错话了!” 以他的身份不该对毛骧口称下官,可他这人继承了他老子汤和最大的优点,那就是知道自己身份明白什么是谦和。 他虽不知毛骧的真实身份,可见何广义对毛骧的态度,好像对亲爹似的,他就存了十二分的小心。何广义可是锦衣卫指挥使,他能如此的谦恭,那这两只眼睛不在一条线上的人,肯定来头不小。 何广义开口道,“可曾见永兴王露面?” “没有。”汤軏道,“他那边的作乱的护卫等都被我的人收拾了,领头的人说,永兴王一直在王府。” “这等事,他自然要在府里敬候佳音。”毛骧开口说道,随后脸上带着几分冷笑,“真想不到,这位王爷的胆子这么大,比他老子秦王的胆子还大!他老子是胡闹加暴躁,他直接把天捅破。” 这话,何广义和汤軏没法接。 两人沉默一会,何广义看看毛骧,“现在,动手抓.......?” “抓谁?”毛骧斜他一眼,“你去?” “汤镇台,晚辈还有阎......” 忽然,毛骧也不管汤軏尴尬与否,直接把何广义拉到一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白莲教不够你抓的,你抓大明朝的藩王,你用什么名义动手?”毛骧没好气的说道。 “这事,首先是人家的家事,是吧?”毛骧继续说道,“再者才是国事!要抓,也是秦王带着汤镇台还有阎藩司一块去。你锦衣卫跟着凑什么热闹?” “吃顶了你?脑子让门挤了?看你平日也不傻呀,怎么笨得跟猪似的?你脑袋是粪抱,装的都是大粪?” “请前辈赐教!”何广义赶紧道。 “你生怕自己知道的不够多是吧?你的差事是什么?抓白莲教!他娘的永兴王那边还藏着多少秘密,你知道吗?你能保证你知道了那些事,是福非祸吗?” “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脑袋越牢。” “皇上交代的差事,自然要用十二分的精神去办。可这等事,少知道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告诉你,也就是你小子,是锦衣卫一脉。不然旁人,老子才不说这么多。” “我再问你,抓来之后你敢审吗?是不是要送到京城?可是既然你动手抓了,谁信你没私下问过?” “记住,锦衣卫是做事的,不是要知道事儿的。秘密,不是什么好东西,知道尾巴就要翘。翘尾巴的人,有几个好下场。” “蒋瓛前车之鉴...........” 瞬间,何广义后背全是冷汗。 秦王说这是家丑,对皇上和太上皇而言何尝不是家丑? 再说这事当中,还涉及到军械等物,远不如表面看着这么简单。也就是这事的后账,可多着呢。 “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我指点你娘的腿儿,你看看锦衣卫让你带成什么样了?就是一群没脑子的莽夫,飞鱼服穿你们身上都糟踏了。脑子,要有脑子!” 他俩在这边说话,阎彦清凑到了汤軏身边。 “镇台在想什么?” 汤軏抱拳,“就永兴王的事!” “哦!”阎彦清捋下胡子,“可是要动手抓人?” “那........围着等圣旨?”汤軏疑惑。 “永兴旺身份显赫,是正儿八经的龙孙,你抓来怎么弄?审还是关?还是押送京城?”阎彦清想想,低声道,“镇台大人,你我二人文武殊途,可也同僚一场。” “这等皇家的事,多掺和无益啊?您是勋贵之后,又是皇亲,地位显赫,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抓他,王爷动手。咱们当臣子的,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行了!” 说着,低声道,“你看,何广义跟那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嘀咕什么?他们是京城来的,咱们是地方上的,您得多个心眼呀。” “他们回京城,不知要跟皇上说什么。您汤镇台忠心一片不假,可有时好心办坏事呀。” 片刻之间,汤軏懂了。 他们这等执掌一方的人物,就没有傻的。 何广义和那人做事,可以说奉皇命。可他汤軏一没皇上的圣旨,二没手谕,巴巴的冲在前头,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可就顶雷了。 “多谢藩司大人。”汤軏赶紧抱拳,“若不是您的金玉良言,今日某可就犯了忌讳了!” “你我同僚当齐心协力!”阎彦清笑道,“明年的军饷,你少摊牌一些。” “这可不成,儿郎们不能饿肚子啊!”汤軏摇头,“再说,某也没跟你们布政司衙门要多少不是?每年就十二万的定额,您还总是克扣不肯给足,现在又要.......” “要修路修河,要建官学赈灾,哪样不要钱?”阎彦清瞪眼,“陕西行省的钱,要花在整个行省身上。没道理,都往你们陕西都司身上贴补吧?”说着,忽然压低声音,“这么着,这次不是抓白莲教吗?” “嗯!”汤軏点头。 “白莲教的信众骨干中,有钱人可是不少,到时候抓人抄没家产田地,那些财物就当是折现了。我还告诉你,数目只会多不会少!” 汤軏一思索就明白了,“可是那两位?” “他俩是京城的,地方上的事是地方的!”阎彦清冷笑道,“哦,跑到咱们陕西地界立功来了,回头还要在咱么这搜刮地皮?呸,信不信我让他们出去不陕西?” 随后汤軏刚要说话,却被阎彦清猛的一拉袖子。 回头一看,秦王朱尚烈冷着脸过来。 第71章 收尾(2) 下官等见过王爷千岁!” 朱尚烈摆手,“罢了罢了!”说着,忽然一笑,“若不是你们在呀,本王还什么千岁,可能都要烧百天了。”说到此处,竟然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他娘的!” 汤軏阎彦清,何广义毛骧谁都没搭茬儿。 故作洒脱的朱尚烈一下就有些尴尬了,寻思了半天,开口道,“有件事孤委实是拿不定主意!”说着,目光看向众人。 汤軏何广义阎彦清低头,毛骧则是仰着头一副你什么都别问我的架势。 朱尚烈目光游荡好久,终究自认为找到一个好欺负的,“阎藩司,你说本王宫中这些太监奴婢等如何处置呢?”说着,叹口气,“李普治在宫中这些年,万一有余毒留下,后患无穷啊!” 听这话,阎彦清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想了想,郑重的说道,“千岁说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太监奴婢等本就是五根不全之人,心智远比常人阴险狡诈,而且最会蛊惑人心!” “这次出事,若不是王爷明察秋毫当机立断,只怕这些阉人就闹出大祸患来!” “所以下官以为,干脆都以教匪论处。日后王城所需宫人,再由京师选派!” “这.........”朱尚烈再次犹豫起来。 以教匪论处的意思,就是格杀勿论。 这可不是十个八个人呀,这可是上百人啊! “下官知王爷心善。”阎彦清想想,“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害,王府中今日已是血流成河,再杀不祥。下官以为,直接交给汤镇台。把这些太监等,拉到城外,不过是几刀的事儿.........” 顿时,汤軏侧目。 心中大骂,“老头真歹毒啊!刚才还和老子说同僚之间相互关照,转眼就给我们找了个杀人的差事!” 朱尚烈还有些犹豫,目光看看何广义跟毛骧。 后者二人,一人低头沉默不语,一人望天。 怕就怕这里面真的有李普治的余孽,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半晌之后,朱尚烈猛的跺脚,“好吧,就依阎藩司所言。汤镇台,劳你手下的人辛苦一趟,回来后本王不吝啬。” 汤軏行礼,“喏!”说完,朝身后摆手,一个铁甲卫士快步跑来。 “去,拉到城外。”汤軏说着,单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喏!”那卫士大声答应,转身而去。 不多时,就见那些跪着的太监人等,在刀枪的逼迫下,缓缓朝外走去。 “竖子!”朱尚烈突然怒发冲冠,破口大骂起来,“白莲教固然可恶,可此事却全因他而起!” 说着,斜眼看看汤軏,“永兴王府如何?” “围着,没千岁您的意思,不敢擅动!”汤軏回道。 “备马,本王亲自去!”朱尚烈咬牙一句,刚要再说话,忽然被人打断。 “千岁,今日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下官这布政司使还要安抚百姓。”阎彦清开口道,“下官先告退!” “陕西都司行营,下官也要赶紧回去看看!”汤軏也开口道,“还有西安的城防,也要巡视!” 这两人说完,对朱尚烈一拱手,竟然直接扬长而去。 何广义想想,马上开口道,“千岁,今日把白莲教的骨干一网打尽,下官要抓紧审问!”说着,也是转头就走。 朱尚烈的目光,看着继续望天的毛骧,充满问询。 准确是说,毛骧是一只眼看着天空,一只眼看着他朱尚烈。 “你........” “我不去!”毛骧淡淡吐出几个字,“今日话说太多,累了!” “这厮!这群........” 朱尚烈身后,高志咬牙骂道。 “他们不去也好!”不知为何,朱尚烈的脸上反而带着几分轻松,说道,“走吧!” ~~~ 在数百护卫的护卫之下,朱尚烈策马来到永兴王府大门之外。 按理说,秦王朱尚烈即位之后,他的兄长朱尚炳应该去封地就藩。他的虽然只是郡王,但也是有实权的王爷。 可京中一直没有让他去就藩的旨意,他只能也住在西安城中。 永兴王府远没有秦王府恢弘,但王府建在唐代遗存的宫室遗址之上,倒也满是古风。 此刻王府的长街,前后满是杀气腾腾的兵丁。 各种强攻的器械已经准备好,只等一声令下。 “下官西安守备周铭德,奉镇台之命,听王爷的号令!”一员武将跪在朱尚烈马前,朗声说道。 “情况如何?”朱尚烈问。 “大门紧闭,几次大喊都不肯开门。”周铭德说道。 高志开口问道,“府中护军如何?” “杀散了许多,大约有百十人退回去了!”周铭德干脆的回答。 “王爷.........” 高志还要再说,却见朱尚烈一边看着王府门楼,一边摆手制止他再出声。 随后,只见朱尚烈策马缓缓上前,大声道,“王兄,我知你在哪!小时候,我们兄弟二人捉迷藏,你总是藏在那里!”说着,微微叹气,“我还记得小时候,王兄你整日带我捉迷藏,带我一块读书骑马...........” “猫哭耗子假慈悲吗?成王败寇,我也不要你怜悯!”城门口里,忽然传来怒斥。 朱尚烈闻声微笑,“王兄,你看,我说对了,你真是藏在那里!”说着,摇头苦笑道,“你我兄弟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的。长大后和你疏远,也不是因为弟弟厌了你,而是你母妃不让你让和我玩。” “至于你要杀我,我也能猜到大概。这个王位,是皇上给的,可不是我从你手里抢来的!” 门楼上,沉寂无声。 “下来吧,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您虽犯了罪,可毕竟是我的兄长,我依旧带你毕恭毕敬。至于如何处置,等你到了京城见了皇上,才有分晓。” “王兄,下来吧,很多人因为你死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我不是执迷不悟,我是从开始就没有退路,要么活要么死!”门楼里传来偏执且疯狂的声音,“我好好的王爵被夺了,受尽白眼冷遇,我早就发誓要亲手讨回公道。” “输了就是输了,我技不如人,绝不做妇人乞怜状!” 朱尚烈焦急大喊,“王兄,没人让你乞怜。你非要等着兵丁冲进去,把你五花大绑变成阶下囚吗?你我都是朱家子孙,若到了那个地步,才是生不如死。你是骄傲之人,愿意被那些兵丁,踩在脚下当成建功立业的筹码吗?” 那边,又是寂静无声。 “王兄,你我是亲兄弟,我知道你宁折不弯的性子,所以才好好好和你说话。可外边这些兵,却不会在乎你的情绪。他们冲进王府,府中的内眷难保不遭受侮辱..........” 周铭德大急,低声道,“下官早就下令不可........” “王兄,你我都是朱家子孙,血脉高贵,你真要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才高兴?到时候,你受尽屈辱,谁能帮你?” “别说了!”城门楼上传来喊声。 随后,突然之间,再次大喊,“吾朱尚炳,可杀不可辱!” 紧接着那边传来喊声,“王爷!” ~~~~~~ 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神色惶恐的妇人抱着两个孩子,率领王府众人出门。 “嫂子!”朱尚烈赶紧下马,扶住那妇人。 这妇人乃是朱尚炳的正妻,刘氏。 刘氏哭道,“王爷自知难逃一死,已经自刎了!” “啊!”朱尚烈惊呼一声,捶胸顿足,“王兄,你糊涂啊!” 刘氏哭道,“王爷走前对臣妾说,秦王您自幼心地良善,请您看在昔日的情面,和他自刎的份上,善待他的两个儿子!”说着,她把孩子交给朱尚烈。 “吾兄儿,亦吾儿!”朱尚烈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王爷小心!”高志一声惊呼。 只见刘氏抽下金簪对准自己的喉咙,“臣妾跟王爷去了!”说罢,狠狠下手,金簪穿喉而入。 “嫂子!”朱尚烈大吼,却被亲兵死死的抱住。 ~~~~ 永兴王府全是进出的兵丁,一串串的宫人被绳子拽着,哭嚎着跌跌撞撞。 “这些人怎么处理?”高志再次问道。 “我已乱了分寸!”朱尚烈摇头,“你去问阎藩司吧!” “是!”高志心里清楚,问阎彦清的话,只怕这些人也是凶多吉少。 “回家,累了!”朱尚烈淡淡的说了一声,转身上了一部马车。 马车缓缓开动,王为人站在车旁跟随。 “那两个孩子!”朱尚烈撩开车帘,小声道,“先养几天!” 王为人顿时心领神会,“奴婢晓得!” 养几天,那就是过些日子再死。 至于怎么死? 小孩子夭折,很正常的事。 车厢中,朱尚烈闭上双眼,叹息道,“不是我心狠,而是我学会了心狠。大哥,斩草不除根,十几年后你的孩子长大,要找我报仇的!” ~~ 为纣胄祈福..... 我认识的一位小妹妹,很出色的历史写手,又生病住院了。这次还很严重。 哎,职业写手别看是坐着写作,其实身体和精神最容易出问题。 愿她平安。 第72章 以恶行善 嚓! 火石被点燃。 漆黑的室内,有了光。 光影下,李普治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 他的嘴被塞着,只能用鼻子发出呜呜的声音。浑浊苍老的眼睛,恐惧的看着面前之人。 吱嘎! 毛骧拉开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然后又仔细的看着他一尘不染的指甲。 “我快要回京了,有些事现在就要知道,所以呢你也别抵赖别狡辩,更别想着讨价还价。你都这个岁数了,再遭罪不值当的事儿。你也不是三岁小孩了,应该知道我不是吓唬人。” 说着,他往指甲的缝隙中吹口气,继续道,“你说是不是?” 他的口气淡淡的,但越是这种淡淡的口气,越是让人害怕。 “呜呜!”李普治的鼻腔发出声音,身晃了晃。 呼! 毛骧又吹口气,对头看着手指,然后把指甲凑在灯火下,仔细的观察着上面的光泽,“北边的天气太干,都他妈起刀枪刺了!”说着,终于抬头看看李普治,“你说话呀?” “呜呜!” 门口的小全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嘴堵着,怎么说话?” 毛骧回头斜眼骂道,“那你他妈的就不能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 “我以为您要亲手来呢!”小全委屈道。 “你他妈瞎呀?没看我刚把手指甲弄干净??”毛骧大骂,“啥事都他妈指望不上你们,不过年不过节的,你站那当门神呢?” 小全,“.........” 另一边的小五,半句废话没有,上前把塞在李普治口中的布团掏出来。 随后,双手握住李普治的下巴用力一顶。 咔吧一声,脱臼的下巴合上了。 毛骧满意的点头,然后对李普治说道,“现在你可以说了!我知道你是怕死的人,不然的话事败的那一刻,你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自杀,而你却想着跑!” “你能让我活吗?”李普治沙哑的问道。 他这种老奸巨猾之人,最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他现在输了一切,这条命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当下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活下去。哪怕像条狗一样,卑微的活下去。这大概是他们这种有着大野心的小人物的共性,先活着再说其他。 “能活一段儿!”毛骧低声开口,“没啥价值那天,你的死期也到了。但我保证,只要你合作,在你活着的这些天里,会很舒服!” 李普治眼珠转转,“你想知道什么?” “我先把话说在头里,你别想着跟我耍心眼,问一点吐一点。我没那个时间跟你磨,更别说模棱两可的话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明白吗?”毛骧拉下凳子,凑近一些。 人都想活,李普治本来就是这个打算。能拖延片刻是片刻,能多活一会是一会。 “其实我还有用!”李普治看着毛骧左边的眼睛,神色诚恳,“我能帮到朝廷,白莲教不单在陕西有,其他地方也有。我脑子里的名单很长,知道的事很多。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人都抓了。” “大人,让我活着帮你,你就能立功。天大的功勋,既是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您荣华富贵的机会.........” 啪! 毛骧扇了李普治一个嘴巴,不轻不重。 啪! 就在李普治目光有些错愕的时候,毛骧回手反抽。 “你好好说话!”毛骧笑道,“别跟我扯蛋!”说着,他似乎因为自己的干净的手指,碰触到对方的老脸而有些恼怒,不住的在衣服上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甲。 “我告诉你了,你没选择。” 忽然,李普治的脸色也涌现出深深的愤恨之色,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带上冷笑,声音带上几分狠辣,“我倒想知道,若不合作,大人怎么炮制我?” “上刑的事我不喜欢,太血腥!”毛骧往后靠靠,“所以,我决定来文的,文雅一点优雅一点!” “譬如,世界上很多人对太监很感兴趣,都想知道割了之后那地方是什么样的。所以呢,我安排人带你去天底下各个闹市展览。” “乡下的大集早市,城市的闹市繁华之处。把你扒光了绑在竹竿上,让旁人看到你的与众不同之处。然后呢,再写上你的名字,白莲教主李普治。” “这样一来,既满足了百姓的好奇心,也起到了普法的作用!” 李普治的眼神,瞬间变得狂怒起来,可只是无能为力的狂怒。 “这个事好玩儿!”小全在后面拍手大笑,“大人,其实我现在就想看看他下面到底和咱们怎么个不一样法儿,您让我把他裤子扒了看看呗?” 小五则是想想,“大人,可以收钱啊!到时候他展览示众,看不要钱。但想伸手摸摸,就两文钱一次。就好比西安城有几十万人,一人出两文钱,那就是..........” “你是不是傻!”小全骂道,“谁他娘的有病?花钱摸他那玩意?不晦气?” “你才傻!”小五白眼道,“你知不知道一个词叫猎奇?他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你怎知别人不会花钱?” “不对!”毛骧忽然笑道,“这老b登是想活命的,只要能活他才不在乎怎么活。所以,咱们这么干,不是真个和他的意吗?” “我还有个办法!”小全笑道,“把他手脚砍断,眼睛刺瞎,然后装在一个坛子里,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什么都干不了,这才是生不如死.........” “这不是大汉朝的人彘吗?当年汉高祖他的媳妇对他小妾就这么干的,怎么成了你的主意?”小五反驳道。 “你他妈什么时候这么有学问?”小全骂道。 “你看,我的手下有很多种对付你的办法,每一样都可以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毛骧摆手,制止了斗嘴的二人,然后看着李普治的眼睛,“我还有另一个办法!” 说着,拍拍手,朝门外喊道,“老头,你说!” 门外响起一个老翁的声音,“李普治是四十二岁才净身入宫,早在净身之前他有一个老婆三个小妾.......” 刹那间,李普治的眼神,第一次真正的恐惧起来。 “还有两个儿子,两个闺女。因为他是传教的,所以把亲眷藏得很好。他净身入宫之后,更是和妻儿断了所有了的联系。” “他的妻子知道他的身份,但他的儿子们不知道。进宫之前他在遵化乡下,置办了农庄和家产,足够妻儿衣食无忧。如今快三十年过去了,他的儿子们不但成家立业,且都子孙成群!” 说着,门外老头的声音顿了顿,“李教主恭喜你,根据遵化那边来的消息,你重孙子都有好几个了,放在民间那是朝廷都要嘉奖的四世同堂!” “而且在你孙子之中,有个孩子很有志气读书甚好。二十岁中了秀才,正在准备乡试。当地的学政官员说,不出意外的话,一个举人是手到擒来。” “这孩子因为读书还没成亲,可看上的人不少。遵化那边一个致仕的五品知州,家中独女,已经派人相看!” 第73章 以恶行善(2)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李普治突然嘶吼起来,眼中充满了毒蛇一般的怨毒,嘴角流出的口水,就像是毒液。他的身子被绑着,却全部绷紧,因为怒火猛烈的战栗。 门外的话停了,但是毛骧的话开始了。 “你的子孙后代很幸福,他们有田有屋有产,而且其中一人即将有功名成为人上人,大好的前程在对他招手。再过过一二十年说不定你的家族,会从乡下的地主变成名门望族书香门第。” “到那时候,你的子孙们都会是儒雅端庄的读书人,被万人敬仰。被人羡慕崇拜憧憬,或许你的妻子,会因为你的子孙出息,收到朝廷的诰命册封。若是你的子孙之中有中了进士做了高官之人,在你的家乡朝廷会立牌坊,表彰嘉奖你祖上三代人。” 毛骧的声音仿佛在讲故事,款款而谈。 而李普治如毒蛇吐信一样的嘶吼,几乎快把眼球瞪出来。 “可是,可是一切都会因为你而毁了!”毛骧淡淡的笑道,“你是白莲教的妖匪,白莲教要株连九族!” “你不配合,我就把你的家人全抓起来。到时候你说你的子孙们知道有你这么一个父亲,祖父。知道是你,毁了他们的前程,让他们从好人变成囚犯,变成娼妓乞丐龟公。” “是你让他们所有的美好都荡然无存,一切都变成了噩梦。你说,你的子孙们,是会感激你给了他们生命,给了他们美好的生活,还是会憎恶厌恨你,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别说了!”李普治大喊道,“你们这些恶鬼!” “我们不是恶鬼,我们是捉鬼的钟馗!”说着,毛骧站起身走到窗边,猛的让外边的阳光照射进来。 屋内,骤然明亮。 “你才是恶鬼。”毛骧转身,“外边,是我们所为之奋斗的家国天下,是我们毕生打造的乐土。而你这样的鬼,想毁了一切我们所爱的东西,只为你个人的野心!” “那么,对你这样的鬼,无论我用什么手段都不会有半点的愧疚。而且,对你这样的鬼,只有更恶才能彰显天地之威。” “我用恶人的手段行光明事,就算是鬼,我也是好鬼!” ~~~ 暴雨之后的阳光很猛,晒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李普治就的嘴唇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阳光照射,还是因为他本身的愤怒,变得干瘪开裂。 他抬着头,像是濒死的毒蛇,准备最后的致命一击。 人都有弱点都有牵挂,尤其是将死之人。 或许家人对以前的李普治来说不算什么,可在这个时间点上,家人血脉是他所有的希望。 他知道他的家族很是美满,他更知道他的子孙之中有人有着大好的前程。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子孙有所成就而感到骄傲。 那种感觉,后继有人一代更比一代强。 而毛骧所说的这些,是在告诉他,肯定的告诉他。你所骄傲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你的子孙,都会后悔成为人,在世上活一次。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他的声音,无比沙哑。 “你祖师爷!”毛骧笑道。 “谁?”李普治大声嘶喊。 毛骧又是笑笑,态度很是温和,“你忘记了吗?你们白莲教有个祖师爷!当年,你们可都是他的徒子徒孙。有些秘密旁人不知道,但他或许知道那么一丁点儿。” “就是这一丁点儿,对我而言,足够了!” 李普治的眼帘猛的低垂下来,喃喃道,“人算不如天算!” “这不是人算天算的问题,你是好人,老天自然帮你。你是坏人,早晚要收你。”毛骧再次坐下,温和的说道,“说吧,一切你知道的,所有的细节所有的人务都交代清楚。我保证你活不了,但你的家人,没人打扰。”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发誓?”李普治盯着他,“你发誓他们没事,我就说。不然有些事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我发誓!”毛骧微微举起右手,“我王八耻若是骗了你,不遵守诺言,断子绝孙!” 李普治盯了毛骧片刻,“好!”说着,舔下嘴唇,“在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之前,我还有要求!” “一并说吧!”毛骧轻笑,“可以满足的,我都满足你。我这个人,对死人是很宽容大方的。” “我要喝酒。”李普治忽然咧嘴一笑,“还要女人!” “你下面都没有了,要什么娘们?你搁手抠啊!”小全突然怒骂,“他娘的我们跟了大人这些天,都没捞着,你他娘的想美事呢?” “给他!”毛骧轻描淡写的摆手,对小全说道,“给他女人的时候,你全程在边上看着!” 小全,“..............” 小五捂嘴偷笑,“嘿嘿,兄弟学吧,学到手都是活儿!” “你也要在!”毛骧瞄他一眼。 顿时,小五笑不出来。 ~~~ 不知过了多久,毛骧缓缓的从房间里面走出来。 外边墙根底下蹲着的老头,麻溜的起身,顺便把因为刚才晒太阳流出来的口水,噌在袖子上。 “都堂,审完了?”老头问。 毛骧摇摇头,“哪有那么快!出来透口气!”说着,叹息半声,“哎,我昨天还巴巴告诉别人,莫知道太多,今天他妈的自己犯贱!” “您这又不是第一回这么........” “你说什么?” “没啥!”老头打个哈哈,“那个,遵化那边的人,真不动?” “我说不动了吗?”毛骧的嘴角上扬,有几分嘲讽,“他的子孙,凭什么有好前程?若他算计的成了,不知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尸横遍野。” “哼,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坏事做尽,他的子孙都享福,那以后天下人都去做坏人了,他娘的!” “那.........”老头想想,做了个下劈的手势,“宰了?” 毛骧微微皱眉,“算了,我自有安排!” 说着,似乎是自言自语,“朝廷有意朝吕宋移民,这些人一并移送过去吧。” 话音落下,他背着手朝前走。 老头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大人,这边的事完了,你要回去了吗?” “嗯!”毛骧停步。 “我们..........” “放心,安排了。”毛骧扭头回身,“记着,不要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 “可是我们,都想跟着您!”老头有些动容。 毛骧有些酸涩的说道,“我知道,但很多事身不由己!” 说着,又温和的说道,“他们哥俩会改头换面吃上皇粮,你岁数大了,做个买卖吧!他们哥俩照应,差不了!”然后,他又一笑,“想做什么买卖?” “我?”老头想想,抬头眨眼,“您给我开个妓院吧?” “滚!”毛骧大怒。 “我跟了您这么些年,可连媳妇都没混着啊!”老头追着,唾沫星子横飞,“您不能用了我就扔一边啊!” ~~~ 有一位我很喜欢的写手,叫静物jw。 他本身是血友病软骨病患者,生活无比艰难,即便是寻常人可以的跑跳对他来说都可望不可及。所以他描写的竞技小说,格外精彩。 不幸的是,他还在艰难求活,一直照顾他的母亲却突然罹患宫颈癌。 伟大的母亲,即便是...........也不动用儿子的药钱...... 哎,世事无常,最近网文圈真的是许多人都快倒下了。 希望各位读者,爱惜自己的身体。愿你们和你们的家人,爱人,永远健康。 第74章 尾声(1) 秦王的宫城,恢复了往日的恢弘和端庄。 草木依旧,阁楼仍在。 等候秦王召见的偏厅之中,何广义跟陕西布政使阎彦清并排坐着,何在左阎在右。 外有微风吹入,室内檀香淡淡。 两人谁都没说话,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身姿笔挺的坐着。 他们二人看似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但其实两人都想开口说话。 许久之后,阎彦清捋须开口,“何指挥何时回京?” 他的言外之意是,你这个锦衣卫头子啥时候滚蛋? 何广义淡淡的笑道,“人犯都收押,等汤镇台那边扫平了白莲的余孽之后,大功告成才好回京!”说着,笑笑,“皇命交代的事,总是要十全十美才好!” “哎,说起来老夫惭愧啊,地方上这么大的事居然毫不知情!”阎彦清叹息一声。 何广义沉思片刻,“藩司大人言重了,您日理万机,偌大的陕西行省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再说了,谁又能想到白莲教竟然藏在秦王的府里!”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不过在下说句不得体的话,也说句有些僭越的,再说句让您不高兴的话。西安城看着是太平盛世民生繁华,其实暗地里蛇鼠横行。” “为何有蛇鼠,是家里养的猫狗不多吗?还是猫狗不行?” “在下在这边打探消息,官府的人竟然靠不住,而要去找那些见不得光的人!” “是官府的人无能吗?是他们不愿意管,放纵纵容总想着大事化小,乃至包庇偏袒。” “藩司大人,寻常人家猫狗无用杀而食肉?朝廷爪牙若无锋利,辱的可是国法,寒的可是民心啊!” 阎彦清捋着胡子的手一抖,目光复杂的看向何广义。 他没想到,这个以天子近臣之身荣登锦衣卫指挥使高官的年轻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通篇没有一个脏字,却句句杀人诛心。 “良药苦口,真言逆耳!”何广义再开口道,“在下在京时,常伴在陛下左右。”说着,他冲天拱手,“皇上常说,为官一不要粉饰太平,二不要掩盖是非捂住乌纱帽,三不要想着中庸之道,四不要逢场作戏。” “五不要溜须拍马,六不要临阵磨枪,七不要虚有其表,八不要报喜不报忧,九不要表面功夫,十不要高高在上。” “在下虽然年轻,但职责干系,地方上的一些事也颇有耳闻!”何广义丝毫没给阎彦清面子,“地方上的事,坏就坏在这十点上。” “皇上还说过,大事都是从小事来的,就好像大病之前都是小病。当官的生怕出事,坏了天下太平皆大欢喜的盛世。” “可世上哪能不出事,出了事就去处理,国有国法,给天下朗朗乾坤。” “但是呢,有的官员出了事要捂住,不死人,不民愤,就当看不见。归根到底,还是平日根本没想着好好管,好好治。” “所谓上行下效,上面的官员不管,下面的人自然放纵。就好比这次追查白莲教时,西安这些蛇鼠。” “家里有老鼠,猫看不见吗?为何不抓吗?” “说句不好听的,官若正,哪里来的匪?” 此时,何广义长叹,“哎,官威权重啊,蛇鼠有了人撑腰就要成精,就会欺负百姓。不是在下危言耸听,您不信让按察司升堂,您看看多少百姓来告状。” 他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陛下,直说的阎彦清冷汗直流,再也坐不住。 “皇上金口玉言,老夫闻之惭愧至极。”阎彦清叹息一声道,“有负圣心,为官失职。”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何指挥可能对对方上的事有些不大清楚,老夫这个布政使虽是一省的主官。可诉讼按察刑狱等事,自有按察司审理。” “老狐狸!” 何广义暗骂一声,阎彦清轻飘飘两句话,就把自己摘出去了。顺手还把锅,扣在了按察司和其他负责治安的衙门上。 其实事情发展到如今已不是单独的白莲教的事了,而是一连串的事。而且因为白莲教一案,西安乃至陕西的官员们都要进行洗牌。尤其是民间治安,更要好好的梳理一遍。 就听阎彦清继续开口道,“见了王爷之后,老夫马上下令按察司巡检司兵马司等,扫清蛇鼠,还一个真正的朗朗乾坤出来!”说着,拱手道,“让何大人见笑了!” 何广义微微一笑,其实地方上如何做,和他没有半毛钱干系,他之所以说了那么多,一来是堵住阎彦清抢功的嘴,二来是别有所图。 别看他年轻,可他终日在京城和那些老狐狸打交道,自然知道什么是为官之道。 “藩司大人言重了!”何广义笑道,“在下孟浪轻言,还请勿怪!”说着,顿了顿,“不过这次追查白莲教的时候,在下在西安城中还是真发现几个可造之才,只是他们身份低微............” 懂了,阎彦清马上就懂。 朗声笑道,“大明朝唯才是举,又不是让他们做知县做学政,什么出身不出身的。”说着,摇头道,“老夫也看出来,如巡检捕盗等衙门,已不堪使用,趁早换人才是良策!” 何广义点点头,没有说话。 巡检捕盗等衙门虽官职不高,可油水多权力大,用来安置毛骧说之人,再合适不过了。 就这时,王府总管王为人从外进来,笑道,“二位大人请把,王爷等着呢!” ~~~ 面见秦王,就在王府的西花厅。 厅中摆了酒宴,显然不是公事奏对的样子。 秦王朱尚烈亲自在厅口相迎,见何阎二人前来,先一步说道,“本王今日私下设宴款待二位,切莫行礼。” “下官不敢!”何阎二人按规矩行礼之后,恭敬的坐下。 “这次白莲教一案,二位居功至伟。本王内心感激,客套话就不说了!来满饮此杯!”说着,举杯饮干,而后惋惜道,“可惜汤总兵在外剿贼,不能列席!” “都是下官份内之事!” 其实何阎二人都明白,秦王根本没想找汤镇台前来。定然是秦王心中有事拿捏不定,要问询他们二人。 果然,酒未过三巡,朱尚烈已按耐不住开口,“你们也知道永兴王.........”说着,似乎面有难色,“毕竟是我大明朝的郡王,先王的亲子,本王的兄长。你们看这奏折,本王........”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何广义。 后者低着头,一言不发。 可秦王却继续追问,“何指挥,你看?” “这个.......下官只管抓人!”何广义笑道。 朱尚烈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转头看向阎彦清,“阎藩司,你帮本王看看。” 阎彦清面有难色,“此等事,下官不敢擅言,还请王爷千岁体谅!” 朱尚烈顿时不悦,“二位,这可不单是本王家中的丑事,也是国事。本王若奏对皇上有什么差池,你二位就能独善其身吗?” 说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永兴王该死,可皇家还是要脸面的吧?总不能让他勾结白莲教的事,弄得天下皆知是不是?” “再说,他死了尚且有儿子在,永兴王的爵位,难不成要绝了?” 霎那间,何广义和阎彦清都懂了秦王朱尚烈的意图。 “天家人,果然没好想与的,都是浑身心眼!” 何广义心中暗道。 “上折子是假的,秦王的意图是通过他们这些官员的嘴,让皇上直接绝了永兴王这一脉!” “他有话是对,不管永兴王如何罪该万死,但不能见于史书。既不能见于史书,那就要以王礼安葬。在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永兴王的爵位就要传承。” “真狠!这秦王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然后还要自己留下好名声。” 就这时,不等秦王朱尚烈再开口,王为人快速走来,在秦王耳边低语。 瞬间,秦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谁叫他来的?” 第75章 尾声(2) “王爷好雅兴啊!” 毛骧一身青衣,站在朱尚烈对面,笑得和风细雨一般。 他两只眼睛,仿佛一只看着朱尚烈,一只看着阎彦清,让人不知道他到底看谁,很是不自在。 “来人,看坐!”朱尚烈也不愿得罪他,知道他开口讥讽,也不以为意。 白莲教一案,若说居功至伟之人,毛骧当仁不让。可朱尚烈宴请有功之人,却把他排除在外了。 “下官不坐下了,下官前来........”说着,毛骧的两只眼睛忽然聚在一起,“是来传旨的!” 三人瞬间一惊,皇上那边这么快就有旨意了? 随后三人马上站起,躬身聆听。 “圣旨不是给何指挥的。”毛骧说了一句,又道,“王爷和阎藩司也不必拘礼,皇上说了这只是他的口谕。真正的圣旨,过些天通过六部公议,再发下来。” 说着,他清清喉咙,朗声开口,“西安的事,朕知道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天道。” “但,罪人不可因死而免罪。亦不可因为是我朱家之人,要为尊者讳,装聋作哑的给谁看?” “永兴王朱尚炳,罔顾天恩不知廉耻与禽兽何异?” “着开除宗籍,销毁玉蝶金牌,夺爵。” “其子嗣亦如是,交由秦王抚养。” 话音落下,秦王朱尚烈叩首,“臣遵旨!” 这份口谕简短几句,却信息量巨大。 首先告诉众人,给永兴王朱尚炳定性。但却没说,具体什么罪名,反正他是罪人。或许京城那边,无论是皇帝还是太上皇,也都有几分家丑别外扬的心思。 毕竟,真留下这么一笔,可够让后人嗤笑的。 开除宗籍那就是贬为庶民,甚至连庶民都不是。永兴王下葬,那就是随便找个地方一埋,越草率越好。 至于王位自然是没了,朝廷收回了爵位,子孙不得继承。连带永兴王的儿子,也变成了平头百姓。可能连平头百姓都不如,且不说这两个孩子,能不能长大。 就算长大,恐怕以后一辈子也要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中。 “王爷千岁起来吧!”毛骧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眼珠瞬间转向,盯得阎彦清浑身发毛。 “皇上也有口谕给你!” “臣,聆听圣训!” 毛骧站在对方面前,“你办得好差,当的好官,秦王遇刺和白莲教,竟然要朕派去的人帮你查得水落石出,你陕西行省的人,都是瞎子是聋子吗?” 阎彦清五内惊恐,站立不稳,冷汗淋漓。 “着,降三级留任,罚俸三年。” “臣遵旨!” “阎藩司,皇上还有句私下的话让我转告你!”毛骧继续道,“为何白莲教在别的地方没浪花,在你这却闹起来了?这一两年,你这边修路修河开垦田地,都是功劳。可民间风气,你却放松了。” “治安管不好,就给了妖人可乘之机!” “你要拎得清,明白朕的苦心,不然下次朕没有旨意给你了!” “臣......”阎彦清涕泪交加,“臣有负圣恩,万死难辞其咎!” 严格说来,有些事是赖不到他身上。 可大明的官场就是这样,出事了总要有人站出来受过。 这是老爷子定的规矩,给你权给你地位,就是要你负责的。 ~~~~~ 王府内依旧带着花香。 西安的外城却在暴雨之后,又经过秋老虎的暴晒,空气一片浑浊。 临街的酒楼二楼,黑金刚带着几个手下,喝得面红耳赤。 他帮了官府的大忙,得到巡检司兵马司等衙门的口头嘉奖。孩子也被送回来了,所以带着几个心腹兄弟出来买醉。 “大哥,昨日巡检司的张老爷说了,西安城内有您这么一号人物,官府能省心不少!” “大哥,您说,咱们能不能趁着如今官面上欣赏咱们,一鼓作气把地盘再扩大些?” “咱们这边都是苦哈哈,油水不多。要是把赌馆开到内城繁华地方,那可是金山啊!” 面对手下的奉承,黑金刚满脸得意。 “这有啥难的,官面上和咱们怎么说来着.....相辅相成!”难得的,他冒出一句成语,“你看吧,以后有事第一时间就会找咱们,哈哈!” 说着,他眼睛猛的一凝,看着窗外一家卖布料的店铺大门口。 “哎,谁家的小娘们,真他妈带劲!” 一群混混朝外望去,只见两个年轻的妇人,笑着进了布店。尽管是有些素面朝天,可那天生的姿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大哥!”有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笑道,“要不,兄弟我给你们去问问,到底谁家的娘子?哈哈,想不到穷地方,还出了凤凰了!” 黑金刚大笑,“去,问问去。”说着,大笑道,“他娘的,这两家女子啊,就是比那些b子,看着来劲!” 随后,几个混混跌跌撞撞的出了酒楼,大摇大摆的进了布店。 “几位爷担待,我们这现在有女客!”门口的伙计,一见几个醉汉,赶紧张手挡着。 可他如何挡得住这些膀大腰圆的混混。 “起开!”伙计被一脚踹开,店内人看到这一幕,都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两个女客,更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哟,哪家的娘子,这么耐看?”一个混混猖狂的笑道,“爷整日在街面上厮混,没见过你呀?”说着,凑上前去,“哪家的?住哪?吃饭没?跟爷旁边喝几盅?” 说着,在酒力的加持之下,就要动手动脚。 “走开!”女客之中,一女子愤然推开混混,拉着同伴就要往外走。 “哈哈,怕羞了?哥哥不是坏人,哥哥可是让你快乐了的好人!” “登徒子,无赖!”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别走.......哎呀!” 啪的一声,原来是一个女客,情急之下,竟然打了那混混一个耳光。 “他妈的臭娘们,信不信老子把你拖到巷子里轮了!”混混大骂。 “我..........我报官!”女客惊恐的大喊。 “你报谁都没用,老子就是王法!”说着,那混混抡起手掌,啪的一巴掌,直接打翻一个女客,随后砰的一脚,把人踹出去老远。 然后狰狞着,继续上前。 店里伙计掌柜来拦,被其他混混三拳两脚打开。 “他娘的买卖不想做了是吧?” 两个女客艰难起身想逃,却又被人抓住。 无奈之下,两人只能奋力反击。 可小女子哪里是壮汉的对手,被几个混混拳打脚踢毫无还手之力。 “救命.....救命啊!”两女客凄厉的叫喊。 有路人愤愤不平想来帮忙,猛的见到那些混混满身的刺青和凶神恶煞的模样,便为之胆怯。 混混一群,可不是一个。 眼看两女哭喊声越来越弱,混混们更加猖狂,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骤然间,外边忽然传来一声呐喊。 “住手!” “谁..........” 其中一个混混刚回头,还没看清来人,就觉得胸膛滚烫一热。 原来是一把刀,直接刺入他的胸膛。 “张.......二郎?” 张二郎站在门口,带着几个手下,眯着眼睛,“都捅死,捅!” 第76章 尾声3 张二郎的人没有半点废话,手持短刃朝着几个调戏女客的混混奋力疾刺。 他们的动作没有半点花哨,直奔要害。 黑金刚的手下猝不及防,顿时被刺伤好几个。不过短刀若不能直接刺在脖颈或者心口的位置,很难当场毙命。重伤的混混们,也掏出利刃和张二郎的手下战在一处。 刹那间长街上满是寻常百姓惊慌失措的喊声,“杀人啦!” 然而这阵阵喊声却似乎没有什么惊恐,许多人汹涌的围过来,既惶恐又紧张,还带着几分兴奋的抻着脖子看热闹。 鲜血洒满了地面,双面皆有损伤。 几个回合之后,彼此都气喘吁吁,野兽一般红着眼睛瞪着对方。 “张二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什么意思?”黑金刚带人从酒楼中冲出来,与张二郎当街对持。 “看你们不顺眼!”张二郎冷笑嘲讽,“打女人?哼!” 黑金刚缓缓抽出怀中利刃,站在所有兄弟最前面,“你装什么正经人?都是江湖上的混混,少清高!” “老祖宗说,盗亦有道!”张二郎背着手,向前一步,“你别糟踏江湖两个字,你不配!”说着,看看周围的人群,“外城,是我的地盘。我带着兄弟们在这讨饭吃,虽也做了许多坏事,可也立了许多规矩。” “首先一条,就是不能欺负老人,孩子,女人!” “亏你黑金刚也是有名号的,可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吃月子奶,打哑巴。扣皮子,草傻子,你坏事做尽。” “男人,可以坏。但要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连最基本的德行都没有,江湖上你也不走长久!” “江湖,也不是这么混的!” “好!” 话音落下,周围人群之中骤然爆发震天的欢呼之声。 普通人不懂江湖,但也能分辨何为道义。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但遵守的都是相同的道义,相同的准则。可以模糊善恶之分,却不可含糊大是大非,更不能没有底线。 人没有底线,与禽兽何异? 众人喝彩之中黑金刚咬牙冷笑,目光带着狞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张二郎身上,“好口才,比官府说的还好,不去考秀才可惜了!” 张二郎依旧背着手没动,“多说无益,交出你手下那几个打人的畜生,我放你走!” “放我走?哈哈!”黑金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今日的事,动了刀子就不能善了。你先动手,刺伤我的兄弟,我黑金刚若不出头,这名号在江湖上也没法立棍了,怎么了结你画出道来吧?” 说着,黑金刚回头,对身后一个兄弟小声说道,“去报官,快!” 那混混点头,先是往后退几步隐藏在一众混混之中,然后转眼消失在人群之中。 “久闻你张二郎的大名,我黑金刚也算佩服,敬你十条汉子,别说我人多欺负你人少!” 场面上看,张二郎身边只有数人,而黑金刚身边却有十好几个。而且各个都是人高马大,一身刺青,气势上压了一头。 张二郎那边的人,倒不像是江湖人物,若不是手持兵器,就像平常百姓一样不起眼。 “我给你个机会!”黑金刚继续大声道,“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叫人来!” 说着,眼神一凝,“或者,你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手下的兄弟都叫上,咱们来场火拼。嘿嘿,江湖路窄,你张二郎和我,早晚都要碰,不若趁着今天直接了结!” “我不用叫人!”张二郎淡淡的说道,“也不用换地方,就在这吧!”说着,也笑了笑,“你要叫人吗?用不用我等你?” 就这时,远处的人群之中忽然传来阵阵喧哗。 黑金刚一伙的二号人物,叫三儿的混子,带着二十几个手持铁棍的打手,气势汹汹的冲过来。 远远的就喊,“大哥,三儿来了!” 原来,黑金刚在见到自己兄弟被张二郎堵在布店里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下来。而是派了腿快的兄弟去报信,刚才又站在那里虚张声势,为的就是等自己这边人数再多些。 谁要真以为他是个莽夫就错了,不要脸的人总是比要脸的人更有小聪明。 哗啦一下,黑金刚那边的人一字排开,声势骇人。 看热闹的人群,顿时畏惧的后退两步。 突然间,人群之中有个少年拎着扁担出来,站在张二郎身边,举着扁担胆怯且激动的呐喊,“二郎,我帮您!” 啪! 张二郎给了这少年一个嘴巴。 迎着对方不解的目光,“好事吗?” 说着,又是啪的一下,“这是好事吗?你逞英雄?你多大?你娘养你一回,是让你往这事上凑的?” “可是...........”少年瞬间委屈起来,“我看不惯..........” 张二郎先是摸摸少年的头发,然后捏捏他的胳膊,温和的一笑,“回去,等身子骨长起来,再来管闲事!”说着,神色变得郑重,“记住,这世界上会有很多东西,让人看不惯。” “你若想管,首先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再说,大人还没死绝呢,暂时还轮到不你这个孩子!” 说着,又笑笑,“去,回家去。路过南二条街肉铺,要两斤肥膘拿回去吃,和老板提我的名字,记我账上!” 随后,张二郎推开那少年,继续向前,和黑金刚只有五步之遥。 “你真让我瞧不起!” “做坏人,可不是仗着人多的。” “只有胆小的人,才会仗着人多!” 他的目光非常平和,语调也淡淡的,却让黑金刚忽然有些胆怯。 “你也可以叫人来啊?” 闻言,张二郎摇摇头,“你知道,人多了就打不起来了。这是闹事,官府是要面子的,对不对?” “听说你黑金刚也是人狠话不多的人,跟我费了这么半天的口舌,你是不是在拖延,要等什么?” “哈!”张二郎忽然笑起来,“是不是在等官差到来,好要个体面的收场,然后再想什么下三滥的手法算计我?” “你......”黑金刚被说中了心事,顿时面红耳赤。 因为他官府有人,这种手段一直屡试不爽。每和其他帮派有争端,他便一边摆出决战的架势,一边私通官府。通过官府打击敌对帮派,然后再等对方领头的落单,去打闷棍暗杀等。 屡试不爽的法子,被张二郎当街说破,黑金刚把心一横。 “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黑金刚大喝一声,“兄弟们,动手!” “其实,也用不到这么些人!”张二郎淡淡一笑,却压住了黑金刚的大喝。 第77章 尾声(4) “这天真他妈邪乎,刚才还晴天烙印儿的,怎么这会儿又起风了?” 外城和内城的交界处,巡检司公事房中,一个九品巡检站在门口看看渐变的天色,低声骂道。 屋里边几个吊儿郎当坐在一块搓纸牌的巡检差官,玩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其中一人笑道,“头,变天还不好吗?下雨了咱们兄弟也不用巡逻,找个地方喝酒去多舒坦?” “喝完了再摸几把?”有人嘿嘿坏笑道。 “摸什么?揍性,路上那些野鸡都让你摸遍了!”有人笑骂。 这样一座人口数十万的城市,分管治安的衙门有好几个。巡检司就是其中之一,相比于兵马司他们管的更加琐碎,大多是鸡毛蒜皮的事。 这些差役也远比兵马司的兵丁更加油滑,更加市侩。但偌大的城市也离不开他们的维持,就好比这样的公事房,城里一共三十二个,分片管辖。 “你们他妈的就知道偷懒!”九品巡检回头笑骂道。 就这时,外边的风忽然大了,刮起来呜呜响。 大风之中一个汉子疾驰而来,边跑边喊,“刘巡检,刘爷?” “是你,怎么了?”刘巡检认得来人,是黑金刚身边的兄弟,喝过几次酒的。 来人气喘吁吁的说道,“您快点,我们大哥跟张二郎在那边对上了!”说着,咽口唾沫,“老家伙,见血了!” “草!”刘巡检开口就骂,“脑子进水了?在老子的管辖地面上动刀子?你们是想砸老子的饭碗?他妈的,隔一条街就是吴老二管的地面,你们怎么不去那边?” “这哪有挑地方的,这不是赶上了吗?您快点去吧,再晚上一会说不定真打起来了?”那混混讨好的笑道,“我们大哥说了,不会忘记了您的!” 刘巡检无奈的骂了一声,回头喊道,“兄弟们,穿上公服,出差去?” 巡检差役之中,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过来,在刘巡检耳边低声道,“大人,若真打起来,咱们这些人可管不住啊,也拉不开!再说,具体怎么弄啊?” “看情况!”刘巡检拉着脸,“去了之后,把他们双方驱散,只要不在咱们地面上出事就行了。”说着,低声道,“记得,告诉兄弟们,也别撕破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咱们也忙一天了,别找不痛快!” “得嘞!”那巡检答应一声,开始去传话。 ~~~ 风气,带着沙土,吹动发襟。 张二郎全程背着手,朗声道,“今日我和你之间,只能有一个站着。不过相比于群斗,我倒是有个建议!” 黑金刚心里咯噔一下。 “当街群斗的罪名不小,兄弟们受伤不说,官府也不容,更容易误伤无辜!既然你我都是领头的,干脆咱俩斗一场。” “你赢了,以后江湖上没有张二郎!” “我赢了,江湖上没你!” “这种法子最公平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你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人群再次爆发欢呼。 “张二郎好汉子!” 这个提议,绝对是最公平公允,但也最刺激人,最有说服力的。 “实话跟你说,我今日就没打算放你走,你要走除非踩着我的尸体!”张二郎继续笑道,“你人多?哈,在外城你跟我比人多!”说着,朝远处一指。 黑金刚定睛一看,远处一群群乌泱泱的汉子,拎着各种家伙赶来。这些人,一看就是在城墙那边修筑城墙的力巴,或者是城内掏粪的老粗。 “我张二郎问他们借钱,他们未必答应。可我若是让他们帮我拼命,他们一百个答应!” “我张二郎的人,不用叫!” “听到我有事,他们自动来!”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不是比人多吗?等会码头货站那边,又有几百人要赶过来。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你!” “他娘的!”黑金刚如今骑虎难下,“单打独斗?” “你不敢?”张二郎冷笑。 “好!”黑金刚也是把心一横,凶性大发,“我怕你?” 他和张二郎差不多高,但却比对方重了几十斤,又是从小练过武,这些年手下人命无数的人物。 长街骤然安静,所有人围成一个圈子。 风呼呼的吹着,黑金刚褪去上衣,露出一身横肉,手持杀猪尖耳刀,围着张二郎不住试探。 张二郎轻蔑的笑笑,缓缓脱下外衣,然后爱惜的叠好,交给身旁的兄弟。 他的身上还套着一层皮马甲,一只手空着,右手握着一柄三角长刺,贴在右腿的外侧,一动不动。 “大哥,扎死他!”黑金刚的兄弟们大喊。 “二郎小心!”二郎那边的人鼓劲儿。 “哈!” 黑金刚大喝一声,一个虎扑,手中尖刀直刺。 他已发了凶性,露出亡命徒的本质来。混江湖的人,本身还是刀口说话,今日若不弄死张二郎,他的名声也臭了,所以这一刀直奔张二郎的胸口要害。 可张二郎动也没动,就是在对方刀锋袭来的时候,猛的侧身。 噗嗤一声,黑金刚的刀插在他的肩胛骨中。 紧接着他右手快若闪电,手中三角刺对准黑金刚的腰子。 噗的一声。 黑金刚咬牙变色,电光火石之中,抽出刀子来,还以颜色。 风,越大了。 只见两人互相抓着对方的胳膊,手中的刀不住的刺出。 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 你来我往,四毫不退让。 没有任何招式,却招招毙命。没有任何躲闪,完全以命博命。 “去死!”黑金刚又是一刀,但他却猛的一惊。 因为起风了,张二郎身上的皮马甲灌风鼓了起来,一刀下去遇到许多阻力。 而张二郎手中的三角刺,却直接刺入他的皮肉。 一刀,一刀,又一刀。 剧烈的疼痛让黑金刚身体不得已开始躲闪,他的眼神之中渐渐有了恐惧。 “兄弟们....” 噗嗤,张二郎一刀,直接怼入他的胸膛。 然后,黑金刚只觉得浑身无力,再也支撑不住。 当啷,手中的刀落下。 扶着张二郎满是鲜血的手臂,软软栽倒,双眼瞪大。 “大哥!”黑金刚旁边的人,惊呼出来,要抽刀上前。 “耍赖吗?”呼啦一下,上百号张二郎手下人,手持棍棒把他们团团围住。 眼看双方的争斗,一触即发。 就此时,张二郎倒转手中的三角刺,对准还在喘气的黑金刚。 噗! 刀从黑金刚的嘴里进去,从后脑出来。 “大哥!”那边一声惊呼。 “别动!”忽然有人高喊,却是黑金刚的副手三儿。 三儿护着躁动的兄弟们,看着对方越来越多的人,沉声道,“大哥输了!” 张二郎浑身是血的走过去,目光所到之处,黑金刚手下的人,都不敢抬头直接视。 “你比黑金刚懂事!”张二郎看看三儿,“你带着其他人走吧。记住,以后别让我见到你,否则就杀了你!” 三儿郑重的抱拳,“我要给大哥收尸!” “我会派人送回去的!”张二郎摆摆手,似乎有些疲倦,鲜血从他口鼻溢出,他卷起舌头舔舔,“你可以走,其他人也可以走,但是刚才打女人的杂碎要留下!” “别欺人太甚?” “要不就一个都别走,你自己掂量!” 张二郎的话,没有任何迟疑。 三儿沉默一会,转头就走。 “三哥!三哥!?”几个被丢下的混混,惶恐的大喊。 黑金刚这个团伙之中,三儿是军师,他远比黑金刚更聪明,但却没有对方的狠辣,所以他永远都是二把手。 看着几个在布店打人的混混,张二郎目光毫无怜悯,“扎死!” 话音刚落,几个混混就被人群淹没。 ~ “住手!” 就此时,大批的巡检司差役赶来,领头的巡检大喝道,“张二郎,你当街行凶杀人,眼里还有王法吗?给我锁了,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78章 回京(1) 西安兵马司指挥郭元善,背着手儿挺胸叠肚,笑嘻嘻的走进西城巡检司法总衙。 他穿着灰色的麻布长衫,头戴黑纱帽,帽子上镶着暖玉。腰间纯色的鲨鱼皮腰带,用黄铜鸳鸯扣挂着,还挂着一条金丝线镂空的锦鲤香囊。 脚下是千层底的短靴,迈着四方步。他本身就有些心宽体胖,再加上此刻笑呵呵的脸,宛若城里的财主一把。 “郭头来了?” “郭指挥里面请!” 因为是人头精熟的对口衙门,从他进门开始就不断有人打招呼。 他也和气佬一眼,频频颔首,“好,好,有劳,辛苦这位兄弟了!” 穿过前厅到了后衙,径直走到巡检司主官的公事房外边。 就听里面传来怒骂,“他娘的,光天化日当街杀人,反了天了。回头跟按察司那边说,张二郎持刀行凶故意杀人,直接送进死牢。” 郭元善听的真切,却笑眯眯的,老好人一样站在外头等通传。 片刻之后,里面的人急匆匆奔出来。为首的正是巡检司的主官唐景方,后面跟着抓了张二郎的刘巡检。 “什么风把郭兄吹来了?”唐景方拱手笑道,“可是想兄弟了?”说着,笑道,“进来稍坐,等公事忙完,咱们是喝酒还是听曲,都由兄弟来安排!” “叨扰兄弟了!”郭元善拱手回礼,脸色有些尴尬,“实不相瞒,我来你这是厚着脸皮讨人情来了。”说着,又笑道,“求你行个方便,吃酒听曲之事我来安排!” “嗨,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按理说,兵马司比巡检司的地位要高些,所以唐景方对郭元善十分客气。 笑道,“是不是家里有亲戚不懂事,惹了事吃了官司?”说着,拍拍胸脯,“只要不死人,包在我身上,只要苦主那边兄长你能压住,我这边马上放人!” 寻常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其实在他这些六七品小官的眼中。也就那么回事。别人跑断腿,他们动动嘴。任凭别人十万火急,他只要拖几次,就变得扑朔迷离是非不清。 这等顺水人情,不卖白不卖。都是官场的人,也说不定哪天就要求到别人的头上。 郭元善感激的笑笑,“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就是我有个远房亲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呢血气方刚把一个地痞流氓给刺死了。哈哈,虽是出了人命,可那苦主也属罪有应得........” “哥哥!”唐景方忽然开口,正色道,“你是为张二郎来的?” “兄弟通透!”郭元善抖抖袖子,一只手伸进去笑道,“那黑金刚在民间作恶多年,杀他是为民除害,再说事情的起因也不怨那张二郎。他好好一条汉子,因为这种事被抓若是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唐景方忽然后退半步,正色道,“兄长此言差矣,明明是闹市殴斗啊!”说着,顿了顿继续开口道,“黑金刚是地痞无赖不假,可也不该被当街捅死啊?更不该死在张二郎的手里。朝廷是有王法的,若人人都学了张二郎,那岂不是乱了套?” “哥哥,不是兄弟不给你这个面子,实在是事关重大。您也知道,侠以武乱忌啊。若人人都持强,要官府何用?” 郭元善伸在袖子里的手,顿时停住,本来捏住的金票也放开。 眯着眼睛,颇为不善的问道,“当真不给我这个薄面?” “不是不给!”唐景方尴尬一笑,“真是事关重大!”说着,指下身后的刘巡检,“人是他抓的,你问他是不是当街殴斗?” 郭元善鼻子抽两下,抬起下巴,“当街殴斗?” “何止是当街殴斗,下官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猖狂的贼人。当街杀害数人,首都按残忍令人发指,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啪! 一个耳光,直接把刘巡检的官帽扇飞了。 “他不过是打抱不平,有什么罪?” “你.........”刘巡检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郭元善。 唐景方也呆住了,作为官员哪有这么直接殴打同僚的? “当街殴斗?”郭元善冷笑,“黑金刚带人调戏良家女子,其手下调戏不成当街殴打,张二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双方互殴至死,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故意杀人?” 刘巡检捂着脸,“这是下官亲眼所见!” 啪! 又是一个耳光,直接扇飞了刘巡检的头巾。 “他杀人又如何?那些调戏良家下死手殴打的混混,不该死吗?按大明律,他最多是杖责流放充军的罪过,怎么在你这就要进死牢了?”郭元善冷笑道。 “可是下官明明看见........” 咣! 郭元善飞起一脚,“调戏良家妇女你看不见,杀人你倒是看的真切?几个大男人,围殴两个弱女子,手段就不残忍不发指了?此等丧心病狂,有娘生没娘养之人,留在世上何用?死了正好!以前这些事,他们少干了吗?” “那些地痞无赖害的苦主,能踏平你们这巡检司。平日装睁眼瞎,今日扮黑心肠。若往日有今天办张二郎半分上心,他黑金刚也好其他地痞无赖也罢,能闹出那么多事来?” “旁的事儿,都两眼一抹黑。这个事,就惊天了。我问你们,就不怕被人唾沫星子淹死?” 巡检衙门里,一片死寂,人人愣住了。 唐景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郭大人,我是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哥哥.......” “你不用给我面子,倒是我处处给你留着脸面!”郭元善眼神斜转,“都是吃这口饭的人,里面的猫腻当我不知道?” “办成杀人铁案,明面上你有功劳,办了一个大案,妥妥的功劳政绩。私下里你也有好处,黑金刚的同伙,嘿嘿..........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和黑金刚那些暗中的勾当?这些年,到底谁护着他,你当我真不知道?” “话不能这么说,难道你......?” “没错,我也收过好处!”郭元善打唐景方,正色道,“可是,收好处是一回事,正邪又是一回事!” 说到此处,他环视一周,朗声道,“其实咱们这些吃官饭的,和江湖上的混混没什么区别。当混混的要忌讳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咱们带官帽穿官衣吃皇粮的,要知道什么钱能收什么钱烫手?” “混混做了不该做的,最多被人背后骂。” “可咱们拿多了烫手的钱,寒的却是人心。” “你还别急,我话是不好听,可还给你留着体面呢!我要是不给留脸的时候,还有比这更难听的!” 说着,拂袖道,“张二郎的案子,你到底是要往行凶杀人上办,还是秉公执法对按察司实情相告都依你。若是愿意给我郭某人这个面子.........” 忽然,他似乎改了主意,笑道,“我在前衙等着,一刻钟之后,我亲手找按察司.......不,找布政司大人接手此案。到时候,我看你们的脸,往哪儿放?” 眼看郭元善走远,唐景方的脸黑炭一般难看。 第79章 回京(2) “他凭甚......” “闭嘴!”唐景方对刘巡检怒目而视,“还嫌不不够丢人?” 郭元善凭什么,唐景方心知肚明一清二楚。 就因为人家官大一级,哪怕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也能压着他。别的事上他可以不给面子,可若人家郭元善较真,不顾同僚的情谊,豁出去撕破脸,他唐景方的官就到头了。 再说了,就算郭元善撕破脸不给他们体面。哪怕他们知道郭元善搞点破事,也不敢抖搂出来。 因为那等于,要得罪更多的人。 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惹不起的人,说不定按察司和巡查御史,就先把他们给办了。到时候,不但身败名裂还要遗臭万年。 “进屋!”唐景方低吼一声,然后对着巡检衙门里呆愣的人骂道,“都愣着等过年吃饺子呢?手上没事?” 呆愣的众人赶紧鸟兽散,好似忙起了公务一般。 唐景方刚进屋,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就迎了上来,“大人!” 这汉子不是旁人,正是黑金刚的二当家,三儿。 “大人,大人!”外头的话,三儿听了个真切,急道,“您要是不办了张二郎,我们这一伙人就彻底折了!往后谁还怕我们?没人怕我们?我们的买卖就完了!” “郭大人那边,小人去安抚。您放心,不管花多少钱,总会让郭大人满意。至于办张二郎要用到的人情,小人砸锅卖铁也是双份奉上。” “还有以后的孝敬,小人.........” 啪! 一个大嘴巴,直抽的三儿跟陀螺似的打转儿。 “什么孝敬?”唐景方怒道,“你们是混混,本官是官差,正邪不两立,你跟本官说什么胡话?” 说着,更加恼怒起来,“这些年来,你们做了多少黑心肠的烂事儿啊?给了机会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 “大人,您..........” “来人,拿了!”唐景方喊道。 豁然间,几个差役从外边冲进来,眨眼之间把三儿五花大绑堵住口鼻。 “大人,您这是?”刘巡检也愣住了。 唐景方让人把三儿压下去,低声道,“你没看出来吗?这事老郭动了真火,定然要把案子接过去。我是拦不住,也压不住。” “可闹市死了十几个,总要给布政司一个说法,给百姓一个交代啊!” “这些混混死不足惜,把三儿还有黑金刚剩下的同伙都抓起来。就说是巡检司肃清亡命之徒,把他们一网打尽!” 顿时,刘巡检有些懂了。 “抓人之后,口供写好让他们画押.......然后上刑,打到他们说不了话,认不了人,但是要留口气!然后,这些年积年的案子都推到他门头上,再去找些苦主,明白吗?” “黑金刚那伙人所有的财产都查封,账册除了他们放高利贷的留下,其他的都烧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刘巡检如何还不明白。 只是他也有顾忌,“大人,黑金刚手下可是还有不少亡命之徒呢,咱们巡检司.......” “我去求老郭!” “他都火了,能答应?” “笨,越是坐实了黑金刚一伙人的罪名,张二郎杀人不就更有理由法外容情?” “大人明鉴!” “你先赶紧动手。”唐景方沉着脸,“不光老郭,也给上面看!” “是!” ~~~ “想不到,你的脾气这么刚烈!” 西安城有名的秦楼,二楼雅间窗明几净,光线柔和。 何广义看着满身伤痕,脸色苍白的张二郎笑道,“当街杀了那么多人,虽说手段凌厉了点,可本官听着也是心里解气!” “小人,就是脑袋一热,顾不得了!”张二郎神色谦恭,“小人这条命能保全,都是杨张大人!” 他已知晓了何广义的身份,说话时不由自主的带上一些奉承。 “你值得!”何广义端着酒杯,“知道为何值得吗?” “小人不懂!” “你还是个人!”何广义抿了一口,“本官明日启程回京,你可愿跟在本官身边效力?” 张二郎骤然呆滞,因为何广义的话,无异于让他一步登天。 他一个阴沟里的臭虫,居然能入京跟在大官身边,得到一份前程,这等机遇简直千古罕见。 可是,他却没有头脑发热,而是沉思半晌,很郑重的说道,“小人谢大人栽培,生我者父母,可父母对小人,都没有大人的恩德大。” “小人能侍奉大人左右,是小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可是小人,不能答应!” “哦?”何广义有些意外,但也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人出身低微,除了一身力气好勇斗狠之外别无长处。再说这些年,坏事也做了不少。许多事不是洗心革面,就可以当没发生过的。小人这样的人,呆在大人您的身边,稍有不慎就连累了大人。” 何广义喟然长叹,“这世上,能如你一样看清自己的人,不多啦!” 说着,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繁华街市。 “本官说过给你一份前程,就要说话算话!”说到此处,当啷一声,一块青铜腰牌,扔在了张二郎面前桌子上。 “先做个小旗,跟在郭元善身边学学。三五年后,若做得好自当升迁!” 张二郎愣住了,呆住了,傻了。 “还不快谢大人。”陪坐的郭元善笑道,“你这造化我看了都羡慕,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是个普通番子!” “大人!”扑通一声,张二郎跪下,哽咽叩首,“小人,决不辜负大人的厚恩!” 何广义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既做了锦衣卫,手下那些买卖,就不可亲自沾手。另外,不怕告诉你,城内城外这些牛鬼蛇神也到了扫清的时候了,你要有分寸。” 郭元善是真心喜欢张二郎,所以特意开口告诫,“往后好好做人,好好当差,知道吗?” “小人......卑职一定脚踏实地勤勤恳恳!” “场面话不要说,比你说的好听的人,本官见了多了。说的天花乱坠闻者落泪,可说完之后,有几人能做到?” 何广义淡淡的开口,他依旧看着窗外,脸上挂着几分让人摸不透的神色,“就好像陛下说过,许多人一开始都想做好官。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随波逐流!” “渐渐的,每个人都有变坏的理由。” “你是锦衣卫,锦衣卫太守规矩也不成。其实做人太循规蹈矩也不成,尤其是男人,谁一辈子不弄几次歪门邪道?” “但,要把持住!” “太正义其实也不行,滚滚红尘其实是浑浊之世,太正义不但格格不入,反而会把自己气死!” “水清则无鱼,但也不能让黑暗压住光。” “可即便红日当空,也有照不到的地方。” “我们锦衣卫是皇上的耳目,有着莫大的权柄,但也不可能顾得上世上的所有。” 一番话,让张二郎有些迷糊,怔怔的看着何广义的背影。 “凡事,尽力而为。做人,谨守底线!” 说着,何广义放下手中酒杯,慢慢回身,对张二郎笑笑,“以后跟着郭元善吧!本官明早要动身回京了。”说着,转身出去。 “恭送大人!” ~~ 何广义走下楼梯,上了马车,刚坐好就听繁华的街上传来喧哗。 掀开帘子一看,原来是布政司衙门在闹市之中搭建高台。 周围百姓纷纷议论,兴高采烈,“听说没,抓了许多白莲教的妖人。官府要把他们凌迟处死,活剐七七四十九天!” &该,这些造反的妖人,死不足惜!” “娘的,到时候我弄个马扎,天天坐着看!” 何广义笑笑,马车开动,刚走出两条街,又听了阵阵喧哗。 再次掀开车帘,只见大队兵丁,押着数十个垂头丧气好似江湖人物一般的人,走街串巷大声吆喝着他们的罪名。 什么杀人纵火,欺行霸市,设局放贷,逼良为娼....... 这时,何广义清晰的听到,车厢外有路人不屑的低声道,“草,早干鸡毛了!” ~~~ temporaryplotbeyondthesetting! 第80章 老去的人(1) 今年的秋雨比往年的要迟,而且也是淅淅沥沥仿若梅雨天气一般,丝毫没有秋日的大气。 紫禁城乐志斋二楼的窗开着,徐徐微风吹入,摆在窗口的君子兰微微荡漾。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身前是六部阁臣督察御史等,众臣都被赐了座,君臣私下里的小朝会,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随意。 “皇上,臣这几日看各地的秋收奏报,俨然就是丰年啊。”户部侍郎候庸笑着开口,户部的老尚书傅友文早已老迈,朱允熥体恤优渥老臣,一直让他挂着尚书的头衔,不过他已是撒手掌柜的,户部的事全权都是候庸在管。 闻言,朱允熥端着茶杯笑道,“是啊!若是湖广等地丰收,朕也就是一般的欢喜。可今年河南山西山东都是大丰收之兆,就连河北,在除去辽东都司的军粮之后,也有结余!” 秋收是国家一年最重之事,更是百姓一年最重之事,此时君臣都是喜色溢于言表。 “皇上,您大概是忘了!”曹国公李景隆起身躬身开口笑道,“辽东沈王辽王还有燕王那边,您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下过圣谕。许他们除了卫所的屯田之外,可以招募人手开垦荒田。” “那边虽说是苦寒了点,可今年风调雨顺的,总会有点收获!况且,您还没算上高丽呢?” “你倒是好记性!”朱允熥赞许的点点头。 大明朝在北方最大的支出,其实就是这些边军的粮饷。往年时候都是朝廷从南方调集粮饷的缺口运送过去,长路漫漫人吃马嚼,耗费不知道要增加多少。 如今不用贴补,里外里一算可是好大一笔的数字。 “皇上!”兵部尚书茹瑺犹豫片刻开口道,“征粮的时候,能不能给高丽留点儿?” 顿时,群臣脸上的笑模样变成了诧异,都十分不解的看着他。 茹瑺起身,“右柱国上将军平安驻守高丽,今年光是在高丽镇压叛乱的行文,就给兵部发了四次。这还是........还是有记录的。其他小打小闹的,三五百小股叛乱,还没上报过!” 说着,他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高丽如今,毕竟也是大明国土。推行汉化颇有成效,士人也大多归心。可朝廷每年的钱粮要得太狠了,所以民间冲突.......” “皇上施人政于天下,独弃高丽耶?” “少要些钱粮,多给高丽人留些果腹,想必他们也能感恩戴德。” 殿中寂静无声,文臣们微微附和点头。而参与小朝会的武职官员们,则是多有不忿。 他们的眼神,都被朱允熥尽收眼底。 武臣们还真没把那地方真正当成过的大明国土,就拿镇守在那边的大将来说。早先傅友德在世时,还对当地百姓多有宽容。等平安去了,那就是个活阎王。 还有封在乐浪(平壤)的韩王,更是........一言难尽。 “吏部!”朱允熥开口道。 凌汉马上起身,“老臣在!” “高丽总是军管的话,威压太过。”朱允熥沉吟着说道,“回头你看一下,选一些人去那边为官。既是大明的土地,就要一视同仁。不然,仇恨这东西一代传一代。既要有威,又要有德。” “当地的士人你们甄别一下,能做官的,给官职,懂吗?” 凌汉人老成精,自然明白什么意思,笑道,“皇上圣德,泽被四海,臣回头马上就去办!” 文臣们齐声称颂,“皇上圣德!” “这算什么圣德?”朱允熥笑道,“朕只是有感而发。” 说着,他看看茹瑺,继续说道,“回头让户部酌情考虑一下,高丽的征粮可以放宽一些。”说到此处,他又顿了顿,“以兵部的名义给平安还有韩王去行文,让他们也收敛些,别动不动就.....啊!” “臣遵旨!”茹瑺道。 不是朱允熥烂好人,纵观人类的世界史,吞并疆土之后都是恩威并行。一味的仁慈站不住,但一味的高压更站不住。站得住一时,也站不住一世。 就这时,王八耻双手捧着个黄稠匣子快步进来,无声的放在朱允熥御案上。 “皇上,浙地的八百里加急!” “哦?”朱允熥有些意外,平日浙地那边铁铉等人是甚少使用加急的。 缓缓打开,翻开奏折仔细阅读。是浙地布政司左使铁铉,按察司景清,监察御史韩克忠三人的联名奏折。刚看了几行字,脸上就抑制不住露出笑容。 “皇上!”李景隆笑道,“可是有喜事!” “朕没有看错人!”朱允熥的表情满是欣慰。 “铁铉和韩克忠上了折子!”他继续说道,“韩克忠巡查浙地时发现,距台州一百多里外,乐清湾东侧有一个占地极大,却无人开垦的荒岛。” “韩克忠上岛看了了,那海岛若是经营得当。可为浙地开垦田亩十余万,每年光是粮税就有两万五千石!” “所以他们三人联合奏报,请朕准奏他们的开荒事宜!” 说着,连连笑道,“好事,好事!” “微臣恭喜皇上,这等于是天降祥瑞啊!”李景隆率先开口笑道,“咱们大明,又多了十余万亩良田!” 朱允熥继续看着折子,头都没抬,“其实和良田想必,朕更欢喜的是,他们勇于做事敢于做事的心!” 说着,微微叹息,“那么大一块地方,为何早先不开垦。浙地上下那么多官员,都眼皮子那么浅,看不到好处吗?” 随即他摇摇头,“韩克忠把想法告诉了铁铉,铁铉召集大小官员商议。他们却说那海盗靠海,要小心海盗的侵扰,还说海岛荒凉,开垦起来浪费民力!” “呵,都是托辞!” “倭寇已绝,哪里来的海盗?即便是浪费民力财力,但十余万良田能安置多少百姓啊?” “浙地人多地少,又工商盛行,每年的粮食仔细算算也捉襟见肘。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是怕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到此处他已看完奏折,信手递给面前的凌汉笑道,“你看朕点的这状元如何?” “别人看来千难万难的事,他谋划的详细清楚。第一派兵上岛筑城,二招募民夫以划给田地的方式上岛开荒,三请朝廷派遣官员。” 凌汉看着奏折,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这也是个实干派的好后生,再历练几年,皇上可以委以重任!” “准了准了!”朱允熥大笑道,“若天下官员都如此实干,何愁没有真正的太平盛世。” 第81章 老去的人(2) 说着,他又想了想,“拟旨!” 凌汉抢先一步,站在书案前提笔等候。 “你们的奏折朕看了,朕很高兴。高兴的是你们能知道主动做事,还是做好事做实事。” “更高兴的是,你们做的事的根由,不是为了博朕的高兴,而是真的为了治下的百姓。” “放手去干,有什么难处和朕提,朕自无不应!” 说着,朱允熥想想,“在写一道明发天下的廷寄,韩克忠勤勉认事心怀百姓。着,挂督察员佥督御史衔,以钦差的身份主持海盗开垦。” “另,赏文房四宝,今年的贡纸给一百张。” 众臣心中一惊,同时又带着深深的羡慕。 韩克忠才多大呀?直接跳到了佥督御史的职位上,若再进一步岂不直接是督察御史了?那可是正三品的高官,真正的天子近臣了。 而且身上马上要挂着钦差的身份,这是何等的荣耀。 还有皇帝钦此赏赐的文房四宝,这对文官来说,比给座金山都荣耀。 还是明发天下的嘉奖圣旨,韩克忠这次可是风头出大了。 不过,也有明眼人发现,皇上在说完旨意之后,脸色有些不对。 朱允熥忽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的老丈人。 浙地名义上的一把手,右布政使张善。 以前那人是个好官,也不是说他现在不是好官。只是他女儿做了贵妃,他为人小心翼翼,在地方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身份尊贵了可却少了当年那份冲劲和担当。 那人是传统的文人,生怕别人说他是什么外戚,仗势如何等等。 “传旨!”朱允熥继续说道,“张善调任京师,太常寺卿。” 顿时,殿中方才的热闹和欢喜马上沉寂下来。 封疆大吏调任京师,管理礼乐太常寺,这等于是调到了清水衙门。 皇上这个举动,很是耐人寻味。 ~~ 小朝会散去之后,朱允熥依旧在乐志斋中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皇帝的日子,其实就这么无聊。 当然若是皇帝的生活有趣,可能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不着调的昏君了。 王八耻又出现在御案旁,低声道,“主子,朴公公来了!” 朱允熥嗯了一声,“进!” 稍候片刻,朴不成拎着食盒从外边进来,笑道,“万岁爷,惠妃娘娘给老皇爷烙了羊肉馅的馅饼,老爷子吃了好,说正赶上返点儿,叫奴婢给您送来几张,还有萝卜丝汆羊肉丸子汤,豆芽拌菠菜!” “放下吧!”朱允熥笑道,“老爷子吃饭可好?” “回万岁爷的话,老爷子方才用了两张馅饼,吃的高兴呢!” 朱允熥放下朱笔,“给朴不成拿凳子来!” “奴婢不敢,奴婢还要..........”说着,朴不成看朱允熥的眼神,马上就停住话语,躬身准备听下文,没有坐。 “没人在老爷子面前说什么吧?”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大概明白朱允熥的意思,正色道,“万岁爷放心,奴婢是知道分寸的人。有些事敢告诉老爷子,可有些事奴婢打死也不敢乱嚼舌头!” “难为你了!”闻言,朱允熥点点头。 他所说的不为别的是事,正是西安永兴王朱尚炳那个混账。 不管怎么说,他也都是老爷子的孙子,是已故秦王的亲儿子。现在落的这个下场,老爷子听了定然是要心里难受。 朱尚炳的事朱允熥并未大张旗鼓的办,而且也下了封口令。 老爷子那个岁数了,大喜大悲大怒大急都是凶险的事。 “万岁爷还有事?”朴不成笑问。 “没事了!”朱允熥也笑笑。 “奴婢告退!” 朴不成走后,朱允熥从宝座上起身,坐到饭桌边。 刚拿起筷子,王八耻又从外边进来,“皇上,翰林学士钦天监正方孝孺求见!” 朱允熥的筷子一顿,又缓缓放下,“宣吧!” 片刻之后,神情也有郁郁的方孝孺从外边进来。 对他的品德和操守朱允熥佩服,对他的才学朱允熥也欣赏。但他为官的才干,准确的说是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有些欠缺,更没有在基层实践过。 “微臣方孝孺参见......” “行了!”朱允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笑道,“私下里咱们就君臣二人,还弄这些虚礼作甚?”说着,看看对方的脸色,“你脸色不大对,有事?” 此时朱允熥才看真切,方孝孺眼珠红肿,好似哭过一般。 “刘师,故去了!”方孝孺哽咽道。 “哪个刘师?”说着,朱允熥豁然明白,惊道,“刘三吾没了?” 方孝孺当场落泪,“是!其子,来京城给臣报丧!” “这怎么话说的,朕听说他前些日子还在家乡给学子讲学!”朱允熥落寞的开口道。 刘三吾是朝中清流的领袖,因为科举舞弊一案被革职回乡。 其实在朱允熥内心深处,对于刘三吾颇为感激。 当年在太子朱标故去之后,是刘三吾第一个和老爷子立皇孙。他又做过朱允熥的老师,七十多岁的老人,无论寒暑天不亮就进宫,从不间断。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的刘三吾对他期望甚深,对他的帮助也是良多。 甚至,是当仁不让的太孙党一员。 后来朱允熥对他疏远,乃是因为政见上的不同,和用人方向的问题,就事不就人。 “皇上节哀,刘师八十高龄,也是喜丧!”方孝孺哽咽道,“刘师弥留之前,有给皇上的奏折,其子让臣送呈..........” “拿来!”说着,朱允熥从方孝孺手中接过奏折,迅速的打开。 “罪臣刘三吾,奏请皇上圣安。” “臣自知时日无多,是以违禁上奏。不知所言,皇上恕罪。” “皇上天资聪慧有古之圣君之相,更有泽恩宇内威加四海之心。” “然皇上自幼心急,行事迫切,须知万里长城非一日之功,过急则乱,乱则不稳,欲速则不达。” “老臣最不放心的,就是皇上太急。” 老去的人,总是会走的,因为他们的老,已经是人生过程的终点。 朱允熥仔细的看着手中的奏折,上面的字迹到最后已有些不稳,可依旧工工整整,没有半分涂抹。 一边看,一边心中百感交集。 刘三吾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光,还为他这个皇帝着想。 劝诫他稳妥治国,提醒他不要如老爷子那样酷烈的对待臣子。 看完之后,朱允熥缓缓的合上奏折,开口道,“刘三吾,恢复大学士中书舍人之职,他的丧事,你代朕走一趟吧!” “臣,替刘师叩谢天恩!”方孝孺落泪道。 ~~~ 昨晚上熬夜了,今天实在不知自己写的什么,水字了。 我诚恳的承认错误,这不应该,可实在太困了。 第82章 人生几度秋凉(1) 秋风徐徐,吹动枝叶。 偶有碎叶三三两两随风而落,打在朱允熥的肩头。 他独自一人坐在御花园的树丛之下,无声的望着眼前秋日的园景。 准确的说他不是在看景色,而是在看不远处依旧不时有读书声传来的文华殿。那是他当年读书的地方,也是他在这紫禁城中呆得最多的地方。 昔日他读书不用功时,刘三吾便会板着脸在他的耳边怒斥,“殿下忘记了大明开国的艰难吗?忘记了故太子的壮志吗?殿下将来是要做隋炀帝吗?” 还有那次,他自以为聪明在老爷子面前提起博彩,结果老爷子龙颜大怒,命人把他拉到殿外打板子。刘三吾跑前跑后,急得满头大汗,心痛之色溢于言表。 他和朱允熥的故事,还有许多。 多到一旦记忆涌起,就塞满了思绪。 刘三吾前朝大元时为广西静江路学政提举,身份清贵地位超然。洪武十八年入朝为翰林,而后帮着老爷子制定科举,勘定御制大诰,编纂图书。 可以说从老爷子废除丞相之后,文事上多依仗其人,是名副其实的幕僚参赞,不然老爷子也不会把教导皇子皇孙读书的这等大事交给他。 他更是朝中清流的领军人物。 他是位好老师,也是可以说是私生活没有缺点的谦谦君子。 不过人都是有私心的,他教过朱允熥读书是有实无名的帝师。所以他的内心深处,也想着让朱允熥亲近文臣,亲近清流。 朱允熥和他师生情分的拐点,就出现这里。 清流可以有,一个国家不应该更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但这个国家,更需要的是实干的官员。 风,忽然大了,一片发黄的树叶落在他的肩头。 他用手轻轻捻起,看着树叶上已经干枯的纹路,然后撒手让树叶被风卷走,消失不见。 随后,他再次打开刘三吾的遗折。 “皇权天授,帝王乃是天子,乃天下之主。” “然帝王更是天下臣民之表率,皇上做事除了急切之外,颇为随心所欲,不愿遵循礼法。” “礼法非繁文缛节,而是规劝其身正其言行。帝王不循礼法,则朝纲乱。朝纲乱则天下乱,天下乱则民不安。” “皇上登基之后,不喜清流空谈,多喜官员实干。” “清流空谈或许非治国之策,但亦能广开言路。” “容清流,是容天下读书人说话的嘴。以防皇上万事皆乾纲独断,刚愎雄猜。” “且,上喜实干,比上行下效,官员多以政绩博皇上之心。” “或大兴土木,或为实干之名而耗费民力。民力有限,当珍之慎之。” “真实干可兴邦,假实干则残民,且成酷吏,往皇上三思慎重。” “古往今来帝王多以仁孝治国,皇上仁孝之心日月可鉴。然皇上自幼在太上皇身边耳濡目染,太上皇性情刚烈好酷刑重责。而天下安定久矣,暴烈之法非长久之道。” “杀心太重,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皇上非开国之主,治国不可与太上皇如出一辙。若学其法,恐本末倒置,损伤贤名。” 看到此处,朱允熥平静的脸上露出些微笑。 “好你个刘三吾,竟然在折子里把皇爷爷都给编排了!” 奏折里的文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细细想来,倒也不无道理。 这个国家有着巨大的惯性,凡事真的不能操之过急,而且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和理念,也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更改。 对此朱允熥深有体会,真真是牵一发动全身。 每个人都想当改革者,可如此庞大的帝国,如此悠久的历史,如此众多的百姓。盲目的改革就是不负责任,甚至可以影响到国本。 所以他才没有登基之后,马上着手推行种种新政。 遗折已看到了最后,上面的字迹显示出力竭之势。 “罪臣回乡之后,日日三省己身,一生仕途半世高官仿若一梦。罪臣临老晚节有污,乃是臣犯了贪欲二字,又忘记了明哲保身。” “罪臣年迈,八十有余,能有如此寿禄已是天恩于我。是以臣死后,俭葬乡梓,一口薄棺两卷古书足矣。” “臣知陛下对老臣优渥,臣恳请陛下,勿予老臣谥号勿给老臣子孙封赏,清正家风方为根本,陡然富贵则子孙有患!” “臣,刘三吾叩首再拜。” 风,似乎更大了,更多的叶子落下,盖住了朱允熥手中的奏折。 那上面一笔一划工整的小楷,似乎让朱允熥再认识了一次,刘三吾这个人。准确的说,是再一次重新审视这个时代的人。 时间,不只是时间。 每个时间节点之内,活着的人,对于世界对于人伦乃至对于家国天下,都有着不同的见解。 并不是说你从几百年之后来,你就一定比别人想的说的做的正确。 符合时代的,才是正确的。 对于刘三吾的死,除了悲切之外,朱允熥更多的是感觉到一种怅然。 他们那一代人,都已老了,快去了。 即便是比他们小一些的人,也正在老去。 朝中如今六部的阁臣也好,鹰派的将军也罢,老人越来越少,多是壮年之人。 新老交替........... 这个词,让朱允熥再一次陷入沉思。 ~ 远处,李景隆蹑手蹑脚的走来,在朱允熥二十步之外,挨着王八耻停步,然后抻长脖子张望。 “万岁爷在那边坐了好些时候了。”王八耻低声道,“连膳都没用呢,这天又凉了,这可怎么好?” 李景隆瞅瞅朱允熥这边,眼珠盯着王八耻,“老王,咱们老交情了,万岁爷这是........?” 王八耻看看左右,低声道,“刘三吾没了!” “啊!”李景隆先是一怔,然后叹息道,“刘学士和我,也算是故交之人,即便知道他年事已高风烛残年。可猛的听说,心里也是有点不是滋味。” 说着,又感慨道,“我得差人给刘家送份重礼,我爹陵前的神道碑,就是刘学士给做的。”说到此处,又叹息一声,“你知道我这人,最是念着旧情,记挂情分。” “不看别的,就凭这个,我也不能看着刘家把丧事办得寒酸了!” 王八耻瞅他一眼,心中早就破口开骂。 “跟杂家这装什么好心?还怕人家丧事寒酸?当初刘三吾倒霉的时候,可不见你曹国公念着旧情,帮他出头说话。刘三吾在老家的时候,也不见你年节跟人家通信送礼。” 心中骂着,悄悄挪动两步,跟李景隆拉开距离。 突然,也不知怎地,鼻子中一痒,猛的打了两个喷嚏。 “你这是受风了?”李景隆笑道。 王八耻赶紧掏出手帕擦擦鼻子,悻悻道,“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就突然打喷嚏!” “这打喷嚏也有学问!”李景隆开口说道,“打一个是有人想你,打两个是有人骂你。你刚才打了两个,定是有人在背后狠狠的骂你!” 王八耻脸色一变,“杂家跟谁也没冤仇啊,谁骂咱家干什么!” 就这时,御花园中的朱允熥回头,“李景隆来了吧?过来!” 第83章 人生几度秋凉(2) 听朱允熥开口叫他,李景隆忙整理下身上的蟒袍,昂首挺胸迈着稳健的步伐,缓缓走去。 “臣叩见.......” “行了!”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边上坐着回话!” “是!”李景隆跪到一半儿赶紧起身,目光看了一圈,这周围除了皇上屁股下面有张凳子之外,哪有他坐的地方。 可他知道皇上的脾气,让他坐他不坐,皇上会觉得他故作谦卑。他目光朝王八耻那边张望一下,却发现后者就抱着浮尘站着,根本没朝这边看一眼。 “你个断子绝孙的死太监!”李景隆心中暗骂道,“老子以前给你的好处,都喂狗了!” 远处的王八耻似乎听到了他的骂声,肩膀耸动几下捂着鼻子又开始打喷嚏。 “该!” 李景隆心中再骂一句,看看左右,就听朱允熥继续道,“坐啊,站着显你忠君啊?” 恰好,边上有个水缸一样空的花盆,李景隆撩开蟒袍坐下,只感觉屁股凉飕飕的。 “万岁爷,您这是有心事?”李景隆身上哆嗦两下,笑道,“臣知这天下万事都压在您一个人的肩膀上,可是您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天凉起风可不能大意,臣可是听说您还没用膳呢!” 从始至终朱允熥都是看着文华殿的方向,没有看他。 此时淡淡的开口,“你说,人生是什么?” 李景隆骤然一愣,他万想不到皇上召他过来,第一句就是这么个话。 在他看来,人生是酒色财气吃喝玩乐,权力势力苦心钻营。 人生就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享受的早享受,能快活的早快活。把得罪他的人往死里踩,从巴结他的人身上挤出好处。 人生就是,比其他人都愉快的活着,笑嘻嘻的看别人倒霉,然后自己闷头显摆。 人生就是,要弄得家大业大钱多地多,给子孙后代置下庞大的家产。 可这话,他不敢说。 他说了,可能走不出宫,抬着出去。 “朕问你呢,你说人生是什么?” 李景隆想想,舔脸笑道,“回万岁爷,臣以为人生啊,人生......”想着,他灵机一动,“人生就像是赌钱就像是打麻将,一会哭一会笑,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手什么牌。” “哈!”朱允熥一笑,“有点意思!”不过,随即又摇摇头,“可你比喻的不对呀,人生如牌局,但有的人会作弊。有的人生下来,就有输不尽的家产。” “况且牌局大起大落,寻常人的人生,哪有这么波折?” 闻言,李景隆忙道,“万岁爷说的是,普通人一辈子都是波澜不惊淡如水,没几个像臣这么不着调的。” 朱允熥依旧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说道,“依朕看来,人生就像是这树上的枝叶。管他风吹日晒雨打,他自岿然不动。可待秋风起,它就要落叶归根化作泥土!” “万岁爷至理名言,震耳欲聋振聋发聩。”李景隆笑道,“臣今日,又跟着万岁爷学了不少!”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有几分惶恐。 心中暗道,“万岁爷这是怎么了,跟我聊这些我可搭不上话呀,可不是我强项啊!” 朱允熥脸上淡淡的,忽然叹口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恰逢秋日,又骤闻故人离去,朱允熥有感而发。 “这........是皇上您做的诗?”李景隆惊道,“好诗好诗!”说着,不住的赞叹道,“臣斗胆妄言,若不是臣亲耳听见,臣是不信是皇上您做的!” “不是臣不信您,是古往今来没有这样的皇上啊。文能安邦定国,武能开疆拓土。诗词一道,还能写出如此千古佳句。” “这不岂不是羞煞前人?” “臣今日有福气,得皇上此诗,回去之后臣就命人写下来,然后裱糊好,挂在家中.........” “行行行行..........”朱允熥扭头,叹口气,“你可别拍马屁了,朕听了都心里发虚。”说着,笑骂道,“诗是好诗,可用在此处一点不应景,你李景隆也是读过书的人,这点见识都没有?” “臣那点见识,在万岁爷面前.........” “倒是苏轼有一首诗,用在此处恰当!”朱允熥开口道,“世事大梦一场,人生几度秋凉!” 骤然间,李景隆有些担心起来,“万岁爷,您今儿这是?” “朕没事!”朱允熥摆摆手,“只是听闻刘三吾故去,心中有些感怀而已!” 说着,指下身边桌子上的奏折,“他待罪还乡弥留之际还给朕上了折子,哎,自己还说临老晚节有污!他这一辈子呀,就想当忠臣孝子。朕倒是有些感叹,他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其实外人看来半点乐趣都没有。弥留之际,还和朕说,不要赏赐不要谥号,连坟茔地都不要。” 李景隆再次想想,缓缓开口,“有志向的人,总想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常人所想的乐趣,在他们心中.........” 说着,他又马上闭嘴。 因为他忽然发现,他话里的含义似乎有讽刺皇帝的嫌疑。 “你接着说!”朱允熥却觉得有理,开口道。 “人都有志向,有了志向才有奔头。可所谓奔头也不过是出头,人出头哪有那么容易?一辈子就几十年,出了头就想着把名声留住,或是再上一层楼。” “就像皇上您说的落叶,到最后谁也逃不过落叶归根。刘学士弥留之际,上书皇上推辞赏赐,大概也是想开了。” 朱允熥看着他,“什么想开了?” 李景隆硬着头皮道,“人都有名利之心,之所以刘学士晚年待罪,也脱不了名利的缘故。” 这话,朱允熥颇为认同。 刘三吾等人,准确的说他们那一派,在朱允熥登基之后想着影响这位新皇帝,成为他们预想的那样的帝王。同时,也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来。 科举一案,只不过是导火索。即便没有科举,以后以刘三吾为代表的清流,和凌汉等人代表的实干派也会发生冲突。 “老人们常说,人总是最后几年才能把这辈子看通透。” 李景隆继续说道,“许多这辈子放不下的东西,到最后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就是文人们常说的,释然。” “他跟皇上您说,什么都不要也不求,在臣看来,其实也有几分悔过认罪的意思。” 朱允熥开口道,“他还在折子中,劝诫了朕。” “刘学士毕竟教导过皇上,内心深处还是希望皇上做个有道明君。不能亲眼看着皇上超越历代帝王,大概也是有些不甘吧!” 话音落下,朱允熥沉默许久,一直看着远处的文华殿。 半晌后之后,站起身,“走,陪朕用膳去!” 李景隆马上起身,跟在朱允熥身后。 风更大了,秋风穿过他的蟒袍,坐过花盆的地方,凉飕飕的冰凉。 第84章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1) 恼人的秋雨,又在午夜淅沥。 落在紫禁城沉寂的金瓦红墙之上,发出琐碎且恼人的声响。 而且这声响很是没有规律,断断续续又格外清晰,还伴着若有若无的风声,让人难以入梦。 老爷子寝殿之内,守夜的太监小心的盯着老爷子的帷幔。 他知道床上的太上皇一定没睡,因为他刚听见帷幔中太上皇骂了一声朝他睡觉的贼老天。 当啷一声轻响,帷幔上头挂着的铜铃摇晃。 两个穿着白袜的小太监,低着头踩着小碎步快步上前,轻轻的把帷幔掀开。紧接着,里面露出老爷子那张苍老,又带着几分暴躁的脸。 “咋下雨了?”老爷子披着毯子起身,开口问道。 这问题顿时让两个小太监两股战战,老天爷为何要下雨,他们这些做太监的哪知道。 可眼看太上皇因为外边的雨声睡不着,而有着莫大的火气,他们又不敢不答。 “回老皇爷,半刻钟之前开始下的。”一个小太监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回答。 老爷子斜他半眼,伸脚穿鞋,“皇爷就是皇爷,谁告诉你加个老字的?”说着,又斜眼,“咱就那么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太监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滚一边去!”老爷子看看他,心情越发的恼火,迈步从太监的身上跨过,径直走到窗边,然后伸开手猛的推开窗户,让窗外的秋风猛的涌入。 风涌了进来,还带着细细的雨点,落在窗棂上马上就消失不见。 “你娘的,还下起来没完了,龙王爷尿炕啦?”老爷子冷眼看着天空,“睡个觉都不消停,你狗日的就不能白天下!” 这时,朴不成听到老爷子起身的声音,披着衣服出现在老爷子身后,并且挥手让地上伏着的小太监下去。 “主子,风凉!” 老爷子没回头,反而拉张凳子过来,裹紧毯子坐下看着窗外,风雨中摇曳的树影,“啥时辰了?” 朴不成上前,又给老爷子肩膀上披了一层毛毯,“亥时了!” “白天咋那么快,晚上咋这么长?”老爷子眉毛动动。 时间似乎会因为人的衰老,而过得飞快。 可因为人老了,睡觉时间短。所以漫漫长夜,显得格外漫长。 朴不成蹲下身子,缓缓的揉捏着老爷子的小腿,“主子,夜深了,您歇息吧!” “急个球,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睡。”老爷子骂了一声,“去,弄点吃的来,咱饿了!” “您是想吃.....?” “弄点热乎的,别弄那些甜不嗦的玩意儿。”老爷子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似乎想到什么乐事儿,脸上挂起笑意,“你应该还记得,以前皇后在的时候,一赶上秋天下雨,就给咱炖白菜吃。” 说着,老爷子的眼睛看向朴不成,依旧带着笑,“刚才咱迷迷糊糊的,梦见她了。梦见她一边纳鞋底,一边数落咱,呵呵。” 朴不成正在揉捏老爷子小腿的手,无声的顿了顿,然后继续轻柔的捏了起来。 老爷子自从上次大病之后,精力是前所未有的消退,整个人远没有当初的精气神。除了面对皇上和太子之外,甚少说话,小模样更是少有。 而且,说的话总是让朴不成这个伺候了他一辈子的人,感到阵阵心酸。 “你说,咱是不是真的快死了?”老爷子忽然又问道,“都说只有快死的人,才会整日想起以前的事,而且想起来真真的,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样。” “主子您精神矍铄,定然是万寿无疆的!”朴不成抬头笑道。 “万寿无疆?”老爷子摇头一笑,“扯蛋呢!” 说完,老爷子的目光再次注视外边的黑夜。他的瞳孔,格外明亮。 朴不成轻轻放下老爷子的脚,然后又拿来一张毯子细心的盖上,背着身子缓缓走到寝宫门口。 “去看惠妃娘娘那边歇了没有,说主子饿了!”朴不成低声吩咐。 他也是老人了,更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知道人老了其实更抓人。这偌大的宫殿,对于老人来说太过空旷。睡不着,是因为没人陪。胡思乱想,是因为没人陪着说话。 窗外的风,忽然猛的吹了一阵。 枝影剧烈的婆娑两下,带着沙沙的声响。 老爷子坐在窗边,一辈子没有弯过的脊背佝偻了。宽阔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的声响。 老爷子佝偻的脊背马上挺直,缓缓回头。 正看到捧着一个热腾腾锅子,脸上带着笑意进来的郭惠妃。后面,还有几个贴身的宫人。 “你咋来了?”老爷子脸上笑笑。 “臣妾晓得您晚上会饿,所以在厨房做了热锅子,给您送来!”郭惠妃笑着把锅子放在桌上,然后亲手布置好碗筷,走到老爷子身边,把老爷子搀扶起来,笑道,“给您准备了鲜虾白菜炖豆腐,还有几盘小菜,吃了不胀肚子又解馋!” 铜锅沸腾,里面的散发出白菜和豆腐特有的香气。那白里透红的鲜虾,在奶白色的汤汁之中浮沉,很是赏心悦目。 “这是臣妾新学的菜。”郭惠妃盛了半碗汤,里面有几块颤颤巍巍的豆腐,放在老爷子面前,笑道,“您尝尝鲜不鲜?” 老爷子低头动筷子夹了片白菜,吹两口气送入口中,吃了两口就之后,开口道,“这白菜......没你姐炖的好。煮的太久软了,吃这不脆,软塌塌的一点都不甜!” 说着,又道,“你姐炖的白菜,可没你这么花哨。就是大油葱蒜炝锅,等锅开了,把刚摘下的整颗白菜用手撕巴撕巴,直接扔锅里。” 他又吃了一口,“别看她做的简单,可吃着香哩。咱当了皇上,啥好吃的都吃过,就是她炖的白菜吃不够。”说到此处,他又吃了一口白菜,“她以前总跟咱说,南边的白菜不好吃。不像咱们淮西老家,入秋了就下霜。霜后的白菜萝卜,都是脆生生的。”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郭惠妃就爱着他,笑盈盈的看着他的侧脸,默默的听着。 等老爷子说完,她才开口,“别说您了,臣妾也最爱吃姐姐做的饭。”说着,笑道,“臣妾自小呀什么女红下厨都不会,还是嫁了您之后,姐姐手把手教的呢。” “不过臣妾终究是没姐姐细心,做出来的口味总是差了些。” “你是老帅的老来女儿,从小当儿子一般疼,虽说那年月兵荒马乱的,可你比谁都享福!”老爷子笑笑,“当初咱娶你的时候,你姐跟咱千叮咛万嘱咐,尤其是新婚夜那天。” “姐姐都说啥了?”郭惠妃笑问。 老爷子喝口汤,抿抿嘴没说话。 “哎呀姐夫,您就告诉臣妾嘛!”郭惠妃拉着老爷子的大手,“这事,臣妾在宫里几十年,都没听您说过!” 老爷子脸上浮起微笑,“不说不说!” “哎呀,姐夫!” 终究是拗不过,老爷子放下筷子笑道,“你姐那天跟咱说,重八啊,妹子还小,你晚上可轻点祸祸。可白上炕钻被窝就开始捅咕,弄得砰砰响,她还小身子骨嫩,怕疼着呢!” 第85章 酒贱常愁客少,明月多被云妨(2) 唰地一下,郭惠妃脸红了大半片。 随即,她嗔怒的推了下老爷子的胳膊,“您看您又胡说,这边上还有人呢?” “哪有人?”老爷子抬头瞅瞅,周围的太监马上识趣的无声站在门外。 随后老爷子忽然叹息半声,“哎,这辈子可真他妈快呀,一转眼黄土埋脖子的岁数了。以前的事儿,还好像就昨天的一样。” 说着,他低下头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 郭惠妃没说话,从大襟上摘下帕子,小心的帮着他擦拭嘴角。 老爷子看着她,她也看着老爷子。 “你说,当初你嫁咱,心里高兴吗?”老爷子笑道,“不许说谎话,咱还记得成亲那天你哭哭啼啼的!” “姐夫还记得第一次臣妾吗?”郭惠妃柔情的握着老爷子的大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开口相问。 老爷子点点头。 “其实,臣妾第一次见您,早在您见到臣妾之前。那时臣妾才十来岁,爹占了濠州当了大帅。”郭惠妃缓缓开开口,脸上带着几分追忆,“当时鞑子来攻,爹召集诸将议事,臣妾和大姐躲在暗处偷听。” “爹手下的那些人中,就属姐夫您的个子最高,坐着比旁人高一头。听说鞑子来了五万大军,旁的人都说不然就抢了城里的钱粮远走高飞,不和鞑子死战。” “臣妾亲眼见到,唯独姐夫你跟爹说,退不得。” 老爷子的表情也陷入回忆,“你还记得咱当时说啥了?” “姐夫你说,咱们红巾军,若是退了就成了流寇。”郭惠妃笑道,“鞑子都是虚张声势,他们五万人人心不齐,只想着劫掠百姓。而红巾军背靠濠州,军中子弟多是濠州本地人,咱们可以一个打十个。” “您还说这乱世中,举旗造反早就没了退路。退路就是死,不被官军撵死,也要饿死。死战才有生路。鞑子定然想不到咱们要死战,咱们就直接给他来个狠的,打疼他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都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怕个球?” “您还说,别人怕你朱重八不怕,请大帅给你一千精兵,你做先锋!” 说到此处,郭惠妃掩嘴轻笑,“您说话的声儿啊,就跟打雷似的,震得我和大姐心头直跳,我俩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喘。” “然后没过多久,就听说爹打了打胜仗。隔几天,爹在内院里准备酒宴,犒赏功臣。” “咱想起来了!”老爷子笑道,“那是咱第一次见你,你爹摆了酒席,让你过来敬酒。” 郭惠妃看着老爷子的侧脸,满是柔情,“臣妾和大姐给您敬酒,您站了起来,双手捧着杯子直接干了。酒宴结束之后,娘跟爹说爹那么多的手下,就您最是懂礼数。” “说您认得字,有教养,说话不带脏字,大方得体。不像那些莽汉满嘴污言秽语,喝点马尿就嗓门比雷还大。平日抢钱抢粮,见到女人就往家里拽。还说您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还说........” 老爷子笑问,“还说啥?” “娘还说,生龙活虎的汉子身边要是没个女人,晚上可咋熬?” “哈!”老爷子忽然大笑,很是欢畅。 “当时爹说了,重八心气高,一般女子可能看不上哩。娘就说了,大姐年岁也不小了,该许婆家。重八那后生身子骨结实,又是爹的得力亲卫统领,不如亲上加亲。” “再后来,臣妾就见娘整日带着大姐准备嫁妆.........”说着,郭惠妃又看着老爷子,“知道大姐要嫁给您,当时臣妾还偷着哭了几次。” “你为啥哭?”老爷子好奇道。 “舍不得大姐啊!”郭惠妃笑笑,“本来心里还记恨您,抢了大姐。可成亲那天,看着您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带着一群好兄弟,吹锣打鼓到了帅府。” “别的新郎官都穿红色的吉服,您那天穿着铁甲带着大红花,头发整齐脸洗的格外干净。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臣妾还记得,您背大姐上了轿子之后,跪在门口铛铛给爹娘磕头。然后您又转身,朝着另一边铛铛磕头,嘴里头高喊,爹娘,重八今天娶媳妇了,老朱家要传宗接代了。” 老爷子的大手猛的攥紧郭惠妃的手,眼中有晶莹闪动。 当年的他,哪想过能成亲,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结婚的当天,一想到饿死的母亲病死的父兄眼泪在心里打滚。背着媳妇上轿子后,心中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有了媳妇,朱家就不可能绝后了! “婚后,您对大姐是真好,出去打仗得了金银绸缎您都给大姐。还在军中找了一个银匠,专门给大姐打了一副凤凰镯子。” 老爷子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些你都知道?你大姐跟你说的?” “大姐带回家显摆呢?大姐还说,您和她说了,娶她的时候给的聘礼寒酸,跟了他之后也没过啥好日子。不过,总有一日,您要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后来.....又过了几年,您也是大帅了,领兵好几万。可爹丢了基业,郁郁寡欢的一病不起。” “娘和大姐说,不如把臣妾也许给你吧,再亲上加亲......” 听到此处,许多陈年旧事涌上心头。 当时的淮西朱元璋的名声越来越大,盖住了郭子兴,实力也超越了郭子兴。郭子兴丢了濠州,没了根基和他合兵一处。虽然还是名义上的主帅,但显然已经大不如从前。 把小女儿也许配给他,就是要笼络他。 对此他心知肚明,而且他也明白,再娶了郭子兴的亲女儿,日后对于控制郭子兴的余部,有着莫大的助力。 只要....... 只要弄死郭子兴的儿子,就能全盘继承郭子兴的人马,到时候淮西就是他朱元璋一家独大。 事实上,他正是这么做的。 郭子兴的儿子光有悍勇,脑子里却是草包....... 不过一开始,他真的没有想痛下杀手。是汤和还有常遇春,他们二人见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的........ “听说要嫁给您,臣妾心里欢喜!”郭惠妃说着,声音越小,“您是英雄汉,嫁给您臣妾这辈子就算头上有了天。”说着,看着老爷子的眼睛,缓缓把头靠在老爷子的肩膀,“这一辈子,您重话没一句,没让臣妾受过半点委屈,享尽荣华富贵。” “要是有下辈子,臣妾还嫁给您!还如这辈子一般,吴有纹路让你捧在手心里。” 老爷子的大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心中柔情涌动。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之后,郭惠妃擦去脸上的泪痕,“哎,好端端的臣妾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您再吃点?” “不了!”老爷子摆摆手笑道,“年轻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发达了,整日就做两件事。一是每天都弄一桌子菜,可劲吃。” “吃饱喝足了,拉过婆娘在炕上,可劲的日!” “现在,吃不动啦!”老爷子苦笑,“日,可能也日不动了。” “姐夫!”郭惠妃嗔怒。 “嘿!”老爷子一笑,“这辈子,咱不管多乏,只要一听你叫姐夫,马上来精神!” 说着,反身坐回床上,“别回去了,陪咱再说说话。” 第86章 秋典(1) 天生万物,都将是一个从初生到衰老的过程,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 只不过,这种衰老对于人来说格外残酷,因为衰老的背后是死亡。 而对于其他作物,他们的衰老其实就是成熟。 人死了,魂归尘土,作物成熟供人使用。 这也印证了,天生万物都是滋养人类的法则。 不过往深了想想,其实这整个循环也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比方人说我们人,收获了可以果腹延续生命的作物,却从不会感谢这些作物,而是感谢天地。 甚至,从先人开始就将所获得的一切,都当成了上天的恩赐。 我们感谢的是天,还是神? 是造物?还是必须对某种未知飘渺的东西表示虔诚? 而且在这种虔诚的顶礼膜拜之后,我们所有的努力和辛劳,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你看,因为有天,所以才有我们。 若没有头上这片天,即便我们勤劳如蚂蚁又有什么用? 没有这片天,你就算每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在耕作,你还是吃不饱穿不暖。 天有生命吗? 人的生命来自父母,与天何干? 人创造了这世间所有的一切,为何要把自己的创造,放在上天的英明恩赐之后? 其实,天也是人创造的。 人很贱,总是想着法的把自己让这些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束缚? 不,不是因为人贱,也不是因为天多么深不可测。 而是有人,站在人类食物链顶端的人,需要天。需要天这样的云层之上的制高点,来进行统治。 这种人叫统治者,他们把感恩崇敬等人类最质朴的情绪融入礼法。所以,有了敬天有了跪拜有了等级有了尊卑。 ~~ 深秋的清晨,微风吹不散薄雾,淡淡的水汽如影随形。 紫禁城晨钟敲响的一刻,朱允熥从床上起身,梳洗之后换上光禄寺早就准备好的麻衣。 仲春吉亥日,皇帝亲到耕地,至秋夏,奏闻结实,,就择吉日,贮之神仓。 皇帝就是统治者,所以理所当然的要用这套无序的天地礼法,统治臣民。 而统治最好的手段,就是表率。 春,有春耕节,天子亲自在田间扶犁。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 秋,即将收获,天子要再次祭拜掌管仓储的神,亲自到田间参与丰收。 而今年的秋收典和往年又有不同,因为户部那些精挑细选,专门在李景隆的庄子上,负责栽种洪薯的农官们说,洪薯成熟了。 朝堂上下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以为这种农作物可以给天下百姓多一份口粮,少一份灾荒。 如果真的可以亩产数十石,那就是天降大明的祥瑞。当大书特书,被万人敬仰传颂。 除了丰收之外,洪薯所代表的意义也更是不寻常。 他能体现天的威和恩,能让百姓更加虔诚。 朱允熥穿着麻衣走出乐志斋,缓缓朝着老爷子的寝宫方向走去。 紫禁城的清晨格外寂静,偶有飞鸟从枝头飞落,深深的夹道之中,几只警惕的野猫,在见到皇帝的仪仗之后,迅速消失不见。 然后,当皇帝的队伍过去,它们再次返身,骄傲的爬上墙头,不屑的看着远处的队伍。 随后,眯着眼睛盯着那些枝头的飞鸟,虎视眈眈。 “皇爷爷起身了吗?”永安宫外,朱允熥对跪在殿外迎接的朴不成问道。 “回万岁爷的话,老主子早就起了!”朴不成也是一身麻衣,笑道,“刚喝了两碗小米粥,等着您呢!” 朱允熥点点头,郑重的走入永安宫,面对老爷子所住的正殿。 殿外除了垂手侍立的宫人太监,还有几位时刻记录他们爷俩一言一行的史官。 “孙儿,恭请皇爷爷!” 朱允熥站在汉白玉的丹阶下,叩首开口。 吱呀一声,老爷子的寝殿大门缓缓打开。 先是一根拐杖从里面探出来,然后是一双有些破损的布鞋,紧接着同样的一身麻布衣服的老爷子,威严的缓缓走出。 “皇爷爷,孙儿老接您老,行秋收之礼!” “知道了!”老爷子淡淡的说了一句,挥挥拐杖,示意不用朱允熥上来搀扶,挺直脊背从丹阶上下来。 “吃早膳了吗?”老爷子走到朱允熥面前笑问。 “孙儿早上吃了四个象眼包子,羊肉馅的!”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满意的点头,“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说着,大笑道,“在民间,即便是再怎么贫苦的人家,秋收这几天也是要吃两顿干饭。” 说到此处,大手一挥,“走!” 边上的朴不成马上高喊,“太上皇皇上起驾!” 神宫的夹道中,爷俩走在前,长长的队伍在后。 爷俩刚出后宫过了左安门,外边又是数不清多少人三呼万岁的跪下。 领头的公卿大臣们,也皆是麻服。 随后爷俩坐上御辇,文武百官随后步行,浩浩荡荡的朝宫外开去。 古来帝王越是贤者,越要重视春秋之典。 统治者制定了规则,就越是要遵守规则。 盛大的队伍出了宫门,外边又满是盛装的金吾卫,御林军。 随着厚重的宫门打开,天地之间的光,也彻底的洒落下来。那些云层之中的雾和水汽,在阳光的照射下荡然无存。 ~~~ 御辇很是宽大,足够他们爷俩在里面毫无帝王形象的栽歪着。 老爷子撇了一眼外头的人马,转头脸上带上些不屑,“咱早就说,别整这么大阵仗。这他娘的是去干活的样吗?不是咱看不起这些人,给他们二亩地,他们能收的狗啃的一样!” 朱允熥把暖罗放在老爷子手边,笑道,“自从朝臣们知道了洪薯的事,就都眼巴巴的看着。尤其是礼部,一群官整日给儿孙上折子,唯恐典礼的规模太小。” “草!”老爷子笑骂一声,“弄这么大阵仗能咋?老天爷要是不给面子,该你颗粒无收就颗粒无收。”说着,叹息一声,“都他妈糊弄事儿呢。” 说着,老爷子捧起茶碗,“大孙,若是这洪薯真的亩产数十石,下一步打算在哪推广啊?” “孙儿和户部等官员议过。”朱允熥开口道,“今秋所收的粮种,先予以北方,尤其是边地。” 仅一个农庄所出的洪薯种子,自然不肯能足够分配整个帝国,所以做事就分出了先后。 “既然洪薯不挑地,不怕旱涝就优先在贫地推广。着当地的官员,尽心培育良种,酌情推广。”朱允熥继续说道,“同时京师这边,马上让户部扩大育种的规模。” “唔!”老爷子点点头,“这事是急不得,总要几年才能让天下人都用的上。”说着,忽然看看朱允熥,“不过,做事呀,也要分远近。别的地方搁置一阵儿倒是没啥,咱老家凤阳可不能怠慢。” “皇爷爷放心!”朱允熥笑道,“孙儿已跟下面说了,率先在凤阳推广。” 这个回答,显然让老爷子心情舒畅。 “嗯嗯,咱们的老家嘛,多给点好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说着,又道,“你告诉凤阳留守,咱祖宗的陵寝边上那些陵田,都给咱种上洪薯!” “嘿,祖宗们要是知道了有这个好玩意,只怕比知道咱当了皇帝还要高兴。” 第87章 秋典(2) “咱们朱家,祖上八代都是土里刨食儿的泥腿子啊!” “就咱小时候,他娘的吃顿饱饭就是过年啊!” “哎,像你是掉进福窝子里了,根本没见着挨饿的人啥样。人饿极了就不是人了,红着眼珠子见着啥都想啃两口。别说什么观音土枯树皮。嘿,亲儿子亲闺女狠下心也能下去嘴!” “洪薯这事要真能成,也算咱爷俩对天下百姓的一份功德!” 功德这个词儿,朱允熥很是赞同。 只怕下面的官员们,会把功德当成赐予百姓的恩德。 这两个词可不是近义词,而是反义的。 “咱刚当皇上的时候意气风发,想着会把天下如何如何。”老爷子眯着眼睛打盹儿,嘴里继续说道,“可到头来呢?咱虽没害百姓啥,可咱朱家受全天下百姓的供养。” “是咱朱家全家呀,民脂民膏。嗨,百姓嘴上不敢说,心里指不定怎么骂。” “所以呀,做点好事也算对百姓有个回报!” 御辇的车厢里,老爷子不紧不慢的絮叨着,渐渐的似乎睡着了。 朱允熥小心的给他盖上毯子,心里则在寻思着老爷子刚才的话。 是的,全天下供养一家。 这句话,俨然就是大明王朝二百多年江山最真实的写照。 若说这大明朝的灭亡,先在内后在外。大明朝无数的藩王们,就跟蛀虫似的,无时无刻不在吸允着大明帝国的精血。 老爷子也大概能猜到,在他走后,朱允熥着手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削藩。 但朱允熥想的不是简单的削藩,而是移藩。把大明王朝现在和未来无穷无尽的龙子龙孙们,移藩海外。 ~~~ 庄子外头,李景隆带着儿子李琪,还有庄中的管事农人,以及户部派下来的农官等,垂手站立盼着圣驾。 从来不觉秋风冷,转眼已是冬日寒。 这句话,形容的就是秋冬交接之际。初秋时分天气还带着盛夏的酷热,而等秋老虎过去,秋风之中就满是冬日的寒冷。 虽有阳光,但微微的风吹进人的骨头缝里,浑身冰冷。 尤其今天为了迎圣驾,又赶上秋典。作为大明朝的勋贵公爵,爷俩也都一身麻衣。 这麻衣光是不耐寒也就罢了,毛刺还格外的多,穿在身上感到阵阵的刺痒。 哒哒,忽一阵马蹄传来。几位银盔骑兵,纵马疾驰而来。 骑士之中,当先一人不等战马停住已翻身下马,然后举目在人群之中张望。 “这呢!”李景隆摆手。 那骑士瞅了几眼,笑呵呵的过来,“姐夫!”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李景隆的小舅子邓平。 “你小子踅摸什么呢?”李景隆笑骂道,“你姐夫你都认不出来?” “还真没认出来,隔老远一看,我都没敢认!”邓平轻声笑道,“姐夫,您还别说,就您穿这衣裳.......” “怎么地?”李景隆好奇的问道。 “跟南城外头要饭的也没区别!”邓平笑道。 “我踢死你!”李景隆又是笑骂。 若早先几年,他这小舅子绝不敢和他这么说话。可现在这位小舅子是皇上身边的侍卫领班,妥妥的天子近臣,他李景隆也要高看几眼。 “圣驾还多远?”李景隆骂完之后,低声问道。 “三里地!”邓平也低声道,“皇上让我来打前站,问你庄子里可都准备好了?今儿可不光是两位皇爷来,六部九卿的官员,也一并跟来了不少。” “早就准备好了!”李景隆继续小声嘀咕,“两位皇爷,今日可要在我这用饭?” “这事皇上没说,我也不敢乱猜,不过您准备就是了,多做准备总是没错!”说着,邓平撸下袖子,就要转身上马。 “等会!”李景隆直接一把拉住邓平,盯着对方的袖子,“你小子是涨行市了?” 邓平头上带着银枪尖盔,身上纯蓝带护心镜的面甲。棉甲袖子上,露出半截里面的内衬。 李景隆之所以问,是因为他眼尖,发现了邓平内衬袖子上,居然是蟒纹。 大明朝开国勋贵公侯之家有蟒袍不出奇,可邓平虽然出身大族。但毕竟是落寞的公爵之家,他身上没有任何的爵位,官职也达不到穿蟒袍的品级。 “嘿嘿!”邓平笑两声,“皇上昨儿赏的。” 李景隆眼珠转转,“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你身上什么爵.......” “皇上也赏了爵!” 顿时,李景隆心中一惊。 大明朝从开国到现在,除了开国元勋那一代人之外,后进之人在怎么有战功,爵位都是轻易不封的。就好比老爷子的养子平安,身上官衔一大堆,左柱国龙虎上将军,权知军国事钦差镇守高丽总兵官等等,可爵位却根本没有。 见李景隆一脸纳闷,邓平低声笑道,“种洪薯这庄子,不是我家的嘛。当初也是我提出来的,皇上就说了,我既然是功臣之后,又有献地的功劳,就赏了个爵位给我!” “什么爵?”李景隆赶紧问道,“是候还是?” “姐夫你可轻点声,让人听见!”邓平忙道,“我哪敢想什么侯爷啊!”说着,他四处看看,“家里都没告诉,先知会您了。”说着,微微得意的笑道,“虹县伯!铁券和告身还没发下来了,您别声张。” 伯爵! 大明朝开国的时候,也是按照公侯伯子男等级赏赐功臣的。但是后来因所获子爵男爵者,多是战死之人的追封,所以后来保留的就是公侯伯三大级,七小级的爵位。 一个伯爵,已然是很是了不得了。 但凭借出身和献地,他邓平就得了一个伯爵,足见皇上对他的偏爱。而且,他虹县县伯的虹县,正是邓平他们家的老家县城的名号,这样一来这个县伯的含义,就更显得与众不同。 “这小子,哪这么招人喜欢?”李景隆又端详小舅子几眼,心中暗道。 心里揣测,嘴上笑得格外欢畅,“这是好事啊,你藏着掖着干啥?家里头不告诉?”说着,亲热的拍拍对方的肩膀,“好小子,你也算熬出来了。” 说到此处叹息一声,“哎,岳丈走得早,咱家的男丁仕途艰难。你又是老小,爵位的事半点没指望。” “万岁爷厚爱,你小子也争气,二十郎当岁就是县伯了,以后还怕没上进?” 说着,又继续道,“姐夫是真心为你高兴啊!你在宫里伴驾平日忙,家里的事就交给我。回头我回趟家,怎么也要把你受封的事办得风光体面。” “家里的亲戚古旧都请来,咱们大摆筵席好好热闹人脑。对了你有了爵位,就要有伯府啊?你岁数小没积蓄,我在前门大街有处四进的宅子,就当是贺礼了,回头府里的人让你姐给你张罗。” “咱家这几兄弟当中,从小我就看好你!” 邓平憨厚的笑着,“姐夫,我先走,圣驾快到了,我得回去!”说着,一拱手带人上了马,又是疾驰而去。 李景隆的脸上一直带着笑,等邓平远去笑意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你家的庄子?你小子是真会给我上眼药啊!” 李景隆心里头不痛快,当着身边儿子的面嘟囔出声,“我这是给做嫁衣了!” 李琪羡慕的看着邓平鲜衣怒马的疾驰,听到这话,奇道,“爹你说什么?” “没啥!”李景隆撇嘴,“一会太子爷来,你可要好好的伺候,不得有半点差错!” 说着,又想想,“回头你多和你老舅走动走动,俗话说娘亲舅大。你自己的亲舅舅,多亲近亲近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88章 节外生枝(1) 远处,御林军的骑兵已经隐约可见,圣驾近在咫尺。 李景隆威严的扫了庄子门前的众人一眼,“圣驾马上就到,都打起精神来。”说着,带着儿子李琪快步走到队伍最前面,垂手而立。 就这时,李景隆的亲卫班头李老歪从斜刺里慌里慌张的大步跑过来。 余光瞥见,李景隆顿时不悦,低声呵斥道,“你干什么,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说着,忽又见李老歪面上好似有一道女人抓出来的血痕,怒道,“老歪,你是在我家待够了?还是活腻了?” 李老歪脸色煞白,小跑至李景隆身侧,“家主,有事儿!” 皇帝驾临是何等大事,尤其是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李景隆早就命人,方圆五里之内肃清,闲杂人等根本不需靠近。而且他李家的亲兵,全都便装在沿途游弋。 “何事?”李景隆忙问道,“快说!” “小的方才在后山巡查的时候,发现草稞子里藏了个娘们!”李老歪满头是汗,声音都在打磕巴,“是个生面孔,小的把她揪出来,那娘们掏出锥子就捅。” 说着,指下自己的袖子,“您看,若不是小人躲得快,胳膊上早就落个血窟窿........” “你她娘的说关键的!”眼看御林军的骑兵越来越近,李景隆骂道。 李老歪擦下头上的汗,“小的抓了那娘们,她疯了似的,小人这些年跟着家主什么场面没见过,鞑子的脑袋都砍了好几颗,可这娘们小的差点拿捏不住.......” 李景隆面皮抖抖,咬牙道,“你再卖嘴?” “那娘们三十五六岁,长的倒也水灵,看着不像是农家女子.....”李老歪终于说到了关键的地方,低声道,“爷,那娘们躲在草稞里,准备两位皇爷圣驾过来的时候,突然冲出来告状。” “啊?”李景隆陡然一惊,“又他妈告御状的?”说着,脑筋飞快运转,“你问清楚了?” “小人从她身上搜出了状纸,这娘们是句容县来的,状告句容李家的公子,说那人奸污了她亲妹子。她在当地县衙告状,却被判了是通奸.........” 耳中马蹄声就近在咫尺,李景隆心扑通扑通的跳,连连挥手,“赶紧,赶紧先把人看好,万不能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你带人给我接着搜,凡是生人都一并抓起来。” 说着,咬牙骂道,“选这个时候告状,这帮刁民!” 就这时,两位皇爷的御辇已经到了庄子门口。 李景隆赶紧带人小跑过去,俯身叩首,“臣,李景隆叩见太上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迎在庄子外头的众人齐齐跪倒,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朱允熥当先从御辇中出来,随后反身把着老爷子的手臂,把老爷子扶出来。 “平身吧!” 话音落下之后,李景隆动作飞快,直接从邓平手中抢过木梯摆在御辇之下,殷勤的站在一旁张开双手,笑道,“太上皇您慢点,小心台阶。” 老爷子踩着台阶,朝庄子里张望一眼,笑道,“今儿天不错,是个开镰的好日子!” “昨儿还下雨呢,今早上凌晨时分还阴着雾蒙蒙的呢!”李景隆也上前搀扶着老爷子另一边,大笑道,“当时臣还担心,这么隆重的日子万一飘雨点儿,多少有些不美。” “可也怪了,刚听闻两位皇爷的圣驾出宫,这漫天的乌云顿时散了,马上就阳光普照风和日丽。”李景隆继续笑道,“臣愚钝,思来想去才明白其中缘由!” “哈!”老爷子大笑,“阴天转晴天有啥缘由?” “太上皇皇上仁政恩施宇内,福泽庇佑亿兆黎民,是以天公才如此做美。”李景隆扶着老爷子另一边胳膊,低眉顺眼的说道,“古人云圣君出,天兆吉。我大明两代圣君同时参与秋收之典,上天自然要降祥瑞.......” “跟天公有啥关系?”老爷子撇嘴,“他不作美,咱也要收庄稼。”说着,横了李景隆一眼,“你小子啥事都往天公上扯,你见天公啊?” 朱允熥在一旁偷笑,李景隆的马屁大法已经炉火纯青,但在老爷子这,十次有八次是要吃瘪的,因为老爷子虽然愿意听,却根本不信那一套。 “都准备好了吗?”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话,全部准备妥当了!”李景隆忙道,“自从听说两位皇爷要一同前来秋收开镰,臣就从家里搬到了庄子上。”说着,又低笑道,“知道老皇爷看重洪薯,臣的窝棚就在洪薯地的边上,亲自盯着。” “嗯,你祖上也都是庄稼汉,难得你不忘本!”说着,老爷子撇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文武臣子们,皱眉道,“他们折腾他们的,咱们爷几个过去看看。传旨,让冯胜他们跟咱一块。” “是!” 皇帝参与秋收,礼仪大过实际。在开镰之前,还有繁琐繁复的各种礼法步骤。今日的收秋,还是朱允熥刻意减少了不必要的繁文缛节,。然的话,提前多少天他就要清汤沐浴,斋戒祭天,要先去天坛祭拜神农等。 老爷子的口谕传下,武臣之中的老勋贵们纷纷下马,跟着他们爷俩进了庄子。 这些人以宋国公冯胜打头,都绷着脸完全没有每日那种混不吝的笑摸样,反而都是一脸郑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去打仗。 庄子的中门大开,侍卫开路皇帝居于中。 老爷子在跪迎的人中,又亲自点名张宝田带着儿子随性,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种着洪薯的坡田走去。 这时,李景隆目光回望,见到李老歪站在人群外对他点头,示意又把周围巡查了一遍,他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 “等等,不对!” 李景隆忽然心中又是一惊,“告御状怎么跑这来了?真有天大的委屈可以去叩阙啊?再说,她一个民间女子,如何知道两位皇爷今日来庄子上开镰呢?” “她一个女子,还知道避开沿途的兵丁巡查盘问,藏在后山的草稞里,这显然就是有人事先指点过的。” 一想到这些,李景隆顿时毛骨悚然。 “这事背后,可别牵扯出别的什么?”心中想着这些,他看看庄子门口,还有跟着皇上身后的那些文官们,头脑飞快的运转。 “不能瞒着,这事老子若是瞒着,怕是将来要倒霉!”想着,快步跟了上去。 第89章 节外生枝(2) 风微微吹,举目望去满是麦浪。 一望无垠的田地之中满是金黄,唯独山腰山间的那些红薯地,是一片茁壮,随风荡漾的绿色。 饱满的洪薯叶随风轻动,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些清新的香。 “前些日子咱身子骨不大好,就没顾得上来看。”老爷子看着那边大笑,“今日咱们好好看看,它到底能亩产多少!”说着,一摆手,“都跟上!” 他一马当先,身后诸位开国公侯无声的跟着。 阳光普照之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老长,虽不复壮年时那般身躯伟岸一往无前,但依旧有几分豪气干云之感。 当年,这些人就是这样,哪管前方刀山火海依旧义无反顾。 通往坡田的小路上,太子六斤也装出小大人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迈着小短腿跟在老爷子身后。 朱允熥落后几步,刚要传礼部的人过来吩咐事,就见李景隆脸上带着忧色靠过来。 “何事?”朱允熥问道。 “按理说今日天大的事都要靠后,什么事都不能扫了皇上和太上皇的兴致!”李景隆低声道,“可是臣知道两位皇爷都是爱民如子的性子,所以有件事就不敢隐瞒。” “皇上,方才臣家的亲兵沿途巡查的时候,在后山发现了一名隐藏的妇人。那妇人是应天府句容县人士,随身带着状纸,大喊着是来告御状的。” “臣时刻记得皇上您的教诲,百姓无小事,所以不敢大意更不敢隐瞒。”说着,继续低声道,“这事,臣现在没有张扬,谁都不知道,如今那妇人被臣的人暂时看管着!” 闻言,朱允熥深深皱眉。 他有着和李景隆一样的疑问,既是告御状直接去应天府击鼓鸣冤就是,更极端一些去叩阙。怎么告状的人,会选这个时机呢? 应天府的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不应该,上次杭州的叩阙案,老爷子盛怒之下几乎把应天府的官员们给凌迟个遍。他们爷孙二人又三令五申,不得拦截告状的百姓,谁吃了豹子胆敢暗中阻拦? 告状的人来自句容县,此地属于应天府治下县城,也就天子脚下。天子脚下本就比其他地方政治清明一些,甚少有残害百姓的案例。 可若真的没有无法伸张的冤屈,谁来告御状呢? 告御可不是张下嘴唇一碰那么简单,尤其是民告官。若不是像杭州的案子,直接叩阙惊动了皇帝。按照正常程序,先由刑部和大理寺主审的话,告状之人要先滚钉板。 人,活人从钉子板上滚过去。 道理很简单,你真有冤自然会咬牙滚过去。若是诬告,也就没这个胆气。 而更让朱允熥疑惑的,就是告状的时机,还有地点的选择。 他看看李景隆,这个人肯定是事先布置的。因为这种事,曹国公从来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闻听这种事,他早就躲了八百里,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案子问过没有?”朱允熥皱眉问道。 “事发突然,臣还没来得及亲自过问,倒是臣的亲兵李老歪先问过了!”李景隆低声说道,“据说就是个民事的案子,告状妇人的妹子被一姓李的公子奸污了,然后去当地县衙告状,县衙不但不立案抓人,反而说是通奸。” “女子名节大过天,奸污变成通奸,那女子一下就疯了。她姐姐气不过,所以才冒死来了京城!” “万岁爷!”这时,王八耻快步从前方过来,“老主子叫您呢!” “知道了!”朱允熥应了一声,回头对李景隆道,“你再去问,仔细的问,回头一五一十的告诉朕!” “臣遵旨!” ~~~~ “人呢?” “前头屋里!” 李景隆带着人,阴沉着脸走入庄子的后院。 这间屋子,是平常安置大牲口的马房,此刻周围都沾满了李家的亲兵,如临大敌的守着一间小屋。 李景隆迈步进屋,里面墙角缩着的一个人影顿时仓惶的蜷缩,一双明眸惶恐且无声的注视。 “咦,这娘们倒长的不孬!”李景隆心中暗道。 触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别有韵味的瓜子脸,初看不惊人可越看越是耐看。就像是一朵花,完全盛开。脸上满是泪痕,不楚楚可人却带着三分的倔强,一民间女子神色之中竟然带着几分男儿的飒爽。 “这是我们大人!”李老歪开口道。 闻言,女子的眼睛飞快的看了一眼李景隆。然后低头,咬着半片嘴唇,“他有多大?” 李老歪想想,“很大!”说着,又道,“反正比你们县太爷大!” 女子猛的抬头,“到底多大?” “我们家大人,乃世袭曹国公,宣力武臣上柱国建威将军同知都督荣禄大夫理藩院尚书,加太子少保领禁卫..........”李老歪说着,忽感觉李景隆的目光不善,忙道,“家主,可是小的说漏了您的官职?” “你他娘的把老子生辰八字一块说了呗?”李景隆骂了一句,转头看向那女子,“你有何冤屈,但说无妨!” “民女要向皇上告御状!”那女子忽然叩首,哭泣喊道。 李景隆靠着墙壁,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女子好不晓事,万岁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本官来问你话,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民女要告御状!” “大胆!”李景隆呵斥一声,“你当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你的事告诉本官,本官自会上奏皇上。”说着,冷笑道,“你若不想说,那你就不要说。本官让人看着你,回头送回原籍,着地方官严加看管。” “告御状?到时候让你连县城都出不去。再随意给你加个罪名,流放三千里,让你直接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 闻言,那女子顿时愣住。 李景隆见吓住对方,柔声道,“你既来告状,本官自会为你做主,有什么冤屈你一五一十的道来!”说着,笑了笑,“本官是好人,别怕!!” 那女子犹豫片刻,磕了个头,哭泣道,“小女子名王三巧和妹子四巧,都是句容人士。民女姐妹在街上开了个裁缝铺子,平日靠着织布和给人做衣裳谋生!” “民女的妹子四巧是个苦命人,还未成亲定亲的相公就因病去世,所以此时孀居在家。” “若不是生活所迫,哪个女子愿意出来抛头露面。我那可怜的妹子,去街上送货,被城中李家少爷看上。” “他以让我妹子上门给家中女眷量衣服为名,把我妹子诓骗过去。然后.........然后求欢不成,强行奸污.....” “可怜我姐妹,去衙门告状,县老爷审问完毕却说是通奸。当晚李家派人送来银钱,欲私了。我姐妹不从,第二天满城风雨说我妹子勾引李家少爷,要狮子大开口。” “我妹忧愤之下,直接神志不清疯疯癫癫。民女去了衙门几次,都被赶了出来。那间赖以维生的铺子,也三番五次遭人半夜打砸,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后来民女才知,原来那李少爷是县里一位大人的亲戚。官官相护,谁都不肯给民女做主。民女无奈,才毅然来京城告状!” “等等!”李景隆忽然打断她,“你一个织布的女子,怎有如此口才?”说着,突然厉喝,“说,是谁你给支招的,谁让你藏在后山的?” 第90章 少年热肠(1) 在李景隆看来这案子极其简单,无非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哥,糟踏了无权无势的普通女妇而已。 无非。 而已。 这两个词,听起来似乎颇有些让人义愤填膺,让人心寒齿冷。 可对于他们这些大人物而言,这等事什么时候没有? 越是大人物越明白一个道理,什么河清海晏煌煌盛世,那都是说出来忽悠皇帝老子开心,糊弄愚蠢百姓的。 世间总是有坏人,谁摊上谁倒霉呗! 至于当地官府和稀泥不处理,更是在他预料之中。 权势人家一张嘴,穷人奔走跑断腿。满肚委屈无处诉,不敢放声暗垂泪。 什么公道公理? 什么伸张明断? 官府若是不高兴,叫你告状无门求诉无路。 古往今来多少年,唯有一位包青天。再说了,官府又不是你爹,凭什么你要伸张就给你伸张? 自古以来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帝王,也就老皇爷了。大明朝开国至今,杀的官员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怎么着了? 天下就是这样,皇上掌管官员的生死,官员掌管百姓的生死,一个皇上看得清全天下吗?管的过来全天下吗? 而且越到地方上,这套法则越是直接粗暴。 相对这案子,李景隆更在意的是这王三巧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为何如此蹊跷。还有她一个普通民妇,为何说话这么顺溜。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连话都说不利索才对。 而且更蹊跷的是,这样一个告状的女子,是如何只身来到京城的。别看因为杭州一案,杀了那么多官员。可各地官员对于告状的百姓,该拦的还是要拦。 因为拦住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永远不见天日。但拦不住,一旦进了京城,那可就是直接掉脑袋的事。 到时候掉的还定然不止一颗,而是一串。 “王三巧!”李景隆慢慢蹲下,正色看着对方,“本官再问你一次,谁告诉你来这告御状的?你的话是谁教的?你何时来的京城?住在哪里?” “没......没人!”王三巧不敢看李景隆的眼睛。 “你要不说实话,本官也帮不了你!”说着,李景隆站起身直接朝外走,“来人把这王三巧送回句容县,让当地县令严加看管!” “大人!大人!”王三巧一把拽住李景隆的裤脚,哭嚎道,“大人,我有冤啊!” “天下有冤的多了!谁管的过来?”李景隆冷哼一声,“阎王殿上都有冤死的鬼,哪个鬼的冤屈不比你大?”说着,又冷笑道,“再说,就凭你一面之词,谁知道真假?” “且不说你的有没有冤,就凭你伺机埋伏窥探圣驾,就是杀头的罪过!” “大人!大人!”王三巧不住磕头,额头铁青一片,哭嚎道,“民妇真是冤枉!” “那你就说,谁教你的!”李景隆怒喝道。 王三巧到底是个寻常的民妇,没什么见识此刻心中慌乱如麻,又被李景隆言语恫吓和官威威慑,颤抖着开口道,“是......是一位公子!” “嗯?”李景隆瞳孔豁然缩紧,“你仔细道来!” ~~~ 句容县就隶属于应天府,就在京师的近郊乃是京师的门户。 王三巧在当地告状不成,趁着那些游荡在她家门外,那些监视恐吓她们姐妹的闲杂人等不注意,混在送菜的队伍里前来京城。 她前脚刚到,后脚句容县那些闲杂人就追了上来,因为各地总来京师的粮菜杂货等物,都要统一在西水关外交税检查,并且只能在规定的时间进程和,所以追她的人,很快就在西水关外的骡马菜市找到她的行踪。 那些闲杂人闯入她住的客栈,以抓离家出逃的媳妇之名,实行强掳。 那地方鱼龙混杂多是目不识丁的糙汉,见了抓不守妇道的女子,只有拍手叫好的,更没人去报官或者拦着。 眼看就要被带上大车,却被两位少年公子拦住。 随后公子和身边的伴当们一顿老拳,打走了来抓王三巧的闲杂人等。而后又细细听了她的遭遇,更是把她安顿在一家干净的客栈。 起初两位公子义愤填膺,说帮她去衙门告状。但出去半天之后,回来却面有忧色。最后,其中一位告诉她,她的冤屈想要得伸,只有告御状。 所以,她一个外地民妇,才藏到了庄子的后山,等着圣驾。而且不是她自己来的,是被那两位公子天不亮就带来的。 李景隆越听眉头越紧,“那两人长什么样?” “都很........都很俊俏!”王三巧想想,低声道,“一看就是家里有钱的人的公子,身边还都带着下人。民妇遇到他们时,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声令下,他们的下人三拳两脚打翻了追民妇的人。”说着,忽然惊呼一声,“对了,他们的马鞍上还挂着刀!” 豁然间,李景隆的太阳穴咚咚直跳。 京师重地,寻常官员家的子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能出门带着下人,还挎着刀的,八成是公侯家的勋贵子弟。 不是八成,而是十成。 不然换做别人,谁有那么大胆子,把一个女子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 “这他娘的是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这是不怕天捅出窟窿来,不肯罢休啊!” 李景隆心中暗道,同时也是阵阵后怕呀。若不是被他亲兵发现了这女子,真要是皇上路过的时候,这女子在路上跳出来,那今日可就乐子大了。 而且是当着两位皇爷满朝文武的面儿! “你可知他们姓什么?” “民妇不知?” “长什么样?”李景隆继续追问,“多大年纪?” 王三巧想想,“其中一位瘦高不怎么笑的公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岁。还有一位看着有些憨厚,也就十二三。” 这岁数,正是天不怕地不怕,而且最爱管闲事的岁数。 李景隆越发头疼,心里怒骂,“他娘的怎么摊上这种破事?” 忽然,他心中一动,“你说他们把你安顿在一家客栈住了一晚?什么客栈?” “民妇也不知道!”王三巧落泪,“那地方阔气得民妇都不敢站,不敢落脚。那位瘦高的公子说,你就放心在这住,这客栈寻常人进不来,明早上我来接你。” “他还给了民妇几颗金瓜子,说民妇晚上若是饿了,可以叫伙计送饭菜进来!” “金瓜子?拿来?”李景隆大声道。 京师之中这些权贵家的子弟,出门都不用银元银票,都是一甩手一把金瓜子丢出去。 那些金瓜子,都是金铺子专门打造的,每家都有不一样的标记。 王三巧见李景隆脸色骇人,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来递过去。 “咦!”李老歪一声惊呼。 再看李景隆,抓着几枚金瓜子面色复杂,青一阵白一阵。 神情好似定格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因为....... 这几枚金瓜子他怎么看怎么眼熟。 分明就是宝昌号打造的金瓜子,上面还带着宝昌号的标记。而宝昌号,是专门给他李家造这些赏人物件的铺子。 准确说,宝昌金铺就是他李家自己家的买卖。 “小畜生!小畜生!这是要害死他老子!”李景隆心中大骂。 第91章 少年热肠(2) 李景隆手里抓着金瓜子,从马房里出来。 刚走两步,马上回身怒道,“小畜生呢?” 后边跟着的李老歪猝不及防差点迎面撞上,“谁?” “你说谁?”李景隆罕见的有些失态。 “在陪着太.......太......太.....子爷!”他这副模样,让李老歪说话都不利索了。 “叫来!”李景隆低吼。 李老歪答应一声,带着人马上朝远处跑去。 “小畜生,小畜生,这是嫌你爹事不多,嫌咱们李家太清净了,这当口闹这个幺蛾子,胆包天了。” 他万万想不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儿子。 这几枚金瓜子就是明证! “小畜生做了这等大事,早上还跟没事人似的,跟着我屁股后头迎驾。连老子都瞒着,若是真被王三巧拦住圣驾,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说不定,那小畜生打的就是把两位圣驾,往王三巧藏身那边引的想法。” 此时,他心里又气又惊,脸色狰狞。 同时也有些后悔,早上李老歪跟他禀告抓获这妇人之时,他儿子李琪就在站在不远处。当时若他带着儿子,一块听了李老歪的禀告,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万岁爷都发话了,要仔细的问。现在根本搪塞不过去,他李景隆不在乎王三巧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在乎的是他儿子,怎么这么没重。 忽然,他脑中再次想到,“另一个跟儿子在一块的少年是谁?俩孩子干的坏事,不能都落在自己儿子一人的身上。” 可突然,他再次愣住。 “这案子,定然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李琪是什么身份?皇亲,曹国公的嫡子未来的国公,如今太子爷身边的侍卫,在皇上跟前也是有一号的。 若是寻常的案子,光是曹国公的金字招牌,他差人去应天府说一声,不过是句容县的恶少,一句话就手到擒来的事。届时,他李琪还能落下路见不平的美名。 可他为何要舍近求远,冒这个险呢? 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李琪没办法。 不单是李琪,可能他曹国公李景隆都不方便出面,他李景隆也没办法。 大明朝,他李景隆没办法的事,可真不多! 因为他李景隆,惹不起的人拢共也没几个。 就这时,李老歪带着李琪快步过来。 李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低着头挪动脚步,始终和李景隆保持距离,畏惧的不敢抬头,“爹!” “你是我爹!”李景隆举着手里的金瓜子,“哈,李大少爷,小公爷,你可真是能耐啊。把民妇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怂恿人家告御状。” 说着,暴跳如雷怒骂道,“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这事的后果是什么?出了事,你能担待得住,还是我能担待得住?你是不是觉得,李家的公爵帽子太高了,压得你脑袋疼!” 他越说越火,直接抄起马鞭,唰的就抽过去。 啪的一声,李琪肩膀的衣服顿时碎裂。 岂料,李琪根本不躲也不闪避,直挺挺的跪下,昂着头,大声道,“爹,儿子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见到不平事当睁眼瞎吧!” 这话,顿时更使李景隆火冒三丈。 “你管什么?你能管什么?她要告状就让她告去,你装什么大个儿的,你爹我都夹着尾巴做人,你出什么风头?” “还亲手把人带到咱们庄子上,还藏在圣驾的必经之路。李琪,你真出息,你是出息个暴啊!” 啪啪,又是两鞭子落下,李琪后背肩膀满是血痕。 “爹,儿子是管不了才出此下策。” “告诉你八百遍,管不了的事就当没看见。” “你也不问问,到底为何管不了?”李琪忽然大喊,直挺挺的看着李景隆。 他晶莹清澈的目光,让李景隆一愣。 李琪眼中含泪,甚是委屈,“好好的女子,被恶少坏了名节。地方官不处理,还说是通奸说王家姐妹诬告,把一个好好的人逼疯了,天下哪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儿子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这么欺负人的事。官府不管,恶少派人砸了人家的店,整日派人骚扰。还命人散播谣言,说王家姐妹讹钱不成就诬告,煌煌大明,岂容恶人一手遮天?” 李景隆暴怒,“这与你何干?” “儿子是男人!”李琪大声道,“是您教过儿子的,您说过男人再怎样,心中都要有争气!” 这话,让李景隆再次怔住。 “爹,儿子知道您这些年做官不易,也知道您的难处,更知道世上人心险恶。”李琪双眼通红,“儿子问您一句,若您在儿子这个岁数,听说了这种事,您如何做?” “我?”李景隆喃喃一声,没有说话。 若是他,是他当年少年时,只怕也要义愤填膺吧? 只怕他当时会脑子一热,这就把事捅到老爷子那。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侠客梦,准确说每个男人少年时都想做英雄。只不过随着年纪渐长,才猛然发现,做英雄的代价难以承受。 “那.....可做事,你总要想想做不做得过吧?”李景隆继续怒道,“你当这是儿戏?逞英雄没有这么干的,我的傻儿子!” “儿子没办法!”李琪委屈道,“若儿子能帮他出头,直接就带人去应天府了,可是儿子也惹不起那人。但儿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能看着别人受委屈!” “谁?你惹不起谁?”李景隆急问。 李琪喘息片刻,低声道,“你当糟踏王四巧的是普通恶少?”说着,冷笑一声,“是鹰扬卫指挥使李安的儿子,李子龙。” 鹰扬卫隶属京营,就驻扎在句容县。一卫的指挥使别人惹不起,但对他李景隆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李安这个指挥使不同,因为他也是皇亲。 太上皇第二十三子,唐王的亲舅舅,李贤妃的亲哥。 此案竟然涉及到外戚,涉及到宫里备受老爷子宠爱的小藩王,怪不得他李琪说惹不起。 倒不是说惹不起李安,而是惹不起他身后的人。 大明朝的事,一旦涉及到藩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那些还养后宫的小藩王们,老皇爷的老来子,各个都是宝贝疙瘩。 旁的事李景隆倒也不尿他们,可这等丑事,沾上了就是反目成仇的结果。 平白无故树敌,可不是李景隆的行事作风。 “儿子托人打听了,李子龙仗着家事,在句容等地这样的事做了不止一次了。”李琪继续说道,“当地官员们,谁敢得罪藩王的表哥?只要苦主不闹,就只当没看见。” 李景隆连连跺脚,“就你能!就你能耐!” “不是儿子能耐,而是儿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李琪大声道,“世家子弟享国恩食俸禄,却连土匪都不如。儿子也知道这么做很是凶险,儿子也思来想去很久。” “儿子也怕,但儿子知道若是不帮王三巧这一回,儿子这辈子都会有个天大的遗憾!” “你遗憾个屁!”李景隆再次大骂,“告诉你多少回......” “爹,您是您,儿子是儿子。”李琪忽然打断李景隆,“儿子知道您的苦心,可是儿子不想将来变成您!”说着,依稀残存着稚嫩的脸上,泛起刚烈的英雄气,“况且您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有个男人的样,不能一辈子窝窝囊囊.....” “谁窝囊?”李景隆气得浑身都哆嗦,“你是说你老子窝囊?”骂着,继续问道,“跟你在一起的那人是谁,是不是他撺掇你这么干的?” “小石头倒是没撺掇儿子,不过他带人,把追王三巧的人都打断了腿.......” “小石头?”李景隆哑然,“赵石!” 赵石,小名石头。 承恩侯赵思礼的嫡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你们俩个臭小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李景隆骂了一句。 “爹爹放心,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当个屁!”李景隆骂了一声,看看儿子,“起来吧!”说着,冷笑道,“一个指挥使,藩王的舅舅而已,咱们李家惹不起?笑话!” 嘴上说着,心里暗道,“这事有皇后的弟弟参与了,那就好办了!” 第92章 疯了(1) “赶紧起来,换身衣服去太子爷身边伺候!” 李景隆看着身形狼狈眼睛红肿的李琪,心里是既气又满是心疼,尤其见到儿子肩膀上被自己抽出来的血痕,更是心里疼得直抽抽。 “你就这么死性,就不知道躲开?”李景隆摇摇头,“这万一要是抽脸上,以后还怎么见人?” “爹打儿子,儿子只有挺着的道理,断没有躲的。再说了,咱们李家儿郎,也不靠面皮活着!”李琪低声道。 “小仗受,大仗走,书都读哪去了?”李景隆又拍下儿子的后脑勺,“满嘴大道理,什么不靠面皮,你要不是继承你爹我的好皮囊,能在太子爷身边当差。你看曹傻子,宋国公家里那些歪瓜裂枣的子弟,谁有这等面子?” 对这个儿子,他真是疼到了骨子里,不单继承了他的仪表堂堂身姿威严,更是随着年纪渐长,有着一种特别让人欣赏的英雄气。 不过让李景隆头疼的地方也在这,出身豪门的男儿,最不应该有的就是这种英雄气。容易得罪人,容易头脑发热,容易被人下套,被人当枪使。 一个男人要达到更高的成就,就必须舍弃这些东西,变得无耻学会装糊涂。 “以后你多长个心眼,凡事先问问你老子不成吗?”李景隆恨铁不成钢的继续教导,“有些事,不可直中取只能曲中求。就好比王三巧这事,你自己心里觉得不帮她就好似落了下乘。” “可是你这低劣的手段且不说有多大的后患,别人知道了说不定要笑掉大牙。” 李琪一边走,一边听他老子的唠叨,此时站住脚,“爹,王三巧的事儿?” “有你老子呢!”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儿子惹了事,就要当爹的擦屁股。” “我也不是要您来擦屁股,一开始没和您说,就是知道你怕麻烦。” 闻言,李景隆马上瞪眼,摆着当爹的威严,“什么叫怕麻烦?你爹我是不爱惹麻烦,咱们李家在大明朝怕过谁?” “当初你祖父走的早,没人庇护你爹,多少人在暗中等着看笑话,以为你爹守不住家业,结果呢?这些年你爹怕了谁?怂过谁?” 见李景隆如此豪气,李琪的脸上顿时露出笑意,目光充满崇敬。 “这事儿,我再嘱咐你几句。”李景隆忽然亲热的搂着儿子的肩膀,低声说道,“回头你和小石头商量一下,就说是你两人的主意。” 李琪怔住,“爹,这真是儿子一个人的主意。当时小石头还跟儿子说,哪用得着这么麻烦。我们两人拿着曹国公和承恩侯的片子,直接把人送到刑部大理寺......” “一对憨货!”李景隆气得太阳穴都突突。 两个半大孩子,身上挂着的都是荣职虚衔,别人高看一眼是因为他们的家世门第。可冒冒失失的,这么直接站出来往衙门里送人,成何体统? 先不说案子,御史们知道了奏折就该如雪花一般往宫里飞。要知道,两孩子的身份,归根到底是外戚。 “我怎么教你就怎么听!”李景隆怒道,“这么说对小石头也好。” 根子在赵石的身份上,一个刚正不阿的国舅爷,皇后脸上皇上脸上都有光。 “您是不是担心,怕万岁爷知道了,儿子一个人担不下来?”李琪狐疑的问道。 “瞎琢磨什么?”李景隆笑骂一句,心中却道,“这孩子还没傻到家!” 毕竟李琪做这事太欠缺考虑,将来有人要拿这件事说事做文章,有赵石这个国舅爷在,也要掂量掂量。 再者说,这事毕竟涉及到藩王的母族。唐王的生母早些年还挺受宠的,而赵石的身后是皇后娘娘。 爷俩一边说话,一边朝前走。 “对了,你跟小石头没事跑西水关干什么去?”李景隆问道。 他曹国公府和承恩侯家的私交一直不错,俩孩子走的也近。这一点,李景隆自然乐见其成。 李琪说道,“小石头说请儿子帮忙踅摸一条狮子狗,说是给他弟弟养着玩。儿子恰好知道西水关那边有善于训狗的把式,所以下了值就跟他寻过去看看。” 赵石是承恩侯的嫡子,赵思礼封侯之后纳了个小的,也生了个儿子。按理说这样的儿子上不得台面,可谁叫赵家男丁少呢。所以这儿子也金贵起来了,还一直被皇后的生母赵夫人亲自养着。 “小石头对他这弟弟还挺好?”李景隆随口问了一声。 其实对这样的事,李景隆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赵家现在多宠那孩子,将来就有多大的仇。他毕竟是庶出的,不是皇后的亲兄弟,将来那孩子长大了,什么也落不下轮不上,只能一辈子当吃喝玩乐的窝囊废,心里不恨才怪呢。 “这是自然,毕竟小石头身边就那么一个兄弟!”李琪说着,脸色有些黯然,“爹,咱们家男丁也太少了些。儿子也想着有个弟弟妹妹,逗着玩。” “跟你娘说去。”李景隆白他一眼。 李琪暗中吐下舌头,“对了,小石头说下个月他也要进宫了。” 李景隆精神一振,“当差?” “他说好像是要陪太子爷读书。”李琪说道,“他也是影影绰绰听皇后娘娘说了一嘴。” “苦差事!”李景隆笑笑,“到时候太子爷学得好是大学士有功劳,学不好就是他给拐带的。再说他一个外戚,想在东宫站的稳当了,还要看那些老夫子们愿意不愿意。” 就这时,前方出现一个气喘吁吁奔跑的身影。 定睛一看,却是邓平。 “我的好姐夫喂!”离老远,邓平就大喊,“这边找你们爷俩都找疯了。”声音落下,邓平已经跑了过来,“太子爷那边,不见了琪哥儿,整个人都不高兴了,梅总管王总管都不敢抱。” “你看我!”李景隆一拍脑门,“耽误正事了!”说着,咣当踹了李琪一脚,“死人啊,还不过去伺候?” 李琪挨了一脚,马上一溜烟的跑过去。 邓平忽然拽着李景隆的袖子,“姐夫,咱家的庄子这回可真成了风水宝地,真是了不得了!” “怎么了?”李景隆忙问。 邓平想想,跺脚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自己去看就明白了!”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您也小心点,那些官儿,都他娘的疯了!” 第93章 疯了(2) 疯了这个词,用的很恰当,真是疯了。 李景隆远远观望,种植满洪薯的坡田上,皇上扶着太上皇的手臂站在田里。周围的文武百官,此刻都好似喝醉酒一般,在田里疯狂的下锄。 这场面就像是...... “这是喝了假酒了还是灌了砒霜了?”李景隆心中暗道。 平日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宋国公冯胜,此刻抡着锄头,就跟打仗时候刨人家脑壳似的,咬牙切齿的猛烈挥舞。 他旁边的景川侯曹震,好似刨坑的野狗一般,蹲在地里手脚并用泥土飞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给他爹挖坟呢。 文官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有过之。 老头凌汉跟傻子一样,抱着一堆洪薯坐在地拢上傻笑。 穿着银甲的大汉将军金吾卫御林军,挑着担子把成框的洪薯运到秤上,然后负责记录的农官,瞪大眼睛计数,算盘珠子打得劈里啪啦作响。 老爷子的大嗓门带着无比的欢愉,“给咱挖,都挖出来,咱要看看,到底能有多少?” 是的,无论君臣都疯了。 他们都在为,天下多一份粮少一份饥荒而疯。 ~~~ “算算,一亩地到底能产多少?” 老爷子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农官手里的算盘,看的几个小官的手抽得跟鸡爪子似的,算盘珠子都打不利索。 “回太上皇的话!”一个农官紧张的说道,“方才那亩地送过来的洪薯,共九百三六斤,合不到八石。若是这些地全算上,平均差不多一千斤一亩,合八石多一点儿。这个数臣算了三遍,而且都是磕掉泥土之后的数。” 一石也是一百二十斤,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 “这么少?”朱允熥倒是微微有些意外,这和他意料之中的数字,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后世红薯的高产是经过多少年的改良,且在现代化的农业耕作之下。 “八石?”老爷子的胡子猛的一翘,大声道,“不少了!” 说着,在堆积如山的洪薯中抽出一个,放在鼻尖猛的嗅了几下,叹息道,“一亩上等水田,出的稻米也不过一石啊。这些坡田山地,就有八石,若是全天下都推广,那还了得!” “况且这还是咱爷们第一回种,不知道这东西的习性,也没有储存良种。若是多种上几年,知道这东西怎么伺候,定能长得更好,产的更多。” “咱们大明,看着大实则能种的地不多呀?陕甘西北,云贵川等地,要么是常年下沙子要么都是山沟沟,老百姓的日子的苦哇。” “多这么一份吃食,能活多少人?” “什么他娘的狗屁赫赫武功,去他娘的,哪有吃饱肚子实在!” 说到此处,老爷子大手用力,啪的一声手中洪薯断成两截,给了朱允熥半截,“大孙,吃!” 随后他擦也不擦,还带着些许泥土的洪薯就送进口中,跟吃鲜果一样,大嚼起来。 朱允熥也狠狠的咬了一口,不是很甜微微带着些涩,但是能吃且不难吃。 同时,他的心里也涌起一阵自豪。 一直以来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做出超出这个时代承受能力,以至于本末倒置好心变坏事的事。而现在,他终于也为这个时代,做了些什么。 不能说有了洪薯,就天下无饥。但起码,天下人多了另一种选择。国家的强大,就是为了让百姓有更多的选择。 “亩产八石多,一千斤?”景川侯曹震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朱允熥手中的半截洪薯,咽口唾沫,掰着满是泥土的手指头开始算,“一亩地一千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人种一亩,一天就有差不多三斤可吃。” “若是一人种两亩,一人一天就是六斤的口粮。” “这么多?”他神色有些呆滞,“咋也饿不死咧!” “你他娘的曹傻子是真傻!”老爷子笑骂,“哪有这么算账的?再说了,这玩意毕竟不是粮食,不能当饭。” “那也是粮食啊!”曹震呆呆的说道,“粮啊!救命的粮啊!咋地,也比人肉强吧!” “你狗日的扫兴!”老爷子大骂一声,直接把吃剩下的洪薯,塞进曹震的嘴里。 曹震鼓着腮帮子大嚼,含糊不清的大喊,“皇爷,是比人肉强!” “天赐大明祥瑞!” 文武官员之中,不知是谁带头,紧接着漫山遍野都是万岁之声。 把洪薯带回大明的谢晋忠跟着大喊,然后手舞足蹈的对身边人喊道,“这位大人,是我把洪薯带回来的,是我带回来的!唉哟!” 他正喊着,却直接被人推了一个跟头,倒在泥土之中。 “你一边去!”老臣凌汉骂骂咧咧,从他身上迈过去,对着农官急赤白脸的喊道,“所有的栽种之法,可有记录?” 几个农官被他吓得不敢说话,因这位老大人的表情好似要吃人一样。 “此物的栽种之法,适合何等气节施肥多少,如何栽种如何育苗,都给老夫交到户部去,少一个字,老夫让你们吃不了兜着。” 凌汉瞪着眼,突然又脸色一变,对朱允熥和老爷子开口道,“太上皇,皇上.....大喜啊。八石八石啊,这可是八石啊。老臣是经过乱世,亲眼见过百姓易子而食的呀。” “有了这东西........您二位,就是救民于水火的活菩萨呀!” 老头一辈子头铁,嘴里几乎没对君王说过什么好话。这句活菩萨,直接让老爷子眉开眼笑。 “栽种之法朕已命人详细记录,回头多多抄写印刻交予各省。且令各省挑选农夫,尽心培育。因各地四季不同,是以各地的栽种也都要详细记录!” 朱允熥笑道,“回头这差事还要落在户部和工部的肩膀上,朕把话撂在这,这洪薯就是这几年,国朝的第一大事!” “老臣请缨督办!”凌汉大声道,“皇上,臣老了,说不定哪天就闭眼过去了。求皇上给老臣个恩典,让老臣来督办。老臣是知晓农事的,老臣定然能办好!” 他这话,顿时惹得户部和工部的官员们暗中不悦。 若不是这老头实在惹不起,他们只怕当场就要跳出来。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爷子开口,看看周围,“谢晋忠呢?” “小人在!”谢晋忠连滚带爬的过来。 “这洪薯是你带回来的,位列首功!”老爷子大声道,“咱以前说过要赏你一个侯爵,今日......”说着,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大孙,你说赏他个啥侯好?” 朱允熥想想,看着谢晋忠,“你是福建长乐人,朕便赐你长乐县侯,允子孙世袭六代。另,着地方官修注县志,撰述你的功劳,建牌坊彰的功绩!” “臣,叩谢天恩!”谢晋忠已是状若疯癫。 突然间,山下乒乓乱响烟尘火光弥漫,漫山遍野都是震耳欲聋的鞭炮之声回荡,震耳欲聋。 只见李景隆笑呵呵的拎着一挂鞭鞭炮,快步跑到朱允熥和老爷子面前,“太上皇,皇上,这大喜的日子,不放一挂?” “咱来!”老爷子哈哈大笑,“弄一个一万响的,听个够!” ~~ 岁月神偷你个大傻逼。 第94章 气盛(1) “万岁爷,事的经过就是这样。” 坡田下的凉亭中,李景隆小心翼翼的讲完王三巧的案子,然后就谦恭的低下头,默不作声。 远处的山坡上,老爷子和一众朝臣们还沉浸在洪薯丰收的喜悦之中。老爷子不厌其烦的跟别人讲述,他从夏天开始到现在,在地里是如何的辛苦,对这些秧苗是如何的呵护。 顺带着一群干了几天活,挑了几次大粪的勋贵们,也都露出了趾高气昂俱有荣焉的嘴脸。 空气中满是洪薯的香甜,旁边就支着一口锅,蒸着刚收获的洪薯。丰收了么,总要尝尝丰收的喜悦。不过老爷子却把抠门发挥到了极致,他们朱家爷仨怎么吃都行,文武官员们却一人只有两个。 文官们知道此物来之不易,颇为珍惜。而那些勋贵武人们,大嘴一张两个洪薯片刻进肚,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那这么说,这案子倒也没什么太复杂的地方,是吧?嘶.....嘶.....” 朱允熥一边说,一边剥着手里的洪薯皮。 眼前的洪薯远没有后世的个头大,而且瓤也没有以前他见过的那么软糯,口感上也差点。 可硬是让吃遍了山珍海味的他,吃得甜嘴抹舌的。 “呼!”朱允熥对着刚出锅的洪薯吹口气,然后咬了一口,呲牙咧嘴的咽下去,“你怎么看?” “呃......臣以为此案,交由刑部大理寺会审即可。”说着,李景隆看看朱允熥,低声道,“不过此案毕竟是涉及到了唐王的舅舅,还有宫里的贤妃娘娘,臣以为还是不宜太过声张。毕竟,这种案子传到民间的话,老百姓的嘴里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 “哈!”朱允熥哑然失笑,“皇亲国戚欺负人都做得出来,还不许百姓骂几声?”说着,吃掉最后一口洪薯,喝口茶顺顺,若有所思的说道,“二十三叔的舅舅,朕也是见过的。早些年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二十三叔有事没事就说去他舅舅家打秋风。” “朕记得他早先是金吾卫的佥事,后来调任鹰扬卫,是吧?”说着,又想想,“这些年,倒是没听人说过,他品行上有什么过错。” 李景隆马上顺着朱允熥的话头,“万岁爷说的是,早些年臣掌管皇城宿卫的时候,和李安有过同僚之谊,倒是位和气的人!” 所谓说话听音,李景隆在朱允熥说话时就揣摩着他的言外之意。 唐王跟皇上的关系一直很好,从小就是皇上身后的跟屁虫。唐王又不比其他的藩王母族势力强大,就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舅舅。在万岁爷没有明确表达出厌恶之前,他也不能说人家如何。 而且以他对万岁爷的了解,皇上一般说旁人的时候,前半部分若都肯定的语气,那后半部分马上就要开批。 “京城里朕和老爷子眼皮子底下,谁不是一团和气夹着尾巴做人?”朱允熥话锋一转,“一军指挥又是藩王的舅舅,驻扎在外县谁敢惹?” “再者说了,养不教父之过,那奸污民女的李.......” “李子龙!”李景隆赶紧补充。 “对,奸污民女然后还反咬一口,手段轻车熟路,一看以前就做过不少次。养出这样儿子的,当爹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朱允熥笑笑,“哎,老李,这名字和你有点像啊!” 李景隆讪笑两声,算是附和。 “哎,说起来句容也在京畿范围之内。”朱允熥继续说道,“也算是天子脚下,可也闹出这种仗势欺人的人案子,别的地方这等冤屈的事,说不定还有多些呢!” 这话,让李景隆马上陷入沉思,心中飞快的盘算着今年以来各地发生的大案。 皇上是不会轻易发出这种感慨的,更不会无端的说这些。 “这些日子朕听翰林院的学士们讲史,忽然发现个事儿!”朱允熥开口,指下身边的石凳,“你坐下听!” “遵旨!”李景隆往旁边一坐,盯着自己的脚尖,目不斜视。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眉飞色舞的老爷子,笑道,“大汉朝鼎定天下之后,国泰民安之时,各地州府多出游侠,重义轻生。” “到了大唐盛世呢,天下也多出亡命徒!” “前朝赵宋时,汴梁多无赖泼皮。” “什么游侠也好,亡命徒无赖泼皮也罢,各个都是好勇斗狠之辈。本都该是官府肃清的对象,可在当地都是风生水起人模狗样的,甚至广有家财,多有党羽。” “朕就纳闷,既然是太平盛世河清海晏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良之人?” 李景隆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你看,反过来历朝历代亡国之时,反倒是没有这些牛鬼蛇神。就好比老爷子当年起兵,淮西勋贵大多是乡下的泥腿子,祖上三代人都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 “那个那个.......曹震他们这些绿林中人,故开平王他们打家劫舍的强人,也都基本上是生活所迫才落草为寇。” “淮西功臣之中,没一个是无赖泼皮出身。” “哎,你说是不是有些奇怪?正常的逻辑不应该是这样吧?应该掉过来是吧?” 李景隆眼珠转转,还是没有说话。 但心里却在嘀咕,“皇上一句没说王三巧的案子,却句句说的都是案子。” “不过后来朕多读了几遍史书,才发现其中的细微之处。”朱允熥双手抱着膝盖,身子微微晃动,“且说为何盛世多这些不良人呢?盛世嘛,国家军力国力强盛,官府有威严。” “当官的权大,所以滋生了养活这些不良人的土壤,狐假虎威狼狈为奸。而且呢,盛世更有规矩,不管是作奸犯科的还是老实巴交的,都有规矩管着。不过,坏人是管不住的,管的只是百姓。” “乱世则不然,民不畏死了,谁还敢欺负?泥腿子不种地改造反杀人了,管你什么当官的什么地痞无赖,当头就是一刀。什么规矩法度,活下来就是规矩,是不是?” 李景隆拱手笑道,“臣愚钝之人,听万岁爷您这么一说,还真有些茅塞顿开了!” “朕这也是歪理,但朕在想,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朱允熥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靠着柱子微微晃动身体,说不不紧不慢,“盛世要讲道理,别管怎样大面都要过得去,乱世没道理可讲,所以就没有不良人,只有不怕且死求着早死早托生的泥腿子。”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吧?” “那为何只要有人造反,马上就是风卷残云之势呢?” “你说,为何?” 李景隆马上做深思索状,“臣愚钝,不堪其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历朝历代亡国除了横征暴敛天灾人祸土地兼并之外,未尝没有官府威信丧失,百姓深恶痛绝的原因吧?” “咱们再用当年老爷子起兵说事,有的城池是不战而降官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有的地方,却在当地地方官的带领下,宁可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言降。” “其实降不降对百姓来说,无所谓对吧?换谁都是要征粮纳税,征丁差役。况且人都不傻,都知道拼死抵抗一旦城破之后,大军必然要洗城示威。” “那他们为何那么拼命?” 第95章 气盛(2) 朱允熥放下抱着膝盖的手,端起茶盏来,浅浅喝了一口。 “为何呢?”他有些自问自答,“那就是百姓们信得过他们的官儿,信得过他们的官府。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总是有百姓爱戴之人。百姓没啥心思,谁对他们好,谁值得信得过,他们就跟谁走,对不对?” 李景隆忙笑道,“万岁爷的话,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所以朕读史之后就在想,咱们的盛世除了国库钱粮疆域兵锋之外,也要想想别的事。”朱允熥微微叹气,“就拿王三巧的案子来说,简简单单的案子,愣是让一个妇人闹到京城来了。” “她为何来?还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吗?” “当地的县官,但凡是想着与民请命不畏强权或者说不讲那么多人情世故,这案子是不是也闹不到这一步?” “就算他不敢得罪人,那把这个案子送呈应天府是不是也挠不到这一步?” “句容县那么多吃皇粮的官吏,稍微对应天府露点口风,或者知会几个字,是不是也闹不到这一步?” 一连串的反问之下,李景隆马上心中透亮。 “完蛋,一个县城的官儿都要倒霉!” “朕为吴王的时候,亲自处理了杭州的孙家的案子!”朱允熥继续开口,但口吻已经有些转变,变得严厉起来,“当时朕在杭州对布政司说了一番话,小案子变成大案子的根,就在于告状的人要面对的不单是恶人,而是一群站在恶人身后的人。” “朕方才说了,乱世也好盛世也好总有好官坏官。乱世多贪官污吏说得过去,因为没规矩没道理,大家一起坏吧。可盛世却一扯一大串儿,说不过去呀,也让人痛心疾首啊!” “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难道非要朕跟老爷子似的,衙门口正对着皮庙场,当官的大堂上,挂几张人皮才长记性?王三巧这事不是个案,是各地都有这个苗头。” 李景隆闻言,身子暗中颤抖几分。 此时,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几步。 再度转身,话音斩钉截铁,“你一会去传朕的口谕,鹰扬卫指挥使李什么来着......就地免职,都督府兵部派人暂管。其人其家眷呢,回京闭门看管。” 李景隆顿时明白皇上的用意,去职免官回京被监管起来。不管怎么说,鹰扬卫的指挥使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是免不了。甚至听皇上的意思,还要追查他其他的事。 “王八耻!”朱允熥又道。 “奴婢在!”王八耻躬身过来。 “叫暴昭,杨靖,严震直还有郑赐过来!” “是!” 片刻之后,四位文官在凉亭外整理好衣冠,带好官帽进来。 他们四人,是大明朝的刑部大理寺还有都察院的主官。 “臣等.......” “今日喜庆不闹这些!”朱允熥淡淡的抬手,又在石凳上坐下,“刑部大理寺!” 暴昭和郑赐出列,“臣在!” “有个案子,苦主在李景隆那,句容县一女子被奸污,报官之后官府说是通奸。刑部大理寺主审,就去句容县公开的审理。”朱允熥点点二人,“能不能审明白?” 两人顿时心中一惊,今日喜庆的日子怎么又闹出这种事来了?再说,怎么苦主在曹国公那儿?莫非是曹国公.......? 他们心中有万般疑问,可此时一个字都不敢问,因为皇上说话的语气,可是前所未有的冷。 “臣等尽心竭力!” “不管涉及到谁,查!”朱允熥又吩咐道,“不管谁,抓!”说着,冷着脸,“抓到的人,关押在刑部大牢。等何广义回来,不论罪责大小,一律.......” 众人的心,猛的一揪。 “一律剥皮!” 朱允熥面前几人,刹那间似乎仿佛回到了老爷子当政时最严苛的那几年。那段日子,可是大明朝官员们的噩梦。早上出门,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包括锦衣卫的刽子手,根本不够用,剥皮忙到忙不过来。 大理寺卿郑赐和李景隆私交不错,私下里看了看对方。希望得到些讯息,可对方纹丝不动。 “前些日子陕西那边闹白莲教!”朱允熥继续道,“这个事你们是知道的,幸好朝廷剿灭的及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可锦衣卫在西安的奏报,让朕阵阵后怕!” “也深感丢人啊!” 朱允熥拍两下大腿,“官府抓人,还要靠混混儿,嗯?更丢人的是,这些混混儿就是官府养的。” 面前几人,瞬间脸色煞白。 “都察院!” “臣在!”杨靖严震直出列。 “你们都察御史,管着天下的监察巡查御史,这些御史监督各州府道的官员们,清查诉讼刑狱等事。”朱允熥看着他二人,“现在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给朕去查,给朕去看!” “诉讼刑狱可有不公?当地官员可有玩忽职守,以至百姓无处伸冤。是否有游侠乱忌,无赖泼皮横行!” 二人马上说道,“臣等遵旨!” “别只会遵旨!”朱允熥一点颜面都不给,“认真查看,若有作奸犯科者,杀无赦。”说着,冷笑道,“不可能到处都是风平浪静,半点涟漪都没有。” “御史寻访不必知会当地地方官,若有查证,更不许当地官员旁听探视。” “你们别让朕失望,不然换了锦衣卫去,看你们颜面何存!” 两人极其惶恐,“臣等必然竭尽所能,无有半点遗漏!” 朱允熥发了一阵业火,口吻缓和一些,“淮南子一书中写道,人无善智,虽勇必败。” “人要是没有良知,不管成就如何,早晚要自取灭亡。今日,朕叫你们办的,就是去灭了那些没有良知之人。” “朕也知道这样的人杀不绝,可杀总好不过不杀。不然,老百姓要戳脊梁骨骂的。” “大明朝好不容迎来的盛世,容不得臭鱼烂虾,更容不得蛆!” 几人赶紧俯首,皇帝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吏治!民情!刑狱! “跪安做事去!”朱允熥再一挥手,“曹国公留下!” 我是真不想留! 李景隆心中暗道,眼看皇上如今业火升腾,他真怕哪句话说错了,或者应对不当,或者皇上就是要拿他撒气。 朱允熥端起茶碗,喝了半口冷掉的茶水。 “王三巧案子是你儿子李琪看不过去,才想到告御状是吧?” 噗通,李景隆跪下,“万岁爷,臣方才还抽了那小畜生几鞭子。国有国法,他不该如此孟浪。”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当时他和承恩侯家的公子.......” “停!”朱允熥打断他,“你别往小石头身上找补,那孩子朕还不知道?最是没主意的没心眼的。告御状这事他可想不出来,若他来做,他要么直接闹到大理寺刑部,要么直接进宫跟皇后说!” “万岁爷明鉴!”李景隆心里一颤一颤。 “事做的不对,今儿什么日子?非要在今日,还要当着老爷子的面,是申冤还是上眼药?”朱允熥说了几句,忽然笑了笑,“不过少年人古道热肠,胸有正气极为难得。” 李景隆马上抬头道,“臣家的小畜生,就是太气盛了些!” “不气盛叫年轻人吗?”朱允熥笑笑,但随后脸色又暗淡下来,“可天下的事啊,远不是气盛就能解决的!” 第96章 选师(1) 丰收的喜悦随着老爷子感觉有些累了,渐渐的变得不再那么疯狂。 所有收下来的洪薯都登记造册标明数量,而后工部和户部的官员们带着农官等,在堆积如山的洪薯之中挑选茁壮的粮种。 我们这个民族或许在别的方面微微有些后知后觉,但在如何储存粮食改良种子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一搭眼儿,就知道这些即将和作为种子的洪薯,哪些可以耐寒,哪些能长得好,哪些熟透了,哪些还带着瑕疵。 很短时间内,工部户部的官员们已在心中勾勒出数条如何推广的预案。 这种天赋,其实并不是天生的。而是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无数次饥饿中学习积累而来的谋生之道。 在跟大臣们说笑了大半天之后,老爷子似乎有些累了,抱着六斤坐在简易的灶台边上。 大手全然不顾灶坑里的滚烫,直接扒拉出来一个烤的黑漆漆的洪薯,然后吸着冷气掰开。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甜扑鼻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来,大乖孙张嘴!”老爷子掰下一块儿,送到六斤的嘴边,“吹吹气儿,别烫着了!” 六斤鼓着腮帮子狠狠的吹了几口,手指头探探温度,可他接过来之后却没吃,反而举在老爷子的嘴边。 “老祖,您先吃?” “哈!”老爷子大笑,“为啥呀?” 六斤举着胖乎乎的小手,“长幼有序,您是一家之主又忙了一个上午,该您先吃!”说着,手继续举高,送进老爷子的嘴里。 洪薯的香甜在口腔中绽放,可最让老爷子心里美的,却是孙儿的懂事和孝顺。 “看看,看看,啊!”老爷子对左右说道,“才多大的孩子,就这么孝顺?啧啧,三岁顶八十啊,这孩子以后绝对错不了。哈,长幼有序,说的多好!” 老爷子开口夸重孙,旁边的老杀才们自然赶紧凑趣。 曹震咧嘴一嘴大黄牙,“皇爷,不是臣要拍马屁。老臣也一把岁数了,孩子见了无数。可没见有谁像太子这般聪慧,不是老臣玄乎,太子爷降生那天,老臣也是进宫了的。” “您还记得吗,那天本来是乌云笼罩眼看就要下雨了,结果呢?太子爷一落地,咔嚓一声,天晴了万里无云!” 老爷子一愣,想了想,“嗯,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武定侯郭英也凑趣道,“皇爷,有些事不信不行。人家古人说了,天降圣主于世,必然天生异象。” “是这么个道理,就好比太子爷当初降生的时候咱们正在打应天。死了多少人啊,城墙底下都是死人,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大伙都累了,眼看打不下去。忽然后方传来喜讯,太子爷降生了。结果大伙得着信儿,三军振奋,三天就把城池打下来......” 曹震正说的唾沫星子横飞,突然感觉被人从身后踹了小腿一下,一回头正是冯胜瞪他。 而且冯胜的眼神,俨然就是在说曹傻子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 故太子,是老爷子的禁忌,大伙甚少在他面前提起当年的旧事。 老爷子却依旧笑眯眯的,低头再看看六斤,“人啊,都是命!标儿福薄,先走一步。”说着,叹息一声抱紧六斤,“可上天还是待咱不薄的,咱的大孙大乖孙,都是万中无一的好孩子!” “那是那是!”曹震赶紧竖起大拇指,“您的种还能错!臣家里那些小畜生,都随了臣了,整日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就想着打架斗殴,正事是一点不干!” 就这时,六斤拽下老爷子大襟,眼神清澈透亮,“老祖,孙儿想吃田鼠,烤着吃!” 不等老爷子说话,曹震噌的站起来,对周围喊道,“老哥几个还愣着干啥,太子爷要吃田鼠了,赶紧的!” 说着,又舔脸笑道,“皇爷,方才您赏的洪薯那味儿不错。臣估摸着,要是跟田鼠炖一锅,给您下酒绝对错不了。” “你这杀才!”老爷子笑骂,“亏你想得出来。” 曹震大笑道,“洪薯炖田鼠,吃了打死虎!” “滚滚滚!”老爷子笑骂摆手。 这时,朱允熥也从远处走来,周围的老杀才们见状,赶紧散开。 老爷子也把六斤交给李琪,小心的剥着烤洪薯的皮问道,“你那边又有事?” 朱允熥笑道,“没什么大事。” “还没大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跟狗撵似的沁沁着脑袋办差去了。”老爷子斜眼道,“神情好似吃了三斤狗屎一样。” “地方上出了几桩案子.....” “冤案?”老爷子问。 朱允熥点头笑道,“什么都瞒不住您老!” “这可不是小事!”老爷子神情严肃起来,“只要涉及到公道二字的就没有小事,咱们当皇上,不能让天下人吃饱,但起码要给天下人公道。”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已经责成刑部大理寺公审。”朱允熥也郑重的说道,“谁不给百姓公道,孙儿也不给他公道。” “就这么干!”老爷子说着,把洪薯丢嘴里,“你也大了,做事自己心里有谱,咱不能总是叨叨个没完。不过还有件事,咱先替你拿了主意。” “瞧您说的,不管何事您做主就是!”朱允熥笑道。 “大事!”老爷子大手挠挠头,“六斤读书的事!”说着,对身后伺候的朴不成说道,“叫人过来!” “是!” 六斤是到了入文华殿读书的岁数,这孩子性格有些跳脱,正该有严师教导。 不过之前朱允熥提议了几个人,都被老爷子否了。因为他提议的,多是朝中实干派的老臣。这些人做官做事都是万里挑一,但做学问却差了点。 其实朱允熥看重的就是这些,皇太子又不考状元,何必费心学什么经文讲义圣人学说。宋徽宗唐后主等人倒是学的好,隋炀帝也学的不错,可最后什么下场? 皇帝,必须要务实且知道民间疾苦。 再说了,作为储君,六斤更要学习的是如何用利用圣人的学说来巩固统治,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可是老爷子这事乾纲独断,朱允熥也不敢多嘴。 老爷子话音落下没一会儿,朴不成带着三位面容儒雅,长须飘飘的文臣过来。 “臣张显宗!” “高逊志。” “杨淞!” “叩见太上皇,皇上!” “原来是他们三个?”朱允熥心中暗道。 看到这三个人,朱允熥就知道老爷子在给六斤挑选老师的事上,当真是煞费苦心。 张显宗如今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国子监祭酒。 他是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出身贫寒的农家子弟,自幼便有神童的美名。和其他喜欢空谈的清流不同。此人沉默寡言,不与人结党,行事稳健。 这人其实早就简在帝心,国子监中因为有太多的勋贵官员子弟,所以学风不振。他上任之后马上革除弊端,铁腕整顿国子监的风气,甚至把几个不听话的学子,直接开革出去。 朱允熥心里早就盘算着委以重任,即便老爷子不选为文华殿学士,他也要升此人为礼部侍郎。 而且他还知道,这位张显总在历史上也是赫赫有名。 因为他是首任交趾(越南)布政使,且因为积劳成疾累死在任上。 第97章 选师(2) 交趾,乃中华旧地。秦汉交替之际,隶属于在粤地自立的赵佗,南越王治下。 汉武帝灭南越赵氏,设置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实施直接的行政管理。(交趾的郡所,在今天越南的河内)。 后,虽中原朝代更迭,但总体上一直归于中原中央王朝管理。 直至赵宋时,国主丁氏接受宋太祖的册封,成为藩王从而正式从中原王朝之中脱离出去。 原本时空,此时当为安南国。后国内政变,权臣篡位惹恼了活阎王朱棣。所以直接发动大军,灭了安南王朝,再次把这块中华旧地收纳到版图之中。 张显宗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成为交趾布政司使。 明军的军纪其实有些一言难尽,尤其是交趾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烧杀抢掠是家常便饭。而张显宗上任之后,一改昔日的铁血残暴,以怀柔公正的方法治理交趾。 是以,他病死在任上的时候,交趾百姓人人痛哭。 可惜后来的朱家子孙不争气,打下来的地方守不住。 准确的说不是守不住,而是根本从骨子里就没想要这块地方。 在传统士大夫看来,疆域并不是越庞大越好,而且此地土人众多桀骜不驯常有反叛。朝廷派大军驻守,且连年花费巨资平叛实在有些犯不上。 再说,朝廷派过去安南的文武官员,都是大明王朝官僚集团裁撤下来的边角碎料。那些人过去当官,就为了发财二字,恨不得刮地三尺。 用文官集团们的心里话来说,要那破地方干嘛,每年还要倒贴粮食! 在朱允熥看来,这种说话实则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年经过严格的教育培养,还有身为帝王的眼界,让他和文官集团的看法截然不同。 在心中谋划了许多年的海洋计划之中,安南就是未来至关重要的一步。 而且在他看来,原时空中朱棣之所以改安南藩国为郡县,实则用意深远。不然的话,教训一下不听话的番邦就是,何以用大军灭国,灭其宗庙社稷? 若得安南,则可控制中南半岛,近可达占城、暹罗、真腊诸国。 远可控满刺加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泞泥等地。 朱棣曾说过,安南黎贼悉己就擒,南海之地廓然肃洁! 后半句,直接说到了点子上。 而且,安南改郡县听命中央还有另外一个好处,直接把藩国变成一个作为与东南亚和西欧各国船舶往来通商的根据地。 这是何等长远的目光,再把后来的郑和下西洋联合起来想,这简直就是为后世子孙谋求的金光大道。 “可惜现在腾不出手啊!” 见到张显宗,朱允熥脑中不由得的再次浮现出对安南的企图。 吕宋移民建港,还有东瀛那边的挑拨离间,都刚刚开始尚未收功。 治理国家步子不能太大,不然容易扯到蛋。到时候疼的可是自己,伤了元气。 况且,若要对那边动手,如今也没什么好名义,现在的安南国王可是老实厚道得很,连年上贡不说,老爷子这边也不能答应。 “你干啥呢?”就这时,老爷子忽然瞪眼,“人家给你行礼呢,你这皇上咋卖呆儿呢?” 朱允熥赶紧醒悟过来,笑道,“几位爱卿免礼。”说着,对王八耻道,“给他们搬几个墩子来,让他们坐着回话!” “臣等叩谢皇上!” “他们几个,就是咱给六斤选的老师!”老爷子白了朱允熥一眼,“这几人可和那些呱噪的书呆子不同,是真有学问的人。” “臣等不敢!”几人又忙道。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过去,张显宗的身后是高逊志。 这人出身名门,宋神宗亲自题碑的北宋太尉高琼第十四代孙。 原本时空靖难之后,高逊志忧愤成疾,不愿委身朱棣,最终饿死于山中。 后来明神宗时追赠谥号,文忠。 最后一人杨淞,也出身名门。其父在前朝大元,官居奉议大夫,翰林侍至,汉官之中魁首之位。他另有两兄弟,也都高中进士,如今都在地方为官,其中一人还是浙地铁铉手下的税课使。 从这三人的身份和出身来看,老爷子真是煞费苦心。 品行端正,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寒门子弟。 世代豪门的望族后人。 出身官僚之家,满门进士。 这样的老师,绝教不出傻学生来。 “太上皇选你们三位教导太子读书,朕也是信得过的!”朱允熥缓缓开口道,“太子如今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回头让礼部选个好日子,就在文华殿授教吧!” “臣等遵旨!”三人都不废话,也不说什么歌功颂德的话。 若是李景隆在这,定然又是一顿忠心表白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等等。这也是有时候,为何朱允熥不愿意和这些太过正直端正的臣子们,多说话的原因。 因为聊不下去。 这样的臣子跟他这个皇帝,除了政务之外,半句废话没有。 “他们三个,还是单薄了一些!”老爷子继续开口道,“以前你读书的时候,翰林学士黄子澄,齐泰他们几个也都不错,继续在文华殿那边辅佐......” 一提这几个人朱允熥就阵阵头大,是好人可未必是好老师啊。 “皇爷爷,他们几人孙儿正有外放出去,历练一番的打算!”朱允熥笑道,“他们几人的才学是有的,可缺少地方上的经验,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老爷子何等人,一听他这话,就知他心中不喜那几人。 其实老爷子心中有时候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大孙做了皇帝之后,反而疏远那些当年教他读书的人呢? “莫非,因为那小畜生?” 想来想去只能这个原因,朱允熥孩童时极其顽劣,文华殿那些学士,却对朱允炆赞不绝口。 一想到这些,老爷子也只能心中暗自叹气。 他之所以独宠六斤,对朱允熥的另一个儿子看都不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时,张显宗缓缓开口,“皇上,臣斗胆.....” “你有话就问,不必拘礼!”朱允熥笑道。 “是让臣等只教授太子殿下,还是带着宫内其他藩王一起?”张显宗问道。 朱允熥想想,“自然是单独教授。” 想起那些皇叔,他就头疼。各个整天的闹幺蛾子,让读书就装病装累,谈到吃喝玩乐一个比一个精神。 “不过,若是太子单独读书的话,也孤单了些!”朱允熥沉吟下继续开口,“朕的意思是找几个陪读。”说着,对老爷子笑笑,“皇后的弟弟小石头,那孩子您老是见过的。” “嗯,挺憨厚的!”老爷子笑笑,“不像别的孩子贼眉鼠眼的。” “皇上!”高逊志忽然开口道,“臣有话说!” “你说!”朱允熥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有些头疼。 这妥妥的将来又是个凌铁头的翻版,说话都是冷冰冰的。 “既然教授太子读书,就不可有外戚。”高逊志直挺挺的说道,“陪读可从勋贵子弟挑选,亦可施恩于大臣子弟,乃至勤学的皇族子弟都可,唯独不可有外戚。” 说着,他双眼一凝,“皇后之地,翌日之国舅。太子与之朝夕相处,非国家之福也。外戚之患,史书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臣附议!”杨淞也道。 张显宗马上开口,“臣亦如是。” 第98章 出勘(1) 句容距离京城极近,五军都督府前军都指挥佥事,京营记名副将盛庸带着亲兵,快马半日即到。 到的时候已经落日,句容县城门紧锁,驻扎在县城西边的军营更是一片肃穆。 鹰扬卫多是骑兵,驻扎在此处也不无道理。因为此处隔着长江对岸就是扬州,一旦那边有事,这边的骑兵通过桥梁就可朝发夕至。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还不等盛庸的亲兵到营门跟前儿,暗中就有暗卫窜出大声怒斥。不过几个暗哨刚呵斥完,就看到来者身上鲜艳的战甲,不免有些愕然。 “昭武将军佥军都指挥佥事,副将盛庸将军有军务要见你们指挥大人,速速通报!”亲兵大声吆喝的同时,一块黄铜的腰牌直接扔了过去。 对面的暗哨们也不敢怠慢,留下两人在原地,其他人捧着腰牌快步而去。 武官不同于文官,文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知府进属下县令的县衙就跟回家似的轻松。可武官则不然,就算是如今都督府掌印的魏国公来了,也不能说进就进,尤其是在晚上。 不过是,军营中有人纵马出来,看服饰是个千户。 下马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标下见过盛协台,指挥使大人让标下出来接您,里面请!” “好说好说!”盛庸笑眯眯的带人策马进营。 他如今是京营的记名副将,这声协台的尊称当之无愧。 如今大明朝朝堂之上是新老交替,武官系统中也是如此。都督府掌印的公侯伯等换成了少壮派的如魏国公开国公等,其他少壮派军将也被大力提拔。 公侯伯等勋贵掌印提督是大明的开国制度,像盛庸这样没有爵位的军将,在京营之中的官职已经到顶。若想升迁,就只能去边关历练。 要么,他的都指挥佥事,升迁成都司都指挥使。 要么,他的副将升任成一镇的总兵。 有小道消息传言,山西大同镇那边的总兵官身体有恙,都督府和兵部正在考虑新的总兵官人选。 作为军人,谁不想边关立功? 别看他官职一流,正三品的昭武将军,可在五军都督府里,这个侯那个伯都扎堆儿,谁都比他官大。而且他的职责都是参谋筹划,军法军纪等事。 夜色下的军营格外沉寂,也格外肃杀。 营中相隔十步就有灯火,每处灯火下都站着警惕的甲士,而且营中还有巡查的兵丁,不停的游弋穿梭。 “姓李的兵带的不错!”盛庸看着军营,心中暗道,“像模像样的挑不出毛病来!”想着,摇摇头,心中继续暗道,“哎,带兵不错,养儿子却养坏了!” 不多时,军营的中军大堂已经到了。 鹰扬卫指挥按安远将军李安,已带着所属的将官迎在门前。 “标下等参见盛协台。”李安拱手笑道,“职责所在不敢轻离军营,协台恕罪。” 他是从三品的武官,品级低了盛庸半步,且官职权力更是没法比。他以前授的是定远将军,还是因为宫里的李贤妃当年诞下龙子之后,升了一格成为安远将军。 “无妨无妨,进去说话。”盛庸带着亲兵进中军帅堂。 李安落后半步,笑道,“协台大人这么晚来说有军务,是不是要用兵了?”说着,继续大笑道,“鹰扬卫的儿郎们在京中已久,早就想出去活动活动了,是北边还是南边有战事?” 闻言,盛庸对他的观感倒是好上许多。 一个军人,能时刻想着为国征战,倒也算合格。 “其他人且出去等候,我和李指挥有话说!”盛庸余光看到自己的亲兵,站在帅堂门口,开口说道。 众人一怔,随后中军参将千户等人退下,只留下李盛二人。 “协台?” 盛庸摘下头盔,捋捋头发笑道,“老李呀,收拾收拾,某的亲兵送你回应天。” “嗯?”李安甚是不解。 见他如此,盛庸叹口气,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递过去,“魏国给的手令,你自己看吧?” 李安狐疑的接过,刚一打开顿时大吸一口冷气。 “这.........”此时,他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见状盛庸马上皱眉,心里对李安的好感马上跌了两档。 军人么,就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多大点事,就慌成这个样子?亏这个李安,早年间也在边关打过许多年的仗。 “不是,怎么就.....” “老李!”盛庸打断对方,郑重的说道,“魏国公说的很清楚了,你进京军营这边交给某。”说着,叹口气,“咱们都是当兵的,你儿子犯的事,该什么罪过,咱们心里都清楚。” “你爱子之心,某也能体谅几分。魏国公那边的意思只是进京,没说剥了你的官职,也是留着余地呢!” “不单是余地,更是给你老李的体面。”说着,盛庸顿了顿笑道,“也不必惊慌,又没说直接下狱,你怕什么?咱们武官又不是文官,各个掌印军侯都是护犊子的,就算有些小错,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这话半真半假,虚虚实实。 对方是武官,其实远比文官棘手。那些遭瘟的书生,刑部的人就直接吓尿裤子了。武官坐镇军营,若真是闹出点什么岔子,那可是大明朝的武人,集体跟着丢人。 所以他此次来,最根本的一条就是稳妥。 “都闹到京城了?”李安呆呆的自语。 “嗯,直接闹到大理寺都察院了,那帮御史老爷一个劲儿的跟万岁爷聒噪!”盛庸也是说瞎话脸不红,“所以要召你回去问问。” 说到此处,他心中忽然有些腹诽起都督府掌印的魏国公来。 “直接以问讯公务的名义,叫他李安进京直接扣下不就完了吗?非要闹这么一出。” “魏国公做事,还是太正太稳当了,早些年曹国公在都督府能说上话的时候,办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小畜生小畜生!”李安骂了几句,“我早就跟他说了,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他老子我又不是.......”说着,赶紧追问,“协台,您给透个........” “安心就是了!”盛庸皱眉,“老李,你可别给脸不要啊!”说着,低声道,“某怀里还有半片虎符和都督府的公文呢,真要当着你全军的人,不给你留脸面?” 说着,又冷声道,“咱们都是当兵的人,某过来你还不至于丢面子。若是锦衣卫那些番子来了,可就不是丢面子的事了?” 瞬间,李安脸色惨白。 “我.....标下这就叫亲兵..........” “还叫什么亲兵,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了?”盛庸板着脸,朝门口他带来的亲兵努嘴,“你以为他们是某的亲兵?看清楚,魏国公的手下,某还没资格让五品的千户当亲兵。” 这时,门口的亲兵面无表情的说道,“安远将军,请吧?” 李安呆若木鸡,失魂落魄,木偶一样被人带走。 盛庸走出堂外,看着他被人挟持翻身上马走远,目光瞥了一下外边那些脸上满是惶恐不安的将官们。 “指挥同知何在?”盛庸开口道。 “末将在!”指挥同志许山出列。 “没大事,老李进京接受问对。”盛庸开口道,“本将暂管鹰扬卫,传令下去平日的操练,外甥打灯笼照旧!”说着,脸色一板,“都是当兵的,需知军法无情,若是出了乱子,嘿嘿,小心脑袋!” “喏!” ~~ 鹰扬卫的指挥使,大概相当于后来的师长。 第99章 出勘(2) 夜色下,还有几辆马车朝着句容县赶来。 马车外是穿着青色服饰的差役,以及一队几十人的护军,还有十几个骑驴的大小官员。 一辆马车之中,暴昭和郑赐相对而坐,都面有难色。 “子方(暴昭字)这案子,看着简单其实也有许多蹊跷之处啊?”大理寺卿郑赐开口说道。 暴昭点点头,“王三巧我亲自问过,她的状子也看了几遍。说是被李子龙骗进李家后宅,然后以刀抵其向背,胁迫奸污。可这是她自己的说辞,并没有认证。” “是啊,若没有人证物证,这样的案子在地方上都是判不了的!”郑赐也说道,“倘若妇女被奸污,常理来说必然衣衫破损,身有伤痕,可王四巧报官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异处。” “说县官招李字安上堂,李家人说他们少爷不在城中。随后县官修堂,过了一个时辰就有李家的人给王四巧送钱,让其改口。” “四巧不从,县官在圣堂断案就说是通奸!” “地方上这等事,一般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暴昭也叹口气说道,“甚至许多苦主,干脆就是忍气吞声,不敢报官。” “若单是奸污案也就罢了,费些功夫总能水落石出。可王三巧的状子里,可是连句容县一块给告了,说他徇私枉法包庇恶人,是非不分以至良民蒙冤,这可不是小罪啊!”郑赐说道。 此时,暴昭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叹息一声,“若是王三巧真的告了御状,这也不算什么,直接拿了句容县审理就是。” 郑赐接口笑道,“可案子是曹国公转给皇上,皇上并且亲问苦主。那么要走的步骤,就多了许多。” 告御状,就等于是要跨过许多步骤和程序。 尤其是民告官,可不是简单一张嘴的事,要考量的东西更多。 而皇帝并未用锦衣卫行使皇权,却是让大理寺刑部公审,就别有用意了。 “其实出京城之前,皇上倒是又召见过我一次。”暴昭道。 郑赐忙道,“万岁爷可说了什么?”说着,又忙道,“若是有违.......” “彦嘉何必如此小心,哈哈,和你说了也无妨。”暴昭笑道,“万岁爷跟我说,此案不但要审而且还要明发天下。其用意就是事后,再设立一个衙门。” “啊?”郑赐不解。 “皇上说,古往今来什么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管的多是天下的百姓。百姓若要告官,是难之又难。而民不举则官又不究,是以官官相护。” “所以皇上的意思,用这案子做个引子。单独建一个,用来审天下官员的衙门。以后民告官的案子,全由这个衙门来断。” 郑赐顿时目瞪口呆,古往今来君王和士大夫共天下,哪有这种衙门? “这........都察院不是?” “都察院在天下有十三道监察御史!”暴昭开口道,“可这些御史久在地方,难免人情世故。再者说,民告官,官的背后可是无数的人情关系,大家都是做官的,谁愿意为了老百姓,得罪自己的同僚呢?” “皇上还说了,其实你们大理寺和都察院都有这样的职责。可这些年,除非是有人告御状或者皇上开金口之外,你们主动查过吗?” “即便是上奏折弹劾某人,怕也是私心多过公事。且都是高官之间,州府道县的事,谁提过半个字?” 郑赐依旧一知半解,但却后背冰冷。 一旦,一旦这样的衙门建起来,就等于当官的头上,悬了一把刀子,随时都能落下。 “皇上还说了,或许建这样的衙门,不能杜绝天下的冤假错案官官相护等事,但是有总好过没有。不能给百姓十成的公道,起码让百姓可以有个告状的门路。” “那.........这衙门如何筹备?”郑赐追问。 暴昭笑笑,低声不语。 “子方,我还能外传不成?”郑赐有些不悦。 “你外传也无妨。”暴昭笑笑,“从都察院抽调刚正监察御史,再从锦衣卫抽调一部分,二者合二为一。直接听令皇上,若遇民告官,直接上奏皇上,审理之时不用地方官员,全由此衙门派人派兵。” “这?”郑赐琢磨片刻,“谁来担任?”说着,顿了顿,“我看,这衙门是把人放在火上烤啊,谁敢担任主官,岂不是要得罪天下所有官员?” “我!”暴昭笑容收敛,“皇上说,让我来。”随后,他看着已经呆住的郑赐,“我也跟皇上说了,我暴子方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他的话语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却充满了斩钉截铁。 还有,坦然正气! 当皇帝私下召见他,告诉他这事的时候,他认为这个衙门就是为他暴子方设置的。而他宁愿什么刑部尚书都不做,也要做这个衙门的主官,正是因为他明白一个道理,法管民需有度,权在官要监管。 不然,长此以往法是官的护身符,权是百姓的催命符。 历朝历代,亡国始于此也! 他暴昭耿介有峻节,布衣麻履,以清俭知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出身贫寒农家,听过的见过的比那些出身优渥的读书人,多得多。 他不知道的是,朱允熥之所偏爱他,也是因为他在历史上的名声。 被朱棣磔刑的人,至死骂不绝口,刚烈至极。 大明朝不是没有好官,不是没有敢为天下先的官员。 而是一开始就没开好头,使得官场上劣官横行,好官永无出头之日,最后只能同流合污。 许多官员本是贫苦人家出身,可做官之后马上成了大地主大财团和所属派系的代言人。 ~~ 天有些阴,太阳躲在云后。 句容县守门的兵丁等,刚打着哈欠推开城门,就见门外已经站满了人马,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关关关关关关.........”带头的兵丁穿着弓手的武服,嘴里发出鸭子一样的叫声,连番催促刚打开缝隙的成们关上。 然后,壮着胆子喝问,“什么人?” 忽然,他瞳孔一紧。 只见一头驴上,下来一个人,那人把身上的披风一抖,露出里面六品文官的服饰。 啪! 兵丁挨了一个嘴巴,只见那官员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刑部暴部堂,大理寺郑少卿的车架也敢拦着?” 噗通,兵丁们马上跪倒一片。 城门里,早起正准备出城的百姓们,也跟着跪下,大气都不敢喘。 呼啦一下,一杆大旗直接展开。 上书,刑部暴昭奉旨出勘。 这就是就传说中的,钦差大臣。 第100章 证冤(1) “碰!” 距离句容县衙门半炷香脚程的后街,一处颇为雅致的宅子内院之中,县令甄长荣兴高采烈的大喊。 然后把上家一位香艳女子打出的四筒碰了,打出一张闲章之后,又得意的说道,“这把牌刚打两圈,爷就已经下叫了。而且门前还是清一色节节高。哈哈,这把要是让爷胡了,这一晚上输出去的,爷就能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牌桌上的牌搭子,是两位韵味十足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满是风韵。另有一位五旬出头,好似教书先生一般的人物,坐在县令甄长荣的对家。 打牌的这间房虽说不是雕梁画栋富贵逼人,可也颇为雅致,屋内随便一件摆设,都是寻常百姓见所未见的。 古往今来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当官的不能修衙门。不修衙门代表珍惜民脂民膏,官员清廉。同时也在提醒官员们,百姓茅草屋尚且求而不能,官员安能住在奢华广厦? 是以这些有些喜欢享受的官员,都在外面用别人的名字置办宅院,办公在衙门歇息享乐都自己的私宅。 见甄长荣手气正兴,上家的女子眼神妩媚,有些撒娇的说道,“爷,您可没输钱呀?这一晚上,奴可是把脂粉钱都输给你了。” 随后,他下手的女子也委屈的说道,“每次和您玩,都是赢家,您就不能怜香惜玉一回?” “哎,别的事可以,可是牌桌上的事儿,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一说。”说着,摇头晃脑一笑,“美人吾所爱也,赢钱吾所愿也!” 说完,正好轮到他摸牌,手指一捏,脸上的表情马上郑重起来。 “您不能这么快吧?”上家的女子问道。 “快点有什么不好,起码痛快!”甄长荣得意一笑,啪的一声把牌拍在桌上,“夹二筒,胡了!” 说着,又得意的笑道,“看看看看,这张牌爷想不胡都难呀。这什么呀?这是爷最爱的二奶!哈哈!” “哎呀讨厌!” “爷真是三句话不离.......& 就这时,外头腾腾传来脚步,紧接着噗通一声,一个差官几乎是撞门而入。 “大......大......!” “大什么大,没看本官在忙?”甄长荣怒道。 “大人,钦差来了?”那差官惊恐的大喊。 骤然间,屋内安静至极半点声音都没有,仿佛头发丝落地都能听见。 而后牌桌上那位教书先生一般的人迅速问道,“到哪了?” “刚进了城,小的是看到他们之后疾驰来报,他们还没到县衙!” 听了差官的话甄长荣马上反应过来,噌的站起身,“好好的来什么钦差大人呀?本官衣服呢?官服官服,帽子帽子!” 两位女子也赶紧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给他找来官服和帽子。 而那位教书先生又问道,“可知钦差来此何事?” 差官满头是汗都忘记擦了,“这小人哪知道?不过小人看他们是来者不善啊。”说着,低声道,“城门口的丁六,直接让一位六品官儿抽了个大嘴巴。哦,说是刑部的尚书和大理寺少卿两位大人.......” 哐当,甄长荣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浑身惊恐的颤抖起来。 “什么?”他脸上惶恐之色溢于言表,钦差也就罢了,来的还是身份这么尊贵的钦差? 这两人可是一个正二品,一个从二品! “钦差怎么来了?”甄长荣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就剩下哆嗦了。 “大人此刻万不能急!”那教书先生赶紧拉甄长荣起来,郑重的说道,“此刻千万要稳!” 说着,又忙低声道,“最近咱们县中可有什么大事?”说到此处,不由得跺脚,“钦差可能就是为那事来的!” “能有什么大事,平日就是迎来送往的,公务上的事有师爷您..........”说着,甄长荣一拍脑门,“坏了,会不会是王三巧?” 说到此处,他嘶哑的对那差官喊,“你速去军营,求见李指挥!” “来不及了!”那教书先生一样的人,正是甄长荣的幕僚师爷,正色道,“钦差都来了,李指挥又能怎样?” “坏了坏了坏拉!”甄长荣拍着大腿,哭嚎道,“我就说当初不该走那个人情给他,你看看现在,钦差都来了,吾命休矣!” “大人先别慌!”师爷用力的拽着甄长荣的手臂,低声道,“若是为王氏的案子,倒也好办!” “先生救我!”甄长荣抓住救命稻草。 “您的案子断的没毛病啊,王氏说被奸污,可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您也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呀?” 师爷脑筋飞快运转,“再说了,她现在疯疯癫癫的,话都说不清楚,所说的话更难取信。” 他似乎有了些主意,快速说道,“就算钦差大人,也断然没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您如何,您说是不是?” “钦差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您如何徇私枉法是不是?” 甄长荣呆滞的点头,又马上喊道,“那可是钦差呀?咱们能糊弄住吗?” “先糊弄着,李指挥那边知道了定然也要想办法。”师爷跺脚道,“只要您咬死了不张口,最多也就是误判失责,免官回乡的处置,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甄长荣完全没了方寸,师爷怎么说他就怎么听。 师爷咬着牙继续说道,“大人,趁现在钦差还没进衙门开堂。赶紧派人把王四巧藏起来,见不着苦主,就没办法开堂呀。有了时间,李指挥那边也放边走关系。毕竟,犯事的可是他亲儿子。” “行吗?”甄长荣愣道。 师爷皱眉,“有什么不行的,没有真的苦主,王三巧替妹告状,所有的事她都是耳闻,又没亲见,她说的话也站不住脚!” 甄长荣想想,“好,就依你所言!”说着,赶紧对门外的差官吩咐,“去,王四巧家里,把人给本官藏起来,快去!” 说着,又急忙吩咐一声,“不单是她,平日那些县里头不老实的人,都给本官抓起来,万不能让钦差大人看到。办得好老爷有赏,办不好,你们这皇粮也不用吃了,都回家种地去!” 门外的差官,又赶紧快跑而去。 而换好官服的甄长荣也在下人的亲随的搀扶下,脚步虚浮的迈出房间。 后面师爷急得直跺脚,“快,扛着大人跑吧,不然钦差马上就到了!” 亲随下人们顿时领悟,赶紧把县令甄长荣抬起来,一溜烟的朝外跑。 眼看甄长荣走远,师爷迅速的从宅院后门出来,撩着袍服的裙摆,冲进隔壁自己的宅院。 “老爷,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可用了早饭?” 刚进屋,师爷的夫人就迎上来。 “还他妈吃什么吃?赶紧收拾细软,就带你的首饰匣子和金票金条。别的都不要了,快!” “这是怎么了?” “快!”师爷歇斯底里的喊道。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跑。 甄长荣是洪武二十二年的进士,这些年官路下来才是个县令,可见这人的草包。 可他做了一辈子幕僚师爷,什么事都门清。 这案子都闹到京城了,钦差下来了什么理由能推脱? 要活命,就要把甄长荣推出去,他趁着时间差逃出县城,从今往后隐姓埋名。 不多时,夫妻二人收拾完,从门缝往外探探,然后推开门,消失在早市的人潮之中。 第101章 证冤(2) “卑职甄长荣,恭迎二位钦差大人!” 甄长荣还是快了一步,抢先到了县衙。他前脚进来就看到钦差的旌旗,忙带着主簿县丞典史巡检等官员,跪在县衙大门外。 而此时,钦差大人来的消息也在人群中不胫而走,县衙外的街面上满是畏惧且好奇的,看热闹的百姓们。 吁! 赶车的车把式勒住缰绳,马车停稳。 一只穿着官靴的脚从里面踏出,甄长荣瞬间觉得好似被巨大的阴影笼罩,浑身战战,跪得更加谦恭。 暴昭下了马车,触入眼帘的是一群脑袋埋在土里,屁股撅得比后背高的官员们,顿时神情厌恶起来。 “你就是句容县?抬起头说话!”暴昭低吼道。 甄长荣抖得两只胳膊都快支撑不住了,只感觉尿意奔腾,强忍着心中惊恐抬头。 “嘿嘿!”他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知两位钦差大人驾到,卑职最该万岁。” 闻言,暴昭脸上的厌恶更盛,冷笑道,“你也是进士?呵!” 说完,拂袖进入县衙。 大理寺卿郑赐倒是没什么神色,只是语调冰冷,“句容县起身,随本官进来!” “多谢大人!”甄长荣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钦差大人请后院用茶!” “还喝什么茶?你当本官来喝茶的?”县衙门内传来暴昭的怒斥,“县衙大堂,击鼓圣堂!” 此时,跟着两位钦差来的护军差官等人,面对长街的人群大喊。 “陛下得知,句容县有王氏冤案。特命刑部尚书暴,大理寺卿郑,前来查勘。” “两位钦差将在县衙圣堂,尔等百姓俱可旁听!” 说完,一群兵丁手持兵器如狼似虎的控制了县衙。 长街上围观的百姓,在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骤然变成沸腾的开水。 ~~ 咚咚咚,县衙门口的鼓槌响起,百姓如潮水一般朝县衙内涌入,片刻之后已是水泄不通。 若不是有兵丁尽力维持,只怕他们都能冲到暴昭的眼皮子底下。而且后面,人群依旧滔滔不绝。 暴昭站在大堂上,看了一眼县官椅子头上,明镜高悬的匾额。 然后对郑赐拱手,“郑兄请!” 郑赐也拱拱手,“请!” 随后两位钦差,大马金刀并肩坐在了平日县官的位置。 甄长荣等人,都低着头忐忑的站在堂下。惊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基本上句容县的官员们都是汗如雨下。 数个呼吸之间,额头上满是汗水。 “肃静!” 一位六品的刑部清断司主事,大声喊道,“钦差升堂,不得喧哗!” 大堂内,骤然安静下来。 “本官是刑部尚书都御史资德大夫暴昭,奉圣命前来查案。”说着,暴昭看看已经站不稳的甄长荣,“现在,本官有话问你!” 噗通,甄长荣再次跪下,磕头不止,嘴唇一个劲儿的动,却发不出声来。 “句容县有民女王四巧,状告李某奸污案,可有其事?”暴昭大声问道。 “有....有!”甄长荣哆嗦半天才开口道。 “王氏状告李某奸污,而句容县却判通奸,可有其事?” 猛的,甄长荣软倒,烂泥一样,“是!” 暴昭看他如此丑态,已是怒不可遏。 但还是压抑着心中怒火,开口道,“你判通奸,有何凭证?那李某,你可曾详细审问?” 甄长荣心跳的好似到了嗓子眼儿,根本已是说不出话,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呔,回话!” 砰的一声,暴昭一拍醒堂木。 “嗯!”突然间,甄长荣只觉得一口痰堵住胸口,眼前一黑,身子一歪,直接昏厥过去。 暴昭见状,一时哑然。 片刻之后才叹息一声,“这等官员,让我说什么好?”说着,又叹气道,“对民严苛如虎,对上胆小如鼠。这等人做官,就是官虫。不,是官蛆!” 郑赐也摇头,看了下堂下的诸官员,“县丞何在?” “卑职....在!” “你来说!”郑赐道。 县丞已六十出头的年纪,满头白发,声线颤抖的说道,“回二位钦差的话,是有这么个案子。” 说着,稳下心神,“当日是县令大人亲审的,卑职只是旁听。” “王氏告状,但没有证据,只是哭诉。” “而李某则是说是王氏自愿的,且能把事情的脉络详细讲述。” “李某还说王氏是图钱........” 暴昭忽然插嘴道,“可曾对他用刑?” “没有!”县丞说道,“李某也是皇亲,身上带着从六品的武骑尉,县令大人说不能用刑!” “那本官问你,为何最后听信李某的,判成通奸?”暴昭继续问道。 “这个.......”县丞迟疑片刻,看,开口道,“卑职也是事后才知道,县令大人说这等案子,查无实据。” “双方各执一词,根本无从分辨。而且李某有息事宁人之心,说愿意赔偿王氏。县令大人大概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 “钦差大人,大人!”此时,甄长荣又突然醒来,大喊道,“卑职真是秉公办理,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李某奸污,王氏是民,李某是官,民告官本就.......” “闭嘴!”暴昭怒斥一声,“查无实据就不用查了?没有证据就不办案了?那要官府何用?” “民告官怎地?本朝有律法,即便不用叩阙,也可民告官!” 说着,冷笑两声,“来人,去把王三巧带上堂,再去寻王四巧过来!” 话音落下,眼中满是仇恨的王三巧上堂跪下,吃人一样看着甄长荣等人。 紧接着王三巧大喊,“钦差大人,小女子要状告李某奸污民女,句容县令徇私枉法包庇恶人。” “以民告官,你准备好了?”郑赐开口。 “若能洗冤,何惜此身,可惜我妹妹,被他们弄得神志不清。”王三巧哭诉道。 “钦差大人,那王四巧本身就是疯疯癫癫之人!”甄长荣大声道,“因为她疯癫,卑职才未采纳其言!” 与此同时,他心中暗道,“找不到王四巧就没有苦主,没有苦主如何给我定罪?最多是失职误判,可不是徇私枉法!” “如今的皇上可不像太上皇那样,动不动就剥皮抽筋满门抄斩!” 但突然,他像是见了鬼一样。 只见县衙外头的人群如潮水一般散开,然后几个穿着铁甲的兵丁,带着两人上来。 前面那个只知道哭,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子,不是王四巧还能是谁? 后面那个蓬头垢面鼻青脸肿的人,不正是自己的师爷吗? 甄长荣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暴昭轻蔑的看他一眼,“本官当年初入仕途,就在地方做监察御史,这等手段能瞒过本官?” 而堂下,带着两人上来的兵丁身后,一个千户站出来,拱手道,“启禀钦差大人,末将奉协台之命,在王氏家里找到王氏。” “今日天亮时分,有不明人前来欲挟持王氏,都被末将拿下!” “而这位师爷,想要从西城门逃跑,也被末将逮住!” “辛苦!” ~~ “啊!啊!” 王四巧上了堂之后,原地蹦跳尖叫,疯癫一般。 等见到姐姐王三巧之后,躲在姐姐怀中,安静下来。 “姐姐,姐姐!” 一声声彷徨无助的哭喊,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王三巧搂着妹妹,哭道,“民女的妹子一阵阵儿,若是遇到了惊吓就如此,平日倒也正常!” 暴昭目光平和,“她这样定然是说不了话,本官再问你,是否要替她告状!” “是!”王三巧环视一周,斩钉截铁一般说道,“若不洗刷冤屈,我姐妹生不如死!” 说着,冷哼一声,看着县衙外看热闹的人群,“出事之后人人都说我妹是臭婊子,冷嘲热讽,说三道四。今日我就让他们看看,真相是什么?” “如此甚好!”暴昭面无表情,“带人犯李龙!” 话音落下,又是几个兵丁,推搡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二十左右岁男子进来。 这男子倒也身材魁梧一表人才,上堂就下跪,哭着开口,“钦差大人,在下冤枉啊,冤枉啊!我是皇亲,如何能奸污这等民女?我家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分明是她求财不得,诬告在下!” “事到临头你还不悔悟!”暴昭冷笑,“难道,你不知道你的父亲,已经押解进京了吗?” “啊!”李龙瞬间呆住了。 他是昨晚在家中被揪出来的,自然不知道他父亲那边的事。 此时听闻,整个人都傻了。 他浑浑噩噩的目光朝着身边人无助的求救,甄长荣指望不上,别人都低着头瑟瑟发抖。 忽然,他发现了师爷的目光。 对方不住的挤眼摇头。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猛的把心一横,“钦差大人,在下是冤枉的,他们是诬告。” “是那王氏勾引我.........” “住嘴!”暴昭冷冷的看他一眼,目光平和的转向王三巧,“此案确实无认无物证,且你妹妹已经疯癫,不能人言。” “而你所告之人都是官身,你还要告下去吗?” 王三巧昂着头颅,抱着妹妹,“告!” 暴昭赞许的点头,“你说你冤本官信,但国有国法,本官不能因为信,就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给他们定罪。” “所以,你既要告状,就要走最后一步!”说着,大喊一声,“上钉板!” ~~ 顾名思义,带着钉子的木板。 民告官说有冤,但怎么证明你冤?那就是从钉子上滚过去。 如果告状之人,可以豁出命,那定然有冤屈。 以死证冤! 其实古往今来,即便是如此残酷的证冤方法,多少人都求而不得。 所有人,都在看着王三巧。 她放开死死拉扯她的妹妹,就那么决然的站起来,然后看着周围人,说不清意味的笑笑。 木板上密密麻麻都是钉子发出闪亮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她却看着那些钉子,很是不屑。 “啊!” 她大喝一声,闭着眼睛猛的前扑,下一秒就要鲜血飞溅。 “呜!”县衙外看热闹的百姓,齐齐闭眼。 可下一秒,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王三巧的身子还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她的腹上两条交叉的水火棍挡住她的身体,让她距离那些钉子,只有一步之遥。 刑部六品的清断司主事,缓缓把王三巧拉起来,对她笑笑。 “钦差大人,王氏已证其冤!”主事大喊。 “国法之上是天理!你一弱女子,敢以命证冤。本官又如何,能看你命丧当场?” 暴昭拿起醒堂木,又是猛的一拍,“来人!” “在!” “扒了甄长荣和所有句容县官员的官服!” “人犯李龙,大刑伺候!” “喏!” 第102章 盛世?(1) 咣!咣! 紫禁城的晨钟,唤醒沉寂的天地。 初冬的紫禁城内总是萦绕着淡淡雾,当厚重的宫门开启,无数官员按照品级官阶大小,挂着肃穆的面孔鱼贯而入。 今日是奉天殿大朝会,在京六品以上官员稀数参加。 文武大臣们从午门进入,分成两列在午门前驻足。 而后,紫禁城中悠长的晨钟变成震撼的鼓声,文武大臣们排着队从午门两侧的小门,就是腋门入宫。然后按照品级,分列奉天门的两侧。 鼓声落下,数位飞鱼服锦衣卫按着手中的绣春刀,簇拥着一位红衣太监来到奉天门前。 啪!啪! 清脆的鞭声响彻宫城,而后更有礼部唱官员们齐声唱诵,“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内外都是山呼海啸的万岁之声,臣子们恭敬的俯身叩首。 万岁声之中,一身龙袍的朱允熥缓缓从后殿走出,微微拎着自己的龙袍的下摆,踩着丹阶走上龙椅。 丹阶很长,龙椅很高,坐在上面一览众山小,能看到大殿内外所有的臣子们。 这寓意着天子可以看到整个天下,可坐上去之后才发现,其实能看见的不过是眼前,而更远的地方则依旧是蒙蒙一片。 同样的,远处的官员们看着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过是个黑点而已。 “众爱卿平身!”朱允熥轻轻的说了一声。 随后,又经过太监和礼官的重复,大殿内外的官员们才起身。 “臣,启奏陛下!” 老迈的户部尚书傅友文颤颤巍巍的出列。 他很老了,老到即将回家养老。身上虽还挂着尚书的官位,不过等等闲事已不怎么理会。只有这种重要的大朝会时,才会作为户部的主官上奏。 朱允熥一向是优渥老臣,尤其是这些从他父亲朱标在世时,就重用的臣子们。傅友文户部尚书正二品,加太子太保正一品,就是三公之一,更有特授的光俸大夫。 但从这些官职上看,他的殊荣已不亚于开国勋贵之中的各个公爵,甚至更有过之。 “老尚书请说!”龙椅上的朱允熥说道。 “今年秋收已毕,除却陕西有三府受灾之外,皆是丰收,真乃百年难得一见的国泰民安。” “夏税收得米麦共计四百七十一万两千九百石,绢二十八万八千四百匹。得银,三十万八千九百锭。” “秋粮得米两千七八四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石,绢五万九千匹。得银,五万七千另三十锭。” 粮和绢都算在一块,大明帝国今年征收到的粮食是三百零六万吨。(明朝的斤和现在不一样)。 一锭为二十两,也就是说还另外征收到现银八百九十五万多两。 民间流行的是银元,而朝廷收的是足两的银子。这么一算,八百多万又可多出三成的进项。 龙椅上的朱允熥表情并未见多少欢喜,这个数字和往年相比并没有太多的增长。若是再过几年,等推行的摊丁入亩彻底实施开来,这个数字或许会大幅度的增长。 但就如今看来,这个数字已然很不错了。 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差不多两千多万,在现有田亩统计,全国有耕地八百六十万顷的情况下,这笔钱不能再多了。再多了,就要涉及到老百姓的口袋问题。 这也是老爷子定下的祖训,国家要钱,但不能从老百姓的兜里掏。 不过,这些都是征税,另有两淮云川等地的盐税,一年也是一千多万。可那些税是用来军队开支的,不算在粮税之中。 大殿中的傅友文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各项数据,而朱允熥则是陷入沉思。 这样的税务看着是不少,但对于庞大的帝国开支而言,最终也剩不下什么。 总的来说大明的税收制度还是太僵化,当初老爷子认为这个税收既然足够了,就不要再巧立别的名目。老爷子不是不想收税,他是更怕下面的官员们,用为国家收税当借口,实行残民的横征暴敛。 可是这样健康的财政并不是每年都能保证的,如今是国泰民安兵力强盛,可以后呢?历史上的大明就是这样,等中期土地兼并严重,天灾人祸并起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已经迟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暗自叹口气。 历史上,在大明千疮百孔轰然倒塌之后,新兴的满清王朝吸取了大明王朝的全部教训,张居正的一条鞭法被满清的精英统治们换了个汤,大刀阔斧的推进,哪怕为此士大夫们怨声载道,人头滚滚。 清朝的前期,每年的国库进项高达四千万两。 雍正末年国库结余六千万两,就算是乾隆退位后国库依然有一千九百万两的结余。 现银,全部是现银! 要知道,满清从康熙到乾隆期间,可是有着长达七十年的对外扩张战争。尤其是乾隆时候,清军一度在中亚暴走,福康安率军翻过喜马拉雅山,把支持尼泊尔的英国军官一顿暴揍。哈萨克等地连年上表,请求内附。 长达七十年的对快扩张,打得是什么? 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 因为在mengu和xiyu的作战,使得当时的满清和俄国的矛盾不断加剧,边疆摩擦越来越大。甚至因为俄罗斯当时藏匿了准噶尔汗策妄阿拉布坦的外孙阿睦尔撒纳,满清竟然一度扬言,不把人送来就跟你开战。 最后即便阿睦尔撒纳病死在俄国,但受不了满清的军事压力,最终俄国还是要把它的尸体送回来。 乃至后来土尔扈特部东归,俄国方面以尼布楚条约中,双方不得藏匿对方逃犯的条款说事,乾隆就直接告诉他叶卡捷琳娜,你敢来追吗? “若尔等不从我言,决然不成,必与尔等交战!” 他乾隆哪来的底气,还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有钱!他不但敢说要揍你,还和法国一块,对沙俄进行经济制裁。 从古到今毛子何时吃过这种亏?以至于叶卡捷琳娜在给伏尔泰的信中写道,中国的历代皇帝都热衷于吞并和扩张,就不知道和平两个字怎么写? 钱是英雄胆,一个人有钱就可以横着走。 一个国家有钱,更可以横着走。 朱允熥不喜欢满清,但也必须承认他比大明更优秀的地方,就是财政,健康的财政。 可以这么说,在甲午战争之前,清朝的财政都极其健康。一八九一年,满清财政收入八千九百万万两,财政支出七千九百万两,盈余一百万两。其中海关关税,达到一千八万。 哪怕到了满清快倒台之前,每年的海关都有三千万。 “要有钱,有钱!” 朱允熥心中暗道。 可是如何才能给大明带来健康完善的财政呢? 开海拓张是一方面,税法也是另一方面。 但具体实施起来,绝不能如商鞅变法那样。 只给予百姓基本的生活保障,其他一切生产资料归属于朝廷。 因为这样下去的最终结果,国富民贫。 “启奏皇上,除了上述的正税之外。今年的商税........” 忽然,朱允熥精神一震。 而老迈的傅友文却开始卖关子,得意的看了一眼其他几部的官员们,大声道,“大明国库之充盈,远胜前朝。” 第103章 盛世(2) “大明国库充盈,远超历代!” 奉天殿的大朝会上,年老的傅友文竟然喊出这样张狂的话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竟然出现了些许的惊呼。 “说起来,老臣惭愧呀!”傅友文又道,“当初陛下言商税,老臣等还说农桑乃是国本,轻言商税恐伤国本。如今看来,老臣等鼠目寸光,皇上明鉴万里!” 谁说老臣不会拍马屁?这不说的挺好吗? 龙椅上的朱允熥微微一笑,等待下文。 “今年.......咳咳!”殿中的傅友文忽然咳嗽起来。 朱允熥莞尔一笑,“王八耻。” “奴婢在!” “去给傅爱卿送碗茶,让他润润嗓子慢慢说!” “遵旨!” ~~~ 大殿中,傅友文得意的接过茶碗,谢恩之后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喝下去。 随后,昂着头大声道,“老臣启奏皇上,今年各地的商税结余,共计二百七十三万。” 话音落下,殿中马上响起阵阵诧异的噪音。 这个钱听着不多,可都是实打实的现银啊!这可是要上缴国库的现钱,可不是什么粮食布匹等。 更重要的这是结余,也就是说是地方官府截留过的数字。要知说前些年,各地官府可是没到年根底下就扎堆跟朝廷伸手要钱的。 傅友文脸色更加得意,“除却各地的商税结余之外,宁波海关关银一百三十二万两!” “福州海关一百七十万两!” 群臣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亢奋,乃至癫狂。 “广州海关,三百八十二万七千另六十!”傅友文用尽全力的大喊。 嗡!朝堂炸锅了。 这都是现钱,现钱! 都是银子,银子! “皇上,宁波海关昨日给户部的行文中请示,请准明年浙地供海关,棉布七十万匹,绸缎四十万匹!”傅友文继续笑道,“这是宁波海关看广州后来居上,心中不忿要比划比划!” “皇上,广州那边也发了行文给工部!”工部侍郎练子宁说道,“准其在佛山等地,修建瓷窑砖厂开设鎏金鎏彩局。说是海商们常买不到货,到布政司衙门撒泼耍无赖。” “什么海商如此大胆,都抓起来杀了!”兵部尚书茹瑺闻言,顿时大怒道,“天朝上国,岂容他们撒野!” 总之肃穆沉寂的朝堂,因为傅友文一番话彻底沸腾了。 换而言之,大明朝的臣子们何时见过这么多钱。 文官们高兴,国库充足才能天下安定。朝廷有钱了,不用拆东墙补西墙,兴许皇上一高兴还能涨工资。就算不涨工资,那点俸禄也该给现钱了吧。国家这么有钱了,发俸禄还用发霉的米粮充数,也说不过去。 而武官们则是窃喜,有了钱终于可以打仗了吧? 可是好久没有过二十万大军出赛,去揍鞑子的好事了。 忽然,群臣之中传来一个声音,“皇上!” 众人看去,只见曹国公李景隆上前几步,跪在地上。 “臣才疏学浅愚钝之极,但臣略读史书,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国库从未如此之盛者。” “我大明如今兵强马壮,又国库充盈,内无百姓饥荒,外无强寇。” “政务清明百官用命,此为前所未有之盛世也!” “此盛世,全赖陛下仁政。臣三生有幸生逢明主,天下万民有幸,受皇上洪福!” “大明社稷,万古永昌!” 言罢,叩首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马上跟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是曹国公会来事,会说话!”有人心中暗道。 但也有人心中对李景隆破口大骂,“粗鄙至极不堪入目,这个当口称颂陛下,当妙笔生花锦绣文章,你李景隆说的什么玩意?要是让我说.........” “皇上!”李景隆大喊,“臣斗胆奏请皇上,封禅泰山!对天地表功,以日月见证我煌煌大明。” “臣等附议!”无官们跟着大喊。 文官们却没一个人说话,反而对李景隆怒目而视。 在他们看来,皇上出宫干什么?带几万人去山东泰山,你李景隆花钱? 国库的钱是国库的,可不是皇上的! 甚至有人想到,若皇上真的要动出巡的念头。今日就算磕死在金銮殿,也要拼死上奏。 还有人想,封禅泰山自从赵二来了一次之后多少点掉价了,皇上能答应? 群臣等了许久,却不见皇帝说话。 悄悄抬头,却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皇上走了下来,就站在群臣面前。 ~~~ 朱允熥背着手,表情淡淡的。 “国库充盈,国家有钱了,朕很高兴。” “因为国家有了钱,有事儿的时候就不会想着加税,就不会想着从老百姓身上再压榨点油出来。” “有了钱,就不怕闹灾,不怕外寇。” “可要说是盛世?”朱允熥点点李景隆,“言之过早了点吧?” 李景隆讪笑两声,“皇上,这若不是盛世.....?” “那也是名不副实的盛世。”朱允熥又开口道,“天下百姓可都吃饱,家有余粮了吗?” “可都老有所养,少有所依?” “都人人安居乐业?” “是否人人都有衣穿,人人都有房住?” 朱允熥的话说出,群臣们又变得寂静无声。 “说盛世,据朕所知,天下还有许多百姓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许多人别说是房子,就连盖房子的地皮都没半寸,甚至连栖身的茅草屋都没有。” “这就算盛世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微微一笑,“朕也知道,天下亿兆黎民,不可能人人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神仙来了,也过不上那样的日子。” “朕也不是故意让诸爱卿为难,可朕就是想问你们。国家有钱了,就是盛世吗?国家的钱,跟百姓有什么好干系?” “税收的钱取之于民,不能用于民已是惭愧,还要因为收税多了,夸口什么盛世,说朕是尧舜之君?” 群臣纷纷低头,许多人已猜到,恐怕皇上今日要发作。 “你们没发现,今日早朝缺了谁吗?”朱允熥继续笑道,“刑部的尚书,大理寺的少卿都不在,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随后,不等有臣子说话,又接着说道,“前几日句容出了个案子,一个权贵子弟奸污了一名女子。这女子去告状,县令不但不伸张正义,反而判是通奸!” “哈,好一个鱼目混珠的糊涂案。”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案,天下总是有恶人嘛,恶人总是要为非作歹挑战王法的。” “可你们知道吗?朕派了刑部的去公审之后,句容县多少人?”说着,朱允熥的语气骤然加大,“多少人去衙门里,请钦差大老爷为他们主持公道!” “朕眼皮子底下一个县城,三班衙役连轴转接待那些告状的百姓竟然接待不过来。衙门里数十个书办,写状纸写到脱力!” “桩桩件件,要么是蒙受不公,要么是官员不作为,要么是欲加之罪。” “句容可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呀,句容都这样,那些朕离着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什么样?” “税收源自于民,国库充足当念民恩。” “可百姓缴税纳粮了,还求告无门,这是何道理?” 第103章 朕与天下共法(1) 大殿中寂静无声,群臣们低着头,谁都不敢和皇帝的目光碰触,生怕皇帝的业火发作在自己的头上。 眼前这位皇帝,看着是敦厚仁和。其实骨子里和老皇爷是如出一辙之君,和老皇爷稍有不同的是,这位皇帝的杀性没那么大。可这位皇帝,更喜欢杀人还要诛心,把人损到体无完肤。 “看,说到皇粮秋税,你们各个都是头头是道。可说到这些,你们就不说话了!”朱允熥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枣红红玛瑙的手串,盘在手心把玩。 这个动作旁人不知晓,可看的李景隆心惊肉跳。 皇上只有在心中极度烦躁的时候,才会如此。 此时,老臣凌汉开口道,“皇上,老臣以为此等事必重重查出,涉及官员人犯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但要杀,还要把卷宗明发天下,让各地的官员们引以为鉴。” 说着,老头顿了顿,眼神中略有挣扎,而后郑重开口道,“不但要引以为鉴还要以儆效尤,历朝历代大治之世大贪横行。句容县如此绝对不是个例,当申斥各地监察御史巡查使等,广纳民风,看看各地有没有如句容县的事,杀几个不开眼的,以正视听!” “若朝中无人愿意去做这等差事,老臣毛遂自荐。” 这番话说得杀气腾腾,义正言辞。 “老尚书的心,朕是知道的!”朱允熥点头,微微叹息一声,“可老尚书你的话,有几处没说到朕的心里去。” 随后,朱允熥环顾群臣,再次开口道,“首先杀几个不开眼的就错了,最后那句以正视听更错了。” “杀几个不开眼的,以后呢?以正视听,正谁的视听?是给朕看,还是给百姓看?” “若如此行事,还不是表面功夫?哦,等过几年忘了这茬儿了,又是死灰复燃。这种事本就不该出,他就不能出。” “难道,每次都要朕派钦差大臣出去,把皇命旗牌竖起来,才能给百姓朗朗乾坤?” 说到此处,朱允熥停顿片刻,目光审视一番,随后道,“朕知道,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偌大的大明,谁也没法预料,会出些丧心病狂的混账,会出几匹害群之马。就好比老百姓一样,即便是良善人家,家里也会养出败家不孝子来!” “可话说回来,老百姓家的不孝子,败坏的一家的家业。朝廷的害群之马,丢的是朝廷的人心。” “很多人都暗地里说皇爷爷在位的时候,对官员们太苛刻了,还有人暗中诽议是古往今来就没有允许百姓告官的王法!” “他老人家为何这样?还不是因为他知道,百姓受了冤屈求告无门吗?” “大明朝........朕不怕出事不怕丢人,怕的是出事之后自欺欺人,怕的是出事之后官员们捂盖子。不是朕今日非要给你们难堪,而是这样的事是第一次吗?” 群臣肃然无声,此刻谁都看出来了,皇帝今日有一篇大文章要做。 “朕记得昔日在文华殿读书时,刘三吾学士教过朕一篇文章,是汉代时大儒董董仲舒给汉武帝的奏折,朕还记得是这样写的。” “臣谨案《春秋》之文,祝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伤败,而天乃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矣。以此间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 “他还说过,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 “他的说的天,是指老天爷吗?是指上苍吗?” 说着,朱允熥猛的抬头,指向翰林学士当中,“黄子澄,你是翰林院的大才子,你来跟朕说,天指的是什么,朕记得学这篇古籍那天,你也在文华殿!” 久不曾被皇帝点名乃至问话过的翰林学士黄子澄,马上打起精神,甚至有些激动的开口道,“回皇上,董儒所说的天,指的是民心,春秋之中所说的天意,也指的是民心。” 满朝都是寒窗数十年的进士及第的读书人,自然都知晓这其中的含义。董仲舒的学说之中,上是天,中是皇,下是学,末是民。在这样的排序之下,皇帝是不被压制的,而是被天的所威压和限制。 儒家口中的天,其实是很广义的。包含民心道德礼仪三个方面,以天寓意是因为天是不变的,这些也就是永恒的,君主违背这些,就是违背了天意。 这种学说的含义,其实是对皇权的限制。 朱允熥说道,“如此看来,早在西周时期,当时的人就明白,谁拥有民心就是有德,谁有了民心就有天命!” “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难,丧民心易!” “朕之所以今日说这么多发这么大的火,就是因为下面那些糊涂官,丢的是大明的民心。” 朱允熥加重口气,“记住,丢的不是朕的民心,而是大明朝的民心。” 似是说得累了,朱允熥对身后招招手,王八耻小跑着端了一碗茶过来。 王八耻伺候了朱允熥一辈子,自然知道皇帝的脾性,所以这茶水半温半热,方便他一饮而尽。 朱允熥喝了茶,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朕记得还学过这么一篇文章,也是大汉朝的故事,说的是汉文帝时期的廷尉张释之。” “汉文帝有次出巡中渭桥,有一人不知怎么混进了随行的队伍,惊了文帝的乘舆,抓了这人之后文帝让张释之审理。” 说着,朱允熥又看看群臣,指着翰林院众人之中,领班的解缙说道,“朕说乏了,你来说下文。当年朕读的时候,你是陪读。” “臣遵旨!”解缙行礼,而后缓缓道,“张释之审理之后,认为此人只是好奇圣驾是何等样的,所以不过是犯了跸罪,便判了此人缴纳罚金而已。” “文帝闻之大怒,命张释之诛杀此人。” “张释之奏道,法者,天子于天下公共也。而今法如此而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且其方时,上使立诛之则已。既交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而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 “不愧是翰林院的才子,引经据典张口就来!”朱允熥笑笑,“张释之敢和文帝硬顶,且告诉文帝,你当时杀了就杀了,可既然交给了臣来审理,臣就要秉公执法,执法之后就不能再改弦易辙。” “这个人很好,可是汉武帝时期还有个廷尉杜周,和他截然不同是吧?” 解缙忙道,“杜周审案,不尊法理且揣摩上意行事,史书记载,上所挤者,因此陷之。上所欲释,久系待问尔微见其冤状。” “好,好才学!”朱允熥又赞了一句,继续问道,“那么你告诉朕,张释之和杜周,他们这么多的含义,或者说他们为何这么做?” 解缙郑重道,“汉武帝时杜周之所以如此行事,乃是信奉权尊于法,法出自君!” “而汉文帝时张释之,则是主张法与天下共!” 第104章 朕与天下共法(2) “朕再问你,你还记得当初朕读了这篇古文之后,是怎么说的吗?”朱允熥问道。 解缙毫不迟疑,“当时皇上对文华殿教书的诸学士言,孤甚喜张释之。法,当与天下共。若不如此,则共乃成不公。皇上当时还说,朕学历代先君治国。北魏世祖,唐宗宋祖亦常云,朕与天下共法。” “皇上您还说,君主自觉的遵守律法,才能成为臣民的典范。” “好记性!”朱允熥又赞许一番,“那你还记得,当时主讲的刘三吾学士说了什么吗?” “刘学士言,殿下所言甚是,然历朝历代明君皆知此法,却无长盛之江山社稷。是因先君之法,未尝能管束后人。而帝王之权滥用,或至使失德。所以,君王不但要共法,更要守礼。” “当时刘学士还引用礼记礼运篇一文,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民则实之。” “臣还记得,皇上听了之后抚掌大笑。言道,礼法共法天经地义也!” 朱允熥笑笑,看着解缙的目光满是柔和,但转眼看着群臣,又变成严肃。 “刘三吾跟朕说,帝王守礼法是天经地义,但为防止帝王滥用皇权,所以才有御史言官,才有诤臣谏言。” “当一个好皇帝,权力是要被限制的。” “朕,天子,要被限制。为何限制,怕朕这样的皇帝,丢了民心!” “那么尔等官员,谁来限制?” 群臣心中猛的一震,皇帝的话说到关键了。 “治天下光靠皇帝不行,万一皇帝是昏君暴君呢?光靠士大夫也不行,万一臣下没有操守和道德呢?” “儒臣看来,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大明朝虽嘴上说不搞这一套,可是事实上呢,朕也好以后的皇帝也好,都离不开士大夫,都要授之以权柄。” “再说句不好听的,皇帝算个屁呀?朕出了紫禁城,屁都不是。朕一人能管多少事?能管多少人?有三头六臂也治不好这么大的国家。所以就要用士大夫,就要把天给朕的权力,再给士大夫。” “朕的权,应该被约束限制,那么士大夫的权呢?” “为何天下总是有句容县那样的事?为何老百姓提起一些士大夫就恨的牙痒痒?权不遵法也?朕说的没错吧?” 朱允熥停顿片刻,看看群臣的反应。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御史言官,科道,六科给事中。这么多衙门这么多官员,都有其职。然,未尽其则也!” 都有其职,然未尽其责也! 这句话,顿时让群臣心中一震。 “不单是未尽其责,甚至是不足为惧!”朱允熥冷着脸,继续说道,“没人怕啊!因为他们的做的事,你们根本不会知道,为何不会知道,因为所谓的言路,都是为官。” “官员说事直达朕这,那百姓跟谁说呀?” “朕即位以来,一改老爷子以前的严刑峻法,不剥皮了不杀全家了,不诛九族了。是以,再加上百姓没说话的路,就都胆子大了,什么都敢做了。” “今日徇私枉法玩忽职守,明日贪赃受贿卖官鬻爵。” “不要因为朕危言耸听,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刘三吾给朕的遗折中写道,陛下若急功近利,则天下多残民酷吏。” “可陛下若一味求仁,则天下多贪腐之辈!” “朕很难做,严格了不行,放任也不行。朕也不是太上皇那样的开国雄主,杀士大夫不手软。” “你们告诉朕,怎么能管好天下的士大夫?” 群臣默认,无人发声。 “这个问题朕想了许久,不得其解。”朱允熥背着手,继续说道,“可就在这几日朕想着当初读书时学的文章时,心中有了答案。” “皇权天授,这天指的是民心。” “而士大夫的权是朕给的,那朕就用民心来治士大夫。” “不是有人反感民告官吗?在朕看来,反感的人一定是心中有愧。不然心中无愧的话,谁会怕?” “是以朕要再成立一个衙门,专门监管天下的官员。” “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有锦衣卫中抽调人手,组建新衙。大明十三道御史,皆归属管辖。可不经当地主官,风闻调查行事。可接百姓状纸,专门查天下之不公,查官员之擅权,强权与滥权私权。” 朱允熥的话掷地有声,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朕知道组建个新衙门,尔等有许多话要说,可朕今日还就乾纲独断,不许旁人说话。” “也不是朕疑臣下,视臣如仇寇。” “天下还是好官多些,大体上讲还是好官多些。但不能因为好官多,就放纵那些丢大明人心的恶官。” “如此,不但对百姓不公,也是对好官的不公。” “监督,约束,调查,处置。全由这个衙门来办理,同时刑部大理寺等部,也可对这个衙门进行监督,约束。” “以后朕也不会动辄,弄什么剥皮抽筋等峻法。查实官员有罪,以法处置。或是斩首,或是绞刑,流放充军。抄没家产,罚子孙三代不许科举等!” “若有民告,查实是诬告,则亦如是。” “诬告者抄没家产,子孙不得科举,没收土地全家发配吕宋。” “以前,朕跟太上皇提过这事。老爷子说,只要都是做官的,最终就会变成自己查自己。” “到时候依旧是表面文章,不但会自己查自己,反而会变成臣子们党争互共的手段。” “那时朕还不是皇太孙,而朕现在是皇帝。” “朕管不了百年之后,朕在位一天,就不是自己查自己。” 说着,朱允熥转身,拎着龙袍的下摆,再次走向龙椅。 “这新衙的名字,就叫廉政院,与六部平齐。第一任尚书,暴昭来做。侍郎,由锦衣卫指挥使兼任。” 此时,朱允熥正好走到龙椅前边,转身看着大殿中的群臣,“朕在位一日,就不许法有不公!” ~~~ 朝会散去,臣子们心情复杂的离开紫禁城。 朱允熥没有坐肩舆,而是大步朝着乐志斋走去。 刚穿过御花园的月亮门,正好见到皇后带着梅良心,还有几个宫人捧着盒子,朝这边前来。 “你怎么来了?”或许是说话多了,朱允熥嗓子有些不舒服。 赵宁儿先是行礼,而后笑道,“这是入秋时,辽王燕王进贡的特产榛子松子等物,臣妾知道皇上以前爱吃松子,所以叫人送来些!” 说着,又道,“再说,今日也是六斤入文华殿读书的日子,臣妾总要跟皇上说说!” 朱允熥停步,靠着池塘的汉白玉栏杆,笑道,“早上你送去的?” “是臣妾送去的,可没等到文华殿就被高逊志还有张显宗给挡驾了。远远的隔着两道门在里面喊,先皇后在时,从不入文华殿。还说什么,外臣不敢擅自见皇后.......真是,气煞我也!” “哈哈!”朱允熥大笑,“你跟那些书呆子一般见识作甚!”说着,看看左右,“朕交代你的事,你可要做好!” “皇上放心,这宫里呀除了臣妾,谁都不知道!”赵宁儿笑道。 第105章 逃兵(1) 朝会散去,群臣纷纷出宫。 解缙笑着和几位翰林院的同僚告辞,也谢绝了几份婉转的邀请,独自一人出宫。 他本就是皇帝身边的旧人,前几日又被特点为太子爷在文华殿读书的书法老师,今日又在大朝会上大大的露脸,难免的就有些人要凑上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颇为恬淡的性子,没什么太大的官瘾。在朝中更是不拉帮结伙,他是看着闲云野鹤逍遥自在,但其实和谁都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保持不行啊,昔日东宫两位伴读之中的铁铉,已高居正三品布政使,在浙地是风生水起。他解缙是翰林清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再熬数年就是妥妥的大学士,谁不想跟他走得近? “大绅!” 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一身蟒袍的曹国公李景隆,笑呵呵的走过来。 这位是熟人,解缙不敢怠慢也带着几分真心的亲热,“曹国公!” “哪去?”李景隆笑道。 “正晌午了,出去找地方垫补下肚皮。”解缙笑道,“不瞒您说,早上起来的急,早饭都没用,这会五脏庙早就开始闹了!” 他和李景隆是故交,也是文武有别,是以说话很是随意。 “哈哈!”李景隆大笑道,“我这也正肚里闹饥荒呢,走,咱们哥俩一块!” 说着,想想,继续笑道,“如意楼的果木烤鸭子?再配上四荤四素小热炒,来半斤玉壶春?” 不等解缙说话,他又摇摇头,“不行,烤鸭子吃多了腻呀!”随即,展颜一笑,“走,荔园去吃去!” “正儿八经的粤菜馆子,这季节正是吃羊肉的时候,广东那边运来的东山羊,跟咱们平日吃的口外羊可不一样。” “带皮下锅,砂锅慢火清炖,里面加上马蹄和甘蔗,炖出来的汤汁鲜甜。带皮羊肉配上南乳蘸料,再来二斤双蒸.........” 说起吃喝玩乐来,李景隆头头是道。 京里不乏才子大家,可在美食一道上可以跟李景隆相提并论的,寥寥无几。 “今儿可不成!”解缙忙笑道,“不是扫您的兴,下午下官那边还有差事呢!” “什么差事?”李景隆奇道。 解缙微微一笑,“下午太子爷练字!”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这可是天大的事!”李景隆拍下自己的额头,随后笑道,“大绅,你这可是不得了啊。昔日东宫的伴读,如今东宫的书法老师。” 解缙忙看看左右,急道,“曹国公,话可不能这么说!” “行行行,知道你现在是稳当人!”李景隆大笑,随后忽然叹息半声,“你解大绅怎么也开始小心翼翼的了?以前那个放荡不羁的解大才子哪去了?” “不过呀,小心点也没错。哥哥我是过来人。这人呀,越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越要小心做人,不然的话招人嫉恨。” 说着,亲昵的拍拍对方的肩头,“话说回来,哥哥是真为你高兴。咱们这些东宫的旧臣,如今都出息了。铁鼎石不用说,你如今也有了一席之地,何广义马上要做侍郎。” “看着大伙越来越好,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对了,这么着,何广义估摸着也快回京了。等他回来,我做东约一桌,你来作陪!” 解缙又看看左右,委婉的说道,“曹国公,何指挥以后身居要职,只怕私下里这么.......” 李景隆错愕片刻,笑道,“咱们都是朋友,这有什么相干的。他跟旁人一副要账脸,跟咱们不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解缙有些着急,“他以后的差事?” “哦!”李景隆似乎恍然大悟,所有所思道,“幸亏你提醒我一句,不然的话我还真让他做难了。” 何广义日后的官职,可不单是锦衣卫指挥使了,还有新衙廉政院的侍郎一职。那县衙是干什么的,朝会上皇上说得一清二楚。 那就是给当官的预备的阎王殿! 以前何广义还能和仅有的几个私交不错的人,有个笑脸。估摸着以后,怕是哪怕见着他死而复生的亲爹,都要板着。 “你看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李景隆继续说道,“老何可真是涨行市了,锦衣卫指挥使兼一部的侍郎,前途无量啊!”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别看锦衣卫位高权重,可谁都知道锦衣卫的权和其他官员有着天差地别。 因为锦衣卫所有的权力,都出自于皇上。皇上不用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摆设。而何广义这个指挥使,其实私下里就是皇帝家奴一般的人物,如今从指挥使变成侍郎,等于是一步登天,脱胎换骨。 此时李景隆又是爽朗一笑,和解缙并肩而行,看似不经意的说道,“今儿这事够突然的,我现在都没回过味儿来。这廉政院,到底主抓的是什么呀?皇上说了从大理寺都察院等部,抽调精干吏员。可也没说抽调谁呀?光靠暴昭和何广义,这架子也不好搭呀!” “你也知道哥哥我现在执掌那理藩院,旁的还好说,就是手底下缺人呀!一部衙门初创,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解缙想了想,看看李景隆的脸色,有些犹豫的说道,“这事我上哪知道去?不过昨日教太子爷练完字,禀告皇上的时候,在乐志斋的外头见到了一个人。” “谁呀?”李景隆忙问。 “您也认识,就是前阵子一直在太上皇身边那位杨荣!”解缙低声说完,又赶紧看看左右,“曹国公,这话我本不该说的......” 杨荣? 这人李景隆知道,在种洪薯的庄子上有过点头之交。也是个出身名门的读书人,举手投足密不透风的。 怎么他去了? 不过再一想也没什么出奇的,弄这么一个衙门出来。皇上和太上皇定然是暗中商量好的。杨荣在老爷子身边也算尽心尽力,给他一份前程不过是太上皇抬手的事。 “这话,也就是出自我口,进您的耳........” 闻言,李景隆马上故作不解,“你说什么了?” 解缙微微怔住,而后释然一笑。 随后,两人在午门外分开,解缙上了轿子,李景隆钻入自己的马车。 在马车里看着解缙的轿子走远,李景隆摇头笑笑。 “知道你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在京中不挪地方吗?还是心思太简单了些,万岁爷大概也是怕你挪动地方之后,被人给下套玩死!” 随后,放下车帘吩咐道,“走吧,回府!” 第106章 逃兵(2) 他李景隆是故意套解缙的话。 解缙被点为太子的书法老师,今日又在朝会上被皇上点名,可谓是圣眷正浓。 而皇上突然要弄这么一个新衙门,他李景隆事先半点风声都不知道,定然要找解缙来试探试探。能问出什么最好,套不出来也没事,只当是联络感情。 万一套出点什么,那就是意外之喜。 “杨荣福建人,嗯!” 车厢里,李景隆不住的想着,以前他并未多高看几分的杨荣的履历。 廉政院的部堂是暴昭,那人李景隆恨不得离远远的,是泼水不入之人。何广义那边日后为了避嫌,也更不能走的太近。 而从各部抽调的精干吏员,不管有没有他李景隆熟识的,也都是无从下手。 唯有这位杨荣,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怕呀! 大朝会上,皇上那些话直让他肝颤。他李景隆虽没有徇私枉法,欺男霸女,侵占田地等事,可他家里的买卖太多。 皇上是要抓吏治的,万一....... 就怕万一哪天来个生孩子愣头青,查到他李景隆的头上。 家里那万贯家财是说不清的,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啊。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新衙门里到底如何,他李景隆也要知道一二。 再说了,除了家里的生意买卖,这些年走他门路的外官,可是越来越多了。保不齐,其中就有句容县那样的糊涂官儿。 “啧!” 摇晃的车厢中,李景隆神色恼怒起来。 “好么秧的,这些年往家里搂那么些银子干什么呀?” 突然,他的心中又马上生出许多警觉。 “以后帮人疏通说话的事,万万不能再干了。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好,其他的人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自己的官儿已经到顶了,再往上无非都是些虚衔没多大意思。领兵么,自己也不愿去。当做事的主官吗,嫌太累,那还折腾什么?” 紧接着,他心里又开始嘀咕。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解缙现在眼瞅着要熬出头了,多交好是没坏处的。何广义那边,走一步算一步吧!” 随即他脸上,又满是恼怒。 “小畜生当初好好读书,现在不就是太子爷的伴读了吗?何至于还是个侍卫,他老子我还要在别的地方探口风!” 他心里骂的正是他儿子李琪,因为是侍卫。太子爷在文华殿读书,他儿子只能站在外面,连听的资格都没有。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回了曹国公府。没有从前门进,而后直接去了后门,赶车进了李家的马号。 ~~ 画面一转,乐志斋。 朱允熥刚用过膳,坐在炕上端着茶碗翻看着手中的奏折。 这些都是秘折,全部都是各地的总兵官卫所指挥使上奏,今年卫所的屯田秋收,战马驯养军械等事。 “卫所屯田?” 朱允熥提起朱笔,在一本奏折上画上红色的圈,圈住这几个字。 老爷子曾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大明的卫所屯田养兵,其实是集合了历朝历代的经验,寓农于兵。有战事则抽调作战,无战事则为民种地。 在后世这种制度被许多人诟病,但朱允熥看来,没有完美的制度,只有适合时代的制度。 卫所屯田养兵,这不是大明的独创,历史上能打仗的军队都是有恒心才有恒心。卫所屯田,它的本意正是如此。 但是这其中有个难以回避的问题,那就是所有的士卒都是军户,是世袭的军户。 世袭的军户,家中男丁一人是正军,其他子弟是馀丁。军户家庭的正军,不是从生下来就在一个地方当兵的。而是要进行戍边,长途跋涉到千里之外。 若有家室的,还要带着家室一块。按照大明的军法是要给予田地房屋,可事实上这么多兵总会出现资源分配不均之事。 况且这些军户和清初时作为职业军人的八旗子弟还有不同,这些军户在戍地,实行的是戍边和耕种轮流制度。而且他们种出来的粮食,多数都要上缴用作军粮。 军户的日子很苦,甚至比一般的百姓还苦。 尤其是那些因为犯罪被充军的恩军,生活更加困苦。军中的上下级关系,克扣等事远比文官们简单粗暴得多。 长期背井离乡加上困苦的生活,使得许多军户都做了逃兵,兵部的存档记录仅仅洪武三年一年,就有逃兵四万多人。 而且日后,若随着国力盛平,这样的数子将越来越多。 都说盛世武备松弛,那是因为不需要打仗用不着武夫了,他们的地位还有待遇就一落千丈。 事实上大明王朝也确实如此,史料记载正统三年一年的逃兵,差不多十七万人。等嘉靖年间,大明帝国在册的军兵仅有九十多万,这还都是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之兵。 而卫所世袭的将官千户等,都转变成了地主,那些军户都变成了佃户。这样的军队,还怎么打仗? 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过来,轻声道,“万岁爷,何广义觐见!” “宣!”朱允熥道。 话音落下没一会,风尘仆仆的何广义从外头进来,“臣何广义叩见皇上!” “给他搬个墩子!”朱允熥继续看着折子,“你这是刚回来?” “臣刚进京!”何广义没有坐,而是站着回话道,“想着万岁爷要见臣,臣也顾不得梳洗换衣裳,就斗胆进宫了!” “事办的如何?”朱允熥问道。 “陕西的白莲教已全部肃清,白莲教主李普治在........在那位手里。他正带人,在各处继续搜捕白莲教的余孽!”说着,顿了顿,“一边抓,一边杀!” 何广义口中的那位,指的是毛骧。 朱允熥终于抬头,看看因为赶路身形有些狼狈的何广义,“你们锦衣卫对官面上的事还行,对那些白莲鼠辈,还是凶猛的猎犬好用!” “他杀人的事朕知道,有些人死不悔改还留在世上干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信什么米勒佛?那就干脆去见他的弥勒佛吧!” 说到此处,朱允熥指下凳子,面色郑重,“你坐下,朕有事问你!” “是!”何广义坐下,不知为何,他心中完全没有立功的喜悦,而是满是忐忑。 朱允熥说话之前,看了门口一眼,外边的太监早就退出十步之外。 “白莲教那边有许多军中逃兵,可是真的?” “是,臣不敢撒谎。白莲教的骨干和杀手之中,许多都是军户逃兵!”说着,想了想,“除了当初在京城审讯出来的之外,尚且有差不多一两百人。” 说到此处,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其实逃兵这事,每年都有一些。尤其是陕甘等边地,太过艰苦且常年刀头舔血的。” “有些士兵是思乡心切,有的是觉得上官不公,有的干脆就是亡命徒!” 朱允熥面色郑重起来,“这么多逃兵,各地方的卫所也好,都司总兵也好,给朕的折子中,却只字未提!” 这话,何广义可不敢接了。 “来人!”朱允熥对门外开口道。 王八耻进来,“奴婢在!” 朱允熥没说话,提起笔在一张空白宣纸上写道,“着,各都司总兵官,各行省都指挥使,轮流进京陛见!” 他登基以来,还未亲自见过这些地方守将。 现在,是见一见的时候了。 第106章 钱庄(1) 不过落笔之后,朱允熥并未马上把手中写好的圣谕递给王八耻,而是凝神细看。 他不给,王八耻不敢接,更不敢往御案上瞄。 其实他就是个跑腿的,这道圣谕只是经过他的手传达给外面的翰林侍诏官。 而何广义更是从朱允熥提笔的那一刻,直接低下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朱允熥看了手中的圣谕片刻,忽然把写好的圣谕纂成团儿,然后再次提笔。 “着各地副将总兵官,都司都指挥同知等人,轮番入京觐见!” 虽然这份圣谕和刚才写好的那份,只有一字之差,可代表的含义却是天地之别。 朱允熥不见主将而是要见他们的副手,这个举动就十分的耐人寻味,引人深思。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地方上的布政司使等封疆大吏,镇守各边的总兵官还都是老爷子时的旧人。 不是朱允熥对他们不放心,而是他对这些人还缺乏一定的了解。更准确的说,他从登基至今,对于地方上的具体事务,缺乏直观的了解。 见主官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们必然会避重就轻。而见他们副手,则代表着无形之中,给了他们一个信号。 你们好好干,违背了朕,朕看你们不顺眼,自然有你们的副手顶替。 天下的一把手二把手,就没有一团和气的,都是面和心不和彼此猜忌提防。 这就是帝王的心术,也正是上位者的手段。 等宣纸上的墨迹稍干,朱允熥把它折叠起来,放在明黄色的匣子里,“让人送到五军都督府,兵部留一份存档!” “遵旨!”王八耻双手接过匣子,躬身出去。 虽暂时没有想好,但军中的问题必须未雨绸缪。历史上正是因为大明卫所制度的崩坏,实行募兵制,所以才兵为将有。 到了晚明时期,军队名册上的人数就是将领们用来吃空饷的。而那些招募而来的士兵,都变成了将领们的家丁干儿子。 “日后,你恐怕也不能时刻都在京中了!”朱允熥又看看何广义,轻声说道。 “万岁爷让臣去何处,臣就去何处!”何广义忙道。 “你还不知道,朕给你升官了。”朱允熥微微一笑,在何广义错愕的目光中继续说道,“朕已下旨,见廉政院衙门。” “这个衙门就是针对吏治的,暴昭为主官,你为侍郎,品级上虽然没变什么,可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听这话,何广义顿时心中明了。 他的锦衣卫只有暗中刺探的职权,抓人都是要经过皇帝的默许,而且他们的主要作用,其实就是皇帝的狗,当皇帝对谁不满的时候,他们就跳出来狠狠的咬一口。 终究算不得光明正大。 而这廉政院针对的是吏治,单独为一部与六部平齐,可抓可审可断可判。 也就说,他何广义将从天子的鹰犬,真正转变成大明王朝的大臣。 世人都夸鹰犬忠,可古往今来鹰犬之人有几人能善终呢?尤其是锦衣卫这样的天子耳目,知道的的越多死的越快。可一旦真的成为国家大臣,不但身份转变,且能荣荫子孙。 “臣!”何广义微微哽咽,“皇上皇天后土之恩,臣无以为报。” “朕没想你报恩,好好办差就是了!”朱允熥温和的看着对方,“你我君臣,总要有始有终才好!” “皇上!”何广义跪地叩首,涕泪交加。 “哭什么?”朱允熥笑笑,“你有才干,朕就会用你。你没才干,即便是东宫旧人,朕也不会另眼相看。起来起来,坐着跟朕说话。” “你在西安给朕的折子,朕看了四五遍。”朱允熥又从御案的抽屉中,抽出一份奏折,“上面这句话说得好啊!国泰民安之下市井熙攘,然宵小暗中横行勾结官吏作威作福,民生虽美,亦有求告无门受尽屈辱者。” “你能看到这点,就值得朕重用你!” “别人都是看到了盛世,就算看见了也当看不见,更没当回事。在朕看来,此风断不可涨。不然日后,必将处处小官大贪,小恶大奸。” “暴昭这几日就回京,你多和他走动商议,如何雷厉风行的除掉这些大明朝的宵小。记住,除恶物尽斩草要除根!” “臣遵旨!”何广义咬牙道,“各地的锦衣卫镇府千户都知道地方上的猫腻,臣让他们一一报上来。”说着,眼神一凝,“从快从重从严。” “你做事朕放心!”朱允熥赞许一句,“放手去做,朕给你撑着!” 这话,更是让何广义感激的无以复加。 “总说是太平天下,可一睁开眼仔细看,处处都是毛病!”朱允熥苦笑一声,“朝堂上,地方上都是一地鸡毛。朕一直还算放心的军中,也出了逃兵之事。” “其实.......”何广义犹豫片刻,开口道,“臣虽未在军中历练过,可也知道些军中的事。” “逃兵主要是卫所,边军之中的逃兵只占少数。” 朱允熥看看他,“哦,何出此言?” “边军重军功,带兵打仗的将官们不会对士卒太苛刻,不但朝廷下发的恩赏不怎么克扣,打仗所得的战利品也是默许士卒们瓜分的!” “但卫所之中就不一样,卫所的兵要重地,地又不全是他们的,所以盘剥克扣之事也就......” “而且军饷上.......” 何广义说着,又悄悄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状着胆子说道,“边军的军饷将官们哪敢克扣?他们的军功都指望手下人出力。再者说边军性子野。洪武十六年,大同那边一个参将勾结监察御史,克扣了手下军卒两成的军饷,结果被那些丘八大爷,直接给剥了衣服吊死在树上。” “若不是大同总兵处置得当,只怕那次就引起了营啸。事后太上皇震怒,一连砍了大同那边三十多颗当官的脑袋。” “而卫所从指挥使到百户都是世袭的,臣说句不好听的,卫所中的正丁还有家眷等,就跟他们的佃户差不多。” “这些卫所世袭军官的权力也大,哪怕死几个人,随便在兵册上勾一勾。即便最后人数上不对了,每年也有刑部发的罪酋过去充军顶数。” “那些充军过去的,若是家里有钱的,又要被他们敲打盘剥。” 朱允熥静静的听着,一直没说话。 直到何广义说完,才笑道,“其实这些事朕都知道,朝臣们也都知道,可没一个人和朕说。” 何广义所说的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准确说算得上历朝历代的顽疾,也不是大明朝独有的。 平日的军饷能扣就扣,能少就少,打仗的时候再给发足军饷,用来激励士气。 盛世之下所有的弊端恶习看起来都微不足道,可终究盛世有过去的那天,届时爆发出来,件件都是亡国之因。 当了皇帝才知为何古人会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因为有些事,真的要小心翼翼,且无比的琐碎。 “你刚回来,累不累?”朱允熥忽然问道。 “臣不累!” “那就陪朕出去走走!”朱允熥从塌上下来,刚伸出脚,何广义就过来给他穿鞋,“走,咱们出宫转转!” 第107章 钱庄(2) 侍卫领班邓平,带着几个便衣侍卫和何广义一道,簇拥着朱允熥从腋门出了紫禁城。 初冬的街上行人远不如夏日多,且三三两两脚步极快。 “有个事你还不知道!”朱允熥坐在一辆单马拉着的马车中,靠在车窗边对外边跟着的何广义说道,“谢晋忠,就是带洪薯回来那人,因功赐了伯爵。” 何广义一怔,人家的闺女谢燕儿可是被他受用了,如今还在他家里,半个名分都没有。谁知转眼,谢燕儿的爹谢晋忠成了伯爵了。 “其实红薯能带回来,你居功至伟,但你的身份使然,封爵的事要从长计议!”朱允熥继续说道,“倭国那边来信,所需的各种军械都运过去了,工部该派的人也派去了。等日后那边打起来,你为大明勘银山之功,洪薯之功一并封赏!” 何广义忙道,“皇上给臣的已经够多了,什么爵位不爵位的.......” “哎,你不要将来你儿孙呢?”朱允熥在车窗里笑笑,似乎因为街景心中郁闷舒畅不少,捏着一把瓜子笑道,“有总比没有好吧?” 就这时,侍卫邓平忽然过来,低声道,“爷,前边路堵了!” 朱允熥颇感意外,这条街是京师中最繁华宽大的长安街,怎么会堵住路? 伸出脖子往外边看,视线的尽头满是人头攒动,并且夹杂着哭喊怒骂,数不清多少人围住几间商铺,群情激愤。 看样子若不是差役维持着,只怕要当场打砸也未必。 “出什么事了?”朱允熥问道。 “小的不知。”邓平道,“爷,咱们换条路,莫让人冲撞.......” “问去!” 朱允熥说出两个字,邓平忙一溜烟的去了。 随后朱允熥从马车中出来,站在路边翘首张望,那边不住有声音传来。 一个穿着体面,像是一个商铺管事的人物,站在铺子前头拱手作揖,不住恳求。 “列位!列位!” “鄙号只是最近遇到点难处,不是不兑。” “盛恒达在京中也是老字号了,断不能做出不守信誉的事来。等苏州的银子一到,这边马上兑现!” “列位!列位!哎,别砸别砸!” 那管事正说话呢,人群中不知多少烂菜叶子劈头盖脸的扔过去,还夹杂着砖头瓦块,噼啪声音之下,商铺的门窗尽坏。 “上个月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呸,赶紧给钱,拿了我们的银子放印子钱,现在收不回来还搪塞我们!” “这位差官拦着我们作甚?盛恒达拿我们的银子不给,你们不抓人反而拦着我们是何道理?” 声音越来越大,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眨眼之间,商铺门前就是水泄不通。 嘈杂声中,邓平快速跑回。 “爷,是这么回事!”邓平打听清楚了,开口道,“前边是家叫盛恒大的钱庄,许多在京中的商人都把货银存在他那,代为交接!” 朱允熥想想,“这个名字朕听过!” 大明朝商业兴旺,尤其是京师云集了各地的商贾,达官显贵。每日交易的现银数量极多,所以钱庄就应运而生。 现在的钱庄,已经有了些银行的雏形。不但提供储蓄借款等,还有抵押物流仓储等生意,甚至房产典当都有涉猎。 做这生意的人,都是手眼通天之辈,而且还要有极佳的信誉。 “从上个月开始,盛恒大突然一天只兑一千银元,等到了这个月,却是柜上一个铜钱都没有。把银子存在这的商人们急了,就天天来闹!” “这盛恒大听说是老字号了!”朱允熥想想,“他们家的金票可是硬通货,怎么突然变这样?这些人在这闹也闹不出钱来,没有报官吗?” 这种案子最是难办,大明律对于民间的存储和借贷方面甚是模糊,无非就是秉承欠债还钱的处理方式。 邓平继续道,“说是盛恒大把银子拿出去放贷了,结果收不回来。已报官了,应天府也给了说法,让盛恒大赶紧筹银子。”说着,顿顿,“不过,这么巨大的数额,估摸也不是一天......” “多少银子?”朱允熥问道。 “八十二万。”邓平说道。 饶是朱允熥贵为帝王,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去年全国的商税结余才多少,一间钱庄欠的钱,就高达全国商税结余的三分之一。 这时,何广义在旁开口道,“爷您有所不知,这等钱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说着,笑了笑,“比如这盛恒大,他们有口碑资产多,商贾们信得过,再说把银子存在他们这,有两分的利息。不过在这存银子是有期限的,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不到时候取钱,半分利息都没有。” 两分利,那可是不少。 一万一个月就是二百,十万就是两千。 “他们反手,把别人存的钱,以三分五的利息放出去,什么都不干就净赚一分五。”何广义继续说道,“这还是有抵押的情况下,若是没抵押的,放出去的钱利息高达四分起!” “若是借贷之人还不上,那就利滚利息加息......” “那要是有人赖账就是不还呢?”朱允熥笑问。 “不还他也不吃亏呀!”何广义继续道,“比方借一万两,那抵押物必须超过一万两。不还钱就拿着拮据收了抵押物,或是房产或是田地再不就是货物等。” “不管怎么说,这钱庄都不吃亏,只有赚多赚少。” “不光是借贷,还有货款垫付。这些年,它盛恒大赚的钱海了去了!” 朱允熥忽然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臣升任锦衣卫指挥使那年,盛恒大的二柜,不知从谁那寻的门路,找到臣门上送了三千银票。”何广义也不隐瞒,“不过臣是分文未取,原封不动奉还。” 说着,顿了顿,“据说这盛恒大背后是八家股东,山西宝昌号,苏州的通达行.......” “怕是有官家的人吧?”朱允熥笑道。 “这个......臣不敢妄言!” 朱允熥又看看那边,“这么大的买卖怎么就说出事就出事了?”说着,沉思片刻,“他们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出了这种事百年声誉毁于一旦,以后谁还敢跟他们打交道?” “再说了,它这些年赚了这么多,不应该一点过河的钱都没预备,反常啊!” “爷您有所不知,这等商人最是贪心,一分钱的买卖敢喊成一万来做。俗话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何广义笑道,“保不齐背后就有同行落井下石,这时候挤兑他们呢!” 朱允熥听着,又忍不住朝那边多看了几眼。 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准确的说是可以杜绝军中克扣军饷的事。 不过这事太大,真的要极其慎重且三思而后行。 就这时,人群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哗。 “砸!砸!” 砰砰,不知多少人冲破了维持秩序的差役,冲进盛恒达就是一顿打砸,里面的几个伙计马上被人潮淹没。 “爷,您避避吧!”邓平急道。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朱允熥上了马车,转头对何广义道,“你查清楚,回头告诉朕!” 第108章 利与弊(1) 朱允熥并未回宫,而是就在不远处的茶楼中二楼的雅间坐下,一边品茗一边望着盛恒大门前的嘈杂。 拿不到钱的商人们在叫骂动手推搡,鼻青脸肿的伙计管事在求饶,差役们顾此失彼的维持着秩序。 经过这么一闹,不管日后盛恒大能不能拿出钱来兑现,名声都臭了,字号都倒了。 这时代的商人和后世还有些不同,尤其是这些做大买卖的,黑是黑了点,但也格外注重自己的信誉和名声。许多百年老字号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名誉。 名誉二字好写却难做,更难维持,也更难做到。 没了名誉别说买卖不能做,就算打官司都不占理。这时代所有关于商业上的律法,都秉承着人类最质朴的道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钱货两清欠债还钱。 “钱庄!” 朱允熥看了片刻,用手指蘸了碗中的花茶,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关于如何杜绝军中的克扣,他心中有了一个预案。 这个预案在现代人看来稀松平常,当兵的人手一个存折,用存折可在各银号随意支取军饷。 存折上可标明当兵的姓名,职位,每月的军饷多少。这样的存折制作起来没有难度,防伪更是不成问题。 但统计的工作十分浩大繁重,所需的人手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也不是问题,统计人数制作存折再难难的过万里长城?难得过大运河? 皇权之下无难事,唯时间尔。 不过这其中,却有几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首先,这时代的钱是贵金属,可不是想要多少就印多少的钞票。官兵们每年的军饷,一向是银钱加布匹或者粮食的形式发放,统一换做贵金属比如银元,那要多少银子? 恐怕用不了多久,市面上就要出现钱慌。 其次,用存折发放势必要建立类似银行的机构。 这件事有利也有弊,不能太相信官员们的操守,如此的机构在官员们的手里,很大概率会变成官员们谋私的工具。 因为这个时代,权力还是无法制约的。银号不能是衙门,但一旦沾上了官字,他就是衙门。 更重要的是,朝廷公信力的问题。 再者,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一旦建立了这样的机构,那就要确定了以贵金属作为法定的货币。 纸币是万万不能发的,时机不成熟贸然开这个头所带来的危害远大于收益。最早的纸币出现于宋,老爷子当政的初期也发行过宝钞,可如今那玩意比擦屁股纸贵了不多少。 宝钞可以滥发,用来敛财。但势必伤及国家的根本,说白了一旦国家缺钱,想怎么印就怎么印。 后来的满清虽然不怎么干人事,可终其一朝都没发行过纸钞。是甲午战争之后,大量白银外流才导致了帝国的财政枯竭。 “要有大量的贵金属作为储备,为了贵金属帝国就要不断的扩张,不断的发展工商业。从传统的农业社会,转型为商业。” 朱允熥继续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段话。 这段话看着字数不多,可真正做起来却需要百年的积累。其中还隐含着战争,社会动荡,变革种种因素。 可是利的一面也格外诱人,让人欲罢不能。 它对于商业的促进繁荣,对于货币的流通还有经济的调控......... 无论是国有还是私人....... 似乎是想得多了,朱允熥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 “哎,那边的铺子,不都是你姐夫家的吗?” 朱允熥指着长街对面的方向,对邓平说道。 那边几乎小半条街的门市都是曹国公李家的,金银首饰楼,绸缎专卖,药铺等等。 邓平站在窗边看看,低声道,“好像是,臣也不大清楚这些。” “你姐夫那人呀,让朕说什么好,早就位极人臣了,偏长个钱串子脑袋,家里的产业开了一个又一个。”朱允熥笑笑,“不过他也挺会做买卖的,就拿下面那家宝芝堂来说,才开两年吧,就已是京城中最好最贵的药铺了。” 说着,身子往后靠靠,继续笑道,“辽东老山参鹿茸灵芝,高丽参等名贵药材,只有他这的最好!” 邓平没敢接话,也没敢出声。 “朕可是听说这宝芝堂可不止一家,不但在京师有,杭州苏州扬州广州,处处都有分号。” “呵!”说到此处,他又是一笑,“朕还听说,辽王韩王等,在这宝芝堂可都有股儿,是吧?” 邓平的后背唰的被冷汗湿透了。 这些事藩王贵族们自认为做的隐蔽,其实如何能瞒过锦衣卫?只不过朱允熥懒得计较而已,再说这样的买卖,也不是寻常人能开的起来的。所售卖的名贵药材,更不是普通百姓能承担的。 “朕又没说你,你慌什么?”朱允熥喝口茶,“好好的铺子,怎么都关门了?” 那边的街上,除了宝芝堂还开着,其他铺子纷纷关门上板,一副要结业的架势。 就这时,朱允熥忽然又是一笑。 指着对面街上,从斜刺的小巷里抬出来的轿子说道,“真不经念叨,你姐夫来了,去叫他上来!” ~~ 李景隆一身便装,从轿子里出来,双手揣进袖子里,一脸惋惜的看着几家关门的铺子。 “多好的买卖呀,就这么算了。本想着来年,再开一家专门卖糖的字号,现在看来呀,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旁边一位掌柜的悄悄走过来,“老爷,宝芝堂咱们不动?” “怎么动?”李景隆斜眼看看对方,低声道,“不用动!”说着,笑了笑,“有辽王和韩王的股呢,给两位千岁挣零花的铺子,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真有不开眼的,两位王爷就能收拾他们!” 诸藩王之中,数这两位王爷的日子紧巴。 辽王地处辽东,面对的是深山老林的女真蛮子,且辽东苦寒之地,远没有中原富足。 韩王更是封在高丽,那地方也穷得冒泡。 两位王爷的封地里,能拿出手的也就是这些珍贵药材,名贵兽皮之类的。 这样的买卖,他李景隆根本不怕别人知道,就算皇上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辽王和韩王,可是跟皇上最亲近的。 “店关了之后,里面的货能甩给同行就甩,然后把铺子租出去!”李景隆继续吩咐,“别扎眼,别到处跟人嚷嚷是爷家里的产业,明白吗?” “小的明白!”那管事的忙道。 就这时,身后传来惊呼,“舅老爷,您怎么来了?” 李景隆诧异的回头,就见邓平突兀的出现。 “太平奴,你怎么在这?正好,跟姐夫喝几盅...........” “姐夫,圣驾驶!”邓平贴着他的耳朵,往朱允熥所在的方向努嘴。 第109章 利与弊(2) “谁?” 李景隆吓得顿时舌头都打结了,“圣驾怎么在这?” 邓平看了眼周围,旁边的人都知情的退开,他低声道,“万岁爷出来走走,正好在那边歇脚!” 李景隆忙道,“那,我刚才.......这边.....皇上都看见了?” 邓平没回答,反而道,“姐夫,您快着点吧,皇上那边传呢!” 作为皇帝的身边人,第一要紧的就是嘴巴要紧。皇上说了什么话,别说姐夫就是亲爹都不能说。 再说了邓平心里也明镜似的,皇上能当他面说出来的话,就不是秘密。不过再怎么不是秘密,他邓平也不能乱说。 这关系到他邓平今后的前程,好不容易成为天子近臣,要是自己不着调给丢了,后半辈子就别想着翻身了。 李景隆忙整理下衣服,跟在邓平的身后。 “皇上在那多久了?”李景隆边走边问。 邓平没吱声。 “你看皇上的脸色?” 邓平还是没言语。 李景隆不悦道,“太平奴,我可是你姐夫!” “姐夫,您这不是为难我吗?”邓平苦笑,“你也是御前当过差的。” 李景隆顿时语塞,苦笑道,“也不知怎么了,我今日始终心惊肉跳的,乱了分寸!” ~~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朱允熥正吃着炒熟的南瓜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嗯!” 李景隆不敢起身,笑道,“万岁爷好雅兴.......” “没你雅!”朱允熥拍拍手,“你曹国公下了朝不去衙门坐班办公,坐着轿子子满大街溜达,还真是闲云野鹤呀!” “臣不是瞎溜达!”李景隆忙起身,拎起茶壶给朱允熥的茶碗满上,讪笑着说道,“臣是特意来的!” 这话,当让朱允熥有些意外。 “下朝之后臣回家思虑了许多,越想越是惭愧!”李景隆开口道,“臣想着家中已是几代人都吃用不尽的富贵了,还要在外头弄这些买卖,是实在有些掉份!” “若臣是自己掉份也就罢了,臣掉份掉的也是万岁爷您的脸面。堂堂皇亲国公这么不着调,岂不是辜负了万岁爷您的栽培和苦心!” “所以臣回去之后就跟家里人说,马上把京城的买卖都关了。日后呀,臣也不想着那些阿堵物了,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好,才是臣应当做的!”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露。 “你呀,这脑子要是用到正地方,多好!”朱允熥微叹半声。 “臣惭愧,让万岁爷跟着费心了。”李景隆双手下垂,“臣是比较看重黄白之物,不过心里一直记着万岁爷您的教诲,违法乱纪的事臣是不干的!” “你要是干了,焉有今日?”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声,指着不远处依旧还在嘈杂的盛恒大,“你跟那家钱庄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看看那边头马上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万岁爷,臣跟那边真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其实此刻他心中微微有些窃喜,当初他见盛恒达的买卖兴旺,也曾动过入股的心思,为此还找人去探风。可却不软不硬的吃了个钉子,对方油盐不进他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若说一点干系都没有也是他自己撇清。 盛恒达出现挤兑,他也是心中暗喜。如今门前许多闹事的人,就是他让人暗中撺掇的。 此时,街面上突然出现数辆马车,停在了盛恒达的门前。 有人大喊,“老东家来了,诸位静静,我们东家有话说!” 雅间中,见到这一幕,李景隆低声对朱允熥道,“万岁爷,轿子上下来那老头叫周全,正是盛恒达的东家。” 朱允熥哦了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 ~~~ 周全满头银发,在几个伙计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边。 “诸位,听老朽一言。” “欠债还钱,还说什么呀?拿钱来!”有人大喊。 周全橘子皮一样的老脸,露出几分笑意,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位老客,老朽几句话耽误不了什么功夫。若是老朽说了之后,诸位还是不满意,要砸要打,悉听尊便!” “就听老东家一言!”有人喊道。 “谢了!”周全拱拱手,站在台阶上,“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盛恒达周转出了点变故,以至于银票不能兑换,是老朽和鄙人的错,诸位来要钱,理所应当!” “别说好听的,说真格的!”人群中有人大喊。 周全又拱拱手,“您说的是!”说着,叹息一声,“老朽想跟诸位说,无需惊慌。一共是八十二万银子,诸位容老朽五天,就五天。” “南边的银子正往这边运,容老朽五天,到时候本利分文不差的还给大伙!” “你说的好听,你拿什么担保?”有人不依不饶的喊道。 “盛恒达一百多年的字号了,从老朽爷爷辈在色目人开的金楼中当伙计开始,几代人的经营,最看重的就是信誉二字。” “老朽来之前已把盛恒达在京师和扬州两处分号的下属的房产,货舱还有别人在盛恒大的借据抵押等,都押在了应天府。” 话音落下,人群骤然一静。 只见周全身边出现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官员,拱手笑道,“没错!周东家把一应资产都押在应天府。” “五天时间!”周全大声道,“若五天时间,盛恒达的钱不到账,老朽让应天府的大人们做见证,砸锅卖铁也要连本带利,把诸位的银钱给齐。” “这可是八十二万,谁知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够不够啊?”人群中,有人质疑。 “不单是盛恒达的资产,还有我周家几代人的家私,地契门面存银等,也都押在应天府!”周全抱拳,“诸位,我周家几代人的招牌,就算是一家大小流落街头要饭吃,也断然不会赖账!” “就五天,给老朽五天的时间,老朽亲自登门,一一给诸位送去,如何?” 一番话掷地有声,光明磊落。 “老话说,好钱不能赖要。既然周老东家有这个心,我们应天府也愿意做个见证。诸位就回去静待佳音,就算最后周东家失言,也有办法可以兑现。诸位今日铁了心在这闹,就算把周家人都打死,也弄不出钱来!” 应天府的官员笑道,“诸位都是买卖人,和气生财,你们说是不是?” 买卖人,通常都能权衡利弊。 片刻之后有人开口,“好,就信周老东家这一回!” 有人开口就有人附和,渐渐的人群散去。而后那位官员,也拱手之后道别。 盛恒达一片狼藉,小伙计们无声的收拾。 周全的长子周正山搀扶着周全,在屋里坐下,低声道,“爹,五天内真的有银子过来?可是其他股东........?” “山西运过来的银子,在武昌连船带人都给扣住了。苏州那边,更是不用提了,若不是苏州出事,咱们盛恒达也不会闹得周转不开!”周全闭着眼长叹。 “扣住了?谁扣的?”周正山跺脚,“那,爹您为何刚才?” “错,是咱们的!”周全睁开眼,正色道,“不管咱们有什么难处,始终是欠人家的银子。咱们周家几代人的名声,不能这么毁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还。” “可是..........” “不过,事也不是没有转机!”周全低声道,“事到如今,倒是有个人可能帮咱们度过这个难关!” “谁呀!”周正山奇道。 “曹国公,李景隆!”周全道,“请他出面斡旋,只要他出面了,武昌那边扣的银子就能运过来,咱们盛恒达就活了!” “他?”周正山想想,“爹,他可是打过咱们的主意.......” “短视!”周全拄着拐棍站起身,恨铁不成钢的看看儿子,“你呀!真是.....鼠目寸光!” 说着,叫来下人,“带我去曹国公府上!” 第110章 生意(1) 这世上的事呀,真就有这么巧。 周老东家带着儿子出门,欲要去寻曹国公李景隆。 恰好看见了曹国公府上的管家,骑着头趾高气昂的驴,带着几个家丁浩浩荡荡的往对面长街行去。 周正山还在周老东家耳边低声道,“爹,咱们就空手去?”说着,似乎下了狠心,“咱家还有些压箱底的好东西,带上几件?” 商贾重利,任何时候都留着东山再起的本钱。周家说所有的资产都押在了应天府,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岂料周老东家没说话,而是直直的奔向曹国公府管家那边,笑着大声道,“这不是李管家呢,您哪儿去?” 驴上的管家微微转头,斜眼道,“你谁呀?” “在下周全呀!以前跟着应天府关大人,登门拜访过曹国公的,您不记得了?” 管家还真不记得,每年给他们李家登门送礼的人海了去了。不过听说对方是跟着官面上的人一起去的,管家的神色倒是没那么倨傲了。 “去给我们老爷子送东西!”说完,看也不看周全,骑着慢吞吞的驴,自顾自的前行。 “跟上!”周全给了儿子一个眼神低声道。 李家的管家在前,他们爷俩在后面若即若离的跟随。 “李家的管家好大的谱!”周正山瞥了一眼,嘀咕道。 周全骤然大怒,“我看你是白活了,这些年买卖做的好,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了?买卖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谦恭谨慎。”说着,叹口气,喃喃道,“本来有钱就招人嫉恨,咱们盛恒达若不是.........哎!” “爹您说的是,儿子都记得呢!”周正山搀扶着父亲,低声道,“可是儿子就觉得这世道不公,咱们买卖人忍气吞声,可这些豪门家奴却这么狗眼看人低。” “呵,你还是没活明白!”周全笑道,“奴才总是比主子更像主子!” ~ 李家管家到了自家门面那边,管事的和伙计们赶紧迎上去。 “老爷呢!”管家下了驴,背着手问道。 “回您的话,让舅老爷教到对面茶楼里喝茶去了!”管事的小心回话。 “舅老爷?”管家想想,背着的手换成了下垂模样,肩膀也耷拉下来,迈着方步朝那边走去。 忽然,他停下脚步,斜着眼看着身后。 “你们咋跟来了?” 周全赶紧笑道,“在下等求见曹国公,请大管家通融则个。” “去去去去!”管家不耐烦的挥手,“给我们老爷下拜贴。”随后,嘴里还嘟囔道,“还跟到这来了,真是的。” 说完之后,径直朝茶楼而来。 刚进大堂,就见邓平蹭蹭从楼梯上下来。 管家忙舔脸笑道,“就舅老爷........” 邓平唬着脸,低声道,“滚!”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刚要转头,忽又听楼上传来声音,“让他上来!” ~~ 二楼雅间之中,方才街上的事朱允熥看的一清二楚。 包括周家父子远远的跟着李家管家,走到这边来。 此刻的李景隆已是坐立不安,而朱允熥则是似笑非笑。 管家上楼,一见他的主子站着,而另一个人坐着,顿时腿肚子发软,站立不稳栽倒在地。 皇上圣驾去过几次李家,所以他是见过圣上天颜的。 “奴婢.....” “别说话,朕问你!”朱允熥低声道,“那俩人跟着你干什么呀?” “小人打那边路过,这俩人问小人去哪?小人说来见老爷,他们就在后边跟着。一开始小人以为同路,到了这才发现是要见老爷。小人问他们是谁,他们说以前跟着应天府的官上门拜访过老爷!”管家秃噜了一堆。 “还跟朕说跟你没关系,人家都追着你家管家撵来了?”朱允熥笑道。 “臣哪敢欺君啊,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李景隆忙解释道。 他心里把管家恨得要死,你好死不死的这当口过来干什么?周家人也是没眼色,要见老子晚上偷偷的上门就不成? “既然人家来寻你,定然有事,叫上来听听!”朱允熥捏了块桂花糕,吃了半口笑道。 ~~ 没一会儿,周家父子上了二楼。 雅间被一张屏风一分为二,李景隆只身坐在身后。 “草民周全见过国公.........” “无须多礼!”李景隆拉着脸,“见本官何事?” “这.........”周全看看左右,周围站了许多人。 “但说无妨!”李景隆道。 周全带着儿子,上前两步,忽然撩开裙摆直接跪地,“求曹国公救救盛恒达!” “哎,这是作甚?”李景隆跟屁股着火似的,赶紧站起来忙道,“咱们素不相识的,你这不是害我吗?不是,我跟你素无瓜葛,怎么救你!” “您有办法!”周全磕头作揖,“曹国公,草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帮盛恒达这一次,就是小老儿全家,盛恒达上下一千多伙计的再生父母。” 说着,抬头郑重说道,“只要曹国公您帮着盛恒大度过这个难关。” 说到此处,他伸出三根手指,“盛恒达三成的干股奉上!” 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干股可不同于入股。干股的意思是,不光是分红,而是整个盛恒大的资产,都占三成。 “我他妈真想抽死你!” 岂料李景隆不但脸上毫无惊喜之意,嘴形无声的动着,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说实话当初他派人去入股,对方一介商人全然不给他面子,他早就想暗中收拾对方了。如今见周全跪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心中未尝没有快意。 可错就错在,皇上在那屏风的后边。 这不等于,裤裆里掉黄泥,全是屎了吗? “公爷,如今只有您能救盛恒达!”周全还在大声道,“这可是每年上百万银钱过账,从北到南六个省都有的大买卖啊!” “住嘴!”李景隆吼了一声,低头看看屏风那边,然后开口道,“你好好坐着,跟本官说说,你这盛恒达为何会如今变成这样?” 周全被儿子扶起来坐下,苦笑道,“一言难尽啊!” 说着,又叹息半声,“其实国公大人您也知道,盛恒达并非是小老儿一人的产业,只不过小老人占的股份多,说的算。” “票号的股份小老儿三成,山西的广通恒,广裕恒两家票号占二成,苏州的昌泰行占三成。” 李景隆听着,心中想到,“这才八成,还有两成呢?” 不过这话他没问,因他知道这么大的钱庄生意,不可能没有官方的背景! 第111章 生意(2) “山西和苏州那边,都是父祖三代人的交情。我们三家共进退,如一家!” 周全缓缓道来,“山西那边的股东,家里主要是茶布皮货等生意,苏州那边则是棉布丝绸。” 怕是不尽然。 李景隆心中冷笑,山西那边的商人因靠近鞑子,做的可不光是茶布,怕是战马盐铁牲口金沙这些违禁品,私下里也都没少做。 有些生意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些年一直对鞑子那边闭关禁贸。但鞑子也要活啊,若是真的什么都买不到,哪怕打不过大明,那些鞑子也要发兵来抢。 “其实盛恒达有今日,也是我们三家步子迈得太大!”周全继续说道,“去年春天,苏州那边从银号这边借用银元四十万,说要加盖棉厂。” “您也知道咱们大明的棉布从来都是供不应求,苏州那边说打算在松江府建一个雇工万人,制机千张的大厂,预计年产布十万.......” 听了这话,屏风后的朱允熥心中默默盘算。 此时的大明,就是棉布帝国。 且不说老爷子当年横扫南北靠的就是棉布,如今大明的棉布无论在外贸和是本国之内,都是重中之中。 仅去年全国棉布产出一千三百万匹,外销近一千万。剩余三百万匹中,一百五十万抵税征收用作边军的军饷。 这数量,还不算百姓家中自己织的布。 何为小农经济?吃的米粮,穿的衣服都是自己种自己织,除了用鸡蛋换点盐之外,完全不用购买其他外来品。 此时的大明,除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也开始有了雇工上万人的大型棉厂。 而且,这种工坊日后还将越来越多。 朱允熥心中暗道,“工商业的发达未必会延缓土地兼并,甚至还会因为发达的工商业,使得粮产下降粮价过高。” “当在江南棉布产出地区等,广设粮仓平息粮价,同时预防荒年时,出现缺粮之忧!” 而此刻李景隆的心里,则是另一番思想。 “这些做买卖的真黑啊,给别人二分利,然后拿着几十万别人做买卖的银子帮自己做买卖。嘿嘿,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周全继续说着,“可谁知苏州那边,卷到了一桩案子里。” 听到此处,李景隆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忍不住问道,“可是通倭那事?” “正是!”周全叹息道。 通倭的事,其实就是铁铉等人给苏州那些不想缴税的豪商们下的套。这事他的李景隆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卷了进去,最后还是李景隆打招呼脱身。 不过那时,他李景隆也捞了一大笔不义之财。 “因为那件案子,棉厂的事一再搁置,盛恒达的流转资金出现断流。前些日子,苏州那边又被布政司被摊派了数万的银钱,说是要开垦什么玉环岛。” “哈!” 朱允熥忍不住哑然失笑,韩克忠他们在那边开垦荒岛。他给的奏折批复中写道,就地筹银。 没想到铁铉和韩克忠,再一次把这些商人们当成了冤种宰。 不过笑过之后,朱允熥脸上满是郑重。 “建立一个良好的健康的商业环境,任重道远。官员们的财产,不应该被官员们予取予求。” “同时,苏州那边还有在河南拖欠的三十八万棉花款告急,只能再次拆借。” 周全叹息一声,“这就使得银号入不敷出了!” 李景隆冷笑,“你们这些生意人算盘真好,说起来谁不是家里银子都没地方放了。却放着家里的钱不用,拿银号的钱来做生意!” “这........”周全一时语塞。 “本官明白,家里的钱是家里的钱,自己兜里的万不能掏出去。聪明人,都是用别人的钱生钱,对吧!”李景隆笑道,“不过,你盛恒达这么大的产业,不会因为这点钱闹得周转不开吧?” “国公说的是!”周全开口道,“前两个月小老儿给山西写信拆解,那边从水路运银七十万。可是.........”说着,又是重重叹息,“到了武昌,连银带船还有人都被武昌守备给扣住了!” 瞬间,李景隆的表情凝重起来。 “你们运银子的船可曾报备?” 周全苦笑道,“哪敢不报备,如今大明朝收商税,过关过卡进城出城都是要看税票的。不但报备了,还通过税课司走了邮政驿站的门路,布政司给调了五十弓手为护卫。” “可是到了武昌没多久,就直接被扣住了。” 李景隆脸色越发凝重,“什么名义扣的?” “官家扣东西,哪要什么名义?盛恒达在官府也算有些面子,托人送钱可都是不管用,最后武昌府那边说,是守备将军扣的,他们无权干涉。”周全叹息道。 李景隆站起身,踱了几步,没有说话。 “出了这事之后,小老儿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国公您.......” “别!”李景隆马上开口,打断对方,“本官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你呀,高看本官了!”说着,笑道,“若是京里的事,本官还可帮你疏通,可是武昌那边?爱莫能助!” “公爷!”周全忽然再次跪下,开口道,“您莫要推辞,您是皇亲又是天子近臣,若您都没办法,盛恒达就真完了。”说着,继续道,“若是盛恒达能活过来,可不单是钱号.......” “打住!”李景隆再次打断对方。 他知道对方的话什么意思,盛恒达本身就是六省流通的老票号,且不说钱息上的出息,就是苏州那边的棉厂日后建起来,就是吃用不尽的聚宝盆。 而且周全口中,山西那边的两家票号,除了做生意之外,还有另外的进项。那两个票号,最早都是给山西关外驻军卫所送粮的。 国朝建立初年,这些后勤上的买卖,都是交给商人来做,然后再配给那些商人们盐票等用作偿还。 军中人都是怕麻烦的,打交道久了不但粮食供应,甚至许多战利品的转卖,甚至军饷的转发存储都交给了他们。 即便是盛恒达的票号倒了,这些生意也不会倒。 “你怎么得罪那边了?”李景隆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做买卖的人一辈子小心翼翼,唯恐得罪了谁。可这次,小老儿真是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周全苦笑道,“国公大人,您是大明的皇亲,如今只有您能帮着疏通。” “只要那边的银子能运过来.......” “等会!”李景隆忽然回头,盯着对方,“你没说实话!” 顿时,周全脊背生寒。 “苏州那边的事且不说,河南的棉花欠款,本官看来就不对!”李景隆冷笑道,“当今圣天子在位,谁敢拖欠农人种地的钱?嘿嘿,再说一前河南布政司可是侯庸。” “侯庸那人,谁敢欠他治下百姓一文钱,他就敢砍了谁的脑袋?” 刹那间,周全脸色惨白。 “你怕不是,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你又不敢得罪,然后.........”李景隆冷笑道,“再说,你说你占了三成,另两家占了五成,还有两成股份,在谁的手里?” “你要不实话实说,本官不但不帮你,还要治你欺瞒的大罪!” 第112章 内情(1)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李景隆看着脸色始终在犹豫的周全继续开口道,“你来求本官,最起码要做到坦诚和直言相告。若不然,你不是来求我,而是来骗我利用我。”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利用被人欺骗!” 到底是世袭罔替的大明国公,身上那份官威随着话语慢慢的散发出来,让见多识广的周全,也忍不住出了半身冷汗。 他不过是个商人,哪怕有钱也是个商人,况且他现在算不得有钱了,毕生的事业危在旦夕。而在大明朝,曹国公这样的勋贵,对他这样的商人,或许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不会把他们怎样,但是当他落魄了,曹国公弄死他就好似弄死只蚂蚁那么简单。 “我未必能救得了你,但我能........”说到此处,李景隆微微一笑,“所以有些话,你要明说直说,藏着掖着对我倒是没什么,可对你......绝对没有好处!” 周全拄着拐棍,有些虚弱的站起身,“国公恕罪,不是小老儿有意欺瞒,实在是.......” “你有难处?哦,那本公就没难处?”李景隆冷笑,端起茶杯遮住半张脸,“既如此,就请你自便吧!你们的事,本官不想掺和。呵,几成股份?你盛恒达眼看就倒了,就算全给本官,我也不稀罕。” 这时,站在门口的邓平心领神会,大声喊道,“送客!” “别别!”周全银发颤抖,忙拱手道,“国公爷,小老儿知罪,您再给小老儿个说话的机会!” 李景隆说的一点都没错,如今偌大的天下,能帮他盛恒达说话的,只有李景隆一人。准确说,能出面疏通此事的,也只有这位曹国公了。 一想到当初,生意正好的时候,曹国公曾找人试探要入股,而他却给否了就追悔莫及。若是当初答应了曹国公,那么现在可能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周正山见父亲软言相求,姿态卑微,忍不住开口说道,“国公大人勿怪,当初决绝您的入股,并不是家父........” “住口!”周全大声怒斥。 李景隆瞬间面皮抖抖,余光忍不住瞥了那边屏风一眼。 他心中暗骂,“他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犬子无心之言,还望国公大人恕罪!”周全赶紧赔礼。 有些话,他们双方都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放在台面说。 可现在,这些话却不得不说了,因为已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国公爷教训的是!”周全继续说道,“小老儿来求您,就要有求您的样子,最起码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重重的叹口气,“您说的对,其实河南那边,根本不是欠的棉花钱!” 李景隆冷笑道,“那是什么钱?” 说着,见对方又犹豫起来,不耐烦道,“算了,既然你为难,那就别说了。你不说,大家皆大欢喜。你若说了,本官兴许还要为难。” 周全咬牙犹豫再三,叹息开口道,“其实河南的款项,是因为.......因为周王殿下派人来找鄙号,拆借银钱!” 话音落下,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李景隆低头品茶,眼神中有得意一闪而过。 其实就算对方不说,有些事他也能猜到。对方说不说根本不重要,是万岁爷要听,他必须逼着对方说出来。 屏风后的朱允熥,忽然间眉头紧蹙。 “河南周王,盛恒达,武昌守备扣银船,那想来就是楚王的手笔。” 再联想到银子是山西送过来的,山西那边大同有代王,再往远些就是大宁的宁王。山西那边的盐铁茶马生意,怎么绕都绕不过这两位藩王。 “嘿嘿,这些皇叔,还真都不是省油的灯!” “才消停几天,又出来作妖?” “代王宁王不知到底有没有涉及此事,但周王和楚王一定有参与。” 朱允熥冷笑,“被人我倒是可以高高抬起,周王这两面三刀之辈却不能轻轻放下。他以为我饶过燕王,就把他以前做的那些蠢事,也都一笔勾销?” “给脸不要脸,那就等着日后一起算总账!” ~~ 外边的寂静,停留片刻。 李景隆故作不解,“你这话弄得本官云里雾里的,纣王殿下何等尊贵?怎么会找你拆借银钱?” 周全拱手长叹,“公爷,您难道真的不知吗?” 李景隆拉下脸,“我应该知道吗?” “盛恒达其他两成股份,就是周王殿下的!”周全无奈叹息。 李景隆又笑着品茶,这事他早就知道了,若不然以他的脾气,当初居然被一个商人给吃了软钉子,他不弄死对方才怪。 周全家父祖三代人,靠的是给朝廷边军运粮贩盐起家。而后从南往北贩茶,从北往南贩马贩皮。周王在河南设置马场,他周家在其中出力不少。 这些事,五军都督府的档案上都记着呢! 洪武二十六年之前,燕王数次出塞,用的是辽东都司的兵,但粮草等物却是河南输送,甚至包括代发军饷。这其中,周家再次出力不小,当然也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这样的买卖有个为难的地方,那就是每次随身携带的银子数量太多,颇为不便。所以周家就和南边的豪商联合,组建了票号。 “该,以为攀上藩王的大腿了,岂不知如今是自作自受!” 他心中冷笑,嘴上却问道,“怎么越听越迷糊了?若周王是股东,他没道理砸自己家的生意呀?” 周全默然,脸上满是悔恨。 当初组建票号的生意是神来之笔,不但使自己买卖越做越大,更是积攒了良好的口碑和信誉。 可是得意之下,他忘了,他忘记了自己不过是商人。在权贵的眼中,商人是什么? 夜壶! 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踢走,甚至可以砸碎。 夜壶,不是茶壶,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留恋,杂碎了换个夜壶就是了。 其实周全还是有所隐瞒,周王拆借的钱远不止这个数目。当初他有心拒绝,可他根本就不敢拒绝,只能祈祷对方到期如数归还。 可最后豁然发现,自己一把岁数了还是这么傻。 别说藩王了,就是当官的借钱,哪有还的。 人家说是借,就是明目张胆的要。 “公爷,小老儿如今没有半句假话!”周安苦笑,“殿下是股东又是藩王,从本号拆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借而不还,小老儿也不敢催问。” 李景隆信手捏起一枚南瓜子,小心的剥皮,“他说没说这钱做什么用?” “小老儿哪敢问!”周全叹息,“您也知道,如今苏州那边的棉布厂,用的都是河南的棉花。若周王殿下发火,别说棉花,盛恒达连一个棉花籽都收不到!” 李景隆低头想想,“那你是怎么把武昌那边也得罪了?” 第113章 内情(2) “武昌那边,小老儿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 周全满脸苦笑,“武昌乃九省通衢(qu)之地,盛恒达虽是银号,可货物的生意一直都是大头。无论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要经过武昌,如何敢得罪?” (九省通衢是乾隆对武昌的美誉,这里借鉴。) “那地方的贵人,我们做买卖的巴结还来不及。”周全又是叹息半声,摇摇头,“这些年,小老儿自问在那边也算有几分薄面了,可如今看来,呵呵!” “哪有什么面子?小老儿的面子还不如贵人的鞋垫子,七十多万的银钱说扣就扣,半点说法都没有,且求告无门。” “你敢求告吗?” 李景隆心中暗笑,“这些做买卖的人,尤其是做买卖的,哪有干净的?这世上正经买卖只够赚嚼谷儿,只有不怎么正经的,违禁的才能大赚特赚。” “你们告?哈,你们前脚告上去,后脚衙门里就能把你们翻个底朝天,盖棺定罪!” 可是,他心中如此想,嘴上还在套话,“不可能,没有半点得罪,怎么会扣你的银船?那可是七十万多万,不是七十多两。” 周全沉思片刻,“得罪真是没有,不过误会倒是有那么一点点儿!”说着,皱眉道,“也不是小老儿,而是山西那边的股东。应是去年,楚王府里有人传话,说楚王的护军缺战马,想要三百匹口外的战马。” “公爷您也知道,平头百姓谁敢去碰战马啊?再说还是三百多匹?所以山西那边出言婉拒,或许两边因此闹了误会!” 屏风后,朱允熥的表情越发严肃。 对上了,当真是对上了。 他有一次下旨申斥楚王,就是因为楚王要扩充护军,还在给他折子中,说麾下的骑兵数量太少,还要朝廷赐予战马。 朱允熥当时的申斥毫不客气更是不讲情面,王居长江上游,大明水陆双栖之地,四通八达重兵环绕,以何心扩充护军? 王非塞王,要骑兵何用? “真是好皇叔,老五两面三刀,老六不知天高地厚!”朱允熥心中冷笑,“即位以来对宗室的仁和,换来的却是他们暗中的狂悖之事!” ~~~ 此时,周全的话说到了正题。 “公爷,您是万岁爷身边的得力臣子,又是皇室宗亲,身份贵重。小老儿一介草民,也知您和几位殿下交情莫逆.......” “胡说八道!”李景隆赶紧开口打断对方,“大明家法,朝臣不得结交藩王,本公和几位殿下自小相识不假,可谈不上什么交情。再说,本公是臣,如何跟殿下有交情?” “是是是,小老儿失言了!”周全赶紧道,“盛恒达出事之后,小老儿思来想去,也就您能代为疏通。”说着,拱手道,“公爷,小老儿只求您帮着说句话,让几位贵人抬抬手。” “小老二知道自没有空口白牙许诺的道理,需要用到什么,小老二这边砸锅卖铁也不让公爷您难做。只要您能疏通,只要把银船运过来,盛恒达就活了。” “你活不了!” 李景隆表面沉思,心中却暗道。 “你这老儿也摸爬滚打一辈子了,怎么老了老了这么糊涂了呢?你当你是谁?大明朝就你一家票号,没了你盛恒达,自然有别的银号做的风生水起。” “你当是得罪了藩王?嘿嘿,人家压根就没正眼瞧你。问你借钱,那就是要。扣你的银子,就是让你死,然后人家直接把钱吞下肚儿。” “这可不是杀鸡取卵,这是看你养肥了,人家要吃肉了!” “我他妈吃多了帮你说话去?先别说人家给不给我面子,我这不等于断人家的财路吗?再说了,别的事人家给我面子,这事我说话,不是得罪人吗?” 周全见李景隆不吱声,急道,“公爷?” “这事本官怕是也爱莫能助!”李景隆正色道,“这么着吧,你要是真有委屈,何不直接一纸诉状告到刑部大理寺去?” “公爷说笑了!”周全苦笑,“小老儿.......” “没地方去说理是吧?”李景隆也跟着叹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也想开些。盛恒达就算是完了,凭你周家的家底,子孙做个富贵闲人也绰绰有余。” “这可不单是盛恒达啊,盛恒达倒了,六省的分号怎么办?苏州的棉厂,山西的生意。放出去那些钱,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啊!”周全大惊失色,再次跪倒,“公爷,您千万......千万帮帮鄙号!” 说着,咬牙横心道,“鄙号愿意,四成干股奉上.....” “我不稀罕!”李景隆冷眼,“哼,你那四成从哪出?说的比唱的好听,周王那边两成,你敢收回来不给?” “其实盛恒达..........” “公账肯定是不清楚的,对吧?”李景隆笑道,“你给其他股东看的账本,肯定跟实际账本不一样。这种手段,你当本公爷猜不出来?你既能糊弄别人,将来也能糊弄我。” “你自己想想,有今日之劫,是不是因你心眼太多,招人恨了?” “我......”一时间,周全无言。 李景隆看看对方,又余光撇下屏风那边。 忽然发现那边露出半截脚尖点了点。 “这样吧,帮你也不是不行!”李景隆故作为难的改口,“你也知道,我只能帮你求情,所以呢......” 周全喜从天降,“公爷要什么,小老儿竭尽全力!” 李景隆迟疑片刻,“你先回去,晚半晌我派人寻你过来说话!” “这......” 周全没得到准话还有些不甘,还想再说话却被几个侍卫上前,拉着胳膊拽了出去。 眼看周家父子下楼,渐渐走远,李景隆马上起身,走到屏风边,“万岁爷!”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窗边,“知道什么日子吗?” 李景隆一怔,饶是他七窍玲珑心,也想不到万岁爷为何突然说这话,没头没脑的。 可是他不敢大意,小心的说道,“十月冬,今年是闰十月。” “这月份,有什么大事?”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想想,“什么大事?皇后生日?皇上寿辰?太子爷的.....?” 突然他精神一震,“回万岁爷,按日子来看本月中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寿辰。” “人生七十古来稀!”朱允熥沉声道,“老爷子寿辰在即,朕想着让老爷子好好过个生日。” “这是自然,民间寻常人人家,遇到老人的七十大寿都要大操大办!”李景隆笑道,“摆流水席,请戏班子........” “这事你来办!”朱允熥忽然回头,打断他,“盛恒达的事!” “万岁爷明示!”李景隆低头道。 “周王的钱干什么用了?盛恒达这些年都帮那边做了什么?全部都要清清楚楚。”朱允熥冷声道,“朕不管你如何做,但有一点!” “万岁爷放心,定不会扰了老爷子的寿辰!” 第114章 税吏(1) 出了茶楼之后,朱允熥并未马上回宫,而是坐马车去了城外,沿着水路码头走走看看。 相比于京师的内城,外城才更有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冬日的天暗得早,码头上的工人管事商行伙计,船夫渔民各色人等,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结束一天的工作。 有的去街边买些卤味回去给孩子打牙祭,有的站在布店外盘算着手里的钱够不够给媳妇扯二尺画布。有的三五成群的去小酒馆喝酒,还有的人贼眉鼠眼的钻进小巷子。 热闹嘈杂喧嚣,不管是码头上出苦力的力巴,还是看着憨厚实则有些小聪明的车夫,或是做买卖的小商贩,抑是那些悠长小巷中半遮掩的倩影,每张脸都是鲜活的。 每个人似乎都在重复着往日单调的生活,可在每天的日子里,他们做的事说的话又绝不重复。 朱允熥的马车在外城转了一圈走马观花之后,又返回内城。 返回内城走的是通济门,此门是应天府城郭第二大门,仅次于正阳门。内有三重瓮城,门垣四道,上马道人行道各两条。扼守着内外秦淮分界,门向东北为皇城,向西南则是内城繁华的商业街,为应天府的咽喉所在。 接近城门时,朱允熥挑开马车的帘,于市井的鼎沸人声之中,看着宏大厚重如山峦一般起伏的城墙。 应天府从老爷子占据此地开始修筑城墙,一直修到洪武二十六年,历时二十八年调用民夫二十八万,城砖条石三点五亿而成。 外有秦淮河为天然护城河,东边依托钟山、北有后湖为屏障,西纳石城入城内。 纵观历朝历代,雄城皆难望其项背。 望着城门楼上,硕大的通济门三字,一时间朱允熥真的感慨良多。 城池再雄伟又如何,天下岂有攻不破的坚城? 就好比这通济门,原本时空中清军攻应天府,南明弘光帝撇下文武大臣带着侍卫从通济门逃跑,而被清军捕获之后,又是从通济门押解入城。 而在另一场中华浩劫之战中,举世无双的应天府,则是沦为了人间地狱。 筑城,城可以保得了人一时,却保不了一世。 但许多人却认为,只要墙高池深就可以安枕无忧。殊不知,城墙挡不住敌人,却能挡住自己的视野。 朱允熥心中暗道,“人间可以有城墙,心中不能有城墙。筑城郭以安百姓,除自封正视天下!” 越到城门口,人越是多,几乎人头攒动肩膀挨着肩膀,拥挤得几乎是寸步难行。 “爷,这边人多,要不要小的去和城门口知会一声,给您开条路出来!”邓平在马车外低声说道。 朱允熥笑笑,“不必了,排着吧,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随后他的马车在兵丁的引导下,归入车流当中,准备轮番接受兵丁的检查。 “都听好了,各马车上若有夹带的东西,赶紧表明,莫让我等搜出来。” “税课司的税票,货物的存单都拿出来预备好!” “外省入京,路引户籍拿在手里!” 城门口的税丁们,在人群之中满头大汗的吆喝。 这些税丁直接归应天府管,收取过路商人的城门税,典型的位小权大。不过税只针对中大型的商队,对于进城小买卖人,则是分文不取。 城门口的告示栏上,张贴着各种税表,所有该缴纳的税一览无余且明了清晰通俗易懂。 “这位税官,我们这不是货物,而是从云南带来的特产?” 忽然,马车中的朱允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撩开帘子望过去,只见城门口那,一穿着束身的骑装,骑马的男子,正在跟城门口的税官大声辩解。 “我们回京城探亲的,车上装的都是给亲戚朋友的礼品,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云南布政司的税课票引,上面写的清清楚楚!” “探亲?”税官穿着八品服饰,带着几个税丁在那男子随行的几辆马车上来回查看,冷笑道,“你一口北人口音,来京城探哪门子亲?” 说着,又冷笑道,“不值钱的东西?呵,宣威火腿一百二十八条,干菌子十几个口袋,还有这整整一车普洱茶饼。你当本官是傻子?” 那男子跳下马,拱手道,“不瞒你说,真是带回来给亲戚的!”说着,举着手里的票据开口道,“再说,这上面不是写着呢吗?非货无税四个大字,你看不到?” 他看似在辩解,实则语气颇有不耐烦,而且带着那么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这态度,税官如何受的了? 当下猛的挥手,“来人,把车扣了,是不是货,等本官回报了大人之后,再来定夺!” “哎,你不能这样啊?” “怎么?要动武?” 呼的一下,数十位兵丁涌了过去,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爷,那位好像是,张文弼?”邓平低声道。 “还真是他!”朱允熥笑道,“前日有折子说,他护着张紞如京,距离京师只有两日的路程,没想到今天在城门口遇见了。” “他怎么没走正阳门,还是一身便装?”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笑起来,“京城这些税吏最是难缠,他不亮明官身,恐怕要被刁难!” 俗话说阎王难过小鬼难缠,这些税丁兵油子,最知道怎么拿捏人。若好言好语也就罢了,非要跟他们硬顶犟嘴,只怕最后要生一肚子。 小人物有了权,总是如此,古往今来概莫能是。 而且小人物有了权,总是比真正的有权人更愿意行使权力,且不许人质疑,彷佛别人质疑,就好似是对他们的侮辱。 就好比....... 忽然,朱允熥又开口道,“张紞是不是就在随行的马车里?”说着,看看邓平,“你还愣着作甚?” 邓平怔住,“爷?” “啧!”朱允熥苦笑道,“还不过去帮着解围,你是等着看张文弼的笑话吗?” 此时邓平才恍然大悟,赶紧带人赶过去。 看着他的背影,朱允熥摇摇头,邓平这人呀,缺少几分灵性。若是李景隆在这,这些事根本不用他来吩咐。 ~~~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 “张文弼!” 张辅见那些税丁要动随行的马车,正要动怒,忽听得远处有人喊。 转头一看,欣喜道,“太平奴!” 当年他为东宫侍卫,邓平则是最低等的外班侍卫。但因邓平是勋贵子弟,又是当时的宿卫统领曹国公的小舅子,所以两人也算熟识。 邓平带人挤过去,见那些税丁眼看就要和张辅的人发生冲突。税丁们都是老油子,而张辅手下的人虽是一身便装,可都带着杀气,真要是动起手来,几十个税丁一个照面都顶不住。 “住手住手!”邓平大喊,走到那税官面前,直接丢出腰牌,“瞎了你的狗眼!” 税官愣愣的接住,只见黄铜腰牌上几个大字皇城宿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但下意识的还在嘴硬,“我...下官公事公办!” “闭嘴!”邓平呵斥一声,“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既然有票引,为何不放行?”说着,又横眉道,“看看城门口都堵成什么鸟样了?赶紧放行,若还有什么手尾,去皇城寻我!” “您是.......?”税官问道。 “你瞎啊!”邓平指指腰牌,“看后面!” 税官翻过来,又是一行大字。 领内侍卫领班,骑都尉,仪卫正,邓。 瞬间,税官知道踢铁板上了。 这串官职之中,别的都不吓人,唯独仪卫正三个字吓死人,那可是负责皇上出行仪仗的官职。 第115章 税吏(2) “赶紧着,放行啊?” 邓平收回腰牌,又是横眉立眼。 税官赶紧挥手,“弟兄们放行放行!”说着,点头哈腰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大人您........”随后,又赶紧对张辅道,“这位壮士莫怪,下官也是职责所在!” 张辅无奈的笑笑,“哎!”然后,看着邓平打趣道,“还是你们威风啊?我在云南跟那些蛮子打生打死,回来京城芝麻大的官都敢给我脸色看。”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邓平笑笑,马上低声,“进城之后找个地方候着,爷在后边车上!” “啊!”张辅一惊,赶紧道,“圣驾?我得赶紧禀告张公一声,他在后边的马车里。” 两人寒暄几句,张辅带人进城。马车经过邓平的时候,中间的马车中,车帘内一面容儒雅的书生,对邓平微笑颔首。 邓平知道这人是云南布政张紞,此次回京要是执掌户部的,不敢托大赶紧行礼。 而后,他又马上跑回朱允熥那边。 税吏们继续检查进城的车马行人,有人见张辅的车队安然无恙的通过,便心生不满,暗中嘀咕。 “不是说夹带私货了吗?怎么不扣住?” “有权有势的不敢查,就查我们?” 税官马上怒骂,“说什么呢?有种大点声,还想不想进城?不想进城就滚蛋?哎,那小子,说你呢别看旁人,谁让你带面罩的,你做贼呢,拉下来!” ~~~ 朱允熥坐着马车,刚进城转过拐角,就见张辅还有云南布政张紞,两人一前一后,垂手站在路边等候。 “刚才朕还在嘀咕,兴许你在马车里。”朱允熥笑道。 “臣张紞。” “臣张辅......” “行了,这是外头不是宫里!”朱允熥笑笑,“张紞你上朕的马车。”说着,看看张辅笑道,“听说你在云南做的不错,秋天时有土司不服王化,是你带兵破了他们的寨子。” “臣不敢当万岁爷夸奖!”张辅在云南历练了这几年,如今已有几分名将的样子。站在那里不动如山,那份气度可把朱允熥身边的侍卫都比下去了。 “嗯,回头朕再寻你说话!”朱允熥说着,放下车帘。 马车中,朱允熥斜靠,而张紞则是有些局促,靠在车门口跪坐。 “不必拘礼,随意一些!”朱允熥笑道。 张紞可以说是他当初力排众议,打破封疆大吏不得在一个地方长期任职的规矩,让张紞牧民云南,但有所求朱允熥无不支持。 这些年,张紞也没辜负朱允熥的期望,推行王化修筑城池开垦田地,治理蛮汉边民颇有成效。 “你说你,马上就是二品的京堂,进京还要微服!”朱允熥笑道,“你不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吗?真要是被那些税吏数落几句,你犯得上?” “臣就是要好好看看京师税吏的嘴脸!”张紞沉声开口。 闻言,朱允熥皱眉,“这从何说起?” “臣为外官时,经常听同年好友等人说,外官进京其实是苦差事!”张紞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此时说话更是郑重,“进城开始就要给城门的税吏兵丁,赏赐银钱。若是到各部办事,更是要给小吏们好处,不但事就办不利落!” 朱允熥叹口气,“这事朕知道,所谓的冰敬炭敬嘛!”说着,也是苦笑起来,“开春的时候沐春给朕上折子,就告了户部一仗。” “去年云南那边几次对缅甸土司用兵,需要跟户部核销军费的票据。可行文送到京师三个月,犹如石沉大海。” “沐春差人来问,户部的小吏们却说,人手不够手上事多,国公爷您的核销要往后靠靠。还硬邦邦的顶了一句,给您插队是坏了规矩!” “哈!其实就是索要好处,朕也有心处置那些小吏。可他们都是按照章程和规矩做事,用朝廷的规矩卡着,堂堂正正的恶心别人。” 张紞沉思片刻,“历朝历代小吏都是恶政之顽疾,朝廷的名声,就是败坏在他们手里。皇上要臣任职户部,臣到任之后,定当大刀阔斧革除弊端。” “朕是信得过你。”朱允熥叹息半声,“朕虽是皇帝,可有些事呀。嗨,真是管不过来!”说着,笑笑,“不过也未必用到你来处置人,朕已命人筹备廉政院。呵呵,作妖的人好日子也到头了!” “以为朕是好性子不愿意杀人?那就走着瞧。” 说着,朱允熥又道,“你来之前沐春的身子可还好,今年他上了两回折子,都说身子欠佳!” “国公少年从军,早年间.......”张紞犹豫片刻,“不是太好,臣来京的时候,公爷正在调养。”说着,又顿了顿,“缅甸土司刀干孟奸诈凶残,反复横跳.......” 听着张紞的话,朱允熥默默沉思。 历史上沐春好像也是英年早逝之人,他少年随父从军为先锋,每战必先锋,这些年更是在蛮荒之地披坚执锐亲自冲杀。 大明的忠臣良将,怎么就都寿命不长呢? “可惜老爷子那边,席应真是片刻都离不得,不然派去云南好好给沐春看看。” 朱允熥心中暗道,沐家父子从早年间开始就是铁杆的太子党。朱允熥的记忆中,太子朱标在世时,每次沐家父子来京,都是朱标亲自接待。 一想到沐春,朱允熥的思绪又联想到了西南。 偌大的大明帝国边患未靖,北面的鞑子刚消停了几年,西南的蛮族土司们又三不五时的跳出来。 广南土司,宁远土司,越州土司,反复无常。朝廷大军凶猛则降,朝廷一旦管的松了,就蹬鼻子上脸。 西南之地还不同于其他边塞,跟鞑子打虽说苦寒了点儿,可终究是能捕捉到对方的主力。可那些西南的蛮子,赢了一拥而上,输了一哄而散。 躲在深山老林之中,明军纵有一身力气也用不上,委实可恶。 “早晚剿了他们!”朱允熥怒气溢于言表,“蛮人土司反复无常,朝廷怀柔之心都喂了狗。终有一日,押解京师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张紞沉思片刻,“皇上,臣来京之前和国公私下商议,若对西南土司用兵当一劳永逸。” “朕也是这个意思,不然的话年年打,不累死也气死!”朱允熥笑道。 “可若想一劳永逸,朝廷非出动大军数路并进不可。”张紞道,“届时兵发南甸(腾冲),灭麓川,阿瓦勃固三国,扫清全缅。安南小邦,常暗中拉拢蛮族土司,臣以为当一并灭之,设宣慰司以绝后患!” “沐公说,仗倒是不难打,大明兵锋不可挡也!” “可难就难在.......” 朱允熥闻言笑道,“难在粮饷上吧?呵呵,动兵的话以滇黔蜀三军为主,云南贫瘠大军不可养也。所以这粮饷,就是要从各地调拨。” “调拨也还好,可蛮地上林密布瘴气横行,怕十成之中都到了不了一成。” 都说蜀道难,可此时缅甸蛮族的道路,比蜀道还难。 “皇上圣明,不过臣倒是有个办法!”张紞开口道。 “你说来听听!”朱允熥伸展下双腿,开口道。 张紞跪坐一动不动,“打起仗来,粮食倒是不缺,主要是将士们的军饷。每次对缅土司作战,将士们都不怎么愿意打......” “朕知道,抢不着.....战利品太少嘛!”朱允熥笑道。 张紞笑笑,“所以都是重金犒赏三军提升士气,军中的人......打仗之后不见着真金白银的赏赐.....” “出工不出力!”朱允熥笑道,“军中这点猫腻,朕都知道!” “而军饷之金银布匹,实难运输。所以臣想了个办法.....”说着,张紞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也是从别的事上得的启发,有商人来云南贩茶贩马等,现银布匹如今带的越来越少,都是银号的票据。若皇上下旨,许一几家商人已银票结算将士们的军饷,他们先兑朝廷后付。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朱允熥马上盘腿坐起,笑道,“你这事正说道朕心里来了!”说着,低声道,“你跟朕回宫,咱们说说银票票号的事儿。这事,正好将来要归你的户部管!” 第116章 朕的坑(1) 乐志斋中,朱允熥坐在明黄色宝座之上,张紞坐着圆墩。他面前还摆放着一张方桌,上面放了几样点心,一盏浓茶。 “你一路奔波劳累至极,本该让你先住下好好歇息几天再召你问事,不过你方才在路上所说之事,跟朕心中一事不谋而合,所以朕就临时抓了你的壮丁。”朱允熥笑道,“来,私下里你我君臣不必拘礼,吃些点心垫垫!” 闻言,张紞心中感激之情无以复加。皇帝这明显是没拿他当外人,更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意味。 他是传统的读书人,信奉的是家国天下君为臣纲,为官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忠君报国。此时见皇帝对他如此礼遇,内心深处顿时生出几分幸逢明君之想。 见他没有说话,朱允熥笑着起身,亲手把点心往他面前推推,开口道,“你也知道,若是赐宴给你,又要折腾一番太过麻烦,且吃的都是光禄寺那些黑心厨子的温火膳。” “这些点心虽是不是正餐,可也别有一番滋味,又好克化不至于涨腹。”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又笑起来,“你看,这茶是你在云南给朕贡来的普洱,今日用云南的茶,给你这云南布政司接风,正是相得益彰。” “臣......”张紞一时哽咽,难以开口,双手捧起一小块点心,当着朱允熥的面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殿中烛火通明,张紞的眼角隐有泪光闪动。 做臣子的得君王如此礼遇,夫复何求。 “你这些年在云南做的不错,若是户部实在没有合用的人,朕也不会把你调回来!来,你尝尝这例奶皮烧饼。这是前朝宫里的方子,民间难得一见。” 其实朝中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户部尚书,而是朱允熥不愿意。朝中自有一种潜规则,那就是大臣们都按部就班的混履历混资历,以为年龄到了资格到了,自然会荣升。 朱允熥先调侯庸入京,再调张紞就是要让那些大臣们知道,他这个皇帝手下没有混资格一说。你行你就上,不行就原地踏步。 况且,朱允熥要的是实干派大臣。而这些在地方上历练多年的官员,正是日后可以辅助他大刀阔斧革除弊端的好帮手。 这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意思。 “皇上,臣........”张紞已见朱允熥如此,已是说不出话来。 “慢慢吃!”朱允熥笑笑,靠在宝座上,“你当得起朕如此,这些年在云南开设官学,兴修水利开垦良田,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你在云南推行汉法,无论汉番丧葬礼仪衣食住行都以汉礼为先,使其移风易俗功在千秋啊!” 张紞面色郑重,心中却因皇帝的夸赞激动不已。赶紧又咽下去口中的食物,拜道,“臣不敢当皇上如此谬赞,都是臣份内之事!” “你也不必自谦了!”朱允熥摆手,旁边自有太监把张紞扶起来,“份内之事?哎,天下官员何止万千?能做好份内者,怕是凤毛麟角。” 说着,继续问道,“你即将升任户部京堂,云南布政司一职,朕欲在云南当地简拔,你可有人选?” “封疆大吏焉有臣说话的份!”张紞肃然道,“不过皇上相问,臣不敢不答。云南参政韩宜可为人方正清廉,操守天下皆知。” 听到这个名字,朱允熥微微点头。 户部尚书是有的是人抢着做,而云南那偏僻的地方,即便是去做封疆大吏朝臣们也都躲着走。 韩宜可原是老爷子监察御史,早年间胡惟庸最嚣张的时候,他韩御史就敢上书弹劾。且清廉俭朴,是个真正的清官。 后来也是得罪了权贵太多,被贬到云南为官。 “可!”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云南西南边陲之地,就需要这样清正端方的官员。其人简朴正值以民为己任,可约束官员,为治下之表率。”说着,忽然苦笑道,“你发现没有,这个天下啊,越是穷,偏远的地方,贪官就越多。相反,越是繁华富足的地方,反倒是没什么贪官儿。就算有出格的举动,也是适可而止。” 这话,张紞没法接,也没法答。他接任的是户部尚书,不是吏部更不是刑部尚书,也不是都察院。 “看朕,一高兴就说远了。”朱允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没什么君王形象的半躺着,笑道,“你方才在路上和朕说,让谁商人们以票兑饷,是怎么个章程?” 此时有了君臣问对的意思,张紞忙起身,肃容道,“臣以为与其朝廷先行拨付银钱恩赏军饷等,不如则声誉良好之商人,比如说十万大军耗费百万军饷,那就则五六家家底厚实的商人,先行垫付。” “军中士卒或家眷可拿着他们的商票,去商号兑换银钱。如此一来朝廷不用先出钱,也不用.......”说着,他顿了顿,“也不用多给钱!” “甚至不用给钱!”朱允熥心中暗暗笑道。 “大军出征可许这些担保的商人随军,大军的吃喝用度可不单是粮草那么简单,处处都是生财的地方足够他们赚的盆满钵满。而后再用茶银盐银等票,代替他们所出的饷银。”张紞继续说道。 这就是官府的空手套白狼,不用出钱就可以达到目的。历朝历代这样的事不在少数,而商人们因为巨大的收益,也是乐此不疲。 “那若是他们给将士们的银票,兑换不了呢?”朱允熥笑道,“或者说他们故意拖延。” 张紞微微一笑,“商人不傻,不怕被那些桀骜丘八灭满门,可以试试!” 说着,继续看看朱允熥的脸色,“洪武二十八年,云南宝恒号,给车里司卫所兑银时,晚了三天。结果卫所千户带人,把商队的百十号人都给杀尽了。” 大明边军就是如此桀骜残暴,莫说此时开国才三十年满是骄兵悍将,杀的是商人。即便是原时空晚明时,文贵武贱武人如文官奴仆之时,各地边军因为闹饷杀,动辄把御史参政等高官绑起来吊死。 “你说这个法儿,其实从开国至今,各地都用过。”朱允熥沉思片刻,“短期看来,确实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假若这两年对缅甸用兵,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可毕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打仗的时候商人们有利可图自然愿意,但太平时节商人们对军队是唯恐避之不及。” “再者说大明带甲之士何止百万,疆域又何止云南一地。” 说着,朱允熥伸下腿,身子靠向另一边,“朕想着,有没有一个万全之法可以兼顾?” 第117章 朕的坑(2) 听皇帝如此说,张紞的坐姿更加端正。 此时王八耻悄悄的捧着一盘切好的鲜果进来,无声的放在桌上,然后躬身退下。殿中那些侍奉的太监们,也隐身在殿门之外。 朱允熥捏起一瓣切好的贡橙,缓缓放入口中,“之所以这件事朕要先和你说,是因为你即将执掌户部,而在管户部之前又是在地方上管过一省的人,眼界应是比寻常人开阔一些!” “这几年云南屯田移民发展商贸,云南的茶,树木药材,井盐还有各类物产能够卖出来,足见你并不是个狭义的一味重农轻商之人。” “臣窃以为,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张紞回道,“世人轻视商业,殊不知汉时西域,宋元时泉州广州,皆是国家命脉所在。农养民,商富国,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可轻也!” “说的好!”朱允熥拿起丝帕擦擦手,“宋元至本朝,多发行纸钞。但官价和民价截然相反,洪武初年发行的贯钞至今日,怕是一锭也换不来一斗米。” 张紞心中一动马上道,“皇上要发纸钞吗?臣以为不可取。”说着,正色道,“且说赵宋偏安之时,与民以钞赋税却只收金银铜绢,民间怨声载道。前朝大元,广印乱印,朝廷缺钱了就用纸钞敛财,非治国之道。” “朕没有发行纸钞的意思。”朱允熥笑道,“朕是在想一个问题,官府的纸钞在民间口碑低劣,而商号之银票却日益兴旺,是何道理?” “还拿云南来说,朕也略有耳闻。大宗货物往来,存储交易等事,用的都是商行的银票。在京中,江南各地钱庄的银票金票,见票即兑,民间盛行。” 张紞沉思片刻,站起身,“臣斗胆直言!”说着,顿了顿,“信用二字!” 随后,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开口道,“官府在百姓心中......” “朕明白,百姓们总是信不过官府。”朱允熥笑道,“可以理解,谁让官府只知道盘剥呢。商人们虽然重利,可明白信用是立身之道言而有信。不像官府,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吃亏的人还没地方说理去。” 说着,喝口茶,又道,“不过票号倒是给了朕一个启发,朕想开设一家官营的票号!” 张紞一怔,心头狂跳。 “好比天下各镇的军饷,每年都是户部运送过去,长途跋涉且不说路途艰难,往往十成之中能发到士卒手里六成,已算是烧高香了。” “可若用银票代之。”朱允熥沉思道,“朕的想法是这样,天下的士卒官员都登记造册,人按照编号做一个存折,标明姓名军饷如何。士卒本人或者其家人,可以拿着存折去当地的票号兑现。” “票号是见折即兑,不想兑现的可以存储,票号给与一定的钱息。每逢战事,朝廷有恩赏下去,也是如此兑现。” “就等于户部直接给士卒官员发钱,可省去损耗和盘剥,更可以杜绝喝兵血吃空饷,你看如何?” 张紞端坐,皱眉思索。 “臣说些不当的话!”张紞并没有开口奉承,而是表情极其凝重,“这事皇上您,想简单了!” 朱允熥没有生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示意对方说下去。 “臣虽未在中枢做官,可也知道朝廷每年的军费是充足的。但发放与否,皆在于户部。” “即便是国库有钱,也从没有实饷准饷,都是延迟发放。设置钱庄于户部之下,用以发放军饷,倘若再有延迟或者国库拮据,这钱从哪来?” “届时,朝廷的信誉何在?” “再者朝廷每年征收的赋税,即便是用以军费的两淮盐水,也都是银铜布粮等物掺杂而成。都换成银钱的话,国库哪来那么多银子?” “就算是国库有银子,可......”说着,张紞下拜,“谁能保证,这钱永远都能专款专用呢?” 其实张紞说的已经很含蓄了,钱庄执行最大的障碍,恰恰就是朝廷,恰恰就是官府。 “你先起来,听朕说完!”朱允熥抬手,继续道,“朕也有和你一样的担忧,所以朕想的是,这钱庄可以官办,但不能国有!” 猛的,张紞眼睛一亮。 “办理钱庄发行银票兑换军饷俸禄等等,需要大量的金银为储备。”朱允熥开口,“目前来看,这钱还是拿的出来的。” “朕拍板从今年各地海关的税银中抽出三成,初略算算差不多两百五十多。”说着,朱允熥寻思片刻,“年关前各地海关的税银子解到京师,拿出来三百万整数。往后每年,各地海关的税银总额,用以军饷开支定为常例。” “朕的内库,再拿出现银一百万。这么算算,就是四百万的巨款,用作储备当时够了。” “有件事你不知道,锦衣卫在东瀛探得银矿几处。东营那边的大名诸侯,已经抵给大明用来换取........” “反正用不了多少时日,那银矿即将为大明所有。朕打算日后,这样海外之地发现的银矿,开采权都归属钱庄,而非户部。” “同时再发卖股权,引天下豪商入股,户部再拿出一笔钱来。这钱庄就是朕,户部,还有那些股东们共有。” “三方监督,这钱就不会有人挪用,也不会有人挪用。”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道,“民间票号能做生意,这钱庄也能做。除了每年的军饷俸禄由朝廷注资之外,其余的自负盈亏。” 说到此处,笑道,“朕也是一时兴起有了这么个主意,经济一道非朕所长,具体的事还要你们这些臣工集思广益。” “能行!”张紞忽然大声道。 此时他的态度,跟刚才截然相反。 “臣再说些不当的话,官府或许在民间没什么信用,紞皇上天子的信用无人能及!”张紞笑道,“其实光是招募股东一条,就足够钱庄储备。” 说着,眼神中骤然闪过一丝凶狠,“若是真有银矿,这买卖怎么做都不会赔!” 在朱允熥心中钱庄是绝对有必要兴办的,因为它是商业的催化剂更是商业无法避开的重要一环。特别是日后,大明的海岛链接不断扩大,钱庄更是有着莫大的作用。 “不过......”张紞顿了顿,“此事怕是难以......” 他的话中之意,朱允熥心知肚明。 这种事放在朝会上,势必又要引起惊涛骇浪,老夫子们必然要喷着唾沫星子,拼死直言。 “所以朕刚才说了,这事还是要你们集思广益。”说着,朱允熥端起茶碗,挡住半边脸。 “皇上的意思,我跳出来当引子?” 顿时,张紞就明白了。 “皇上说个大致的思路,然后自己和户部的人小范围内商议,把规则章程如何盈利等事制定好,再以个人名义上书,然后皇上拿到朝堂上公议!” 给对方挖了个坑,朱允熥微微有些脸红,放下茶碗笑道,“张爱卿你久在地方,通晓经济知道。这些事朕也只能跟你说,旁人朕提都不能提。” 事已至此,再拒绝也没用。 从一开始的礼贤下士,到现在把人推进坑里,皇上早就谋算好了,他张紞怎么拒绝? 张紞把心一横,“皇上,若这钱庄筹备得当,该用什么名号?” 朱允熥笑道,“就叫大明皇家银行如何?” 第117章 宫城夜话(1) “万岁爷,娘娘那边差人来问,您几时用膳?” 张紞刚刚陛辞,王八耻就进来轻声说道,“方才梅公公那边已来问了,奴婢瞧您正在议事,所以没敢来打扰。” 平日里只要是有时间,朱允熥都会带着皇后和六斤陪着老爷子吃饭。别看老爷子总是说,被一大帮人围着眼晕,人多了吵得脑袋疼,可眼神里的笑模样怎么都掩盖不住。 人老了,图的不就是身边有人吗? 别说是皇帝,就是寻常老人到了这个岁数,吃喝玩乐已经没兴趣了,图的就是自己能走能料,图的就是儿孙的陪伴。 “现在过去吧!”朱允熥起身,换了一身寻常的长衫道袍,带人朝永安宫而去。 夜风微冷,仿佛是冰茬儿打在人手人脸上,王八耻打着的宫灯影子,被风吹得不住摇晃。 “皇后晚上准备了什么?”朱允熥边走边问。 “回万岁爷,今儿太上皇他老人家说想吃饺子了,娘娘那边预备了羊肉大葱馅儿的饺子,凉拌心里美,焦溜老豆腐,还给老爷子做了老鸭汤,溜三脆。” “太上皇特意嘱咐了御膳房,把滇南的鸡踪菜(鸡枞菌)给太子爷做了几样,还有红焖大虾白菜炖鲫鱼。” 赵宁儿操心老爷子的菜,老爷子操心六斤的菜。 小的顾着老的,老的惦记着更小的。 距离永安宫那边还有段距离,朱允熥双手揣进袖子里,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入冬了,后宫那边的炭薪冬衣,可都办妥了?” “回万岁爷!”王八耻忙笑道,“前儿光禄寺和尚衣监还有制造局,就把今年的冬衣料子各色皮毛大氅微薄,银炭炉铜手炉,还有窗帘被料等物送到各位主子手里了!”说着,顿了顿,“另外,皇后还吩咐格外吩咐,今年的物事比往年多两成。” 后宫之中除了皇帝之外,从皇后到其他嫔妃,每人的衣食住行都是有标准的。 “谁问你朕这边了,朕问的是太上皇那边的!”朱允熥笑骂道。 这宫里现在不止他一个皇帝,更不是只有一个后宫。 “奴婢该死!”王八耻笑道,“秋天的时候,娘娘那边就已经派人送去了。惠太妃娘娘那,还是皇后亲自送去的。” 紫禁城虽然冰冷,但也是一个家,朱允熥如今身为家长,要照顾好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王八耻见朱允熥心情好,凑趣的继续笑道,“昨儿梧州的砂糖桔送进宫来不少,皇后娘娘给各位主子都分了些。” 朱允熥含笑倾听,赵宁儿在这些事上向来很有正宫的样子。后宫在她的治下不说是其乐融融,但也没那么多糟心事。 所以说娶妻娶贤,若是娶一个醋坛子或者心胸狭窄的,只怕那些妃子们都没好日过。 “这事还闹了个笑话!”王八耻继续笑道。 “什么笑话。” 王八耻举着宫灯,笑道,“因纯嫔那边怀着龙种,又素来喜欢吃这些鲜果。皇后娘娘就多赏赐了一些,结果上午赏了十斤桔子,到中午纯嫔娘娘就用了一半多。晚膳时候肚子疼,连召了三位御医进宫。把皇后和惠太妃都惊动了,结果御医说,是纯主子桔子吃多了,虚惊一场。” “哈哈哈!”朱允熥欢畅的大笑,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小顺子平日,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呼哧呼哧吃东西的场景。 “今晚上!”朱允熥想想,“朕在纯嫔那边歇了!” “奴婢遵旨!” ~~~ 说着话,没多大会功夫永安宫就到了。 朴不成从里面出来,在王八耻手里接过宫灯,引着朱允熥往里走。 外面有些冷,可殿内温暖如春。 老爷子坐在饭桌边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温着的酒壶。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行礼,看看左右忽然有些诧异,“宁儿呢?” 桌子上满是酒菜,却不见六斤和赵宁儿。 赵宁儿是不上桌的,但六斤却是每顿都要陪着老爷子用膳。 “小点声!”老爷子忽然摆摆手,眼神不住的往后殿那边瞄,“小点声,你媳妇管孩子呢?” “啊?”朱允熥更是不解。 忽听得后面传来赵宁儿的声音,“你说你,十个大字写错了仨,你是故意不好好写,还是成心气我?” “重头写,写完了我拿给外班值班学士看。若是再错,你今儿也不用吃饭了!” 敢情是赵宁儿在管六斤,那边隐隐的传来六斤弱弱的声音。 “母后,儿臣饿.......” “饿了也忍着,不好好读书写字舔什么脸吃饭?” 饭桌上,爷俩听着那边的声儿谁都没说话。 片刻之后老爷子开口道,“大孙!” “在!” “一看你媳妇管孩子,咱就跟着肝颤!”老爷子飞快的瞥了那边一眼,“那模样太吓人了!” “您怕什么呀!”朱允熥笑道。 “那模样让咱直接想起你祖母来了!”老爷子低声道,“你是不知道,当年你爹他们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你祖母拿着竹条打手心不说,连咱都跟着吃瓜落!” 说着,学着当年的场景和马皇后的口吻,“啊,朱重八,你怎么当的爹?你儿子不学好,你也不管管。啊,白天就是打打杀杀,到了晚上就掉酒缸里,家里啥事也指望你不上!” “哈哈!”朱允熥大笑,“这天底下也就祖母能让您吃瘪!” 老爷子也跟着笑起来,手指头摸下酒壶,“那时候咱也想管啊,可只咱大字都不认得几个,怎么管?”说着,又斜眼看向后殿那边,“也奇怪了,以前看你祖母管你爹和你二叔三叔,咱恨不得也上去踹几脚。可现在看六斤挨收拾,怎么就觉得他那么可怜呢!” 就这时,老爷子的话音刚落。 那边传来赵宁儿的训斥声,“你再和我顶嘴,再狡辩?信不信我打你?” “别别别!”老爷子忙对朱允熥道,“你赶紧去拉着,吃饭了弄这些干啥,有啥事就不能吃了饭再说?再说了孩子还小,说几句就成了,打什么呀?” “快去快去!”老爷子连番催促,“人家当娘的管孩子读书,咱不能插嘴。可要真打,那不是打在咱心尖子上了吗?快去说说好话!” 第118章 宫城夜话(2)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放在精美的青花瓷器中,泛着滚滚热气。 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泪痕的六斤,被梅良心抱着放在老爷子身边。 赵宁儿不上桌,指挥着宫人不住给他们爷仨夹菜。 “因为啥挨骂呀?”老爷子把六斤放在腿上,柔声问道。 六斤抽搭两声,“大字没写好!” “那以后还好不好好写?”老爷子的大手,轻揉的擦着六斤脸上的泪痕。 “老祖........嗯....” 六斤嘴一咧,就要嚎。 所谓之子莫若父,一看他这模样,朱允熥就知道他装呢。 当下板着脸,“好好说话!” “你小点声儿!”老爷子嗖的用筷子抽了朱允熥胳膊一下,瞪眼道,“跟谁摆谱呢?想摆谱跟你那些臣子们摆去,少在咱饭桌上大呼小叫的!” 随后,转头对向六斤,“大乖孙呀,读书是天下最最最重要的事儿。不读书不知礼呀,人不知礼不成器呀。以后呀,好好写字,好好读书就不挨骂了。” “嗯!”六斤乖巧的点头,嘴里又嘟囔道,“老祖,不是孙儿不好好写,实在是太累了。”说着,掰着手指头继续道,“您看,早上天不亮就起,背经文讲义,错了一个字,张先生高先生他们就唬着脸,唠叨没完。” “好不容易到晌午,又要听他们讲史,听一下午又要写大字。” 说着,眼泪在睫毛上打转,“孙儿想看看您的功夫,都没有!” “乖,乖!”老爷子心疼的不行,一把搂住,嘴里叹息道,“你真有想咱的心呀,就好好学啊!”说着,又叹息道,“咱告诉你啊,其实读书是天下最最最省心省力的事,百姓家的孩子,还没你大呢,就跟着爹娘在地里干活了,夏天热冬天冷.......” “孙儿也跟您在地里干过活呀!”六斤眨着大眼睛,“孙儿也没觉得累,觉得挺好玩呀!”说着,撒娇的晃着老爷子的手臂,“老祖老祖,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抓田鼠.........” “这季节没田鼠,等再过些天河里的冰冻住了。老祖带你去刨个冰窟窿,钓鱼玩........” 完!这爷俩要说跑偏了。 朱允熥赶紧瞪了六斤一眼,笑道,“皇爷爷,用膳吧!” “吃饭吃饭!”老爷子顿顿筷子,“大孙给咱剥蒜!” “是!”朱允熥笑道。 岂料,老爷子斜眼,“没说你!”说着,又看向六斤,“给老祖剥蒜!” 六斤抓起一瓣蒜,咔嚓咬了一口,然后肉嘟嘟的手指开始熟练的剥皮。 “我.......剥蒜的权力都被剥夺了?”朱允熥心中哭笑不得。 老爷子似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斜他一眼,“愣啥呢?你不会给咱倒酒啊?” 朱允熥忙给老爷子满上。 “孙子倒酒,重孙子剥蒜,他娘的哪个皇上能这么享福?”老爷子笑骂一,筷子头儿蘸着酒水三点三洒。 随后,一个热腾腾的羊肉饺子送进嘴里,烫得呲牙咧嘴却一个劲儿的喊美。 老爷子就爱吃这种刚出锅,特别他烫的饺子。 朱允熥小心的说道,“皇爷爷,御医说了,总是吃烫的不好,容易伤着嗓子和胃!” “那些庸医知道个屁!”老爷子骂道,“就烫的才有滋味!” “老祖,为何呀?”六斤笑着问道。 “你不懂!”老爷子宠溺的笑笑,“饺子要吃烫的,女子要找胖的!” 六斤真是不懂,大眼睛一个劲儿的转。 “鲜!”老爷子大口吃着饺子,“这饺子包的好,看看,里面都是汤儿!” 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点些醋,开口道,“孙儿以前听人说过饺子的正确吃法,说吃饺子最好先白嘴儿吃五个,然后再蘸醋吃五个,这样一来味道循序渐进,还说要吃五个煮五个......” “扯他娘的蛋!”老爷子骂道,“臭讲究什么?老百姓吃东西,就要守着锅吃热乎的。还他娘的吃五个煮五个,他们家柴火多?谁说的?刚吃几天饱饭,还他娘的讲究上了!” 说完,两瓣大蒜扔嘴里,咔哧咔哧的嚼起来。 “不行,这蒜不辣!”老爷子吧唧嘴,“味儿不冲!” 接着又夹起一个饺子,可下一秒动作却定住。 “皇爷爷,您怎么了?”瞬间,朱允熥在老爷子眼底深处,看到了些抑制不住的哀伤。 “这醋,还是上回你三叔让人送来的。说是山西那边有名的醋坊酿的,说佐面食吃滋味最好,特意让人给咱送来尝尝!”老爷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以后........” 他没说完,而是又夹了一个饺子来回蘸满了醋,慢慢的放在嘴里。 朱允熥知道他没说话完的话想要说什么,应该是以后再也没人想着给他送老醋了。 “你尝尝这心里美!刚入冬的萝卜就是脆!”朱允熥笑道,“您看着上面拌的蔗糖了没有?琉球国的贡品。” 他赶紧岔开话题,“前几日琉球给理藩院上书,说要再派遣一些学子过来学咱们的圣人之道。” 好半天,老爷子才笑着抬头,“这好事啊!”说着,又道,“隔海跨山的人家来咱们这不容易,琉球也是穷地方,到了咱们这衣食住行要安顿好,不能让人家受委屈!” 大明诸藩国之中,琉球最是恭顺。 “您放心,孙儿已交代了礼部和理藩院。”朱允熥笑道,“您是不知道,琉球王几次三番给孙儿上折子。意思是干脆把琉球纳入大明,他带着儿孙家眷到咱们大明来当个闲散王爷享清福!” “不行不行!”老爷子马上摇头,“平日里接济他几回倒是没事,可不能让他过来!”说着,笑道,“那穷地方,要过来还要倒贴粮食,亏本买卖!” 见老爷子从刚才的哀伤中解脱出来,朱允熥悬着的心放下。 继续捡着好听的说,“前几日凤阳中都奏报,开春种洪薯的地已经整备好了。按照您的意思,皇陵周围的祭田都留做种植洪薯!” “皇爷爷,等来年洪薯丰收了,老家的人多一份口粮,准会念着您的好!” 闻言,老爷子的脸上多了些笑模样,“念啥好,都是乡里乡亲的.......”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大孙,咱可有年头没回老家看看了!”说着,似乎陷入沉思,“你太爷太奶的坟,咱好久没看过!” 第119章 大风歌(1) “咱最近也不知是咋了,一闭上眼睛全是过去的事儿!” 老爷子喝口酒,夹一筷子心里美(萝卜)放嘴里慢慢的嚼着。 “一会是咱小前儿,光着脚丫子漫山遍野的跑,在河套上抓泥鳅在树上逮鸟,跟着兄长身后挖耗子窝捡粮食。” “一会又是在庙里当和尚,每日洗洗涮涮擦佛像擦地面。哪个师兄过来都能骂几句,指使几下。” “哎呀,梦里头乱啊,一睡醒咱的脑袋嗡嗡疼。梦里头的人还有景儿都乱糟糟的,好些人咱都忘了几十年,可梦里头真真儿的。” “好些咱都忘了的事儿,也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后山的野樱桃树,庙里的桂花..........”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朱允熥在边上默默的听。 不是人老了喜欢回忆,而是那些回忆在人老的时候自己会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提醒着人,这一生走过的路,见过的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会把好的坏的糊涂的人性的事再重演一遍,告诉人,你这一辈子有圆满也有遗憾,有被人对不起的地方,也有对不住人的行为。 “嗞!”老爷子重重的抿口酒,伸出大手把温酒壶里最后一点倒在杯中,然后看着里面微微荡漾的液体。 “大孙啊!” “孙儿在!” 老爷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你说咱,是不是......他娘的快了?” 朱允熥一怔,马上摇头道,“皇爷爷您说哪儿的话?您老身子硬朗着......” “不用说好听的!”老爷子摆手,笑道,“以前听老人说,人要是快吹灯拔蜡了,脑子里就整日都是以前的事!” “其实咱就是快乐,也没啥稀奇的。人生七十古来稀,咱都没想过咱能活这么长。人间的富贵权力咱都有,哪怕死了见阎王爷,咱也不打怵!” “这么大岁数,还能走能跑,不用人在床边伺候把屎把尿,喝得下酒吃得下肉,也算不简单。” “咱不怕死,不就是两腿一蹬两眼一闭吗?” “可是咱这心里头,不知咋了,就他娘的不得劲,就好像......”说到此处老爷子皱眉思索,“就好像,还有啥事没办明白,没做呢?” 算起来,今年是洪武三十年的冬天,而老爷子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的五月。 如此算算....... 不敢算!不敢算! 老爷子的话明明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可是听在朱允熥的心里,却是那么的心酸和悲痛。 他现在是皇帝了,有着普天之下最大的权力,一声令下可以剥夺无数人的生命。可是面对真正的生老病死,却是那么的无力和苍白。 “您老别瞎想!”朱允熥给老爷子盛一碗汤,笑道,“您以前不是总说吗?争取再活十来年,看着六斤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您想想,到那时候,一到吃饭时你身边围着几代人,这个给您倒酒,那个给您装饭。厨房里忙活的,都是您的孙媳妇,重孙媳妇,您怀里再抱一个小的......” “嘿嘿,那可美!”老爷子眯眼笑起来,然后看看六斤,“也就想想吧,以前日子慢现在时间快,这日子呀不会等着咱,咱也追不上喽。” 说完,老爷子抬手举杯,半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张开大口,咬着碗中的鸭子腿。 他的动作很慢,可是咀嚼却很用力。 朱允熥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沉默片刻柔声道,“皇爷爷,您的生辰快到了!” “唔!”老爷子含糊的答应一声,“你不说咱都忘了。” “孙儿早就让钦天监的人算了日子,今年是闰十月,所以您的生辰比往年晚!”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抬头,“你太奶说,咱生下来那年也是闰月。”说着,笑起来,“庄子上的大婶子说过,闰月出生的人有福,有出息!” “今年的寿辰,孙儿给您操办了!”这话朱允熥本不想提前告诉老爷子,可现在他觉得若是早些让老爷子知道,让他有个盼头,兴许心里能多些喜气。 “再操办也不过是个生日,哎,过不过的不打紧,别虚头八脑的花一堆钱。”老爷子放下碗,“知道你孝顺,孝顺不在这个上头。” “活着时候一碗汤,好过坟前万柱香。就好比咱,给你太爷太奶修了全天下最排场的坟,可有啥用?他们是半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说着,又叹息一声,“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世人都说男丁好,传宗接代能养老。哪知男儿长成后,却把爹娘忘记了。” “说孝道尽孝道,表面功夫做的好。人前人后图虚名,哪管坟头长枯草。” “洪武六年开始,李善长跟吴良奉命修筑凤阳中都。那时候大臣们都反对,就咱执拗,非要把中都修得跟应天府一样漂亮。” “耗费民力物力,可到最后,等咱到了现在这个岁数才明白。有啥用啊?再好看的城,也不过是个摆设,与其说是给咱爹娘兄长们修的,倒不如说是咱为了面子,给咱自己修的。” “是咱,做给活人看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再次伸手碰触酒壶,却发现里面已空了。 “酒呢?”老爷子转头问道。 朴不成低着头,“老爷子,您今儿已经到了......” “你这老东西!”老爷子骂道,“咱喝点酒轮到你管了?去,拿去!” 朴不成没敢动,目光求助的看向朱允熥。 “咋?咱还没闭眼呢,你就巴结新主子了?”老爷子骂道,“信不信咱现在.......” “再去拿点吧!”朱允熥开口,安抚着老爷子笑道,“皇爷爷,最后一杯,不能再喝了!” “咱还能喝几天?亏你还说孝顺,咱活着时候都不让咱尽兴?”老爷子骂道。 这时,六斤忽然举着一个饺子,送到老爷子嘴边,“老祖,吃饺子,都凉啦!” “还是咱大乖孙跟咱一条心!”老爷子笑呵呵的吃下。 “老祖,教孙儿读书的学士说了,凤阳中都是咱们的老家!”六斤歪着头说道,“他还说,等孙儿到了十三岁,就要走路去中都,祭拜皇陵。” “嗯,不能忘本!”老爷子点头道,“当年你祖父还有叔祖他们小时候,都是穿着麻鞋走路回去。” “老祖您陪着孙儿一块回去吗?”六斤问。 老爷子忽然顿住,不知如何回答。 “皇爷爷!”朱允熥见老爷子的模样,心中一动,“要不,孙儿陪着您老回凤阳老家看看?” 说着,笑起来,“回去看看也好,看看您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给孙儿们讲讲当年的艰难。再去皇陵上看看,上柱香除除草添添土!” “那.........”老爷子犹豫道,“不中吧?咱们爷几个一出门,好几千人跟着吃喝拉撒的,得花多少钱?”说着,低下头,“凤阳是个穷地方,到头来怕是百姓头上要落摊派。” 第120章 大风歌(2) 帝王出巡从来都不是小事,尤其是老爷子这样的开国之主,还有朱允熥这样的继承之君。 更为需要慎重的是,他们爷俩回的还是自己的老家。 届时黄土垫道净街开路沿途戒严,他们爷俩是高兴了,百姓可就遭罪了。 钱是其次的,主要的是大张旗鼓的扰民。 “孙儿看不如这样。”朱允熥笑道,“要是老爷子您觉得身子无碍,就悄悄的回去。” 老爷子忽然眼睛一亮,“能行?”说着,低声道,“那些遭瘟的书生?” “谁敢管您?谁管得了您呀?”朱允熥笑道,“又不是大张旗鼓的天子出行,扮作寻常人家的员外回乡探亲。”说着,他忽然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不过您这身子骨?” “咱身子骨咋了?”老爷子怒道,“以为咱老了不中用了?告诉你,路上遇不着强人就作罢,若是遇着了,咱一刀一个。” 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又犹豫起来。 “不行不行,咱要是去你肯定要跟着。你是皇上,不在京城呆着跑出去,军国大事谁来定?不能因为咱,耽误了国事。再说,历朝历代的皇上,也没这个干的。” “汉高祖就这么干过!”朱允熥笑道,“您看啊,历朝历代大统一的皇帝,属您和汉高祖是草莽豪杰。” “出身地低就出身低,什么草莽豪杰。不过人汉高祖比咱强,人家好歹还是个亭长吃皇粮的,咱就是泥腿子。”老爷子笑道。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朱允熥继续笑道,“汉高祖当了皇帝之后回老家,家乡父老俱有荣焉。史记记载,汉高祖几次起程回京,都让家乡父老给拦住了。” “当时几位从小看着汉高祖长大的老人,持壶立于驾前不肯让路,使得汉高祖又多停留了几日。后来汉高祖一高兴,唱出那几句千古名句。” 老爷子疑惑道,“有这事?” “孙儿还能骗您,这是太史公史记原话啊。”朱允熥笑道,“当时汉高祖喝高兴了,在家乡父老筹备的宴席上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老爷子吧唧两下嘴,脸上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辈子最崇拜的帝王,就是汉高祖刘邦。一介匹夫登基九五至尊,创四百年俩汉天下,更是无数男儿心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终极诠释。 不过老爷子和刘邦却没多少相似的地方,刘邦就是个流氓,喝多了带着手下口无遮拦扑克大赛,往儒生的帽子里撒尿。斗鸡走狗赌钱赛马无一不通。 而老爷子在自己本身的德行上,要求甚高。他一辈子杀的人比刘邦多,出格的事却连刘邦一个零头都赶不上。 “咱回去也不跟汉高祖似的那么张扬。”朱允熥继续说道,“您就回去看看皇陵,看看少年时生活过的地方,若是能见到当年的旧人更好,喝碗家乡水,吃些家乡米。” “也让孙儿们观祖宗肇基之地,俾知皇业所由兴。” 老爷子的内心,似乎有些松动了。 他爱自己的家乡,和刘邦当了皇帝之后回家乡大碗喝大块吃肉不一样。他当了皇帝之后,把自己的家乡建设成大明的中都,更是连年的减免赋税。 “皇爷爷,其实这两年孙儿见您老的厉害!”朱允熥柔声道,“宫里头虽锦衣玉食的,可呆着在宫里今日知明日,明日复今日,再好的日子都厌倦了。” “就像您老说的,您如今年逾古稀之年可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到处走走看看。那就莫不如趁着现在,回去看看,好过将来........” 老爷子接口道,“好过将来动不了,留遗憾是吧?” 说着,默默的喝口酒,“是呀,这些日子闭上眼都是以前的人和事。人呀,都是要落叶归根的。咱是不能归根了,可回去看看,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你太爷太奶的坟,咱也很多年没去看过了。” “咱嘴上虽然说.........可是要不去看看,这心里头啊,始终难受!” 朱允熥马上笑道,“想去就去,孙儿明日就叫人安排!”说着,笑道,“想家了回去看看,谁敢啰嗦?” 老爷子又犹豫许久,终于把心一横,“行,就按你说的办。”说着,眨眨眼,“那个....让二丫头带护卫随行,他祖母的陵离皇陵也不远。”说着,忽然发怒道,“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什么,也不见他上书去他爷奶的坟上看看,不孝的东西。” 说着,忽然叹口气又道,“大孙啊,你可知咱为啥对他二丫头那么好?” “当年咱家穷啊,亲戚之中只有二丫头他祖父,也就是咱的姐夫日子还过得去。咱记得有一年快过年了,家里头穷得揭不开锅。咱姐夫挑着担子,顶风冒雪走了三十多里路,给家里送了粮。” “他对你太爷太奶就跟亲儿子似的,吃点啥好的,都想着二老。” 其实李景隆的祖母是老爷子的二姐,大姐另有其人。不过早年间大姐嫁人之后,对家里不怎么帮衬且疏远。所以老爷子才把李景隆的大姐,当成长姐对待。 “听您的,让他给您赶马车。”朱允熥笑问,“用不用叫上永安侯,武定侯他们?” “叫,那几个老货都叫上,还有曹震那厮!”老爷子笑道,“大伙一块风风光.....乐乐呵呵回去。” 说着,老爷子再去拿酒,转头笑骂朴不成,“你个老东西,会耍心眼子了。让你拿酒,你一壶里只装半下子酒,你糊弄傻小子呢?” “奴婢不敢!”朴不成忙道。 “咱回老家,你也跟着。”老爷子看看他,“若是以后咱死在你前边,你日后就去中都皇陵看陵去!” 朴不成又从宫人手里接过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开口道,“奴婢早就说了,真有那么一天就跟着您去!” “滚!”老爷子骂一句,美滋滋的倒上酒,然后用筷子蘸了蘸,送到六斤嘴边,“来大乖孙,咱爷俩整一口!” “嘶......辣!” ~~ 漫漫长夜终究会过去,等太阳出来之后,天地之间又是万丈光芒。 拂晓的京城,仿若静止的山峦一般厚重,仰望便会生出几分高不可攀的畏惧感。 一队骑兵护簇拥着几辆大车,行至应天府正阳门外。 马背上一个英武的青年,抬头看着城门,“京城,我又来了。”呢喃过后,又是微微叹息,“也不知清心小筑还在否?” “老二,去叫门!”马车中,传来声音,紧接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子,露出疲惫的脸来,“赶紧进城,咱们找地方歇息,下午进宫陛见。”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朱棣的儿子们,朱高煦,朱高炽,还有此刻依旧在马车中酣睡的朱高燧。 “急什么?”朱高煦被朱高炽打断了思绪,有些恼怒道,“这功夫你急上了,赶路的时候你怎么不急?” “我急得来吗?”朱高炽骂道,“我又不能骑马。” “你不能骑马怪我?”朱高煦反唇相讥,“是谁把你吃这么胖的?” 忽然,另一辆马车中朱高燧探头,“二哥,你怎么和大哥和说话呢,能不能给大哥留点面子?”说着,又道,“大哥也不想这么胖,可他天生就这样,有啥办法?” “呦呦哟,你还装上好人了!”朱高煦横他一眼,走到城门口,大声喊道,“守门的死了?没看着你家二爷?” 第121章 走人情(1) “快,小主子们过来了,麻溜的!” 燕王朱棣在应天府的宅邸前,管家刘二远远的见着朱家哥仨的队伍,就忙不迭的催促下人们打开中门,站在街上恭敬的迎接。 朱高煦骑术娴熟,一马当先纵至门前。 “二爷!”刘二欢喜道,“奴婢这给您磕头了!” 他虽不是阉人,可却是在燕王朱棣门中在籍的奴仆,是以自称奴婢。但这样的奴婢在家仆之中地位最高,因为他和家主生死与共福祸相依,最是忠心不过。 “嗯!”朱高煦点点头,跳下战马把缰绳交给亲兵,随即打了个哆嗦,“他娘的,我总感觉南边的冬天比北方冷!” “这边是阴冷,终日不见太阳,天气又潮湿水汽大!”刘二赶紧笑道,“屋里给您预备了热乎水,您快去洗洗。” “爷屋里多预备炭盆啊,褥子换成狼皮的,还有蛤蜊油预备了吗?”朱高燧从马车上跳下来,搓着手过来说道,“你看爷的手,都他妈皴了!” “预备了,预备了!”刘二连忙道,“奴婢接着信儿,就让人预备好了。” “唔!”朱高燧倨傲的点头,“二哥,咱们进屋吧!” “快,伺候着!”刘二转头对旁边的下人呵斥,“赶紧着,马车上的行李包裹箱子都搬进去。都是三位爷要用的东西,都小心着点别磕着碰着!” 就这时,朱高煦缓缓从马车中爬出来,“刘二!” “大爷!”刘二赶紧迎过去,双手扶住。 “许久没见,你挺好的?”朱高煦笑道。 “谢大爷的惦记,托主子们的福,奴婢挺好!”刘二笑道。 朱高煦笑笑,“哎,京师这宅子也亏了你这个妥帖人看管,不然我们哥仨来,就是冷炕冷灶。” “都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车上有两罐咱们北平府的茉莉花茶。”朱高煦边走边道,“回头让人送你屋去,一元号今年的新茶。虽说不值什么钱,可是咱们老家的东西。” “大爷,您对奴婢真是.......” 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刘二心里是既高兴又有面子,“奴婢是哪个牌位上的,怎敢劳您惦记着?” “你虽是奴婢,可也是我们家人,你也算看着我长大的,咱们主仆情分不同!”朱高煦笑着拍拍对方的手,迈步上台阶,“哎哟,这一路,可累坏我了。” “奴婢瞧着大爷您好像又富态了?”刘二搀着笑道。 “可不是吗,你说我就纳闷了,我这也没吃什么,怎么总长肉?” 朱高煦嘴里笑着说闲话,晃晃悠悠进了后院。 他的房间早就整备一新,里面的所有用具都是新的。屋里的地龙(地热)烧的旺,进门就感受到一股热浪。 屋里屏风后面摆着一个大木盆,旁边两个梳着双辫身材窈窕的丫头,正往里面兑水。 朱高炽脚步停顿,任凭身后的下人帮他拖去皮毛大氅,眼珠不转的看着俩丫头。从脖子瞄到后腰,再到绸子面的绣花鞋。 刘二见状低声笑道,“大爷,接着您要来京城的信儿,奴婢托人在扬州踅摸来的丫头。”说着,继续笑道,“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干净体面知分寸。” “有心了!”朱高炽笑笑,米勒佛一样坐在罗汉床上,眯着眼看。 他这么一看,俩丫头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上。 朱高炽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见状更是挪不开眼睛。 “大爷您歇着,奴婢去看看汤饭准备好了没有!”说着,带人无声的退下。 哗啦啦水声响,两只玉臂在水中摇晃,升腾的热气中白里透红,美不胜收。 “爷,水好了!”其中一个丫头状着胆子低头说了一声,然后俩人乖巧的跪在朱高炽面前,一人抓着一只脚,缓缓的脱下靴子。 再然后是白色的棉布袜子,然后玉手向上..... “嗯!”朱高炽舒服的闭上眼,缓缓迈入木盆之中,惬意的呈现一个大字型,“舒坦!” 俩丫头轻柔的往他身上淋水,“爷,水冷热可还合适?” “合适!”朱高炽抓住对方的小手,轻轻揉搓,闭眼笑道,“都合适,就是这盆太大,爷一个人泡,空的慌!” 俩丫头脸颊红若滴血,背着身子悉悉索索,没一会也进入盆中。 “唔!”朱高炽触手感觉片片滑嫩,长途跋涉的所有劳累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之所以如此,也是他这次进京的心境和上次天差地别。上一回那真是战战兢兢唯恐小命不保,可这一次却是心无旁骛,就是来给老爷子过寿来了。 他们哥仨先行一步,燕王巡视完边塞去大宁和宁王汇合,再快马赶来。 “老爷子大寿喽!” 朱高炽闭着眼心中念叨,“所有的藩王皇孙基本上都要过来尽孝,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这场景是过一次少一次。” “不是过一次少一次,而是以后压根就不会有了。老爷子一走,王叔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如今爹在诸藩王之中,年纪最长,皇上可能给几分面子。可其他的人,嘿嘿。” 想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个疑问,“爹为何一定要去大宁跟宁王一块来?” “嗯,塞王之中如今宁王兵马最壮,皇上若是要对藩王们动手,肯定是要先考虑边塞的问题。爹是皇上指使去的,日后一旦皇上动手,爹这边就控制兵马。” 猛的,朱高炽睁开眼,心中又道,“皇上这是想着,将来动手的时候,让爹这个现在藩王之中的长兄出面啊!” “皇上这手,玩的高呀!” 就此时,俩丫头一前一后贴着他,轻声道,“奴婢们给爷擦背!” 说罢,轻柔的抹着皂角,轻轻搓起来。 “嘶.........” ~ “老大,老大!” “带来的东西怎么弄,你给句话啊?” “老舅在云南呢,舅舅家咱们还去不去?” “刚回来你就躺下啦?” 突然,外边传来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声音,并且伴着急促的脚步。 朱高炽嗖的抓起一件衣服,“别.....别让他们进来。我我我我我.........” “什么别进,干什么见不得人........” 咣的一下,门被推开,朱高煦朱高燧哥俩昂首挺胸进来。 “老大........” 然后,哥俩瞬间石化。 “哎呀,我的眼睛!”朱高燧大喊。 朱高煦马上背过头,“老大,大早上你就干这事?” “刚进京城,你就弄这个?还背着我们哥俩?”朱高燧捂着眼睛,然后手指露出一条缝隙。 “我.........我洗澡呢!”朱高炽怒道,“你俩知不知道规矩,就这么闯进来?” “嘿嘿!”朱高燧坏笑,“洗澡?等回去我告诉嫂子!” “老三你怎么这样?”朱高炽满脸尴尬,“我可是你大哥!” “你说你?”朱高煦则是恨铁不成钢一般,“让你骑马你上不去,让你走路你喘。干这事儿,你比谁都勤快!”说着,看看俩藏在水盆里的丫头,怒道,“我屋里怎么没有?” “我也没有!”朱高燧喊道。 “怎么会没有,你俩别喊!”朱高炽在水盆中起身。 “哎呀!”那哥俩齐齐后退三步,同时捂上眼睛,“老大你穿上衣服!” 第122章 走人情(2) 屋里的木盆已经在冒热气儿,下面的地砖上还留着水渍。 朱高炽披着衣裳和朱高煦大眼瞪小眼的对坐,老三朱高燧捧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看,左看看右看看。 时间长了,朱高炽脸上就挂不住,咳嗽两声,“啥事非要这么着急说?就不能等会儿?” “等你完事?”朱高燧笑道,“那你还有劲儿能起来炕吗?” 朱高炽大怒,“老三,你是不是找抽?” “我......”朱高燧赶紧往边上靠靠,“二哥你说句话!” 朱高煦叹口气,“开之前咱娘说了,还跟以前一样到了京城都听老大你的。咱们是早上进的城,估摸着没大功夫,别人就知道咱们来了。” “来之前爹交代的该走动的人家,是不是要赶紧走动?” “礼品哪家送哪样,这都是老大你做主的事儿,我们哥俩不问你,问谁?” 说着,朱高煦忽然愤怒起来,“再说了,谁知道你大早上的,太阳刚升起来就搞这调调?” “一日之计在于晨嘛!”老三朱高燧坏笑道。 “你少说风凉话!”朱高炽白了一眼老三,悻悻的说道,“就好像你们没......嗨,我跟你们说这个干什么。” 说着,想了想,开口道,“头一个要送的是舅舅家,虽然大舅和咱们不亲近可也是舅舅,不能怠慢了。老舅在云南,他家的礼品咱们哥仨要亲自送到。不但要送,舅母和表弟都要拜会。” “嗯,还有曹国公李家.......” 朱高煦顿时横眉,“给他家送?” “都是亲戚!”朱高炽不悦道,“当年爹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跟曹国公相处甚宜!” “啧啧,人家可未必愿意收咱家的礼!”朱高燧又接茬。 “爱收不收,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曹国公把咱们的礼扔出去?”朱高炽说道,“再说了,都是不值钱的特产,就是亲戚之间的走动,他曹国公心里也明白。” 说着,忽然皱眉道,“还有谁家来着?” “问我?”朱高燧指下自己,然后吐出一口瓜子皮,“你是长子,这些事都是你来做的,我哪记得清?” “咱家在京城,也没什么关系好的亲戚!”朱高煦叹息一声。 是了,燕王在京,以前或许有人愿意亲近,可现在嘛。 此时,朱高炽心中庆幸,“幸好爹这是想通了,不然一条道走到黑。可就只有我们爷四个上阵,外援是半个都没有!” “对了!”朱高炽想到一个人,“皇后的娘家,咱们也要走走!” 那哥俩大奇,“他们家有什么好走动的?都不知他家门往哪开?” “去了不就知道了?”朱高炽又白了那哥俩一眼,“这是娘吩咐的,你俩敢不去?” 那哥俩没说话,互相对视一眼。 “哎,我怎么感觉咱家不像是藩王,反而是进京打秋风的穷亲戚!”朱高燧冷笑道。 朱高煦则是若有所思,“老大,咱们进京是给老爷子做寿的,这么东家串西家走的,宫里那位怎么想?别......?” “哎,你终于是知道用脑子了!”朱高炽笑笑,赶在对方发怒之前说道,“你放心吧,咱家现在越是走动,宫里那位越是放心,若谁都不来往,宫里那位反而会觉得不对。” 朱高煦越发不解,双眉紧蹙。 “以前不来往,爹是避嫌。现在都挑明了,爹就算是弄些关系网,也都在明面上,哪位才不会在乎呢!”朱高炽笑笑。 随即,他站起身,“行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们俩也回去歇着吧,下午还进宫呢!” 朱高煦站起身,大步朝外走。 而朱高燧则是坐在原地嗑瓜子,“睡不着啊!”说着,阴阳怪气的说道,“身上黏糊怎么睡啊?可是没人擦后背,总不能让二哥给我搓吧?” 朱高炽坐着,胖脸上的肥肉忽然颤抖起来,冷不丁大声喊道,“滚!” “你骂........” “滚!” “二哥,他骂我!” 走到门口的朱高煦回头,“老三走吧,弄发火了你又打不过他!” 朱高燧想想站起身溜到墙边,三两步到了朱高煦身边,回头快速说道,“回去我告诉嫂子!”说完,嗖嗖两下窜出去。 “你.......” 朱高炽抄起茶壶,然后忍着怒气放下。 “我就洗了怎么着?”他大声喊道,“爱告告去,我就洗了!”说着,又对门外喊道,“让那俩丫头进来伺候!” 随后,三两下脱了衣服,扑通一下坐入木盆。 下一秒又腾的站起来,哆嗦着说道,“奶奶的,冷死我了!” ~~~~ 朝会刚散,朱允熥从奉天殿回了乐志斋,刚换了常服,就听王八耻来报,曹国公李景隆求见。 “让他进来吧!”朱允熥在宝座上坐下。 稍后李景隆进来,“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他依旧是一身蟒袍,仪表打理的一丝不苟。颔的长须梳理得精细,长短都是一般大小。 “有个事找你。”朱允熥翻开一份折子,边看边说。 “万岁爷您吩咐。” “过些日子,赶年前的时候,朕带着老爷子回趟老家凤阳!”朱允熥说道,“具体事宜你来负责。” 李景隆一听,心中狂喜。 心中暗道,“这可是露脸的大好事,出行负责皇上和太上皇的禁卫,我这官职不是又多了一项吗?” 随即正色道,“万岁爷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当。”说着,笑道,“当年汉高祖回乡史书传唱,这次臣一定操办得比大汉朝还风光。所有的侍卫,皆着锦衣......” “私下!”朱允熥看他一眼,“不张扬,扮作寻常回乡的员外,几辆马车几十号护卫即可!” “微服私访?”李景隆心中一惊,随后马上忐忑起来。 “这可不好办啊,若是大张旗鼓的回去,地方上的事掩盖一下谁也不知道。可若是微服私访,一旦让老爷子知道什么。天爷,那还不人头滚滚?” 都说凤阳除了开国皇帝还有无数的军侯勋贵,可对百姓来说,这种荣誉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反而因为勋贵太多,豪奴横行........ “你想什么呢?”朱允熥斜他一眼,“小心思收收!” 李景隆马上笑道,“臣哪有小心思,臣想的是怎么让老爷子和皇上您,舒舒服服的出行!” 同时,又在心中道,“皇上的话摆出来了,通风报信这事肯定是不行了。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我跟着操什么心!” “另外朕听说一件事!”朱允熥放下奏折,面色郑重,“朕怎么听说,你几年都没去你祖父祖母的陵上看看?” “臣......”李景隆马上道,“臣身为大臣,无故不能私自出京。这几年都是在家庙里祭拜......” “你少跟朕找理由!”朱允熥呵斥道,“祭拜祖坟乃是人伦大礼,祖宗的坟都不拜,私德有亏!” “皇上教训的是,臣罪该万死!”李景隆叩首。 朱允熥看看他,继续道,“老爷子寿辰马上要到了,庆典的事也一并交给你办。” 李景隆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会惊喜一会惊吓。 “臣遵旨!” 第123章 不好办(1) “给老爷子办寿?这差事不好办啊?” 紫禁城西南角的侍卫值班房中,李景隆一个人坐在屋里头,皱眉思索,手中的碧玺念珠转得飞快。 “老爷子是爱热闹,但不能多花钱,多花钱他就急!” “皇上呢是必要办的排场,还不能让老爷子觉得花钱多了!” “难办,难办!” 琢磨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李景隆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嘬了几口。 “这可怎么办呀?” “总不能跟农村老寿星做寿似的,搭戏台唱戏摆流水席吧?” “流水席还行,若是唱戏,老爷子不得把那些戏子都踹出去?” “再说老爷子的生日,是整个大明朝的事儿,办得没有礼制,百官那边也说不过去呀?” “哎.......”忽然,李景隆脑中一亮,影影绰绰似抓着点什么了。 就这时,外边一个人影忽然风风火火的进来。 “姐夫!”来人是邓平,朝李景隆喊了一声。然后拿起桌上的暖壶,倒了两杯温茶,仰头就灌下去。 “你这干什么去了?这一脑门子汗?”李景隆问道,“再说这个点,你正该在万岁爷身边伺候呀?” 邓平在李景隆对面坐下,好半天才喘匀了气儿,笑道,“今儿太子爷学骑马,皇上让我跟承恩候家的公子陪着。”说着,挽起袖子笑道,“温顺的小马,太子爷还不要,就要骑高头大马。” “您看我这一身白毛汗,挽着缰绳生怕那马走得快把太子爷吓着!” 闻言,李景隆笑道,“宫里的马都是千挑万选的,听着炮声都不惊,哪有那么邪乎?” “要是炮声还好啦!”邓平笑道,“赵家小侯爷,不知在哪给太子爷踅摸了一条钦州的笔尾灰。真是好狗,头似葫芦耳似叉,尾似金枪腰一掐。” “这可太凶险了!”李景隆揪心道,“外边的狗随便带进来,万一出了事,谁能担待?”说着,又道,“就没人管管?” “谁管?老皇爷抱着太子爷,乐呵呵的看着赵小侯爷让那狗抓兔子。几位大学士上来劝,说太子爷国家储君,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不好,您猜老爷子怎么说?” “老爷子说了,这算啥血腥?驱犬逐猎,本就是谋生的手段。大明朝未来的皇上,不能教得跟书呆子似的,得有野性。” 邓平笑笑,忽而又问,“姐夫您坐这是?” “我坐这想点事!”李景隆站起身准备朝外走,可刚走到门口,又把迈出去的腿撤回来,疑惑的看着外边。 “姐夫,您瞅着什么了?” “燕王世子?”李景隆眨眨眼,“你看那,是不是燕王世子?” 邓平也往那边望望,“没错。”说着,看看李景隆低声道,“燕王的三个儿子今早上天刚亮时进的城。” 忽然,李景隆懂了。 既然燕王的儿子们来了,其他的龙子龙孙也就都快到了。 顿时,李景隆又感觉阵阵头疼。 皇上命他来操办老爷子的寿辰,所有的龙子龙孙加上文武大臣怕是上千号,光是吃什么就够操心的。 你弄那些山珍海味,等着找老爷子的骂吧? 可是寒酸了,他李景隆就等着文武百官和龙子龙孙们骂。 再者说,这可跟乡下的流水席不一样。 乡下是一波波的吃,宫里头是吉时开宴。 先不说没那么多厨子做,就算有那么多厨子,他也不赶趟啊。再说吉时开宴,那就要先预备好菜。那等开宴上来,菜都凉了。 现做现吃,那更是来不及。况且老爷子的寿宴,可不是上来就吃,吃完就散那么简单。 吃凉的不行,上菜不赶趟让人等也不行。吃着吃着菜凉了还不行,吃不好更不行,吃的太奢侈了绝对不行,怎么都要挨骂! 李景隆这太阳穴突突的跳,整个人都不好了。 “姐夫,我瞅你有心事!”邓平在旁说道。 “没事,我先走了,衙门里还有事。”李景隆应付一句,迈步出去。 “要不别走了!”邓平笑道,“侍卫处厨房今儿准备了羊肉锅子,不然您吃了再回去?这天冷,吃碗热乎的暖暖身子。”说着,继续笑道,“别看平日侍卫处的饭都是鸡老鸭瘦,连豆芽菜都是夹生的,可这羊肉锅子确实不错。” “就知足吧,外边小门小户切二两肉就过年了。”李景隆哼了一声,带着几分叮嘱说道,“宫里头天天大鱼大肉还不满足?你是皇上身边人,说话做事要谨慎。这等事别人随便说,你不能随便说。说多了,光禄寺那边脸上不好看,那不是得罪人吗?” 他一边说一边朝外走,“爱吃就吃,不爱吃就下了值外头找好馆子去........” 随后,他脚步又是一顿。 “羊肉锅子?”李景隆心中暗道,“这不错呀。羊肉是正席主菜,还没那么金贵。到时候一人个铜锅,自己动手,只要是炭不灭,锅始终就是热的。” “肉菜也好预备,到时候光禄寺那边指挥人添汤就行了。” “看着热闹吃着好吃,热热乎乎热热闹闹,既吃好了又不奢靡铺张。皇上那老爷子那,都挑不出毛病来!” 可下一秒,脸上又满是为难。 “羊肉锅子是好,可他妈我哪弄那么些铜锅去?让造办局光禄寺预备,也来不及呀?” 越想越是头疼,李景隆背着手缓缓走出宫。 因心里有事,没上马车也没坐轿子。摘了头上的官帽,披着紫貂短毛大氅挡住身上的蟒袍,步行出了西安门,穿过西安大街,过西安外大街,入西四直巷。 反正就慢慢悠悠,心不在焉的走着。 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晌午,街面上的人多了起来。贩夫走卒商人员外,书生差役,大姑娘小媳妇等等。 “嘿,谁家的小娘们,够他妈妖的!” 李景隆在街边驻足,视线中一个走路如柳叶一般的女子,从一家绸缎庄子出来,摇曳着上了辆马车。 “呵呵,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很好,养人!” 他的目光追着那辆马车走出好远,心情也因为刚才那一幕缓和许多。 “晌午不回去了,爷在街上找个馆子对付一口!”李景隆回身对身后跟着的长随,随口吩咐。 然后就举目四望,在街上寻合他口味的馆子。 此刻他身处的地方,正是宫城和内城的交界点,繁华之中更带着市井烟火,空气中满是热茶和肉面的香味。 他在如织的人群中走着,忽然肩膀被人猛的一撞。 怒气冲冲的回头,只见是几位年轻的学子。 “对唔住呀!”一个十七八岁,脸颊通红的学子行礼,“唔好意思!” “啊!没事!”李景隆淡淡的说了一句。 只见对几名学子笑着勾肩搭背,“中午食乜野?” “天气这么冻,不如打边炉喽?” “嗒!清水打边炉,再叫老塞弄只鸡,一碟青菜。” “丢,呢度鸡都唔好食,无我哋清远鸡那么鲜滑。不如咁,我哋打边炉食鱼喽?鱼片,鱼圆,都几好喔!” 几人叽叽喳喳,听得李景隆一头雾水。 “他娘的什么鸟语?” 心中正想着,见几个书生直接进了路边一家潮味鲜的馆子。 “我也去看看?” 第124章 不好办(2) “客官,雷几位呀?” 迈步进店,一听迎客小伙计那牙碜的官话,便知这是一家粤菜馆子。 “一位!”李景隆说着,随意在一张餐桌前坐下。 应天府乃是天子脚下大明京师,天下精华无论是人才还是食材都汇聚于此。京师中广州会馆还有几家出名的粤菜馆子,李景隆也算是常客。 对于吃,李景隆算是行家。粤菜其实包含许多种,广府菜,东江客家菜,还有潮州菜等。 坐下之后他四处打量,这是一家中等规模的馆子。和别菜系的馆子不一样,门口是厨房,几个厨子在烟熏火燎之中忙碌。 紧挨着厨房的外头,各种做好的卤味小菜咸鱼等琳琅满目。几个食客,正在那边吭吃瘪肚的挑选。 选了半天,似乎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跟在他们的小伙计,没有半点不耐烦,笑呵呵的不断介绍。 正是饭时,屋里几乎客满。差不多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炭火锅子,腾腾冒着热气。 “客官,累吃点什么呀?”小伙计那边点好菜,马上癫癫的过来。 “有什么拿手的?”李景隆问道。 “本店都系招牌菜啦!”小伙计笑道,“都好食的!” 李景隆眼睛一斜,正看到先前进来的几个书生,对方的桌上已经摆了炭炉,便开口道,“我也要那个!” “打边炉系吗?”小伙计笑笑,“要什么菜呢?有鱼片啦,羊肉啦,鸡啦,鲜虾啦。” “都要啦!”李景隆大手一挥。 “食不完啦?”小伙计纳闷。 李景隆心情大好,“吃得完啦!” 小伙计先是一愣,然后飞快的跑去厨房,马上端了一个红色火苗升腾的炭盆出来,放在中间镂空的餐桌上。 粤菜李景隆吃的不少,可他吃的是精细的。再说平日也没人敢,弄这么一个火苗吐舌的大火盆,放他李景隆面前。 炭盆似乎有年头了,下面都开裂用铁丝捆绑固定。小伙计似乎嫌火不够旺,还用铁钩子猛的戳了几下,顿时火星四溢,差点燎了李景隆身上的貂毛。 又是一阵小跑,小伙计捧着一个同样有年头的砂锅,架在炭盆上,然后又拎着一个黄铜长嘴壶,咕噜咕噜的开始注汤。 “小店的汤汁,都系用鱼骨虾头熬的,好鲜甜!” “这玩意有点意思哈!”李景隆笑看,心中道,“跟宫里的羊肉锅子,一个道理。不过宫里是铜锅,这边是砂锅。” 广式砂锅他吃的多,但都是做好端上来的,这么放在炭盆上,还是头一回。 火苗旺盛,烤的人身上热乎乎的,未吃已是先暖。 顷刻之后,薄如翼的鱼片,圆润的鱼丸,切好的肉片等连番上来,还有豆腐青菜,鲜虾肥鸡。腐竹冬瓜萝卜片,切花的鸡胗和腰片。 “羊加鱼,就是鲜呀!”李景隆看着桌上的菜,心中暗道,“如此吃法,不但豪放快意还暗合古韵。更主要的是,丰俭由人又热闹欢喜。” 见他半天没动筷子,不远处的小伙计忍不住开口道,“客官,先饮汤,不然煮过菜之后,汤就没那么甜了!” “甜?”李景隆皱眉,“甜可不行,别人还好说,那些老杀才要是宴会上弄甜味的,怕是要挨骂。因为甜,它不下酒啊!” 心中如是想,但还是自己盛了点汤,浅浅的品尝一口。 汤汁入肚,皱着的眉马上舒展开来。 这哪里是甜,而是鲜!乍入口虽没有什么醇厚的味道,可是回味无穷,而且仿佛那些味道是随着入口的汤汁,流入了四肢百骸。 “比大馆子强!” 李景隆心中大喜,一筷子把鱼片倒进去。 “唔得!”小伙计赶紧跑来,“鱼片烫几下就能吃,烫久就老啦!” 说着,开始不停的介绍,“鱼片鱼圆熟的快,这鸡也能煮太久,会柴的。想吃乜,就下乜,食多少下多少........” 嘴上不停说,然后又嗖嗖跑到柜台边。 用一个小碗开始打料,姜蓉葱蓉豉油炸蒜蓉,加一点点南乳。 又回头问道,“客官,累食不食香菜?” “吃!”李景隆大笑。 随后各种食材入口,鱼片爽滑鱼圆弹嫩,鸡肉滑而不柴,鲜虾脆而不散。 萦绕他心头的难题,因为这家无意踏入的餐馆迎刃而解。 他李景隆也是心中有些才学的,想起看过的那些杂记中说,打边炉是传统的汉家菜,至围炉而吃曰打边炉。 苏东坡文集中也有这样的描述,“罗浮颖老取凡饮食杂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曰善。” 诗人陆道士遂出一联句云:‘投醪(lou)谷董羹锅内,掘窖盘游饭碗中。” 大明王朝取元代之,恢复汉家礼法。老爷子七十大寿,用这种打边炉作为宴菜,合情合景。而且食材好准备,做起来不麻烦。 不过毕竟是粤菜,少了几分中原的味道。那就加入一些中原元素就是了,到时候让厨子们研究去。 一顿饭吃得李景隆酣畅淋漓,浑身舒畅。 “过来!”他朝外头招手。 外面守着的长随马上进来,低声道,“爷,您吩咐!” “看过这样的炭炉和砂锅没有?”李景隆低声道,“去水门关杂货集市上看看,有多少要多少,都买下来!” “是!”长随答应一句,马上出去吩咐其他小斯。 然后,李景隆用竹签剔牙,又对小伙计招手。 “客官,您吃好啦?”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笑,他虽年纪小,可见的人却多,从李景隆进店开始,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一般人。 “你们这汤汁是怎么熬的?能不能给爷写下来?还有你那些蘸料的做法?”李景隆笑道。 “唔可以!”小伙计脸都吓白了,连连摆手,说道,“我三叔的秘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李景隆心中有些恼怒,但他的身份不能和小伙计一般见识。有些扫兴的摆摆手,站起身朝外走。 “客官.........”他还没给钱,小伙计自然不能让他走。 “边去!”门外的长随窜进来,挡住小伙计,然后手腕一抖,当啷一声,三块银元落在桌子上面,倨傲的问道,“够吗?” 小伙计傻了,这一桌菜也用不了五分银子,对方一出手就三块。此时大明朝太平盛世,物价极低且银钱格外值钱。 长随笑了笑,“你伺候我们爷伺候的好,多出来算是你的赏钱!” “啊!”小伙计更傻了。 长随笑着跟着李景隆,小伙计赶紧把银元攥到手里。 这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希望。 攒钱,钱多了就跟三叔一样,开家潮味馆子,然后再娶个媳妇,生一堆儿子。 可下一秒,希望直接破灭。 手里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被老板娘一把夺过去,还给了他一个白眼。 ~~ 李景隆迈着四方步出来,吃饱喝足惬意的溜达。 回头对身后的长随说道,“去,告诉广东会馆的馆主,还有粤菜如意楼的掌柜的,叫他们灶上的大师傅,晚上来府里候着,爷有事交代。” “是!”长随连忙答应,回头又招来一个小厮吩咐一番。 “吃饱喝足找地方歇脚!”李景隆心情舒畅,想了片刻,“走,清心小筑听曲去!” 过西街口,直入石墩门大街,转朝天宫内三巷。 坐着马车溜达到这,堪堪消食儿。 马车在门口停好,刚要迈步进去,就见清心小筑的门口,慵懒的站着几个便装汉子。 瞬间,李景隆警惕起来。 只因为眼前这些看似慵懒的汉子,他李景隆一眼望去便知是军中好手。 紧接着里面传出老鸨子哭丧的声音,“奴上哪儿给几位爷淘换烤全羊去呀!” 随后,老鸨子扭着三分赘肉腰从里面出来,正跟李景隆走了个对脸。 老鸨子好似见到了救星,“爷,您可来了,里面姑娘们今天可遭殃了!” “怎么回事?”李景隆斜眼,怒道,“谁在里面?” 老鸨子凑上来,低声道,“您还记得吗?以前来过一次,把这霍霍够呛的燕王爷家的小王爷。”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返身就上了马车。 “爷,您哪去?”老鸨子喊。 李景隆头也不回,“内急!” ~~~ 第125章 坏(1) “你们哥仨什么时候进的京?” 乐志斋中,御案之后的朱允熥笑着对面前坐着的朱高炽问道。 后者闻言赶紧欠起半边屁股,“臣等是今早上天亮时进的城,梳洗打扮之后就赶紧来见万岁!” “你坐下说,坐下说!”朱允熥神色温和,缓缓按手。朱高炽许久未见,似乎更胖了一些,宽大的身躯坐在圆凳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雕花镂空的圆凳,还没他半个屁股大。 “来人,给燕王世子换把椅子!”朱允熥继续笑道。 “不敢不敢,万岁面前哪有臣.........” 见朱高炽惶恐不已,朱允熥笑道,“行了,你也别跟朕这假客气啦,你那么胖坐个凳子,你不累朕看的都累。”说着,继续笑笑,“都是自家人,私下里没必要那么约束!” 王八耻亲手帮朱高炽搬来椅子,“世子,您请!” “有劳王公公了!”朱高炽忙客气笑笑。 “你父亲身子如何?”朱允熥继续问道,“他给朕上了折子,说入秋之后又带着护军扫荡边塞去了。可战果却没上报,是又打了胜仗还是扑了个空?” “回皇上,是扑了个空!”朱高炽的脸上依旧是一团和气的笑容,“鞑子那边也知道一到秋收之后,我大明必将云集大军于边塞,他们打不过只能退避三尺。” 历来胡人南下都是秋高马肥,但拒敌于城池之外和拒敌于国门之外有着天地之别。 当初老爷子立下的规矩,与其等他们来,不如咱们打出去。不等他打咱们的草谷,咱们先来个马踏连营。 年年揍,揍到他不敢来。 此时,朱高炽继续说道,“臣父亲带兵巡视边塞之后,接到皇上的旨意,是以让臣三兄弟先行一步。父亲则与宁王汇军,而后快马前来京师!” 闻言,朱允熥点点头。 对方的话是在告诉他,我爹很听话,您让他去宁王那下套子他就去了。 “召你们回京,是为了老爷子寿辰的事。人生七十古来稀,就算是寻常人家儿孙们都要给老爷子大大操办一场,何况咱们朱家!”朱允熥笑道,“老爷子苦了一辈子,此时咱们朱家人丁兴旺,儿孙们子要尽孝心!” “皇上仁孝之心,感天动地!”朱高炽起身道。 “你这马屁不甚纯熟。”朱允熥笑着开口,“什么感天动地?咱们都当晚辈的,孝顺长辈不是天经地义吗?” 说着,顿了顿,“老爷子寿辰的筹备大使,朕交给了曹国公李景隆。如今诸王叔之中,你父燕王最长,那你这个燕王的世子,就作为此次大寿的知客,如何?” “臣遵旨!” 虽然皇上最后是询问的意思,可他朱高炽哪敢说不行。 所谓知客,就是迎来送往安顿席面,杂七杂八啥事都要干啥事都要管,实实在在的大管家。 “曹国公是外戚他管外,你是皇孙世子,你管内!”朱允熥笑道,“总要让老爷子乐乐呵呵的过个生日!” “老爷子是乐呵了?我呢?” 朱高炽心中叫苦,这庆典大管家的差事可不好干。他们哥仨是诸藩王之中来的最早的,接下来各路藩王回京,就都要他出面招待安顿。 “整不好得瘦十斤呐!”朱高炽心中叹息。 好似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朱允熥正色道,“你还别小看这个知客的差事,一般人朕还信不过呢。”说着,顿了顿,“你父燕王如今年纪最长,按照辈份你就是皇孙之中尚未封爵者最长。” “一个家族要想和睦兴旺,就要长幼有序,兄友弟恭。咱们朱家是天家,各房头的子弟相隔千里,一辈子也见不上几回。” “咱们这代人或许还认识,下一代人可能连名儿都不知道。见了面要先翻族谱,才知道是叔辈还是兄弟辈。” “所以呢,你这知客尤为重要,要让兄弟子侄们和睦,又要告诫约束他们在京中的行为,明白吗?” “臣遵旨!”朱高炽赶紧行礼。 心里却暗道,“我连我家老二老三都管不住,我还管谁去?” “另外,即便是寿辰大典过后,你也别急着回去,朕还有事要你去做!”朱允熥又点了一句。 顿时,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 “不能逮着瘸子往死里踹啊,有什么事?” 他心中暗骂两声,嘴上却无奈且恭敬的说道,“皇上但有差遣,臣必效命!” “也不是什么大事!”朱允熥淡淡的笑道,“可能,要你出海一趟。” “啊!”朱高炽再也绷不住,突然两腿发软,声音都变形了,“皇上,臣自小不会水.......” 朱允熥憋着笑,“也不是让你在海里游,是让你坐船!” 说着,拿起一份奏折晃了下,“东瀛倭国大名山名氏,奏请天朝钦差巡幸。” 这倒不是朱允熥信口开河,而是确有其事。山名家在暗中已经联络了不少反对幕府的诸侯势力。所谓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东风,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旗号。 而册封了日本国王的大明,恰好有个这堂堂正正的旗号。清君侧,诛乱党。 不过大明光是喊口号也不行,需要有几位强有力的人物与山名家等进行会晤。 作为皇族,开国皇帝之孙,藩王世子,皇帝的堂兄弟,朱高炽排除体重的话,还真是不二的人选。 “臣斗胆冒昧请问,出海去.......”朱高炽真慌了。 “不远。”朱允熥淡淡的说道,“等老爷子的寿辰过去,朕让何广义和你交待,并且负责具体的事宜!”说着,他正色的看着朱高炽,“你比朕大三个月,按照辈份是朕的堂哥。” “臣不敢!”朱高炽不知朱允熥又要说些什么,连忙跪倒。 朱允熥从御案后站出来,“朕记得你小时候也曾在文华殿读书,你的才学人品连皇爷爷都赞不绝口。” “臣受之有愧!” “不必自谦,自谦过分就是虚伪。”朱允熥背着手站在这他面前,“你是又才干之人,尔父正春秋鼎盛,你就打算一直当闲散世子?” “你若是有事做,也不至于长这么胖吧!” “朕常感叹身边人才太少,你有才学有人品身份贵重,在燕藩边疆又出不上什么力,不若到朕的身边来。” “祖宗给的大好江山,正是你我男儿大展拳脚的时候。帮着朕,既为贤王又为贤相,岂不是千古美谈?” “你丫蒙谁呢?” 朱高炽心中破口大骂,朱允熥的意思他如何还不明白,以后就在皇帝身边当差吧。做些脏事破事得罪人的事,反正你身份在这,最多挨点骂。 可他心中骂,嘴上却只能诚惶诚恐表现出感激的五体投地的表情出来。 “朕是真的怕你埋没了才这么说。”朱允熥语重心长的说道,“好男儿若浑浑噩噩不能青史留名,那就太可惜了!” 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去看老爷子吧,既然进京了,也不能瞒着他老人家!” 第126章 坏(2) 朱高炽一头白毛汗从乐志斋中出来,强装镇定走了几步之后,也顾不得身后还有太监跟着,猛的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 “太吓人了!” 早些年他见着朱允熥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可这几年每次见到对方,每见一次恐惧或者说那种威压就增多几分。 其实旁的还好,主要是对方那种阴阳怪气然后冷不丁给你挖个坑的说话方式。稍微不注意,就要被他套住。 “这是怎么话说的,还让老子出海?真你丫能琢磨,我这样的能出海吗?” 陆地上的事朱高炽就没怕的,可是一想到茫茫大海,再想到出去之后不知何时能回来,肝颤儿。 心中悲愤的同时,那点对朱允熥的畏惧都变成了怒火。 “我一猜你丫让我来京城就他妈没好事!” “呸,老子现在又不琢磨造反,浑浑噩噩混吃等死怎么了?” “我听戏洗澡吃喝玩乐?你丫看我心宽体胖心里别扭是吧?看你丫瘦得跟老二养的养狗似的,见我日子好你丫嫉妒,非要给我弄瘦喽!” “世子殿下,太上皇在西华苑,请跟奴婢来!” 朱高炽心里骂得正欢畅,忽然一个小太监上前,低眉顺眼的说道。 “哦,劳烦你带路了!”朱高炽赶紧又换上笑脸。 其实这也是天家子孙的悲哀之处,明明是天皇贵胄高高在上的,可是为了表现自己不能盛气凌人,表达自己低调谦逊会做人,连对太监都要客客气气的。 “他妈的!我们家老二在这踹死你狗日的!” 朱高炽看着前面的小太监心里又是一阵无名业火,且走着走着越来越感觉到双腿无力,额上冒汗。 “操蛋!”朱高炽心里再次骂道,“晌午没用膳,这档口要头昏眼花。” 他自小就有这毛病,稍微而这点就心慌浑身发颤,路都走不稳。 “这些狗奴婢也不知过来扶我一下!你们等着,哼哼。” 朱高炽见身边的太监没有反应,只能强撑着缓缓挪动粗壮的双腿。 等到了用来跑马的西华苑外边,他后背已让冷汗湿透,口腔里干得没有一丝水分。 “劳侍卫大哥通传一声.........” 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守在外头的邓平已一个箭步过来,“呀,这不是世子殿下吗,您这是怎么了?”说着,赶紧扶着朱高炽的胳膊,“您是来见太上皇的?” 随后,斜眼看着几个小太监,“几位,一路走来就没见着世子不舒服?” 几个小太监顿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西化苑里头,传来朴不成的声音,紧接着他也看到了朱高炽,顿时慌得不成样子,“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邓平在旁开腔道,“末将见着殿下的时候就这样了?”说着,一指几个小太监,“他们送世子过来的,可好似根本没见着世子身上有恙!” 朴不成顿时冷眼,几个小太监忙吓得跪下。 “你们是谁的手下,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朴不成低声道。 “回朴爷爷,奴婢们是朴总管的手下,乐志斋外班太监。”为首的小太监惶恐的说道。 忽然间,朴不成脸色异常难堪。 “不碍的,不碍的!”朱高炽艰难的开口,“有糖块没有,老毛病了,塞颗糖块就好了!” 邓平说道,“梅公公哪有给太子爷预备的,末将去要几块!”说着,三两步跨进去。 朴不成本想说些什么,又摇头忍住。 糖块很快拿来,朱高炽塞入嘴里,闭上眼睛喘息了半炷香的功夫,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这时西化苑里头,传来侍卫们的声音,“太上皇下马了!” “老祖您的马骑得真好!”还有太子六斤的声音。 “哈哈!”老爷子大笑着先把六斤交给下面的侍卫,然后双手拄着马鞍,从上面下来。 双脚落地,老爷子的眉头不为人知的皱一下,而后快速散开,活动下大腿,然后慢慢的往椅子边走去。 “不成啦,老祖现在骑不动喽!”老爷子坐在椅子上笑道,“想当年咱三十多岁的时候,三天三夜不下马是常事!” 六斤趴在老爷子腿上,拳头轻轻捶着,张大了嘴,“不下马,吃饭拉屎怎么办?” “哈哈哈!”老爷子欢畅的大笑,“你这小猴儿,专戳咱的牛皮!” 爷俩正笑着,老爷子目光斜斜看向门口,“谁来了?” 他远远的就看见那边围了一圈人,忙活着什么。 “臣孙高炽,叩见太上皇!”朱高炽慌忙起身,挣扎着跪在地上叩首,抬头时额上依旧满是汗水。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老爷子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快起来别跪着,地上凉!”说着,对旁人招手道,“都瞎啊,赶紧扶起来。” 说着,忽然站起身,背着手看看朱高炽的脸,“你这脸色不对呀?这是怎么了?” 朱高炽低头,“多谢皇祖父的惦记,没........” “撒谎!”老爷子瞪眼,摸摸对方的额头,“怎么还打摆子呢?来人,传太医!” “皇祖父!”朱高炽忙道,“孙儿的老毛病了,一饿就心慌就浑身无力出虚汗。” “你这孩子真是的,知道自己有这毛病..........”说着,老爷子忽然不说了,转头对门口问道,“他怎么来的?” “回太上皇,外边几个小太监带来的!”邓平道。 老爷子看都没看外边,冷笑道,“都是瞎子哑巴?燕王世子身子不舒服就不知问问看看?”说着,哼了声,对邓平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这点事咱还要说二遍?” “臣明白!”邓平赶紧后退,招呼几个侍卫过来低声道,“拉远点弄死,别整满地血!” 几个小太监根本不知怎么回事呢,就见如狼似虎的侍卫过来,捂着嘴拽狗似的给他们拽到旮旯去了,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 朴不成在旁看着,本想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几次,还是没发声。 而是心里无声的叹息,“在宫里当差,没眼色就是找死啊!你们平日以为是乐志斋那边的外班太监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也是咎由自取!” 同时他心里对几个小太监口里的朴总管,也就是他的干孙,朴无用更是恨铁不成钢。 “平日怎么管的手下?就这点道行?将来让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邓平和几个侍卫在那边动作极快,而且浑似没事人一样。 ~~ “皇祖父!”这边朱高炽还在劝老爷子,“他们又不知道孙儿身上的老毛病,不知者不罪........” “你这孩子就是心善,什么不知不罪。他们是干什么的?哼,天下只有装糊涂和故意看不见,就没有不知不罪一说!”老爷子哼了两声,让人给朱高炽端了点心过来。 继续问道,“你怎么进京了?” “孙儿等一想到马上是您老的七十大寿,就上奏皇上请求来京,给您祝寿。这些年孙儿们都大了,都到了当爹的岁数,可是却没给您.........!” 老爷子先是皱眉,而后大笑,“心思到了就行,折腾什么?”说着,又大笑起来,“你们几个来,别人也要来。皇上也是,都没跟咱说一声!” “老爷子这是心里都清楚!” 朱高炽心说一句,随后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忽然见老爷子身边,穿着猎装的小男孩,正用眼睛瞪着他。 慌忙起身,“臣朱高炽,叩见太子殿下!” “你叫朱高炽,那你就是燕王一系的!”六斤撇撇嘴,“平身吧?”随后,对远处招手,大喊道,“燕王家来人了,你们都过来看看!” “谁呀!”一阵清脆的童声之中,当初那个穿开裆裤的二十六王爷朱楠打头。 顿时,朱高炽又是一阵头大。 再次跪地,“侄儿叩见诸位王叔!” “哈哈!”老爷子咧嘴大笑。 第127章 白手套(1) 夜风有些萧索,枝影些许狰狞。 乐志斋中的地龙烧的太旺,屋里涌动着一股燥热。 “给窗户开个缝儿!”罗山床上坐着,正在看户部工部联合上奏,推广洪薯折的朱允熥头都不抬的对门口的太监说道。 窗户无声的露出窄窄的缝隙,外面的冷风吹入,使得屋内的燥热柔和许多。 尽管今秋试种的洪薯收获喜人,但户部和工部还是在推广上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案。北方各行省,先设置大型的育苗场,而后则荒地山地缓缓执行。 朱允熥明白,这么大的国家无论推行什么,都要润物细无声一般慢慢来。若是动作太大,效果适得其反不说,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是以,他提起朱笔在奏折上写道,“朕知道了,洪薯事既然交于尔等,权则尽在汝手。推行伊始,自当慎之又慎不可贪功冒进,若适得其反反而不美也。” “洪薯涉及粮储民生,重中之重,伊等慢些亦老成持重之行也!” 写完,专门放在一边。 皇帝的生活枯燥,做一个好皇帝的生活更加枯燥,每日就是奏折奏折奏折,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政事。但倘若都是国家大事也就算了,偏...... 就好比手中这份,广州海关船舶司大使陈德文的奏折。 “罪臣离京多年,尝念及陛下圣颜痛哭流涕。再过月旬乃陛下之圣寿,臣斗胆请奏,许臣进京叩见陛下。” 这个月是老爷子的生日,下个月是朱允熥的生日。 他至今未尚未正式的过过生日,一来是他不愿意声张,二来则是他年纪尚轻。古人四十才开始过寿,年纪轻轻就弄什么寿诞,未免太过滑稽。 这陈德文原先仕途一片大好,已做到了三品的应天府尹。但运河外城沿河改造的时候,被小人蒙蔽导致出了强拆的事儿,所以一撸到底。 当时朱允熥看他还算是精通经济的人才,将伊发配至广州海关税课司。 事实证明朱允熥的目光不错,这人在广州海关任上,短短两年时间内从为微末小吏再次晋身五品官员行列,足见其能。 收税上这人倒是中规中矩,但是有个别人没有的长处就是抓走私。船舶司就是抓走私的,该司配有快船弓手等。 陈德文上任之前,广州海关那边走私极为猖獗。渔民驾驶小船装载货物,直接跑到港口外跟那些番船交易。瓷器象牙香料宝石等,化整为零运进城内。 这些走私的渔民哪有什么生活所迫一说?这等事都是大商家当地大豪私下控制,那些渔民不过能得些酒肉钱而已。 陈德文着手走私之后,没有马上拿那些渔民开刀。而是直接抓了番人的商船,以走私罪在港口公审。当着数百番人的面,为首者全部砍了脑袋,用竹竿挂着在立于港口最显眼处。 “谁跟渔民交易,本官就杀谁!” 这不讲理的做法,一下就让猖獗的走私大为缓解。而后从军中调拨外地水手过来,快船巡游配合地方官府联合打击,一年之内扫清了走私。 他如今升任船舶司的主官,也是朱允熥再次破格提拔。谁想到这第一份奏折,就是想来京师陛见的。 “伊于海关之建树,朕已知晓。今年广州海关一枝独秀,伊亦有功矣。朕尚且年轻,你于朕君臣还很长久,不必急于一时。” 朱允熥提笔耐心的写道,“当日伊发落广州实乃黜落,不可因稍有功绩再行孟浪之事。倘若真的心怀对朕感恩之心,用心任事即可。” 因为是自己袒护过又提拔起来的人,所以朱允熥在用词上,选择了相对温和的伊,而不是用上下身份登基森严的尔。 “万岁爷!” 朱允熥刚看完这份奏折,王八耻掌灯进来低声道,“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在外边候着。” “嗯,传吧!”朱允熥低声道。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随后挑两下烛火让其更加旺盛一些之后,缓缓退下。 不多时,何广义低头垂臂进来,“臣........” “坐那说!”朱允熥不等他行礼,指下旁边的凳子。 “是!”何广义知道皇帝的脾气,也不多说废话虚礼,直接坐在凳子上开口道,“皇上让臣查的事,已然查明了。” “哦?”朱允熥放下折子,揉揉眼睛,喝口茶道,“你仔细说来!” 何广义要说的是盛恒达钱庄的事,尽管那日朱允熥在旁边听盛恒达东家周全说了些来龙去脉,可心里总是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皇上恕罪,臣没去巡查暗访,而是直接派人找来了盛恒达的二柜,用了点手段.........” “说事儿!”朱允熥有些不耐烦的开口。 什么派人找来,用了些手段?分明就是直接绑了人家盛恒达的二号人物,把人家知道的都审了出来。 “盛恒达周家做军需发家,后来和南边的富商联姻,因为有藩王的背景,能把南茶北贩,北货南运,所以不到二十年就建了诺大的家业。” “后来和山西苏州的股东共同创办盛恒达钱庄,买卖的盘子越来越大。” “根据盛恒达的二柜交代........说,他说。” 何广义顿了顿,继续道,“据他说,盛恒达的东家周全,其实是周王和楚王的白手套!” “白手套?”朱允熥放下茶碗,面色凝重起来。 “盛恒达因为人面路子广,不光是客商存储的银两,还有代结货款放贷等事。周家每年都把盛恒达的一部银子抽出来,无息交给两位王爷..........” “他们拿去放贷?”朱允熥怒道。 何广义马上低头,不敢再说。 “堂堂皇子亲王..........” 一个封地开封,千年古城中原繁华之地。 一个就藩武昌,天下商路枢纽。 放贷,确实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而且还是用别人的钱,赚自己的高利息。而且有这么一层身份,谁敢不还他们的钱? “你接着说!”朱允熥继续说道。 “时间久了,山西和苏州那边对周家就有了想法。说没有这么做生意的,自己票号里的钱拿出来给别人用,他们还分担风险。” “不过周家善于以势压人,再加上两位爷也.......” 朱允熥冷笑接口,“他们也把自己藩库里的钱拿出来,交给周家在南方放贷是吧?” “皇上明鉴!”何广义咽口唾沫,“两位爷的钱经过周家也放给了南方的一些商人,谋取利息。” “这其中有几笔是..........” 何广义说着,再次顿了顿。 “不能干滚出去,朕换人来,谁是你何广义的主子?”朱允熥怒道。 第128章 白手套(2) “其中,其中有几笔钱是.......军饷!” 何广义双膝跪地,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不但有两位爷麾下护军的军饷,还有都司卫所的军饷.....”何广义的声音越发低弱,“其中开封那边,除了卫所护军的军饷,还有养马银,料场银等!” “两位爷的钱过盛恒达的手也放出去,给了江南的富商等。” 朱允熥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端茶的手几乎不稳。 何止胆大包天,简直无法无天。 “这样的事何时开始的?”朱允熥问道。 “洪武二十六年!”何广义不敢抬头。 朱允熥脸上泛起冷气,也就是说他这些皇叔们,是在他老子朱标死后,做这些勾当的。那几年,也恰恰是老爷子对儿子们袒护的厉害的时候。 “身为皇子亲王,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一门心思捞钱。捞钱就罢了,还什么钱都敢动.........”朱允熥恨得咬牙切齿,“军饷的钱,养马的钱.........” 说着,他转头对何广义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周全就是靠着盛恒达商号,给他们敛财,对吧!” “是!”何广义汗如雨下,“这几年一直如此,直到.......” “说下去!” “直到铁布政在z地查走私,牵扯了许多海商,盛恒达几笔钱没有按时收回来,账面上出了钱荒。” “苏州那边的股东们提议,把两位爷手里银钱的调过来拆借。这事,就让两位爷恼了。” “两位爷直接把本该按时输送到银号的本金给扣了,非但如此,还把山西运过来的号银直接也给扣住!” “呵!”朱允熥冷笑道,“就是觉得周全和票号有些不听话,跟跟他们谈条件所以卸磨杀驴了。大不了,日后他们再找个会开银号的人,继续给他们敛财!” “至于盛恒达其他的股东,嘿嘿,就算知道被人明抢了,谁又敢说什么?” 说着,啪的一声。 朱允熥手中的青花茶碗狠狠的摔在地上,化作碎片。 事实已经明摆着了,再简单不过。 藩王从钱庄里空手套白狼放贷敛财,然后还把自己名下的财产,乃至可以插手的军饷其他方面的银子,投桃报李交给钱庄放贷给他们收利息。 盛恒达别的银子或许会拖延,但是藩王的银子,一文钱都不敢拖。到期之后,本息一块交还不说,还要让两位藩王白占着巨大的现金流。 至于什么周转信誉,更不在两位王爷的考量当中。 “这钱,他们干什么用了知道吗?”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低下头,小心的用手捡着瓷器碎片,低声道,“这事,臣还没来得及去查。不过根据那边盛恒达的二柜交代,这些年的账务往来都是和王府那边的管事等人对账。并且涉及..........涉及到地方的官员!” 说着,忙接着道,“皇上让臣兼任廉政院的侍郎,臣自然是不会冤枉好人,更不会冤枉坏人。” 朱允熥看他片刻,“那这案子就交给你们廉政院来处理,暗中处理,现在不宜声张!” “臣明白,先把盛恒达的二柜账房等人收监。两位爷那边..........?”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处置他们朱允熥是半点不手软,但现在这个时候...... 男人长成后,才知什么是人情可畏。 “查,查清楚.......挪用军饷等事仔细查莫声张,其他的事一定要查,每笔银子的去向都要清清楚楚。” 何广义忙道,“臣遵旨!” 随后只见朱允熥好似很疲惫一般摆摆手,何广义行礼退下之后,原本盘腿坐着的朱允熥,无声长叹靠在了罗汉床的扶手上。 ~~~ “你怎么又来了?” 李景隆刚从衙门里出来,赶在内城宵禁之前迈进家门口。 还没下马车,就见盛恒达的东家周全,从门房那边窜出来。 “老朽见过公爷!”几日不见周全似更苍老了许多,“老朽早上就来求见公爷,求而不得只能在门房等候!” 李景隆瞪了一眼管家,埋头往里走,看也不看那周全。 “公爷!公爷!” 下人们拦着,他根本走到不到李景隆的跟前儿。 曹国公的管家在一旁,啪啪扇着门房的耳光,“吃人干不干人事的东西?什么人都往门里放?国公府,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干嘛?”说着,咣的一记窝心脚,“记着,再有下次把你撵出去要饭去!” “知道了舅老爷!”门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拽着周全就往外走。 “公爷,您上回不是答应老朽帮忙了吗?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周全大声的哭喊。 “您帮帮盛恒达,老朽自有厚报!” 他的喊声中,李景隆渐行渐远。 “这一天,净他妈事儿!” 进了后院,李景隆心中骂道,“太上皇寿辰忙的脚不离地,理藩院那边几个吐蕃土司还他妈上表,说今年收成不好,要大明倒贴他们粮食!” “这么一个黑心的买卖人,也堵老子家门口。你死不死,跟老子有什么关系?空口白牙让老子帮你,做梦呢!” “老爷回来了?”后院中堂,夫人邓氏笑着迎接上来,“您这是累着了,看着脸色不好。灶上给您炖着汤呢,是辽东那边送来的飞龙,前些日子还挺您念叨这一口。” 李景隆在中堂坐下,伸出脚丫来任凭丫头丫鬟上前,帮他脱了官靴。 “我记得每年你都腌雪里蕻那些玩意是吧?” “爷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邓氏拿过一双软底布鞋笑道,“妾身这不在娘家的时候,跟着母亲养成了习惯,一一到冬天不腌些菜就觉得好像不是正经过日子。您不是最不得意那些东西吗?今儿怎么?” “明天挑你腌那些东西,雪里蕻烂黄豆芥菜疙瘩地环吾的,杂七杂八的装一筐!”李景隆这是累了,用毛巾擦擦脸然后闭着眼说道,“我拿出送礼去?” “送谁?”邓氏端着热茶过来。 就邓氏低头放茶的功夫,李景隆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道,“还能给谁?老爷子得意这些呀!” “怪不得当我爹说,你小子浑身上下心眼子比别人头发丝都多!”邓氏笑骂。 “我老丈杆子说的没错!”李景隆喝口茶笑道,“这年月没点心眼,怎么混?”说着,忽然又笑道,“再说这也不是心眼啊,这叫投其所好!” “老爷子知道扒你的皮!”邓氏笑骂。 “他才舍不得呢!”说着,李景隆眼珠转转,“眨眼可就是老爷子的万寿了,你这做外甥孙子媳妇的,不准备点什么?” 邓氏一怔,“你想让妾身准备什么?” “你不是会做写吗,纳两双千层底!”李景隆说道,“民间晚辈送礼,也就是鞋拉衣裳拉。反正老爷子那性子你也知道,越不值钱他越高兴。” “那叫礼轻情意重!”邓氏啐他一口,“你呀,早晚有一天,因为脑子里那些破事走火入魔!” 夫妻俩正说话呢,门外腾腾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就见管家跑进来,脑门上全是汗,“老爷,可了不得了!” 李景隆瞬间大怒,“跑什么?” “那个.......周全,一头在咱们家门前,他.....他撞死了!” 第129章 无赖(1) “我他妈.....” 闻言,李景隆差点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 “在咱们家门口撞死?”乍一震惊之后,就是怒不可遏,“老子是该他的还是欠他的,有正主儿他不去找,跟老子这个不相干的人来这手?” “好好好,你看老子日后如何炮制你老周家,我让你们家.......” 他现在真是恨不得亲手把周家的人都一个个掐死,这事跟他李景隆没有半毛钱关系,可如今人家却赖上了他,非要他出面帮忙。 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不帮忙人家直接在他家门口撞死,这事传出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他李景隆招谁惹谁了? 本来他内心深处还觉得这位即将家破人亡财产尽失的周东家,有那么三分可怜。可现在看来,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能耐过两天楚王进京,周王进京,你死他王驾前呀?你不敢跟天潢贵胄们呲牙咧嘴,却死在老子的门前算怎么一回事? 突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声。 “老爷子万寿在即,我家门口一个商人自己撞死,这要是那些书生文官给我上眼药?这还了得?” 想着,他赶紧对管家说道,“周围有没人看见?” 管家想想,“没人看见!”说着,低头道,“整条街都是咱家的,哪有外人?” “没人看见就好!”李景隆心中松口气,“叫李老歪去,准备好麻袋,让他把人扔乱坟岗去。门房那边封口,就当这人没来过。” “不,别扔乱坟岗。麻袋里绑上石头沉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出事之后言行果断狠决,由此可见李景隆也是当断即断且心狠手辣之人。 “老爷!”管家忽然凑近些,低声道,“他是想撞死,但还没死!”说着,继续快速的说道,“他眼瞅着要撞死了,是门房拉了他一把,他一下撞歪了,现在看着是蝎虎满头都是血,可人还有气儿!” “没死?”李景隆瞪眼问。 管家点头,“没死!”说着,赶紧道,“咱们家门口死人多晦气呀,没死是好事........” “好你娘!”李景隆一个反抽,管家瞬间滚落在地,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 半晌之后,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还未说话鲜突出一口鲜血,紧接着又吐出两颗牙来,“老爷,泥........” “拉他干什么?谁拉的?让他死!”李景隆怒道,“要死的人你们能拉住吗?他就是故意给老子上眼药让老子难堪,这是逼着老子必须救他!” “好好好,他不是想死吗?我他妈成全他!来人!” 声音落下之后,外院和后院的门口中堂分界处,几位李家的亲兵无声的出现。 “去,门口那老头,你们几个去料理了。”李景隆脸色狰狞,“别让他死太痛快喽,完事之后剁碎了喂狗,喂狗!” “喏!”几个亲兵答应一声,杀气腾腾的转身就走。 “等等!”李景隆妻子邓氏忽然开口,先是喊住了那几个亲兵,然后把李景隆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干什么?” 说着,又把李景隆往里面拽拽,“那可是人命,他自己撞死,跟您下令.........两码事!” “呵,老子杀个人,量也没谁敢多嘴!”李景隆咬牙道。 “是,现在你当宠当红有权势自然没人说什么,日后呢?”邓氏看了外头一眼,继续低声道,“当家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若说有权您跟当年的公公比,如何?” 闻言,李景隆的心中忽然安定许多。 “别说跟公公比,就算跟我爹当年都比不了吧。他们那一代的老人当年都是手握几十万大军的大将,风光吧?莫说偷偷摸摸杀个人,就是屠城了谁也不敢多嘴多舌吧?” “可是后来呢?”邓氏推搡李景隆一下,“老一代的人,有几位倒台的时候,家里头打死几个丫头都定了大罪,何况你今日要杀的还是良民!” “爷,您自己不也说吗,人活着总能遇着无赖滥人吗?” 闻听妻子之言,李景隆心中虽缓和平静,但依旧愤愤。 “他这是故意恶心我呢?他就是故意玩这苦肉计逼着爷露面!他这事,爷我躲还来不及呢?”说着,继续骂道,“活该他家破人亡,不敢惹藩王来惹老子,这种人早就该死!” “他要该死,老天自会收他!”邓氏笑着劝道,“就像您说的,什么好鞋到最后都要踩臭狗屎,踩了屎也没必要杀狗啊!”说着,用肩撞两下李景隆的肩膀,笑了笑。 “哎,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李景隆笑道,“家有贤妻子夫祸少!”说着,刮了下邓氏的下巴低声唱到,“我地个贤妻,贤惠得很,真是万里挑一地,好女人!” 唱两句,李景隆笑着转身,随即脸上的笑容变成狰狞带人走去前院。 ~~ 刚走到门房,就见里面满头血的周全,呆呆的坐着,听到李景隆的脚步,混沌的眼神有了些神采。 翻身跪下,“公爷,只有您能救盛恒达呀?” “都散了散了,一边去!”管家在李景隆身后,驱逐其他看热闹的下人。 李景隆撂下衣裳的下摆,在们房里坐下,戏谑的看着对方,“行,周东家,跟我来这手?” 周全叩头道,“老朽也是迫不得已呀?” “好好!说的好!”李景隆敲敲桌儿,长随放上一杯茶,“以前就听说过天下有你这种人,可爷我没见过,但今天,我他妈是真开眼了!” “就因为你迫不得已别人就要可怜你?你发达风光的时候,可是没把别人当回事?怎么你落难了,就必须要有人拉扯你呢?” “甚至为了让别人帮你不择手段?再说,咱俩到了我帮你那个交情吗?你这人也忒不要脸?” “哎,对了!”李景隆继续道,“你得罪的可是藩王啊,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能帮得上手?” “您能!”周全抬头,郑重的说道。 “能个屁!”李景隆冷笑道,“武昌那边扣着你的银子,爷我有什么办法?你知不知道,船从武昌过来要几天,就算那边有银子,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老朽知道!”周全拱手,脸上带着几分惭愧,“老朽也知道让您曹国公帮着疏通,不大可能。” 李景隆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前这老不死的....... “您就算有那么大的面子,也不会帮老朽。这个人情,多少干股都偿还不了!”周全叹息一声,“所以,老朽找您的目的,其实.......” 说着,他抬头看着李景隆的眼睛,“老朽来找您借银子!” 第130章 无赖(2) 闻言,李景隆忽然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此事跟他是半分钱的关系都没有,说一万到一万怎么都牵扯不到他身上。可他偏偏却被人给当成救星,给赖上了。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一个女子好端端走在街上,突然迎面过来个男人一把抱住她说,我媳妇生不了孩子,麻烦您受受累。 听着好似天方夜谭荒谬绝伦,可它就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你跟我借银子?”李景隆都气笑了,“原来你老小子一直打的是跟我借银子的算盘?”说着,笑着摇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银子?” “再说,我就算有银子,凭什么借给你?” “公爷!”周全有气无力的苦笑,“其实你和老朽之间,也并非毫无瓜葛。想必您也应该知道盛恒达为何账面缺钱了?铁布政查走私,苏杭二州的海商倒下不少。” “老朽没记错的话,当初他们可是走的贵府上二爷的门路。后来听说,您为了把二爷摘出去........” 顿时,李景隆的笑容阴沉起来。 “你应该知道,当你和我说这些话之后,你要面对的是什么?”李景隆微笑,语调柔和。 “老朽知道!”周全表情平淡,“您掐死老朽就跟捏死个臭虫那么简单,这些事老朽说了就是等死的罪过。”说着,又笑笑,“老朽更没胆子要挟您,毕竟老朽是有儿孙的人!” “之所以提起这事,是因为老朽知道您有银子。单说您府上宝昌号银楼,里面的存银大概就有这个数。”说到此处,周全伸出手掌比量一下,“老朽舔脸求借,不白借。” “按照最高的利给您算,就用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先平息京中的挤兑,然后再去托人求武昌那边,只要银船一到,马上本息同时奉还。同时盛恒达,给你四成的干股。” “公爷,只要盛恒达能缓口气,各地的债息收回,江南的工坊开工,您现在这份人情,将来回给您的可是十倍二十倍呀!” 李景隆默默的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 “你可能没认清你自己的处境!”他看着面前,那碗一直没喝的浓茶,“你也可能太高估了你的票号!” 说着,翘起二郎腿,“你还有以后吗?” “听人家说你周家当初就是空手套白狼起家,哈,如今叩首套白狼居然套到爷的头上来了?周全,你胆子可真不小。” “就凭你这股空口说白话,不要脸的劲儿,爷我还真有几分佩服你!” “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当爷我不知道?” 说着,李景隆蘸了点茶水,揉揉太阳穴,“你给爷四成干股,就等于把爷跟你的盛恒达绑在了一起,是不是?以后再出事,爷我就要跟你一块扛着?” “管我是抱你儿子跳井了,还是让你媳妇生孩子了,你居然挖空心思的想害我?” “借钱给你?呵,你拿什么还?武昌的银子?啧啧,你自己说有多少万多少万?可真正扣了多少,谁他妈知道?” “盛恒达在各地的债息,江南的工坊?你信不信,再过些天等各地都知道你柜上兑不出银子来,更是要一窝蜂的挤兑。” “不对,这事你早就想到了。哈,你是现在背后没靠山了,想让爷进来,帮你扛事儿?” “周全呀周全,你简直,他娘的坏出水儿了。坏水儿坏水儿,说的就是你吧?” “公爷明鉴万里,老朽无计可施,只能出此下策!”周全见内心的企图被人识破,脸不红心不跳,“以前不出事,生意场上都是朋友。出了事,全都开始落井下石。” “若有了公爷您坐镇,欠我们的别人不敢不还.......” 不等他说完,李景隆笑道,“你们欠别人的,就可以拖着!”说着,大笑起来,“你好歹也是有些身家的人,就算是盛恒达倒了,你家里也不愁吃喝呀?怎么就这么执拗呢?” “树倒了叶儿还能活吗?”周安声音带着几分苦涩,“谁能容我们周家继续过好日子!”说着,带上几分哭腔,“到时候,怕是........” 见他如此,李景隆心中冷笑。 盛恒达这么大的生意当中不可能没有猫腻,有些人在盛恒达倒下之后,必然要掩盖这些猫腻。这世上,事是掩盖不住的,因为事只要发生了永远都在。能掩盖的,只有处理掉参与发生事件的人。 这个道理,李景隆比谁都懂。 “以前国公您想入股,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婉拒了。等出事之后,老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公爷您.........” “我他妈谢谢你!”李景隆气极反笑,看看那碗茶,继续道,“这事呀,你别想了,爷帮不了你。”说着,站起身,“如今这功夫,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想想其他辙。这人呢,要认清形式认清自己,有些东西越是舍不得,他越要丢。” “别的都是假的,最后能落自己兜里的才是真的。” “你也别跟爷耍心眼了!”说着,猛的冷笑一下,“若不是刚才有人劝了爷,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周全面色惨白,无助的说道,“公爷您不帮老朽的话,老朽是真的半点活路都没有,还不如......” “死去,去!”李景隆靠在椅子上,戏谑的说道,“你撞墙死去,墙就在那边没人拦着你,我认倒霉叫人给你收尸。” “撞墙太疼是吧,来人给他一把刀,让他抹脖子。爷家里刀快,唰的一下人就没了。你放心,挨刀子感觉不到疼,就嗖的一下,凉飕飕热乎乎的。” “晕血?那行,我让人给你一条腰带,你吊死在这房梁上!” 说着,李景隆身子猛的前探,“你拿死吓唬我?你他妈吓唬谁呢?爷见过的死人,比你这辈子坑的人都多。” “你死了能怎么地?爷告诉你,保准没人知道你在哪死的怎么死的。你死之后,你儿子你孙子,你侄子你外甥你们家男女老少过不了几天,都会去那边找你。” “他们不去,爷我派人送。” “你跟我玩这个?你知不知你谁?你知不知爷是谁?” 说着,李景隆噌的站起身,对身边下人吩咐道,“给他送走,然后去应天府备案,说他私闯曹国公府。再见着他上门,不用知会爷,直接乱棍打死,送往应天府。” “呵,你当你谁?撑死了一个刁民,一个嘛都没有的老百姓,能吓唬得了爷?” ~~ “老朽听说公爷您见了广东会馆的厨子,您跟他们说太上皇的万寿...........” 突然,李景隆迈出的脚步再次停住,回身的目光满是杀气。 周全对李景隆眼中的杀气置若罔闻,笑道,“太上皇的寿辰,普天同庆万寿节。您说若是那天,有人击鼓鸣冤的话,会不会........?” “当然不是老朽鸣冤,而是那些在老朽这存了银子,如今求告无门的商户们去鸣冤。” “七十大寿上来这么一遭........” 李景隆盯着他,“你真该死,你全家都该死!” “公爷,老朽这人是无赖,谁沾上谁倒霉。我周家几代人,若不是天生就这么无赖的话,也弄不起这么大的家业,老实人发不了财。” 周全笑道,“反正左右都是死,那就大家一块死喽!您看,盛恒达牵扯两位王爷呢,大寿的典礼应是您主持的。” “您先别急,老朽既然当您的面说了,自然到时候就有人去做。” “公爷,您帮老朽帮盛恒达,其实是在帮自己呀!” 李景隆没说话,想了想重新坐在椅子上,笑了笑,“想让爷帮你?” 周全点头。 “好!”李景隆推推面前那碗一口没动的浓茶,“吃下去!” 周全毫不迟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李景隆却笑了,“我说的是,吃下去。”说着,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指下那个粗瓷茶碗,“吃下去,那个碗!” 周全的手一抖。 “你不吃,我非不但不帮你,还让你出了我这个门,且让你消失。万寿节有人告状,也告不到我的头上。” “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会让每一个你认识的人,都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你是无赖?哈,无赖只能吓唬百姓!” “我......?是有权的人,你们这些无赖,只配做我的奴才!” 说着,缓缓翘起二郎腿,看着对方,“你吃不吃?” 第131章 你是狗(1) “这..........” 周全跪着,双手捧碗,仰着头眼神之中似乎带着别样的情绪。 “哈哈哈!”他的眼神被李景隆尽收眼底,大笑道,“吃惊?意外?犹豫?觉得被我羞辱了?”说着,李景隆收敛笑容,很郑重的看着对方,“要么吃,要么学狗叫,二选一!” “本公爷就是羞辱你,你不能忍?你连忍辱负重都做不到,还什么其他?再说句不好听的,你以为你有钱了你是人,其实这些人你到底是人是狗,你自己心里清楚!” “没让你吃屎,已经是爷我宅心仁厚!” 随后,李景隆翘着二郎腿,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机会给你了!” 周全看看手里的碗,满是褶皱的脸骤然闪现出狰狞的神色,而后扣着碗砰的拍在地上,粗瓷划破了他的手,鲜血溢出。 李景隆那句忍辱负重是对的!保住了荣华富贵,他周家依然是爷。若是保不住手里的东西,日后吃屎未必能让人动半点恻隐之心。 “只要公爷能救盛恒达,老朽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周全说着,闭着眼将打碎的粗瓷颗粒送入口中,微微嚼动两下,便是忍无可忍的万箭穿心之感。 鲜血顺着嘴角流出,一股股越发的粘稠浓密,周全尽力的抬头,似乎想让李景隆看清楚一些。 屋子中,满是渗人的牙齿和粗瓷摩擦的声音,吱嘎吱嘎。 “你好像条狗!”李景隆忽然笑了起来,“像是爷在猎场养的一条老狗,每次见了爷,他都是这么抬头摇尾巴,乞求爷给他两块骨头!” 周全的肩膀不住抖动,颤声开口,“老朽之所以来找公爷您,也是听说您........” “我什么?”李景隆冷笑反问,“觉得爷我是老好人,可以欺之以方?哈,没错,爷我自打生下来,虽说是天地间最尊贵的那拨人,可爷我从来没欺负人,没折辱谁,爷我立身正,做人的规矩半分不僭越。” “你,咎由自取,自找的。你还委屈?你把主意打到爷的身上,没当场剁碎你喂狗,已算你祖坟埋得好!” “他妈的,第一次和你说话就告诉你,爷最讨厌被人利用欺骗。” 说着他唰的站起身,冷冷看着对方,“你让我想起当年我父亲教过我的话,我曾问父亲为何总是用鞭子抽猎场里的狗,他告诉我说,狗这种东西若是不打他就把自己当人,就会上桌抢食!” 说完,转身就走。 “公爷,公爷,您不能走啊!”周全拼命上前抱住李景隆的大腿喊道,“您答应老朽.........” “我答应你了吗?谁听见了?”李景隆斜眼看看周围。 周全心里咯噔一下,忽然之间他的视线之中,李景隆这张标准的纨绔子弟的嘴脸,跟那几位吃人不吐骨头藩王的嘴脸重叠在一起。 他心中顿时涌出一个词儿来,与虎谋皮。 是的,他周全这样的人在外面不管如何风光,可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他就是羊。而李景隆不管看着如何和善,却始终是吃肉的老虎。 “你到爷门上来要死要活,威胁爷,还要利用爷,呵呵!”李景隆冷笑,“你真是是忘了死字怎么写啊!” “公爷!”周全马上决断,不住叩头,“只要能保住我周家,周家上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爷的大恩!” 李景隆有些轻蔑一笑,看向管家,“咱们府里缺奴才吗?” 管家亦嘲讽的看着周全,“回爷的话,咱们府里用的都是家生子,外人呀没这个福气!” 李景隆哼了一声,一脚踹开周全,看都没看对方。 寻常人踩到狗屎是擦干净,有钱人踩到狗屎是换鞋,他这样的勋贵子弟,踩到狗屎之后是杀狗。 尤其是周全这种来历不明,还敢到他面前来撒欢的野狗。 “公爷,只要您肯出手,老朽把盛恒达六省的票号如数奉上。公爷,您要是不帮忙,到日子柜上不能兑现,那些客商们闹起来,正赶上万寿节,伤的可是老皇上的脸面啊!” 忽然,李景隆的脚步停止,叹息道,“都说我们这些勋贵是国之蛀虫,可跟你们比起来,我们他妈的顶多算菜虫!” “你们一个个吃饱喝足了,盆满钵满满脑肥肠。到头来伤的却是朝廷的脸面!你们真是该死,该杀,该剐!” “公爷公爷,方才老朽说告状那是气话,不是老朽让人告,而是老朽探听到那些客商要告!”周全爬过来,继续抱着李景隆的大腿,“再有三天就是开兑的日子,一旦兑不了他们就又去叩阙鸣冤,他们一旦去了,老朽全家上下几十口哇!” “盛恒达上千伙计,一个都活不了啊!” “你自找的!”李景隆咬牙道。 “是老朽自找的,可关乎万寿节啊!老皇上七十大寿啊!公爷您是主持..........” “闭嘴!”李景隆回头,抬腿甩开周全。 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管,可是赶上了老爷子的寿辰........ 其实就算出事也和他没多大关系,可他李景隆毕竟是个人,心中对老爷子毕竟还有那么几分仁孝之心。那么大岁数的人了,七十大寿闹这么一出? 百官怎么看?史书怎么写? 想到此处,李景隆再次坐下。 “你不是盛恒的产业都押在应天府了吗?”他开口问道,“没银子用资产抵呀,回头应天府组织发卖偿还欠银不就得了?” “那些资产等其实早就抵给山西的票号同行,想来这几日他们也应该到京城了。抵给他们在先,字据文书中人都在,应天府也不能发卖他们的..........” 李景隆打断对方,“说你们黑,都玷污了这个黑字。你们这些人,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一旦,一旦应天府那边发卖不了盛恒达的产业,那些拿不到银子的客商们,估计能把京城的天给掀开。 届时,事就大了。 “死不足惜!”李景隆又恨恨的骂了一句,又继续问道,“山西那边运来的银子,就是用京城的产业抵押的?” “是!”周全低声道。 “坑人的事儿都让你们玩明白了!”李景隆气极反笑。 “谁也没想到,武昌那边会扣住........” “你这老狗没用了,自然要杀了吃肉,难不成给你养老送终?”李景隆骂了一句,继续思量起来。 “公爷,其实目前的缺口也不是特别大,只要把这个把式打过去,过了年各地放出去的债息和本金收回来,就能盘活。” “缺口不大,你还找本公借?”李景隆怒道,“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 说着,看看对方,“本公早就跟你说过,钱财过手最重要的是能落进兜里多少。你扣扣嗖嗖的不拿钱出来顶账,等抄家的时候,一文钱你都落不下!” 瞬间,周全脸色惨白,“实不相瞒,老朽家中虽然也有些积蓄,可大多是田产店铺等,仓促之间实在拿不出.......” “有多少拿多少,杯水车薪好过鸟毛没有!”李景隆面色凝重,“明天你马上去办,先挑那些你那欠得少的人先给!” 第132章 你是狗(2) 闻言,周全分外不解,忙道,“公爷,大的商户有银从五六千到上万不等,小门小户的最多三五百.......” “你这狗脑子,家业要是不败都没天理!”李景隆怒道,“爷问你,那些大商户除了在你这,是不是在别地儿也放着银子?” 周全想想,“是!京城票号众多........” “他们除了你这的,还有别地方的,家大业大不至于过不下去!”李景隆开口教训道,“可是那些小门小户的不一样,三五百都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全家大小就指望这点散碎银子过河呢?要是没指望拿不回来,他们不跟你拼命?” “你不让人家全家活,人家能让你活?叩阙你拦得住?” 周全沉思片刻,“可.........” “就跟那些大商户们说,正在筹措大额银钱,所以先从小的来。闹的最凶的不闹了,大商户们都惜命如金的主儿,见那些冲在最前面的不闹了,他们是不是也好说话了?” “再说了,你这叫拿出诚意来。兑不了是一回事,慢慢兑又是一回事。你总得给人点指望对吧?半点指望都没有,别人能饶了你?” “当务之急,先拖拖缓缓,安抚住。” 说着,李景隆板起脸,郑重道,“爷我还是那句话,真赶上万寿节这几天闹起来,不等官府给你抄家,爷先让人给你灭族。还是那话,你让周家人后悔来这世上!” “老朽这就回去办!”周全嘴角的血都不擦,刚要走又道,“公爷,可那些大商户的..........?” 李景隆真是哭笑不得,“你这几十年的空手套白狼的买卖,真是做到狗身上了?”说着,继续道,“事缓下来,是不是都好说?先稳住人,然后想办法让银子过来,这事不就过去了吗?” “爷知道你担心怎么说服武昌那边,这事爷我来办。不过你也知道,这年月没有空口白牙的事儿。” 这话说的明白极了,而且这才是正常的话。 周全拱手道,“柜上周转不开不是一两天的事,老朽也搭进去不少,如今又要先行兑付,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子。公爷,只要银船能过来,其中一成银子,老朽奉上给你走人请用!” 武昌那边扣住的是七十二万山西老票号出来的纯银,一成就是七万二白花花的银子。 旁人听了是必然心动,可李景隆何许人? 不进他口袋的永远不是钱,他没见着的永远不相信。 “跟爷玩心眼?”李景隆斜眼,“呵,若不是看在万寿庆典的份儿上,你当爷我愿意管你这码子事儿?” “再说,这是多大的人情你不知道?七万多银子?呸,你狗日的算得精呀!” 周全下拜,“公爷,老朽听您一席话醍醐灌顶,哪里还敢藏私呀!如今仓促之间,真是变不出钱.......” “我提钱了吗?”李景隆看看自己右手指头上,精巧的红宝石戒指,“我没提钱,可是走人情离不开钱。爷我跟你非亲非故,既然不是爹又不是你姑爷,没睡你老娘也没睡你闺女,凭什么舍下脸皮还要搭上钱财?” “哼,你那点许诺是另一码子事,什么干股之类的,等事过去了,爷在慢慢跟你算,可走人情托人说和等,你不能让爷.....是吧?” 说着,看看周全,笑着吹吹戒面红宝石,继续道,“这么着吧,也知道你现在定然是走投无路了,爷这倒是有个办法。” 周全如蒙大赦,“您吩咐!” “爷在云南,有茶园五千亩。”李景隆继续擦着红宝石戒面,“每年的茶呢,都他妈卖不出去烂地里。早就听说你们盛恒达,在山西那边有关系,南茶北贩。” 说着,眼神忽然飘向周全,“听说茶叶都贩到金帐汗国,卖到什么莫斯科公国那边去了。” (1240—1480,俄罗斯一部分和西部西伯利亚广大地区在二百四年里,都归蒙古的金帐汗国统治。) “本公听说,茶叶在那边儿可是金价儿!” 周全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茶叶这门往极北之地的生意,其实是他们盛恒达最大的本钱,李景隆一开口就是釜底抽薪。 “公爷,原本的茶卖的都是福建的茶。每年都是各商号收好卖给盛恒达,而后交山西的股东........” “福建的就是茶,爷云南茶园子里的就是树叶子?”李景隆眼睛微斜,“买谁的不是卖?你是嫌爷的茶不好,还是不给爷这个脸面?呵呵,这茶园子可不止爷一人儿,云南黔国公家.......你掂量下这是什么份量?” “可山西那边..........?” “你前边不是说了吗,这几日山西那边的人就该到了,到时候爷做东,你给引荐过来。呵,以后都是一家人,要好好亲近亲近。” 李景隆之所以最终下定决定拉着周全一把,除了怕万寿庆典时真的出事之外,那就是盛恒达几十年的关系网。 破船还有三分钉儿,南边的水路都把持在豪商大族的手里,一般人是掺和不进去的。而北边苦寒之地的陆路,却是山西那边的人,操持了几百年。 其实越往北,鞑子的势力越大。中原这块地方,只是当初成吉思汗版图中的一部分而已,大元逃出中原,可人家这个汗国那个汗国却依旧还好好的,谁也惹不起。 汗国中的鞑子,对商人客气也喜欢商人,更喜欢重信用能及时给他们带去好东西的商人。 山西那些可以搭上金帐汗国商路的商人们,李景隆必须抓在手里。 至于盛恒达中什么苏州的股东?等他李景隆找后账的时候,全他妈一边完蛋去! 李景隆的意思周全也能领会一二,此时生死都在别人手中,只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下点头道,“公爷说的是,哪的茶都是一样贩。” “行了,你忙去吧,有事不要来府上,督军府外西五路横街药铺子传话!”李景隆把红宝石戒面凑到灯火下,笑呵呵的看着。 “老朽告退!”周全似乎老了许多,步伐蹒跚。 “等会!”李景隆忽然回头笑道。 “您还有何吩咐?” “身契,你还没签呢?”李景隆笑道。 顿时,周全如遭雷击。 没这么欺负人,签了身契他和他的家族不就等于是李景隆家的奴仆了吗? 而且,只要主家不放身契出来,他周家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是奴仆! “逗你呢!”李景隆忽然又笑道,“你这一把老骨头签来做什么?什么你都干不了,爷还得让人给你办份发送!晦气!” 随后,周全在周围曹国公家的下人们,戏谑且嘲笑的眼神中,失魂落魄的离去。 随着他的身影走远,李景隆的眼中再次杀机大作。 “你想活?那要看爷心情了!”说着,他招手让管家过来。 “老爷!” 李景隆低声,“去,派人去何指挥府上..........” 第133章 都回来了(1) 尽管老爷子一再强调,自己的万寿不要大操大办,但京中的喜庆氛围,已是越来越浓。街头巷尾,茶馆酒家之中到处都有人眉飞色舞的谈论。 这是喜事也是好事儿! 即便百姓之家有长寿老翁,儿孙们也要不遗余力的操办寿辰。因为长寿本身就代表着上天的眷顾和偏爱,更是家族兴旺不衰的象征。 一个王朝亦是如此,大明朝开国三十年余年。洪大武功之老皇帝犹在,帝国一片欣欣向荣,这正是盛世和太平的吉兆。 这几日各地的藩王陆续进京,最先来的是就藩于开平(hbts)的第七次朱榑(fu)同兖州的鲁王朱肇煇(hui)。 齐王朱榑在诸藩王之中一向不怎么出挑,少年时曾追随兄长秦晋燕王等人在塞外统兵,就藩之后规规矩矩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事没他坏事更没他。 不过这都只是表面事,朱允熥的这位七叔暗地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和洪武二十三年因罪自焚而死的皇八子潭王朱梓都是同母,达定妃所出。 潭王之死无论在宫中还是在朝堂上都绝对是老爷子的逆鳞,谁都不能提。即便是朱允熥也不过是略有耳闻,而不知实情。 官面的说法是,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获罪牵连到潭王,老爷子召他来京师,他内心惊惧带着媳妇一块自焚了。 听着就知道是扯淡,胡惟庸是臣,他潭王是皇子他们怎么能扯到一块?再说世人谁不知道老爷子护短的性子,他是典型的媳妇都是别人的好,儿子都是自己的亲,怎么能坐视自己的儿子自焚? 其实当年老七朱榑老爷子对他倒是一般般,这老八朱梓因为生得极为英俊且口才了得,在一众皇子之中深受宠爱。 宫里有人私下说过,潭王坏就坏在这张脸上,而且性子极其yd........ 不过在朱允熥看来这也都是无稽之谈。 有些真相一旦被掩盖就永不见天日,但是老七老八这对同母兄弟,和其他皇子们有个不同之处,就是他们的生母定妃。 定妃原是老爷子的宿敌陈友谅的爱妃,后被老爷子纳入房中。他们这些开国的皇帝都喜欢这个调调,不但要把敌人宰了,还要睡人家媳妇抢人家的钱。 至于鲁王朱肇煇则和朱允熥是同辈,是服用丹药过多而亡的鲁荒王朱檀之子,相比于老七老八他这一房的身份就显赫得多。 鲁荒王朱檀的生母是郭宁妃,陜(xia)国公和武定侯郭家兄弟的亲妹妹,正儿八经的淮西勋贵血脉。 朱檀早死,朱肇煇是唯一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一岁,这次进京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见老爷子。是以虽他和齐王一同进京,但老爷子马上就召他入宫。 不但召了还留饭,还留宿,和齐王的待遇一目了然。 紧接着是外号秀才的蜀王朱椿,诸藩王之中其实蜀王最富,最为清闲。性子也稳重宽和最惹人喜爱,跟他那位大同的同母兄弟代王朱桂截然不同。 当然,跟他另一位同母兄弟谷王比,更是好到天上去了。 而后还有湖南的湘王朱柏,岷王朱楩(pian)先后来京。这两个也不是让人省心的,湘王跟楚王好得穿一条裤子,岷王就藩云南整日为非作歹。 黔国公沐春只要给朱允熥上奏折说其他就没好话,原云南布政使张紞,只要一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 老爷子这些英气勃发的年轻儿子们,都以那些兄长们为榜样,渴望将来能如当初的秦晋燕王一般统帅数十万大军威风凛凛。 本事他们学没学到尚不说,可私下里那份蛮横跋扈嚣张桀骜却完全是青出于蓝。 又过了几天远在甘肃的肃王朱楧,秦王晋王等也先后赶来。 这三位藩王自然都是朱允熥的死党,秦王晋王都是他同祖母的堂兄弟,继承王位更是他点的头。 肃王朱楧大明九大赛王之一,就藩甘肃,署理陕西行都司甘州五卫军务。手中的兵马权柄,不比其他赛王少。 若说老爷子真的不喜欢那个儿子,可能就是肃王。他自小就是闷葫芦,不会说话又丝毫没有朱家子弟的英武之气,甚至他媳妇,都不是出自淮西勋贵之家。 不过可能是因为从小不受宠爱,朱楧的为人特别务实且知晓进退,而且最为恭敬。 如此一来,各地的藩王们就来得差不多了,不但他们来了,他们还拖家带口,紫禁城中热闹的如过年一般。 老爷子嘴上说人多了烦,说场面大了太花钱太繁琐,可面对远道而来的儿孙们,还是笑得合不拢嘴,看看这个见见那个,总是看不够。 这几日赏赐出去的东西,比前二十年加起来还多。 而是这几日的笑脸,也比从前多了数倍,看着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人老了图的不就是团圆两字吗? 物质对老人来说有什么用? ~~ 冬日的紫禁城庄严宁静,相比于内廷后宫,外廷更是恢弘震撼。 沿路处处是如标枪般站着,顶盔持刀的银甲侍卫。他们如雕像般,无声耸立。 老爷子在前,六斤在侧。 蜀王朱椿,燕王世子朱高炽,鲁王朱肇煇在后。 一行人说说笑笑,一看就知是他们叔侄兄弟几人,在陪着老爷子遛弯。 从内廷进外廷,过文华殿文楼,武英殿武楼,眼前就是最为恢弘大气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 “走,去奉天门门楼上走走!”老爷子背着手,似乎怎么走都不觉累。 蜀王朱椿见老爷子额上似乎带了晶莹的汗水,赶紧从宫人手里拿过帕子,上前几步轻轻帮老爷子擦拭。 “老了,才走了几步就出汗!”老爷子大笑。 “父皇可是累了,儿臣背着您吧!”蜀王朱椿一身束腰的四爪金龙袍服,在老爷子身前缓缓躬身。 “咱踢死你!”老爷子骂道,“滚,要背等咱死了再背,几步路还要背着,真觉得咱老了?” “老祖不老,龙精虎猛!”六斤在旁笑道。 “哈,还是咱大乖孙会说话!”其他人面前,老爷子从不吝啬表达对六斤的偏爱,大手拉着六斤,“走,咱们爷们去城楼上看看!” “六斤扶着老祖!”六斤笑道。 “好好!”老爷子大笑。 就这时,小心翼翼跟着老爷子的鲁王朱肇煇忽然感觉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扭头一看朱高炽不住的对他打眼色。 他先是一怔,然后马上心领神会,上前搀扶住老爷子另一只胳膊,低声道,“皇祖父,前面上台阶您慢点!” 老爷子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的孙子,亲孙子。 有着和他儿子酷似的面容,见到他就好似见到了当初意气风发的鲁王。 一时间,老爷子心里欢喜之余又有几分难受。 “你平日可曾读书了?”老爷子柔声问道。 “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四岁的时候就由母妃教着认字了。”朱肇煇笑道,“前年四月,陛下特点了致仕翰林院师诏周继善为王府的教授,专门教孙儿读书。” “前年?还有这事?”老爷子想想,“皇上从没和咱说过呀?” 随后老爷子心中生出几分妥帖,他这个当祖父的孙儿太多照顾不过来。好在还有长房长孙,惦记着整个家族。 “皇祖父有所不知,那周教授乃是大儒周廉溪的十五世孙,做得一手锦绣文章!”朱肇煇又笑道。 “周廉溪是谁?”老爷子转头问道。 蜀王朱椿赶紧笑道,“是周元公........”说着,又到,“就是周敦颐,著有爱莲说!” “啊啊!”老爷子点点头,“想起来了,出淤泥而不染嘛!”说着,撇了朱椿一眼,“真当你老子大老粗呢?” “儿臣不敢!”朱椿笑道。 第134章 都回来了(2) “有啥不敢的?” 老爷子沿着台阶,一步步朝奉天门的门楼上走。 “你爹咱就是大老粗。”老爷子在孙儿的搀扶下,走得格外稳当,“大老粗才知有学问的好,所以这些年让严师教导你们。” “虽说你们荣华富贵啥也不缺,可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读书明礼。不然的话,光知道享乐啥正经事也不干,那不是昏聩之主吗?”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蜀王朱椿笑道。 此时登上了奉天门,皇城内外一览无余。 “当初老十离京的时候,也是这么和咱说的,结果呢。”老爷子看着视线中的都城街景,“结果一到封地,炼丹吃药,二十来岁就撒手人寰。哼,不孝的东西!” 说着,转头看向朱肇煇,“你断不能学你老子,明白吗?” “孙儿明白!”朱肇煇笑笑,“其实打孙儿懂事起,王府里半本杂书都没有,和尚道士更是进门都进不得。每日读书,也是母妃盯着,生怕读了什么歪门邪道的。” 他的嫡母是已故信国公汤和的女儿,说起来还是宫中淑妃娘娘的亲姑姑。 “嗯,你母妃做的对,孩子嘛,就是要看着管着才能成才。”老爷子一笑,不经意的转头,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通往奉天门城楼那长长的台阶上,朱高炽是一步三喘。其他人都登上门楼说了半天话,他还在半道上晃悠。 “哈!哈!” 朱高炽喘着粗气,扶着墙壁艰难的踩着台阶,豆大的汗珠就在额头闪现。 “啧啧,你这是........”老爷子哭笑不得,“咋就虚成这样?这身肉跟着你可白瞎了!”说着,挥手对旁人说道,“赶紧上去扶着,准备点热水吾的。” 话音落下,数个太监赶紧上前搀扶,又是抬又是扶的,终于把朱高炽弄上了门楼。 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道,“皇祖父,孙儿这........自小就不耐上楼梯,所以上来艰难!”说着,赶紧又道,“下去时候就轻快了!” 老爷子一笑,伸手捏捏朱高炽脸颊上的肉,“你下去轻快?你可拉倒吧,咱怕你走快了直接滚下去。可咋整啊,你都成球了!” 说着,还用力的扯几下朱高炽脸上的肥肉。 朱高炽是有些面红耳赤,周围两位藩王低头轻笑,六斤却不管那么多,跟着老爷子咧嘴大乐。 “也就是咱们富贵人家,寻常百姓家里,几代人都生不出这么一个胖子!”老爷子转身,俯瞰城下,“记着,你们都是大明朝的藩王,所吃所用的都是民脂民膏。咱不求你们都上进,但不能成那四六不懂的糊涂蛋。” “臣等遵旨!”见老爷子的话语郑重,几人忙行礼回道。 “记在心里,别撂下爪儿就忘!”老爷子扶着城墙,放眼远望,“咱这个岁数,不求别的,你们真正成人就是对咱最好的报答!” 说着,顿了顿,“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吧?” 蜀王朱椿忙道,“回父皇的话,还有四哥,十五弟十七弟还有二十一弟没到。”说着,想了想继续道,“他们都是塞王,军务上的事可能一时抽不开,是以慢了些。” “嗯!”老爷子点点头,随后目光不经意间抬头。 云淡风轻,湛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层水乳交融,祥和静谧。目光再次下垂,地面之上城郭如棋盘一般纵横勾勒,视线再远一些,万里江山无边无尽。 “咱的儿子们,都是好样的!都应该是好样的!”老爷子喃喃的说了一声。 忽然,被侍卫抱着的六斤,指着远处大喊,“老祖,那边来人了!” 老爷子的目光看去,皇城的那一边右安门大开,而后数十位盔甲耀眼的骑兵,迎了出去。 那些骑兵的对面,数面藩王的旗帜迎风招展。 燕,辽,宁,韩。 老爷子展颜大笑,“咱的儿子们,都回来了!” ~~~~ “吁!” 燕王朱棣勒住战马的缰绳,胯下枣红色的神骏坐骑意犹未尽的甩着鬃毛。 粗糙的大手,柔和的在战马脖颈上搓搓,像是油一样晶莹的汗水在他指缝中闪现。 宁王朱权紧随其后,拉着缰绳笑道,“四哥,这次跑马不过瘾。等安顿好了,咱们西山马场比一比!” “好!”朱棣淡淡一笑,继续摸着坐骑的脖子,“不过这是京中,再怎么跑也没塞外的味道!” 说完,他的目光有些复杂的看向眼前,至高无上的皇城。 经年未见,如今的朱棣锋芒内敛,眼神中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从容和淡然。 对面骑兵之中,领头的将官翻身下马。 “卑职廖铭叩见几位藩王千岁!” 如今紫禁城的宿卫统领,名义上归属于怀远侯常森。其实实权是在几位副手的手中,廖铭就是其中的副统领之一。 早几年跟在朱允熥身边的勋贵侍卫们,多放到地方上历练。如傅让在高丽平安军中,廖铭的兄长廖镛在云南沐春军中。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心比天高无所畏惧,唯独缺少真正的战争经验。 “嗯!”燕王朱棣淡淡的说了一声。 宁王则是皱眉看看周围,“就你出来迎我们哥几个?” “是!”廖铭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太上皇早有旨意,几位爷进城之后马上入宫陛见。请几位千岁下马,随末将入宫!” 宁王又是微微皱眉,而另一边辽王朱植和韩王朱模则是笑着跳下战马,然后笑呵呵的走了过来,并且两人分成左右,直接勾着廖铭的脖子。 “行啊你小子,现在人模狗样的。啧啧,副统领了,爷回家要你带路?”辽王朱植笑着捶打廖铭的胸膛。 韩王朱模也笑着怼他一拳,“京里头有啥好玩的?高丽那破地方,他娘的可是憋屈坏了。回头你下了值,带着爷好好逛逛!” “末将不敢!”廖铭被他哥俩夹着,一人一拳的揍,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你俩成何体统,放开?”朱棣下马,呵斥一句。 哥俩齐齐回头,辽王朱植吐下舌头放开,可韩王朱模却依旧是我行我素,好似没听到。 “哎,铭哥儿!”他搂着廖铭继续前行,“你小子想爷没有?爷在高丽给你弄了几个美人,回头让他们给你送家去!” “千岁,您别呀!”廖铭大急道,“卑职媳妇知道了?” “你小子还怕媳妇?”朱模大笑。 “景川侯的亲闺女,卑职不怕媳妇,可怕老丈人呀!”廖铭哭丧着脸。 朱模想想,吧唧着嘴说道,“嗯,也是。曹震那厮可不好惹,他那人整日没事都想找事呢,听说你欺负他闺女了,不得揍死你?” 廖铭看看左右,低声道,“他现在揍不动了!” “嘿嘿!”两人低声坏笑。 他们身后,宁王和朱棣并肩而行,见状低声开口道,“四哥,二十一弟到底是皇上身边一块长大的人,脾气还真是冲了点儿,你的话都不听!” 朱棣一笑,斜眼道,“你当年不也这样?” 宁王朱权顿时被噎说不出话来,正走过城门洞,阴影忽然笼罩过来,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看着眼前的宫城畏惧起来。 刚从右安门进皇城,边上突然快步过来几名侍卫。 “燕王留步!” 朱棣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 廖铭见状低声解释道,“是皇上身边的领班侍卫邓平,故宁河王家的!” “李景隆的岳家!”朱棣心中暗道。 邓平上前,态度恭顺,“燕王千岁,皇上口谕,宣您去乐志斋!” “嗯,劳你带路!”朱棣淡淡的说道。 “哎,皇上怎么没宣我呀?”韩王朱模嚷嚷着,“对了,赶紧让人把我带来的特产送进宫来。我可是给皇上还有太子,带了不少好东西呢!” 第135章 防不胜防 和千里冰封的北平相比,南方应天府的冬,很是婉约也很是复杂。 说婉约,是因为它冷的不痛快,好似羞羞答答半遮面的女子,让人心急。 说复杂,是因它只是冷而没有寒更没有凛冽。但那若有若无的风,却始终如影随形。 朱棣跟着邓平,在既陌生又熟悉的紫禁城中穿行。穿过御花园就是朱允熥接见臣子处理政务的乐志斋。 一时间,站在外面,朱棣竟然有些恍惚了。 在没放下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很是抗拒。而现在,面对这些他只有坦然。 就这时,皇帝身边的领班太监王八耻从里面出来,低声笑道,“燕王千岁,皇上让您直接进去。” 朱棣点点头,算是应答,然后迈着大步从外进入。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次很正式的君臣问对,可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有些失语。 乐志斋的一楼,靠后窗户的位置有个小号的铁皮炉子。皇上穿着龙袍蹲在炉子前儿,一边看着里面的火,一边往里面填着煤块。 铁皮炉子的烟囱伸到窗外,咕噜咕噜冒着黑烟。皇帝的脸颊,也不免蹭到一些乌黑的印记。 朱棣忽然恼怒起来,心中暗道,“你是皇上,你怎么......?” 他正想着,朱允熥站起身,往铁皮炉子上放了几块东西笑道,“来啦?” 皇帝的口吻很是轻松随意,就像是在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没有半点君王的威严。 可朱棣却马上恭敬的行礼,“臣朱棣叩见皇上!”随着话音的落下,朱棣跪在地上,未戴金冠的头磕在了可以反射出人影的金砖上。 朱允熥依旧淡淡的笑着,直到对方的额头碰触地面之后,才开口道,“起来吧!”说着,把放在炉子上的东西翻了翻,嘴里还嘶着凉气。 空气中有一种诱人的甜香,像是小时候围着灶台等饭吃的味道。 朱棣上前几步,“皇上,您这是?” “今日忽然想吃烤洪薯了!”朱允熥拿起一个表皮已经焦了的,不住的往手上吹着冷气,然后龇牙咧嘴的剥皮,“你吃过烤洪薯没有?” 空气中的甜味越发的浓了! “臣吃过蒸的。”朱棣鼻子动动,老爷子种了那么多红薯丰收了之后,除却留作粮种的之外。以老爷子那种护犊子的性子,当然要留些给他的儿子们尝尝。 快马送至各地,让他的儿子们尝尝鲜,同时也沾沾他这个当爹的福气和喜气。 提起这个朱棣就来气,他那边获赏了几十斤,只吃了一顿,就让世子朱高炽私下里全给造了,他连什么味儿都记住。 “嘶!”朱允熥甩着手,忽然把一个烤好的洪薯掰成两半,一半送到朱棣面前。 “拿着呀!烫手呢,快!”见对方发愣,朱允熥连声道。 后者反应过来,也赶紧接在手里。 “呼!香!!”朱允熥捧着半块红薯,随意的坐在窗台上,“吃呀!” “臣谢皇上!”朱棣张口,只觉得一种从没有过的香甜软糯充斥口腔。 这感觉..... 这感觉不是没有过,就像是儿时他们兄弟几个,蹲在灶台边,等着吃娘做好的芋头。 忽然间,朱棣也不知怎么了,就感觉鼻子有些酸。 “这么多年回京,都没想着去娘的陵上看看。” 朱允熥依旧毫无帝王形象的坐在窗台上,一只脚不住的晃悠,手里半块洪薯三口就不见了,随意的在龙袍上擦擦手。 “燕王军务繁忙?” 闻言,朱棣知道这是正式的君臣问对开始,皇上问燕王军务,其实问的是北平和辽东的军务。 “托皇上的福,这两年鞑子不敢来犯.....” “燕王何时也学会这套了。”朱允熥笑道,“边关安稳是大将带兵有方,将士们悍不畏死血战得来,和朕这个神宫中的皇帝有什么相干?” 说着,更是没形象的把手揣进袖子中,笑道,“古往今来都有个恶习,那就是什么事做的好都是皇上的功劳,全天下的功绩都是皇上的功绩。坏事呢,都是那些奸臣们做的,扯淡!”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向朱棣,带着几分郑重,“大明是朕的大明,也是你的大明,还是你麾下将士,治下百姓的大明。燕王在朕心中,一项是快人快语,日后这种什么托朕福的话,就不必说了!” “臣遵旨!”朱棣本就不想如此回话,太他妈累。 是家中夫人多次告诫,如今不同往日,要多多恭顺恭敬,要有臣子的样子。 不过,刚才皇上这句,天下也是你的大明,这话说得真好,心中真暖。 “既然边关安稳,怎么这两年朕看北平和辽东都司两处。哦,还有大宁那边的军费花销,不但没少反而多了呢?”朱允熥继续问道,“秋天的时候,还要朕许兵部拨棉布三十万匹,用在什么地方?” “回皇上,是各卫筑城存储粮草等的用度!”朱棣一五一十的说道,“鞑子虽然现在安稳,可不代表一直安稳,咱们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修筑城池哨所烽火台.....” 说着,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其实臣觉得,这法子实在有些没什么大用。” 这种步步蚕食的策略,是当初老爷子定下的。总想着把卫所往边境深处修,这样以来不但能在敌人来时预警,而且大军出赛的时候,就有了一个个既可以当做堡垒,又可以当做物资中转的中转站。 “有些劳民伤财是吧?”朱允熥笑道。 这个观点,他们叔侄二人到时有些不谋而合。 朱棣开口笑道,“鞑子要来都是突袭而来,要么不给各城预警的机会,要么预警之后咱们大军云集的时候,鞑子早就跑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年鞑子也摸清了咱们的套路,打仗时候不那么死性了!” 朱允熥换个姿势,抱着膀子靠在窗户上, “依你之见呢?” 朱棣沉思片刻,“打仗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大明北地多的是燕赵马上男儿,骁勇绝伦。” “臣以为与其花费重金筑城,不如训练精锐骑兵,轮番上塞。打出去,才能拒敌人于国门之外。” “且我军若是骑兵出塞,鞑子根本摸不清我们从何处发兵。辽东大宁山西等地,都是骑兵朝发夕至,远比集合步兵要更迅速且难以捉摸。” 朱允熥没说话,听着朱棣的款款而谈。 他用军费开头作为引子,其实他们叔侄二人都知道,朱允熥说的根本不是军费的事儿,而是北方对胡人的战略压迫。 大明帝国在北方漫长的边境线上,有着太多的兵马。赫赫兵锋之后,是日益臃肿拖沓乃至养着太多闲人,浪费太多资源。 长此以往,若成惯例日后更不好管理。 就好比后世的大明九边之中,能打仗的没多少,可要起钱来一个比一个凶。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就是说北方不用留有那么多无用之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以出击为主,防御为辅。”朱允熥总结道。 “是!”说着,朱棣忽然感觉哪儿不对,心中思量道,“我的意思也没说不要那么多兵啊?”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燕王的意思朕懂了,兵不是多多益善。前方以战军为主,后方二线该是辅军。就以你燕藩为例,北平都司若是挡不住鞑子,身后的zy都司周王那边的卫所步兵更挡不住,是不是?” 忽然,朱棣心中惊醒起来,“老五要倒霉!” 第136章 背锅者棣也 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醉翁注意不在酒。 说的是边关,指的却是边关之后的二线。 既然你是二线,那手里还掌握那么多权力,要那么多兵马作甚? 这时,又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你看,前线一堆兵马二线又一堆兵马,如此一来岂不是冗兵冗官之患,又在我大明朝上演?” (冗,rong。) “大明朝不是没钱,朕也不是舍不得花钱。可若是养一堆吃干饭不做事的,甚至还会坏事的,那这钱还不如丢水里,扔水里还能听响呢,对吧?” “而且,此事也关乎子孙后代呀!” “燕王不愧是国朝第一塞王,见识绝伦于军事一道,确有超乎寻常之处。”朱允熥笑道,“这个提议,等过几天咱们召集兵部还有五军都督府各掌印公侯商议军事的时候,可以好好议一下!” “我....他娘的你又给老子下套?” 朱棣心中已是破口大骂,这等提议谁敢说是自己提的?得罪的人太多,牵扯的事也太多。 这是要砸一大批人的饭碗呀,要是别人知道自己提议的,那这些年在军中积攒起来的好名声,还有个屁老丫子呀! “北地必须有精明强兵,朕打个不甚美观的比喻,没有千日防贼只有千日做贼。” “咱们打鞑子这么狠,这些年他们只要喘过气来就要找咱们的麻烦。” “宋太祖言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燕王你这个办法甚合朕心,咱们打出去。” 说着,朱允熥微微皱眉,“不过也有个麻烦,九边各地各行省都司之中,好像骑兵都比较分散吧?” “朕记得好像历次大战,都是各处的骑兵集结到一块再指挥作战,并没有大规模的,就像鞑子那种随时可以抽调出来,指哪打哪的骑兵吧?” 他的话,朱棣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好几遍。 确认没什么陷阱之后,才小心的说道,“回皇上不是没有,臣麾下的虎豹飞熊二营都是骑兵,大宁那边十七弟麾下除了汉军还有朵颜三卫......” “你看,还是太分散!”朱允熥叹气道,“骑兵本是大明的钢刀啊,分散开来不等于面对敌人把刀子藏起来吗?” 顿时,朱棣心里咯噔一下。 套路,防不胜防啊。 “朕呢有个建议,燕王你听下,朕没在边关历练过不算知兵,你好好给参谋参谋。”朱允熥继续说道,“倘若把各都司的骑兵抽调出来,组成一支专门对塞外鞑子作战的骑兵军团,如何?” “诚如你刚才所说,燕赵之地多马上男儿,轮番出塞?这话是你的说的吧?” “我........”朱棣哑然,只能心中苦笑,“是我说的,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呀!” 不过仔细想想,若手里真有大规模骑兵部队的话,对于打仗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这支部队掌握在谁手中呢? 其实在朱棣看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皇帝话中的涵义已经无需再去揣测了,和尚头上的虱子,他娘的明摆着。 抽调骑兵,谁的骑兵? 九边塞王之中,宁王骑兵最多且麾下还有不计入兵册的朵颜三卫。 “老五老十七,你俩得罪他干嘛!” 朱棣也只能在心中,为这两位兄弟哀悼一句。可一想起宁王那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又不忍不住心中快意。 “一直以来胡人能对中原具有优势,无外乎两点。一是地利,从北而来嘛。二来就是兵种,大规模的骑兵随时可以出击,使得中原各地的兵马不敢擅自出战,只能各自为守陷入下风。” 朱允熥还在继续说道,“可若咱们组建了大规模的骑兵团,就可以用他鞑子的办法揍他鞑子。”说着,咧嘴一笑,“朕别的地方可能抠搜,可真要是三五万具装铁骑,朕还真舍得出本钱来!” 朱棣想想,把心一横,咬牙道,“万岁,其实光有铁骑只是其一。我大明火器犀利,可以组建骑兵火枪火炮队,上马骑兵下马轰击,神出鬼没且杀伤力及大。” 明军其实更多的是混合兵种作战,骑兵弓弩手火器兵步兵等。明军不缺乏打击敌人的手段,但问题是这些兵种平日互不相通,若非军中名将不能整合。 也就是说,这些好兵若是交到蠢材的手里,不但发挥不出来,反而会坏事。 而若是建立这样的常备兵团,就可以避免互不统领,疏于配合的缺点。 “燕王与朕不谋而合。”朱允熥笑道,“其实这样的火枪骑兵部队,京营之中已有。” 朱棣顿时愕然,“何时.....?” “已筹备了数年,军士皆双马。该军不以冲阵为强项,遇敌下马列阵射击,敌追上马而走。队中人人配备火铳,还有马拉炮车作为野战攻坚之用。” 闻言,朱棣心中再次长叹。 “你丫藏的真深呀!” 沉思片刻,犹豫着问道,“敢问皇上,何人统兵?” “江阴侯吴高为副。”朱允熥笑道。 “哦,那人还成,其兄当年在文华殿陪读,后于军中效力,洪武十六年出塞战死。”朱棣说道,“早年吴高和臣也跟着故颍国公出塞,其人悍勇不亚乃兄,更有计谋,倒是个合适的带兵人选。”说着,又问道,“他是副手?何人为主?” 朱允熥笑笑,“曹国公李景隆!” “啊?”朱棣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之后正色道,“皇上,李九江非带兵之人,臣以为......” 朱允熥站起身,活动下腰肢手臂,站在铁炉边看着上面的烤洪薯打断对方,“组建大规模骑兵兵团,你也是赞同的吧?” 随后不等对方说话,继续说道,“这样的威慑兵团,必须有之。其中兵卒,还必须都是大明的精锐。” “燕王,你说咱们从各处抽调精锐可好?你这次去宁王那边,有什么感悟?” 朱棣心中又是叹息,暗道,“我懂了,不就是再背口黑锅吗?我来背就是了!” 于是开口道,“十七弟麾下骑兵胜于臣,若皇上要组建常备骑兵,宁王麾下朵颜三卫等,首当其冲。” 说着,顿了顿,“其实这也是好事,朵颜三卫军纪要好好整顿,不然胡人桀骜难驯。” “燕王真知灼见!”朱允熥赞赏一句,冲着另一边始终坐在角落的翰林官说道,“朕与燕王的话都记下来,回头发给兵部五军都督府。” 这时,朱棣才看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 而且那人闻言,还咧嘴对朱棣一笑。 “太他妈阴了!”朱棣心中怒骂。 让老子背黑锅就算了,还生怕老子不认吗?还要白纸黑字落在纸上? “组建骑兵团的事有赖燕王了,回头真让十五叔协助你!”朱允熥笑道。 谁不知辽王对皇帝是言听计从?协助?哼? 朱棣俯首道,“臣遵旨!” 他放弃了心中那些执拗,不代表他没脾气。之所以这么配合,是因为这个常备兵团对他而言,实在是神兵利器。 有了这样的兵团,何愁不能建功立业扫清鞑虏? “朕在京中的骑兵火枪部队也交给你,吴高统帅。练了几年,该去边关了见血了。”朱允熥说道。 朱棣大喜,“皇上圣明。” “京中五军都督府的青年将官们,也都要参与骑兵兵团的建设和训练。玉不琢不成器,他们都要磨练!”朱允熥说道。 这是一举多得的事,既掺沙子又能锻炼将官,而且还保证了这支常备大规模骑兵军团对朝廷的忠诚。 “臣遵旨!”朱棣说道。 “还有一事呀!”朱允熥抬头一笑,“燕王?” 朱棣一见他这种笑容,就脊背发凉。 “皇上问臣何事?” “呵,不是啥大事!”朱允熥笑笑,低头看着洪薯,“你手下吃了多少空饷?” 第137章 他也不容易(1) “这......” 朱棣直接被这话问住了,不是问懵住,而是问的顿住。就是那种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顿住。 因为这种事,古往今来都是大伙心知肚明的事儿,就没有挑明说的。 “其实臣倒是没吃空饷.....” “这话朕信,朕知道在你心里,钱那东西不值一晒。” 确实如此,相比于其他藩王来说,这位原本时空中的永乐大帝,现在的燕王在金钱一事上,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 他不爱,更不屑把大部分的精力和头脑都用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财富上,相比而言他更在乎的是功勋。 “你既是大明的亲王又是带兵的统帅,喝兵血的事儿你是不屑去做的。可是你不做,不代表你手下的人不做。”说着,朱允熥又把手揣进袖子里,看着对方,“别跟朕说,你一点都不知道。” 朱棣沉思良久,苦笑开口,“皇上有所不知,武人难。臣不是要帮他们辩解,而是他们确实艰难。” 说着,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臣手下的将官们喝兵血克扣军饷的事是不敢做的,不过虚报空饷臣是知道的,臣不但知道还.....默许。” “武人难,武人不似文官那样有的是地方去捞钱。就靠着那点死军饷,怎么养家糊口?谁家不是一大家子?” “光是自己一家也就算了,就拿臣麾下的燕山中护来说,都是二三十年的袍泽之情比亲兄弟还亲。” “都是相互可以挡刀子的交情,一场仗下来,活着的总要替死了的,照看家里吧?” “除了死还有残的呢?就靠着朝廷给那点地?不是臣帮他们说话,当兵的人拿惯了刀枪,是拿不住锄头的。他吃惯了肉,吃不了粗粮。” “若是有仗打还好,还有些横财和皇赏,就怕不打仗,不打仗就那么点军饷。去了家里开支人情往来,再去了帮衬袍泽还有什么?” “有时候不单是袍泽,带兵的人要让手底下兄弟服,钱财这一块就不能吝啬,手面要宽。” “还有战马铠甲......朝廷发下来的,总是没有自己找人做的合身好用不是?” “如此一来,钱哪里够?只能虚报人头出来,吃点空饷!” “臣知道这有违国法,可带兵就是这么回事。要是真的较真,这兵就没法带了。” 说着,朱棣看看朱允熥,开口道,“武人可不像文官,随便找个书呆子就能坐衙门。带兵的武人,可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朱允熥靠着窗台坐着,吹着外面清寒的冬风。 他一边听着朱棣的话,一边在心中暗自思量。 每个时代都有着特有的时代特征,弊端和缺点也是时代特征之一。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天下没有百分百的完美。 不过缺点可以容忍,弊端却不能。 因为长此以往,这种弊端会变化成大明王朝无可救药的绝症。 莫说这种绝症日后无药可医,现在看来也是异常棘手,牵一发动全身。 往小了说,边军空饷卫所喝兵血,把军队的土地变成将官自己的土地,把军人变成佃户变成农奴... 往大了说,涉及到了削藩,整合全国的军队统计人数,包括日后把五军都督府手中巨大的权利剥离出来,让他和兵部相互配合相互制约...... 这些事做起来太难,但若是朱允熥这代人不去做,下一代人更不会去做。 那么,这个国家的军事又会再一次陷入历史的轮回,死循环。 有时候夜深人静,当朱允熥绞尽脑汁权衡利弊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憔悴之余难免会发出阵阵的苦笑。 都了几百年的见识不代表多了几百年累计的才干和阅历,他这个现代人的灵魂未见的会比古人做得更好。其实也未见得,就一定比别人更加胜任。 “说起来都是一个钱字作怪,武人们军饷少不够开销要去吃空饷。文官们俸禄少,要去贪污。”朱允熥面无表情,“看似有道理,其实这道理也未必就对。”说着,瞥了朱棣一眼,“你和朕,立场不同,看问题也定然不同。” 随即,朱允熥又顿了顿,“回头,你燕王麾下到底在册的兵马有多少,一五一十报上来,朕要名册有用!” “皇上!”朱棣大急,大声道,“不可伤了将士们的........” “朕只是要名册,又不是要如何。”朱允熥淡然微笑,“哦,你那边吃了多少空饷,朕还不能知道个明白?” “回头你手下那些将官,一边吃一边心里骂。朝廷都是傻王八蛋,吃他小子空饷他都不知道?” “放心,朕心中有数,断不会让将士们寒心,让你难做。” 说到此处,又是长叹,“其实也就是你,朕才和颜悦色的问你要名册,换做旁人,哼哼!” 旁人是谁? 朱棣心中忽然惊道,“皇上这不是针对燕藩的燕山卫和北平都司,而是......?” “你那边还好,只是吃空饷,旁人不但吃空饷还要喝兵血!”朱允熥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朝廷足额下发的军饷,到了他们那落在将士们手里才五成。就这五成,还要拖上一年半载。” “他们还挪用将士们的军饷,去放印子钱吃利息。” “再不治他们,就不止是让将士们寒心那么简单。而是有人要骂我朱家,配不上这大好江山!” 朱棣悚然惊恐,“皇上.....”随即,双目圆瞪,“臣请皇上严惩此等丧心病狂之辈,此等人必须施以极刑。” “若是军中功臣宿将,皇上不忍,请皇上让臣来督办.......” “军中的宿将,最多是吃空饷喝点兵血,谁敢挪用军饷?”朱允熥冷笑。 顿时,朱棣心中懂了。 那自然就是朱家的藩王们了。 “老五,老十七?” “老五是有可能的,老十七未必。” 此时就听朱允熥又恨恨的说道,“朕看在老爷子面上一忍再忍,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底线,咱们朱家好不容易攒这点德行,都让他们散尽了!” “皇上!”朱棣寻思片刻,郑重行礼,“如今太子二哥三哥故去,诸王之中臣最年长。此事请皇上交给臣......” “你办不了!”朱允熥摇摇头,“这不是家事,是大明的国事!” 刹那间,朱棣额头出了几滴冷汗。 他之所以请缨,是因为有他的五弟,他是想着把这事变成家事。 而皇帝的口吻,这只能是国事。 皇上,已不打算再容忍了吗? 这时,又听朱允熥说道,“你先去老爷子那边看看吧,朕这边还有政务,就不留你了!” 第138章 他也不容易(2) “看来,老爷子的寿辰,其实是诸王最后的欢宴!” 朱棣从乐志斋中退出来,仅仅片刻之间,就已明白皇帝为何要大伙千里迢迢来京祝寿。 除了是对老爷子尽孝之外,也是皇帝给大伙最后的机会。日后朱家,绝不会再有如此的温情。 等老爷子死后,叔侄兄弟之间没有家事,全是国事。 诸王,全是臣子。 君要臣死,臣就要死的臣子。 “他也挺难!”朱棣在门口临转身时,再看一眼朱允熥的背影,忽然心生几分感触,“若是我,我也放心不下这些大权在握的藩王们。” 心中想完,大步朝外走去。 刚走出二道门,忽然跟迎面过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对方见到朱棣显然是微微意外,然后笑着行礼,“下官李景隆,参见燕王千岁!” 冬日的阳光下,李景隆身上的蟒袍格外鲜艳。他其实和朱棣的岁数差不多,但乍一看,始终在京中养尊处优的李景隆,好似比朱棣年轻好几岁一样。 “九江啊!”朱棣笑笑,虚扶一下,“快快请起。” 李景隆顺势起身,“王爷几时到的?” “孤也是刚到,你这是去见皇上?”朱棣和李景隆礼节性的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废话。 “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大寿庆典的菜单准备好了,下官拿给万岁爷过目!”李景隆笑道。 “好好!”朱棣笑笑,“你自小就喜欢操持这些热闹的事儿。” 这话其实是在暗中讽刺李景隆,你小子这辈子撑死了,也就是个张罗事儿的。 李景隆当然能听得出来,可他浑不在意,侧身半步让开路,“王爷请,下官告退。” “嗯!”朱棣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从李景隆他身边走过。 不知怎地,朱棣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要说小时候李景隆跟他关系还是挺好的,当年都在文华殿读书,靖江王那个混账性子总是欺负李景隆,还是自己出面帮他挡着。 后来,怎么就渐行渐远了呢? 应是自己,越来越不喜欢他那种见风使舵无利不起早的市侩劲儿,更不喜欢他明明是勋贵子弟,却在武功上没有半点建功立业之心。 “哎!”现在想着这些也晚了,朱棣暗中摇头。 不过刚要走,却又顿住,突然朝李景隆尚未走远的背影喊道,“九江留步!” ~~~ 李景隆诧异的看着朱棣,又有些惶恐的看看远处垂手站着的太监们。 他怎么也想不到,燕王朱棣就在皇上的乐志斋外头,王八耻那些徒子徒孙的眼皮子底下,拉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儿。 “王爷,您有话在这说不就完了吗?”李景隆开口道。 朱棣站住脚,背着手看着李景隆没言声。 这是他们朱家人特有的动作,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背着手斜着眼看人。 “您有事?”李景隆又问。 朱棣犹豫片刻,“是有个事儿问你,咱们自小相识,你也知道孤的脾气,平日半点不求人,所以呢......” “你是脾气怪,跟你合脾气的怎么都行,跟你不对路的,怎么都不行!”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脸上装傻,“千岁要问什么事儿?”说着,笑笑,“您是王爷呀,您都办不了的事儿,臣能有什么好辙?” 见他这样,朱棣真想当场拂袖就走。 可还是忍耐下来,皱眉道,“方才皇上和孤说,有人.....”说着,压低声音,“有人挪用军饷.....皇上说的含糊,孤也没听清楚没细问。你.....知道是谁不?” 顿时,李景隆瞪大眼睛张大嘴,好似听到天方夜谭一般,“啊?有这事?”说着,赶紧又惊恐的看看左右,“这事....下官哪知道的?”然后,又说道,“您觉得这事,是下官能知道的吗?” 其实他心里偷着乐呢。 “老子就不告诉你,嘿,就不告诉你!” 他嘴上说不知道,可是眼神骗不了人。 朱棣当场大怒,“李九江,你他妈说不说?”说着,挽起袖子来,“信不信,本王给你丫扔池子里去?” 李景隆忙后退几步,当年跟着皇子们读书时的痛苦记忆被瞬间唤醒。 “别,王爷.....下官怎么说也是国家大臣,您讲点....” “今儿本王就他妈不讲理了,你说不说?”朱棣上前,铁手直接抓住李景隆的胳膊,“李九江,你小子是不是忘了以前......” “下官是真不知道!”李景隆感觉胳膊给老虎钳卡住,疼得脸直抽抽儿,“王爷放手。” “我他妈.....”朱棣刚要抬腿,然后忽然顿住。 如今毕竟不是以前了,李九江也不是当年的李九江了,他朱棣如今也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于是带着几分气急败坏,还有几分失落,放开李景隆,“滚滚滚,亏我他妈还让老大进京之后,给你家送了冬礼,你李九江就市侩去吧。” 说着,头也不回大步朝外走。 李景隆瞅瞅他,突然鬼使神差的开口,“燕王留步!” “咋地?”朱棣回头,横眉冷对。 李景隆上前半步,笑道,“王爷的北平府,是不是也有大钱庄盛恒达的分号?” 朱棣怔住,这种事他从来不关心的。 “王爷要是有私房存在那,赶紧取出来!”李景隆笑道,“您刚回京不知道,盛恒达票号不知得罪谁了,如今正闹饥荒呢?” 说着,压低声音,“听说是中原的回款不及时,还在武昌被人把运票银的船给扣了。” “那他妈跟本王......”说着,朱棣马上懂了。 正色看着李景隆,颔首道,“人情孤记下了。” 说完,大步流星转头而去。 他走远了,李景隆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告诉他干嘛?你神经病?” 骂了自己一声之后,整理下衣服朝乐志斋走去。 刚迈步进去,突然被吓一激灵。 就听二楼公事房中,朱允熥怒骂道,“兀那缅甸蛮子,这时候闹事给朕上眼药?给脸不要脸,传旨给沐春,集合大军剿了那厮!不,抓来京师,午门献俘!” ~~ 却说朱棣朝老爷子永安宫那边走,一边走一边心里怒骂。 “老五老六两个混账!” 李景隆的话他已经听清楚了,又是钱庄又是扣银子的。那皇上说的挪用军饷,除了这两人就没别人。 老六楚王也就罢了,朱棣自小和他关系也就一般般。 他这位六弟,小时候就有些自认在兄弟们高人一等。他生下来那天,正是老爷子打下了楚地,高兴之余随口说了一句,子长以楚封之。 楚王的死活朱棣不在乎,可是五弟周王...... 这时他正在太监的引路下走在深宫的夹道中,还未到老爷子的永安宫,就见到前方无数的人簇拥着老爷子和一大群藩王,好似在遛弯闲逛。 朱棣抬眼望望,此地正是他们这些藩王们,少年时住的地方,东六宫皇子所。 第139章 边疆论(1) “不狠狠的杀,都以为大明朝廷软弱可欺。”乐志宅中,朱允熥的咆哮还在继续,“当初大元朝时,可没见他们这么朝秦暮楚,反而各个都忠心的很!” “朕意已决,此事断不容任何人多嘴,别说什么天朝仁德怀柔那一套。怀柔怀柔,怀出什么来了?” “怀出个白眼狼出来?大元朝的时候,鞑子皇帝还有什么鸟梁王每年对他们索求无度,夏要走兽冬要皮毛,他们敢说个不字?” “如今我大明朝,半点东西不要他们的,修桥铺路还救济他们,结果呢?” “结果换来他们拿大明朝当傻子?” 李景隆顶着朱允熥的怒火进殿,垂手站在门口,不敢抬头。 皇帝面前负责起草诏书的翰林侍诏,下笔如有神,笔走龙蛇。 “你不用文绉绉的,朕说什么就写什么!”朱允熥继续道,“跟沐春说,朕把蜀滇两地的大军都给他,给朕狠狠的剿灭。” “平日那些跟大明耍什么会哭孩子有奶吃的手段的,那些阳奉阴违的,那些隔岸观火的,一股脑都给朕收拾喽。” “要么不打,要打就让他记三百年!” 最后一句话,皇帝几乎是嘶吼出来。 李景隆注意到翰林官的胳,差点被吓一哆嗦笔都歪了。 “缅甸蛮子该打!”李景隆心中暗道,“鞑子都老老实实的,你冒出来闹事,你算哪根葱?再说既赶上老爷子寿辰,又马上是年关,你是给大明朝上眼药,还是专门诚心让皇上不痛快!” “朕的旨意,不必传谕兵部五军都督府,直接明发天下,八百里廷寄发给云南黔国公处!”朱允熥又补充道。 “臣遵旨!”那翰林侍诏写完之后,双手捧着明黄色的卷轴,一溜烟的去了。 这也就是大明开国之初,皇权鼎盛之时才有这样的情景。若是原时空大明,臣子们断不容皇帝这样乾纲独断,也不容这样的圣旨发出。 朱允熥只觉得心中有股难以发散的火,这些天也不知怎了,就是身上哪哪都燥得慌,看什么都不顺眼。 端起茶碗喝一口冷静一下,余光瞥见李景隆,再次板脸,“你又有何事?”说着,皱眉怒道,“你也是国家一品大臣,怎么站在外头没有半点昂然之气,反而畏畏缩缩的?” 李景隆忙行礼,“回皇上,臣不是畏缩,而是刚才皇上下一旨之时,天威甚重让臣一时间心神俱慌!” “皇上天威之下,凡人.....” “行了行了,别扯淡!”朱允熥摆手,“进来说话!” 李景隆迈步进殿,正好身边有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他箭步上前,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竟然直接接了过来。 而后把莲子羹放在桌上,笑道,“万岁爷,莲子羹现在是温的,最好入口。”说着,拉开椅子笑道,“缅甸蛮邦不知礼仪教化为何物,从上到下都是群蛮子,万岁爷为他们生气不值当的!” 然后,他小心的蒯出一碗来,双手奉上笑道,“万岁爷,您消消气儿!” 朱允熥坐下,端着莲子羹吃了半口就吃不下去,放在一边,“朕怎能不生气,你知道沐春的折子怎么说?” “缅甸的土司刀干猛起兵,驱逐了麓川平缅宣慰使思仑法。这思仑法也是个废物,让人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跑到了沐春那,还大言不惭的说....” 说到此处,朱允熥怒极反笑,“他还闹着进京,让朕给他主持公道!” “让朕发兵帮他讨平叛逆!呵呵,他想的挺美,大明朝帮他杀贼,然后他再回去继续当他世袭罔替的土司土皇帝。” “他不是要大明朝帮他吗?好,朕就帮人帮到底,直接全部扫平了。大战结束之后,各个宣慰使要么进京做个富贵闲人,要么就以大明叛逆论处!” 对缅甸那些这邦那个城的土司,朱允熥其实早就想动手了。原本时空中大明王朝数次对那边用兵,洪武时期英宗时期万历时期,耗费国力不说最后还没站住脚。 归根到底当权者们就没好好想过,要如何治理那片土地。既然他们不服王化,那就大军过后,直接改土归流设置郡县。 “皇上这是真怒了!”李景隆心中暗道。 话说麓川平缅宣慰使劲思仑法那人,他也略知一二。原来是大元朝册封的土司,后来让云南缅甸那边傅友德蓝玉沐家父子一顿暴揍之后,他才乖乖上表请降,且三年一朝贡。 这个土司可不是一般的土司,麓川和平缅原来是大元时朝廷治下的两路之地,是朝廷直属的。 思仑法他爹趁着元末衰弱之时,攻取周围三十六路之地,侵吞了缅甸周围不少小国,举四爪金龙旗称王。 当时中原元廷已焦头烂额,发兵十三万四次征讨而不得,只能承认他的独立地位,并且给予封赏。 到了本朝,推行分析麓川之策。一边狠狠的揍,一边拉拢其他被思仑法家族吞并的小势力,这些年来颇有成效。 同时也使得思仑法家族的统治范围,从麓川平缅两路,退到了原先缅北那边。 思仑法家族衰退,对大明是好事,但在他的衰退之中有别人强大起来。比如驱逐了思仑法的刀干猛,这人名义上是思家的下属,当年被沐英招抚,委以大明官职。 “皇上怒的,就是这些土司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有野心。”统领理藩院这些日子来,李景隆在周围藩国上狠狠下了功课,不说事无巨细都知晓,起码知道大致。 “万岁爷明鉴万里!”心中想了一会,李景隆开口道,“缅甸那边错综复杂,今儿这个老实了,明儿那个又闹。” “闹一次朝廷打一次,山高路远的我大明王师往往十成的力气用不到三成,那些蛮子也是看准了咱们不愿意下大力气,所以三不五时的蹬鼻子上脸。” “用黔国公统帅大军,直接一劳永逸,杀他个人头滚滚才能永保边境安宁!”说着,李景隆继续笑道,“不过.....” “不过什么?”朱允熥心中郁结此刻散去不少,所谓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缅甸那边就是如此,开口道,“说什么赶紧说!” “臣倒是以为,可以准思仑法入京!”李景隆正色道,“思仑法家族原姓多,在缅北木邦金齿等地威望甚重,深得人心。” “让他入京,朝廷可以用他的名义在各地进行招抚,联合效忠其人的部族。而且他人在京师,黔国公那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免除,思仑法一族在缅甸的特权。” “臣愚钝,窃以为打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若想真正的让彼蛮夷臣服,除了打还要有些别的手腕。” “不然朝廷这次平定了,说不定哪天又有人别人冒出来。而且大军过境,杀戮自然不会少。臣说句不好听的,皇上所说的人头滚滚是杀贼,可是官军那边确实不分良莠,见人就杀!” “到时候蛮人心生恨意,征讨之战难免效果大打折扣,还是要思仑法家族出面调和,得不偿失!” 第140章 边疆论(2) 李景隆继续说道,“再者说,思仑法既然存了借助大明王师的想法,想必是有后手的。留他在那边,帮不帮得上大明王师且另说,他若是要使坏,定然有的是办法。” “让他入京来,朝廷荣养他,把他和当地分割开来,他就算有万般的计策,即便人脉深厚,也是无计可施。” “到时候大军征讨之时,再拉拢一些和他们思氏有仇的,让他们私底下狗咬狗去!” 不得不说,李景隆说的有道理。 首先云南缅甸之地,情况却与别地不同,情况太过复杂。朝廷王师征缴的意义,不是帮着思仑法这个土皇帝复国,而是要彻底把这些土地纳入帝国的直属管理之中。 在前期的工作中,若把思仑法变成傀儡,则事半功倍。 有件事李景隆说的很隐晦,一味的杀戮只会制造仇恨和恐慌。让那些蛮人土司都联合起来,和大明拼命。 但若大明以主持公道的身份出面,挑那些不恭顺的土司如刀干猛往死里打,同时给与那些原思氏麾下的头人们以尊重和礼遇。这样一来,尽管战争的动作不小,但起码可以暂时的安抚住那些土司们。 历史上明英宗时,悍将王骥征伐缅甸时就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从攻破怒江开始一路屠城杀人,甚至把数万俘虏全部沉江,最终引起了敌人的同仇敌忾以至功亏一篑。 等到战局已定之时,他们就算想闹,也闹不起风浪来。到时候才正如方才朱允熥所说,要么做富贵闲人,要么以叛逆论处。 “此乃老成持重之言!”朱允熥笑笑,“你说的对,朕刚才怒火之下有些地方思虑不周!”说着,想了想,“命沐春派人护送思仑法入京,然后集合大军以平叛的名义,诛杀木邦土司刀干猛!” “给沐春见机行事之权,能打多远打多远!” 说着,又看看李景隆,带着几分训斥说道,“你不是没才干,也不是没见识,就是不肯好好为朕分忧!” “其实臣也是最近掌管了理藩院特意留心了那边。”李景隆讪笑道,“若是早些时候万岁爷您问臣,臣可真是一问三不知。”说着,顿了顿,“再说,臣也只是顺着万岁爷您的思路说了点微末小计出来,臣实在不敢居功!” “你也不必过谦,太过自谦就是虚伪。朕刚才的旨意是有些急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没想到的就是没想到。”朱允熥笑道,“幸好有你,差缺补漏。” 说着,看看李景隆,笑道,“沐春呢,打仗行。其他的事儿,哎!”随即,又顿了顿,“你看,他才管了云南那边几年,缅甸等地又乱了起来。国库刚充裕一点,这又是好大一笔钱!” “国朝对彼等蛮夷用兵,难就难在钱字上!”李景隆得了朱允熥的夸奖,高兴得侃侃而谈,“洪武二十年故黔国公沐英征缅甸,虽大获全胜可耗费的钱粮却是天文之数。” “当时为五万大军转运粮草的民夫高达二十六万,而一个士卒一天的口粮消耗,达到了惊人的一比三,也就是前线吃一份,后方要准备三份。” “等深入缅地,更是前方吃一份,后方准备十份.....” 突然,李景隆说不下去了。 心里咯噔一下,“皇上刚才说的什么意思?” “于帝国而言,打仗是左腿,权谋是右腿。沐春善战,但安抚拉拢洞察人心那套,远不如你。所以呢.....”朱允熥看着他,“不如沐春为主,授你.......” “皇上!”李景隆双膝跪地,直接抱住朱允熥的大腿,眼泪都下来了,“万岁爷,臣可舍不得你呀!再说臣马上要跟您和老爷子回凤阳老家,没臣在您身边伺候,换旁人臣不放心啊!” “好啦好啦!”朱允熥笑笑,“起来吧,朕说句玩笑话,云南的事不用你去!” 李景隆起身,心中满是后怕。 他不是没吃过苦,塞外南洋都去过,可是云南缅甸那边据说是三个蚊子一盘菜,满地毒虫巨蛇。 “你来见朕何事?”朱允熥继续道。 “回万岁爷!”李景隆躬身递出手中的折子,“太上皇大寿的菜单出来了,臣请皇上过目!” 朱允熥拿过来,看了两眼不禁哑然失笑,“打边炉?” “古人云,一家人围炉而坐食不分彼此,谓之打边炉!且丰俭由人。”李景隆笑道,“食材选羊肉鲜鱼肥鸡,佐以鲜菜,不张扬又彰显富足!” “行!”朱允熥看了看,“既然你是大管家,这些事就都交给你,反正到时候老爷子不喜欢吃,朕再拿你是问!” 这时,王八耻现身门口,“万岁爷,何广义来了,殿外候着!” “嗯,传!”朱允熥点头说了一声。 ~~· 且不说朱允熥在乐志斋中召见臣子,东六宫这边朱棣已跪在老爷子身前。 “儿臣叩见父皇!” 老爷子在孙儿和儿子的搀扶下,看看朱棣,柔和的笑笑,“老四回来了?” 这声老四,让朱棣心头一暖。 再次抬头,突然诧异的发现,老爷子比上次见时不知老了多少,说老态龙钟一点不为过。甚至在老态龙钟之后,满是虚弱和疲惫。 “父皇您.....怎么?”朱棣起身,扶着老爷子的手臂。 见儿子眼中的情真意切,老爷子也是心中一暖。 笑道,“人老了嘛!”说着,揶揄的翘起嘴角,“你们这些儿孙要是让咱省心点,咱可能还能多活几年?若是和以前一样啊,嗨,说不定明儿就见阎王去了!” 朱棣心中酸楚,前尘旧事涌上心头满是愧疚。 许多事只有放下之后,才知道当初是真的做错了。 “这是你们小时候住的地方!”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宫殿说道,“这些年呀,还是老样子。走,进去看看!” 说罢,老爷子抬腿迈过门槛。 这个院子,正是当年朱棣所做。 穿过正门,影壁上写着两行小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咱记得,这是当年你犯错之后,你大哥给你写的吧?”老爷子问道。 朱棣面有惭色,“是!” “记住你大哥的话,他不会害你!”老爷子拍打下儿子的肩膀,“当年咱要揍你,每次都他拦着。上回咱的寿宴你喝多了,是皇上拦着。” “你这辈子呀,很多事都是别人给你拦下来了!” 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明亮的眼神始终看着朱棣,仿佛能看清他的内心一般。 他的眼神,让朱棣心中五味杂陈。 “如今你们兄弟之中,老大老二老三都走了,你最年长。日后你要有些长兄之风,包容呵护兄弟们,懂吗?”老爷子又告诫道。 “儿臣明白了!” 第141章 诸王叔父之尊(1) 一众藩王皇子龙孙,簇拥着老爷子走在东六宫之中,走走看看父慈子孝满是欢声笑语。 “父皇,那边是儿臣以前住的院子,儿臣小时候玩火差点把房子都烧了......” 老爷子身边,宁王朱权大声说笑,凑到老爷子身边殷勤的搀扶着。 朱棣他们这些兄长,已过了在父亲面前讨欢喜的年纪。所以后退几步,辍在后面笑盈盈的看着。 可等老爷子刚进那边的院子,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老五!” 正跟在老爷子队伍后面的周王朱橚挺步,笑道,“四哥有事?” 朱棣皱眉,给对方一个眼神,朝另一边角落挪动脚步。 朱橚看看身边的楚王朱桢,两人疑惑的跟上。 “你....”朱棣站住脚,刚回头就见朱橚把朱桢也带来了,马上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且目光不善的看着朱橚。 “四哥!”朱橚朱桢同时开口,态度很是恭顺。 朱棣心中叹息半声,看着二人,“你俩缺钱了?” 朱橚一愣,笑道,“四哥何出此言,弟弟们怎么会缺钱?” “不缺钱跟那什么盛恒达钱庄掺和啥?”朱棣怒道。 顿时,老五老六两人齐齐对视一眼。 “您怎么知道?”老五朱橚低声道,“不是弟弟和它掺和,是......” “行了!”朱棣呵斥一声,“你们是皇子,为了几个钱自降身份,丢不丢人?”说着,又点点朱橚,“你多大的人了?啥事能做啥事不能做,你心里没数?” 因楚王朱桢也在,有些事朱棣就不能明说,是以此刻话中的含义有些模糊。 朱橚一笑没说话,反而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朱桢沉吟片刻,“盛恒达那周老狗,找到四哥你了?”说着,哼了一声,“不知道好歹的东西?他活着就多余!” “朽木不可雕也!” 朱棣心中暗骂,正常人听了这话最先想的不应该是他们做的那些事,是不是都被人知道了?该怎么避免受罚,该怎么弥补? 可楚王朱桢想的却是,先拿别人撒气? 但周王朱橚却反应极快,醒悟过来之后,忽抓住朱棣的手,“四哥,您还知道什么?这事您从哪知道的?”说着,急道,“谁跟您说的?都说什么了?” “反正你们那点烂事,我都知道了!”朱棣冷声道,“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你们呀,简直......你们自己想想,这首尾怎么料理吧!” 说着,甩开周王朱橚的手,拂袖而去。 楚王朱桢阴着脸,“四哥也是的,为了一个商人,跟弟弟们耍脸色!” 周王朱橚看看自己这位六弟,猛的给了自己脑瓜们一个巴掌。 “以前只觉得老六的性子有些憨,有些执拗。现在看来,他是......四哥话都说这样了,他还不醒悟?”朱橚心中长叹。 下一秒,紧皱眉头苦苦思索。 “皇上那边定然也知道了?得想个办法,把自己摘出来呀!” 边上的楚王朱桢还在不依不饶,嘴里不停的絮叨,“四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的王府是以前鞑子皇帝的皇宫,北平城天下无双,可咱们呢?” “王城要修,宫殿也要要修,还有各种吃喝用度,每年的花费流水一样。朝廷又不给咱们拨银子,那些腌臜文官整日盯着咱们,不许刮地皮。” “不找个商人,弄点额外的进项,日子怎么过?” 说着,又对朱橚说道,“以前老爷子当家的时候,虽说管的也严,可在钱财上没苛待过咱们。如今咱们大侄子当家,啧啧,买几匹马都要看人家脸色!” “六弟,你可小点声吧!”朱橚让他嘟囔的心烦意乱,“这是紫禁城不是你的楚王宫,说话需防隔墙有耳!” “哪来的耳?”朱桢丝毫不以为然,冷笑道,“我跟五哥你说的,你还能卖了我不成?”说着,又冷笑两声,“紫禁城又怎地?大不了以后我不来了!” 忽然,朱橚打断对方,急道,“六弟,你那边扣着的船,给放了!” “凭什么?”朱桢瞪眼道,“七十多万银子呢?”说着,继续道,“我那边已经预备好,开春就修园子,正是用钱的地方!” “你是真糊涂还是跟我装糊涂?”朱橚怒道,“你想不明白这里面的事儿吗?四哥都知道了,你说皇上知道不知道?” 朱桢也眉头紧皱,“他们怎么知道的?”说着,咬牙道,“我应是没说错,事儿定然都是从周全那老狗嘴里套出来的。他是怎么把事,捅上来的?” “现在就要看他到底说了多少出来!”朱橚也咬牙切齿,“皇上那边到底知道了多少!” “五哥,你看你吓的,他知道又如何?咱们这些叔叔们,私下做买卖怎么了?”朱桢不屑道,“为了个商人,弄自己亲叔叔?呵?” “你.........”老五朱橚闻言,顿时哑然。 因他俩人想的事儿,好像始终不在一条线上。 “六弟,那银船还是赶紧放了!”朱橚开口,郑重的说道,“要办那周全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风口浪尖上,咱们都要小心点。” “若事真是周全那边漏出来的,给他银船就是给他活路,他有了活路就会闭嘴。” 说着,跺脚道,“六弟,这个当口不是胡闹的时候,老爷子的寿辰呀!真要是因为你我出点啥岔子......” 朱桢也不是真的傻,是强横惯了。 想了半天,“行,一会我让人回武昌传话!” “另外,咱们这些年让盛恒达放贷的事,咱哥俩都要抽身出来!”朱橚继续低声道,“咱们家里头,找两个忠心的奴婢出来,把事都推他们身上!” “明白!”朱桢点头道。 第142章 诸王叔父之尊(2) 楚王朱桢虽然浑,可有句话说的在理。 他们是皇帝的亲叔叔,就算他们做了错事出来,皇帝为了遮掩家丑也不能跟他们较真。 只要不是谋反的大罪,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就算是挪用了军饷又如何? 随便找个可靠的人,说是那人做的,把罪都推过去,他们这些皇叔身上,最多是驭下不严的小瑕疵。 然后他们再找个书生,写几篇声情并茂痛哭流涕的奏章递上去,天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不过,他们哥俩算盘打得好,却不知这一次,他们口中的皇帝,根本没打算让这事过去。 ~~~ 乐志斋中,朱允熥站在窗口,正好可以眺望到东六宫那边。虽说看不清全貌,但是影影绰绰能看到些许的人影。 他喜欢在这座靠着御花园的阁楼办公,就是因为此处算得上紫禁城的最高点。 “皇上!”何广义垂手站在朱允熥身后,低声道,“楚王敛财多用于挥霍取乐,仅去年八月在扬州采买戏子,就花费十八万银元。还有置备乐师,采购丝绸彩衣,造龙舟游园等!” “周王之财,多广置田地。置田之时却用他人之名,而后赏与王府护军心腹。” “另周王素有显明,建书院藏书楼,请大儒修订古籍,编纂医书等。” 说着,何广义的声音停顿片刻。悄悄抬头,看着皇帝的背影。 窗边有冬日的风吹入,皇帝道袍上的腰带微微闪动。 (道袍是一种传统的汉人男性常服,不单明代盛行,清代雍正乾隆私下考斯普雷的时也常穿!) 终于,皇帝开口了,“呵,比朕这个皇帝的日子过得还滋润。买戏子乐师就花费快二十万,朕的紫禁城,一年修补钱都用不了二十万。” “还要游园,造避暑之地,还有龙舟泛水。哈,他这哪里是藩王,分明是神仙!” 何广义注意到,皇帝在说楚王的时候,用的是一种揶揄的口气。他也算了解皇帝的脾气,一般情况下,皇帝若是用这种口吻说谁,并不代表皇帝心中有多少愤怒,就算有也是怒其不争那种。 “周王那边,你继续说!”朱允熥再次说道。 何广义心中凝重起来,“除这些之外,周王开设马场,在口外重金买来鞑子的牧奴,训练战马。其麾下所属护军,军械甲胄不输边军。” 说到此处,何广义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周王宫室,原是赵宋旧殿遗址。三月时,周王不知从何处寻来赵宋旧殿的舆图,然后命人暗中修建。” “后周王府长史王翰上书,王以帝宫为府已是僭越礼制。如今修复宋室殿宇,用于居住更是以下犯上,王心怀异哉?” “周王听了这话,便命人在修复的时候,把许多违禁的东西给去掉了。但也因为此时,周王千岁恶了王翰。五月时,罢王翰官职。” 朱允熥一边听着,扶着窗棂的手指一边敲打窗台。 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惯用的压抑怒火的动作。 相比于楚王的骄奢淫欲,周王这些动作更加的别有用心。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茅楼!” 朱允熥脸上带着三分冷笑,口中冷冷戏语。 藩王们在他们的封地,谁也管不到他们,他们关起门来就是土皇帝。 土皇帝做多了,可能就没那么过瘾了。 其实诸藩王之中,周王朱橚看着最是人畜无害,可朱允熥心中从未放松过对他的警惕,甚至对他还超过了当初的朱棣。 原本时空中,朱棣起兵靖难之时,周王就有异动与之呼应,而后被建文押解京师。 朱棣登基后自然是王爵奉还,身份贵不可言。然而在永乐十九年,他却主动交还了麾下的三护卫交出了兵权。 原因就是,有人告他谋反。 幸好他看清时事,主动认错,他又是朱棣的唯一亲兄弟,所以交权了事。 现在从锦衣卫探听得来的这些事来看,他周王心怀异志,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再者说,这人以前暗中劣迹斑斑。 朱允熥可以在和朱棣敞开心扉之后,放下芥蒂。可对于这些幕后狼子野心之人,从没想过装糊涂。 “其他藩王呢?”朱允熥继续问道。 何广义忙打起精神,继续说道,“其他藩王之中,齐王凶暴成性动辄杀人,多鲁莽!” “蜀王贤,湘王则是和楚王走得近,两人舒心来往从不间断。” “代王略为张狂,好大喜功。肃王稳健英武,喜读兵书治军严谨.......” “宁王......”说到这,何广义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宁王私下多怨言,说.....” “不用说了!”朱允熥开口打断他,“朕知道了!” 说着,看着外面再次笑笑,“诸王以叔父之尊多不逊,且拥重兵多不法。哈,老爷子面前都是好儿子,私下里却是另外一副嘴脸。” 说着,慢慢转身,低声道,“去,接着查接着记。” “臣遵旨!”何广义答应一声,慢慢后退。 朱允熥再次眼望窗外,天边本来散落的云,在风的吹送之下,渐渐聚集到了一块儿,遮住了太阳。可是阳光一照,又马上散落开来。 ~~~ 东六宫看似很大,其实是由很多单独的小跨院组成。老爷子带着儿孙们,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已看完。 亭台楼阁仍旧在,只是人已改。 “这宫里呀,如今就是没人气儿!”老爷子在儿孙的搀扶下,坐在墙根正好能沐浴阳光,他微微闭着眼睛笑道,“皇上呀哪都好,就是儿子少。” “你看你们小时候,一群群的闹得咱脑袋疼。可是现在,这些皇子所都空着,没人住了!” “你们在封地呀,都给咱多生。儿子这玩意就跟兵似的,多多益善。” 老爷子笑呵呵的说着,忽然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立的人群中,有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毕竟是皇帝,就算是皇孙们也未必都能凑到他身边来伺候。不远处站着的队伍中,打头的就是各藩王之子。 “老祖,您在看什么?”六斤好奇的问道。 小孩子是敏感的,因为他发现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变了味道。 “叫他们过来!”老爷子指下那边。 默默站立的朴不成赶紧过去,对皇孙之中有些畏缩的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说道,“四爷,五爷,老爷子让您二位过去呢!”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小心翼翼住在宫中的朱允熞和朱允熙,他们是故太子朱标的第四,第五子。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朱允炆的同母兄弟,都是吕氏所生的儿子。 “孙儿,叩见皇祖父!”两人有些畏惧的在老爷子脚下行礼。 老爷子看着他们,心头满是复杂的情绪。 “抬起头来!”老爷子缓缓开口,等看清了两个惶恐少年的模样,他忽然觉得有些事似乎过去了许久,但其实才不过数年。 但数年,已足够忘记或者说放下许多事。 其实他们哥俩老爷子从未忘记,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下的血脉。他二人在宫中虽如今地位有些尴尬,可无论吃穿用度上,朱允熥都特别交代过,没人敢怠慢。 “这样也挺好,没病没灾的以后做个富贵闲人,传宗接代就是了!”老爷子看着他二人心中想道。 “都长这么高了!”老爷子忽然觉得,他不知该对这两兄弟说些什么,看看身边的六斤,“你们见过太子!”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两人又赶紧行礼。 六斤先是疑惑的看看他们,等朴不成在他耳边低语两声,开口道,“两位叔父不必多礼!” 随后,蹭的一下站起身,面色不悦的看着皇孙们站队的地方。 “大乖孙,咋了?”老爷子问道。 “老祖,两位王叔虽无爵位在身,却是故懿文太子之子。父皇之异母兄弟,孙儿之叔。” “他二人乃是长房之序,如何于皇孙队列之中,处于末等?” 说着,六斤指着站在皇孙众人首位的周王世子周有炖说道,“尔何人,竟列于孤王叔之上?” 第143章 天家(1) 霎那间,周围寂静无声。 皇孙队里那边,周王之子朱有炖本笑着和楚王的次子朱孟炯低声商议,出宫之后去哪看戏听曲。 却不想突然之间,太子爷站起身来,小小的人儿,对着他们劈头盖脸一顿骂。 皇孙队列之前的几个皇孙,顿时呆住了。 就连老爷子都甚为意外,六斤是他亲手带大的孩子,可谓是再了解不够。可眼前看六斤,努力的挺着胸脯,板着脸,对着那边怒目而视,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这模样,这模样就好像像是一只扎刺儿的小刺猬! “才多大点儿的孩子,训起人来的口气,居然气势十足,还咬文嚼字的!” 老爷子心中暗笑,同时目光看向皇孙那边,也带着几分不满。 朱允熞,朱允熙再这么说也是长房一脉,本就应该站在诸皇孙的最前面。 “老五老六家的孩子,没眼色!”老爷子心中暗道。 这时,六斤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 “尔等皆诸王之子,宁不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乎?” 周王世子朱有炖赶紧下拜,“臣等知罪。” 说起来这真是无妄之灾,他们堂兄弟几个说说笑笑的不知怎么就站在前边了,绝不是刻意要把那哥俩盖过去。 他们都是大明藩王之子各个也都王爵在身,瞧不上对方无名无份的身份是真,但断不会捧高踩低。 可如今太子开口训斥,他们就算有心辩解也不敢开口。一群大人跪在一个小人儿面前,样子委实有些滑稽,但君臣礼法就是如此。 就算他们心里........ 可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在大明宫城之中,他们必须跪下请罪。 冬日的阳光从金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来,落在深宫的夹道之上,把六斤小小的人影和老爷子坐在的身姿笼罩在一块。 “既知罪,该如何?”六斤又脆生生的问道。 “这.....”朱有炖和朱孟炯对视一眼。 然后,两人齐齐对着朱允熞兄弟行礼道,“王兄勿怪,我等一时失礼!” 朱允熞兄弟赶紧摆手,惶恐道,“世子和安郡王严重了!” 他俩在宫中一直以来都是谨小慎微惯了,所以长期以来养成了有些懦弱的性子。 老爷子闻言,余光瞥了两人一眼,多有怒其不争的意思。 “怎么就胆小成这样?”老爷子心里骂道。 六斤眼珠转转,继续道,“父皇总是教导孤说,我朱家乃是天下人的表率,大明以仁孝礼法治国,不可不崇礼不守尊卑。”说着,对朱允熞兄弟说道,“两位王叔,你们是长房子孙,且站在前头。” 两兄弟畏惧的挪动步子,站在皇孙的首列,微微和其他人拉开距离。 “小模样还挺唬人的!”老爷子见大乖孙如此,心中好笑。 随后目光在人群中转转,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秦晋二王是皇孙袭爵,自然不在皇孙之列。那按照顺序,就应该是朱允熞兄弟在队首,然后是老四家的儿子们。 老四那几个活宝儿呢? 仔细看看,他们站得更加靠后。 也就是说方才是老五老六的儿子站在最前面,然后是朱允熞兄弟,再往后是老四的儿子们。 朱高炽站在那里,双手自然的下垂,目不斜视,一个人比两个人还宽。 朱高煦和朱高燧也都跟他大哥一个样,只不过两人的表情有些百无聊赖,好似站在这里受着煎熬一般。尤其是老三脸上,赶紧完事好去撒欢的表情已昭然若揭。 老爷子再看看朱高炽,心里笑骂,“怪不得这么胖,一肚子坏下水!” 朱高炽是负责他大寿的知客,这些皇孙的队列怎么站,他能不知道?周王的儿子楚王的儿子站错了,他吭都不吭一声。 出了事,还在旁边装事不关己。 随即,老爷子又看看朱允熞两兄弟,心中暗道,“他们的王爵该封了,回头让大孙给他们找个好地方出去享福吧!” 想到此处,老爷子似乎也没什么游玩的兴致,站起身说道,“都散了吧!咱乏了,回去歇着了!” 说着,伸出手,“走,大乖孙儿,咱爷俩睡个回笼觉去!” 面对老爷子六斤马上又是另一幅嘴脸,拉着老爷子分外乖巧。 “孙臣等恭送皇祖父。” “恭送太子殿下!” 游玩时是其乐融融的天子之家,道别时是等级森严的父子君臣。 老爷子拉着六斤,渐渐走远,这些皇孙们慢慢起身。 “老大!”朱高煦用肩膀撞了下朱高炽,“睡着了?老爷子走了!” 朱高炽半闭的眼睛睁开,伸头望望,低声道,“出宫回家待着,哪也别去!” “我这都憋不行了!”朱高燧马上急道,“好不容易来京城一次....” 朱高炽横他一眼,后者马上把话咽回去。 然后,他微微侧身,对着周王楚王的儿子们颔首示意,目送对方悻悻的离去。 “记着,低调!”朱高炽见周围无人了,正色说道,“你们想想,要是今儿咱兄弟三个让太子爷那么一顿骂,脸往哪搁?” 朱高煦想想,“我要是让那小孩指着鼻子骂一通,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冬日的夹道更显宁静,太监们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老爷子牵着六斤在前。 “大乖孙,你跟咱说实话,方才你发作那几个王叔的话,谁教你的?”老爷子笑问。 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什么性子他最清楚。这孩子聪慧不假,但要说这么点的孩子能说出这些话,他是根本不信。 六斤眼睛眨眨,笑道,“回老祖,是高先生杨先生张先生他们三位教孙儿的!” “嗯?”瞬间,老爷子变得脸色不善起来。 他朱家的儿孙之间怎么样都行,可外人但凡有半点挑拨,都绝对不行。 “他们怎么说的?”老爷子问道。 六斤想想,继续道,“诸王来京之前,三位先生教导孙儿应对藩王的礼仪,他们对孙儿说,孙儿是太子,要有储君的威仪!” “孙儿说,孤还年幼哪里来的威仪呢?” “然后......”六斤笑了笑,接着说道,“三位先生说,殿下切不可如此。殿下虽小,但是大明储君是诸王未来之主。” “倘若有人以年长为由,有言之不逊或或行止不当之事,殿下当以储君之身训之。” “万不可行姑息之事,否则诸王心中,殿下君威不重不知惧也!” 闻言,老爷子面色缓和不少。 第144章 天家(2) 他犹记得他孙子当初登上皇太孙之位时,那些藩王们或是不忿或是轻视的目光,更知道这些年诸王以年长辈尊为依仗,没少给朱允熥添堵。 他的大孙因为年轻辈分低,这些年吃了不少委屈。 这样的委屈,他绝不允许再发生在自己的重孙身上。 “你三位先生教的对!”老爷子说道,“现在你爹是咱朱家的当家人,将来就是你。无论什么辈分的亲戚,将来都要听你的!” 说着,低头笑问,“若将来,真有人不听你的,你怎么处置?” 六斤毫不迟疑笑道,“国法处置!”说着,晃晃老爷子的大手,“老祖,您别看孙儿小,可是孙儿除了您,谁都不怕哩!” “连你老子你也不怕?”老爷子大笑道。 六斤脸色一暗,“除了他之外!” “哈哈哈!”老爷子大笑,又问道,“那么多皇孙在哪,你为啥偏挑着老五老六的儿子训?” “他们本就有不妥,于礼不合。”六斤开口说道,“再者说,孙儿想两位王叔跟孙儿都是高皇后的血脉,自然比旁人亲近些。” “就算是亲人当中,也有远有近,孙儿自然不能看着两位王叔受委屈呀!” “好好!”老爷子又是点头笑赞,然后转头对朴不成说道,“文华殿三学士,把太子教的不错。每人赐貂皮大衣一件,冬衣料子六尺,文房四宝一副,茶叶二十斤,去吧!”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听旨的朴不成心中暗道,他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可从没见过老爷子这么丰厚的赏赐臣子。 即便是当年教导太子朱标读书的学士们,也不过是逢年过节几斤点心,再赏些笔墨纸砚之类不值钱的。 “奴婢这就去办!” “等会儿!”老爷子又开口叫住朴不成,“那个那个,这几天皇子皇孙来了一堆,燕王世子朱高炽辛苦了,赏他二十斤蜜糖。” “奴婢遵旨!” “老祖!”六斤撒娇道,“孙儿也要吃蜜糖!” “不成,那玩意吃了胖。”老爷子大笑道。 ~~~~~~ “阿嚏!” 正走路的朱高炽猛的打了个喷嚏,脸上的肥肉乱颤。 “咿,这是谁背后骂你呢!”朱高燧在旁边,幸灾乐祸的说道。 朱高炽擤擤鼻子,“你不背后里骂我,就没人骂我!” 朱高燧一愣,缩脖道,“老大看你说的,咱们亲兄弟,我哪能背后......” “呵,这事你少干了?”朱高炽笑笑,背着手朝前走,叹息道,“哎,骂就骂吧,反正也骂不了几天喽!” 一想起老爷子大寿之后,皇上跟他说的让他出海,他就痛不欲生。那可是茫茫大海,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朱高炽脸上的寂寥和悲伤抑制不住,看的那哥俩面面相觑。 “二哥,你说大哥怎么这么丧啊?”朱高燧低声问道。 “那谁知道呢!”朱高煦挠挠头,“大哥是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说,他是不是.......”朱高燧眼睛一亮。 朱高煦赶紧附耳倾听,“他怎么了?” “他是不是.....得了绝症,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才会说骂不了几天了?”朱高燧说道。 “啊?”朱高煦明显怔住片刻,然后赶紧大步追上去,一手搂着朱高炽的肩膀,“老大,你可是最近身子不舒服?要是不舒服赶紧看御医,千万别撑着。” “我像有病的样吗?”朱高炽斜眼道,“你哪看出来我有病?” “你都.......”朱高煦仔细打量两圈,老大面色红润眼神明亮,随即他的目光落在朱高炽突出的肚子上,“你最近都......都瘦了!” 闻言,朱高炽提溜下腰间的玉带,“扯淡,胖了才是真的。原来是用第四个扣,现在用第三个扣了!” 说着,拍拍肚子,“你看,溜圆!” 忽然,朱高燧也追上来,搂着朱高炽另一边肩膀说道,“老大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吧!”被两个弟弟搂在中间,朱高炽笑道。 “那个!”朱高燧犹豫一下,小声问道,“你低头的时候,是看着肚脐眼,还是那话儿?” “嗯?”朱高炽一愣,随后大怒,“我他妈踢死你!” 嗖的一下,朱高燧跑出好远,“哎哎,你追不着,气死猴儿,你追不着!” 朱高燧撒欢的跑,朱高炽咬牙切齿的追。 胖子跑起来自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气势,朱高炽虽胖却不迟钝,三两步就追上朱高燧。 “老大饶命!”朱高燧怪叫,冲出夹道的转角。 而后,刚要提速突然停步,扑通一下跪倒头也不敢抬。 “我.......” 吱嘎一声,正在猛追的朱高炽脚底生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站住。 砰! 后面跟着的朱高煦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撞上了朱高炽的后背,哥俩顿时变成了地上的叠罗汉。朱高炽在下,朱高煦趴在他的背上。 “老大,你停......” 朱高炽则是惶恐的抬头,“臣,参见皇上!” 朱允熥身后跟着几位大臣,看样子就知是他们君臣一边溜达一边说着政务。 “呵,燕王世子,还有高阳郡王你俩练的这是什么功夫?”朱允熥看着地上狼狈的二人,还有恨不得把脑袋掖在裤裆里的朱高燧,揶揄的笑道,“虽说这两天万寿庆典,宫里头管的松了一点,也没你们这么折腾的吧?” “皇上恕罪,臣和两个弟弟闹着玩呢!”朱高炽艰难的起身,不顾身上的尘土,开口道。 朱允熥回头摆摆手,身后跟着的臣子们无声退去。 随后,只见他随意的靠在假山边的栏杆上,双手环抱。 “紫禁城中肆意打闹,成何体统?” “皇上,都是臣的错,臣管教无方!”朱高炽行礼道,“老二老三都是直爽的性子,平日在王府也没个正行,今日没把持住。千错万错,臣没做到长兄......” “行了老九!”朱允熥唤着朱高炽的排行,柔声道,“你不用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说着,看看他们三兄弟,又笑道,“到底是一母所生,至亲骨肉。” 然后,又叹息半声,“说起来真也挺羡慕你们,三兄弟打打闹闹,但真有事的时候还是铁板一块!” 朱高炽不知他为何感慨,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赶紧继续说道,“臣等不敢惊扰皇上,这就告退!” “也不算惊扰,朕在和诸臣工商议对云南用兵的事儿!”朱允熥目光忽然瞥见装好人的朱高煦,“久听闻高阳郡王勇武过人.....” “完蛋!”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 就听朱允熥继续道,“北平这几年无战事,你这将才闲置可惜了。去云南吧,军前效力,挣点军功回来?” “啊?我?”朱高煦抬头,懵懂的问道。 “怎么?你不敢去?”朱允熥笑问。 “鞑子我都敢,就云南缅甸那些蛮子.......”说着,朱高煦忽然觉得早就说错话了,求助的目光赶紧看向朱高炽。 “皇上,我爹就我们哥仨......”朱高炽求道。 第145章 父子心结(1) “老大,你想个法儿,我不去云南!” 刚回府里,朱高炽哥仨就凑在后院的花房里嘀咕。朱高煦一屁股坐在靠窗的位置,大手直接把花盆里的月季薅下来一朵,气哄哄的说道。 “你说话就说话,薅我花做什么!”朱高炽顿时满脸心疼,开口道,“好好的花,开的正美呢,让你一下给弄残啦!” 花房窗户和棚顶都是精心烧制的琉璃,使得阳光照射而入,里面温暖如春繁花盛开不胜芬芳。 这是朱高炽最喜欢的地方,无事的时候往竹椅上一躺,手中半卷书身旁一壶茶,最是惬意不过。 见他满脸惋惜,边上的朱高燧抱着肩膀嘟囔道,“啧啧,还是大哥呢,兄弟们在你心中,还不如一盆花!” “你少说风凉话!”朱高炽怒道,“老三,你整日阴阳怪气跟谁学的?” “老大!”朱高煦又忽然开口,又抓了一把旁边花盆里的芍药,“你想个法儿,我不去云南!” “就是,二哥不能去,他去了我们兄弟不就分开了吗?长这么大,咱们兄弟多暂分开过?”老三朱高燧跟着喊道。 “我的芍药........”朱高炽看着精心伺弄的花,被朱高煦的大手摧残,原地跺脚,“芍药......” 这时,外头一个双十年华留着妇人发辫,圆脸带酒窝,不语含笑身材曼妙的女子进来,目光流转,怯生生的说道,“大爷,您叫奴婢?” “我的芍药......不是你!”朱高炽回头,赶紧道,“我没叫你,你回屋歇着去。记着,不是我叫你,你千万别出来!” “是!” “等会!”那叫芍药的女子刚迈步出去,朱高燧一个蹦高,大叫道,“老大,这娘们谁呀?”说着,看看那美不胜收的背影,“老大,你怎么总吃独食?你咋学的呀?” “说正经的!”朱高煦一声吼,严肃的看着朱高炽,“老大,你得想个办法,我不能去云南!” 朱高炽心中长叹,嘴上道,“云南怎么了?你不是整日闹着要带兵吗?去了云南不是正好?那边的普洱茶宣威火腿你也都挺得意的?再说了,去了那边没人管你,你是海阔平鱼跃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多好?” “不行!”朱高煦一下就眼圈泛红,“我不想离开......要打仗,我是为了咱家打,为了爹,为了娘,为了咱兄弟打。我要跟咱家的人在一块儿,云南再好,不是我的家!” 忽然间,花房里寂静无声。 朱高炽按了肚子,艰难的蹲下,摆弄着凌乱的花枝,无奈道,“这事我能有什么办法?君无戏言,你是大明的臣子。如今爹都乖乖听话呢,你这当儿子的,人家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说着,继续叹息一声,“你也这么大了,该独当一面了。真要有心,到了云南别给咱家丢人.....” “老大,我不去!”朱高煦蹭的站起来,盯着朱高炽,“你想想办法,你是......你是我大哥呀!” “我只是你大哥!我他妈不是皇上!”朱高炽也怒火涌起,喊了一声之后,面对弟弟的目光,心中又是百感交集,长叹道,“你去云南算什么?你可知我要去哪里?” 朱高燧惊道,“啊,你也走,你去哪?” “出海,出使番邦!”朱高炽叹息,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吱嘎一声,“坐船出海,去番邦宣我大明国威!” 顿时,老二老三面面相觑。 “出海?”朱高煦声音都哆嗦起来。 他们是北地长大的男儿,马背上的事从不含糊,可涉及到江河湖海,心中就有些没底。 “瞧你那出息,我都不怕你怕了?”朱高炽笑看弟弟,“你去云南好歹是在地上,虽隔着远,可有书信往来家里人心中也踏实。” “我呢?他妈的茫茫大海,风高浪急。听说海上浪头起来,他娘的东海龙王都能淹死。这些年,多少人出海,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呸呸呸!”朱高煦叫道,“老大,不许说胡话!” 边上的朱高燧已然是呆住了,老大要出海,老二要去云南,那家中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放在以前,这是他做梦都能笑醒的美事儿。 没了老大老二,家里的好东西都是他的,爹娘也都是他的,他老三朱高燧就是家里的老大。 可现在,骤然听闻这些,他心中却全是....... 嘴唇动动,半天没说话,乍一发声,发觉自己的内心慌得厉害。 “你们.....你们都走了,我怎么办?” “我........我一个人......剩我一个人......”说着,他已是带上哭腔。 他们三兄弟,从小打到大,大哥没大哥的谱儿,弟弟没弟弟的样儿,可是他们三个这些年从没分开过。 朱高炽柔和的看着弟弟,笑道,“看你,多大的人了,动不动掉小脸子!” 说着,又看看双手握拳的朱高煦,“方才我说了,咱们都是大明的臣子。君父有差,自然要全心侍奉不敢怠慢。” “往后你们也都是大明的郡王,早些历练不是什么坏事。人都是要长大的,如今咱们都是爷们了,要有男人的担当!” “担当个鸟!”朱高煦骤然喊道,“硬生生把咱们一家拆散,他安的什么心?早知道如此,就该.....当他娘的什么忠臣孝子?”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怒斥,“你说什么混账话?” “爹?” 三人齐齐起身,看着外头。 只见朱棣阴着脸背着手,大步从外头进来。 目光在三兄弟脸上看了一圈,然后看向朱高煦。 “你刚才说什么?”朱棣走过去,低声质问。 “我......”朱高煦畏惧的低头,但马上委屈的说道,“上边那人,让大哥出海,让儿子去云南,他要拆散咱们家!” “就是,不能去!”老三朱高燧箭步窜到朱高煦身旁,跟着大声道,“爹,我们都走了,你就没儿子了!” “我他妈......”朱棣大怒,扬起手臂。 “爹别打我!”朱高燧大喊一声,嗖的一下又躲到朱高炽的身后,露出半张脸,然后怼下朱高炽的肩膀,“老大你说话呀!” “爹,您老坐吧!”朱高炽搬来一张凳子。 “都坐!”朱棣微叹,然后苦笑一声,“咱们爷几个,今儿说说话!” 花房之中,父子四人都坐着。 朱棣忽然发现,他的儿子们,已经比他的各子还要高了,肩膀也比他宽阔了。 “以后这些话,不许再说。”朱棣的目光在儿子们脸上打转,“会要命的!”说着,叹气道,“咱们服了就是服了,你爹我从不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儿。” 他指的什么,三个儿子心中都明白。 “我知道,一直以来,在你们心中,我的这个决定你们都不是很赞同!”朱棣开口道。 “爹,儿子是赞同的!”朱高炽赶紧道。 他明白,朱棣所说的这个决定,就是他们燕藩这一系,放弃了争夺那个位置的野心。这个野心,其实不只是他们父子的,准确的说甚至包括那些跟随他父亲的人。 毕竟,给王爷当臣子,和皇帝的功臣是天差地别。 ”不赞同也没事!”朱棣难得的面容温和,笑道,“年轻嘛,有些事一旦放在心上,就放不下。” “我年轻的时候,看上的东西必须弄到手,否则茶不思饭不想,魂魄都丢了。” “关于那件事,我更是魂牵梦绕。甚至不惜丢了性命,身败名裂。” “你们以为,我是迫于大势臣服?迫于你们皇祖父?还是没有胜算?” “哈!”朱棣笑出声,“我辈子,没胜算的事做了不知多少,可到最后我都胜了。我最信的,就是邪!” “别人是撞了南墙回头,我是他娘的要把南墙撞倒。别人是挑路走,我是单独开条路出来。” “我这辈子,怕什么?” “可是我最后还是放手低头了,为什么?” 第146章 父子心结(2) 花房之中,朱高炽听着父亲的话皱眉沉思。那哥俩则是抬着头,眼睛愣愣的看着父亲,尤其是老二朱高煦。 在他们的心中,他们父亲燕王朱棣是天下最大的英雄。就没有他们的父亲做不到的事,就没有他们的父亲打不败的敌人。 他们父亲有着天下男人所有的优点,勇敢豪爽尚武刚烈。 可就是这样的一位英雄父亲,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上次我进京来见上面那位。”朱棣继续缓缓开口,“他和我谈了许久,很多事虽然就摆在我的眼前,比如双方势力对比,名分大义,我都丝毫没有胜算。” “这些对我而言,不值一提。我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当他说起另外一件事时,我在乎了!” 说到此处,他的眼眸之中带上几分慈爱,看着不解的儿子们,“你们?” “我们?”朱高煦更加发懵。 朱棣笑着点头,“是,你们!”说着,笑着长叹,“他说,四叔你宁折不弯,可你不是一个人。” “你不再是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而是一家之主。你可以不在意那些和你出生入死的手下,可以不在意你毕生的功绩,可以不在乎身后的骂名。”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你的骨肉吗?” “你真的没有想过,若是你败了,你的儿子会是什么下场?” “凤阳冷宫的高墙,白昼黑夜不分的圈禁。过几十年,你儿子的儿子孙子们从冷宫之中出来,连牛马都不认得,连猫狗都不知何物。” “就像是活着的傻子。” “你愿意吗?你一生自问英雄,死了也不低头。有什么用?别人不会说你如何了得,只会说你自不量力,殃及子孙!” “到时候,最恨你的......不,到时候这世上根本没人记得你,而你那些傻子一样的子孙是会记得你,可是我想,他们更多的是对你憎恨。” “因为,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兄弟三人齐齐动容,这是朱棣第一次对他们说起这段秘密。 “他,他居然说......”朱高燧喃喃道,“这么狠.....?” “若是高墙圈禁,其实还算是给了一条生路!”朱高炽叹息道。 “我一生,只有你们三个儿子。”朱棣微叹,“当他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真是.....真是怕了,毛骨悚然的那种怕。” 说到此处,朱棣面带苦笑,“胜败涉及到的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死,而是连带着你们。” “爹,我.......” “爹知道!”朱棣打断朱高煦的话,“爹知道你要说什么,爹是当爹的,是你爹。生你下来,养你成人,不是为了让你跟着爹,一块死的。” “形势没人强啊,未战胜败已分强弱分明。要么当你说的忠臣孝子,要么家破人亡永世不得翻身,你让爹怎么选?” “爹可以死,但你们不能。我朱棣的儿子,各个都是好样的,大好前途丰功伟绩等着你们。” 说到此处,朱棣看着儿子们的目光,充满了怜爱,“一直以来爹都没和你们说过这个,现在你们大了,也是到了要说给你们听的时候了。” “爹也没什么能再教你们的了,你爹我活到这个岁数才明白。有时候放下,比放不下更难。” “爹希望,你们现在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而不是到了爹这个岁数,走了许多弯路才明白。” “放下之后,我们父子依然能荣华富贵的活着,是因为上面那位不计较。你们将来遇到的,可未必有这么如今这位这么宽厚!” “三岁看八十,那小太子爷,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样!”朱高燧嘟囔着说道。 这时,朱高煦抬头看着朱棣,“爹,放下了,就是让人予取予求吗?” “这不是予取予求。”朱棣面容郑重起来,“你们是我的儿子,是大明朝的王子皇孙,为国效力是你们天生的宿命。” 说着,傲然一笑,“我十几岁就跟着大军出征,南征北战,就藩幽燕之地。我的儿子,怎么能做守城之人?” “出海也好,云南也罢,或许将来老三也要另有他用。你们代表的,都是咱们爷几个的脸面,是燕藩一系的脸面。” “好男儿志在四方,守着爹娘算什么本事?老二你不是总说自己如何了得吗?此去云南,正是大展拳脚之时。” 说着,朱棣大笑起来,“我倒觉得这不是坏事,你们自己看看,那么多皇孙之中,别人不选为何选你们?” “还是你们有出息,有能力,让他高看一眼,才会选你们。他怎么不选别人,不选那些吃喝玩乐的窝囊废?” “你爹我.....咱们爷四个,别的地方败了。可在志气和能耐上却胜了,我这辈人之中,这么多兄弟当中,我儿子最少。可是谁敢拍着胸脯说,他们的儿子能胜过我的儿子?” 一番话,让朱高煦的眼中斗志燃烧。 “大明朝的幽燕辽东,是我朱老四保着平安的。我的儿子们,帮着大明朝开疆拓土。”朱棣神色傲然,“等以后你们的儿子长大了,他们见着谁,都不用点头哈腰作揖讨好,因为他们的爷爷,他们的老子都是好样的!” “你们要真是我朱棣的儿子,就拿出志气来,超过我!” “爹!”朱高煦朗声道,“儿子去云南!”说着,忽然一笑,“嘿嘿,可就是不知黔国公的能耐如何,能不能镇住儿子这个马背上的高阳郡王!” “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可不能自大!”朱棣站起身,信手摘下一朵月季花在鼻尖嗅着,笑道,“沐春十三岁就跟他爹上阵了,你毛才长齐几年?就敢夸口?” 朱高煦自负一笑,没有开口。 老大朱高炽看着他老子手中的月季花,心疼得直抽抽,就剩下那么一朵,让他老爹给祸害了,如今花盆里光秃秃的。 “老大!” “哎,爹!” “对你我没啥说的,出海自己注意点。”朱棣低声道,“嗯........嗯.....海上风大多带些皮裘。嗯.....应是没事,你既是朝廷的天使,坐的船自然是天下最好的,放心吧,沉不了!” 朱高炽心中温暖,笑道,“知道了爹!” 朱棣一甩手,手中的月季扔到地上,然后对外头喊到,“刚从宫里出来,肚儿叫了。上酒菜来,我们爷四个喝几盅!” 话音落下,外边却无人应答。 “嗨,都聋子?”朱棣大怒。 “儿子来,儿子来!”朱高炽忙起身,“芍药,芍药!” 顷刻之后,门外露出那张妩媚的脸,“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弄点吃的来,嗯......鹌鹑豆腐锅子,烧羊肉,溜双脆.........”朱高炽顺嘴说了几样,他们父子几人都爱吃的东西。 然后回头对朱棣笑道,“爹,喝什么酒?是烧刀子?还是山东老酒?” 忽然之间,他发现朱棣的眼睛有些直。 “爹!”他再次喊了一声,把朱棣的目光从那张脸上唤醒。 “啊,都行!”朱棣看看芍药,又看看朱高炽,然后挠挠头。 “你小子.......”片刻之后,朱棣再次看向朱高炽,“他娘的,那不是........那不是你二舅以前身边的大丫头吗?怎么落你手里了?” “嘿嘿!”朱高炽满脸堆笑,“那不是二舅母说.....二舅母说他们后宅放不了那么多人,就赏了儿子。” “啊?”朱棣一愣,“以前我可是......”说着,赶紧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正色道,“后天就是老爷子的万寿大典,你们哥仨谁给老子掉链子,老子让谁吃不了兜着!” “是是是!”兄弟三人齐声答应。 朱棣看着儿子们,满意的点点头。 可突然之间,看着大儿子,又有些厌恶,“你看你,谁像你这么胖?啊?”说着,怼怼朱高炽的肚子,“马你都上不了,你自己好意思吗?” 第147章 咱的生日(1) 永昌元年,闰十月二十一。 因是闰月,所以已是深冬。 冬日的黑夜总是很漫长,尤其是黎明,那是一天之中最混沌黑暗的时光。 永安宫寝殿中,燃着柔和的灯火。龙床的帷幔前,挂着的铜铃微微的,细不可闻的闪动两下。 与此同时原本垂手肃立在角落,仿佛雕像一样的太监们,马上快步上前跪在床边,轻轻拉开帷幔。 “老爷子,您醒了?”朴不成披着衣服,从外殿赶来,低声问道。 老爷子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幽暗,“几更天?” “离天亮还早呢,您再睡会?”朴不成笑道。 “不睡了,以后埋土里有的是时候睡,现在急个啥劲儿!”说着,老爷子伸脚踩着千层底布鞋从床榻上坐起,身边的太监赶紧把温暖的裘皮,搭在他的后背上。 老爷子又扶着龙床的把手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向窗边。 可是还没走几步,他似乎就累了,然后随意的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但下一秒,老爷子的表情猛的定格。 因为他坐的位置,正是平时用来正衣冠仪镜之前。老爷子的眼神落在镜子上,看到了他自己在镜子之中那张脸。 朴不成见状,赶紧对其他太监挥手。 那些太监们踩着地板,无声的快速退下。 随后朴不成没说话,而是倒了一碗温热的茶汤,双手捧着站在老爷子身后。 “平常没细看,咱......都老成这个鸟样!” 镜子中的脸异常苍老,脸颊苍白削瘦还满是皱纹,头发眉毛胡须似乎都连在了一块,花白之中掺杂着些许褐色。额头上,还有几处肉眼可见的斑。 老爷子努力的睁大自己的眼睛,想在镜子中那双眼睛里,看到属于他的猛虎一样锐利的眼神。 可换来的却是,脸上的皱纹抖动几下。 “人这辈子,真快呀!”老爷子大手动动,似乎想要触碰镜子之中的自己,却始终没有抬起来,“咱真是老了,老了!” 朴不成低声笑道,“您是没睡好,显得没精神。再说如今天还没亮,屋里暗......” “老了就是老了!”老爷子依旧看镜子中的自己,苦笑,“咱现在要是闭上眼,是不是就跟死人一样?呵呵,咱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这样?” 扑通,朴不成跪地,“老爷子.....” “怪不得大孙说要给咱过生日,看看咱这样儿,还能有几年?”老爷子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人生来去,半点由不得人。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这日子怎么就这么慢,慢到没有盼头。” “如今老了,却觉得这日子过得飞快。快得就像,就像饿极了的时候吃的馍,舌头还没品出滋味来,就没了!” “都说人老了怕死,其实也不是怕死,是他娘的死来的太快,还没准备好就要带人走。” “都说人老了旁的事都看得淡,能不看淡吗?时间过得这么快,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哈!”忽然,老爷子咧嘴一笑,指着镜子里的自己,“朱重八,你个熊样子,难看得很哩!” 然后笑容收敛,摆出凶狠的表情,“你娘的,你狗日的日子过得恁快,是想看咱怂?想看咱到老的时候怕死的笑话?咱日你八辈儿的,你狗日的黑心肠,这辈子对咱就没好过。” 跪着的朴不成听着老爷子的话,知道老爷子话中骂的是谁。 老爷子骂的,是时光,是命运,是老天爷! “别说啥咱后来多好,那都是咱跟你争命争来的。你狗日的有能耐,下辈子让咱再托生个穷苦人家,咱还能争出来,不信咱们赌一回?” “你狗日的就是欺负老实人行,遇着咱这样的你就怂了,说啥天意说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日你娘的,好话都让你说了坏事都让你做尽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对着镜子又是微微一笑,转头看看跪着的朴不成,柔声道,“起来,地上凉!” 随后继续转头看向镜子,“咱那些装老的衣裳都可还好着?” 朴不成忍着眼角滚烫还有难以控制的情绪,“老爷子,奴婢这些年一直按照您老的吩咐看管,妥当着哩!” 老爷子点头,“妥当就好,不能大意。咱的装老衣裳若是有岔子,没地方寻去。褂子裤子鞋袜,都是咱妹子活着的时候,一针一线给咱揍出来地。咱活着的时候舍不得穿,死了要寻她就要穿好。” “都隔了这么多年,万一咱没穿她揍的衣裳,怕她认不出来咱。” 说着,他似乎激动起来,“你说,咱妹子不会不认得咱吧?” “老爷子!”朴不成心中又怕又急,“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您千万......” “啥大喜!就他娘一个生日。其实咱不想过,因为生日这狗日的,过一次少一次。”老爷子苦笑两声,摆摆手,“你去一边去,咱想自己待会儿!” ~~~~~ 寝殿中,只剩下老爷子一人。 地面的金砖上,倒影出他长长的影子。 身边没人了,端着的肩膀放下,挺着的腰杆也松开,胳膊架在了桌面上。 他就这么的,痴痴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生日?” 随着这两个字,许多模糊的影子在他脑海深处不断的涌现出来。那些模糊的影子,在以前是无比真切的音容笑貌,可现在无论他们努力,却都是模糊的样子,只有依稀记得的轮廓。 “嗯!” 老爷子低吼一声,用拳头狠狠砸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脑中的画面骤然活了起来。 就好像,眼前骤然出现一幅画面。 一幅,鲜活又陌生既心酸又温暖的画面。 ~~~~~ 一间什么都没有的房子中,一个妇人坐在门槛上,借着外面的月光,手中的针线在一件皱巴巴的褂子上来回穿梭。 屋里的炕上,光着膀子的少年不好意思的蜷缩在被子里,他完全无视身边有人发出的,响亮的鼾声,眼睛亮亮的看着门槛上的妇人。 妇人也看到他的眼神,模糊仅是轮廓的脸泛出真切慈爱的笑容。 “重八啊,明儿是你生日了,娘给你揍新衣裳穿啊!”说着,把针在头发上蹭蹭,笑道,“锅里呀给你煮了个鸡子儿呢,过生日吃鸡子儿,老天保佑俺大儿。” “娘!”镜子前的老爷子,激动的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与此同时,脑中的景象里,炕上的少年也甜甜的美美的喊了一声,“娘!” 然后少年的手指伸进嘴里,狠狠的咬了几下,有些不舍又坚决的抬头,“娘,鸡子儿白煮了呗?”说着,他低下头,“留着能换盐呢!” “不留!”妇人依旧笑呵呵的做着衣裳,“男娃儿过生日吃鸡子儿是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可不能忘,再穷也得给你预备。”说着,手上一顿,低下头,“怨你爹娘没能耐,一年也给你吃不上一顿荤腥,过个生日给个鸡子就打发了!” “等以后俺长大咧,能干活挣钱哩,你过生日俺煮十个鸡子儿给您吃!”炕上的少年对着母亲,说着自己发自内心的许诺,“俺要是发财了,找好几个丫鬟伺候您,就跟刘财主他家一样。” “咦,您整天啥也不用干,就可着庄子溜达,一会后山一会前院儿。儿子给你买漂亮衣裳,带花的那种.......” 炕上少年那敏感的内心,洞察到母亲内心的酸楚。故意张扬的,说出自己的豪言壮志,想要博取母亲一笑。 “那可感情好!”妇人笑道,“俺等着那一天,等着俺大儿出息孝敬俺的那天咧!” 第148章 咱的生日(2) “您老就放心吧,儿子将来指定好好孝敬您跟爹。” 炕上的少年因为母亲的期许,心中泛起了莫大的斗志。仿佛他瘦弱的身躯中,蕴含了无数的能量,即便再穷再苦,他将来也能创出一片天地,给爱的人以富足安宁。 “看给你美的!”妇人穿着褂子,看着儿子揶揄一笑,“就怕呀,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都是媳妇好,忘了娘!” “就好像前庄周家老大,娶个媳妇就顾着自己,把老娘和弟妹都扔了,不管不顾的!” “哪能呢?”少年赶紧急赤白脸的辩解起来,这种事上,任何一个骄傲的少年都容不得被质疑,“儿子娶了婆娘,让她跟俺一块孝顺二老。儿子在外边干活挣钱,她在家给你们做饭洗衣。”说着,晃晃自己那并不强壮的拳头,“她敢不服,揍死她!” “吹吧!”妇人逗着儿子,“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 “她就是七仙女,俺也揍她乌眼青!”少年恶狠狠的说道。 然后,妇人再次看着儿子一笑。 粗粝的手指缠绕手中的针线,用牙咬断,结结实实的打个结。 她扒着门框起身,捶两下酸痛的腰肢,走到炕前,“来,试试合不合身!” “哎!”少年雀跃的答应,迫不及待的把褂子穿上。 “俺儿生的多俊呀!”妇人粗糙的手,划过少年稚嫩的脸,眼中满是爱,“委屈你啦,俺用旧衣裳料子给你改的,就当是新衣裳穿吧!” 说着,亲手帮儿子绑上褂子的布带,“俺和你爹还能再干几年,要是老天爷给脸,给几年好年景,俺跟你爹就算是头供地,也要把你娶老婆的彩礼给挣出来。” “等俺儿成亲的时候,娘定然亲手给你做一套顶新的细布褂子穿。” “哎,娘!”少年的眼睛,如月牙一般明亮。 ~ “呜......娘!” 镜子前,老爷子双肩抖动,眼泪噗噗落下,打湿了身上,苏州制造局做出来的天下最好的衣裳。 “娘啊!”老爷子喃喃自语,“儿子没等来您老给做的娶媳妇的衣裳。儿子,要穿装老衣裳咧!” “儿子说要孝顺你呀,可是......您走的时候,儿子也没给您置备上说得过去的装老衣裳....娘!” 老爷子的大手,一次又一次的揉着眼睛,眼泪却不曾停止。 窗外,黑暗忽然淡了,那是黎明的前兆。 老爷子抬起头,泪眼看着星空,又满是模糊的轮廓。 紫禁城头上的天空,似乎和他当年那个茅草屋的家,头上的天空没什么不同。而且,紫禁城中,也没有报时的鸡鸣。 小时候,他最怕的就是冬天的黎明。 又冷又困又饿。 咯咯咯......... 脑海中,响起了久违的鸡叫。 依旧是那半间什么都没有的屋子,炕头上瘦弱的汉子艰难的起身,嶙峋的胸膛暴露在清晨吹进的冷风之中。 “咳!咳!” 他捂着嘴,压抑的咳嗽几声。 身边的少年翻个身,继续蜷缩在被子里。 妇人在另一头起来,忧心忡忡,“他爹,要是不舒坦,今儿就别去了吧?” 汉子下炕穿上裤子,“没事!”说着,勒紧裤腰带,“张大户家盖院子,看俺老实给了咱家一份进项,咱可不能拿着人家给的杂粮,把人家的活给扔那不管。” 说着,叹口气,“这世道呀,能赚点吃食不容易呀。俺这份工,多少人盼着多少人暗地里恨着咧!” “可是你的身子?昨晚上你咳嗽了半宿!”妇人起身,帮着丈夫穿鞋。 丈夫的鞋,是草鞋。如今寒冬腊月,丈夫的脚上全是冻疮。 “没事,不是啥金贵人,不就咳嗽两声吗。”汉子爽朗的笑笑,然后扭头看看炕上蜷缩着的少年,给他掖好被子。 妇人犹豫片刻,“要不,把重八叫起来,给你搭把手去?” “叫他干啥?”汉子皱眉,“整天给刘财东他家放牛做工,孩子都累成啥了,就早上能多睡一会,让他睡去!”说着,叹息一声,“哎,他没托生好,生在咱们这个穷人家!” 说完,汉子站起身,坚决的朝外走。 “等会!”妇人叫住他,“你先坐,柜儿里还有小碗粮,俺给你熬碗糊糊,要走十来里地呢.....” “俺不饿,你们娘俩吃!”汉子走出门外,转头笑道,“走到张大户家,正好赶上他家吃饭,俺就不信没一口热米汤给俺喝喝?” 说着,汉子的身躯,消失在黎明时分的雾气当中。 只是断断续续的,还有咳嗽声传来。 屋里炕上,蜷缩的少年猛的睁开眼。 然后轱辘起身,手忙脚乱的穿衣裳,“爹走了?” 妇人进屋,“再睡会吧,你爹刚走,说不让你去了!” “那不行!”少年的脸上满是执拗,“俺看爹每天回家,累得都打晃。俺现在也大了,有的是力气干活。让自己爹出去挨累,当儿子的躺炕上睡觉,旁人听了不笑话死!” 随即,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大哥他们也是的.....” “可不兴埋怨。”妇人板着脸训斥道,“你哥哥他们身边也有大人孩子要养,你大哥身子还不好早年落下病根,你当弟弟的,不能埋怨他。” “俺晓得!”少年想想,对着妇人一笑,“娘,俺走了!” “等会,娘给你熬糊糊......” “不吃了!不饿!” 少年勒紧裤腰带,冲进了清晨的雾气之中消失不见。 他按着父亲行走的路线不住的追着,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父亲的背影。 一开始他还能用力的奔跑,到最后却因为肚中的饥饿,让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他咬着牙,板着脸,皱着眉。 明亮的双眸中,带着说不清意味的光芒。 直到,远处的视线中,出现了比他们庄子富裕许多的张家庄,他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爹总说张大户心善,帮他家干活不但给一顿咸菜豆饭,还给一碗杂粮当工钱。这世道,官府都不管百姓任凭饿死,有这么一位大善人,可真不容易。” “今日俺帮爹处力,俺好好表现,要是张大户看到了,说不定心中一欢喜,能多给半碗。多给半碗粮,娘就的糊糊就能浓一点......” 正想着,他忽然脚下一软被什么东西绊倒。 定睛一看,是一个倒在山路上的汉子。 “爹?”少年呆滞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 ~~~~ 回家的路,是那么长。 少年背着父亲,一边走一边无助的哭泣。 哪有什么张大户,是狗日的张扒皮呀! 爹去给他家盖房子,哪里给饭吃呀?只给一碗杂粮。 爹舍不得吃呀,每日勒紧裤腰带,把杂粮带回家给家里的母子.....他们娘俩吃的,是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粮食。 他们娘俩吃的,是他的爹的骨髓和血! “爹!” 清晨的冷风中,少年的哭嚎被风阻挡,根本飘不远。 “不哭!”忽然,脊背传来汉子的低吼,“重八,记住,不许哭!” “爹.......” “不许哭!”父亲的声音很是无力沙哑,“记住,爷们的眼泪,没半点鸟用。没人会因为你掉眼泪可怜你,只会笑你。” “你是男人,打碎了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越是穷,越不能哭,不能服软,不能怕。” “爹.......” “以后,你要扛起一个家。老爷们怎么受苦受累,都不能让家里人跟着惦记操心,明白吗?” “爹......” 忽然,少年觉得脖子上一热,他伸手一摸,是滚热的鲜血。 他无助的抬头,天亮了。而父亲的眼,却再次闭上了。 “爹,俺带你回家!”他没有哭,而是咬紧牙关,把父亲在背上掂掂,虚浮的脚步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变成异常稳当。 ~~~ 当! 悠长的晨钟,唤醒了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老爷子。 天亮了。 亮了的天,跟他人生七十年中的每个冬日清晨都一样。 “老爷子!”朴不成在门外探头,“皇上,皇后,太子爷都过来了,在殿外候着您呢!” 说着,他笑了笑,“皇后手里拿着,亲手给您做新衣裳。太子爷手里,也是皇后给您做的新鞋。” 老爷子揉揉眼睛,脸上露出笑容,“嗯,知道了!”说着,淡淡的说道,“过来,帮咱擦擦脸,梳梳头。今日咱过生日了,咱要精精神神的过。” 第149章 咱沉吗?(1) 冬日清晨的浓雾随着阳光散去,露出紫禁城的恢弘。 吱吱,几只红嘴蓝鹊不知从何处飞来,欢快的鸣叫又在没有绿叶的枝头跳跃。 永安宫的宫人们,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用竹竿驱赶。而是笑盈盈的看着这些小生命,且在地上洒落一些点心碎渣。 这样善意的举动让鸟儿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它们张开翅膀在半空盘旋,口中的鸣叫因为感激而越发欢快。 但它们却没敢马上出叼啄那些可口的美味,而是警惕的看着宫殿前汉白玉的台阶。 平日里总是竖着尾巴,跟在老爷子后面胖胖的橘猫,身上穿着红色的坎肩晃悠着尾巴,眯着眼睛悠闲的晒太阳。 它不屑的看了一眼那些因为点心渣儿激动的鸟儿,惬意的翻身肚皮朝上。 老爷子的万寿,普天同庆,也包括普天之下除了人之外的其他生灵。 宫人们都是一身新衣,面带喜气。 永安宫的宫门打开,朴不成带着几名太监从里面走出来。 他把珍藏已久的红色大太监袍服穿在身上,腰间锦袋下挂着一个早年间御赐的金鱼袋。 他的袍服和其他太监还有着很大的不同,胸口后背上还有袖子上都带着红色的花纹,使得袍服更加的生动。 头上是黑色的纱冠,脚上是长筒朝靴,彰显出他在一众太监之中的超然地位。 “万岁爷,太上皇传您和娘娘还有殿下!” 天刚亮,朱允熥就带着皇后和嫡长子六斤,盛装打扮来到永安宫。 “好,前面带路!”朱允熥笑道。 话音刚落,六斤已经急不可耐的高举手中的鞋子,甩着短腿冲了进去。 “老祖,六斤来啦!” 殿中,正坐在镜子前,看着宫人梳理头发胡须的老爷子,听到六斤的声音脸上泛出慈爱之色。 目光转向殿外,红色的宫门开启,一个小人儿在前,穿着礼服的大人在后。冬日的阳光下,他们礼服上的金线,散发出柔和且庄严的光芒。 “慢点慢点,别摔喽!” 见六斤迈过门槛,老爷子开口笑道。 此时的他,在宫人们精心的伺候下,气色和刚起床时已是天差地别。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胡须错落整齐,眼神威严有力。 “孙儿给老祖祝寿,愿老祖福寿万年长!”六斤进来就跪下磕头,童音清脆。 “知道啦!”老爷子笑笑。 而后,朱允熥和赵宁儿并肩进来,齐齐叩首,“孙儿(媳妇)叩见皇爷爷,祝皇爷爷万寿无疆!” “行啦!”老爷子端坐,笑着摆手,“自家人,非弄这么多说道干啥,快起来!”说着,又笑道,“咱早就跟你说过,别弄这么大排场。你看你,非要弄什么万寿庆典,你也知道咱是最不耐烦这些的。” 老爷子嘴上虽然如此说,可眼角的笑意却根本藏不住。 “皇爷爷,您的寿辰可不光是您一个人的事,是咱们朱家,是大明,是整个天下的事儿。”朱允熥笑道,“寻常人家老人做寿都要大操大办,儿孙们办得好,老人家也面上有光。” “不但面上光,兜里也光!”老爷子笑道,“咱不用问也知道定然花钱不少。” 朱允熥上前几步,笑着道,“咱们大明朝如今太平鼎盛,不差这点儿。” “呦呦,哟哟,看你说的!”老爷子笑骂,“你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大明朝是你打下来的?家底是你攒出来的?你是花咱的钱给咱过寿,你臭小子!” 这时,赵宁儿捧着新做的衣裳上前,笑道,“这是媳妇儿给您做的寿服,您看看合不合身!” 说着,展开衣服。 并不是什么华丽的料子,就是寻常的松江白布染了色,上面绣着寿字纹路。 虽然普通,可一看就是针脚扎实,入手绵软。 “还有鞋,也是母后亲手做的!”六斤蹲在老爷子脚边,帮着老爷子穿鞋,笑道,“母后坐了好久哩,每天晚上六斤都睡了,她还在灯前,手指都扎了几次呢!” 重孙子帮自己脱鞋,孙子帮自己穿衣,穿的衣服和鞋子都出自长房嫡媳,老爷子笑容更盛。 穿好之后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咱,好福气呀!”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可是从凌晨就守在老爷子门外的朴不成,却是一清二楚。 老爷子想尽孝,却子欲养而亲不待。 他内心深处那些魂牵梦绕之人,没有福气。 而如今,年老的老爷子身边有着孝子孝孙,佳儿佳妇。 “你受累了!”老爷子看着身上并不华丽却异常温暖的衣服,对赵宁儿笑道。 后者微微行礼,“看您说的,媳妇孝敬您不是应当应分吗?” “你媳妇给咱做了新衣裳,你儿子给咱穿的鞋。”老爷子背着手,对朱允熥笑道,“你小子准备啥了?” 朱允熥行礼笑道,“今日是皇爷爷的寿辰,孙儿以皇爷爷的名义免除京畿凤阳皇庄今年的粮税,同时京城之中六十五岁以上老人,赏酒赏肉赏布,伤残老军加倍。” “另外,在京师设立药局四处,以供年老之人寻医问药。药局所用的花费,都由宫中开销。日后将设为常例,年五十以上者,皆可问诊,医师由太医院选配!” “好!”闻言,老爷子点头大笑起来,“这个好!这人呀,老了之后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是寻常百姓舍不得钱,不愿意当郎中,小病拖成了大病。得了大病到最后,人财两空。” “有这么几处药局,虽说不能把天下的人都全管了,可至少在京城能顶事儿!” 说着,老爷子想想,低声道,“不过,要是设为常例,以后的花费恐怕也不小。咱就是老百姓,知道老百姓咋想的。要钱的东西是一概不问,不要钱的是蜂拥而上,哈哈.......” “其实也花不了多少,宫中只是出个为您老祈福的名义,具体的花费还是摊派的!”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马上问,“摊派给谁了?” “药局是给您老增寿祈福的,除了咱们宫里外,各家勋贵外戚,还有诸藩王每年都投些银子进来!”朱允熥笑着说道,“用曹国公李景隆的话说,大伙也跟着沾沾老爷子的福气。” “哈,这事是李景隆那小子牵头的吧?”老爷子眉毛胡子都笑到了一起,“就他鬼精!” 说着,思索片刻,“这事好呀,他们这些天下最有权有钱的人,拿点散碎银子出来造福百姓,也算用之于民了。” “有权有钱不欺负百姓,反而反哺民间,这是善事,更是慈心。” 朱允熥灵机一动,笑道,“昨儿孙儿还在想,这药局起个什么好听的名儿?听皇爷爷这么一说,孙儿觉得,这药局就要慈善堂如何?” “好!”老爷子大笑。 第150章 咱沉吗?(2) 永安宫的殿门再次打开,老爷子在左手被朱允熥轻轻扶住,右手牵着小小的六斤,头戴凤冠的皇后跟随其后。 “臣妾等,给老爷子祝寿。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寝殿外,左边是郭惠妃为首的老爷子的妃子们,莺莺燕燕皆是盛装打扮。郭惠妃最为年长,其中最年轻者也不过双十年华。 老爷子眼睛一亮,“好好好!” 嫔妃之中被生母张美人牵着的小福儿,嘟着嘴大喊,“父皇父皇,祝您松鹤延年!” “好!”老爷子见了小闺女,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六斤忽然松开老爷子的手冲到那边,不顾旁人的阻拦直接把小福儿拉着,一块走在老爷子的身后。 右手边则是朱允熥的嫔妃们,汤胖儿张蓉儿,挺着大肚子的小顺子和妙云。还有被嬷嬷们抱着的庶长子四斤,公主丫丫。 “臣妾祝太上皇,松柏长青日月长明!” “嗯!”老爷子点点头,笑呵呵的捏两下丫丫和四斤的小脸儿,又摸摸他们的小手,惹得孩子们咯咯笑。 然后回头对朱允熥说道,“你要是真孝顺,就多生儿子。明年咱再过寿的时候,门外头站一排有那么十七八个,那才叫排场。” 说着,又看看重孙和重孙女几眼,不满的对朱允熥说道,“就这么三两个,多单薄?” “您老教训得是......”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笑道。 “孩子少也就罢了,你看你那些媳妇?”老爷子一边走一边小声道,“跟咱能比吗?咱那些媳妇往哪一站是一堆儿,你那才几个?生儿子费功夫,找媳妇能耽误多少事儿?” “您老说的是!”朱允熥又笑道。 “记着,别以为弄这些排场事才是孝顺。”老爷子又道,“生儿育女子孙繁茂才是真的孝顺,你这一房是咱朱家的根,你这根儿扎的都不深,还指望其他枝叶长得好?” 说着,摇摇头,“哎,娶媳妇生儿子你都不积极?” “皇爷爷,您留神脚下门槛!”朱允熥扶着老爷子,迈出永安宫的正门。 门外的光有些刺眼,满是四爪金龙和蟒袍。 “儿臣等,恭祝父皇福寿安康,我大明河山同寿!” 老爷子的目光看过去,燕王朱棣打头而后是老五老六老七.......蜀王代王湘王宁王唐王....... “孙臣等,恭祝皇祖父百龄眉寿,我大明人寿年丰!” 朱高炽在前引导,以朱允熞兄弟为首,而后是诸皇孙叩拜高呼。 “臣等恭贺太上皇,福寿齐天日月万年!” 距离老爷子更远一些,曹国公李景隆打头,而后是驸马都尉梅殷李坚等,还有一众大明公主之子,老爷子的外孙子们。 “好好!”老爷子欣喜大笑,“都平身!” 说着,转头对朱允熥笑道,“你看看咱,这些都是咱生的!”说着,笑呵呵的朝前走,“你小子呀,文治武功未必比得上你爷爷,生孩子娶媳妇你也比不上咱!” ~~~ 往日悠长宁静的夹道,此刻显得有些拥挤和喧闹。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在前,后面跟着的是朱家的龙子龙孙。 奉天殿那边更早就人满为患,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各藩国的使节等翘首以盼。 走着走着,老爷子忽然停步回望,眼中有别样的情绪闪动。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这么多人跟咱一块上朝!”老爷子轻声笑道,“你呀,就弄这些花头!” 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的手臂,柔声道,“孙儿这可不是花头,当年您孤身一人从龙兴寺去凤阳投军,如今您带着满堂儿孙去金銮殿。” 老爷子的笑容,顿时定格。 他曾经只是个朝不保夕的穷小子,人这辈子能遭受罪都遭了。寻常人这辈子,想都想不到的血雨腥风他经历了。 什么阴谋阳谋诡计暗算,什么斗争算计人心险恶。 这人世间,该不该经历的他都经历过。 他孤身一人上路,一把刀劈开混沌天地,一个人创建日月帝国。一路走来脚下的荆棘,鲜血,鲜花,泥土乃至累累白骨。 铸就了今日,他们朱家人脚下通往九五至尊之位的金光大道。 “你这么一说,咱还真......”许是走得急了快了,老爷子的额头上有了些许的汗珠,“这人世间,咱没白来一次。” 朱允熥用龙袍的内衬,帮老爷子擦去额头的汗水,“皇爷爷若是累了,孙儿叫他们抬轿子过来?” “咱一辈子没做过那玩意儿,临老也丢不起那个脸!”老爷子笑笑,“咱这辈子再难的路都走过了,如今这么好走的路,还会累?”说着,用力捏下朱允熥的手,“再说了,咱虽老了,可还有你扶着呢!” 他们爷俩慢慢的走,后面的人慢慢的跟。 不多时,走到恢弘的大殿之下。 通往大殿的,是长长的磕着龙图腾的汉白玉丹阶。 老爷子攀登几步,发出微微的喘息声。 “他娘的!”老爷子忽然用手捶了下自己的大腿,笑骂道,“登基那天你不听使唤,今天你也不听使唤了?你狗日的咋回事?真要让咱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老爷子就觉得扶着他的手忽然松开。 然后就见,穿着龙袍的皇帝,蹲在了他的身前。 “皇爷爷,孙儿背着您上去。”朱允熥扭头笑道,“孙儿背您,您不丢人!” 老爷子怔住了,大手轻轻抚摸着朱允熥,厚实的脊背。 “您还记得当初吗?”朱允熥轻声道,“当初,是您牵着孙儿的手,一步步登上大殿。今日,孙儿背着您上殿。” 是的,以前是他这个老头子,替孙儿撑着天。 如今,是他的儿孙们,开始反哺他这个老人。 “行!”老爷子笑笑,双手抱着朱允熥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朱允熥双手微微用力,拖着老爷子的大腿,沿着丹阶一步一步。 所有皇族的目光都在看着,所有大臣的目光也都在看着。 那些奇装异服的番邦使节,也都在看着。 大殿之中,高高在上的龙椅,也在看着。 外人看到的是,年轻的皇帝背着老皇帝。 可老皇帝看到的却是,年轻的皇帝背着整个江山。 “大孙,咱沉不沉?”老爷子轻声问道。 “您都瘦了,轻飘飘的!”朱允熥笑道。 “咱瘦,可是江山社稷却重!”老爷子继续道,“咱死之后,这江山就真的全压在你身上了!” 说着,老爷子又回望一眼,默默跟在他们爷俩身后的藩王龙孙们,“他们,也都压在你的肩膀上。” “当初你太爷爷跟咱说,以后当了男人要撑起一个家才算一家之主。” “现在到你这辈儿,你要撑起来的是家是国。” 朱允熥背着老爷子没有回话,而是抿着嘴唇,继续一步步攀登。直到迈过奉天殿的门槛,沿着只有皇帝才能走的御阶,靠近那张冰冷的宝座。 然后,他慢慢的把老爷子放下,直起腰来回大殿内外。 “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151章 盛典(1)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椅上坐着老天子,龙椅之前站着年轻的天子。 他们爷俩的目光,俯瞰着大殿内外无数匍匐跪拜的虔诚臣子,仿佛上苍在注视着人间的生灵。 “今日是皇爷爷的寿辰!” 朱允熥的声音在奉天殿中郎朗回荡,“古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朕阅尽史书,历朝历代帝王寿禄过七十者,少。” “开国之主,更少。” 说到此处,朱允熥向前半步,看着臣子们,“你们都是熟读经史,满腹经纶之人。告诉朕,史书上可有如皇爷爷这般半生戎马每战必亲冒箭矢,烈马强弓冲锋陷阵身受百创。而后又勤政操劳,终日忙于案牍之上的皇帝?” “可有如皇爷爷这般俭朴爱民,不好大喜功不喜祥瑞吹捧不爱奢华,不滥用民力不趋使百姓的皇帝?” 殿中无声,只有朱允熥的声音回荡。 “这孩子,咋好端端的突然吹捧起咱来了?”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笔直的背影心中暗道,同时老脸上似乎有些发烫,又暗道,“咱好像也没......没他说的这么好!” “皇帝乃是天子,何为天子,天下至尊至强之人方谓天子,代天统治天下!” 朱允熥加大声音,环视群臣,“太上皇他老人家,就是上苍赐予万民于乱世中之中扭转乾坤的至强之人。是上天,给与我大明的至尊天子。” “大明开国之不易,社稷之艰难,诸臣工比朕清楚。论丰功伟绩,太上皇一生可曾输于历代贤君?” “可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曾有半点夸耀其功?” 说道此处,朱允熥微微停顿片刻,然后继续说道,“君王爱伟业,而朕自幼蒙太上皇教导,教朕最多的却是让朕不要忘了朱家的出身,让朕不要忘了百姓的穷困。” “务实,实干,勤政,俭朴。” 朱允熥一字一句,目光坚毅,“世人多称颂秦皇汉武,史家歌功颂德而避讳其害。” “朕问问尔等,秦皇功绩不假,可大秦子民过的是什么日子?太上皇治下,可有猛虎苛政乎?” “汉武帝功勋彪炳,可晚年以一己之好,屡发刀兵,使得国力颓退内政混乱。” “秦皇汉武之晚年,埋下了亡国之因。” “太上皇的晚年,我大明帝国却是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孰高孰低,当下立判。” “又与历代君王不同,太上皇不喜夸耀,不准阿谀奉承,不屑其德政用以大言记载于史。” “这孩子.......”老爷子低下头,大手揉着膝盖,心中暗道,“咱.....哪有真好。咱就是觉得,遭瘟的书生靠不住。咱做啥,也不用人记得,那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再说咱从来没想和秦皇汉武比过,那俩玩意是啥好鸟吗?一个活着时候造孽,一个死了之后造孽。” 想着,他心里暗骂起来,“臭小子,拿咱和汉武比较。那老小子才死多少年,骨头渣子就让人刨出来了。呸,不吉利!” “别说那些所谓的功绩,就算是给他老人家举行万寿庆典,他老人家一开始也是不许的。还说朕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是朕的一再劝说之下,才勉为其难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这个寿辰,朕要给他老人办,要大办特办,不但要办,还要让天下人都记得。” “还要让青史铭记,记得我大明有如此天子。” 说到此处,朱允熥再次看看群臣,开口点名,“方孝孺,解缙。” “臣在!”两人在臣子中出列。 “你二人文采斐然,国史馆中著书立传编纂史书。朕今日命你们,把太上皇的万寿庆典,把他老人家这七十年来的苦心,付诸丹青笔墨,流传于世,尔等可能胜任?” “此乃臣等之幸也!”两人同时答道。 “朕今日的话,你们也都要记下来!” 说着,朱允熥转身,撩开龙袍的裙摆面对老爷子跪了下去,“皇爷爷,其实不是孙儿一个人要给您张罗万寿,而是天下臣民都盼着您老过一个万寿。” 与此同时,勋贵大臣之中第一排的曹国公李景隆跪地叩首道,“太上皇,您老操劳了一辈子,到如今是该享受享受万民敬仰之福了!” 说着,继续大声笑道,“您老在宫里不知道,这几日因您的万寿节。京师内外的庙宇道观香火都往常旺了数倍,更有人花了大价钱直接点长明灯。” “百姓们烧香,许愿都是为了您老,祝您老万寿无疆!” “哈!”老爷子笑出声,好话人人爱听,他开口说道,“有这事?咱过寿辰,百姓们烧香?” “万岁爷刚才说了您是大明之福,也是天下臣民之福,有您天下就有福气!”李景隆大声说道。 “呜!”老爷子点点头,“这事咱还真不知道,回头问问锦衣卫!” 顿时,李景隆一肚子准备的好话,直接卡克顿住。 “哎,许久不上朝了,这龙椅冷冰冰的坐着还真不舒坦!”老爷子站起身,揉揉后腰,对臣子们笑着说道,“方才皇上说的都是咱的好,好像咱不过这个寿辰还不行似的。” 说着,顿了顿,“一转眼咱都七十来岁啦,真是老了。五十知天命,七十是黄土埋脖子了。” “这些日子,咱静下来也想过咱这辈子。好事呢是做了一点,坏事呢也没少干。至于什么生前身后名,让后人说去吧。” “不过曹国公那句话说的对,咱操劳了一辈子,现在是该享福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爽朗的大笑,“不就是过寿吗?咱过........今日咱们紫禁城里好好热闹热闹,咱也尝尝,阔气的滋味儿!” 随后他老人家的目光,看向那些藩王和皇孙们的队列。 “难得,咱的儿子们孙子们也都回来了。团团圆圆,提前过年。” 老爷子话音落下,跪着的李景隆站起身,大声喊道,“太上皇圣旨,万寿庆典开始!” 群臣呐喊,“陛下万寿,日月永昌,江山永康!” 这时,朱允熥搀着老爷子,从御阶上走下。 李景隆也赶紧上前躬身搀扶,他的动作竟然比那些藩王们还快。本来燕王和周王等人正欲上前,就觉得眼前一阵风似的刮过,李景隆已抢在他们前头。 若是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景隆是老爷子的孝子贤孙。 “你小子就爱弄这些热闹事儿?咱许久不做寿,今儿弄了这么大场面,你要是办不好,看咱怎么收拾你!”老爷子笑骂。 “能让您老收拾,是臣的福气!”李景隆笑道。 老爷子笑笑,对儿子们招手,“走,别愣着了,都跟你爹喝酒去!” 一群藩王加上皇孙,簇拥着老爷子朝谨身殿走去。 第152章 盛典(2) 男人害怕的不是变老,而是变老之后的凄凉。 任凭年轻时多么英雄豪杰力拔山兮,敢上九天揽月敢下海屠龙,一旦年华逝去之后,全部烟消云散。 最开始是力不从心,而后是渐渐消沉。 再往后,等待的是痛苦的病榻。 这也就算了,更让人恐惧的是,那种无力的寂寞和无助。 朱允熥之所以大张旗鼓给老爷子办寿辰,甚至把大明的藩王们再次召回京师,就是让老爷子能够活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中,感受到亲人的关注还有尘世的热闹。 席老道和御医们关于老爷子的身体早有预测,七十余劳心劳力老爷子的内里早就空了,就好像一棵参天古树,外表看着依旧挺拔高耸,其实已失去了支撑。 朱允熥没有能力改变生老病死,只能在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多尽孝心。 对老人来说,常回家看看就是孝心。 谨身殿中,老爷子和朱允熥居于中,两边是按照顺序的坐下的藩王和驸马们,大殿居中是朝中大臣和尚存的开国勋贵们。 身边有儿子们,有孙子们,有老伙计们,有说不完的话,有诉说不尽的回忆。 朱家的帝王之家,有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但也要面对,寻常人家没有的骨肉分离。 老爷子的目光眷恋的在所有儿子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宛如慈父。 “老四,你年岁也不小了,打仗的事别总是冲在前头。” ”秦王晋王你们年岁还小,要多跟其他叔王们学学,边关上的事要多听手下人的意见。别端着王爷的架子,啥事都一言九鼎不听旁人劝告。” “老十五你那边是苦寒之地,要顾好自己的身体,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 “老十七你别逞能,别总想着打大仗建大功,别眼高手低。” “咱的小二十一呀,你在高丽那边呀,好好待人家百姓,莫胡闹!” 穿着吉服的宫人们,捧着炭炉和各种菜肴进来,老爷子看都没看,目光依旧看着所有的儿子孙子们。 忽然,他看向藩王之中的末尾,招手道,“上前来,让咱看看!” 朱允熥也看过去,笑道,“靖江王,老爷子叫你!” 靖江王朱赞仪年仅十六岁,面容温文尔雅,“臣,叩见.......” “快起来快起来!”老爷子笑着让人搀扶起来,随后一把拉住对方的手,不住的端详,眼神中满是慈爱,“读书如何呀?桂林偏远可还住得惯?” 朱赞仪是老爷子的亲侄儿,朱文正的孙子。 当年老爷子起兵之时,身边仅存的亲族血脉,只有外甥李文忠,侄儿朱文正,他和马皇后待之若亲子。 李文忠不用说,朱文正也没让老爷子失望,大名鼎鼎的洪都保卫战就是朱文正带着薛显等人以孤军对抗陈友谅的大军。 后来因为朱文正有叛变投敌之罪,被老爷子软禁郁郁而死。 其实说他要叛变是说给别人听的,他是老爷子的侄儿,他叛谁?谁能给他的权势,比老爷子还多。 朱文正当时是淮西武人集团的核心人物,官职最高的时候统领整个都督府,连徐达常遇春等人都要居于其下。 他之所以被软禁,是因为他的野心。 彼时还没有大明帝国,淮西武人集团的最终走向谁也说不清不敢保证,更是没人知道,乱世什么时候终结。 淮西武人集团要想永远保持凝聚力和战斗力,除了老爷子这个领袖之外,还要有一个服众的接班人。 当时朱标尚小,屡立战功的朱文正就是不二人选。 他自己也定然想过,若他的叔父有不测,他接过淮西武人大旗,继承基业。 但侄儿,毕竟不是儿子。 朱文正死后,他的儿子同样被老爷子和马皇后收养在身边,付予满心希望。可是他不但是个短命鬼,更是个混蛋。 他一个人的恶性,比所有大明藩王加起来还多。 “回太上皇,臣在桂林还住得惯!”朱赞仪有些腼腆,他和他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爹是那种残暴成性不知怜悯为何物的人,他却有些君子之风。 “就是.....就是天气热了些。”朱赞仪继续笑道,“给您祝寿,臣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只带了些当地的土产,有一种干龙眼用来熬粥最好不过。” “臣想着太上皇年岁大了,或许牙口不如当年,让人装了几车带入京中。您吃着若是好,臣每年都差人来送。” “好好好!”老爷子连声称赞,语气中满是欣慰,“你有孝心就好了,大老远来的还带什么东西。你这孩子命苦,少年丧父,又没什么兄弟姐妹孤苦伶仃的,这些年咱也没顾的上你。” 朱赞仪已经是哽咽,“太上皇对臣之恩,臣实在是......臣还记得年少时被您抚养在宫中,您亲自过问臣的饮食起居......” 说着,他忽然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老祖,孙儿给您祝寿了!”说完,捧着金杯,“孙儿愿老祖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随后,捧着金杯一饮而尽。 “好啦好啦!你还小可不能多喝酒!”老爷子大笑,又看着对方对朱允熥说道,“大孙呀!” “孙儿在!” “他是你大爷爷的血脉,你将来要照顾好,明白吗?” 朱允熥如何不懂老爷子话里的含义,点头笑道,“孙儿明白,您老放心。”说着,继续道,“靖江王虽然年少,可当地官员给孙儿的折子中一再称赞,说他是贤王!” “好好好!”老爷子又笑道。 这时炭火上的砂锅已经热了,里面纯白的汤汁泛着水花。边上伺候的宫人,小心的把各种食材缓缓放入。 “这是什么吃法?”老爷子颇感新奇,看看桌子上的菜肴。 “回太上皇的话,这叫打边炉跟咱们平日吃锅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李景隆上前笑道,“古人云,一家人围炉而坐,谓之打边炉。今儿是您寿辰,臣就没让人准备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这些家常菜,胜在一个热闹。” “一家人,围炉而坐!”老爷子看看周围,又看看碳炉,笑道,“是呀,一家人就应该在一口锅里吃饭,不分彼此!” 说着,老爷子又笑笑,“告诉大伙,都开饭放开了吃喝,咱大喜的日子别弄那么些繁文缛节。” 接着,对勋贵武人那边喊到,“哎,那几个杀才,咱许你们今儿拼酒猜拳,好生热闹一番。” ~~~~ 今天确实水了,对不住大家。 颈椎难受,脑子有东西写不出来,请大家原谅哈。 第154章 够本了(1) 今日老爷子的话格外多,拉着这个说半晌,拉着那个说许多。 所有的儿孙们都依次上前跪在他面前,听他说着几乎是大同小异的话。 老人对于孩子,话都差不多。没哪个老人见了儿孙,说什么要你大富大贵有出息赚多少钱有多大权,都是要好好做人注意身体与人为善。 即便是帝王,也不例外。 “我长这么大,跟皇祖父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刚才那一会功夫多!” 燕王家的哥仨最先上前,此刻凑在自己的桌上轻声嘀咕,老二朱高煦开口,“以前皇祖父一见我,眼珠子马上立起来。他今天,居然对我笑了,还跟我说别那么鲁莽,要好好跟大学,做个谦谦君子!” “老爷子真是看走眼了,老大算什么君子,你见过这么胖的君子?”老三朱高燧嘿嘿坏笑。 “住嘴,我发现你怎么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胡咧咧呢?”朱高炽瞪他一眼,训斥道,“说话也不看看场合?” “又没外人听见!”朱高燧看看周围,其他的藩王皇孙们都围着老爷子,他们哥仨有些落单,然后眼珠一转忽然道,“老爷子刚才说了,过了寿让咱们这些人都回封地去。你说这大老远来的,祝个寿就回去?” “老三!”朱高炽闻言,摇头长叹,“你呀,是真被宠坏了,啥事都不过脑子。” 朱高燧顿时不乐意,“老大,你咋又埋汰我?” “你们说,皇上让咱们这些叔伯兄弟千里迢迢的进京,就是为了祝寿吗?十三叔十七叔还带着孩子来的,你当这山高路远是容易的?” 朱高燧懵懂,不解的看看朱高煦,却发现后者在沉思。 “咱们朱家,多少年没这么团圆了?”朱高炽淡淡的喝口酒,轻声道。 “又不是过年!”朱高燧撇嘴。 “就当是过年了!”朱高炽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坐在老爷子身边的笑盈盈的皇帝,轻声道,“以前,我心里也嘀咕,老爷子为何就这么看重他,现在懂了!” “老大你说啥?”两兄弟没听清。 朱高炽放下酒杯,正色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过一回.......” 没说完的话,那哥俩再笨也明白,那就是过一回少一回。 “朱家的儿孙们都远在京师之外,万一哪天,真的有个什么不好.....谁能回得来?就算回得来,能再说上话?” 话中的含义,准确的说是赶不上回来跟老爷子说最后的话。 “这种事,当小的未必有什么遗憾,哭两声也就过去了。可是老人.......”朱高炽叹息,“还记得咱们外公吗?” “洪武十八年外公从北平病重回京,弥留之际还在念叨着不在身边的老舅舅。娘说,那时候外公话都说不出来了,就眼巴巴的看着门外,望呀!” 是的,他说的没错。 其实这场欢宴,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此。 朱允熥不能让老爷子留下遗憾,不愿让老爷子真的那天的时候,还在念叨着没见着儿子孙子们。 那,才是真的不孝。 “我过去再和皇祖父说几句话!”朱高煦忽然站起身,红着眼睛朝御座那边走去。 ~~ “父皇您都瘦了!” 辽王朱植是感性而又孝顺的人,拉着老爷子的手不住的抚摸着,“儿子......儿子这回来,多陪陪您,可好?” “不成!”老爷子看着儿子清澈的目光,心中温暖,“你是辽东的赛王,统军管民镇着那些不服天朝管的鞑子,军国大事要紧。” “可是儿子......” 见老父如此衰老的模样,朱植强忍心中的哽咽,笑道,“冬天的时候辽东的女真人进了几头猛虎,儿子这就让人送京师来。虎骨是上好的药材,最能强身健体。还有人参,用来给父皇泡酒用!” “好,咱等着咱十五儿给咱送的酒!”老爷子舒畅的大笑。 说着,他看看身边的朱允熥,“大孙,你去下面看看,咱看着今日吃喝不热闹,让他们别拘束!”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单独要对儿孙们说的话,他这个皇帝在这,老爷子有些张不开嘴。 他也能想到老爷子要说什么,应该是点拨一下这些龙子龙孙们,你们以后要收敛,要注意言行,要好好做人之类。 “是,孙儿去去就回!” ~~~~~~ 殿中的群臣们还有些拘束,皇帝的寿辰是国宴,他们都要谨守礼法。 即便是那些开国勋贵武人们,也因为年岁大了,实在是力不从心,热闹不起来。 他们也都老了,以前喝酒的大碗都换了玉杯子。 朱允熥刚走下御阶,王八耻就迎了上来,“万岁爷,蓝帅方才和奴婢说,想见您!” 老爷子的寿辰,蓝玉自然也来了,和常家的人坐在一起。 “人呢?” “偏殿候着呢!” 朱允熥点头,也不用人跟着,径直走向偏殿。 “臣蓝玉,叩见皇上!” “没外人,不必拘礼!”偏殿之中,只有他们君臣二人,朱允熥笑看对方,“许久没问过你了,病养得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蓝玉的脸色,心中有些发苦。 对方的脸色,带着深深的灰败,没有多少血气。 蓝玉苦笑,“还那样,死呢一时半会死不了,活呢也不痛快。打入冬之后不知怎么了,更是胸闷得整晚都睡不着。” “常常是在炕上呆坐,一坐就是一宿。” 他说这些朱允熥都知道,何止是呆坐,蓝玉咳嗽吐血的毛病又犯了,整个人如今瘦的有些脱相。 “估计是天气的原因,今年冬天格外阴冷!”朱允熥想想,笑道,“你儿子蓝春如今在广州做总兵官,朕给你个旨意,那边暖和你去那边休养,一来调理身体,二来呢你们骨肉团聚!” 蓝玉也老了,痛病缠身。 京师虽好,可也忍受着寂寥。倒不如让他和子孙团聚,也好享受下天伦之乐。 “臣谢皇上隆恩,只是.....臣不想去广州。”蓝玉沉思片刻,开口道。 “那你要去哪儿,和朕说!”朱允熥笑笑,“来,坐下说话。” 蓝玉没动,反而鞠躬行礼,“臣听说云南用兵,想去军前效力。”说着,语气急促起来,生怕朱允熥不答应似的,“当初征遇难,臣就是副将,那边的路臣熟,那边的仗臣也知道怎么打。” “你呀,听说要用兵就坐不住。”朱允熥笑道,“不是朕不让你去,你身子不好,到了那边万一水土不服再......”说着,笑笑,“那边用兵,沐春统领,何福等人做副将,都是老行伍也错不了.....” “皇上!”蓝玉忽然跪下,叩首,“让臣,死在战场上可好?” 第155章 够本了(2) “你这是何意?” “皇上,别让臣病死,让臣死在战场上吧!”蓝玉跪着昂首,眼中含着一层晶莹。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席老道不是神仙,他只能让臣多活那么几会儿,苟延残喘。” “一天几遍苦药汤子,喝得臣上吐下泻头昏脑涨,原本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您看看,就剩下一层皮了。” “是药三分毒,再喝上几天,可能刀都拿不动了!” “那时候,距离臣在炕上动不了也就没几天了。老臣,不想......成废人!” “不想,让人家可怜,让人家伺候。更不想,跟活死人似的,在那窝囊的续命!” 说着,蓝玉眼中的晶莹落下,“今早上出门,臣还吐了两口血,腿肚子都打颤了。” “臣不怕死,臣怕窝囊啊!” “皇上,您别让臣变成窝囊废,行吗?” “趁着臣能动,让臣上马出征。” 说到此处,蓝玉的嘴唇剧烈的颤抖起来,“若是死在战场上,别人会记得我蓝玉。若是病死在炕上,我蓝玉就是个可怜的窝囊废糟老头子。” “皇上啊!其实上次辽东大战,臣就存了死心,想战死沙场,是燕王家的老二跟着臣,臣没机会战死。” “求您看在蓝玉以前那点微末之功的份上,给老臣一个殊荣,给老臣一个归宿。” 一番话,让朱允熥心中涌起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静静的看着蓝玉,看着对方银髯白发,看着对方的骨瘦嶙峋,百感交集。 男人,宁死在马背上,不能死在炕上。 宁战死,勿病死。 他蓝玉现在求的,是最后的尊严,还有男儿最后的慷慨壮烈。 与其被人垂怜不如轰烈一场。 最终,千言万语在朱允熥心中汇成一句话,脱口而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臣虽老,依旧开得了强弓骑得了烈马。”蓝玉眼中,火焰陡然升腾。 “去吧!”朱允熥亲手把对方扶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朕许你了!”说着,他忽然也有些哽咽起来,“出征之前,朕给你送行。” 说着,转身离去,却只走了半步,“还有什么要求吗?” 蓝玉在他身后行礼,“臣若得偿所愿战死,其他的都不求。只求.....只求家乡三尺黄土,以生前甲胄战马刀弓长枪随葬。” “好!”朱允熥重重点头,一步步走向正殿。 ~~~~~ “快点,快点!” 殿外李景隆有些忧心的对教坊司一众乐师戏子等人喊道,“好好唱,唱出彩公爷有赏,若是....哼哼!” 殿内的气氛远没有想的那么好,老爷子那边父子和睦,和臣子们这边则是郁闷无声。 这酒让老爷子怎么喝? 老爷子不高兴,皇上能高兴?皇上不高兴,他李景隆不就坐蜡了? 朱允熥刚走入正殿,忽听得角落之中,教坊司乐手中胡琴悠扬,仿若宝刀出鞘锵的一声。 紧接着是密集又细微,仿佛由远及近的鼓点声,一下下抑扬顿挫,似西风之中扑面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都看过去。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助我黄忠成功劳!” “站立在营门传令号,大小儿郎听分苗。”(此时没有这出戏,小说家乱用,勿怪。) 武人们那边,有人缓缓从席间起身。 宝座上的老爷子,推开身前的儿孙。 朱允熥身后,蓝玉突然窜到殿门前,放眼张望。 殿中,穿着戏服的戏子,手中关刀横于胸前,唱声低沉且有力,还带着阵阵欢喜和激昂。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向前各个都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三军与爷归营号.......” 一曲终了,殿中寂静无声。 豁然间,武人勋贵之中武定侯郭英起身,大呼道,“痛快!” “痛快!”满是银发的老勋贵们,扯着嗓子大笑。 他们都老了,他们都是老黄忠! 老黄忠和他们比是不幸的,因为老黄忠年轻时籍籍无名,又没看到蜀汉一统天下。 可老黄忠也是幸运的,因为他虽老,却依然可以在战场厮杀。 “头通鼓,战饭造。” “二通鼓,紧战袍.......” 席间,有人轻轻低和浅唱。 “臣蓝玉,谢皇上隆恩。”朱允熥身后,蓝玉再次叩首。 ~~ “这曲儿.....”宝座上,老爷子细细回味,带着几分追忆,“唱的好哇!唱的好!”说着,攥紧金杯起身,目光看向一众勋贵武臣,“哈哈,哈哈,哈哈.....咱们都老啦!” 那些人是追随了一生的老部下,是他的得力干将。更是他在妻死儿亡,自己垂垂老矣之后,因为害怕皇权受到威胁,而想过诛杀的人。 老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老了,一切都随风飘散。 “儿郎们!”老爷子大喝。 原本老态沉闷的武臣们瞬间起身,冯胜郭英曹震张翼朱寿...... 一张张苍老的脸。 “此酒,咱们干了!”老爷子举杯,“这辈子,够本啦!” “干!” 臣子和藩王们诧异的看着这一幕,而后武人之中,曹震扔掉手中金杯,用筷子击打器皿,大声高呼。 “大明天子架飞龙,开疆宇定王封。江汉远朝宗,庆四海,车会同。东夷西旅,北戎南越,都入地图中。暇迩畅皇风,亿万载,时和岁丰!” 渐渐的,这歌声从他一个人,变成无数人。 这本就是开明开国礼乐的尾章之曲,大明开国乐章不求华丽,从开篇到结束没什么三皇五帝君权神授,说的都是大明开国数次大战。 与其他靡靡之音不同,满是壮怀激烈慷慨激昂。 “臣等为陛下贺寿!”武定侯郭英伏于驾前,高举玉杯,“愿陛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你个不读书的郭老四,这词儿是这么用的?”老爷子大笑,“不过,说得好。咱年年都要过寿,年年都要这么乐呵!”说着,饮酒之后走下宝座,大声道,“今儿不喝躺下几个,不算好样的?曹傻子,你还没到量吗?怎么不猜拳?” “皇爷,打仗俺曹傻子不一定最行,可猜拳没对手。哥几个,谁先来?” 第156章 胭脂(1) 欢宴总要散场,人生总有离别。 万寿刚过,老爷子的金口旨意之下,藩王皇孙们马上离京,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停留。 看似有些不近人情,可却是老爷子一片苦心。这儿是京师是天子脚下,不是那些藩王们的封地。他们即便是皇子龙孙,但在这京城之中也是客人。 客人若不知收敛会惹恼主人。 ~~ “东西都带齐了?” “别光顾战马和兵器,这一路上远着呢,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老话讲穷家富路,要用到的东西多着呢?” “这次去云南是去军中,路上没有丫头婆子给你使唤,平日梳洗穿衣要你自己上心,别吊儿郎当的。” “去了那边听人家的话,别摆着什么郡王的架子,也别和人吹嘘你有多少军功。记住,低调谦逊都跟别人学。圣人说了,三人行必有吾师,多学别人的长处没坏处。” “你若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旁人看着你的身份不与你计较,心里也是腻歪你!” 应天府聚宝门城门外的驿亭之中,一群人马正欲远行。穿着甲胄的北地男儿正在做临行前的检查,战马惬意的吃着草料,一辆辆马车上装着这些男儿的兵器和行囊。 他们都是北地的骑兵,和南方的轻骑不同,作战时人马俱装,手中的长枪长达四米,还有各种飞斧铁骨多,半人多高的重弓。 这些东西,都装载在马车上,作战的时候再往身上套。 朱高煦要走了,要去云南军中效力,此刻他正在往坐骑的身上绑着马鞍。 边上朱高炽双手揣进袖子里,嘴里不住的絮叨。 朱高煦走到哪儿,朱高炽就跟着说到哪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教不完的东西。 “路上记得随时给家里写信,省得娘那边惦记,到了地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报平安,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也不小了,做儿子不能总让母亲操心。” “对了,你路上别动不动就摆谱啊!过驿站五的,吃住都比不上家里,你就对付凑合,能过得去就行,别咋咋呼呼张牙舞爪要这要那。” 说着,朱高炽又看看弟弟的行囊,“咦,皮袍子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件?我都跟你说了,云南那边冷起来和咱们北平不一样,一不小心你就全身冻疮。” “来人,赶紧回去,把我房里的狐狸皮坎肩和貂皮大氅给二爷.......” “老大!”朱高煦忽然抬头,打断兄长。 往日老大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这些,他早就不耐烦了。可现在,烦也依旧烦但听着就是心里暖。 “我不是小孩了!”朱高煦笑道,“军中也什么都有,断不会缺了这些东西。再说我去打仗的,带着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作甚?” “这些年跟着爹爬冰卧雪的也没少遭罪,我还能连赶路都不会?” 说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老大,放心吧!” 朱高炽看着眼前,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的弟弟,满腔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别看他嘴上不说,可心里比谁都惦记远行的弟弟。 “倒是你,走的是海路更加凶险!”朱高炽想了想,“大哥,保重啊!” “嗯,哎......” 朱高炽点头,吐出两个字。 他们兄弟这一分开,再相聚不知何时。 这时,朱高燧耷拉着脑袋,眼珠子红红的走过来,“爹走了,他说不来送你了,你自己小心。” 说着,嘟囔道,“爹也是,自己的儿子都不来送!” “又不是小孩!”朱高煦眉毛一扬,“当嫁闺女呢,还他娘的送行?咱们是儿子,男子汉大丈夫是海东青,早晚要振翅高飞的。” 朱高炽也瞪了老三一眼,“你当爹心里好受?” “我知道我就是.......”朱高燧好似忽然间没了精神头,说话都有气无力,“我就是......” “行了!”朱高煦重重的拍打老三肩膀,“知道你要说什么,也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老三,以后我和老大都不在家,你要撑起来。” “记住,在家里头孝敬爹娘,不许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你要是这样,爹娘心里能好受?” “家里家外,你这当儿子的要多出头多做事多分担。”说着,捏捏对方的肩膀,“别跟以前一样那么任性!” “我........”朱高燧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重重的点头。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这就上路!”朱高煦翻身上马,然后搓着战马的脖颈,年轻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看你俩,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 “不许胡说!”朱高炽忙喊道。 “老大,老三!”朱高煦在战马上抱拳,“你们俩也多保重,等着听我的捷报吧!”说着,调转马头,“驾!” 转头的一刻,脸上那种从小到大都带着的桀骜,瞬间变成了委屈和难受,只不过这种表情他谁都没让看见。 “保重!” 朱高炽站在原地,手从袖子中抽出来。 朱高燧低着头,用脚尖踩着地上的小石子儿。 “走了!”朱高煦对着亲兵们大喝一声,“跟着二爷,云南杀蛮子去!” “走嘞!”北地男儿们早嬉笑上马,欢呼雀跃。 “老二,加小心啊!”朱高炽喊道。 “知道了,回吧!”朱高煦策动缰绳,战马小跑起来。 看他渐渐远去,站在原地的朱高燧突然嗓子里嗷的一声,就要奔过去。 “二哥,二哥你走了我咋办呀!” “二哥,二哥你不在我身边,有人欺负我咋办啊!” “二哥.........” 朱高燧想冲过去,却被朱高炽紧紧的拽着膀子。 最终,朱高燧的眼泪潸然落下,无助的捂着脸蹲下,“二哥,你要早点回来呀!” 朱高炽轻柔的捏着老三的脖子,无声宽慰。 “走吧,回家帮大哥收拾下行李。”朱高炽开口道。 这时,朱高燧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哥也即将远行。 眼泪更是收不住,直接抱住朱高炽半个腰,泣不成声,“大哥,你也要走.......” “嗯,要走啦!”朱高炽帮老三擦泪,宠溺的看着弟弟,“以后家中没老虎,你这猴子是大王了,好东西都是你的啦!” 说着,摸摸对方的头发,“我房里的东西,只要你能看得上的,都拿去用都归你!” “以前,你不是看得挺紧的,生怕我......” “咱们是亲兄弟,那些身外之物你喜欢就拿去,以前不给你,是怕你不珍惜。现在大哥要走了,你就当个念想,以后想我了就拿出来看看!”朱高炽柔声道。 朱高燧想想,“那......芍药......” 砰,他话还没说完,脑袋上挨着一记板栗。 朱高炽怒道,“我是出门,不是死了。再说我出门,身边能少了人伺候。那些女子,我是要带着的。我说给你的是那些死物,不是活人?” 第157章 胭脂(2) “二哥......” 老三的喊,朱高煦听得真真儿的。 他紧抿着嘴唇,目光看向远方装着没听见。可他那不住挣扎的,想要回身的肩膀,却展现着他内心的不舍。 随后他心中也涌起深深的委屈,这是他从小大到第一次单独一人离开家,而且还是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打仗。 爹没来送,舅舅家也没人来送,就老大絮叨几句,老三哭哭啼啼。 这哪里有一点出征壮行的样子?连杯送行酒都没有。 可随即这份委屈,在他心中马上转变成对未来对未知必胜之心,他从小骨子里就带着三分执三分狂野的。 “此去云南,咱们代表的是我家,是我爹的脸面。北地男儿,不能让那些南蛮子看低了。” “我丑化说在前边,露脸的爷我自然不吝赏赐,可丢人现眼的,直接军法处置!” 他虽小,可也带兵多年自然有种威仪。 “二爷放心吧!”朱高煦的亲兵邱瑞大笑道,“咱们这些人,可没掉链子的怂货!” 亲兵们不服输的叫嚷当中,朱高煦终于忍不住回头,不过他看的是应天府恢弘的城墙。 “哼,再回来,爷定然要带着军功德胜而还!” 正想着,忽然前方有骑兵大喊,“什么人,让开路?” “活拧歪了你,没看着这是军伍吗?” 对方喊道,“瞎了你的狗眼,让你主子过来跟我老汉说话!” 突然,马上的朱高煦面容一顿。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是........... 他下意识的纵马冲过去,正看见自己的亲兵抽出鞭子,要对路当中一个骑着马的老汉动手。 “住手!”朱高煦大喝一声,蹭的跳下马,快步奔过去,惊喜的大喊,“蓝帅,您怎么在这?” 大马金刀在路房间,拦着朱高煦一行的,正是蓝玉。 他一身便装,就像寻常老人一样。 可骑在战马上,身上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势。 身形虽削瘦,可眼神锐利无比。 他骑着一匹也有些老态的战马,身后几个沉默无声眼神沉闷的白发老兵,牵着骡子跟随。 看样子那些骡子上的驮着的,是蓝玉所用的弓刀和盔甲。 蓝玉看着朱高煦一笑,然后看看他身边那些亲兵,“兵是好兵,可就是太能咋呼了。还是缺练,当兵的跟狗是一个道理,要人的狗不叫,大呼小叫的只能吓唬没卵子的。” 朱高煦一声蓝帅,众人都知他是谁,没人敢反驳。 “您怎么在这?”朱高煦喊道,“进京之后我还想着去看您,可是家里头看的紧,不让随意走动。听说您病着,身子好了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病吗?”蓝玉笑笑,“你去云南?” “嗯!”朱高煦下意识的说道。 “走吧,咱爷们一道,老汉我就是在这等着你呢!”蓝玉笑道。 “您也去云南.......?” “怎么,我这把老骨头去不得云南军中效力?”蓝玉斜眼,“你高阳郡王,还要考较我老汉不成?” “岂敢岂敢!”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朱高煦有些手忙脚乱语无伦次,他翻身上马,和蓝玉并肩而行,“您怎么也去云南?那个那个......您怎么知道我要从这儿走?” “有仗打,还躺在家里作甚?一把老骨头,也要为国出力。”蓝玉胯下的战马,斜了一眼朱高煦的高头大马,然后甩着尾巴朝对方喷气,且张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示威。 说来也怪,朱高煦的战马明明高出一截,却不敢挑衅。 “我是特意在这等你的。”蓝玉拍拍战马的脖子,“别闹!”随即,又道,“咱爷俩一块走,路上也有个伴儿!” “您特意等我!”朱高煦喜得咧嘴傻笑,忙问道,“您去云南.......” “皇上许了老汉前锋官,到时候攻城拔寨老汉是要冲在第一个的。郡王爷,老汉手里还有些花活,您要不要学学?” “学学学!”朱高煦面对蓝玉,就跟学生一样,连声道,“我和蓝帅并肩厮杀!” “错,不是厮杀!”蓝玉正色纠正他,“是去杀人,他娘的,跟那些蛮子厮杀,那不是丢人嘛!” “嘿嘿,是是!” 所有的亲兵都在后面跟着,蓝玉和朱高煦在前。 走着走着,深厚的城池已消失不见。 “您.....没人送您?”朱高煦忍不住问道。 蓝玉看着前方目不斜视,“聚宝门正对着雨花台,方才皇上在那给老汉送行。”说着,傲然一笑,“喝了一碗壮行酒!” “那.....他跟您说什么了?”朱高煦忍不住问道。 蓝玉的脑中,一下回忆起方才的画面。 ~~~ 雨花台的最高点,俯瞰整个应天府。 朱允熥身着便装站在石亭之中,看着山脚下的城池,缓缓开口,“当年,你们就是从这里攻破应天府的是吧?” “是!”蓝玉就站在朱允熥身后,“当年打了十天,破城之后,皇爷率大军从聚宝门进城。”说着,忽然一笑,“进城时候,臣在老皇爷身后,听到老爷子对常大将军说,此为肇业之始!” 随后,蓝玉的脸上泛起满满的回忆,“老皇爷说的没错,有了应天府这块宝地作为根基,儿郎们更卖命了。咱们跟着皇爷南征北战,终于把这应天府,变成了大明的京城。” “那日,你进城。” “今日,你出城。” “当日进城为生,今日出城为战死。蓝玉,朕再问你一句,真要去吗?” 蓝玉无声叩拜,“皇上,老臣这辈子,也够本了也值了。但让老臣子病死在炕上,老臣不甘心。” “臣不愿籍籍无名而死!臣......臣想让后人记着臣。” 听完这话,朱允熥回身,从旁人手里接过温好的热酒,“莫道身死功勋散,天下何人不识君!这是淮西的米酒,今年的秋粮酿造,喝吧!喝完不想家!” ~~~ “蓝帅?”朱高煦的呼唤,把蓝玉拉回现实。 “皇上跟我说,等着我回来。”蓝玉淡淡的说道。 “他对你.....还真不错.....”朱高煦的语调中有些嫉妒。 他倒不是嫉妒朱允熥对蓝玉如何,而是相比自己出发时身边只有大哥和弟弟。自己的境遇,实在有些....... “皇上知我要来找你,让我给你带句话!”蓝玉笑道。 “啊?啥话?”朱高煦怔问。 “皇上让老汉问问你,你是想当一辈子守在封地的郡王,还是想当一位为大明开疆拓土的亲王!”蓝玉笑道。 瞬间,朱高煦的心好似猛的被人拎起来。 血一下就涌上了头顶,“自然是亲王.....我......我当然要开疆拓土......我.......” “昨日老汉我私下里也见了你爹燕王,你知道他一直和老汉不对付。”蓝玉继续说道。 “好像是您,和我爹不对付,不是我爹和您不对付!” 蓝玉不屑的笑笑,继续说道,“你爹一辈子没给我好脸,昨日居然主动和我说。老二要去云南,望蓝帅多多照拂。稍微在老汉这学些本事,你这辈子吃用不尽!” 朱高煦再次愣住,“我爹,真这么说?” “我还能骗你?” “不是.......”说着,朱高煦低下头,眼眶发红。 原来他爹,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他。 他马上甩甩头,把这些情绪抛在脑后。 看看蓝玉身后的随从,“蓝帅,你就带这几个人,亲兵呢?” “他们就是我的亲兵!”蓝玉笑道,“别看他们都和老汉一样是糟老头子了,可是拼命的时候,三五个壮小伙都够呛近身!”说着,眼神一凝,“他们跟着我,从淮西打到云南,从云南到塞北。杀过的人,可能比旁人见过的还多。” 朱高煦自知失言,忙吐下舌头。 “就是我老汉胯下这匹战马,也大有来头!”蓝玉傲然笑道,“这是当初,我从鞑子皇帝那抢来的御马!” 朱高煦看看还在对自己坐骑,龇牙咧嘴耀武扬威的老马,“它叫什么名字?” 蓝玉说道,“它叫胭脂!” 第158章 慈不掌兵(1) “胭脂?” 朱高煦心中疑惑,“蓝帅的坐骑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好像妓寨里的娘们!” ”叫什么烈风长弓流星多顺口,叫夜狮子玉麒麟多好听,叫什么踏云夜照多有诗意?怎么叫这么个名儿?不伦不类的!” 他朱高煦胯下的战马,叫黑龙驹。跟本朝开国忠武开平王常遇春骑的战马一个名儿,听着就威风。 武人都是爱马之人,准确的说是视自己的坐骑为生命中一部分的人。好比唐太宗的昭陵六骏,那就是武人对战马爱意的最好写照。 “胭脂?” 朱高煦又看看蓝玉胯下,嘴歪眼斜哼哧瘪肚的瘦马,暗中撇嘴。 “就算是母马,也忒磕碜了点儿。蓝帅打仗的本事旁人比不了,可是选战马.......” 心中想着,拉着缰绳,让胯下黑龙驹离对方的胭脂稍微远些。 一行人骑着马不快不慢的走着,渐渐出了京师地界。 到了天色傍晚时分,蓝玉又做了一个让朱高煦分外不解的决定。 他们没有去寻找可以给来往官员提供住宿的邮政驿管,也没有去住客栈。而是就在荒郊野外,随便搭建帐篷露宿扎营。 江南的冬天,到了晚上也是寒风刺骨。 随着风,篝火之中的火星四处飘散。 朱高煦和蓝玉,围坐在火堆边,火苗上夹着一口铁锅,里面咕噜咕噜的煮着他们的晚餐。 晚餐极其简单,就是酱菜和大饼加水那么一顿,半点荤腥都没有,且汤汁的颜色看起来跟屎差不多,看着就没任何食欲。 他们选择的露营地,在一处山腰。朱高煦手下的兵,把所有的大车摆成一个圆圈,战马放在当中,弓箭长枪都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上。 这是标准的随时准备夜间迎敌的做法,一旦发现敌情进可攻退可守。 可朱高煦却发现,他手下人布置营地的时候,蓝玉手下的几位老兵有的隐藏在夜色中,有的则是去了山脚,沿着可以通上来的路,暗中布置陷阱埋上铁荆棘等。 隐藏起来的是暗哨,弄陷阱时若有敌人摸上来就可能惊动他们。 “这......又没到打仗的时候,蓝帅用得着这么警惕吗?”朱高煦心中再次疑惑,目光看向蓝玉。 蓝玉披着斗篷坐在火堆边,银色的头发乱舞,不住有火星打在他的身上,他却当做没看见。 从腰间掏出匕首,然后在锅里搅和几下。 “唔,能吃了!”蓝玉转头看看朱高煦,“盯着老汉作甚?吃呀,还要人喂你?” 朱高煦看看那锅里的东西,咽口唾沫,“蓝帅,何必吃这些,我车上装着许多好吃食呢,肉干蜜饯茶叶.....” “你尝尝,其实味不赖!”蓝玉吃着碗里的食物,烫的嘴角不住抽动,“天冷,就得吃这些热乎的。” 朱高煦又看了眼那一锅东西,横下心来吃了一口。 刚一进嘴,脸上眉毛鼻子就都皱在了一起。 齁咸胶黏,还有股说不明白的味儿。 看他这样,蓝玉冷笑半声,“你是从小在军中的,怎么娇贵成这样?” 随后,不等朱高煦说话,蓝玉似乎有所明悟,开口道,“哦,老汉我倒是忘了,你是郡王啊,跟你爹那个亲王在军中,就算再怎么苦,也不可能吃这些玩意儿的!” “呵,还真是随了根儿,你爹年轻的时候就学人家霍去病。出征打仗还要随身带几个厨子,专门给他做饭,嘿嘿,画虎不成反类犬。” 见蓝玉忽然把话头引到了朱棣身上,而且阴阳怪气的满是讽刺埋汰,朱高煦就算心里再崇拜蓝玉,脸上也挂不住。 “蓝帅此言差矣,我爹在军中什么样,您不是没见过,也是和将士们共同.......” “这就是普通士卒的吃食。”蓝玉指着碗里黏糊糊的东西,眼神明亮得犹如星辰,正色说道,“当兵的打仗,吃的就是这个。” “你们爷俩赶的年景好,咱大明有家底了,经得起折腾和花费。你们又是王爷,军需上自然要什么有什么。可当年我这一代人,跟着老皇爷打天下时。就这么一碗烂乎乎的玩意,多少人几天都吃不上一顿。” “再者说,你们打仗是背靠henanhebei,几个行省供应着物资,粮道也畅通无阻。我们当年,饥一顿饱一顿,军中的粮食要算计着吃,只有开战之前,才敢让儿郎们吃六分饱。” 说着,蓝玉仰头,直接把碗里的东西全吞下去,然后用袖子擦擦嘴,继续说道,“莫说以前,就算现在,出门打仗当兵的也是吃这个。老汉我见过你们爷俩在军中的样子,你所说你爹跟士卒同甘共苦如何如何,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顿顿都是这个?” 朱高煦脸上一红,他们父子在军中,确实是吃小灶。就算是偶尔和士卒们吃上一顿,也是做做样子。况且知道他们父子要一块吃,伙夫也会特意做得好一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粮草,人饿肚子别说打仗,种地都没劲!”蓝玉往火里添了一些柴,继续说道,“尤其我们要去的是云南,那些蛮子虽然不足为据。可山路崎岖山林茂密,粮草输送难于登天。蛮子又善于隐藏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咱们的粮道随时有断的危险。” “那样的地形打仗,能敞开肚皮吃?能想吃啥就吃啥?做梦呢!” 说道,此处蓝玉看看朱高煦,又是一笑,“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些不以为然。” “没.......” “今日我老汉教你的第一课,就是这些打仗之外的东西。”蓝玉裹紧身上的披风,“仗,不会因为咱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像你爹那么打仗,是以倾国之力,旁人学不来的。” “打仗跟过日子一样,要算计。” “再者说,你们大多数时候打的都是顺风仗,进攻为先。那一旦作战不利,双方僵持或者被包围处于下风的时候呢?” “哪怕是你率军围城的时候,最先要考虑的不是什么时候能攻破城池,而是你自己手里的粮食能支持你围他多久,对方手里的粮食,能吃多少天。” “千万别自以为什么悍不畏死兵甲犀利就能百战百胜了,都是武夫,都是两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家一刀过来,你再厉害也还要死。” 蓝玉说的有些絮叨,有些凌乱,可朱高煦听得格外认真。 “未胜要先想着败,败都是从军心开始,什么是军心?肚皮就是军心!” “千万别跟着你爹学霍去病那套,学不来的。” “那样只能是奇袭建功,不能是长久之胜。不是老汉我看轻古人,霍去病是厉害,可真要是仔细论,本朝这些人,谁差了他?” “您老的功绩,不输于......” “那也是一时之胜,不然为何鞑子仍是大明之患?”蓝玉肃容看着火堆,“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不只是一代人的事。” “你们父子领兵,身份上占了便宜,是皇子龙孙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是千岁。” “你们的身份,可以让士卒们听你们的,怕你们。但带兵,最重要的是军心。有军心就算是吃了败仗,哪怕一败再败,也是打不烂拖不垮。” “如何做到军心?”蓝玉指下身边的碗,“与士卒同甘共苦!” 第159章 慈不掌军(2) “别小看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蓝玉继续说道,“这可不是跟当兵的一口锅里吃饭那么简单,你得把他们当人,当兄弟,当家人,让他们从心里服气,愿意跟着你。哪怕死,也跟着你。” 说到此处,蓝玉叹口气,“其实当年,徐达也好我姐夫也好,都是这个路数。别拿自己当什么大将军大帅,就拿自己当一个武夫。” “做到同甘苦,才能做到赏罚分明,才能军令畅通。” “老汉我说句不好听的,本朝任何一个地方的军队,这些开国老臣们任何一个人去都能带。可换成你们父子,嘿嘿,恐怕是阳奉阴违不出力哟!” 朱高煦若有所思,他知道所谓的名将,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打了几场胜仗就能称得上名将的。 军士的爱戴,更不是空口白话就能赢得的。 他缓缓拿起碗来,给自己盛得满满的,大口的吃了起来。 “我再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咱们一路都吃这个。”蓝玉笑着,给朱高煦倒了一碗茶,继续说道,“知道为啥吗?” 随后不等对方答话,又接着说道,“让你那娇生惯养的胃,早点适应这些大户人家狗都不吃的东西。” “哈哈!”朱高煦一笑,“您说的对,我养的猎狗,还真不吃这玩意!” 蓝玉却没笑,而是盯着朱高煦的眼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你吃的,和当兵的吃的一样,你就知道当兵的什么时候饿。所以你就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接着打下去,什么时候要让兄弟们喘口气儿!” 朱高煦手中的碗一顿,然后看看周围荒凉的夜景,所有所思道,“您一路上都要露营,为的也是让我早点熟悉.......?” “你比你爹聪明!”蓝玉大笑道,“你想咱们一路上若是舒舒服服的到了云南,乍一风餐露宿的你能适应得了吗?” “就算你能适应,跟着你的亲兵呢?” “下边的兄弟看不着你,可是能看着你手底下的人。他们若是发现你带来的一群大爷,你说他们怎么想?” “从现在开始,你心里那根弦要紧绷起来。到了地方,上马就能战,战了就能胜,才能树立声威。” “另外,咱们一路走,一路安营扎寨让手下兄弟们警戒放哨,这就是战前的历练。” “行军打仗,为何行军在前头打仗在后头?” “上阵交兵厮杀,快则多半个时辰,慢则一天半天儿见分晓。当兵的是人,几十斤的甲套在身上,没那么多力气。” “戏文里一打打多少天,那是扯淡呢!” “打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行军,大军走走停停,不但要走还要防备敌人的斥候和突袭,你说难不难。” “几百里的路,要走多少天谁都算不出来。士卒们白天赶路,晚上扎营,你说他们心里腻歪不腻歪?” “可你带兵的人,不能怕啰嗦也不能怕麻烦。营里头一走,你搭眼儿就要能看出来,哪有毛病!” 说着,蓝玉的语气温和一些,“你以前跟着你爹,这些琐事都有你爹手下那些老行伍们处置,到了地方你是倒头就睡。” “可日后,你若是领兵在外独挡一面,这些事就要你亲力亲为。” 朱高煦吃干净碗里的吃食,拱手道,“多谢蓝帅教诲!” 蓝玉说的是絮叨,可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字字句句都是一辈子打仗,总结出来的经验。 学好了可以为帅,学不到位就只能做将。 “小子学吧!”蓝玉傲然一笑,“学到手里都是活儿,哈哈!” 朱高煦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伸手烤火,犹豫片刻道,“蓝帅,有个事儿,一直想问问您,我憋了一路了!” “说!”蓝玉伸伸腿。 “那个......您的坐骑,为何叫胭脂呀?”朱高煦小声道。 “就这?”蓝玉转头,盯着朱高煦。 忽然之间,朱高煦就感觉好似被老虎盯着一样,浑身难受。 “嗯,您要是不想说.......”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蓝玉叹口气,脸上带着些意味深长复杂的微笑,“想必你也知道,当初我老汉睡了一个女子。” “哪个女子?”朱高煦愣愣的问道。 “啧!”蓝玉皱眉骂道,“装糊涂是吧?”说着,低声道,“就那个,鞑子皇上的媳妇......” “啊!”朱高煦恍然大悟,顿时唾沫星子横飞,“蓝帅,您是不知道。当初您的那事儿传到了北平,我们真是,真是......惊为天人啊。您老可真是,可真是敢下手呀!” “嘿嘿!”蓝玉一笑,“他娘的,谁让那小娘们那么水灵招人稀罕。不睡她一次,对不起她那身肉!”说着,咽口唾沫,“爷们,我跟你说,你是没见着那娘们呀,你要是见着了,你也走不动道。” “再说了,我当时多少日子没见着母的,他娘的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那么个大美人,摆着不是糟蹋东西吗?” “我跟你说.......” 眼看蓝玉就要说起细节来,朱高煦赶紧道,“蓝玉,咱们先说胭脂!” 被打断话头,蓝玉有些扫兴。 不满的斜了朱高煦一眼,“你小子是外刚,就表面有刚儿,心里怂的很。” “我就算全身是钢,也不敢睡人家皇帝的媳妇。就算是别国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朱高煦心中暗道。 蓝玉又往火堆里扔把柴,开口道,“老汉的坐骑叫胭脂,老汉我睡的那个女子,也叫也胭脂!” “啊?”朱高煦瞬间愣住。 “那女子的汉名,就叫胭脂。”蓝玉笑笑。 忽然间,朱高煦似乎明白了,甚至脑中泛起无数的故事和画面。 蓝帅和鞑子皇帝的皇妃........ 蓝帅用强之后导致人家上吊了,是不是心里觉得对不住人家,所以...... 那这么说,蓝帅也是个多情的人呀! 就此时,听蓝玉坏笑两声,继续道,“我抢了鞑子皇帝的女人叫胭脂,我抢了他的马也叫胭脂,你说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朱高煦想想,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笨!”蓝玉笑骂,然后低声道,“都是胯下骑的呀!” 顿时,朱高煦呆住。 蓝玉则是一脸坏笑加得意,“那娘们我就日了一次,她就寻了短见。可那马,我可是天天骑!” “我日了鞑子皇帝的媳妇叫胭脂,骑他的马也叫胭脂。骑着胭脂马,就想起胭脂女。哈哈,鞑子皇帝这顶绿帽子,老子给他戴的严严实实。” 然后,蓝玉的脸上满是惋惜,“哎呀,可惜胭脂女呀,就他娘的一次。啧啧,要是她没死,老子白天骑胭脂马,晚上骑胭脂女.......” 突然之间,朱高煦看着蓝玉,心中战神的形象斗胆崩塌。 此刻的蓝玉,跟他爹手下那些恬不知耻,走到哪祸害到哪,私下里什么都干的杀才,没什么两样。 忽然,一句话脱口而出,“蓝帅,若是日后带兵,麾下的兄弟们乱来,抢劫妇人......” “你就当没看见。”蓝玉邪眼道,“你小子傻不傻,抢的又不是你媳妇。你还真他娘的想什么军纪呀?当兵的痛快痛快,是好事儿!你不让他下边痛快,他就不让你痛快!” “当年我跟着姐夫打仗,有个遭瘟的书生叫汪广洋跟皇爷告状,说我们哥俩纵容兵士强抢民女。你知道我姐夫当时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朱高煦摇头。 “我姐夫说,你狗日的再啰嗦,老子把你老娘媳妇闺女全抓营里去,嘿嘿。”蓝玉笑道,“带兵打仗,不需要包青天。老话说的没错,慈不掌兵!” “我他妈第一次听见,慈不掌兵是这么用的!”朱高煦心中骂道。 第160章 兵道(1) 天很冷,那种刺骨的寒仿若能穿透一切直接深入骨髓,让人忍不住颤栗。 蓝玉起身,撩开军帐的一角。外边的寒风蜂拥而入,吹乱他几缕银发。 此时,正是夜晚之中最为混沌阴沉的时刻。 “寅时了!”他自言自语一声,然后大手狠狠的搓着脸庞,让凌晨的寒气驱赶身体的最后一丝随意。 然后从冰冷的褥子上起身,他连睡觉都穿着战袍,连靴子都没脱。 呼! 军帐完全被掀开,打量的寒风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嗯!” 帐篷中的另一边,朱高煦下意识的裹紧了被子,在被窝中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呢喃。 蓝玉微微皱眉,然后走过去蹲下,身后在朱高煦脸蛋上拍打。 啪! “起来了!” 啪! “起了!” 昨夜,朱高煦入睡得十分艰难。 他从没住过这么简陋的军帐,连床都没有,席地而卧。没有火盆,这里面冷得好像冰窟窿一般。 长这么大,他没受过这样的罪。 好不容易把被窝捂热了,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在扇他的嘴巴子。 “谁呀?”他强忍睡意,半睁沉重的眼皮,眼角的吃模糊让他只能看见面前有个模糊的人影。 紧接着,啪! 朱高煦瞬间醒了,眼角的吃模糊被扇飞了,他看到面前,蓝玉又扬起另一只手。 “等等......你......为啥打我?”朱高煦用被子捂住半边脸,怒道。 “什么时辰了还不起身?”蓝玉呵斥道,“这是军营,不是你家炕头!” 朱高煦顿时清醒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起身,可刚掀开被子,又马上被冷风激得浑身打摆子。 “大老爷们,连眼皮都睁不开,还能带兵打仗?”蓝玉还在边上挖苦笑骂,“昨晚上老汉告诉你了,睡觉别脱衣甲。你倒好,愣是说你穿衣服睡不着。” “若是此刻敌军打来,他们会给你穿甲的时间吗?不等你穿戴利索,他们已经冲到了中军,你再墨迹一会,就光着屁股落人家手里了。” “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打仗的,这点常识都不知道?衣不卸甲不明白吗?出征在外,除了拉屎尿尿之外,个把月不脱衣甲是常态。身上长跳蚤,裤裆生虱子是常事。” “快点,用不用老汉我伺候你高阳郡王爷!” 朱高煦在蓝玉的呵斥声中,手忙脚乱的穿好衣甲。 等好不同意把马靴套上,他已是气喘吁吁仿佛刚剧烈厮半天一般。 “这个时间,够你的营地被敌人穿透两回,够你死八回。”蓝玉面无表情,“走,跟我去巡营!” 朱高煦现在脑袋还是懵的,根本都没分清什么事呢。 抬头看看天色,“蓝帅,这.....天还没亮呢?” “敌人会等天亮来打你吗?”蓝玉冷笑道,“现在是寅时,一天之中天色最暗,也是人最困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正是袭营的最好时机,你连这个都不懂?” “可是......”朱高煦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打个哆嗦,“咱们现在也不是在军营里呀?” “你错了,营地虽小,但也是军营!”蓝玉上前,帮着朱高煦拉紧盔甲的带子,“走,出去转一圈!” 寅时的夜色,最是清冷暗淡,混沌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蓝玉一手扶着腰间的皮带铜扣,一手按着刀柄,面无表情走在前面。 朱高煦搓着脸颊,吐着白气,跟在他身后。 “从现在开始,把你以前在军中学的那些都忘掉。”一边走,蓝玉一边开口道,“因为从现在开始,不是王爷千岁,就是普通的带兵官!” “哼,公子哥儿一般,精锐武士簇拥着,最好的甲最好的马最好的弓,打出来的胜仗有什么好夸耀的。” 正说着,蓝玉走到一座帐篷边,恰好是朱高煦的亲兵们,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分外热闹。 “好兵都让你带瞎了!”蓝玉转头,看着朱高煦,“人都走到帐子口了还没察觉?要是有敌人摸进来,对准脖颈一刀,以后就他娘的长睡不醒了!” 朱高煦低下头,羞愧的说不出话。 “为何这个时候起来巡营?”蓝玉继续说着,“第一,这个时间是兄弟们睡得最死的时候,保不齐暗哨都睡了,人都不是铁打的难免挺不住,所以领兵之人,就要更加留心。” “第二,这个时间巡营,能看清自己营地的疏漏,天下没有万全之事,尤其是带兵。但早察觉才能早改正,改正之后不再犯,确保均军营万无一失。” “第三,若有敌人来袭,你这个主将在,将士们就不会乱。嘿嘿,只要你主将不瞌睡,指挥有方,不管进来多少敌人,都要留下性命!” “第四,这是表率!” 说着,蓝玉站住脚步,回头道,“你手下那些军官们,儿郎们见你这个头儿早早的起来巡查,他们还好意思睡懒觉吗?” 随后他的声音柔和几分,“你要知道,带兵是辛苦活儿啊!作为主帅不用上阵厮杀,但是其他的付出却半点不少。” “高煦谨受教!”朱高煦正色道,蓝玉和他说的这些,从没有人和他说过,更没有人教过他。 “带兵也是个漫长的过程,首先要树立威望,然后才能令行禁止。”蓝玉又道,“要有耐心,要以身作则。” 朱高煦深深鞠躬行礼。 “这边走!”蓝玉转身,再次迈步。 他们的营地不大,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转完。 “说说,你发现这营地有什么破绽没有?”走出营地之后,蓝玉问道。 “嗯.....”朱高煦想了想,以前他在军中这些事都是别人去做,他根本不插手的,骤然相问之下,他还真的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首先,你没有放哨,明哨暗哨都没有。其次,所有的军帐一目了然,若是敌人突进来,一马平川。” “还有暗桩箭楼绊马绳你根本没预备,更可气的,是你根本没让人点火!” 说着,蓝玉蹲下,摆手让朱高煦凑近,然后抽出匕首在地上划着。 “假如这是你布置的营地,外围的斥候陷阱等不用说,营地周围是不是要有壕沟围墙?进入营地的通道是不是精心布置?” “大营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个大营,是数个堡垒一样的小营联合组成。遇到敌人突袭在哪里集合?哪里是陷阱?哪里是反击的通道?” “战马都能能放在一处吗?战马怕惊,要放在保险的地方,而且起码要有三成战马,是拉起来就可以骑着打仗的.......” 说起如何布置营地,蓝玉滔滔不绝。 朱高煦眼神明亮,认真倾听。 有些事看着虽小,却是蓝玉一辈子的经验。 说了许久,蓝玉口都干了,才瞪了朱高煦一眼,“若我是你敌人,你小子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说着,又气哄哄的道,“你看你带的兵,都是什么少爷兵?咱们在这边这么大动静,他们那边还呼呼大睡!” 朱高煦羞愧的低头。 “你看看咱的人!”忽然,蓝玉转头,看着暗处,“亲嘴!” 那边骤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摸砸儿!” 第161章 兵道(2) “亲嘴?摸砸儿?” “这他娘的是暗号?” 就在朱高煦心中诧异的时候,黑麻麻的暗处走出一位老兵。 他的脸上,胡须上,睫毛上,铁甲上满是寒霜,可是眼神格外明亮。脚步沉稳,走路时不发出半点声音。 “帅爷!”老兵过来对蓝玉行礼。 “昨晚上还太平?”蓝玉拍拍对方脖子上的寒霜问道。 “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老兵咧嘴笑笑,“不过山脚下一共过了三伙人,其中两伙是结伴赶路的商人,一伙是镖局。镖局带着兵器,不过没有长家伙。”说着,又是一笑,“看着都是壮汉,可都是咋咋呼呼的样子货。” 蓝玉点点头,对朱高煦道,“看着没,这才是兵!” 朱高煦看着老兵粗糙的脸颊和仿佛石头一般的大手,“他是........以前你军中的斥候?” 斥候都是军中的精锐,各个都是千挑万选,又在战场上打磨了无数次的老兵,可以说是主帅的心尖子。 就好比他爹朱棣手下的斥候营,领头的是朱能,虽只有一千三百人,可都傲气得不行。朱能一个指挥使,寻常总兵都不放在眼里。 “他不是斥候!”蓝玉笑笑,“他是夜不收!” 随后,蓝玉又对老兵道,“时候不早了,让兄弟们收回来,准备早饭拔营。” “喏!”老兵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等等!”朱高煦心中忽然有些过意不去,开口道,“他都在外边一晚上了,让他去眯一会吧。”说着,又道,“您也说,这么放哨铁打的也熬不住.......” 蓝玉没说话,反而笑了,是那种大人笑小孩子幼稚的笑容。 老兵也笑了,很是憨厚的笑,“千岁好意,小人心领了。等赶路的时候,小人有的是时间睡。” “赶路你怎么睡?”朱高煦奇道。 “马背上!”老兵撂下三个字,起身消失。 ~~~ 蓝玉朱高煦一行人,不到百人,天色微明时已经拔营出发。 朱高煦格外留意着蓝玉麾下的老兵,他们数人分成三波,一波人纵马担当斥候,这些人骑马好似完全不用力气,更没有催促战马,而一直都是一个节奏,且彼此之间拉开两箭的距离。 还有一波游走在队伍的侧面,左手挽弓,右手始终抓着几支箭。长枪就挂在得胜钩上,触手可及。 还有一波,伏在颠簸的马背上,发出阵阵鼾声。 “这可把爹的亲兵都给比下去了。”朱高煦拿蓝玉的兵和朱棣的兵对比,“爹的兵有股骄纵之气,谁都不放在眼里。而这些老兵,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却个个都是一身本事。” 随后他再看看自己的亲兵们,虽然披挂整齐了,可在马背上还有人不住的打着哈欠,说说笑笑。 “还差得远!”他心中暗道。 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一样,马上的蓝玉轻声说道,“老汉我的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样的兵一万人当中能有一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可遇不可求,你也没必要想着手下都是这样的人,若你手下都是这样的人,保不齐你还要吃败仗。” 这话,顿时让朱高煦不解起来。 “不是兵越精越好吗?” “兵就好比是刀!”蓝玉拍拍自己的刀柄,“一把刀能用多久?” 朱高煦认真回答,“上阵的话,厮杀两场下来一把刀也就废了!” “是的,不管多好的刀,砍杀几场之后要么卷刃要么断裂就不能再用了。所以军中的刀枪,以朴实耐造为先,不能有那么多花头,更不能中看不中用。” “兵,也是这个道理。” “你想想,两军交战数万人混战厮杀,精锐管蛋用。过去鞑子精锐不,让咱们的泥腿子砍死多少?” “兵只要听话,就是好兵。精锐,只能用在特定的地方,人尽其用。” “再说兵也是用来消耗的,反正都是要死的........& 朱高煦半知半解,若有所思。 “还是那句话,把你以前在爹你身边学的那些都忘了!”蓝玉牵着缰绳,缓缓开口,“你以前在你爹那儿,带的是骑兵,真要想练出手来,还是要带步兵。什么时候,你步兵带明白了,就合格了!” 说着,又是傲然一笑,“你小子心里恐怕总是暗骂我老汉,说我瞧不起你爹。” “真不是瞧不起他,而是他自己就没学明白。他那一套是败家,若不是他手下那么多老行伍,哼哼,这些年他未必.....” “算了,当你面总是数落你老子,你心里不得劲,我老汉也不能为老不尊。”蓝玉又道,“你要记着,要想成才要先打死仗烂仗。” “处处都比敌人强,那不是打仗,那是欺负人。处处都不如人,才能练出你的本事来!” “蓝帅,您......你好像喜欢步兵多过骑兵!”朱高煦问道,“可是当年,您几次最出彩的战事,好像都是骑兵呀?” “我用骑兵不如王弼!”蓝玉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他用兵善于迂回侧面冲击,我倒是更喜欢步步为营,脚踏实地往前推进!” “遇到鞑子的大军,我正面咬住王弼从侧翼插刀子。” “骑兵有骑兵的好,但真想打胜仗攻城掠地还是要靠步兵。” “当初蒙古人......” “那没有可比的地方,他们是从小就马背上生的,十来岁的孩子上马就是合格的骑兵。”蓝玉用教训的口吻说道,“咱们汉人厉害的是长枪重甲大盾重弓。现在又有了火炮火铳,列于战阵之中。” “再说,蒙古人当年横扫天下的时候,攻城靠的还不是步兵,他骑马爬城墙啊?” 说着,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老汉跟他们打了一辈子,哪次他们能冲破我的布阵?” 随即脸上又带上几分郑重,“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的步兵也不弱。不像咱们这样靠阵列,人家下马结阵进攻,上马后撤迂回,难搞!” “带兵之人,可以藐视敌人,但也一定要重视他们。学人家的长处为己用,弥补自己的不足。打之前要轻狂,打起来要慎重。” “这次跟蓝帅一块去云南,我一定好好和您学!”朱高煦笑道,“跟着您,有意思!” “呵!”蓝玉笑笑,忽然叹口气,“咱爷俩对脾气,你愿意学,我老汉也不藏私,只要你不嫌老汉啰嗦!” 说着,又是长叹,“就怕.....就怕你学不了多少喽!” 朱高煦急道,“蓝帅您这是什么话,只要您肯教,我就肯学。”说着,又道,“我......我可以拜师!” “哈!”蓝玉大笑,“你拜师呀?拿什么当见面礼?”然后,伸手拍打朱高煦的肩头,“你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学得有些.....张狂。” “其实我少年时也是这个性子,人不张狂枉少年。但张狂要有度,张狂大发了就是不知好歹,桀骜不驯。” “你跟我学带兵,我自然知无不言。不过做人,你别学我。” “我当然不能学你,睡人家皇帝的媳妇?我爹能把我皮拔了!”朱高煦脸上憨笑,心中暗道。 第162章 临行(1) 京师之中,老爷子的凤阳之行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按传统文官们的想法,这种事万万是要不得。皇帝最好是哪都别去,整日出去溜达的皇帝不是好皇帝,专门待在宫里生孩子的才是好皇帝。 可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朱允熥,偏偏都不是那种可以被他们左右的皇帝。 太子留守京师,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在镇守京师,每日各地的奏折由锦衣卫加急送至沿途行在。 这么大的帝国,总结了前人几千年的治国经验,还有庞大专业的官僚机构,别说皇帝不在宫中,就算没皇帝,也不至于有什么亡国之忧。 官员们不希望皇帝出宫,说是有隋炀帝前车之鉴,其实是很多东西,他们压根就不希望皇帝看到。 皇帝,高高在上才好。 都跟老爷子似的眼里不掺沙子,这官儿以后还怎么当?那不是要了血命吗? ~~ 此刻正黄昏,冬日晚霞斜暖阳。 御花园中,朱允熥用过晚膳之后散步消食,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聆听圣训。 “燕王世子出发了?”朱允熥随口问道。 何广义忙道,“是,先坐船去胶东,而后乘坐战船去东瀛!” 朱高煦前脚去往遇难,老大朱高炽就要启程去东瀛。按理说朱高炽既是藩王世子未来的大明亲王,又是出使的钦差,出行应当声势浩大彰显天朝之威。 可他只带了一队亲兵不过百人,加上随从的官员们整个队伍也不过五百人。 毕竟他要去干的事好说不好听,明面上是出使藩国宣天朝教化,实际上乘坐的战船之中满载的是给东瀛那些大名诸侯们的军械,还有训练火器的军官。 还有清点盘查银矿的工部户部官员,甚至还有名义上是商人,实际上是密探的间谍。 “事情都和他交待清楚了?”朱允熥又问道。 “包括和东瀛大名诸侯签订的密约,以及如何训练军队何时跟幕府开战的事,臣都和燕王世子殿下讲得一清二楚。”何广义说道。 朱允熥忽然笑道,“他说什么没有?” “说什么倒是没说。”何广义想想,“不过,得知此事之后,世子殿下的脸色是......相当精彩。” “哈哈!”朱允熥直接笑出声,他可以想象朱高炽得知这一切时的表情,那小胖子估计心里又在骂,太阴了。 其实论阴,小胖子也是行家里手。他这个看着憨厚其实比谁都精,满肚子坏水的燕王世子,在大明呆着实在是屈才了,出去祸害别人也算是可以大展拳脚。 朱允熥相信这种忽悠人家东瀛诸侯的事儿,朱高炽能做得很好 “让你兼着廉政院,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见你给朕竖几个典型出来!”朱允熥走累了,随意的坐在凉亭之中,翘腿说道,“怎么?一夜之间我大明就河清海晏没有贪官了?” 何广义忙躬身道,“回万岁爷,是暴部堂说先不要急于一时。”说着,顿了顿,“他说廉政院刚初立,不宜马上就烧那三把火。他还说,贪官污吏都属狗的,鼻子灵着呢。” “估摸现在都夹着尾巴做人,且暗中想办法应对。不如先等等,等他们放松警惕狐狸尾巴露出来之后,一抓一堆!” “暴昭比你黑呀!”朱允熥笑笑。 “其实是比我黑,他比我更像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心中暗道。 以前没和这些文官们深刻打交道的时候,何广义觉得他们也就那么回事。如今跟暴昭等人成了同僚,他才知道这些文官们的手段是多么阴险。 不见兔子不撒鹰,抓着瘸子往死踹,挖坑下套乱棍打死,笑面虎........ 等等琢磨人的手段让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受不住。 这些天来,暴昭等人表面上人畜无害,好似皇帝给了这差事他们不情不愿。其实暗地里,摩拳擦掌的收集黑材料,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锦衣卫最多是露出獠牙咬人,而他们这些文官,则是直接用罪状压死人。 “朕和老爷子回凤阳,你就不用跟着了,你在京中,眼睛擦亮!”朱允熥又淡淡的吩咐。 “臣遵旨!”何广义自然知道皇帝话中的含义,他们锦衣卫是皇帝的耳朵和眼睛。如今皇帝要出京,他们这眼睛和耳朵就要留下看着。 “还有两件事,要报给万岁爷知晓!” “嗯!说!”朱允熥从宫人手里接过茶水,喝了一口说道。 “您让查的事儿,已经查明白了。”何广义从袖子中抽出一份折子,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是盛恒达这些年给藩王们钱财的去向,涉及的相关人等,还有总盈利的单据。” 随后,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又道,“武昌那边,扣着的银船忽然放行,且有人给周家递话儿,让他们小心祸从口出!” 朱允熥把那份折子放入袖子中,“朕知道了!” 藩王们的鼻子也灵着呢,估计是觉得事儿不对,暂时收敛了吃相。 “接着查。”朱允熥轻声说道。 “是!” 何广义嘴上答应,心中却有些疑惑,因为皇上并未说继续查哪方面。 不过他却知道,皇上现在没有表态,不代表皇上以后不表态。皇上这是在等,等着日后一并发作。 而他们锦衣卫要做的,就是搜罗罪名。 ~~~~ 画面一转,铁狮子胡同曹国公府。 后宅的花房之中,鲜花萦绕香味扑鼻,晚霞从琉璃窗之中洒落,屋内温暖如春。 花房当中的摆着一张雕花镂空的玉面圆桌,上面摆着几盘精密的冷荤,旁边站着两位身材窈窕曼妙,手持酒壶玉杯的佳人。 桌子上座的却不是曹国公李景隆,而是火器营的副手江阴侯吴高。 吴高是典型的二代勋贵子弟,为人端方一门心思都扑在军功上,整日想的都是为国征战。他家中虽也锦衣玉食,可跟李景隆的享受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是以,坐在这花房之中,吴高满身都有些不自在。 目光所及之处,盆盆鲜花艳丽耀眼。摆放的瓷器都是上好的官窑,靠墙的博古架上满是铜器古玉,香炉中燃着等价黄金的香料。 通体都是琉璃片构成的窗户和棚顶,更是价值万金。 “人比人得死呀,当初都是老一辈儿跟着太上皇打天下的,人家咋就置下这么厚实的家底儿?” 就这时,外边忽传来李景隆爽朗的笑声。 “贤弟久等啦!” 第163章 琢磨(2) 话音落下,人已迈步进了花房。 刚一进来李景隆肩膀一抖,身上的紫貂大氅已被身后的丫头一把接在手里。 “贤弟,哥哥不对让你久等了。”李景隆拱手歉笑道,“你也知道明日我要跟着皇上和太上皇出京,家里头有些事还要我仔细交代。”说着,拉着吴高的手臂,“来,坐坐坐!” 论年龄李景隆比吴高大,论官职更是他吴高的顶头上司。 “不敢不敢!”吴高正色说道。 “今日在咱们自己家里后院,就咱们哥俩小酌几杯,你别板着脸好似在军中似的。”李景隆亲自接过酒壶,开始斟酒笑道,“说起来,这些年咱们哥俩,都没好好喝过几次酒!” “关键是我跟你也喝不着啊!”吴高脸上笑,心中暗道。 他和堂哥吴忠都是从小继承了父亲的爵位,然后始终在军中历练,辽东北平广西四川等处征战,跟李景隆就是两个路数的人。 今日李景隆请他来家里吃饭,他是带着一脑门子疑问上门的。 他俩的私交说不上好,但也没到在自己家里请客的地步。 “说起来,哥哥虽然长你几岁,可委实羡慕你!”李景隆继续笑道,“你看你袭爵之后始终在军中,这些年军功立了不少,老辈儿人对你交口称赞。” “哥哥我呢,自小也想着为国出力继承父辈的衣钵。可是你也看到了,京城之中琐事太多,根本抽不开身。” “哎,你这性子哥哥我喜欢,直爽实在。跟你打交道就俩字,交心!不像跟旁人那般要小心翼翼,不怕你笑话,我跟旁人说话呀,话到嘴边都要留半句!” 吴高眼珠转转,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容。 “你他妈的从下不就这样吗?”吴高心中笑骂。 “来,走一个!”李景隆举杯。 吴良双手捧杯子,“卑职.......” “骂我,骂我是不是?”李景隆顿时不悦,“兄弟,我把你当兄弟,叫你来家里吃饭,你跟我来卑职这一套?怎么地,瞧不起哥哥......” “是愚弟失言,李兄莫怪!”吴高赶紧改口。 李景隆转怒为喜笑道,“这就对啦!” 说着,二人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随后仆人们端着热菜上来,每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做出了花来。 吴良虽是也是个侯爵,可打十来岁开始就在军中吃大锅饭,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吃食,一时间都不知怎么动筷子。 “贤弟,尝尝这道葱烧海参,地道的鲁菜。”李景隆动筷子,给对方夹了一筷子,笑道,“这海参和葱都是山东运来的,要我说这里面的葱比海参好处。山东的葱看着又长又粗,其实里面是甜的.....” 吴高张嘴,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也吃不出好坏来。 但他心里明镜似的,李景隆之所以如此,怕是有事找他。可思来想去,他实在想不出来李景隆有什么事要求到他头上。 “哎,咱们这些将门子弟,自小就熟识,比武赛马打群架,一块逛窑子偷酒喝。”李景隆开口道笑道,“可如今在京中的,却是越来越少啦!这人呀,一上了年岁,就喜欢想以前的事儿和人。” “虽说咱们如今都成家立业,平日也多不大走动。可一见着贤弟你们这些自幼相识的人,我就从心里头,打心眼里欢喜。” 说着,李景隆又端起酒杯,笑道,“怎么说呢,就是没有和旁人那种隔着一层的劲儿,就他妈的没隔阂。” 吴高没说话,跟着笑两声。 “你他妈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说这么好听?你小子从小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小时候逛窑子那次不是你先跑?” 吴高心中不住的腹诽,他人是有些迂腐端方,可不傻,场面上的事他也不点破,先装糊涂看对方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哎,一转眼咱们都这么大了,你看我,鬓角都有白头发了。哎,眼瞅着就老了。咱们这些老兄弟们,日后要常聚聚,真要常聚聚。说句不好听的,老辈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剩下咱们若是再生份,真有个什么事五的,也能互通有无帮衬两下不是?” 吴高继续点头,可是突然手一抖。 “他妈的,你是惹出什么事来了吗?跟老子这么低三下四的?” “你惹事儿老子也帮不上啊,你官比我大呀。” 想着,吴高心中陡然一惊。 “他妈的,你是不是把火器营的军饷给挪了?还是私自动用了库存的火器?”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你堂兄如何了?前些年我和皇上回中都祭祖的时候,见了几面,这几年倒是没听他消息了!”李景隆又斟酒说道。 吴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还行,前些日子还来信,且让人送了几车今年的新粮过来,还送了些野味......” “还是他好,享福!”李景隆笑道,“淮西总管府,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好差事!” 吴高的堂兄是靖海侯吴忠,淮西总管府的总管。镇守中都,确实是个享福的好差事。 忽然,吴高似乎明白了什么,今日这顿饭应是和他的堂兄有关。 “你找我,是想.......?” 吴高刚开口就见李景隆不住的点头微笑。 “到底是自家兄弟,快人快语,知道我心里想什么。我这有难处都不用说,你们必然帮着办。” “谁他妈说帮你办了?” 吴高心中骂了一句,放下筷子,急问道,“李兄你到底想说什么,何必这么云山雾罩的?” “我就喜欢你这脾气,实在!”李景隆又是大笑,然后猛的挥手,花房里的仆人瞬间退下一个不剩。 “你也知道,我要跟着老皇爷和皇上回中都老家。” “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说是要微服!”吴高道。 “所以呢,你得给你堂哥捎个话儿?”李景隆道。 吴高不解,“啥话?” “真他娘笨到家了,你但凡聪明一点都不能这些你一直高不高低不低的。” 李景隆心中骂,嘴上笑,“贤弟,你想啊,皇上和太上皇是微服。” “啊!”吴高点头。 “微服,万一......我说万一有些事他们二位看见了,是不是不好?”李景隆耐心的说道。 吴高眨眨眼,“啥事?” “我他妈.......我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李景隆心中大骂,凑近一些继续道,“那些乱码七糟的事啊?” 说着,又凑近一些,“就这么跟你说吧,你想想他们二位微服回中都,是不是图个高兴?万一碰着什么不开眼的人,不高兴的事儿,你说两位爷心里能痛快吗?” “我这也是为你堂兄好,两位爷不痛快了,他能有好日子吗?” “赶紧派人传话,让他们中都的人商量去,平日那些爱告状的刁民都看起来,官差等别吆五喝六乱伸手卡要,地方官把地面给弄得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哦!”吴高这时候才懂,“你的意思是,暗中......然后让老皇爷和皇上舒舒服服的,乐乐呵呵的.....” “对喽!”李景隆拍掌笑道,“总之一句话,你好我好大家好。”说着,又低声道,“按理说这事哥哥我管不管都行,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是不是?” 吴高点头,对方说的还真没错。 “我图什么,不就是让两位爷舒心吗?” “我要是不和你说,你堂哥那边就算出了差错,也怪不到我头上。关键咱们都是从小的交情,要是不提点一番,我心里过不去。你也知道,哥哥我这人,就是他妈的...重情义!” “你能这么好心?”吴高心里琢磨。 第164章 回乡(1) “爹,您这是何必呢?” 吴高前脚走,李景隆的儿子李琪就从花房的侧门进来,有些忧心的开口说道。 “两位爷微服回中都,他两位的性子您比谁都清楚,最烦的就是臣子们糊弄他们。若是看不出什么还罢了,万一中都地方上真有什么,你这不是没病找病吗?” “两位爷的圣驾驶还没出京师呢,您就让地方上准备弄得歌舞升平的,这不是私下串联吗?万一出事,您也好两位吴侯也吃挂落儿,您......” 面对儿子的数落,李景隆反而一脸微笑。 “行啊,长进了,心里有东西了,知道琢磨事儿了!呵,翅膀硬了知道挤兑你老子了。”李景隆端着茶碗漱漱口,然后吐进鎏金的痰盂儿中,又用热毛巾捂着脸,用滚滚热气驱散身上的酒气。 李琪挨着他老子坐下,“儿子哪敢挤兑您?只是这事儿......地方上啥样跟咱们都没关系,您这不是多此一举得不偿失吗?” “咱李家毕竟是勋贵武人,地方上文官的事儿.......” “你说的对!”李景隆丢了毛巾往椅子上一靠,马上有丫头过来,纤纤素手开始轻柔的捏着他的额头。 “是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不过是陪着两位爷出京,一路上高兴也好生气也罢,都跟咱们没半点干系。” “两位爷真发现哪不好,治的也是文官们的罪,跟咱们不搭嘎。” 说到此处李景隆笑笑,指下自己的后脖颈,对丫头说道,“这儿用点力气捏!” 随后继续说道,“那我问你,按你这逻辑,这些事跟吴侯他们哥俩也没关系,靖海侯是带兵的总管,跟他更是不搭嘎吧?他要是帮着弄这些事,有乱伸手弄权的嫌疑吧?有糊弄两位爷的罪过吧?” 李琪想想,微微点头。 “臭小子!”李景隆笑骂一声,“你能看出来,你以为吴高看不出来?” “他那人是本份,可不是傻。” “他要是真傻,他就不会答应!” 这么一说,李琪越发不解。 “你在外头听了整场,还记得你老子一开始说了什么话吗?”李景隆问道。 见儿子没说话,李景隆接着开口,“你老子刚坐下挑明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图什么,还不是图两位爷乐呵?” “你当我是谁?我管他中都地面什么样?真是有什么不堪入目的让老爷子看到,砍的又不是我的脑袋。” 他越是这么说,李琪越是迷糊。 “你老子我,是为皇上分忧。”李景隆说着,一只手去捏丫鬟的手,另一只绕到椅子后下意识的揉搓玉腿。 “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李琪完全懵了。 “啧,怎么笨的这么瓷实!”李景隆骂一句,椅子后的手上下来回,“我问问你,你说这一道上,万岁爷是想看到点什么,还是不想呢?” “万岁爷想不想也在其次,主要是老爷子。” “你想想,老爷子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经得起生气吗?他老人家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万一真给自己气出好歹来,这个罪过谁担着?” “回凤阳,是为了哄老爷子高兴。弄那些糟心事给他看什么?那才是没病找病!” “咱们做臣子的,要学会为君王分忧,什么是分忧?你爹我现在做的就是给皇上分忧。” “对老人,就要报喜不报忧。咱们也不是全瞒着,中都本就是国朝重地,天下典范。跟那边透个气儿,不过是让他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老爷子高兴,万岁爷就算知道了有人事先通气儿,也不会心里头生气,只会觉得下面人,觉得你爹我,会办事儿!” “哦,要不然你以为吴高是傻子?这事跟咱们不搭嘎,跟他们哥俩也不搭嘎,他们管这个干啥?” “没病找病,故意往裤裆里拉屎?” 说着,李景隆看看儿子,“这回明白了吗?” 李琪还是一知半解,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说不上来。 “还是小,这种为官之道,没个十来年的积累你是领悟不了的!你就记着,天下不可能处处一点毛病没有,这一点上面心知肚明,下面也门清。” “可有时候要看,有时候要尽量不看,还要知道挑时候去看。” “尤其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事儿,就好比我正吃饭呢,你非跟我说你肚子胀拉不出屎,那是故意恶心人。” “咱们为皇上考虑为太上皇考虑,那是一片赤胆忠心更是孝心。不管事做得对不对,但只要出发点是好的,谁能怪罪?” “因为一片忠心之心,故意去做错事让老人高兴,只会让老人心中妥帖,明白吗我的傻儿子?” 随后他见李琪还是皱眉沉思,叹气道,“你呀你呀,日后在太子爷身边伺候的日子多着呢,凡事都要长点心眼儿.......” “哟,你们爷俩在这说话呢!” 李景隆正说着,外边忽然传来妇人邓氏的声音,紧接着门帘撩开,邓氏笑盈盈的带着几个丫头进来。 “儿呀,厨房给你炖......”邓氏刚开口,突然横眉冷对,“李景隆,你干嘛呢?” 李景隆靠在椅子上,右手捏着丫鬟的玉指,左手正背过去搓着长腿,悠然自得。 “我啥也没........”说着,他骤然醒悟,马上松手。 “儿呀,你先去吃饭吧!”邓氏笑呵呵的对儿子说道。 李琪因为坐在李景隆的侧面,根本没看清他老子刚才在干什么。而且此时满腹心事,闷闷的走了。 “儿子当面呢,你为老不尊的!”儿子刚出屋,邓氏骂道。 “我什么......”李景隆赶紧起身,“我就.....让她捏头.......” “捏他妈什么头?”邓氏泼辣,直接在李景隆的胳膊上拧着,“儿子面前你让丫鬟给你捏头?要是儿子不在,是不是捏了大头捏小头?” “哎哎,轻点轻点!”李景隆痛呼,“有话好说!” “我不是.....我不是顺手了嘛......” “我让你顺手,今儿我非........”邓氏越说越气,抄起旁边架子上的花瓶欲砸。 “别,那是宋汝窑的!”李景隆大喊,“那笔洗两千银元买的!” 邓氏看看手中的瓷器,咬牙放下,“两千银元买这不当吃不当喝的?”随后,又抄起一座鎏金的千手观音。 “夫人,那可是辽的佛像,原先是藏在大元大内的东西!”李景隆忙上前阻拦,拉着妇人哄着道,“我错了我错了,你打两下行了,别砸东西,这都是钱呀!” “你........”邓氏气急,捶打李景隆的肩头,“你就那么急?就不能能晚上?还当着儿子面跟丫鬟.....李景隆你是想气死我啊?是不是我活着碍眼.....” 说着,悲愤交加之下邓氏脚底一滑。 李景隆手疾眼快直接抱住。 “够了,给你点好脸你....嘚瑟嗷....再嘚瑟....分不清谁是大小王了你!”李景隆板着脸,“我那不是没留心吗?再说我这马上要出门了......” 说着,邓氏陡然惊呼。 李景隆一把将夫人扛在肩膀上朝后房而去,“他娘的,明儿出门不知何时回来呢,先吃饱了再说!” 第165章 回乡(2) 难得一天冬日暖阳,那金色的阳光打在身上既舒爽又带着几分忍不住微笑的痒。 一辆马车停在皇城的北安门外边,马车轱辘边上蹲着两个好似老农一样的花白头发老头儿。 他俩就那么蹲着,远远看着跟拉屎似的。走近一看,两人确实一人手里捧着一张金黄色的卷起来的烙饼,吃的得香甜。 皇城宫闱禁地,这么蹲着已经是不雅,蹲着吃烙饼更是闻所未闻,而且一边吃还一边喂猪似的吧唧嘴,那更是天方夜谭。 可他就发声了,而且旁边那些好似标枪一般的金甲卫士,就跟没看着一样。 他们不是没看着,他们是惹不起。 左边蹲着的武定侯郭英,右边景川侯曹震。 前者还好见谁都笑,后者则是见谁都踹。 “吧唧!吧唧!香,真他妈香!” 郭英吃着烙饼,嘴里赞叹。 “那你看,卷了大葱和猪头肉放了甜面酱,那还有比的?”曹震笑笑,忽然说话的时候饼里头一块猪头肉落在地上。 “哎,他娘的你还不想给老子吃呀!”曹震也不管那些,落地上的肉捡起来抖落都没抖落,直接扔嘴里。 嚼几下,又皱眉噗一口吐出去。 “咋了?”郭英问。 “有沙子!”曹震怒道,“他娘的回头找卖卤肉那小子晦气去,敢卖给老子带沙子的肉!” 郭英看看他,忽然觉得跟他蹲在一块儿有些掉价,然后往边上挪挪。 他挪,曹震凑。 一边凑还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我都好些年没回老家了,哎,也不知老家怎么样了?想不起老家,我心里不好受啊!” “不是,也没人不让你回去呀,是你自己不回去呀!”郭英道,“你这酸了吧唧的说给谁看呢?” “我家里没人了,回去看谁?”曹震瞪眼,“再说了,我哪有功夫。前些年在外头带兵打仗,这才几年才消停享福。” 说着,他忽然表情有些寂寥起来,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烙饼,“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蹲在自己家的田埂上吃烙饼,现在烙饼有的是,吃不动啦!” 郭英有心呲哒他两句,可看看他的样儿,还是忍住了。 就这时,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快的蹄声。 俩老头不约而同的看过去,一辆双马拉着,应该是双骡拉着的马车,踩着宫城的青石板缓缓而来。 两头骡子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脖子下的辔头上还拴着两个铃铛,随着脚步铛铛响。 “李景隆?”郭英眼神不济,眯着眼睛端详片刻,“嗨,他娘的他这驴车看着比咱们马车还阔气哈!” 曹震则是盯着那两头拉车的骡子,“好牲口啊!” “哟,二位早来了?”李景隆亲自赶车,也是一身便装,看着像是有些家底的小商人。他从车上跳下来,把鞭子放在车辕上,停好车笑道。 随后,见俩老头一人捧着一张烙饼,又笑道,“吃着呢?” “你瞎啊,不吃着还拉着啊?”曹震斜眼,什么一品大臣曹国公,在他眼里就是个可以抬脚踹的晚辈。 “你小子行啊,比我们来的还晚!”郭英也笑骂,“吃没吃呢,没吃车上有烙饼!” “晚辈在家用过早饭!”李景隆笑笑,眼角忽然看见曹震站起身,眼珠提溜转的在他车前转悠。 “这骡子不错呀!”曹震吃着烙饼,“这骨架真漂亮,拉车可惜了!”说着,转头对郭英道,“骡子可是好牲口,没战马那么精贵,可能拉车拉货又能骑着打仗。”说着,他还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 一匹骡子感受到身边有人,耳朵闪动两下疑惑的扭头。 曹震一看,下意识的把手里的烙饼送过去。那骡子张开大嘴,毫不客气的吞进去。 “哈,好牲口!”曹震大乐,然后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哎,小李子,你家骡子吃了我的烙饼!” “那他妈是它吃的吗,是你喂的好不好?” 李景隆是从心里腻歪这些老杀才,可又得罪不起。 “我车上有兰馨斋的点心,我给您拿........” “你小子是出门赶路啊,还是他娘的郊游啊?还带着点心?”曹震斜眼走到车厢边,“我看看还带啥好东西了!” 说着,毫不客气的爬进去。 里面马上传来大呼小叫,“哎,四哥,你看这小子,马车里有暖炉,还带着好茶叶,还有画本儿。呀,车里咋这么软和!” 眼见他在里面撒欢,李景隆眼角都在抽搐。 “侯爷,这是给老爷子准备的马车......” 嗖的一下,曹震从里面窜出来,目光不善的盯着李景隆,“你咋不早说?” “你也没让我说话呀!”李景隆苦笑,然后赶紧进去整理车厢。 就这时,左安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紧接着几个便服的侍卫在邓平的带领下出来,看了眼周围,随后露出身后的人出来。 老爷子在前,拄着拐棍穿着孙媳妇给做的寻常衣衫,脸上笑得褶子都开了。 “臣等.......” “算球,别跪!”老爷子大笑,“都来啦?”说着,看看身后也是一身便装,好似书生一样的朱允熥,“都到齐了!” 朱允熥一身儒服,看着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思,“知道您老不爱大排场,就咱们这些人,两辆马车,侍卫们扮做下人,步行跟着!” 说是只有这些人,其实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周围。 老爷子笑道,“好好,走走,天不早了再耽搁他娘的一会吃晌午饭了!” 李景隆一个箭步上前,扶着老爷子的手臂,“您老坐小人的车,车里面铺了软垫子暖和,小人赶车保管又快又稳当!” “中中!”老爷子又笑了两声,回望宫城一眼,翻身上车。但没进车厢,就坐在车辕上。 看着拉车的骡子,老爷子说了和曹震一样的话,“好牲口!”说着,手中的拐棍抽打骡子屁股,“走咧!” 两辆马车郭英和曹震的在前,老爷子和朱允熥在后,缓缓的出了宫城,然后隐于闹市朝城门赶去。 “怕您老颠着了,小人特意去踅摸了两头骡子来。”李景隆赶着车笑道,“车厢里该预备的都预备齐了,您老也是困了累了就进去眯一会!” 城门就在眼前,老爷子在车辕上随着轱辘的节奏晃悠,“刚起来,那就困了累了。”说着,转头对另一边坐着的朱允熥说道,“大孙,六斤知道咱要走不?” “早上知道的,在他娘那边哭闹了好半天。”朱允熥笑道,“非闹着要跟您一块来,好说歹说才给劝住。孙儿临出门的时候,还扯着嗓子嚎呢,喊老祖!” “啧啧!”老爷子脸上好似有些不是滋味,“哎,给咱大乖孙扔家里了。”说着,又叹气道,“到底是咱的孝顺乖孙,舍不得咱走呀!” 城门近在眼前,两辆车随着人流缓缓出城。 空气中满是噪杂,各种味道混在一块。 等出了城门,更是人群熙攘。 曹震从前面的马车上跳下来,在路边卖烧鸡的摊子上抓了两只烧鸡放回车上。 “老头儿,你还没给钱呢?”卖烧鸡的汉子喊道。 “跟后边那赶车的小子要钱,他是我大侄子!”曹震喊道。 李景隆正赶车跟老爷子说笑话,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卖烧鸡的汉子,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哎,你叔买的烧鸡,你得给钱!” “我......”李景隆真想一鞭子抽过去,可无奈之下只能忍着怒气,从怀里掏出荷包。 正数着铜钱呢,后边又传来叫骂。 “前边的快点,你堵着道干个球毛!” 第166章 人间(1) 城池是坐牢,但进去的人总是比出来的人要多。 而且进去的人,也远比出来的人要急。 应天城内是车马如织,城外则是人潮汹涌。各色马车货车,各色人等挤在城门前等着兵丁的检验。 朱允熥一行的两辆大车,艰难的在人群中穿梭。李景隆小心翼翼的攥着鞭子,生怕又不开眼的冲撞到老爷子的车架。 他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其实赶车他也是二把刀,没人的地方还好,这人多的地方他既不敢呵斥行人,也不敢吆喝牲口,只能慢悠悠的走。 可前面郭英的马车却异常敏捷,在人群中窜行几下之后,距离领先了一大截。 老爷子浑似没事人一样,就笑呵呵的看着。 朱允熥则是在旁边,适时的给老爷子手里递上一个泡了浓茶的手把壶。 “哎,有些年没见着这些人了!”老爷子大笑,“看看,进城的人都望不到头了。”说着,一指人群中,一个坐在汉子推行的独轮车上,正闷头吃烧饼,大概五六岁的男娃儿说道,“看这小子,虎头虎脑的真壮实。” 朱允熥在旁笑道,“民安乐方有此景象,老爷子,这都是您老人家的功劳,大明开国三十年与民休息百业兴旺.......” “可不是咱的功劳!”老爷子看着拥挤的人群,身子随着大车的节奏晃悠,开口笑道,“古往今来这日子好了就说盛世?哈,不过是遭瘟的书生邀功请赏呢。” “咱们这个天下,从秦始皇到现在千百年里几乎年年有灾荒,三十年一小打五十年一大打,一百年里有半数时候是战乱,死的人都没数了。” “可为啥马上战乱平息老天爷给脸之后,就他娘的太平盛世了呢?” “不是咱,也不是其他那些皇帝老子的功劳,真正的功臣呀,是他们!” 朱允熥顺着老爷子的大手看过去,老爷子指的正是那些或寒酸或憨厚或普通的寻常的百姓们。 指的正是那些,眼神中燃烧着生机的百姓们。 指的正是,那些把家庭的生计扛在肩膀上吃苦受累却又节衣缩食的百姓们。 “老爷子您说的没错。”朱允熥笑道,“一切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只要给他们平安,给他们太平,他们就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盛世。” 说这话时,他不由得想起脑海中的一段话。 “我们这个民族就像是大海,有着超强的自我净化能力,更有着包容万物的胸怀,还有着孕育生命的生机。” “我们这个民族又善于忘记仇恨,有着天真的乐观,还有野草一样顽强的坚韧。” “哪怕上天只给我们一束阳光,我们也能在人间创造出无比的辉煌。” 这时,他们的马车好不容易走出人群,眼看就要上了笔直宽阔的官道。 李景隆刚要挥舞手中的鞭子,突然背后传来骂骂咧咧的嚷嚷,“这几步道让你走的,你这车赶的都不如好老娘们!”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进入耳中,听着还是辽东那边的口音。 转过头去,只见身边窜来一辆马车,赶车的老头正对着李景隆吹胡子瞪眼。 “你手里的鞭子是烧火棍啊?长手上啦?就往牲口身上抽呗,本来这人就多,你还在前边慢慢晃悠起来没完了!” 李景隆看看对方,纳闷的说道,“你说我哪?” “啊!”对方老头瞪眼,“不跟你说话,我还跟牲口说话啊!” “哎哎哎!”李景隆大怒,“你咋骂人呢?” “骂你?信不信揍你?”老汉横眉冷对,“就这么宽的道儿,你这车本来就比别的车大他娘的一半儿,还在前面晃悠。你看后边堵的,一溜!” 听了这话,朱允熥和老爷子同时回头。 果然,后面满是跟着他们的大车,赶车的汉子们嘴里都是骂骂咧咧,显然对他们横在路中间,又不快点的走的行为很是不满。 “我也想快走,我能飞呀,这么多人万一给谁撞着你管啊?”李景隆怒道。 “我管你奶奶孙子!”赶车的老汉骂了一句,嘴里对着周围的人群大声嚷嚷,“老少爷们靠靠边儿,注意点别让车刮着碰着嗷。来来来,借借光,看好孩子别吓着牲口啊!” 他嘴里吆喝着,路上的人群笑呵呵的给让开条路。老汉手里的鞭子灵巧的挥打,啪的一声拉车的老马迈着轻快的脚步,几个呼吸之间就和他们的马车拉开距离。 许多马车跟着那老汉,一辆辆的超过李景隆,没一个嘴里不嘀咕的。 这样子,又让朱允熥忽然想起后世的公路。总是有那么些神人,快车道上开六十码。也不知道他是油门焊死了,还是怕费油。 “我......” 李景隆好歹也是当朝国公,还没出京师地界就被这些老百姓们骂骂咧咧的给怼了。 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挥舞马鞭对路边站着的官差们大喝,“也不管管,哪哪都是人,车都没地方走.......” “你快起来吧,这车让你赶的都不够丢人的!”老爷子一脚把李景隆踹下去,“你小子会不会赶车?” 跟在马车旁边的邓平手疾眼快,一把抄住李景隆。 老爷子手里拿着鞭子还在骂,“二把刀上来嘚瑟什么?看咱的!”说着,手腕一抖,“驾!” 啪啪! 老爷子一手挥舞马鞭,一手拉着缰绳调整方向。 赶车的骡子迈着稳健的步伐,直接上了大路。 “好牲口让你弄瞎了!”老爷子又转头骂道。 前边郭英他们拉着缰绳,停车笑看。 曹震吃着烧鸡,嘴里笑道,“黄爷,要不我过去给你赶车?” “吃你的吧,你还不如二丫头呢,回头你再赶沟里去!” 老爷子笑骂一声,两辆马车开始在官道上跑步前行。 这可苦了那些跟在大车旁边的侍卫们,别看车的速度不快,可他们只有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都别装了,该骑马的骑马!”朱允熥笑道,“真这么跟着跑一路,腿都磨没了!” 他刚说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按理说大车上了官道,是要直行才对。怎么老爷子的大车和郭英的马车,在官道上跑了一小会之后,直接扎进了乡间小路上。 李景隆也发现事情不对,把着马车的架子,一边跑一边喊道,“老爷子,您是不是走差道儿了?” “没错!”老爷子赶车很是轻松写意,“跟着郭老四还能错?”说着,转头一笑,“走官道没啥意思,就走这些乡间小路才有看头!” “可是.....可是万一走错了?”李景隆脑门子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错不了,郭老四和曹傻子都是活地图,从凤阳到应天府,经过多少村子,共有多少水井,哪里能住宿哪能吃饭,他们一清二楚!”老爷子笑着,手腕轻甩,“驾!” 第167章 人间(2) 马车在乡间的路上的小路上,欢快的前行。 因刚下过雪,田野之中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棉被。虽不如北国千里冰封马,但也别有韵味。 车把式又换成了李景隆,他深一脚浅一脚,在狭窄的小路上跟着马车,还要不停的拽着缰绳。 因为拉车的骡子似乎有些瓷楞,总是容易被乡间走过的同类的吸引。 马和骡子,大概就是梅花鹿和傻狍子的区别。 老爷子依旧走在车辕上,闭着眼睛在享受冬日的风。嘴里时不是的发出,舒坦两个字来。 可对朱允熥来说,这种迎面而来的风,吹一下就好了,吹多了脸上就痒痒的。 “夏天热,冬天冷,春天种,秋天收,这就是人间四季!”老爷子看朱允熥用围巾围住脸,笑着说道,“人在夏天挨日头晒,冬天就要被风吹。田间地头的风,可比咱们宫里的风舒服多了。” “你是没长过冻疮,若是脸上长了冻疮又痒又疼的时候,对着这风一吹,哎,舒服啊!” “皇爷爷,都长冻疮了怎么还吹风!”朱允熥笑道。 老头心里就是看宫外的东西比宫里的好,民间的苦难比宫里的享福养人。 “以毒攻毒!”老爷子咧嘴大笑,然后忽然笑容不见了,瞪了朱允熥一眼,“咱没按你们实现划的路走,你小子是不是心里,嘿嘿?” 朱允熥低头笑道,“路线不是孙儿定的,都是李景隆定的!” “是臣是臣!”李景隆一边甩着鞭子,一边点头哈腰笑道,“臣原定的都是宽阔好走的大道,是臣眼皮子浅,不知道皇爷您喜欢走这小道。” “知道咱为啥临时要走这小路吗?”老爷子又问道。 “这个......”李景隆想想,一个脚下不留神差点直接掉旁边的沟里,笑道,“您是,与民同乐!” “屁!”老爷子骂一句,看看朱允熥,“咱爷俩虽然私服出来,可手下这帮人定然是前边都安排好了,那还私服个什么劲儿?” “你也怕咱岁数大了,遇着点什么糟心的事搂不住火?所以呢,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 被老爷子说中了心事,朱允熥有些发臊,讪笑道,“孙儿可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真遇着什么事......” “下面人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恨不得把你眼前飞过去的苍蝇,都分出公母来!”老爷子哼了一声,“再说,咱就那么金贵?啥也见不得了?哦,你还怕咱在外头气死?” “皇爷爷,孙儿可没那个意思!”朱允熥赶紧笑笑,然后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 李景隆心领神会,也马上笑道,“皇爷,臣是真不知道还有小路能通凤阳。” “你那兵真是白当了!”前面郭英的马车上,曹震回头笑道,“五军都督府的地图上都标注着呢,连哪有水井都标注出来了,你这些年干啥了?” 霎那间,李景隆脸上有些发红。 谁.....谁没事闲的看地图啊? “这路呀,当初就是我和四哥做先锋官的时候淌出来的。”曹震嘴里还在嗦螺着烧鸡腿儿,“闭着眼睛我们哥俩都不会做错!” 李景隆的笑容越发尴尬,“臣也不是....呵呵,主要是....怕这小路不安全!” 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他们这一行人,谁脑子让门挤了才来招惹。 闻言,老爷子微微一笑。 前方曹震扯着嗓门嘲笑道,“不安全?太平盛世哪来的不安全?他娘的,就算真有不安全,谁眼珠子擤鼻涕用的,来招惹咱们?” “老汉我一天闲的骨头疼,别人不惹我我都要出去惹别人,还不安全?” “告诉你,牛魔王遇着我们了,也得乖乖耕地!” 郭英跟着喊道,“孙悟空来了,也得演猴戏!” 曹震又道,“阎王爷见了,他都得叹气!”说着,忽然贼眉鼠眼的大笑,“潘金莲来了....嘿嘿,四哥怎么说?” “那还说啥,直接给她来一个头拱地!”郭英大笑。 “哈哈!”老爷子舒畅的大笑,“你们这群杀才,一把年纪了还老不修!” “皇爷,您还不知道呢,从没出城的时候,曹傻子就在臣耳根子边上念叨,要去看看乡下那些水灵灵的大姑娘小媳妇。”郭英笑道,“还跟臣说,看看那个村儿里有寡妇,他好救济救济!” “郭老四,你胡咧咧啥?”曹震骂道。 “哈哈哈!”老爷子又是大笑,“曹傻子你一辈子就这点事放不下啦?” “臣.....这辈子也不爱别的事呀!”曹震摊手。 驾驾,吁! 正前方一骑士纵马而来,“前边二十里有个庄子,老太爷要不要在那歇歇?” 他们是微服,但前方有人开路。 老爷子想想,“走到天黑再说吧!” “是!”骑士应了一声,战马陡然在狭窄的田间小路上转身,然后策马狂奔。 “好俊的骑术!”老爷子赞叹道。 说着,拍拍身边,“大孙,坐咱身边来!” 随后爷俩靠在了一块儿,肩膀挨着肩膀。 “你说咱们出来干啥了?”老爷子轻声开口,“咱们出来微服,就是为了看看真正的民间风景。” “安排人在前头开路放哨,又安排好走的路线,那还看个屁呀?” “就好比咱小时,老家闹灾朝廷说派个御史大人下来巡视,老百姓听了都以为有救了,有人来帮咱们说话了,你可猜怎么着?” “他娘的,沿路都是兵,把路都给封了,只给御史老爷一个人走。那狗日的到了地方直接进了衙门,去乡间也是去大户人家。” “老百姓都骂,他娘的他还不如不来呢。那不是做样子吗?他是把老百姓当傻子耍。” “把老百姓当傻子不要紧,他那是把自己当瞎子当聋子啦。” “皇爷爷说的是,孙儿确实欠考虑了!”老爷子既然开口,这个事哪怕不是朱允熥授意,他也要认。 说实话他确实挺冤的,让李景隆随行,主要是这厮会办事,真的没存着什么皆大欢喜河清海晏的心思。 随后,朱允熥淡淡的瞥了一眼正在赶车的李景隆。 后者只觉得后脊梁嗖的一下,好像屁股后面进风激着了一般。 第168章 夜宿有寡妇(1) 说是乡间的小路,有时候其实并不完全是路。 沟沟坎坎小山坡,狭窄崎岖弯弯多。 待到天刚即将擦黑,视线中出现一个小村落,朱允熥便吩咐人在这个村落休息落脚。 村子不大,却鸡犬相闻,灯火点点且空气中带着升腾的炊烟。 “吁!” 李景隆拉住缰绳,对车辕上坐着的朱允熥和老爷子笑道,“两位爷,咱们在这歇着?臣这就去村里看看,给二位寻个地方。” 朱允熥看看前方的村落,他们这一行几十人似乎已惊动了村里的人,又是马车又是骑士,想来让这个偏远村庄中的人,既是诧异定然又有些惶恐。 “少去几个,别吓着人家!”朱允熥低声道,“给老爷子找地方住就行了,其他人在外露营。” 这么一个小村落,若是他们这些年全涌进去,只怕反而会吓坏人家。毕竟那些跟随的侍卫们,看着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大孙说的有理,咱们这么一大帮子来路不明的人,别让人认成是土匪!你去好好和人家说,别摆谱啊!”老爷子也说了一声,不过随即好似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自顾自的笑起来。 “臣遵旨!” 李景隆放下马鞭,拒绝了要跟他同行的侍卫,缓步朝村落走去。 “大孙,等着看好戏!”老爷子捅下朱允熥的肩膀笑道。 朱允熥不解,“皇爷爷,什么戏?” 老爷子一笑没有说话,边上凑过来的郭英和曹震也一脸坏笑。 ~~~ “汪!” 他刚走入村落,朝着最大的一间房走去。突然暗中一声狗叫,吓了他一跳。 顺着声音望去,村口一户茅草房外头,挨着鸡窝边一条长毛哈巴狗,正对他龇牙咧嘴夹着尾巴大叫。 “汪!” “狗东西,个儿不大嗓门不小!”李景隆心中笑骂一声,继续上前。 “汪汪汪!” 那小狗见有生人前来,夹着尾巴不停的扯着嗓子狂叫。 “你狗日的没完了?”李景隆心中笑骂,忽然童心大起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儿。 但,他刚直起腰来,动作却骤然停住。 “呜......” 他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几只枪毛扎刺的土狗,默然无声的出现在他前方,弓着腰呲牙瞪着他。 李景隆顿时麻爪儿,一只狗他不怕可前头是.....好几只,后面还有土狗从家家户户的门前窜出来..... 一人对数狗,这场面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李景隆忽然很后悔,没多带几个人过来。他可是堂堂的国公,这要是让狗给掏了,他娘的多丢人。 “哎....庄子里的人听着.....” 李景隆扯开嗓子喊,“我是.....” “呜.....汪汪!”小狗叫了两声,那些大狗就跟接到了命令一样,蹭的冲了过来。满嘴的獠牙凸显,舌头猩红。 “姥姥!” 李景隆大骂一声,转身就撒丫子就跑。 “来人啊!”他一边跑一边喊,“太平奴!” “哎呀!” 刚跑出几步,刚喊了一声,就感觉屁股上陡然一阵酸麻,回身一脚踢飞一只最凶的土狗。可就这么个当口,其他的土狗已经前赴后继的冲过来。 “我尼玛.....来人啊!”李景隆嗷嗷跑,后面的狗嗷嗷追。 “回来!”突然间,一声大吼,那些狗子停止追赶,但依旧虎视眈眈的看着李景隆。 一个老汉带着几个精壮后生,从院墙里走出来。 有人手里拿着粪叉子,有人拿着土制的猎弓,还有人拿着菜刀。 “你干啥的?”那老汉喊道。 李景隆喘着粗气,“我们是过路的客商,天黑了找个地方歇歇,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客商?”老汉看看李景隆,又远眺下村外的大车和侍卫们,“我们庄子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往前十里地有个周家庄子大些,你们去那边投宿吧?” “天都黑了不好赶路。”李景隆大声道,“您老行个方便!” “属实没法招待,你自便吧!”老汉冷冰冰的说了一句,目光中满是警惕。 就这时,后面一匹战马缓缓而来,郭英跳下战马拱手笑道,“老哥,我们真是过路的客商,您看这天已经黑了,实在没法赶路。” 说着,胳膊肘碰碰李景隆笑道,“都是良善人,断不会惊扰了庄子里的农户,更不会偷鸡摸狗的。只要一间房,村里给张罗些饭食。” 说到此处,他斜眼看着李景隆。 后者站在原地,不懂为何郭英直勾勾的看着他。 “笨!”郭英伸手直接从李景隆怀里掏出钱袋子,在手里抛几下当啷作响,然后从里面掏出几枚银元来。 “老哥您费费心,我们都是出门在外也不容易,行个方便!” 老汉还好,老汉身后的后生们眼睛都直了。庄稼人辛苦一年,也未必能捡着一块碎银子,更何况这亮晶晶的银元? “村里随便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郭英又笑道,“我们车里东家年岁大了,吹不得风!” 见他如此,老汉的表情有些松动,但还是没答应。 “老哥诶,您看这一袋子银元什么买不着?我们还用得着惦记你庄子里的东西吗?”郭英颠着李景隆的钱袋子笑道,“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全进村,就两位东家还有我这老头子。” “那行.....吧!”对方老汉犹豫片刻,“不过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 “有口热乎饭就行!”郭英大笑,然后手中的银元抛出去,“后生接着。” 对面几个精壮接了银元,忙不迭的用牙咬使劲吹。 “没出息的样!”老汉骂了一句,对后生们吩咐道,“去刘寡妇家,他们有空房,让她把房子腾出来去别家睡。再让你娘弄些柴火,快点!” 几个后生答应了,直接跑向村中。 “叨扰啦!”郭英笑道。 老汉点点头,露出点笑模样来。 ~~~ “你说你笨的都他娘的出奇,这点事都整不明白?挺大个人让狗撵,你也是骑马上阵的将军,丢不丢人?” 郭英转头就开始数落李景隆,“你们家那点德行,都让后你散尽了。那狗撵你,一脚一个不就结了?” “我......”李景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看郭英,“四大爷,我钱袋子......?” “先放我这,以后花钱的地方多。”郭英斜眼,“咋地,怕我抢你啊?” “没有没有!”李景隆讪笑。 心中却在大骂,“老不死的杀才!” 随后两人走到老爷子和朱允熥的马车边,郭英笑道,“两位东家,那边说好了,咱们进庄歇脚去!” “老四你也是!”老爷子下了马车,笑骂道,“急什么?” “臣再晚一会,他就让狗掏了!”郭英大笑。 感情这几个老头,已猜到庄子里有恶狗,故意等着看李景隆的笑话。 “人家还是不错的,没放箭射你!”老爷子继续笑道。 李景隆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嘟囔道,“这庄子里的人也太野了!” “这话就错了,你要是庄头,黑灯瞎火外头来这么些来历不明的人你咋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曹震在旁笑道,“庄子里老老少少百十口子人呢,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说着,曹震转头道,“四哥,住的地方安排妥了?我可是眼睛都睁不开了!” “妥了!”郭英笑道,“庄子上的老汉庄头说,把一寡妇家的院子倒给咱们!” “寡妇?”曹震眼睛一亮,“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第169章 夜宿有寡妇(2) “这是这几年太平了,要是早些年,别说几块破银子,就是给金条子,都进不了庄!” 老爷子在朱允熥搀扶下,朝庄子里走,边走边道,“你敢硬闯,庄子里的后生就跟你拼命!” “老百姓辛辛苦苦一辈子,就这么点家底,生怕让外人给祸害喽!” “早些年打仗的时候,咱就得意这种庄子里出身的后生,一投奔过来都是好兵,敢拼命还抱团,都是沾亲带故的打起仗来那叫一个生猛!” 曹震在旁边笑着插嘴道,“可不是吗,当初打滁州的时候咱们兵少,东家您让小的假扮官军破了几个庄子洗劫一遍,第二天就好几百精壮后生来投奔你,上阵第一场见了官军眼珠子都是红的,一群泥腿子硬是把官军杀.....” “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假扮......”老爷子腾的就是一脚踹在曹震的胯上,“你他妈会说话你就说,不会说话就当哑巴。” “哎哟!”曹震一个跟头,忙爬起来笑道,“小的说错了不是您,不是您让的,是四哥让的。” 郭英斜眼看看他,“你他妈不说话能死?” 朱允熥笑笑也不说话,乱世人命如草芥,生存和胜利采收首位。至于道德,道德是有了名分大义和实力之后才能挂在最边上。不然的话,道德可不当饭吃,更不能带来生机。 ~~~ 一行人走到村子中,里面家家户户都是房门紧锁,各家的男人都趴在墙头上眯着眼看。 老爷子对那庄头老汉说道,“叨扰了!” “啊!”老汉见老爷子气度不凡,一时间有些愣住。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见过世面的。这些人说是客商,可哪有客商走这鸟不拉屎的小路的? 再者说眼前这跟他差不多年岁的老头,前呼后拥的阵势比县里的巡检还大,而且外头还有那么多马,这哪里是客商。 “庄子小,庄户人家没见识,贵客也别见外。没什么好东西,就是能挡风遮雨不冻着!” “挡风遮雨已经很好啦!”老爷子笑笑,看着夜色中的村庄,又看看老汉,“你今年多大?” “七十四!”老汉笑道。 “呀,比咱还大几岁,你这身子可够英朗!”老爷子笑道,“咱得叫一声老哥哥了?” “庄稼人胖的没有就是一身力气!”老汉笑笑,“我带你们过去!” 说着,庄头和几个后生在前,老爷子朱允熥他们在后,一行人走到村落的西边,一个三间茅草房的院子。 院子当中,已有几个后生抱着柴火进来,把灶烧热。 李景隆当先进了院子,左右看看,对一个后生问道,“吃食呢?” 那后生指下身后的筐,“这呢!” 李景隆一看,顿时感觉有些牙疼。那里就是几簸箕粗粮,几盘酱菜,看来饭菜还要他们自己动手做。 “庄子里有草料没有,我们带来的牲口......” “咋唬啥?”老爷子也迈步进院儿,瞪了李景隆一眼。 “先这么着凑合一晚,明儿白天找个好地方。”郭英也低声道,“别张扬!” “几位贵客晚上就在这歇着吧!”庄头老汉笑笑,“庄子里实在没有拿出手的东西,见笑了!” 老爷子看着筐里的粗粮和酱菜,笑道,“已经很好,你费心了!” 随后,庄头老汉带人出去,老爷子一屁股坐在灶火边,伸手烤火。 “开国三十年,百姓也不过是温饱....温饱都难求,这还离京师不远呢,这庄子里吃的还是这些粗粮。”朱允熥看下那装着食物的框,“官员们嘴里的太平盛世,也不过就是这些罢了。” “庄户人就是这样,再怎么富余也还是节衣缩食,能吃粗粮绝不吃细粮,能吃两顿绝不吃三顿。”老爷子叹息半声,“这点家底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 李景隆看那些粗粮和酱菜不住摇头,“要不,臣跟庄子里的人商量商量?方才走过来,臣可看到不少人家都养鸡呢,臣多给钱......” “去球吧,庄户人家养的鸡指望下蛋换盐换针头线脑呢,你大嘴一咧就要给吃了?”老爷子笑骂。 “那.....臣让外头的人把咱们的吃食拿进来!”李景隆又道。 “不用,这挺好!”老爷子看看那筐粗粮,随后对朱允熥笑笑,“你爹那辈人,都吃过这些。到你这代,咱和你祖母宠着,没让你们吃过这些玩意儿。今日正好出来了,咱爷俩一块尝尝。”说着,顿了顿,“这才是老百姓吃的东西!” “孙儿谨遵皇爷爷教诲!”朱允熥说着,往灶里添了几把柴火。 咣,郭英忽然踹了李景隆一脚。 “愣啥呢,揍饭啊!” 李景隆一愣,“我....” “你让两位东家自己做?”郭英又斜眼道。 “我他妈也不会做饭呀!”李景隆心中叫苦。 “赶紧铺床去。”曹震又在旁边叫道,“就你年轻,你不多干点?” ~~~~~ 却说庄子的老汉庄头带了后生出了院子,走到不远处角落里。 “这伙人不简单,晚上多留神,你们几个看着。”老汉嘱咐道。 “三老太爷,三老太爷!”一个半大孩子,从远处蹿来,大呼小叫一脸惊悚,“可了不得了!” “咋了?”老汉瞪眼,“你看着啥了?” “外头不是有跟着那老头来的骑马的吗?”那半大孩子咧嘴道,“他们........” “他们咋了?”老汉怒问。 “他们用鸡蛋喂马!”半大孩子的脸都在抽抽。 “啊?”几个后生顿时呆住,“用鸡蛋喂马?” “我亲眼看着他们把鸡蛋打散在口袋里,然后喂马吃!”那孩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鸡蛋,“看我凑近了看,他们领头的还给了我两个,让我回家煮着吃。” “他们还.....” “你这娃说话咋大喘气呢?”老汉怒道。 “他们还给我这个。”半大孩子从怀里掏出一把肉干,肉干之中夹着几粒金瓜子。 瞬间,庄头老汉和几个后生,眼睛都直了。 “这伙人什么来路?”老汉越发看不懂了。 就这时,李景隆从院里出来,正好看见角落这些人,张口道,“老家人,我们都是爷们不会做饭,你能不能找个人......我这多给银钱。” 不等老汉答应,那半大孩子一个蹦高,“我去叫我娘来给你们做饭!”说着,嗖的就跑了。 “你回来,你娘寡妇家家的.....”老汉没拦住,半大孩子已跑远。 ~~~~ 咳咳! 灶里的火呛得李景隆不住咳嗽,脸上还带着几个黑道儿。 一锅里烧着水,可半天了水花都翻半个。 “你快点,饿一天了!”曹震在边上不住催促。 “您今儿不吃了两烧鸡吗?”李景隆手忙脚乱的同时,对那些粗粮又束手无策。 “早他娘在肚里变屎了!”曹震大笑。 “你也快了,早晚变成土!”李景隆心里骂了一句,不住的在灶台前摇扇子。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个嗓门,“我娘来了!” 顿时,院内寂静无声。 紧接着一个妇人,有些紧张的出现在门口。 灯火下,妇人并不如何出挑,看着也是寻常。 但眉眼之间,却格外耐看。 “听我儿子说,几位贵客这没人给做饭......” “妹子,快进来!”曹震站起身,“看都是糙爷们没沾过锅台,劳烦你了!” “东家!”郭英小声对老爷子笑道,“你看,曹傻子见了寡妇又迈不动步了!” “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老爷子抱着膀子看热闹,“他这些年,咋就得意这种生过孩子嫁过人的呢?” “腚大,屁股跟磨盘似的,他最喜欢!”郭英坏笑。 第170章 我曾有个家(1) 朱允熥和老爷子坐在一条瘸腿长凳上,郭英蹲在他们身前左边,李景隆蹲在右边。 手中都捧着瓜子,慢慢吃着看热闹。 灶火映红了刘寡妇的脸颊,她熟练的掀开锅盖把杂粮一点点下入开水之中,水蒸气的蒸腾之下,竟然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娇嫩。 景川侯曹震,这个老不修的玩意,笑嘻嘻的靠着旁边的门框子,目不转睛的看着。 “大妹子这手艺真麻利,一看就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曹震笑道,“你多大了?” 刘寡妇低头,没有回答。即便这时代还不并未太盛行什么贞洁烈妇,可女子也不能对别的男子说自己的年纪。 “你看你害怕啥,老汉我一把岁数了,就跟你扯扯闲篇儿。”曹震笑道。 刘寡妇低声道,“二十八.....” “喲,都二十八了真不像,我看你也就二十五六!”曹震笑道。 二十八! 朱允熥在旁听着,又看看坐在大门口门槛上手捧着鸡蛋流口水的半大小子,这么说的话这刘寡妇差不多十五六岁就当娘了。 “啧啧,大妹子你这面像好哇,一看就是旺夫像!”曹震说着,忙改口,“你男人死多少年了?” 噗! 老爷子肩膀不停耸动,差点笑出声来。 郭英咧开大嘴无声大笑,李景隆则是百思不得其解。压根就想不明白,怎么堂堂一个侯爷,会对这村姑有兴趣? “我男人走了四年!”刘寡妇看着曹震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自小他就有病,身子不好。” “他有病你咋还嫁?”曹震靠近两步。 “我要是不嫁,娘家两个兄弟怎么成亲,他家给的彩礼多!”刘寡妇叹口气,不停的搅着铁锅,“没办法,都是命运!” “那......平常你们娘俩咋活?”曹震又问道。 “我男人没了留下六亩地,三亩租给他堂兄,我们娘俩种三亩勉强也就够吃了。”刘寡妇继续笑道。 曹震听了,微微皱眉。 听到此处,老爷子凑到朱允熥耳边,“这寡妇可不简单,有点泼辣!” 朱允熥不解,“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农村的事儿你不懂,寡妇和绝户最容易挨欺负,你以为女人家自己拉扯孩子容易?家里六亩地,为啥给他男人堂兄种三亩?不给不行啊,不给那就是彻底没人帮衬了。”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除了生计还要忍着别人的舌头乱嚼,还得防着别人惦记,一不小心啊就让人占了便宜。” “咱小时候庄子里也有个寡妇,论辈分还是咱的三婶子,别说老爷们惦记,那些壮小伙子隔三差五也都......” “在乡下这样的女子要是不泼辣那事儿,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得不承认老爷子说的有理,可朱允熥就没看出来这刘寡妇泼辣在哪儿?看着说话轻声细语的,哪就泼辣了? 这时候,墙外响起一个老妇的声音,“刘二媳妇,天不早了回来歇着吧。” 听声音,还不是一个老妇人,而是好几个老妇人。 “乡里这些老不死的,一天净盯着别人。”老爷子低声道,“这是看刘寡妇来揍饭了,她们心里不舒坦。” 对于这些事朱允熥还真不明白,“她们心里不舒坦什么?” “笨呢!”老爷子笑骂道,“这房子是刘寡妇的,庄头老汉直接让咱们住进来了,可是咱们给的钱他会给刘寡妇吗?墙外头几个老不死的娘们,你以为她们真那么好心来叫刘寡妇睡觉?那是怕咱们再给钱,落刘寡妇手里!” “这么多学问吗?”朱允熥哭笑不得。 “学问多了去了!”老爷子翘着二郎腿,“方才咱咋说的来着?寡妇失业的带着孩子,平日准保让村里欺负......” 不等老爷子说完,那边刘寡妇在灶台上直腰,对外头喊道,“大娘你们先歇吧,这边给几位贵客做了饭我就回去。毕竟人家住的是我的房,我这当主人的不露面也不是那么回事。再者说都是岁数大的老爷子,一辈子没沾过锅台儿,我这当小辈的来给张罗口热乎饭,也是应该的,毕竟人家给了那么多钱呢!” “你看,泼辣劲儿上来了!”老爷子对朱允熥笑道,“话里话外刘寡妇在那告诉那些老不死的娘们们,我家的房子庄头让给外人住,钱还落不到我手里我忍了,可不能接着欺负人啊,我给这些人做饭挣点钱,你们也惦记?” “她话里头还挑明了,她虽是个寡妇,可院里好几个上岁数的老爷子,这就扯不到男女那些狗屁事儿上,就别回头嚼舌头。” 说着,老爷子继续笑道,“你看这就是泼辣,泼辣别不是六亲不认掐腰骂,这小寡妇的泼辣泼在了正地方,知道啥地方该退,啥地方该进。这要是个爷们,可了不得!”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老爷子对于人心这块,算是拿捏明白了。 “几位大娘婶子也不用怕,我儿子在大门口守着呢,院门开着,客人在咱们庄子里住着,看着也都是和善人,不用惦记我,你们快回去歇着吧!” 说完,刘寡妇嘴里无声的骂了几句,继续低头做饭。 外边悻悻的嘀咕几句,也没了消息。 曹震这人,生气就挂脸。 此刻脸色不善的看看外边,嘴里骂骂咧咧的。 “妹子,平常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不?”他腆着老脸,黄土埋脖子的人了,管人家一口一个妹子。 “过不下去也没招儿,挺着呗。”刘寡妇撩了下头发,弄得曹震跟丢魂了似的,“孩子还小还能凑合,等孩子大了可不好说,要娶妻生子啊?家里头就六亩地,每年那些粮食都有数的。” “没想过再找一个男人?”曹震脱口而出。 刘寡妇手上一顿,苦笑道,“看您说的,我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还是个男娃,哪个男的愿意?”说着,又叹气,“再说了,他爹就留下这么一根苗,日子苦点能熬,可要是遇上个成天打骂他的后爹,那我不是造孽吗?” “其实你拾掇拾掇也很不错!”曹震嘀咕一声。 刘寡妇看他一笑,没言语,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 曹震咧下嘴,想说些啥,可还是没开口。目光转向门口,那半大小子还捧着鸡蛋傻乎乎的坐着。 “你咋不吃呢?”曹震问道。 那半大小子憨厚一笑,“留着一会跟娘分着吃!” “一个鸡蛋还巴巴的.......”说着,曹震也说不下去了。 在他们这些勋贵军侯的眼中一个鸡蛋算不上什么,可他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出身,知道鸡蛋对于普通农人来说,属于一年都不吃一回的好东西。 当下他背着手,走到李景隆身边。 “哎!”曹震轻轻踢了对方一脚。 “啊!”李景隆站起身,不知道啥事。 “钱!”曹震勾勾手,低声道。 第171章 我曾有个家(2) “钱?”李景隆一愣,然后后退两步,“我钱袋子让四大爷给抢走了,身上哪还有钱?” “别扯淡,你怀里还一个!”郭英吐口瓜子皮,低声骂道。 “不行!”李景隆继续后退。 “你小子别抠搜的!”曹震瞪眼,“让我动手是不?” “不是.......我......”李景隆求助的看向老爷子和朱允熥,可那爷俩齐齐看着夜空,仿佛上面有啥新鲜事一样。 “你小子可没良心!”郭英还在旁边加刚,“你让东家评评理,当年曹傻子可是救过你爹的,你爹那次让人围了,曹傻子不要命的冲过去救出来,人都跟他妈血葫芦似的,身上没块好地方。” “没曹傻子你爹那次就没了,没了你爹哪有的你?没有曹傻子就没你爹,没你爹就没你,这个理儿你不明白?” 噗嗤,朱允熥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 “哪来吧你!”曹震伸手,从李景隆怀里抢过另一个钱袋子,掂量几下,“还挺沉!”说着,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黄澄澄的小金鱼,每条差不多三两多重。 “您要拿走,我这可就真没有啦。以后道上花钱.......” 不等李景隆说完,曹震瞪眼道,“信不信我以后上你们家吃去?” 一句话,李景隆彻底没声儿,抱着双手无奈的蹲下。 他曹国公又如何,这些老勋贵,他谁也惹不起。可都是当年跟他爷爷称兄道弟的人,都是他爹的师傅。 曹震回身,走到做饭的刘寡妇身边,“妹子,拿着!”说着,直接拉起人家的手,豪横的直接拍人家手里,“拿着以后盖房子买地,给儿子娶媳妇。” 刘寡妇骤然让她抓住手,脸跟火烧云一样。等看清了手里是什么东西,顿时石化了。 “这......”手里的东西她只是听过,黄澄澄的,可是她不敢信。 曹震还以为她不认识,低声道,“这是金子,拢共能有个几十两,够你们娘俩嚼谷儿了,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村里待不下就去城里。” 然后,面对丢魂的刘寡妇,“哥哥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女人受欺负,也见不得这种苦事。咱们这都是缘分,你是不是就是看不起哥哥!” “呸!老不要脸的!”郭英骂道,对老爷子开口,“东家你看,他还要脸吗?能当人家爷了,让人家管他叫哥?我呸!” 老爷子嗑瓜子,“他这辈子就不知道啥叫要脸!” 曹震还拉着人家刘寡妇的手,“日后有人欺负你,去京城找我!”说着,从腰里掏出一块牌子,“你认字吗?” 刘寡妇懵懂的摇头。 “不认识也没事!”曹震继续开口道,“有人欺负你,你拿着牌子直接去衙门......不,去京城,见了当兵的就把牌子递出去,就说是我妹子,我让你来找我的。我家住在京城石桥大街,一条街都是我的........” ~~~ 刘寡妇做完饭,烧好火炕带着儿子走了。 朱允熥等人捧着碗就着杂粮饼子当晚餐,说实话饭的滋味谈不上半点好,那饼子入口还扎嗓子,可老爷子好像吃得格外香甜,碗里半点糊糊粥都没剩下。 吃过之后,众人歇息。 最热乎的炕头给了朱允熥他们爷俩,郭英和曹震在炕梢。至于李景隆,则是抱着褥子睡在地上,冷得蜷缩成一团。 屋里没有灯,没有光亮。 老爷子翻个身,“曹傻子!” “东家!” “咱问你,你给人家那么些钱干什么?”老爷子翻身坐起,“你小子怜香惜玉也不是这么干的?她一个寡妇,能守住那些钱吗?” “刚才臣也不知咋了,脑袋一热!”曹震也翻身坐起来。 “你家里头什么漂亮女子没有,你去年才纳了几个十五的闺女当小妾,你小子是不是见着娘们迈不动步?”老爷子又笑骂。 “皇爷,臣是......”曹震叹口气,“见了刚才那小寡妇,臣一下想起....臣的第一个女人了!” 说着,继续叹气,“您还记得臣第一个女子吗?还是当初皇后在滁州给张罗的,就是一个死了男人的女子,在流民堆里挑出来的。当时皇后说,曹傻子呀,找媳妇就要找这种能过日子能做饭的。你抢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别看人占了你的身子,可跟你不是一条心......” “皇后给臣挑的女子也是个寡妇,进门之后臣才知道啥叫家。那屋里呀干干净净,不管多暂回来,都有口热乎饭。那时候日子也不宽裕,稍微有点好东西都舍不得吃,都留给臣.....” “给臣洗脚洗衣裳,摸着臣身上的伤疤哭,每次臣出门打仗,她都站在门口望。” “她总是说肚子不争气,没给臣留下一儿半女......” 躺着的朱允熥依稀听到了曹震的哽咽,问道,“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曹震说道,“头一天好好的,第二天就发热打摆子没救过来,死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安生的日子。” “再后来,破了大都城抢了现在的媳妇,细皮嫩肉的还是以前鞑子皇帝宫里的人,可是臣就是觉着,隔着啥.....这些年呀,女子臣是用了不少,可没一个让臣觉得像媳妇的.....” “曹你娘的曹傻子你他娘的还是痴情货!”郭英嘿嘿坏笑,“你要喜欢这小寡妇,回头下聘礼,娘的,老子喝喜酒!” “不要!”曹震摇头,“我都快死的人了,这个岁数不是害人家吗?” “那他娘的你家里那些十来岁的就不是祸害人家?”郭英骂道。 “我他妈花钱买的!”曹震怒不可遏,“我要死了,都他妈带着!” 就这时,老爷子郭英曹震齐齐停声,然后猛的靠在窗口。 “有人来了!”郭英道。 朱允熥也起身,朝窗外看去,夜色下一个人影悄悄进来。 “刘寡妇?”郭英哑然道。 蹭的一下,曹震从炕上起来。 “哎我,曹大爷您别踩我小肚子!”李景隆痛呼一声,原来是曹震鞋都没穿,踩着他肚子就窜了出去。 然后,老爷子朱允熥还有郭英,六只眼睛直勾勾的贴在窗户上。 第171章 别杀人(1) 夜色下,院中站着一个怯怯的身影。 她犹豫着上前半步想要张嘴,可马上又抿着嘴唇后撤半步,然后双手死死的扯着自己的衣角。 屋子距离她很近,她却张不开腿迈不开脚,脸涨的通红。 咚咚两声,随手吱呀一下,曹震打开门两步就窜出来。 “大妹子,你咋来了呢?哎呀我日你血哥,没穿鞋!” 地上冰凉,赤脚冲出来的曹震又赶紧翻身,窜回屋里。 他有些狼狈的模样,让月光下的女子眼睛笑成了月牙。 ~~ “两位爷,您二位管管。”李景隆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抱怨,“曹大爷这也忒......哎呦!” 他话都没说话,一个大脚丫子直接踩着他脑袋蹿上炕,然后麻利的套上鞋。 “不是,曹......哎呦!” 李景隆刚起身,就感觉下身一麻,曹震踩着他小肚子又嗖的窜出去。 “我.....”李景隆疼得满头是汗,蜷缩一团不住呻吟。 窗口的六只眼睛随着曹震的身影来回晃动,就是没人去看地上的李景隆。 郭英还嫌弃的骂道,“你白吵吵。” ~~~~ 曹震再次出屋,站在刘寡妇的面前。刚要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 “呸呸!”往手心吐口唾沫,搓搓头发捋捋胡子,然后露出温和的微笑,“大妹子,这么晚了啥事?” “我想了想,这钱不能要!”说着,刘寡妇从怀里掏出钱袋子,慢慢的放在地上。 “为啥不要?”曹震马上瞪眼,跟要吃人似的。 刘寡妇没看他,低着头,“太多了,我一个庄稼女子,这么多钱.......” “这才多点钱?”曹震急了,抓起钱袋上前,“哥给你的你就拿着.....” 刘寡妇飞快的后退,“咱们非亲非故!” 一句话,直接让曹震愣住。 “就揍了顿饭,给这么些钱,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刘寡妇咬着嘴唇,“这么些钱,我做梦都不敢想。刚才拿了您给的钱袋子,都不知往哪里藏,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一个寡妇家,平日就招人惦记,要是外人再知道家里有这么些钱,那......您也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我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孩子.......” ~~~ 外边的话,屋里听的真真的。 老爷子叹息,低声道,“这女子说的对呀,她们孤儿寡母留下这钱守不住。她再泼辣也是个女子,庄子里的人铁了心欺负她们,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嘿嘿,万一旁人知道她有这么些钱,旁人狠下心让她娃子.....到时候她一个外庄嫁过来的,身边没娘家人撑腰,没爷们也没儿子,庄子里的人能活吞了她!”郭英在旁边接嘴,“庄户人欺负起人更厉害!” ~~~~ “这么着!”外边,曹震听了刘寡妇的话,寻思片刻皱眉道,“你说的在理儿,你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人给撑腰做主.....嗯,明儿跟我走,到城里用这钱买个小院,剩下的钱也够你们娘俩吃喝了。” “您为啥帮我?”刘寡妇猛的抬头。 “这....”曹震一时语塞,“看你顺眼!”说着,笑道,“我这辈子只要看顺眼的人,怎么对他好都不够。我要是看不顺眼的,怎么着都不行!” “叔儿!” “叫哥!” 刘寡妇呵的一下笑出声。 曹震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大咧咧的说道,“叫叔显老,我才六十五!” “您是有钱人?”刘寡妇咬着嘴唇,看着曹震,不等对方说话,又继续说道,“是了,您定然是贵人。您随手给的这些钱,足够买十多个黄花大姑娘了!” “我娘活着时候对我说过,这世上除了爹娘对儿女好的是应当应份的之外,就没有旁人要对你好的道理。” “您给我钱,还替我想......”说着,刘寡妇的声音低下去,细不可闻。 “我不说了吗,看你顺眼!”曹震上前两步,靠近小道。 “这说不通!”刘寡妇没退,反而看着曹震的眼睛,“您总要图点啥吧?”说着,她又低头,“我一个寡妇家还带着孩子,粗手粗脚的......” “我图....我就图痛快,就图一个心里痛快。”曹震一辈子都没柔和过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能帮你,我心里就痛快!” “可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啊。就算在城里安家能咋样?我们娘俩大字不识还是乡下人,还不是要被人欺负?” ~~ “哈哈!”屋里头,老爷子猛的笑出声,“曹傻子完犊子了,逃不出这小寡妇的手掌心儿!”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朱允熥纳闷。 “他一句屁股咱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老爷子笑道,“他出手那么阔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小寡妇半夜壮着胆子找过来,也是想通了。她年纪轻轻的早晚要走第二步.......” “她做饭的时候不是说不想找吗?”朱允熥奇道。 “娘们的话能信?她说不想找那是没有好的,有好的你看她去不去?”老爷子笑道,“再说了,她这个岁数,就算想守也守不住哇,庄子里说不定多少人惦记呢。她虽然是带孩子的,可家里有几亩地,娶过来可不亏!就冲她手里有地,别人就不许她守着。” “老房子着火,更他娘的快呀!”郭英嘿嘿笑道,“也别说,这小娘们这一出儿,还真挺拿人。” ~~~ “那咋整?”外头,曹震不住挠头,急得龇牙咧嘴。 刘寡妇见状,脸上有些失落,“我走了,明儿早上,再来给你们揍饭。”说着,缓缓转身之时,又看了曹震一眼。 猛的,曹震心中那隐藏的几十年的柔软被触动。 他不缺女人,可他的女人要么是年轻时候抢来的,要么是发达之后买来的,或者是家里的奴婢直接收了房。 对她来说,女人就是个物件儿,就是用来睡觉的。比不得他的宝刀,比不得他的战马,甚至连他的盔甲都比不上..... 那些人都是用来睡觉的,所以那些女子都逆来顺受的模样。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多少年没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刘寡妇向前走了几步,不住回头。曹震停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忽然,刘寡妇双膝无声的跪在地上。 “大妹子,你这是........?” “叔!”刘寡妇阻止对方扶她起来,哽咽道,“就冲您这份心,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我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子,手粗脚大,不该有啥丢人现眼的痴心妄想。” “可是,实在是没法活,实在是没有出路。” “您若是想帮我,能不能带我走?” 顿时,曹震愣在原地。 第172章 别杀人(2) “按理说我是女人,不应该这么不要脸,不知廉耻,可实在是没办法。” “我娘家那边,从他们为了彩礼给我兄弟换媳妇,把我嫁了个病秧子开始,就已经不是我娘家了。我就算快饿死,他们也不会帮衬。” “庄子里头,多少人惦记我。我男人的堂兄弟,整日盯着我家里的地,生怕我跟了别人把地带走。他们私里说过,我要是想走道,无论是儿子还是地,都要留下!” “还有那些老不死的长辈,仗着辈分高总是欺负我。庄头家的婶子,话里话外不止一次说过,要把我许给她傻子外甥。” “这个家我快守不住了,我就像块肥肉,谁都想过来咬几口!” “您是好人,是个顶天立地的富贵老爷,您看我顺眼,所以我才豁出去脸皮求您!” “带我走吧,给口饭吃就行,只要您不嫌弃我是乡下人,我就一心伺候您。知道您身边不差使唤的人,您就当我是个小猫小狗养着玩,您就当是做善事。” “叔,求求您了!” “您伸把手,我们娘俩就能换个命!” “快起来,地上凉!”曹震上前,一把拉起刘寡妇,“我还当多大个事儿,跟着我就跟着我,不就是多两张嘴吗?” 随即,又想了想,正色道,“不过你要想好,我可六十五了,眼看黄土埋身的人。” “我伺候您,定然能让您长命百岁!”刘寡妇眼中含泪,也满是热切。 “长命百岁不敢说,再活个十年还是差不离的。”曹震笑笑,然后面色再次郑重,“人和人讲究投缘,我看你顺眼,你愿意跟着我,那我就要对得起你。” “丫头,我给你和你儿子,换个命!” “别的不敢说,你们下辈子衣食无忧没人敢欺负。” 说着,曹震笑笑,“丫头,这步儿你走对了!” 刘寡妇挂着泪,羞涩的低头。 “明儿早上跟我走,家里这些东西不要了,什么房子什么地,让他们争去!”曹震爽朗的大笑。 “嗯,我信你!”刘寡妇咬着嘴唇,带泪转身。 “等会!”曹震喊住她,手里的钱袋子直接扔过去,“接着!” “我.......” “当聘礼啦!”曹震哈哈大笑。 ~~~~ “这就.....完事了?”朱允熥看着窗外,“一个大活人就到手了?” “那还演两出三让三请?”老爷子笑道,“你丫头胆子大眼光毒啊,认准了曹傻子是个仗义人!” “一袋金子直接扔出去,傻子也知道他是傻子!”郭英哼哼两声,“真不要脸,眼看快死的人了,还往家里带女人。以后怎么安置?儿孙还要脸不要?” 正说着,外边响起曹震得意的破锣嗓子。 “照实说我的难处,二嫂你能知道哇!” “光棍的日子再好,到了晚上也空的落哇!” “呀哈,都没睡那!” 曹震背着手进屋,昂着脖子傻笑。 炕上三人齐齐翻个白眼,地上的李景隆赶紧闪开。 曹震迈步从李景隆双腿上跨过,在炕上脱鞋,恬不知耻的笑道,“见笑了啊!” “你还要点脸吗?家里孩子咋看?满朝文武咋看?”郭英开始怼他,“再说了一个乡下女子,粗手粗脚的,你曹傻子家里啥女人没有?” “我收个丫头,跟满朝文武有啥关系?家里孩子?他们敢言语?”曹震不屑,“再说了,我就得意乡下丫头。手粗咋了,腰有劲儿会疼人。”说着,对老爷子笑道,“皇爷,您说是不是?” “咱他哪知道去?咱又没找过乡下丫头!”老爷子瞪他一眼,盖着被子躺下,“不过曹傻子,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别一时新鲜,回头把人家娘俩撇了。”说着,又道,“老四说的有道理,家里一大家子人呢,活着时候儿女不敢说,你死了呢?” 曹震靠着墙头想想,“臣都想好了,带她回京城也不进家门。就给找个小院,也不用太好,有那么七八间房就行,再给买两个门面铺子。” “就当是整个外宅,得闲我就去看看,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在京师近郊给买个几十亩地的小庄子,再给留下银钱,我死了他们娘俩也有进项!” “你他娘想的真长远!”郭英呸了一声。 “郭老四,你别来劲啊!”曹震斜眼,“怎地?你羡慕啊?那你找去,谁拦着你了?不过就你老么坷垃眼的,谁能看上你?” “你.......”郭英大怒。 “行了,睡觉!”老爷子怒斥,“俩人加起来快二百岁了,还跟小孩似的斗气儿。” “我比他小!”曹震嘟囔,“他得死我前边!” 说着,翻身美滋滋的躺下,脸上还带着笑容。 屋里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呼吸。 不多时,曹震又翻身趴在炕上,抄起鞋来,吧唧一声。 “谁砸我脑袋?”李景隆捂着脑袋起身。 “哎,你家在前门是不是有俩铺子?那地方好啊,不愁做租不出去。”屋里,曹震的眼睛格外亮。 李景隆浑身猛的一哆嗦,“那不是我的家,是我夫人的陪嫁.....” “哦,那还是你家的!”曹震说着,翻身躺下,“四哥,回京之后我摆几桌,这也是喜事,到时候兄弟们都来,你随多少礼份子?” “你他妈做个人吧!”郭英怒着翻身。 “四哥.....” “还睡不睡?”老爷子嗷唠一嗓子,屋里马上安静下来。 ~~~~ “三婶子,刘家媳妇那是找野男人去了!” “呸,真不要脸,庄子里来个富贵人,她就巴巴的送上去,平日还夹得紧装妇道!” 庄子西头,庄头老汉家大瓦房里,庄头婆娘和几个满脸褶子,看着就刻薄的老太太凑在一起嘀咕。 “你看清楚了?”庄头婆娘问。 “看真真儿的,进了人家的院儿了!”一个老太太啐了一口,“大半夜的真是不要脸!” “三婶子,方才刘丫头不是在我那屋挨着我睡的吗?”另一个老太太开口了,“她怀里鼓鼓囊囊的,碰着铛铛响,她跟烙饼似乎的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我让我家小子套他儿子话,你猜怎么着?” 说着,那老太太的表情扭曲起来,“她儿子说,是那富贵老爷,给了他娘一袋金子!” “嘶!”娘们们倒吸一口冷气,眼神更加扭曲狰狞起来。 “贵客来的是咱们大伙的庄子,凭啥她一个人收钱?” “她一个寡妇,要那么些钱有啥用?” “还真是碰上冤大头了,就她那样的,去卖也卖不了那么些钱呀?” 就这时,庄头老汉带着酒气从外边进来,一进来看这阵势,就皱眉怒道,“都干啥呢大半夜不回家睡觉?” “当家的,是这么码子事儿........”庄头婆娘凑过去,开始说话。 庄头老汉的眼神也跟着贪婪起来,“真的是金子?” “那还有假,他儿子亲口说的。我也看着了,一袋子呢!”一个老太太说道,“庄头,这可不是她一家的事儿,这钱应当是全庄的。再说了,她一个寡妇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败坏了咱们庄子的名声,这庄子里还能容她?” “对,三嫂子说的对。” “说不定她刚才都不要脸的和人钻被窝了,不然人家为啥给她那么些钱?” “这种祸害赶紧撵出去,二婶子外甥不是单着呢吗?送前庄去,狐狸精不能留!” 几个娘们七嘴八舌,外头忽然又跑进来一个,低声说道,“刘家媳妇回来了!” ~~~ 刘寡妇刚进门就感觉不对,几个老太太坐在炕上对她冷笑且面目狰狞,好像要活吞了她。 “你干啥去了?” “没干啥?” “你怀里是啥?” 刘寡妇没说话,眼光看看众人,猛的转身。 却不想,直接被身后窜出来的人直接抱住。 庄头婆娘上前,猛的在她怀里一拽。 当啷一声,钱袋子落地,露出黄澄澄的金子。 瞬间,屋里鸦雀无声。 “这是我的.......”刘寡妇大喊。 可是几个老太太,疯子一样堵着她的嘴,把她人往外拖。 等把她拽到院子当中,她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庄头和儿子,正从牲口棚中往出赶大车。 她明白了! 这些人,要把她弄走。 “石头!”刘寡妇咬了一口捂着她嘴的手,放声大喊,“去叫曹老爷子!” “石头,去叫....呜呜.......” ~~ 哐当,院门被一个半大孩子撞开。 暗中的侍卫,猛的抽出腰刀,张开弩机。 炕上郭英和曹震瞬间翻身起来,伸手就在床铺下面摸出短刃。 “有人,抄家伙!” 李景隆也瞬间惊醒,在地上坐起来。 “曹老爷,她们.....她们抓了我娘,还拿了您给的金子......” 曹震转头,看着老爷子。 “去吧,别杀人!”老爷子摆摆手,再次翻身,“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嘿嘿!”曹震笑了两声,直接从炕上跳下去。 “哎哟.......”漆黑的屋里,李景隆一声惨叫。 “曹,怎么总是你挡道,你他妈是不是瞎啊!”曹震骂着,头也不回的出门,在外头大喊,“老子的马,老子的刀。” 第173章 不是人的(1) 哒哒,哒哒。 夜色之中,从村口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之声,还有战马愉悦的鸣叫。 夜色下一匹神俊的青色战马,他这月色仿佛像跳舞一般冲入眼帘。 “咻咻!” 曹震手指放在口中,吹出急促的口哨。 那战马闻之更加兴奋起来,居然一个纵身跃过半人高的院墙,曹震不等它完全挺稳,向前两步从战马的侧面直接飞了上去。 朱允熥从窗口望出去,不由得口中喝彩。 “好骑术!” 那战马的背上根本没有马鞍,曹震双腿夹着马腹和战马浑然一体。 郭英见朱允熥看的高兴,在旁边笑道,“早些年曹傻子是军中的斥候,外号铁鹞子,他这手骑术连鞑子都甘拜下风。” 朱允熥想想笑道,“上次朕征高丽的时候,曹震可没统带骑兵!朕以为你一直带的是步兵!” “他改行当步兵是因为抢不着东西,您是不知道......”说着,郭英马上惊醒赶紧闭嘴。 “说呀,继续说!”朱允熥笑道。 “他有回跟邓愈因为抢东西打起来了,邓愈也是骑兵,官司都闹到咱这来了!”老爷子在旁笑道,“两人互不相让,所以咱跟他说要不你就攻城拔寨吧,进城之后抢第一拨儿!” 闻言,朱允熥笑着回看好不容易喘匀气的李景隆,“知道他为啥总欺负你了吧?你是吃了你丈人的挂落!” “臣也不知道,还有这旧事!”李景隆笑了两声,心中却在破口大骂,“有本事曹傻子你找我丈人算去呀,你下去底下找我丈人闹去,欺负我算什么章程?” 不过随即想想,其实这些老勋贵们这些年虽对他不客气,有啥事把他推出来。可本质上对他不坏,甚至颇为维护。 ~~~ “刀,弓!” 战马上曹震呼喝两声,随后一把细长的骑兵弯刀插入腰间,左手持弓右手持箭。 “驾!” 大喝一声之后,战马直接冲出院落。 “小子,你娘在哪边?” “西边!” “驾驾!”曹震一马当先,疾驰而去。 院子中的邓平不放心,吩咐其他人,“赶紧跟上老侯爷!” 瞬间,四五匹战马冲进夜色之中。 ~~ “你们这些黑心肠的欺负我孤儿寡母,等着遭报应,你们不得好死!”刘寡妇被几个人拽上了大车,口中声嘶力竭的叫骂。 “哎呀!”几个汉子猝不及防,被她抓破脸,满是血印子。 “狐狸精!”庄头婆娘大怒,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 顿时,刘寡妇不骂了也不反抗了,只是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静静的看着所有人。 “你既然不守妇道在庄子里偷人,那就顺了你的心意,给你找个男人。”庄头冷笑着给大车套牲口。 财帛动人心,刘寡妇手上可是一袋金子,满满当当的金子。 他是庄头,在这庄子里九天,就是王法,他说了算。何况这么一个外嫁进来的女人,谁也不会帮她说话。 那些金子虽未必能全落在他手里,可他也是占大头。有了那些金子,家里能添多少地呀? 等把她送走,让她死鬼男人的堂兄弟,拿着地契去衙门,就说她们家绝后了,直接就能把地吞了。 那边得了六亩地,庄头这边怎么着也还能再分上两亩的好处。 早就想料理这寡妇了,今儿正好有了借口。 偷人,这个借口谁也冠冕堂皇。 人性是贪婪的,诱人的财富蒙住了他们的双眼,迷住了他们的心窍。 ~~~ “走,从西边走!”庄头一拍拉扯的牲口屁股,对儿子们吩咐,“趁着天黑,直接送你娘娘家去。” “爹!”庄头的儿子凑过来,嘿嘿笑道,“表弟是傻子,不然儿子在路上........?” “滚!你是畜生?”庄头斜眼骂道。 他骂着儿子,殊不知他也没比他儿子好多少。 大车被他儿子,悻悻的拽出院子,拉车的驴不满的晃荡的着硕大的脑袋。 “你狗日的快点.....” 嗖,突然间庄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颊边上飞过,就好像被人恨狠的扇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疼。 紧接着他的目光瞬间紧缩,充满了惊恐,且有一滴血准确的是血肉,直接溅了他一脸。 嗖,又是一下。 嗡,箭尾在驴子的额头摇晃,整根没入。 电光火石之间,那驴子连悲鸣都没发出半声,就张大眼睛栽倒在地。 紧接着哐当一声,拉着的大车也颓然摔倒,手脚被捆住的刘寡妇从车里滚落在地。 “我的驴?”庄头儿子抓心挠肺好似死了爹一样的惨叫。 哒哒,哒哒。 一道白光卷过他的头顶,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壮硕的男子直接被战马,撞飞落入院中的柴火垛上。 “儿子?”庄头和庄头婆娘一声惊呼,撕心裂肺的扑过去。 “呃......”庄头儿子吐出一口鲜血,刚一抬头,感觉头上一凉。他的发鬓,竟然被一刀削走,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皮。 “啊!”瞬间,院子中的人惊恐的叫出声来。 “庄子里进土匪啦?” “来人呀快去报官啊!” “各家各户的爷们出来,杀人啦!” 世上对付恶人的最好办法,不是律法,而是比他们更恶。 “吁!” 曹震拽着战马的鬃毛,坐骑似乎还没跑进来,不满的吐着热气,蹄子不住的刨着。 “呜呜!”地上嘴被堵着的刘寡妇,挣扎着发出声音。 曹震纵马缓缓过去,手中弯刀出鞘,刷的一下,刘寡妇手脚上的绳索应声断裂。 “老爷子,您来了!” 一声老爷子,曹震板着的脸瞬间乐开花。 “老子也是老爷子了!”他心中美滋滋的,可脸上的表情又马上活阎王一般,盯着庄头一家人,“要死要活?” “好汉饶命!”庄头哆嗦着,他一生也算见过阵仗的是经历过乱世的,对方的目光直接让他想起乱世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乱军。 “信不信庄子都给你屠了?”曹震又哼了一声,然后脸上满是戏谑,“今儿爷心情好,饶你们狗命。” 说着,策动战马转身,在马上弯腰一把抄起刘寡妇,直接横在了马背上。 “啊!”刘寡妇惊呼出声。 啪,曹震一巴掌拍在磨盘大的腚上笑道,“叫啥?老子还没动呢!” “金子,金子!”刘寡妇又羞又臊,却不忘拿袋子小金鱼儿。 “去!”曹震对身后人吩咐一声,然后双腿一抖,战马缓缓向前,他嘴里哼着,“多少年没抢过娘们了,过瘾!” 这时,原本寂静的村庄陡然沸腾起来。 当当当,无数锣鼓被敲响。 各家各户的汉子们,都手持农具冲出家门。没头苍蝇一样,朝着庄头家这边的院子涌过来。 “快来人呀,杀人啦!”院子中,几个老太太满地打滚的叫唤。 “杀人啦!” “哼!”曹震哼了一声,“让他们滚回去!” 第174章 不是人的(2) “驾!” 几个侍卫,直接纵马冲向那些一窝蜂涌来的农汉们,手中的长刀如月亮一般雪亮。 当先的一名侍卫,手中弓箭拉满,趁着战马越过沟渠的瞬间,在马背起伏的最高点疾射而出。 砰的一声,一农汉手中的木铲顿时四分五裂,纷飞的木屑,直接打伤了几人的头脸,鲜血顿时流了下来。 “哈,哈!” 另外的侍卫们挥舞着弯刀,几个冲的最快的农汉,还没看清楚手中的农具就被削断。 瞬间,一窝蜂无头苍蝇们愣住了。 他们只是农夫,遇见真正的职业军卒,就是死! “不想死的滚回去!”侍卫们大喝。 “杀人啦!”突然,一个农汉扔掉手里的大家伙,撒丫子往家跑。紧接着,乌央乌央而来的人,又乌央乌央的退,霎那间跑了个干净,只有地上还残留着几只被踩掉的破鞋。 “我他妈让你喊!” 还有个侍卫拎着马鞭,走到那几个老太婆身边,手中的鞭子狠狠的落下。 啪啪,几下之后已是皮开肉绽。 可也怪了,刚才那些老太婆喊得歇斯底里,这会却大声都不敢出,浑然被吓傻了。 ~~~ “这种事呀,皇上也管不了!” 屋里头老爷子躺着笑道,“庄子里庄头是天,手下笼络几乎男丁多的人家,在庄子里就说了算。庄子上的人呢,一来都是沾亲带故,二来呢也确实需要个领头的,不然争地争水啥的,没人挑头就要吃亏。” “庄子上是庄头,出了庄子就是里长,里长往上就是衙门的小吏,再往上就是巡检典史主簿县令。” “一层层一环环,古往今来都这样。皇上咋了?皇上也管不到人家地头上。” “你是没在乡下过过日子,自古以来就这样,这种事多了去了。别说寡妇看不住家业,再大的家业没儿子,也照样被人欺负被人惦记,占宅基地故意往别人的地上种庄稼,没儿子男丁少你就要吃亏,还有吃绝户你知道吗?” 说着,老爷子踹下坐着的朱允熥,“天下的事呀,皇上管不过来的多着呢,就算累死你,也不可能都按你的心思来。” 其实不用老爷子说,这些道理朱允熥也明白。 每个时代,都有适合这个时代的规则和潜规则。人都希望完美,但也必须承认,这世上就没有完美。或者说,没有绝对的完美。 就这时,旁边见老爷子和皇帝闲聊,不敢插嘴的郭英忽然开口道,“人回来了!” 朱允熥看向窗外,月光下敞开的院门没有任何动静,但下一秒,战马轻巧的跃入院中。 “给他嘚瑟的!”郭英牙根都咬碎了。 ~~ “到家啦,到家啦!” 曹震跳下战马,然后不等刘寡妇下来,直接把对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哎.....爷!”刘寡妇惊呼。 啪的又是一巴掌,拍在腚上,曹震笑道,“咋,救了你你不报答我?” 说完,他却有些犯难了。 院里睡人的正房,老皇上小皇上还有郭老四小李子占着呢,要是没两位皇上他还能进去把那俩人拽出来,可是...... 忽然,他余光瞥见,院子中以前当做人家仓库的偏房里,几只眼睛闪亮的看着他。 咣,曹震过去一脚踹开。 里面邓平和几个侍卫,马上紧紧的抓着被褥,“侯.....侯爷?” “滚!”曹震黑面骂道。 “哎!”邓平答应一声,“哥几个赶紧收拾东西!” “滚!”曹震又骂了一声。 邓平和几个侍卫,连被褥都不敢收,狼狈的跑了出来,生怕晚片刻就挨揍。 “不是,被褥都没了,咱们哥几个晚上怎么睡?”一个侍卫对邓平问道。 “侯爷也忒霸道了?”有人附和。 “他不会是.....要在咱们的被褥上,和那寡妇干那事儿吧?”有人忽然开口。 顿时,几个侍卫大眼瞪小眼。 “这不行啊......” “你们敢跟他要吗?”邓平斜眼看他们。 就这时,刘寡妇的儿子出现在院门口,“我娘呢!” “你娘听侯爷说书呢!三英战吕布!”邓平又赶紧把这个半大孩子忽悠走。 ~~~ “他哪是个人?不是人揍的!” 郭英牙齿咬得吱嘎吱嘎响,面目狰狞。 “两位东家,咱们出来一次,虽说是微服,可他也太猖狂了?还曹傻子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吗?简直,没大没小。您二位还在呢......” “你可拉倒吧,你要是不忿,你抄家伙找曹傻子比划去,以前你们俩也没少干这种事!”老爷子白他一眼,“啥叫有大有小,那娘们先给咱.....”说着,见朱允熥在旁边,把被子一蒙,“睡觉!” “臣不是那个意思!”郭英笑两声,“曹傻子那人蹬鼻子上脸,回头臣好好呲哒他,再怎么微服也没有这么不成体统的!” “行了,朕知道你是护着他!”朱允熥笑道,“朕和老爷子心里都没怪罪,你也不用拐着弯试探口风!” 瞬间,郭英语塞,“臣....呵呵,呵呵!” 他和曹震打是打骂是骂,可毕竟一辈子交情了,生怕哪个没深浅的人,惹恼了两位皇上。 “睡吧睡吧!”朱允熥道,“明天赶路呢!”说着,把暖炉塞进老爷子的被窝,又把被子掖好。 “是是!”郭英笑两声,刚要躺下见李景隆双眼发亮侧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一个鞋子底飞过去,“睡觉,你他娘的夜游神啊!” ~~ “呜呜!” 可是刚躺下,若有若无压抑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不大不小,但就在耳边晃悠,仿佛要钻进人的心里。 “他哪是个人?”郭英骂道。 李景隆双眼发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朱允熥左右翻身,就感觉耳边好像来了一堆苍蝇。 “万岁爷,您忍耐片刻,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郭英又赶紧开口,“这厮不是个东西,明儿臣就说他!” “半柱香?”朱允熥猛的翻身,“他那么长时间吗?” “这厮还有个外号!”郭英有些不好意思,“活驴!” ~~~~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昏昏沉沉的睡去。 可似乎睡了没多久,就听见院子里头传来阵阵嘈杂。 “哎!”他叹息一声翻身起来,左右两边空无一人。 外边天光大亮,透过窗户看去,老爷子和郭英等人笑着在院子里说话。 刘寡妇红着脸,在锅台旁边忙活。 空气中带着血腥味,几只放了血的鸡已经下锅,锅台上还放着一盆肉,锅里滋啦滋啦的烙饼。 估计是反正要走了,刘寡妇这事也不过了,家里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做成吃的带着。 “驴肉别煮太老!”郭英还笑着插嘴。 “什么时辰了?”朱允熥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然后回身,只见李景隆面容暗淡双眼无神眼圈确青的坐在地上,“你咋了?没睡好?” “臣睡好了!”李景隆赶紧起身,帮着朱允熥穿鞋,“万岁爷.....您是没睡好,臣看着您都没精神!”说着,又叹息一声,“臣这粗手粗脚的伺候不周,要不臣让人传话回去,送几个太监来?” “不用了,王八吃朴不成朕都没让跟着!”朱允熥刚说完,李景隆就递上了热毛巾。 惬意的擦了把脸,活动下筋骨迈出房门。 他刚走走出去,正好对上了从旁边出来的曹震。 “少东家,您早!”曹震咧嘴笑道。 朱允熥看看他还没系好的裤腰带,骂道,“杀才!你哪是个人!” 第175章 在路上(1) 爷俩的车驾继续上路,只不过队伍之中多了个寡妇,还有个半大小子。 寡妇坐在郭英和曹震的马车中,半大小子胆战心惊的骑着一头温顺的驴,跟着侍卫堆儿里。 顺便说一嘴,驴是庄头家的。人家家里两头驴,一头被曹震弄死并且变成驴肉带着吃,一头变成他便宜儿子的坐骑。 不但要吃,还要拿。这老杀才,老流氓的本性彻底的暴露无疑。 沿途零星有些村落,规模都不是很大,但都显得很平静,偶尔在路上能遇见几个乡民,有时候老爷子会刻意停车,和他们攀谈几句。 乡下人的日子远谈不上富裕,但一年的劳作下来温饱不成问题。若是家里壮劳力多的,日子就更好些。 “大孙,你弄那个清查天下人口,咱大明现在有多少人?!” 车驾在小路上缓缓行驶,车厢微晃,老爷子手里捧着暖炉缓缓问道。 “秋天户部统计的人口黄册,天下人口共计七千六百多万。”朱允熥开口道,“比洪武二十六年多出一千多万。” 其实统计人口是个复杂且艰难的工作,而且时间极其漫长,帝国对于人口的统计,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远做不到精确。 这一点,在耕地面积上也是如此。 老爷子缓缓点头,“嗯,才几年的时间就多出这么些人来,现生是不赶趟的,定然是那些藏匿的人口浮出来了!”说着,赞许的笑笑,“你弄那摊丁入亩还是有效的!” “孙儿已下令给地方各行省布政司,每五年普查一次人口,户部登记造册。”朱允熥继续说道,“严禁各地有藏匿人口之事,若有不报者,重罚!” “你呀,就是心软。”老爷子笑道,“那些隐藏人丁的大户,直接杀了就是。跟朝廷作对,就要杀!”说着,又看看车厢外的山峦田地景色,感叹道,“开国之初天下仅有人丁五千余万,三十年近乎三千万的人口增长,也算说得过去了!” 人口的增长,其实是衡量是否盛世的最基本条件。只有粮食够吃,天下够太平,人口才会增长。 “其实天下百姓,都在感念太上皇您老人家的德政!”此时,赶车的李景隆的笑道。 “你又知道个甚?”朱允熥笑骂。 他知道李景隆定然有高超的马屁要说,所以这句笑骂,等于是在告诉李景隆,赶紧拍,把老爷子拍舒服了。 “臣虽是武臣,可也对民生之事深有感触。” 李景隆开口笑道,“就拿眼前这些小村子来说,臣当年跟随父亲,护送故太子殿下回凤阳祭祖,沿途还有大片的荒地,人口稀少。” “如今才多少年呀?这沿途处处是良田,处处是庄子。百姓们虽说日子也还是苦了点,可毕竟家有过夜粮心里头不慌。太上皇您连年颁布诏书,许百姓开垦田地,官府发与地契,百姓们有了盼头干劲十足,谁不感念天恩?” “历朝历代属咱们大明的劳役少,太上皇您不修长城,不修宫室,百姓们所有的劲儿都用在了自家的田地上。而且太上皇您定的赋税少,十抽一的税,别说大元了,比前宋都少了许多!” “你这话就不对了!”朱允熥笑道,“怎么有种粉饰太平的意思?从洪武十四年开始,朝廷每年都要征调近乎十二万的民夫,怎么就没有劳役了?” “那也是好事呀!”李景隆继续笑道,“那是兴修水利!太上皇心系天下百姓,早些年常说光给百姓田地,不兴修水利就等于给了米不给锅。” “太上皇金口说过,百姓开垦无主的田地免除三年赋税,又天下各处修建沟渠围湖引水灌溉农田,家中贫困的百姓,官府给与农具种子甚至牲口。” “如此德政,古来罕见!” “行啦!”老爷子爽朗的大笑,“你俩别为了捧咱,在这一唱一和的,哈哈!” ”皇爷爷,这怎么是捧您,确实是您的德政啊!”朱允熥笑道,“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几乎处处是赤壁千里,您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 “都说汉高祖难,他再难也不如您呀,鞑子始终都是中原的心头大患。说唐太宗难,可大隋的仓储一直吃到了唐高宗年间。至于宋太祖,人家接手的是富裕的大周。 历朝历代您是最难的,创业难建国南,手中的江山残破,人口田地更是一笔糊涂账,咱们大明一边要北上打鞑子,还要南边除蛮夷,更要移民屯田,修建城池。皇爷爷,您不容易呀!” 老爷子再次看向车窗外,有些感叹的说道,“咱不过是做了些咱该做的!得了天下,天下就是咱家的,总不能往死里祸祸,总要让天下人知道咱朱家的好。” “咱是农家子弟,知道百姓最看重啥最需要啥。呵呵,什么帝王文治武功,都不如百姓吃饱饭。咱知道咱几斤几两,所以就三个字,不折腾!” “皇爷爷,休养生息必然国运昌隆。不过,也不是没隐患!”朱允熥笑道,“您看看,才三十年人口增长这么多,要是再过三十年,天下人口得多少?如今又给地推广洪薯,使百姓多了一份口粮。要是这么一直增长增长下去,田地是不是又不够用了?” “滚蛋!”老爷子斜眼笑骂道,“别给咱挖坑,咱知道你整日心里想着打这个打那个,这边占点地那边弄个港的!”说着,看看朱允熥,“咱老了,江山是你的,你来做主。不过咱还是那句话,对外咋都好说,对内不要折腾。” “老百姓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啊。记着,国家要养民,民富则国稳。后世子孙,千万不可想着从百姓身上刮油水!” 朱允熥刚要说话,突然前方马车上,传来郭英和曹震的对骂。 “曹傻子,老子忍你一路了!” “郭老四,你也骂了我一路,老子早就忍不下去了!” “咋地?下车比划比划?” “来就来,谁怕谁?” 其中还夹着刘寡妇的劝解声,“老爷老爷,您消消气!” “这俩杀才,闹腾啥呢?”老爷子皱眉骂道。 侍卫邓平纵马过来,俯首低声道,“回两位爷,两位侯爷是因为.....两鸡蛋打起来了!” “鸡蛋?”老爷子楞了,“因为鸡蛋打啥?” “那刘寡妇路上带了些煮鸡蛋,郭老侯爷一路上吃不了少,曹侯爷说你再吃就满嘴鸡屎味儿。郭老侯爷说,老子吃你几个鸡蛋你叽歪什么?曹侯爷就不高兴了,说你是他女子给他特意煮的,你吃几个得了,还他娘的没完没了.........” 第176章 在路上(2) 曹震带着的可不光是煮鸡蛋,刘寡妇手艺不错,早上起来麻利儿的做了烙饼,炖了鸡肉还有驴肉,还有家里的酱菜。 这一路,曹震是边走边吃。 他吃就吃吧,他一边吃还一边吧唧嘴,还一边嘟囔自己有什么齐人之福,还说刘寡妇的手艺把家里的厨子都给比下去了。 郭英实在被他絮叨的受不了,而且也是因为他的吧唧嘴馋了,就多吃了他几个煮鸡蛋,所以俩老头就打起来了。 “曹傻子,老子不就吃了你几个鸡蛋吗?老子可是救过你的,你忘了处州之战?没老子你早骨头渣子都没了?” “呦呦哟,老子没救过你?打北平大都的时候,你从马背上掉下去了,是不是老子捞你起来的?没老子,你早让战马踩死了?脑袋都给你踩扁了!” “曹傻子,你个忘恩负义的狗日的?” “郭老四,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四哥,老子就怕你!” “比划比划?” “你狗日的走路都喘,别说老子欺负你!” 前面的马车骤然停住,然后就听马车里传来砰砰的声音。 郭英扯着曹震的脖领子,砰砰两拳。 曹震猝不及防可也不躲,水萝卜粗的手指头直接戳在了郭英的眼珠子上。 “呀,你抠我眼珠子?” “你打我鼻梁子?” “曹傻子,你他娘的扯头发?” “郭老四,你锁我喉?” “够了!”老爷子大怒。 ~~~ 车架在一处山坡上停止,侍卫铺好毯子,搭好挡风的帐篷,老爷子坐在马扎上面色铁青。 他面前,郭英站在左边,曹震在右边。 至于刘寡妇,被隔得远远的。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曹震的真实身份。 老爷子瞅瞅他俩,气得脸都歪了,“行啊,当着咱的面动手了?”说着,对李景隆道,“二丫头,给他俩一人一把刀,让他俩对着砍!” 李景隆应了一声,解下侍卫的腰刀,就递了过去。 “两位老侯爷,得罪了!”见俩老杀才不敢接,他居然直接塞在人家怀里。 朱允熥也被他俩气得不行,“你俩有谱儿没有?多大岁数了?当着朕和皇爷爷的面动手?”说着,他却忽然想乐。 这俩老头都狼狈样儿,真是可笑。 郭英一只眼睛不住的淌眼泪,那是曹震给戳的。 曹震鼻孔中淌血,那是郭英给揍的。 郭英的头发披头散发,曹震的领子被扯坏。 “到底因为啥,就因为鸡蛋?”朱允熥忍着笑怒道。 “皇上,就是因为臣多吃了他几个鸡蛋。”郭英愤愤道,“他就开始挖苦臣,说臣是嫉妒了,见不得他曹傻子的好。” “不是这么回事,是他先埋汰臣的!”曹震嚷嚷。 “他埋汰你啥?”朱允熥问道。 “他说臣.....”曹震很恨的看了一眼郭英,“他说臣......” “他说啥了?你说!”老爷子对邓平怒道。 邓平行礼,“郭侯爷说曹侯爷对女人荤素不忌,还说曹侯爷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只要是个母的,都.......” “曹侯爷说郭侯爷这辈子白活,女子没日过几个。还说郭侯爷因为自己不行了,嫉妒他!” 老爷子再次愣住,“啥不行?” “就是......那方面不行了!”邓平开口道。 “老四!”老爷子看看郭英,“你真不行了?”说着,咧嘴道,“那个.....宫里的御医有几张方子.....” “咳咳!”朱允熥赶紧咳嗽两声,老爷子被这俩杀才带偏了,开口道,“你俩君前斗殴,什么罪过回头有司论处?你俩还能不能跟着伺候,不能的话现在滚回去!” “臣就跟着万岁爷和皇爷,哪都不去!”曹震马上道。 郭英低头,“臣也跟着二位爷!” “让咱说你俩啥好,你俩几十年的交情,啊!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老爷子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丢人不丢人!” “皇爷,您是没见着他这一路那嘚瑟样,要是您见着了,你早抽他了!”郭英委屈道,“从一上车,就跟地主老财似的栽歪着,让人家刘寡妇喂饭喂水的。还当着臣的面,说啥有人伺候就是好,还让臣把车赶稳当点,说他晕车!” “他也说臣了,从上车开始,就说臣得了便宜儿子!”曹震也嘟囔。 “呵!”朱允熥实在没忍住,背过脸笑出声。 “别扯淡了!”老爷子横了他俩一眼,随后摇摇头,然后指着二人道,“就这么点破事?好好,你俩都出息,行!咱倒要看看,你俩谁先给谁服软?咱告诉你们,你俩谁先和谁说话,就不是人养的!” 郭英曹震对视一眼,低头没说话。 “行了,走了一天了,咱也饿了!”老爷子叹口气,“距离前边歇脚的地方,还有多远?” 李景隆马上上前,“方才前边的侍卫回报,还有三十里!” “那就在这吃!”老爷子开口,然后斜眼看看李景隆,“呀,你这斥候放的挺远啊!是不是在前边,跟咱耍啥心眼子呢?” “臣不敢!”李景隆赶紧开口道。 “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 ~~~~ 远处是冬日的田野,虽不赏心悦目可也胜在真实。 侍卫们点火,刘寡妇把带来的吃食加热。 老爷子和朱允熥坐在马扎上,手中的碗里有炒饼热好的炖肉鸡蛋等物。 郭英和曹震,也是一人一个碗。俩人对着坐,互相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扭头。 “老四不是爱吃鸡蛋吗?”老爷子开口,“都给他!” 随后,郭英的碗中多了几个鸡蛋。 “呃......”郭英忽然打了个饱隔。 “这股鸡屎味,咱在这都闻着了!”老爷子骂道。 随后,看看曹震,“你不护食吗?来,给他一碗炖肉,都给咱吃喽!” 曹震刚才还幸灾乐祸,忽然碗中满是炖肉,顿时咽口唾沫。 “吃!”老爷子下令。 俩人撸胳膊挽袖子,像见着仇人似的对着手中的碗用劲。 可是,他俩实在是吃不下去。 曹震从上路开始,嘴没闲着。郭英吃了十来个煮鸡蛋,也是沟满壕平。 “皇爷爷,算了!”朱允熥劝道,“他俩也年岁大,万一撑坏了,是不是?” …… 我电脑突然坏了,用手机写的,也不知道写的啥烂糟糟的玩意儿,对不住大家啊……撒谎是畜牲真的电脑坏了。 第177章 在路上(3) 就在乡野之间用了简单的饭食之后,车驾再次出发。按照老爷子选的路线,明儿这个时候就能到滁州。当然,前提是专心赶路,若是游玩赏景,估计又要耽搁两三日。 对于朱允熥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赶路枯燥乏味且漫长,毫无吸引力。但对于老爷子这样的老人来说,似乎每一刻的时光都被好好的珍惜。 他总是眷恋的看着山川湖泊树木大地这样重复的景色,每一次的眼神中都闪烁着不同的光彩,有欣赏有不舍有喜悦有悲痛有回忆有畅想还有希望..... 山路村庄猪牛羊,炊烟田地农夫忙。 顽童老翁各自笑,柴垛磨盘茅草房。 “也许老爷子选这条乡间的路,用以是再走一遍他年轻时走过的路。”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安静的靠在车辕上,目光倾注在天地之间,心中有所明悟。 “咋?看咱干啥?是不是无趣了?”老爷子虽看着景色,但余光也注意到了朱允熥的目光。 “没有,孙儿是觉得您,您看着和宫里时不大一样!”朱允熥抱着膝盖,坐在老爷子身边笑道,“在宫里您似乎很少有,这么惬意这么舒坦的神情!” “咱就不喜欢那宫!”老爷子笑道,“那哪是家呀,一层层的墙一道道弯,除了门槛就他娘的房梁。”说着,指向路边那些略显低矮的房屋,“人家住的这才是房,推开门就能看到自己的地,关上门能看见自己家的炕。屋前养鸡屋后有牛,左边是粮仓右边是库房。啧啧,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一家老小,这才是过日子。” “住宫里那是给人看的,不舒坦更不自在!”说着,深邃的皱纹颤抖两下,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你看现在多好,天地之间嘛,哈哈,咱想干啥就干啥,啥也不用顾忌。” 忽然,远处的视线中田地之间一个老翁扛着锄头信步游走。 老爷子在车辕上招手喊道,“喂,老哥,忙着那!” 田间的老翁诧异的看过来,见是一队车马行过,善意的挥手回应。 “哈哈!”老爷子欢喜的大笑。 或许人之后到老,才会明白越是普通平凡的东西,越珍贵。 “来,大孙,咱教你赶车!”老爷子说着,从李景隆手里抢下缰绳,顺便一屁股把李景隆挤下去,“你上前边那车,大孙你看呀,这鞭子要灵巧,打轻了牲口不当回事,打重了它疼,驾驾!” 他们爷俩的骡子大车,欢快的超越前方。 擦身而过的时候,朱允熥还特意看了一眼。郭英黑着脸拿着鞭子鼻孔朝天,曹震好像故意气他一样,美滋滋的和车厢里的刘寡妇撩闲。 ~ “侯爷!老侯爷!” 李景隆小跑跟在他们的马车边上笑道,“太上皇有旨,让晚辈坐你们的马车!” 他是一百个不想和这两个老杀才同车,可他没地方去。侍卫们都骑马,根本没有多余的坐骑给他。 倒是有几匹坐骑空着,可他更不敢坐。其中有皇上的御马,剩下的是这俩老杀才的战马。 郭英横了李景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李景隆快跑几步,一个箭步上了马车,然后又对着曹震笑笑,坐在俩老杀才中间,“给老侯爷您添麻烦了!” 曹震还没说话,郭英不乐意了。 “你啥意思?老子让你上来的,你谢他干啥?滚下去!” 李景隆,“..........” “啧,多大个人了跟晚辈耍威风?”曹震冷笑,“你就坐,看他能把你咋?” “耶!”郭英继续赶车,目光都没撇一下,不屑的说道,“这时候充好人了?一路上谁欺负他最狠来着?”说着,看看李景隆,“你他妈别分不清好赖人啊!” “哎,你跟我说话那!”曹震一下坐直了身体,大声道,“郭老四,刚才你不是说了吗?咱俩之间谁先和谁说话谁是狗!” “你喊我?”郭英目光倾斜看过去。 “啊,我喊你!”曹震冷笑,“你刚才是不是和我说话?” “我他妈跟拉车的牲口说话!”郭英转头,不再理会。 “你骂我?”曹震大怒。 “哎!”郭英叹口气,“听说过捡钱的捡东西的,没听说过捡骂的!” “郭老四,你敢做不敢当,分明是你先和老子开腔说话!”曹震怒道。 “是你先跟老子说的!”郭英鞭子抖落两下,催促牲口快点,嘴里说道,“老子跟二丫头说话,你在边上阴阳怪气!” “你先开的口,你是狗!”曹震把车辕拍的邦邦响。 “你才是狗,大傻狗!”郭英见老爷子的大车在前头,嘴上就开骂了。 李景隆坐在中间,如坐针毡恨不得当场跳车。 就这时,曹震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说,我俩谁先和说的话?” “对,你给评理!”郭英也开口道。 李景隆,“..........” “说话呀,你哑巴啦?”俩老杀才齐声喊道。 “我他妈巴不得自己现在是哑巴!” 李景隆心中骂了一句,脸上笑呵呵的,“这个.....这个.....这个.....” “说呀!”曹震横眼。 “您让晚辈捋捋!”李景隆一看曹杀才挽袖子,忙开口说道,“这个.....这个.......” “晚辈捋捋,晚辈上车先对您说给您添麻烦了,然后郭侯爷说了晚辈一句,然后您在旁边......” “哎你看看!”郭英忽然大喊道,“你看看是不是你曹傻子先说的话?啊!哎,还是人家曹国公公道,前后顺序先言后语都说的清楚,你先说的吧?你先阴阳怪气说我跟晚辈耍威风.......” “老子先说的?”曹震挠挠头,瞪着李景隆,“你没听错?” 此时他已经几分脸色不善了,像是做了什么极其丢脸面的事一样。 “这个...这个,晚辈再捋捋......”李景隆一头冷汗。 “哼,做了还不敢认,什么人呢!”郭英在旁冷笑,“哎呀,谁先说话谁是狗,你曹傻子这回成了曹傻狗,哈哈!” “郭老四......” “二位,二位!”李景隆坐在中间忙张开双手,“两位爷还在前边呢!听着不好,您二位收敛点成不成!” 两老杀才一听这话,互相瞪了一眼,又同时转头。 “二位侯爷!”李景隆苦笑,“不是晚辈多嘴,您二位一辈子的交情了,这是何必呢?往日您二位可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交情,怎么今儿就闹成这样?不应当啊!” “你二位说说,这要是传回京城,其他长辈们听了,得有多笑话.....” “用你管老子?”曹震轻踹李景隆一下。 “你老几呀!”郭英给了李景隆一个胳膊肘。 “我们老哥俩的事儿用你说!” “你巴巴的教训谁呢?” 两人你一拳我一下,虽不怎么用力,可也拍打在李景隆身上。 “得!我他妈就多余!”李景隆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心中暗道。 第178章 在路上(4) “哎,不见你小子,有件事我他妈差点没想起来。” 马车在路上颠簸,曹震忽然话头一转,“刚才老东家让你拿把刀给我们哥俩对砍,你他娘的挺积极呀?” “对呀,我他妈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郭英也转头,看着李景隆,“你他娘的是不是真希望看着我们哥俩倒霉了?是不是铆足了劲儿要看笑话?” “你小子安的什么心?”曹震喊道。 “我们可你是长辈?”郭英开口,“你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曹震唾沫星子横飞,“那前儿,老子都没伸手去接那刀子,是你小子硬塞在老子手里的?” “对,老子看得真真的,你小子当时低着头,脸上憋着坏, “他娘的好像我们不接不行似的!”郭英也说道。 “晚辈.....冤枉,老东家开口,晚辈哪敢不从啊!”李景隆赶紧讨饶,“二位.......二位,晚辈哪有那个心思!二位都是,都是晚辈的长辈,晚辈的为人您们还不清楚吗?” “我呸!”郭英唾了一口,“你什么人老子还不清楚?当初你刚当侍卫的时候,在老子手底下当差,那些人里就你最滑!” “你能是个好人?”曹震也跟着开口,“我们家那几个小子,从小就被你欺负被你忽悠,十来岁就被你撺掇着偷家里的钱去青楼。” 两人的唾沫星子不断的喷在李景隆脸上,幸亏是冬天有风,风一吹就干了,不然等于再洗一次脸。也幸亏是南方的冬天,若是在北方,那些唾沫星子都能成冰,覆盖一层。 “你说,这事怎么办?”曹震撸袖子,表情狰狞。 “那个......”李景隆想想,“您昨儿晚上不是问晚辈,前门大街有两个铺子吗?”说着,肉疼的都有些肝颤,“回头,地契晚辈让人送府上去!” 曹震明显一愣,没想到李景隆这么大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呸,谁他妈白要你的,回头按市价!” “那地方的铺子就没有价儿!”李景隆心中大呼,那是最繁华日进斗金的地方,多少钱都有人买。 “我呢?”郭英问道。 “那个......”李景隆一时词穷,但心中知道,今日肯定要大出血。 被这些老泼皮杀才讹上,不出血才怪! 可谁知,郭英却没要任何东西,反而态度变得温和起来,“老子不想曹傻子似的那么没脸,占你这小辈的便宜,那些身外之物老子家里一堆堆的,都他娘的花不完!” 说着,靠近李景隆一些,“老子前些听五军都督府的人说,郭镇快调回京了!” 郭镇石郭英的嫡长子,原先是大宁卫的指挥使。是勋贵二代中,出名的青年才俊此时方二十六岁。 说来也怪,郭英这老杀才年轻的时候咣咣的全是闺女,可到老之后呱呱的全是儿子,到如今他一共生了十二个儿子,除了一个夭折的,剩下是一个。 “这事,臣是听了一耳朵!”李景隆想想,开口道,“其实早几年少东家就说过,郭镇是老侯爷的爱子,当调回来在您膝下尽孝,只不过大宁那边实在没有合适的......” “他快回来了!”郭英低声道,“虽说是回来,可也保不齐哪天再走。老子这岁数了,嫡长子不在身边,总是不踏实。你在少东家面前能说话,记得吹点耳旁风。” 李景隆顿时明白,老侯爷这是在他这要人情呢。 这些老勋贵们大权撒手之后在家享受太平,不过问朝政。不是他们在皇上那没这个面子,而是这等事贸然跟皇上开口甚为不妥。 “晚辈尽力而为!”李景隆开口道。 “啥?”郭英斜眼。 “晚辈一定尽力而为!”李景隆也不敢许诺,只能笑道,“老侯爷,您放心只要晚辈能说的话的地方,一定帮忙!” “行,有心了!”郭英拍拍李景隆的肩膀,没有用力。 不知为何,李景隆忽然心中对郭镇有些羡慕。 人家有爹惦记,他李景隆这曹国公,没谁惦记他! “这事真要上心!”曹震在边上也叹息一声,“去年四哥有一回差点就没了,我们这些当爹的,临走见不着儿子,闭不上眼那!”说着,也拍拍李景隆,“这事你上心,回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看您说的,呵呵!”李景隆笑道。 “四哥!”曹震忽然对郭英开口,“大侄子要回来了,好好乐呵几天,我家听戏去,我那有上好的绍兴黄!” “跑不了你的!”郭英乐呵呵的笑道,“今年能过个团圆年啊!” “你说这日子也是真快,一转眼咱们都这岁数了!”曹震感慨。 “是呀,也不知还能活几年!”郭英叹息,“说不定哪天,我俩眼一闭,两腿一蹬,小舌头一耷拉,死球了!” “别说这些,我心里听了瘆得慌。兄弟们都走的差不多了,你要是再走,我还有啥意思!”曹震低头道。 “嗨,你俩老不死的又不打了?这会功夫又称兄道弟了!”李景隆心中暗骂。 就这时,刘寡妇在车厢里探出头来,怯怯的问,“老爷,您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一路上,奴怎么总是听人家唤您侯爷呢?您不是姓曹吗?” 她是寻常妇人,虽说性子泼些胆子大些,可毕竟眼界有限。她虽觉得这一行人看着都是大富大贵的,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侯爷是爷我的外号!”曹震敷衍一句。 “那....这位爷的外号也是侯爷?”刘寡妇看看郭英,越发迷糊了。 “不该问的别问,别打听,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曹震说道。 “哈哈!”郭英咧嘴一笑,“女子,老汉跟你说吧,你现在的男人呀,是天底下最富贵的那拨人,你就等着进城享福吧!” “其实,富贵不富贵的也没啥!”刘寡妇低头笑道,“只要让我们娘俩周全,没人欺负我们,有口安生饭吃就挺好!” 曹震顿时爱怜的拉着刘寡妇的手,揉搓起来。 这一幕,让李景隆恶寒不已。 “这就是个棒槌!”李景隆心中腹诽,“一辈子杀人放火就没谈情说爱过,女人是睡了不少却半点女人心都不懂,随便一个娘们,就能你五迷三道的,妥妥一个大冤种!” “赶明儿个回了京城,我带你去衙门,把你儿子的名改了,跟我姓!”曹震笑道,“毕竟你跟了我,你的儿我也得善待!” “这他妈是抄上了!”李景隆看看那刘寡妇心中暗道。 对方那姿色在他眼里真是不够看,就是一个村姑。 随即他心中又嘀咕道,“景川侯这也够不怕丢人现眼的,弄别个拖油瓶不说,还要认祖归宗。”说着,再次仔细偷偷看看曹震,心中说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病啊?” 刘寡妇的儿子若是改姓了曹,那就是要入籍,可就是真正的改命。不管别人怎么说,起码在官面上他是大明开国勋贵侯爵之后。这个身份,起码可以庇护他们两三代人。 谁知,刘寡妇却犹豫起来。 小心的看着曹震,恳求似的开口道,“老爷,我们娘俩跟了您定是一心一意的,可是.....” 说着,顿了顿咬着嘴唇,“您要是没儿子,他自然要给您养老送终当孝子贤孙,可是您也说了家里儿子多。” “他爹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不管咋说夫妻一场,奴要是让儿子改姓,对不起人家,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奴不是不知抬举,也不是要惹老爷您生气......” “好女子!”曹震感慨一声,对郭英道,“四哥,真是好女子呀,那些遭瘟的书生那话咋说来着,什么富贵不能yin?看看,这是不忘本啊!” 说着,又对刘寡妇道,“丫头,你心里能记着死人,对活人也绝对错不了!” “富贵不能yin是这么用的?应该是贫贱不能移吧?” 李景隆心中冷笑,再看看曹震脸上的欢喜,心中继续骂道,“你指定是心里有毛病!” 哒哒,马蹄声传来。 邓平纵马过来,“老东家有话,说让咱们快点,争取明儿到滁州!” ~~~ 电脑坏了,今天要送去维修中心,我怕来不及所以早起来了个网吧给大家写了点,勿怪哈! 第179章 肇基之始(1) 翌日晌午,爷俩的车驾到了滁州。 尚未看到滁州城池的时候,老爷子就下令跟随的侍卫们远远散去。乡间赶路时身边这么多人倒也无妨,可滁州地面上这么多骑士定然显得十分扎眼。 再者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骑士们胯下的是上好的战马。 两辆大车一前一后,车边步行跟着三五个便衣侍卫,就好似寻常富家翁一般。 “皇爷爷,前边就是滁州了!”朱允熥在车上眺望滁州的城墙笑道,“当初孙儿回凤阳祭祖在此地还停留了几天,咱们要不要在这歇歇?” “咱记得那年你在这也没停留多久,刚到这就听说咱把蓝玉下了诏狱,然后快马回京师让你舅舅开了城门,你还直接带人踹了锦衣卫的镇抚司,把人给咱放了。”老爷子揶揄的笑了一声,“那一下,直接让那些老杀才们对你那吴王三爷是死心塌地!” 李景隆正在赶车,闻言面上一僵,赶紧专注的赶车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这些陈年旧事,人家亲爷俩怎么说都行,可外人敢多嘴半句你看老爷子怒不怒? “皇爷爷,孙儿那时候不是....年少轻狂吗!”朱允熥低声笑道。 “自小你就胆大包天!”老爷子大笑。 “孙儿哪有胆?还不是仗着皇爷爷的宠爱胡闹?”朱允熥轻飘飘几句马屁,“孙儿知道,再怎么胡闹爷爷您都容,所以才敢胆大妄为!”说完,亲手帮着老爷子揉捏肩膀。 “去去,滚一边去!”老爷子笑骂,但心里很是受用。 随后看着滁州高大的城墙,目光中刹那之间满是感慨。 朱允熥注意到老爷子的表情变化,低声道,“皇爷爷,这是当年您打下来的第一座城池吧?” “肇基之始!”老爷子的神情之中带着些许骄傲,“当初咱兵不过万,名声不显。打下滁州之后,不但直接扩军两万余人,手中有兵有粮,更是名声响彻淮西。” “嘿嘿,没打滁州之前,别人提起咱只会说。哦,郭子兴的女婿朱重八呀,那人打仗也算一把好手。” “打下滁州之后,别人再提起咱就不一样了,谁对咱不是另眼相看?”说着,冷哼一声,“哼,咱带人自立门户的时候,他淮西总管郭大帅还扣着家眷。等咱打下滁州,他乖乖的把你祖母给咱送过来!” 这些陈年往事朱允熥早就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当初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最重要一门课就是听学士讲老爷子的起家之路。 不过难得如今老爷子心情舒畅,朱允熥就顺着老爷子的话头,佯装不懂的问道,“皇爷爷,有个事孙儿一直有些想不通,当初您在滁阳王(郭子兴)军中也算是顶尖人物了,怎么想到要自立门户呢!” 说着,又道,“孙儿当年听学士讲这段的时候可是掐了一把冷汗啊!您从滁阳王那出来的时候,可是把手里的兵权都交了,就带着淮西二十四将,然后回老家募了几百同乡。” “哈!”老爷子神色傲然,“大丈夫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乱世之中给别人卖命有啥意思?人家古人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行,凭啥咱不行?反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他娘的!” “就算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对得起肩膀上顶这一二十斤的大好头颅?都造反了,还他娘窝窝囊囊瞻前顾后的还不如在家种地呢?老爷们没这点心气,算啥老爷们!” “老爷们就要豁得出去,你看古往今来那些英雄豪杰人上人,谁不是如此?” 朱允熥马上竖起大拇指,“皇爷爷,话是这么说,可您这份胆量和眼光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儿?毕竟您那个时候,手中可没有本钱啊!”说着,看向李景隆,“你说是不是?” “啊,是!”李景隆赶紧转头,露出五体投地的笑脸来,笑道,“臣少年读书时,每读到太上皇您老人家这段故事的时候,那是热血沸腾豪情万丈,心神激动不能自己!” “旁的人手里拿点人马,定然想着如何保存实力。可您老人家,却直接反其道行之,拿下了淮西重镇滁州。哎,要么说历朝历代,咱大明得国最正,您老人家创业最难呢!” 他俩的一唱一和,把老爷子拍得舒舒服服的,笑得眼睛都不见了。 “其实呀,也他娘的是被逼的!”老爷子笑着说道,“哎,你们是不知道,当初的凤阳叫濠州,是他郭大帅带人打下来的,可城里头的红巾军,可不光是他郭家一伙。” “郭大帅还有什么孙德崖,还有后来什么鸟赵均用彭大,成天是勾心斗角,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生怕谁把谁给火并吞了。” “上面的如此,下面的更是成天打,你抢了我的口粮我占了你的营房。哎哟,现在想想那他妈哪是义军啊,就是一伙土匪呀!” 说到此处,老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墙继续笑道,“你别看咱没读过啥书,可咱这人有眼光。” “乱世来了,天下烽烟四起跟着这样的人能有出息吗?他娘的濠州屁帘儿大的地方,他们在城里就要称王了。一个个的泥腿子气还没退干净,吃馍没够,就穿龙袍了,闹呢?” “那他娘的不是上坟烧草纸,糊弄鬼呢吗?” “所以咱就想着,不破不立。跟着这伙子人没奔头,自己人打成一锅粥,乱糟糟的整天就知道抢劫。等大元朝的大军来了,还能抵挡吗?大伙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朱允熥插嘴道,“您这份见识,真是古今罕见!” 这话倒也不是奉承,试问一般人谁能有这份眼光和胆魄呢? 穷人造反无非是为了吃饱饭,当时都是朝不保夕的,过一天算一天,谁不可着能乐呵的时候乐呵? “这不光是见识,咱当时也耍了些手腕!”老爷子傲然一笑,“你知道咱当时要自立门户的时候咋跟郭大帅说的?”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认真倾听。 李景隆在旁边赶车,更是一脸崇拜。 “他当时不放人啊,放了咱走他手底下没啥可用的人!咱不但打仗是好手,做人也不差。其他几伙子人,也卖咱的面子!”老爷子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道,“可是跟着他们实在没出路,得死中求活啊!” “咱就跟郭大帅私下说,大帅如今城里头几伙子人都在拼命的拉人入伙,咱们眼看人头上就处在下风了,得想辙!” “郭大帅就说,重八你有啥好办法?” “咱说大帅呀,你看其他军头拉的人都是泥腿子,滥竽充数的打不了胜仗,这么着你给咱拿俩钱儿拿点粮食,咱回老家庄子上,给你弄几百精装后生来。” “那些后生可不像这些兵油子似的,就知道抢东西,那是真敢拼命的。他们吃了你郭大帅的粮食,穿了你郭大帅的衣裳,拿了你的赏钱自然给你卖命。” “旁人的话不听,就听您的。几百敢拼命又听话的精兵,关键时刻能有大用场!” 第180章 肇业之始(2) “后来咱就带着亲兵,驮着粮食和钱财布匹回了老家!” 老爷子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道,“当时老家人眼看都要饿死了,听说咱当了义军的头头回来募兵,庄子上的后生们都疯了!” “那世道,一个前凸后.......一个原封不动.....不是,一个标板溜直的黄花大闺女也才值五斤小米儿。” “咱给的安家粮,一出手就是二十斤!有这二十斤粮,别的不说起码能保证家里爹娘老子暂时饿不死。咱还跟他们说了,跟了咱只要是打仗缴获,咱分文不取全给他们,让他们送回老家养活亲人。” “乱世里,最不缺的就是敢卖命的汉子!” “三天时间,咱在老家就募了七百多兵,徐达耿君用胡海张龙谢成他们,就是那时候开始跟着咱的。” 朱允熥插嘴,“可是孙儿听说,您带着这些人回濠州之后,真的把这些人都交给了郭大帅!皇爷爷,这些乡党都是您的本钱啊,怎么就给了别人呢?” “嘿嘿,这里面的道道你不懂!”老爷子大笑,“都是咱的乡党,还有许多是咱光腚娃娃,就算都交给他郭大帅,能真听他的?” “咱当时带着二十四个人从郭大帅那出来奔定远,这二十四人里,都是咱看得起的好汉子。可这二十四人,可不是咱的全部家底!” 说着,老爷子得意的一笑,“不是不能多带人,而是有些人咱故意留在郭大帅那的。你想想,咱留下的人管着咱招募的乡党,以后咱有事的时候吱一声,好使不?” “他们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朱允熥大笑道。 不得不说,没有人的成功是侥幸的,老爷子当年才二十多岁,就开始暗中布局了。 “咱从郭大帅那离开,挑了二十四个人。”老爷子笑道,“兵在精不在多,这二十四人可不是只会上阵厮杀的好汉。咱带的是能带兵,见过的血的将啊!” 说的没错,当初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中,且不说徐达汤和郭英兄弟等人,其他人哪个不是后来军功赫赫? 江国公吴良吴桢兄弟,乃是帐下先锋,对张士诚以寡击众,平定广西粤西。 黑面神东丘郡侯花云,以一当十勇猛无敌,冲锋陷阵无人可挡,又忠心不二。后来被陈友谅俘虏,破口大骂宁死不屈。 泗国公耿再成,屡破元军带兵纪律严明,最后被叛军设计谋害慷慨战死,配享太庙。 还有华云龙,郑家兄弟,陆仲亨等悍将...... 都说唐太宗李世民帐下名将如云,可这些人随便一个拿出来,都不在盛唐名将之下。 只可惜,他们之中有些人,最后都...... 想到此处,朱允熥不由得看向前面的马车,作为淮西二十四将的元老,再次就地重游,想必郭英也是感慨良多吧! “有了这二十四人,咱在定远又弄了几百杂兵,随后收了驴牌寨的三千土匪,用军法练了两个月,直接拿下滁州之地。” “嘿嘿,有了城池咱也是总兵官了,正好他郭大帅那边内讧,没有粮吃。咱送去了军粮,又在外边给他撑腰,才使得其他几伙子人,赵均用彭大那些狗杂碎,没敢要了他的性命!” “等咱在滁州站住脚,收了周围八县之地,手中的本钱可比濠州厚实得多!” “壮哉!壮哉!”李景隆大呼道,“太上皇乃真英雄!” 朱允熥开口道,“皇爷爷,可是孙儿听说,您占了滁州之后,郭大帅因为内斗失败走投无路前来投奔您,您又把手里的兵权交出去了!”说着,故作思索状,“这又是为何?” 其实这件事,蓝玉等人当年私下和朱允熥聊天的透露过。 这件事,也是老爷子之所以在胡惟庸一案中,杀了几个幸存的淮西二十四将勋贵的原因之一。 郭子兴走投无路来滁州,老爷子不但没有戒心,反而把兵权城池拱手奉上。这引起了手下兄弟们相当的不满,大伙豁出命打下的地盘,你朱重八凭什么给了别人?你让兄弟们怎么办?兄弟们跟着你朱重八是要博取富贵,可不是为了继续给他郭子兴当手下? 是以当时,好几个人私下都闹着要走。还是徐达汤和出面安抚,说重八自有办法,让兄弟们稍安勿躁。还有李善长,暗中做这些人的工作,才渐渐平息他们的不满。 “乱世之中光能打不行,还要有德!”老爷子正色道,“名声这德行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比刀子好使得多。” “不管咋说郭大帅都是咱的岳父,还是咱的恩主,更是咱的顶头上司。他落难了,咱要是落井下石别人怎么看?咱要是不管他,冷落他甚至一口吞了,以后谁不防着咱?” “反而咱要是雪中送炭,谁提起咱不得说一声仁义?” “真不愿意跟着仁义的人走?” 说着,老爷子笑出声儿,“再说了城池是咱打下来的,兵是咱的,粮草咱的人管着,给他郭大帅这个名份,换咱的名声,这买卖不亏!” “这一步咱还真走对了,郭大帅见咱这么对他,心里对咱更是高看一眼。特意给刘福通那边去了信,说了咱的好话,给了咱一个官职,淮西军的副总管。” “有了名声,还有红巾军的名份大义,比得了几个城池还管用。大孙你且记着,做人呀,最主要是图实惠,而且眼皮子不能太浅!” 就这时,滁州的城墙触入眼帘。 城外人流攒动,满是进出的人群,两辆大车放缓速度。 老爷子和朱允熥下了马车不行,郭英和曹震也赶紧过来跟在身后。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城墙下目光深沉。 “老四!”老爷子指了下城墙,“当年你是从这边爬上去的是吧?” 郭英笑笑,苍老的目光中也带着些感慨,“是,当年臣就是从这边爬上去的!” “打滁州的时候,你是先锋?”朱允熥问道。 见周围人多,郭英改了称呼笑道,“少东家所有不知,打滁州的时候华云华云龙正面强攻打不上去了,那人死的海了去了,城墙下面密密麻麻好几层。老东家跟小的说,老四呀,凌晨时分咱带人正面强攻,做出不破城不罢休的架势来。你呢,带人从西边城墙偷偷爬上去,直接杀到城门洞子里,把大门打开。!” “小的还记得,那天早上起来吃了一顿狗肉喝了两碗老酒!”郭英笑道,“然后套了双层的铁甲,带着二百来人摸着黑,咬着短刀爬上去。” “当时你怕不怕?”朱允熥笑问。 “当时......”郭英想想,“也怕!可不打下来,大伙没法活啊!”说着,忽然给了边上曹震一肘子,“打下滁州之后,这厮才投奔过来的!他来的时候都饿疯了,脑袋大的碗装着糙米饭,硬是吃了三大碗才撂筷儿!” “什么叫投奔?”曹震不满道,“我那是.....慕名而来!” 老爷子背手无声大笑,然后伸手拉着朱允熥,“走,进城找地方吃狗肉去!” 第181章 随礼(1) 晌午的滁州热闹而又嘈杂,侍卫们带着刘家寡妇母子,自去客栈安顿车马,老爷子和朱允熥带人在街边优哉游哉的闲逛。 此地繁华与京师不可同日而语,但却胜在热闹二字。满街上的铺子和商贩,好似赶大集一般,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对老爷子说道,“那边有个酒家看着不错,咱们那边坐坐?” 老爷子伸长脖子瞅瞅那边,微微摇头,“饭馆子有什么意思?没劲!”说着,目光落在集市中,一处围得水泄不通的地方笑道,“那不错!” 朱允熥定睛看去,却是个卖面条的摊子。 摊子不大,只有几张凳子和矮桌儿,可周围的食客却不少,人多了凳子不够用,有人干脆就是捧着脑袋大的碗蹲在地上,大口的吸溜着手里的面条。 灶台边的面案上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手恶狠狠的揉搓着手里的面条,然后用力抻几下,就变成细长的面条,扔进开水锅里。 腰肢好似水桶似的老板娘,煮好的面捞出来从旁边的大号锅里捞几勺浓油赤酱的卤子,再配头糖蒜交给食客。 “就这吧!”老爷子笑着拍板。 朱允熥却有些犹豫,那抻面的汉子,手指甲里都是淤泥,而且闹市之中满是灰尘......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老爷子似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出了宫咱爷俩就是庄稼人,哪那么多事儿,走!” 朱允熥跟上老爷子,递给旁边李景隆一个眼神。 后者直接窜了过去,瞅瞅摊子周围实在是没有空着的地方,又猛的窜到边上的茶水摊子,信手抽过来桌椅板凳。 “哎,你拿我凳子干啥?”人家卖茶水的自然不答应。 咣的一声,几枚铜钱扔在了桌子上,滴溜溜打转。 顿时,茶水摊的老板眉开眼笑,“这位爷,您喝茶吗?” “桌椅借来使使,凉茶给送几壶过来!” 李景隆说了一声,然后用袖子把油渍麻花的桌子面擦干净,笑着对走来的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慢着点,这边是风口凉快!” “行,这挺好!”老爷子笑笑坐下,对面摊喊道,“掌柜的,面条按人头上!” “好嘞!”老板娘答应一声,脆生生的回道,“老人家要什么卤儿?有茄子肉丁,黄豆肉酱,还有青瓜鸡蛋虾皮,还有炝锅热汤烂肉......” “热汤烂肉面!”老爷子再次拍板。 “大冷天的吃这个热乎!”李景隆开口笑笑,随后忽然笑不出来了。 一张桌子,四个板凳,人家爷俩坐了俩,郭英曹震各坐了一个,他坐哪啊? 正好,身后有一人站起身,去灶台那边加卤子。 李景隆趁人不注意直接抽过来坐屁股底下,等那人回来捧着碗四处张望,嘴里骂道,“哪个杀千刀的把老子凳子拿走了?王八操的!” 这等市井地方吃饭的都是粗汉,张口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可李景隆就乐呵呵的好似没听到一样,那汉子转了几圈悻悻的转身。 但下一秒,他脚底下突然出现一只腿。 扑通一声,边走边低头吃面的汉子,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周围一顿爆笑。 李景隆收回绊人的腿,嘴里啧啧道,“这位老兄怎么不小心点儿?” “我的面条!”那汉子起身,看着满地的面条脸上都是惋惜。 老爷子瞪了一眼李景隆,“那后生,你去加碗面,算老汉咱的头上!” “我好好的一碗面啊!”那汉子哭丧着脸起身,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老爷子的话,把地上的面条扒拉到碗里,然后走到摊子的水桶边上,用里面的清水把沾满了泥沙的面条洗干净,又要了勺卤子,蹲在边上大口的吃了起来,眼睛气鼓鼓的瞪着李景隆。 “看着没!”老爷子唬着脸,“老百姓过日子,半点粮食都不敢糟蹋!”说着,看向李景隆,“你胡闹呢!” “老爷子教训的是,小的有错!”李景隆赶紧起身,对那汉子道,“是我刚才不小心绊了你,给你赔不是了。”说完,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铜钱来塞过去,“拿着,晚上回去给家里买点酒肉!” 殊不知,那汉子却没接,反而横眉立眼的,“你狗日的有钱了不起?信不信老子一碗面扣你脑袋上?” 旋即又看看李景隆手里的铜钱,猛的一把抓过,“搁老子以前的脾气,打出你苦胆来!”随后把一碗面条吞下肚子,扬长而去。 “哈哈哈!”老爷子在旁大笑。 朱允熥看李景隆满是窘迫,笑道,“你去踅摸踅摸,周围哪有卖狗肉的,老爷子想这一口了!” 李景隆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四哥,看着没,他身上还是有钱!”曹震嘟囔一句。 郭英点点头,“没搜刮干净!” 不多时,几碗热腾腾的大肉炝锅面送了上来。小地方胜在实惠量大,脑袋的碗连汤带面怕是有两三斤。 老爷子吹吹里面的热汤,吸溜吸溜的喝口面汤,然后吧唧吧唧嘴,“他娘的,宫里的厨子该杀!” 曹震左手蒜右手面也不嫌烫,就往嘴里送,“这碗面,可比什么都强!” 这时李景隆也小跑着回来,手中的油纸包打开,笑道,“老爷子,现切的狗腿,您尝尝!” 老爷子夹起一块,放在热腾腾的面条里浸着,口中笑道,“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这日子小时候想都不敢想啊!”郭英也笑道,“有面有肉,赶上过年了!” 老爷子看看周围熙攘的人群,“好年景啊!”说着,又看看郭英和曹震,话里有话的说道,“你们都是功臣!” 肉和面,不是如今才有的。 是如今天下太平兴旺了,大伙能出力挣到钱了,才出现在百姓的餐桌上。 而这太平和兴旺的背后,是无数的人鲜血。 不管他们的初衷是什么,总之他们打下了这个江山,且用心的珍惜小心的呵护和保卫,才有今日的太平。 几人正这边吃着面,忽然一队小孩兴高采烈大呼小叫的从集市中跑过,口中高呼,“去吃喜糖喽!” 老爷子瞅瞅,对老板娘问道,“城里,是有啥喜事儿?” “您几位是外地来的?”面摊老板娘笑道,“难怪不知道,俺们滁州的张老侯爷娶亲,这几日在侯府门口发糖发利事呢!” “谁?”曹震停筷子,“张老侯爷?” “是凤翔侯张龙?”老爷子也问道。 “除了他,还有那个张老侯爷!”老板娘笑道。 老爷子放下碗,对郭英问道,“咱记得他好像跟咱差不多的岁数。” “比您还大两岁!”郭英道。 “黄土都埋脖子了,娶他娘的什么亲?”老爷子骂道。“他还行吗?” 第182章 随礼(2) “孙儿上次回凤阳路过滁州的时候,就住在张老侯爷家里,那老头的日子孙儿看了都羡慕!” 吃了午饭之后,几人朝凤翔侯府那边去看热闹。 朱允熥开口笑道,“张老侯爷两大爱好,一是喝酒二是纳妾!” “老不死的比咱还舒坦!”老爷子笑骂,然后挺步看着人家侯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他这是要疯啊!纳妾弄这么大的阵势?” 恰好此时,有两个汉子乐呵呵的从里面出来,路过时听到老爷子的话。 “这位老人家您说错了,老侯爷不是纳妾,而是续弦!” “啊!” 顿时,老爷子几人愣了。 续弦,那可是正室夫人不是纳妾! 莫说张龙是凤翔侯,他的夫人也是诰命之身。就算是寻常百姓家,续弦都是头等的大事。 “嘿嘿!”曹震在边上坏笑,“老张可别弄个十八的,给他儿子当小妈!” “老侯爷发糖喽!” “老侯爷发利是喽!” 侯府门前,两个青衣家丁,一把把铜钱一把把糖块漫天洒落,人群之中无论大人小孩抢得不亦乐乎,满嘴都是祝福的吉祥话。 从远处看去,整个侯府张灯结彩。 “这狗日的快活啊!”老爷子看了这架势,又感叹一声,随后笑道,“会活!” 张龙是淮西勋贵中的另类,打老爷子坐稳江山他也身登高位之后,就辞官回乡了。麻事都不参和,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越是这么不贪恋权位,反而越得老爷子的欢喜,不但连年有封赏,还把八公主福清公主尚给了张龙的长子张麟。 “皇爷爷,要不要派人知会老侯爷一声?”朱允熥低声道。 老爷子想想,“算了!”说着,咧嘴一笑,“他娶亲,老子来了还要随份子,省了!” 殊不知,他们这一行人虽远远的站着,却被门楼里一个老汉看到。 那老汉缺了半边手,痴痴的看着府门前边,人群之中站着的一行人,瞪大眼睛张大嘴。 “老管家,您瞅什么呢?”边上家丁问道。 “好像是?”老汉嘟囔一声,然后转身蹭蹭的跑,“我去找侯爷去!” ~~ “今儿就在这滁州歇一晚上,明早上过定远,直接奔凤阳!” 老爷子背着手脚步轻快,“虽说难得出来一次,可国事还是不能耽搁!”说着,转头对朱允熥笑道,“这次出来还行,没有啥破烂事儿让咱看着!” “朗朗乾坤,偶有那么几次事无妨,可要是每次皇爷爷您出宫都能看着不平事,那就不正常了!”朱允熥笑道。 “你别替那些官儿说好话,凡事就怕较真!”老爷子笑道。 就这时,邓平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两位爷!” “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邓平脸上带笑,“凤翔侯张龙追上来了!” ~~ “你咋知道咱来了?” 凤翔侯府的花园中,老爷子坐暖炉边上,笑着问道。 “臣不知道!”老侯爷张龙一张嘴,说话都有些漏风,“是臣的管家在门楼上看着了,臣就赶紧追出来了,刚追没几步,就让您在暗中的侍卫给拦了!” “你管家认识咱?”老爷子纳闷。 张龙笑道,“他不是认识您,是以前皇上在臣家住过,他认得皇上!”说着,朝老爷子身边一直没说话的朱允熥笑道,“万岁爷挺好的?太子殿下挺好?皇后挺好?” “都好,都好!”朱允熥笑道,“你也挺好?”说着,看看对方,“朕看你身子骨和以前没啥变化,还是那么硬朗!” “不成了不成了!”张龙笑道,“臣现在是酒也喝不下去,肉也吃得没味儿!”说着,叹口气,“臣呀,估计是快晚喽!” “你可拉倒吧,你还有力气续弦呢!”老爷子笑道,“你这小媳妇,多大岁数?” 张龙笑笑,伸出四根手指,“她今年正好四十!” “咋娶个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开口道。 “她伺候了臣二十多年了,臣想着也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所以想着临死之前给他个名份。”张龙笑笑,“这么地,就算臣撒手走了,她后半生也有着落。” 大户人家的侍妾,其实就是个物件。主人活着的时候衣食无忧受尽宠爱,主人要是没了。新主人要么把她们圈养起来,要么就给点钱打发了。 人老珠黄的女子,晚景都相当凄惨。 但若这女子真的得到主人的疼爱,愿意续弦扶正成为正室。那就意味着,真的成了这家的女主人。日后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有人照顾有人发送。 “你还是个多情种子!”老爷子笑笑,“跟曹傻子一路货色!” “你也续弦了?”张龙问道。 曹震恬不知耻的咧嘴大笑,“咱在路上纳了个寡妇!”说着,眉飞色舞道,“没花一分钱,捡的!” 花厅里唯一站着的李景隆,心中腹诽,“是,你是没花你自己一分钱,那袋金子都是老子的!” “您这次既然来了,就在臣这好好住些日子,算是给臣个恩典!”张龙对老爷子笑道,“臣带着您去城外庄子上看看,臣家里的地,可是滁州最好的地!” 说着,叹息半声,感慨道,“臣当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汉,如今满身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这一切都是皇爷您给的。要是没有皇爷您,臣早就不知死哪去了!” “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老爷子笑笑,“你呀,也别一口一个死呀活呀的,好好过你的日子。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就跟皇帝说,他不给你,你跟咱说!” 顿时,张龙笑得见牙不见眼,“臣啥都不缺啥也不要!” 而后又想想,“不过臣请皇爷和皇上给臣个恩典。” “你说!”老爷子笑道。 “留下臣这住两天,喝臣一杯喜酒!” “你不留咱也要喝!”老爷子大笑,“吃穷你个楞货!” “不知皇爷可还记得!”张龙低头笑道,“臣的头婚,就是娶第一个老婆的时候,是您给主婚的。入洞房那天,是您下令让那些杀才不许听臣的墙角!” 老爷子叹息半声音,“咋不记得,这一晃都快五十年了!”说着,站起身,“走,带咱溜达溜达,看看你这狗窝舒坦不舒坦!”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在前,张龙在后。 郭英和曹震落后半步,一左一右夹着李景隆。 “二位?”李景隆忽然预感大事不妙。 “拿钱!”曹震半句废话都没有。 “啥钱?” 郭英斜眼,“赶上喜事儿,你不随礼吗?” “您老说的是,可是晚辈随礼,不应该是给张家......?” 曹震眼皮一翻,“光随你自己的?我们哥俩的呢?” 第183章 李.冤大头.景隆(1) “我......我我我......” 李景隆被气磕巴了,真是被气的。 “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不要脸的。都说我平日躲着你们走,以前你们这些老杀才,各个生龙活虎的时候还要点脸,最多是摆长辈的谱儿,跟我端着老资格。可如今各个都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怎么就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呢?,当真是逮着蛤蟆攥出团粉来是不是?” “你们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随份子还要从我这要?我是家里有矿,还是长一张冤大头的脸?” 不过这些话,李景隆只能在心里腹诽咒骂,嘴上可不敢显露出半点来。他知道但凡他敢露出那么丁点儿,眼前这俩老杀才能从他爷爷那辈儿讲起来直接讲到他爹,把几十年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一遍。 “我是真没钱了!”李景隆眼看两位皇爷越走越远,声音也放大了一些,“二位侯爷,咱们这回是陪着两位爷微服出访,我就带了那么一袋小金鱼儿,还都让景川侯您拿去了。” “如今兜里就剩下些散碎银两!”说着,李景隆从怀里又掏出个钱袋子打开,“就这么点银元和铜钱了,还要负责咱们这一行人的吃喝拉撒,多余的钱是半点没有。说句不好听的,路上两位爷要是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从哪往出挤?” “真是没有!”李景隆发觉曹震的眼珠子盯在钱袋子上,赶紧又收回去,“要是在京里,既然您二位开口,晚辈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可如今在外头,仓促之间您二位让晚辈哪淘换去?” “若是在京城里就不找你!”郭英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丢不起那个人!”曹震冷笑,“咱爷们这辈子求过谁呀?哼,求谁是给谁脸面,拿他当自己人爷们才开口呢?外人就算是有金山送过来,我们哥俩也不收啊!” “啧啧,瞧瞧,让你办点事。好家伙,这给你委屈的。唾沫都说干了吧?爷们出门不是没带钱吗?带了至于跟你开口?”郭英接茬儿开口说道,“哎,真是老了,当年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条裤子的交情除了老婆不能一块用,金银这些身外物,还用开口吗?直接拿去使就是!” “一代不如一代!”曹震摇头叹气,“老辈儿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泥腿子,死人堆里爬出来挣命求活,可我却从没把这些黄白之物看在眼里,别说点儿散碎银两,就是整个家当说送就送了,兄弟情义千金难换!” “可如今呢,你们这代人,含着金钥匙生下来,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却都掉钱眼儿里,长了个钱串子脑袋!斤斤计较,一点爷们样儿都没有。” 俩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直接被李景隆挤兑够呛。 但李景隆也豁出去了,任你说啥,就是俩字,没钱! 其实他也不是抠,更不是差这点钱,只是不能一而再的当冤大头。这些老杀才,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谁知道以后还闹什么幺蛾子。 “行了!”郭英背着手转身,“你既然不愿意拿,我就不勉强你!” “强扭的瓜不甜!”曹震也笑了下,转身和郭英并肩,“”人老了,面皮不够使。如今咱哥俩又是没权没势的空桶子侯爷,自然不被人放在眼里了!” 李景隆在后边赔笑,“看您二位说的,这话可言重了。您二位是长辈,晚辈这不是不便宜吗?(bianyi)” 俩老头没搭理他,依旧肩膀挨着肩膀说话,曹震道,“回京之后啊,有功夫咱们找小徐子聊聊。” 郭英点头,“那孩子懂事儿!” “是啊,还是个稳当人,如今当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可没眼睛长在头上,对咱们这些叔叔辈儿的,客气得很!”曹震说着回头忽然一笑。 这一笑,直接让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那孩子就是脸皮薄,谁找他都行!”曹震转身,对着郭英压低声音嘀咕,“出京之前我跟冯大哥喝酒,听到个事儿。” “啥事?”郭英也回头看了李景隆一眼,问道。 “这不马上年底过年了吗?皇上要恩赏京营,十八万人的冬衣战袄!”曹震越说声音越低,“据说平摊下来差不多三块多银子一件儿呢.....” “嘶!”郭英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呀!经手人估计又是两手油!” “那顶多是沾点油星儿!”曹震冷笑,“承办人才占大头呢,听说这事包给松江一家棉布行,走的就是小徐子的门路。四哥,您猜怎么着?冯大哥说了,这么大的事,小徐子愣是半点好处没拿,只跟对方说务必要求货真价实。” “军需上的事儿,挣钱没什么,但要是敢糊弄那可是掉脑袋的!”郭英沉着脸,“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再怎么货真价实,这钱挣的也还海了去了!”说着,忽然停步,“这事工部没闹?” “闹管什么呀?小徐子拍板的!”曹震冷笑,“四哥,我的好四哥呀,您想想,这事能是一般人弄得下来的吗?办这事的人能找小徐子,小徐子就必然推脱不了!” 瞬间,李景隆冷汗都下来了。 然后他忽然发现两老杀才不走了,都齐齐停步回头戏谑的看着他冷笑。 “两位皇爷三令五申,朝廷权贵不得掺和这些事。”曹震笑道。 “回头得跟小徐子说说,面子就是鞋垫子,那玩意不用硌脚,用多了就臭。”郭英也冷笑道,“更不能什么人,都给这面子不是?” “这事要让万岁爷知道了,估摸着有人要倒霉!” “俩杀才!”李景隆心中怒骂,十八万京营将士的冬衣战袄的幕后承办人,就是他李景隆。 这单买卖其实最主要的还不是赚多少钱,而是让有他股份的棉布行在五军都督府挂号,大明朝一年花在将士们身上的钱海了去了,那就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矿。 他本以为做的隐蔽,谁知道被这俩老杀才知道了。 不过反念一想,他们知道倒也在意料之中。五军都督府那些肥差上的人,哪个不是这些老杀才们在位的时候提拔起来的。 魏国公徐辉祖那么刻板的一人,如今执掌督都府,也没说把把那些人撤下来,就是为了照顾这些老杀才的脸面。 虽说这些老杀才们如今都隐退了,可李景隆相信,就眼前这俩人跑到徐辉祖面前歪嘴儿,定然能把这买卖搅和黄了。 “二位!”李景隆骤然之间,换上一副笑脸,“二位侯爷,刚才晚辈想了想,您二位都是晚辈的长辈,我是您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不沾亲带故的,可比晚辈亲叔叔大爷都亲。” “晚辈从小家里头亲戚少,真真儿是把您们当成亲人长辈,平日晚辈有心孝敬二位,可都在京里头,一是不方便,二是您二位家里什么都不缺。” “我这人你们也知道,一根筋脑袋转不过弯来。刚才可不是驳您二位,是一时间没想出办法。二位,您们可不能跟晚辈计较。” 第184章 李.冤大头.景隆(2) 幸好他李景隆属猫的,变脸快。 若是一般人,谁能仓促之间转变这么快,更说不出这种看起来掏心窝子的话。 可俩老头,却还是戏谑的笑。 “呀,你还在这,麻溜的,万岁爷走远了,赶紧去伺候吧!”郭英转身。 “我们老哥俩说会话,你在这听个球!”曹震瞪眼怒骂。 “二位,二位!”李景隆抱拳行礼,笑道,“平日在京城,我就算想孝敬您们,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门。如今出来了,遇到了张老侯爷的喜事儿,又整赶上两位手中不方便,我舔脸求个人情,给晚辈个机会。” “什么不方便?我们哥俩是出门没带钱而已!”曹震冷笑。 “你俩他娘的什么时候出门带过钱!”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脸上依旧是笑,“您看这不巧了吗?这不巧了吗?您二位出门没带钱,我这正好有点散碎银子,那不就是给您二位预备的吗?” 郭英背着手笑笑,:“你想好了,我们哥俩手面儿可不小!” “您二位和张老侯爷什么交情?少了也拿不出手啊!再说了,难得晚辈有这个脸面,帮您二位办事儿,怎么也得风风光光的不是?”李景隆心中肉疼,脸上带笑。 曹震斜眼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要一千两黄金......” “你老嘎奔儿死的要这么多金子打棺材竖金墓碑?” 李景隆好悬没背过气去,“真他娘的敢要,开口就是一千两?还他娘的黄金?你他娘的真不愧是劫道的出身,真敢开口!” “别逗他了!”郭英推搡了曹震一下,“给我们哥俩一人预备一百两金子,都要一两重的小黄鱼儿,回头随份子的时候,两幅九十九根小黄鱼儿,取长长久久之意!” 一人一百,两人就是两百。 李景隆心疼的脸都变形了,两百两黄金什么概念? 在京师里,一个单身汉可以买一套二进十二间房的院子,再娶个媳妇,然后一辈子舒舒服服的混日子。只要没有不良嗜好,可能到死这个钱都吃不完。 “心疼了?”曹震冷眼问。 “没没!”李景隆连忙道,“晚辈马上就去办,您二位放心!” 见他醒目,俩老杀才满意的点头。 “欠你个人情,不白欠!”郭英说了一句。 而曹震则是看着李景隆,忽然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小李子,你可知咱们淮西勋贵为何铁板一块,拆不开打不烂吗?” 这话,让李景隆骤然一愣。 “可不是因为咱们都是淮西人。”曹震继续说道,“乱世之中亲儿子都能杀来吃了,老乡值几个钱?” “当初皇爷没成事儿的时候,也不是没人花大价钱拉拢咱们。张士诚,陈友谅,甚至鞑子那边,只要咱们点头金山银山都给。” “可咱们还是跟穷哥们们一口锅里吃饭,一把刀子杀人,为啥?” 说着,曹震的眼神里平日那种老不要脸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满是郑重,“是因为大伙不管到什么时候,哪怕手里就一块饼,一人一口也要分着吃,绝不吃独食。” “是只要兄弟点头,命都可以给你的情谊,是战场上我不要命也要把我兄弟推出去,我自己挨刀子的义气。” “抢钱的时候,固然是打破脑袋,可花钱的时候,也是抢着来!一人有事,大家一块帮衬。大家都过不去的事,那就豁出命的趟过去。” “当然尤其是你爷爷,谁家要有个什么沟沟坎坎,都不用张嘴,他定然先到,给你弄得明明白白!” “你小李子做人机灵八个心眼子,接人待物却不行,因为你太精,太会算计。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就是眼皮子浅,把人情都做在明面儿了。” “男子汉大丈夫活在世上,凡事都算的清楚还有意思吗?尤其是钱财上,真正跟你有交情的人,一个铜钱都不会让你白花!” “行了行了!”郭英拉一把曹震,“跟他说这些作甚?” 听了曹震的话,李景隆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似乎觉得这些话有些没道理,可仔细一想,好像还真这么回事。 “他就没有半点咱们淮西爷们的豪气!”曹震还在喋喋不休,“做人太鸡贼!” 说着,又转头对李景隆道,“你以为真凭你的面子小徐子能把冬衣战袄给你?他看的是你是咱们淮西勋贵这一脉。你以为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为啥知道了装不知道还要遮掩着?” “你若不是咱们这边的人,别说你妄想插手了,早让你吃不了兜着!” “行啦,没玩了还!”郭英拉着曹震,“他不是小嘛!” “他哪小?”曹震冷哼。 俩老头走了,李景隆站在原地自己琢磨。 许久之后,叹息一声,然后转身走到花园边上,招呼一人过来。 “国公有何吩咐?”那人是这次出行的侍卫之一,算得上以前李景隆的老部下。 “劳你走一趟。”李景隆低声说道,“快马去中都大德生绸缎庄,找他们掌柜的季伯常。告诉他我要用钱,调两百根一两重的小黄鱼儿过来。你辛苦辛苦,双马不停估摸着一晚上时间够了!” “季伯常?这他娘的什么几波名?”那侍卫心中暗道。 不过曹国公有令,他不敢怠慢,抱拳道,“卑职这就去!” ~~ 侯府的后院,一间土得富丽堂皇,连痰盂都是鎏金的厅堂之中,朱允熥陪着老爷子坐下,笑着跟张龙说话。 “好家伙!”老爷子看看这间屋子笑道,“你这他娘的是东海龙宫吧?金光闪闪看的咱眼晕!” “穷怕了,有点家底就想显摆!”张龙笑笑,然后转身对身后喊道,“王氏,出来奉茶!”说着,对老爷子笑道,“这就是臣要续弦的夫人,您帮着掌眼!” 朱允熥不免有些好奇,张龙这位独爱美色的老侯爷,到底要续弦什么样的天姿国色。 可下一秒,从后面出来的人,却让他有些大失所望。 出来一位四旬年纪的女子,人各子不高下肢粗壮好像水缸一般,而且还有些罗锅驼背。 长的也不怎么好看,团团脸还带着许多雀斑。 她走路时低着头,步伐很快,裙摆之下露出一双大脚。 俯身问安之后,低着头给朱允熥爷俩敬茶,那双手一看就是干过活的,很是粗糙。 这女子现身倒茶之后,再次俯身问安,又快步下去。 “您看咋样?”张龙问道。 老爷子点点头,“嗯,不错,看着是能过日子的!” “她原先就是臣媳妇身边的丫头,自臣媳妇走了之后,始终在臣身边伺候着!”张老侯爷的声音带着些唏嘘,“这一伺候呀就是二十多年,人家是任劳任怨。臣的袜子贴身衣服,都是她用手洗,臣病了她几天几夜不合眼在臣身边伺候,给臣端屎端尿擦身喂药。” “原先臣想着,多给她留银钱,等臣哪天走了,她后半辈子也不至于难过!”张龙说着,叹口气,“可年初,臣病了一遭很是凶险。臣病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听见她求神许愿,说愿意用她的命换臣多活几年。” “好女子!”老爷子点头,“丑妻近地家中宝!” “后来臣就想,不给她个名份对不住她。”张龙继续说道,“臣媳妇的墓早就封上了,臣死之后也不能抬进去合葬,给她个名份,日后她走的那天,可以抬臣的墓里,再给臣做个伴儿!” “大孙!”老爷子闻言叹息半声,笑道,“你给她个诰命吧!” “是!”朱允熥笑道 给这王氏一个诰命,就等于朝廷承认了这位凤翔侯夫人。即便是日后张龙的子孙不待见这位续弦的正室,也要以礼相待不敢刻薄半点。 “老臣谢恩!”张龙起身行礼。 第185章 我可以去死了(1) 翌日清晨天刚亮,凤翔侯府的家丁们就开始在府门口放炮。万响的挂鞭,长长一溜。 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不管后天到达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但是骨子的某些东西,是改变不了。 这种骨子里的东西,并不说学识修养手段计谋之类,而是那种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习惯,还有发自内心深处的眷恋和对某些事物的执着。 譬如凤翔侯张老侯爷,他位极人臣,除了国朝的侯爵之外,身上的勋职位一大串,可他为了庆贺自己的续弦之喜,所举办的喜事却充满了乡土气息。 张家的流水席从大门前摆开,一直通往滁州最繁华的大街,没有棚子更没有各种器皿,就是露天放置桌子凳子。 府门前象征着主人赫赫战功的下马石和威武的石狮子,已经被露天的大灶熏黑。数不清多少厨子,多少仆妇杂役,在临时搭建的厨房中忙碌。 菜肴也谈不上精美,但就胜在一个字,香。 一盆盆的炖肉,一锅锅的烙饼。 个头巨大的卤猪头,色泽红润的烧鸡烧鹅,金黄酥脆的烧饼。 一屉屉扣肉,一桶桶油炸丸子。 全是肉,看不到半点素的。菜量和庄稼人的肚皮一样,大得惊人。 凤翔侯的家丁仆人,沿街呐喊。 不管是谁,只要在侯府门口给老侯爷磕个头。喊一声给老爷夫人道喜了,就可以坐下吃饭,来者不拒。 于是差不多整个滁州的城的人,都涌了过来水泄不通。 白面白米和肉类,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属于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许多人干脆就是拖家带口,甚至有的老翁老妪,手中还带着盆碗等物,想来是打算又吃又拿。 更让人惊奇的是,侯府的流水席中,并未设置雅座。这样一些滁州城内的头面人物有些失望,衙门里做官的也好,有名望的读书人也罢,总不能放下身份跟平民百姓挤在一块抢东西吃吧? 不过在侯府里面中堂最宽阔的地方,却有十几张菜肴微微精美一些的餐桌。 那是凤翔侯府专门留出来,用来专门接待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这些老人,还都是凤翔侯专门从乡下老家派人请来的。 侯府摆宴,无官员贵客雅座,却成了平民的欢宴。高堂之上的贵客,无一人朱紫,却是乡间老者。 整个天地间,满是肉香和鞭炮过后的硝烟混合在一起的奇怪的味道。 老爷子背着手,就跟普通人家老头似的,带着朱允熥站在门口看热闹。 还没到开席的时间,但街面上已是人潮汹涌,数不清多少人全是脑袋。 “好家伙!”老爷子看着人群大笑,“这他娘的是吃冤家来了?”说着,对朱允熥笑道,“这哪里招待客呀,这是招来一群饿狼!” “孙儿听说凤翔侯一个官员都没请,甚至连当地官员们的贺礼都给拒了!”朱允熥笑道。 “那么多老伙计他也一个都没知会!”不知为何,老爷子叹息半声,“若不是咱们这次碰巧遇到,怕是也不知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不宴请当地的官员,不收贺礼,可以说是老侯爷做人恪守本分,绝不落下口实。可不通知昔日的战友同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以他侯爷之尊,续弦之喜没必要非要弄成这样。 若是早早的上报朝廷,朱允熥这个皇帝少不得让礼部的官员们,带着圣旨前来。朝中的诸多勋贵,也必然悉数到场。 他是谨小慎微吗? 其实张龙这个岁数了,就算是弄得奢华过火,也没人会和他计较。 “他这是真把这事当成了喜事!”老爷子看着长街上,眼巴巴等着开席的人群说道,“乡下办喜事儿就是这样,不但要热闹,也要显示主家的殷实,更要讨个好彩头。” “官面上的人来了,朝廷的旨意到了,面子上是有了,也让子孙脸上有光了。可终究是.....少了几分喜事该有的样子。他这个岁数,厌了那些繁文缛节。如此这般,热热闹闹的不也挺好吗?” 朱允熥想想笑道,“不这么办,不接地气,有距离感?” 老爷子想想,莞尔一笑,“差不多吧!” 乍一听似乎老爷子说的有几分道理,可细细想来,却也还是说不通。 “哎,那小子!”老爷子忽然对露天厨房中,一侯府的家丁喊道,“刚炸的鸡冠子油给咱弄一盘,再弄点椒盐,快点,咱要吃热乎的!” ~~ 侯府的后堂,凤翔侯张龙和穿着红色喜衣的王氏,诧异的看着郭英和曹震两个侯爷。 “我说哥俩?”张老侯爷一脸不乐意,“我这媳妇还没披盖头呢,你俩闯进来干啥?”说着,手中的拐杖横过来,怒道,“信不信抽你俩?” “七哥!”张龙行七,郭英笑笑,喊着当年的旧称,“这不是给您送贺礼来了吗?” 说着,他和曹震两人把手中的匣子,珍重的放在桌子上。 张龙给了夫人一个眼神,后者小心的打开,而后顿时吓了一跳。 匣子中,黄澄澄的都是金子。 “你俩埋汰我?”张龙再次斜眼,“你们哥俩人来了就行,弄这些玩意干啥?你俩拿自己当外人了?”说着,用拐杖捅捅那摆放整齐的金条,“我缺这个?” “七哥呀!”曹震笑笑,看了眼王氏,“不是给您的,是给嫂夫人压房的!” 郭英也笑道,“您这喜事嫂夫人那边可没有娘家人!今日我们哥俩就当一回嫂夫人的娘家人。我说句不好听的,新妇要是没有娘家人,大宅门里可没依仗。我们哥俩这贺礼只是其一,只要嫂夫人认了我们哥俩这娘家人,以后有事找我们哥俩!” 张龙一愣,然后看着二人的眼神骤然之间充满了柔和与感激。 “我俩兄弟给的,你收了,好好的收着!”张龙对王氏温和的说道。 “是,老爷!”王氏郑重的收了,然后锁在了柜子里,俯身拜道,“奴婢谢过二位侯爷!” 老爷子和朱允熥的到来,瞒着别人,但是没瞒着王氏。是以王氏也知道面前这两人的身份,她虽然举止大方端庄,但内心依旧惶恐紧张。 “说了多少回了,什么他娘的奴婢,等你跟老子拜堂了,你就是主子!”张龙忽然怒道。 “是!”王氏怯怯的说了一句,然后轻抚张龙的后背,“您别生气,早上刚吃了药.......” “既然我这两位兄弟,要做你的娘家人,你现在就认下!”张龙握着王氏的手,笑道,“日后真有人欺负你,找他俩就行!” 王氏瞬间诧异的看过去,满是懵懂。 “嫂夫人!”郭英曹震,齐齐抱拳行礼。 “两位叔叔!”王氏慌忙回礼。 “行了!”张龙笑着起身,“大喜的日子,一会你哥俩吃好喝好,老子今日要入洞房,可不能多陪!” “七哥,今日兄弟我可是要听墙角的!”郭英笑道。 “你行不行!”曹震凑过去坏笑道,“我有药!” “滚!”张龙大怒,笑着道,“当年老子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因为你们要听墙角,汤大嘴还......”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口中的汤大嘴汤和,已经故去了。 第186章 我可以去死了(2) 砰砰砰,噼里啪啦,呱呱呱! 凤翔侯府门前,万响的鞭炮再次震天,弥漫的硝烟中是一张张满是欢喜的脸。 府邸之内,骤然响起喜乐。 红包拿足了的乐手们,鼓着腮帮子卖力的吹着百鸟朝凤,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大堂之上,围站着数十位观礼的宾客。其中有些人,一看就是乡下老实巴交的老农。这些人,就是张龙从乡下老家请来的老者,都是张家的贵客。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唯独张家的儿孙们,他们虽穿着新衣,可脸色却都在强颜欢笑。 这事放谁身上可能一时半会都接受不了,老头子那么大岁数了,纳妾没什么可续弦却不一样。这等于是,给他们找了个小妈找了个现成的祖母。而且这个日后侯府的女主人,还是以前府里的奴婢,这样张家爷们的脸往哪儿搁。 老爷子挨着一个头发花白牙都几颗的老头,“老哥,你高寿了?” “八十四了!”那老汉满是风霜的皱纹颤抖着,颤颤巍巍的说道。 “哟,可不像,你这身子硬朗!”老爷子笑道。 “硬朗啥呀!”那老汉笑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娘的没几天了!”说着,咽口唾沫,“论辈分,我算是凤翔侯爷的表舅,她老娘是我得叫老姐,他老娘管我老子叫老叔,他老子的爹,我老娘的老子,是两姨兄弟......” 老头絮絮叨叨说,老爷子和朱允熥对视一眼。他们爷俩,都让这老头绕迷糊了,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这是什么亲戚什么辈分。 “新人到!” 侯府的管家扯着大嗓门嗷唠一嗓子,乐手的喜乐之中,张龙一身新郎官的打扮胸前带着红花,左手拄着拐杖,右手牵着披着盖头的王氏,从后面缓缓出来。 他脸上那种笑,看着就让人从心里头羡慕。 “皇爷爷!”朱允熥小声道,“您看老侯爷,走路都顺拐了!” 老爷子也乐呵呵的看着,悄声说道,“他那不是顺拐,是当年打凤翔的时候,让王保保的人一箭射在肋叉子上留下的病根!” 凤翔一战是当年北伐大元时,最艰难重要的一战。 明军北上欲攻甘肃庆阳,元军为了截断明军的战线,王保保统帅精锐大军,强攻明军的侧翼凤翔。 一开始王保保以为捡到了软柿子,因为正面庆阳战场上是冯胜汤和傅友德等名将,而凤翔的守将张龙多少有些名不经传。 但真打起来,王保保才知道什么叫难缠,什么叫亡命之徒。 张龙亲自在城头厮杀,王保保手下大将贺宗哲一箭射中他的右肋。元军欢呼之时,张龙再次在城头现身,且折断箭枝,一刀剁下攀城元军都头颅,挂于腰间。 那一战凤翔侯居功甚伟,封凤翔侯食两千石,子孙世袭指挥使。 “一拜天地!” 老侯爷拉着王氏跪下叩头。 “二拜高堂!” 他们夫妻俩,对着张家祖宗牌位叩头。 ~~ “开席啦!” 侯府外家丁一声呐喊,人群跟潮水似的蜂拥而上。 明明是办喜事儿,可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们,却因为动作慢了半步没抢到座位互相推搡叫骂。 以至于,侯府的家丁们不得不得满头大汗的拉开劝解。 “有的是肉,有的是酒,侯爷说了流水席摆三天三夜,什么时候来都有吃的,别抢别挤。呀我草,谁他妈踹我.......别踩我鞋,别踩......” 好不容易能坐下的地方都坐下了,坐不下的地方也挤满了。侯府的家丁们,端着托盘开始上菜。 上一盆空一盆,上一桶空一桶。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李景隆,看的直眼晕。 转头对身边的邓平说道,“你见过这阵势没有?” 邓平直勾勾的摇头,“这是吃冤家啊!” 外边开席热闹,里面也开始上菜。 老爷子和朱允熥,郭英曹震单独坐在一桌上。 那俩老杀才笑呵呵的看着张龙带着新媳妇给那些乡老们敬酒,老爷子则是跟一盘拆骨肉较劲。 “都吃好喝好啊,没啥好招待的。”张龙在乡老那边,笑着招呼,“走的时候,一人带二百斤白面一匹布回去。今年过年啊,我恐怕是不能回乡下摆宴席了,就当我提前给大伙的年礼!” “啊,你不回啦?”自称是张龙表哥的老汉呲牙道,“那你爹娘的山,谁去铲?” “表哥你快帮我弄弄,多少点纸钱,贡品我让人给送去。”张龙笑道。 “中!” “多谢啦!” “这不应当应份的吗?你爹是我舅姥爷......” 张龙在那边敬了一圈,然后又到老爷子这边敬酒。 “皇.....”张龙端着酒杯,“第一次结婚您给张罗的,这最后一次您也在,我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浑话!”老爷子不悦,“争气啊,再弄个儿子出来!” “不成了!”张龙摇头笑道,“那话儿,不争气了!” “哈哈哈!”郭英曹震咧嘴大笑。 等张龙敬完酒,坐在席面上之后。张家的儿孙们,在张龙小儿子张瑞的带领下,跪下奉酒。 “儿子(孙儿们)给父亲道喜了!” 张龙看着满堂儿孙,板着脸,当着所有的面,指了下身边的王氏,“还有呢?” 张家的儿孙们硬着头皮,“给母亲道喜!” “哎,张龙娶亲张麟那小子怎么没回来?”老爷子旁观,忽然开口低声道。 张麟是张龙的嫡长子,更是福清公主的驸马。 “没脸呗!”朱允熥笑道,“他回来了,驸马爷对后妈,跪是不跪?” 老爷子顿时脸拉下来,“混账东西,他结婚他爹跑前跑后的张罗,他老子的喜事他不露面,狗日的!” “今天,当着咱们乡下亲戚还有堂上这些宾客的面儿,我要丑话说在前边!”张龙在那边大声道,“我娶了她,她就是侯爷府的夫人。日后,胆敢有谁对她不敬,就是对老子不敬!” 说着,又看看儿孙们,“你们给老子记着,这家是老子的,是老子跟夫人的,不是你们的。别一个个儿的以为老子要死了,心里耍小九九。” “该你们,一点不少。但是老子真有那天的时候,该给夫人的你们也别惦记!” 闻言,老爷子忽然抬头,诧异的说道,“怎么着?要分家吗?” 朱允熥也满是诧异,这大喜的日子.....? 就听张龙那边继续说道,“今日趁着所有人都在,老子索性就把后事说说。” “乡下的老宅坟茔地的祭田还有庄子,归公中所有。日后你们大哥和夫人共同看着,归他俩管。所出都收益,用于祖坟的维护,还有族中子弟上学读书,婚丧嫁娶。” “这侯府还有街面上六个铺子,归夫人。” “滁州外三百八十六亩的农庄,城里头四处宅子,归二房。” “京城里的有八个铺位,两进院子,归三房!” “家里共有的银钱,三房平分!” 说着,老侯爷目光看着儿孙们,“谁有意见?” 谁也不敢有意见。 见没人说话,老侯爷又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再给你们的母亲祖母磕头吧!” 张家子孙再次不情愿的拜下去,朱允熥和老爷子朝张龙那边看过去,只见对方笑着对他们拱手,然后举起酒杯。 老爷子站起身带着朱允熥走过去,按住对方要起身的身子,低声笑道,“大喜的日子,你何必呢?”说着,又低声道,“还要咱赏啥吗?” “不要了,够了!”张龙笑着,拉着老爷子的手,“儿孙们不是那块料,守不住!”说着,低头咳嗽两声。 “放心吧,今日的事,咱和他.....”老爷子指下朱允熥,“是见证!” 张龙笑笑没有说话,神情显得很是疲惫。 但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得去外边敬酒了,不然街坊邻居说不懂礼数,要笑话!” 老爷子点点头,“去吧!” 张龙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笑笑,然后微微弯腰,“这辈子,啥心愿都成了,没啥放不下的啦!” 说完,再次前行。 张龙的背影走远了,老爷子转头对朱允熥道,“吃了饭,咱们连夜赶路!人家喜事,咱们别......” 就这时,突然之间,外边传来张家人的惊呼。 “老爷!” “爹!” “祖父!” ~~ 凤翔侯张龙,突然就走了。 脸上还带着笑意,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捏着酒杯走的。 临走时,他另一只手还攥着新夫人的手。 这一切没有半点预兆,却又处处显示着征兆。 “又他妈没一个!”郭英叹息。 “七哥!”曹震虎目含泪,“你享福去了!”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脸,后者竭力控制,但脸上的肌肉还是有些颤抖。 “皇爷爷,您是不是看出来了?”朱允熥低声问道。 “没想到这么快!咱以为,怎么也能缓几天。冲喜,没冲过去!”老爷子叹息一声。 朱允熥听着哭声,看着忙乱的张家人,而后对郭英和曹震说道,“你俩去跟张家人表明你们的身份,镇下场面!” 大家族,老人刚交代完分家就走了,而且还留下新媳妇。说不定有人一撺掇,马上就要闹起来。 “是!”两人说着,走到张家子孙之中,开始操持起来。 凤翔侯的喜事,瞬间变成丧事。 红色的彩绸撤下换上白布,乐手们百鸟朝凤变成哀乐。 笑变成哭,也变成泪。 不变的,是门外的流水席依旧。 那些吃客们还带着笑脸,欢天喜地。 这样也好,喜事丧事一块办了。 第187章 罪己(1) 应天府到凤阳的距离很近,可天气却天差地别。 淮西的寒风,远比江南的冷,且更加的尖锐。 这里的天地也比江南萧瑟,行在路上时视线之中地面上的浅浅白雪丝毫没有美感,反而看上去像是病人身上望而生厌的白癜风。 行在路上,耳边是风的呜咽。路两旁那些嶙峋的光秃秃的树干上,黑色的鸟儿在车队经过时展翅高飞。飞的极快,让人分不清是乌鸦还是喜鹊。 老爷子依旧坐在大车的车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胡须随风摆动,脸上的皱纹因为寒风显得很是生硬。 整个队伍之中,因为刚从滁州出来,见证了凤翔侯张龙的骤然而逝,弥漫着无声的悲痛。 “皇爷爷!”朱允熥紧挨着老爷子轻唤一声,然后又拿出皮皮裘盖在老爷子的脚上,顺势把老爷子的脚放在自己的怀中,小心的揉捏起来,“张老侯爷也算是高寿喜丧,您不用太挂怀了!” “哎!”老爷子长叹,睁开眼,目光清冷的看着前方,“咱知道!”说着,脸上强露出笑容,“其实,他算是有福气的!” “喝着酒吃着肉,娶着媳妇办着喜事儿。家里吹吹打打,宾客满堂。见到了儿孙,见到了乡亲,后事也交代得差不多.....” “然后一个猛子扎在地上,脸上还带着笑,一点罪没遭。咽气之后身边有儿孙和媳妇伺候,喜衣有人给换成装老衣裳,有人给刮脸穿鞋,有人给打幡摔盆。现成的乐手班子,现成的客人,现成的流水席,他娘的.......” “他这辈子,杀人放火奸yin掳掠啥都干过,有这么个结果,老天还真是对他不薄!多少人一辈子半点亏心事没干过,可死了身子臭了都没人管,更别谈什么风风光光。” “人热热闹闹的来,也热热闹闹的走。张龙这辈子,没枉当一回人,有福有福!” “他娘的,这几年走了多少人了?一群老杀才,今儿走一个明儿走一个,就不能扎堆走?揪心呢,一会儿一个!” 虽隔着皮裘,可朱允熥依旧能感觉到老爷子的脚很僵,索性在老爷子说话的时候,把老爷子的脚放在自己的怀中暖着。 “孙儿已经让人传旨了,驸马都尉张麟带着长子张杰,即刻回滁州操办老侯爷的后事。”朱允熥开口说道,“礼部也要来人,孙儿让内府拨银一千用以治丧,还让翰林院学士著写凤翔侯碑文。”说着,朱允熥看看老爷子,“要不要追封郡公.....?” “人都死了,那些虚名有啥用?”老爷子微微一笑,“死人看不到,活人反而会因为虚名猖狂。”说着,老爷子忽然睁大眼睛,大笑起来,“哈,当年从濠州出来,咱就是走的这条路!” “那边是一处乱坟岗,西边是十八里桥,东边是帽儿山。过了帽儿山就是咱们孤家庄.......” 见老爷子有了真正的笑意,朱允熥开口道,“可是您带着淮西二十四将,自立门户的时候!” “是!加上咱,二十五人,二十五匹战马。”老爷子猛的抽出脚,站在车辕上,看着不远处的山峦景色,突然放声大喊“哎,咱是朱重八,咱回来啦!” 策棱棱飞鸟惊,山川却无声。 阵阵回音颤,故道与人再相逢。 数十年弹指,当初风发少年双鬓银染,豪气尚未减。 只是归途单影,不见当年众。 “哈哈,哈哈!”老爷子再次坐下,笑着说道,“当初,咱带着兄弟们自立门户之时,一路上都在喊。日你娘,不死卵朝天,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咱也回来过,可是走的不是这条路。咱身边的,再也不是当年的人!” 少年义气横,为酬壮志踏征程。 金戈铁马英雄泪,残甲血盔长枪红缨不曾垂。 五十余年再回首,猛然间,忘与旧人把热酒。 却仍记,心中点点乡愁。 欲问天地,知否记否。 不想寂静无答声,唯有山峦依旧。 忽然间,老爷子的笑容暗淡,“一转眼这些年,一辈子过去了。”说着,继续看着周围的景色,“哎,人老了就要死了!“皇爷爷!您别一口一个死字儿!”朱允熥笑道,“你还硬朗着呢?孙儿陪您回来祭陵,是为了让您高兴,可不是为了让您难受的!” “难受点才好,难受才知道,咱这辈子都经历了啥!”老爷子淡淡的说着,目光看向朱允熥,“大孙,你知道人老了啥滋味吗?” 风,似乎大了,有雪花打在脸上。 老爷子不等朱允熥说话,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人老了就是难受的滋味,浑身上下就没有舒坦的地方。不是这里累就是那里酸,不是这里堵就是那里疼!” “没精神没力气,不想吃不想睡,脑子里成天都是以前的事儿,感觉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还他娘的一天比一天快!” “还没活够,还有很多事还没做,很多愿还没还,可却没了时间!”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取舍彷徨自得不安。 天地不变人间却短,离合未满又迎悲欢。 “有点后悔了咱!”老爷子看着朱允熥,忽然揶揄一笑。 朱允熥笑问,“您有啥后悔的?可是有啥事?孙儿帮您办!” “后悔把大位给你早了!”老爷子轻轻踹了朱允熥一脚,“咱都没事干了,整日五禽六兽的混日子,脑子里胡思乱想!” “呵呵!”朱允熥一笑,“这有啥好后悔的,等回京之后,孙儿再......” “滚你的蛋!”老爷子笑骂道,“咱把大位给你是禅让,你他娘的再给咱算啥?是咱篡位?哈哈!” 笑着,老爷子的大手拍着朱允熥的肩膀,“你好好干,等将来你老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回凤阳祭陵的时候也走这条路,然后理直气壮的大喊,咱朱家爷们问心无愧!” 他爷俩正说着话,前边的马车忽然停住。 然后郭英和曹震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到了路边解开衣服对准一棵大树。 “咱也去解个手!”老爷子大笑。 他一边走,一边解着袍子,凑过去的同时顺道把郭英撞了个趔趄。 紧接着,路边响起曹震的叫骂,“郭老四,你尿我鞋上了!” “没尿你脸上,你偷着乐吧!”郭英不甘示弱。 “我......我他妈呲你!”曹震调转枪头。 “你有病?”郭英跳跃大骂。 “老四,你也呲他!”老爷子大笑,“你俩对呲,看谁厉害,咱给你们当中人!” 朱允熥笑看路边三个白胡子老头,好似顽童一样笑骂。 邓平策马过来,悄声道,“万岁爷,凤阳快到了!” “知道了!”朱允熥回了一声,继续看着路边。 曹震提枪追郭英,武定侯闪身一个回马枪。 第188章 罪己(2) 今天的飞机回老家,去老爹的坟上看看。 因为某种原因,已经许久没去拜过他了。以前我不懂为何要祭奠,总觉得这种传统是不是有些虚伪,甚至狭隘的以为这些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面子的事。 可是,当我亲身经历体会之后才明白,祭奠的意义不单纯是怀念,更多的是自省和激励,还有责任。 ~~ 中都凤阳是一座新城,一座老爷子为了怀念父母亲人,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所建立的新城。 从洪武二年到洪武八年四月,共召集工匠十万,民夫七十余万耗费无数民力物力国力财力而建。 它就是另一个大明京师的翻版,所有大明京师该有的中都凤阳都有,甚至京师没有的,中都依旧有。他不但比京师应天府大,乃至于比后来朱棣迁都建设的bei京,还要庞大。 这样一座城,无比恢弘辽阔,壮观高耸,仿若天上神殿。 可是他却坐落在并不富饶的淮西大地上,更是建立在百战之后民生凋敝的国情之上。是以这座雄城虽壮观却突兀,虽华丽却也冷清。 若说老爷子这辈子,真的做了什么不体恤民情,民贼一样的事,那便是修建中都凤阳。 这座城池,让老爷子真正变成了趋势百姓如奴婢的民贼。 做出这个决定的重要因素,其实不但因为此地是老爷子的家乡,父母亲长陵墓所在,更是因为此地,乃是整个淮西勋贵武人集团集体的故乡。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新的凤阳城不再是单纯的濠州,而是将当初起兵时所有的淮河流域都划进了管理范围之内,让整个淮西勋贵都大为振奋。 负责修建中都的主官,是当时的中丞韩国公李善长。 修建城池期间,天下各地的木材源源不断的发往凤阳,运送密木料使用的是二十三轮二百人拉动的大车,筑造城池所用的青砖,每块重达五十斤,都是由直隶,江西,湖光的二十一府烧制。 修筑凤阳期间,前方的淮西将领们也一反常态,不再杀俘。而是将俘虏们尽数发配凤阳,进行劳作。 洪武七年李善长等淮西勋贵又对老爷子奏报,家乡凤阳经过数十年的战乱人烟稀少不够热闹,老爷子一狠心将山西苏杭等地没有土地的佃农二十万人,迁往凤阳给与田地房屋充实家乡。 整个凤阳城呈正方形,依托凤凰山而建,城郭长达五十余里。 即便是这样,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官僚集团还唯恐城池不够盛大,督造之时为了赶工期,更是罔顾工匠民夫的死活。 这座城真的只是为了老爷子? 还是说这座城,是整个淮西官僚集团的功绩碑? 所以这座城,繁华壮丽的外表之下,是穷苦人的累累白骨和鲜血。 朱允熥和老爷子的车架,缓缓在中都城外停住,看着遮天蔽日的城墙。再想起这座城池的因果,他的心中浮出两个字,报应。 韩国公李善长还有一众淮西勋贵之所以落到那个下场,想来和当初为了修建这座淮西之城时太过残酷暴烈,脱不开干系。 洪武七年听说中都已经有了些样子,老爷子起了回乡的念头。亲自从应天府启程,率领文武百官到凤阳中都,并在刚修建起来的皇宫中,升殿朝议。 可老爷子还没在龙椅上坐稳,就有锦衣卫来报,因为劳作繁重犹如牲畜,不堪重负的工匠在建造城池的时候,在砖上刻下了对大明王朝,对朱家的诅咒。 当老爷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候,韩国公李善长气急败坏的上书,要将所有的工匠民夫杀掉,以儆效尤。 是当时的工部尚书薛详拼死阻拦,并且大声质问,“太师一言坏天下人如此,就不怕殃及子孙吗?” 事实证明,薛详的话是对的,李善长一案他的罪状中没有凤阳中都之事,却有因果。 同时,如此不惜任何代价修建这座城池的后果,也让老爷子在成为皇帝沉浸在洪大武功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进行了第一次深刻的反思。 那一年,中都凤阳富丽堂皇仿若仙境的皇宫中,老爷子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穿着龙袍的他却想起了自己衣不蔽体的童年。 更想起了,蒙元末年民不聊生,饿殍满地的惨景。 还有百姓易子而食,官逼民反的悲剧。 “千古之上,称盛德者,以尧为首。后世竞相奢侈,极致宫室榭台之娱,穷尽與马珍宝之玩,欲心一纵,卒不可遏,乱由是起矣。” “昔元政不纲,英雄并奋,民不堪命,皇天后土,悯民命之.....臣心不忘,洪武初年平定中原...遂命群臣会议,皆曰濠地古之钟离,于此建都,庶合古今之宜,以此两更郡名。 今为凤阳建立都城,土木之役,实劳民力,役重伤人,当该有司,叠生奸弊,愈觉尤甚,此臣之罪,有不可免者。” 这些,是老爷子在罪己诏之中的原话。 他更是不顾淮西勋贵和庞大的淮西官僚集团的阻挠,停止修建中都。 到今天,这座富丽堂皇的城池,只是半成品。 它在这是座城,更是老爷子心中的牢。 每年当宫中皇子成年之后,包括太子朱标在内,成年之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徒步从应天回凤阳。 说是要皇子们知晓祖宗创业的艰难,其实是在告诉儿孙们,去看看,回老家看看你们的老子,当初因为沾沾自喜好大喜功,做了多么大的蠢事。看看你们的老子,因为他娘的一时昏聩,害死了多少人! “联今所作,但求安圃,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吾后世子孙,守以为法。” 忽然,朱允熥感觉自己的手被老爷子的大手抓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冷冽的寒风,老爷子的掌心没有半点温暖。 而且,还有些颤抖。 “皇爷爷,您冷吗?”朱允熥问道。 “咱.....”老爷子的嗓音有些沙哑,艰难的开口,“咱现在忽然明白一个词儿,近乡情怯!” “不,不是这个词儿,是........”说着,老爷子的目光没再看那恢弘的城池,而是开口说道,“而是,心中有愧!” “皇爷爷,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朱允熥知道老爷子为何如此说,柔声宽慰,捏住老爷子的手。 “当初,咱投军进了这座家乡的城,一开始也做了许多违心的事。”老爷子低声开口,“后来,咱功成名就了,却只想着........” “您以前免了凤阳十年的赋税,孙儿登基之后,也免除了凤阳五年的皇粮。”朱允熥笑道,“慢慢来会好的!” “可是有些事,他们不会忘的!”老爷子开口叹息。 这时,郭英从前边大车上跳下来,笑着走进说道,“皇爷进城吗?两位爷若是不想让地方官知晓,就住臣的宅子里去!”说着,大笑道,“臣在凤阳的宅子,这些年都没住过几次,听说修的比京城的还好.....” 他正说着,忽然发现李景隆在两位皇爷的身后,不住的对他挤眼睛,他心领神会马上止住话头。 而曹震则依旧大大咧咧,“臣的宅子也在,当初修的时候还是皇爷您恩典,臣的宅子用的是国公的行制!”说着,咧嘴大笑,“光是花园子就占地两三亩,宅在的房梁都是几百年的老木头,不怕虫蚁。城外头还有臣的庄子,两千多亩地呢。” 说到此处,他意气风发,“要是祖宗泉下有知,知道臣今日如此出息,想必都能笑出声!臣当年提着脑袋拼命的时候,也没想到有今天.....” “你过来!”老爷子对曹震勾勾手。 曹震忽然惊醒,却不敢不上前。 “两千多亩,你他娘的,当初你的勋田只有八百多亩!”老爷子咣的一脚,直接把曹震踹个跟头,“多出来的田地,天上掉下来的?你住在京师家财万贯,要这点田地何用?” “臣......”曹震委屈,弱弱的说不出话。 “咱早就说过,尔等应谨身守法,以吾为则,不忘贫贱之时,勿行奢靡之事。” 老爷子目光清冷,“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郭英和曹震连忙跪下请罪,头都不敢抬。 “皇爷爷!”朱允熥开口道,“自从上次孙儿回凤阳之后,私下里也说过他们。他们交还了许多田地,如今田地虽多,也没听说有什么欺压良善的事儿!” “你就是心软!”老爷子哼了一声,然后又道,“跟你爹一个样!” 其实不是朱允熥心软,而是这些老臣们还能活多久? 他们死了之后,收回与否还不是朱允熥一句话,他只是不像老爷子这般刚烈罢了。 “不进城了,直接去皇陵!”老爷子飞快的看了一眼高耸的城池,“ 第189章 两地(1) 湛蓝的海水中倒映出天空的深蓝,海浪轻轻的拍打船舷。 朱高炽坐在靠窗的船舱中间,目光随着海水起伏,他忽然有种错觉。好似天上的云,如今正在海水中游弋,像鱼儿一样自由欢快。 他努力的站起身,扶着窗户往外看,从胶东出海来东瀛的海路,好死不死的遇到两次冬潮,他乘坐的战舰停靠在港时看起来无比巨大,可在海潮之中宛若扁舟随时都能倾覆。 苦胆都给他折磨碎了,肠子都给他下打结了,这一路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天地之威。 而此刻战舰安静的停泊在异乡的港口,让他胆战心惊的海水再次恢复平静,此时他又忽然发现,那可怕的大海原来是那么的触手可及。 探头往外看,清澈的海水中似乎能闪现出他的面容。 “老子真瘦了!” 他无力的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上的皮肉就好似生了八个儿子,天天抱着喂奶的娘们的胸脯子,他娘的松得好像麻袋片子,用手一弹还他娘的耷拉着晃悠两下。 这一路,不知吐了多少回,仿佛把去年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也仿佛把他所有的精神都给吐了出去。 “老子哪得罪你了?” 朱高炽看着海水中自己的轮廓,心中凄苦的咒骂,“老子一个北地的爷们,你愣是给指派到海上。你知道老子这一路遭了多大的罪吗?吃不下睡不着,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走一路吐一路,比娘们怀孩子吐的还邪乎。” 骂着,他忽然想哭,忍不住闻闻自己的衣裳,“我他娘的都馊了!” 随后,他眺望远处,那毫无边际的海岸线,“朱允熥,你大爷的!你个损色坏种,你就知道欺负老子。呕.......” 突然之间,胸腹之中翻江倒海。 朱高炽再也忍不住,趴在窗户上,口中喷射。 “呕,呕........” 其实,他肚子里早就没东西可吐了,此刻鼻孔和口中喷射而出的,是黄色的水。 “呕......” 那呕吐想控制都控制不住,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呕......咳咳咳........” 扑通,朱高炽的身子软软的栽倒,用着最后的力气对外边喊道,“三宝!” 船舱的走廊中,传来有力的脚步,紧接着舱门被人直接拉开,露出一张年轻刚毅眼神明亮的脸来。 “三宝!”朱高炽的声音已是带着哭腔。 “大爷又吐了?”被唤三宝的男子,快步进来,有力的手臂把朱高炽扶起来放在榻上,然后拿过赶紧的毛巾,仔细的帮朱高炽擦着口脸。 这人名叫郑三宝,乃是朱高炽他爹燕王朱棣身边的亲卫统领之一。 他大名郑和小名三宝,有着一张既刚毅又清秀的脸,仔细的看看似乎眉眼之间还有些和传统汉人不同的地方,有些像是色目人。 其实他祖上乃是大元朝世宗皇帝忽必烈时期的上柱国咸阳王赛典赤,此人从窝阔台开始,就是大元的重臣官位显赫。其家族最早乃是中亚一地的王族,后来举族归附蒙古。 先后历任陕西四川平章政事,大元朝的平章政事的手中大权,远超如今大明朝一省的布政使。大明朝不过是治民,而赛典赤这位平章政事,节制陕西五路以及四川行枢院上下大小所有官员。 他更难得的是,中国在云南建省之后,第一任云南的平章政事,且在位期间为让云南真正融入中华疆土,而鞠躬尽瘁。忽必烈闻起死讯,嚎啕大哭。 论出身,郑和算得上贵族之后。且家族源远流长底蕴深厚。他那死于战火的父亲,身上还带着滇阳侯的爵位。 不过,元明交替之时,他这种贵族后裔落在明军的手里...... 当初蓝玉傅友德等人平定云南,那些杀才最爱干的事就是掳掠了这等贵人后裔之后,直接来上一刀,然后送到宫中..... 洪武十五年平滇,郑和还是个孩子时就被净身成了阉人,历经辗转之后被送到朱棣身边伺候。 但不同于一般的阉人,可能是因为郑和出身良好从小受到严格的教育,朱棣很快发现这个年轻的宦官,能文能武。且带在身边之后,展示出超人的才能。 这次朱高炽这个嫡长子出海,因为不能带女人,所以特意让郑和前来随行。 “他娘的,要血命了!”朱高炽躺在榻上,鼓起的肚皮不断起伏,口中有气无力,“要血命了,苦胆都吐出来了!” “大爷不可胡言乱语!”郑和说话声音很轻,很是悦耳,“您是燕王世子,怎能和粗汉一样粗俗?外人听了......” “好了好了,三宝你也来教训我!”朱高炽胖手扯开衣领,“你看看这哪是人呆的地方?这一路上我吃了多少苦?出海?这海有什么好的......” 朱高炽絮絮叨叨的说着,他是燕王世子,外人面前要讲究礼法威仪,只能在郑三宝这等心腹之人面前,发发牢骚。 而郑和却一边听着朱高煦的絮叨,一边看向船舱外的大海。 “大海,挺好的呀,大海的另一边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忽然想起儿时,父亲和祖父对他说的话,大海远比陆地更加辽阔。他更想起曾经,父祖在他孩童时,讲述过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海外见闻。 到他祖父那一辈,他的家族已经改了汉姓马,但因为祖上信奉的是回教,所以他的祖辈曾跟随色目人的船队,到达过麦加....... “这一趟,我可是受了.....” 朱高炽正说着,忽然发现郑和心不在焉,而后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腕,发现对方带着一串念珠,笑道,“方才又在研究佛法?” 郑和的祖上信奉回教,但他本人信奉的却是佛法。 闻言,郑和收回目光,笑着把念珠褪回袖子中,笑道,“大爷说笑了,哪里称得上研究,不过是在阅读经书而已!”说着,他亲手打了一盆清水,送到朱高炽面前,“不是小的多嘴,大爷您如今是国使,渡海出使番邦,国朝可还没有过先例。” “您既是皇孙世子又是使者,代表着皇家和咱们大明的脸面,还有天朝上国的威仪,再苦再累也不能满腹牢骚。不但不能牢骚,还要举止端庄......” “知道啦!三宝你好啰嗦!”因为自小在一起长大的,是以朱高炽对郑和除了主仆之外,还有这深深的友朋之情,“这不是在你面前吗?别人面子,我哪能说这些!” 说着,又是深深的叹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既做了就要做得最好,哈!是不是这话?” 第190章 两地(2) 大明的船队于今日凌晨到达东瀛诸侯山名家的势力范围,锦衣卫东瀛守备千户还有相关官员,已下船上岸现行,通知山名家大明的藩王世子驾临此地。 也不知是因为吐够了吐干净了,还是因为梳洗打扮一番之后有精神了,朱高炽似胸腹之间的翻涌感消失不见。 他悠哉的斜靠在软塌上,看着窗外揶揄的笑道,“你看这穷地方,哪好?” 闻言,郑和也望向窗外,自从大明船队到了此地之后,海边的本地土著居民彻底陷入慌乱,藏在低矮的茅房中惶恐且小心点张望着。 莫说城郭完全不如大明,和大明的百姓相比,这些人的身形更加矮小,且脸上完全没有大明百姓那种泰然,反而气质和郑和平日所见那些奴仆们差不多。 站在那弓着腰,讨好的抬头,谄媚且虚伪的微笑。 哗啦啦,风吹动大明战舰船头的龙气列猎猎作响,那上面的金色五爪金龙好似活的一样,张牙舞爪的蔑视四方。 莫说那些东瀛土著们,就是闻讯赶来,全部在码头上警戒的东瀛武士们,此刻看向大明战舰的目光,都是满是敬畏。 “海外岛国之地,海啸地震不断。”朱高炽继续说道,“史书记载东瀛,每年火山喷发,全然不似中原有良田沃野。汉光武帝时,第一次对我中华上贡称臣。”朱高炽闭着眼睛,拍着肚皮,“光武帝他老人家大概生平第一次见到还没有战马高的男子,龙颜大悦赐予倭奴国王印。” “而后盛唐之时,多次派人赴天朝学习上国文章治国之道,自称臣邦。这么个地方,连高丽都不如,起码以前的高丽跟咱们的辽东挨着。” “隔着茫茫大海,皇上居然对他们动了心思。” 说到此处,朱高炽站起身,走到窗边小道,“皇上这手,真阴呀!人家东瀛好不容易南北一统不打了,他暗中挑着人家要再动刀兵。而且,是谁弱就扶谁,让他们一直打下去那种挑拨。” “我就想不通,为什么?这穷地方,就算给了大明,大明能拿来做什么?东瀛整日都不得安宁,咱大明能得什么好处?卖器械毕竟是小道!” 历史上他虽然是一代明主,但毕竟是传统儒生教导出来的世子,所认知的天下就是中国,海外的事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再者说他心中对于朱允熥这种行为,颇有些黔兵黩武的微辞。 他毕竟没有朱允熥那种见识,但话说回来,这时代生活在大明的人,谁会在乎外国呢? “打高丽,收复中华旧土。在云南又要用兵,为的是收土司之权归属中央,实行郡县改土归流。再者说,云南边境之外,缅甸一带不可做大。否则,帝国与西南之地,多一敌手耳!” 这几句话,倒是展现出朱高炽高超的政治目光来,尤其是即将开始的剿灭云南土司之战。 其实对云南的土司,未必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帝国真正要对付的则是缅甸。前朝蒙元时以忽必烈之威,缅王都敢杀大元使者,对云南用兵。虽最后蒙元发动大军,迫使缅王俯首称臣,但毕竟在中国西南之外,有这么一股可以蚕食帝国西南之土的蛮夷之国,毕竟是心腹之患。 蛮夷之国之蔑称,但这时代的精英们对缅甸的国力有着清晰的认知。缅甸可是几次三番吞噬了暹罗等地,足见其野心。 帝国在云南西南边陲,设置了六个宣慰司以土司领之,可毕竟鞭长莫及。 如今大明兵锋强胜,他们不敢造次,那以后呢? 朱高炽对于西南的判断是对的,而且历史的走向也是正是他担忧的。直到二百多年后,乾隆发动的清缅战争才算彻底消除了这个隐患,使得当时的中国周围,再也没有可以威胁到中原领土的势力,也彻底斩断了对方的大国之路。 “东瀛花这么大的心思?我想不通。”朱高炽继续笑道,“不过咱们这位万岁爷,内圣外王这套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对内是圣人修德政,对外是阎王动刀兵。 “我说这些,你能明白吗?”朱高炽又看看郑和,问道。 “小人不懂!”郑和笑笑,“不过这地方,小人总是觉得有些怪。大爷您看,外头那些人看着都是那么恭顺,可东瀛的倭寇却是那么残暴,好似不是人生养的畜生禽兽一般。” 这话让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无比郑重起来。 “小人当年也是抓过倭寇的,他们干的那些事比畜生还畜生,可您看现在,对咱们多恭顺?”郑和继续道。 “彼等蛮夷贱类,只可力会不可怀柔!”朱高炽缓缓开口。 “其实一路走来,小人发现这东瀛虽然穷困,可也有好地方,就比如咱们现在的海港!”郑和开口说道,“稍加拓宽修建就是上好的海港,如今大明海贸兴盛,此地可作为远洋的中转之所。” “平时可作为商船停泊的海港,还可驻扎一部战舰,用来保卫航路肃清海盗。小人记得当年王爷谈论倭寇之患时说过,禁海不可取,禁海等于是让人来,唯有我等在海上有兵,倭寇才不敢来。” “东瀛可作为大明出海之跳板,大明外海之地,岛国番邦数不可数,风物如何有何特产,大明却一无所知。”郑和继续说道,“如今大明兴海贸,设海关,不可再对海外.....” (永乐二年(1404年)明成祖派郑和出使日本。郑和统督水师10万到达日本,向室町幕府第三任将军足利义满宣旨:“使其自行剿寇,治以本国之法”。) 他说的高兴,朱高炽却皱眉道,“海贸?终究不是国家根本!” (朱高炽即位,停止下西洋,宣宗再起之)。 闻言,郑和马上低头不语,但眸子看向大海,却满是火热。 他仍记得小时候,祖父口中的的那些故事,中国盛产的丝绸到了大食等国,可换等量黄金。若是更远的地方,千金难求。 这时,船舱外忽然响起脚步,紧接着有声音传来,“卑职锦衣卫东瀛守备千户纪纲参见世子殿下!” 郑和在舱内说道,“何事?” “东瀛诸侯大名山名氏全体子弟,及所属大臣,在港口外叩迎世子殿下!” 朱高炽虚弱的脸,浮出些许傲然的微笑,“来人,给本世子更衣!” ~ 第191章 高炽君(1) 上谕,燕世子高炽出使东瀛,特赐着亲王皮弁服。 ~ 弁,冠耳。 大明开国之后复盛唐衣冠,皇族子弟公卿大臣都有着严格的服饰规定。 朱高炽是燕王世子,按照礼法皇太子亲王皮弁皆九缝,而世子八缝,郡王七缝。因此次出使东瀛,特准许他戴亲王规制的皮弁。 精美的九缝皮弁被郑和小心的从玉匣中捧出来,戴在朱高炽的头顶。皮弁每缝前后各用彩玉五颗珍珠九颗,在冠武及贯簪用以金饰,冠插金簪系朱缨。 朱高炽胖脸上原先种种或是消极或是忧心的情绪,在皮弁戴上的瞬间,顿时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满是郑重。 随后郑和又指挥其他侍卫等人,虔诚的从箱子中捧出礼服。 上衣是绛纱袍,通体大红色不带任何纹章。而后是下裳,前三后四裳腰连之,又有中单蔽膝等。 这些衣物和皮弁结合在一起,就是大明皇子亲王的等参加四夷朝贡,外官觐见,降诏进表时候所穿的皮弁服。 在是否应该如此高规制由大明藩王世子,出访藩国的问题上,礼部的官员们吵了数个时辰,甚至差点在官衙之中老拳相向。但在朱高炽到达东瀛后,所选择的礼服问题上,确实出奇的一致。 这种接受四夷朝贡的礼物,当然不让。 在大明官员们的心中,即便是不在中华的土地上,尔等东瀛之人见到大明的皇孙世子,也是朝贡。 “殿下,好了!” 郑和恭敬的后退半步,低声说道。 朱高炽整理下领口,站在镜子前看看自己的身躯,又整理下腰间的玉带。 “还是胖点好,穿衣服有派,瘦的人撑不起来!” 他脸上带着笑容,心中暗道一句。 随后,迈着四方步,“走!” ~~ 砰砰,船头忽然三声炮响。 码头上的恭迎朱高炽的东瀛大名山名时熙猛的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猫腰。 他这一猫腰,山名家的家臣阁老们以为家主开始行礼,码头上顿时俯身一片。 锦衣卫千户纪纲,在船头大喊,“燕王世子殿下到!” “恭迎世子殿下!” 而后,两列鹅冠锦衣的锦衣卫,按着腰中绣春刀,簇拥着朱高炽从舢桥走下。 山名家主山名时熙带着儿子山名时幸,还有阁老山名重村等人,快步上前,“鄙人山名时熙见过天朝世子殿下,殿下驾临鄙邦,蓬荜生辉!” “外藩不必多礼!”朱高炽爽朗大笑,上前亲手扶着对方的肩膀,而后拉着对方手,笑道,“孤来之前就听闻,山名家主乃是博学多才雅致高洁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然。” 说着,继续笑道,“不是孤故意说好话,外藩乃东瀛诸侯,执掌一方之人。可孤观之,外藩儒雅随和面容中正,一看就知是文武兼备又饱读诗书的当世良才,实在让孤大感投缘。” 山名时熙闻言大喜,他们这些东瀛的诸侯大名,不管内心多么赳赳武夫,但表面都喜欢以士大夫自居。 “殿下又言重了!”山名时熙笑道,“能得殿下谬赞,实在是鄙人三生有幸!”说着,揽过身边之人笑道,“这是犬子,山名时幸!” “见过天朝世子殿下!”山名时幸的年纪比朱高炽大了几岁,态度谦恭。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令郎一表人才。”朱高炽大笑,柔和的目光不断打量对方。 其实是心中在腹诽,“你爹叫时熙,你叫时幸,你们爷俩一个辈分?” 随后他的目光微转,在迎驾的东瀛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所有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有人的眼神中是炙热,有人是恭顺,也有满不在乎还有枉然。当然,还有不服和桀骜。 朱高炽虽接受的传统儒家教育,但作为皇孙,作为朱家的第三代他还没蠢到以为别人对天朝的恭顺是理所当然。四夷臣服,服的可不是天朝两个字,而是天朝兵威还有国力。 一个国家也好,一个人也好,一味的高傲只是自大和愚蠢。 使中华为天朝的除了刀兵还有礼仪,甚至有时候礼比刀还重要。 朱高炽笑笑,“敢问令郎可有表字?” 东瀛礼仪传自中华,公卿诸侯之间更是以汉学为荣,山名时幸乃是大名之子,自幼接受的也是儒家教育,如何没有表字? 问对方的表字,是朱高炽释放的善意。因为称呼对方的表字,会显得更亲近更友善。 此时朱高炽忽然如此发问,对方父子马上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 “犬子尚未有表字!”山名时熙鞠躬笑道,而后略微迟疑,“鄙人斗胆,若世子殿下不嫌犬子粗鄙,还请殿下赐字!” 朱高炽微微沉吟片刻,“这如何使得?” “您是天朝上国世子之尊,又是陛下钦差,若肯赐字,乃是犬子的荣幸!”山名时熙继续笑道,“更是山名家的荣幸!必然是千古传唱的佳话” 他堂堂东瀛一方诸侯,领地之内犹如皇帝一般。 之所以如此低姿态,可不光是因为朱高炽身份的原因。更深层次,是因为自从上次大明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回大明之后,按照双方约定,所送来的军械将官等,让山名时熙深刻领悟了一句话。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他心中早先自然是有借重大明之意,但更多的是把和大明的私下条约当成了生意交换。可当他见了到达东瀛的大明火器军操演之后,见识了那开山裂石的铁炮之威后。 心中的借重已变成了依仗,甚至想着若大明肯给他更多的铁炮和军械,还有骑兵,山名家称霸东瀛易如反掌。 他的麾下还有其他东瀛诸侯之中,不是没有人反对过分的和大明亲近,许多人甚至说高丽就是前车之鉴,与大明亲近无异于与虎谋皮。 更有人说,明国皇帝爷俩,都是典型的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之人。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表面上跟你两国如何如何,说不定私下里已经抽出了刀子。 可在山名时熙看来,东瀛和大明跨山隔海,他大明即便对东瀛有野心,也只能暗中窥探。跨海吞掉东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对于大明,他有借重有依仗,还有利用。 此刻,让朱高炽赐予他儿子表字,更不是一时口快,而是处心积虑之后的表态。 和大明皇族拉近关系,更是百利无一害。这位燕王世子殿下,他将来要掌握的,可是大明最精锐的北方军队。数以万计的骑兵,数不清的铁炮火铳。 朱高炽有心示好,山名时熙顺水推舟。 “这个......”朱高炽在微微沉吟,“既然外藩如此,孤也不能推脱。”说着,看看山名时幸,正色道,“外藩父子二人,心向天朝仰慕中华,孤看不如令郎的表字,就叫心华吧!” 山名父子大喜,同时鞠躬,“阿丽亚多购大姨妈西大!” 第192章 高炽君(2) 心华? 山名时熙和手下重臣对视一眼,眼神俱是欢喜。 这个表字,可谓是上等之选。尤其是那个华字,美者为华,实者为华,日月为华,乃是天下最好的字,有着最好的含义。 “世子殿下赐字,鄙人感激不尽!”山名时熙再次鞠躬说道。 “外藩言重了!”朱高炽一脸微笑。 随后,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周围众人,心中冷哼一声。 “心华?新华也!高丽是中华旧土,焉知日后此地不是中华新地?宫里那位万岁爷看上的东西,是必然要划拉到手的。你们这些大名呀,日后有你们哭的时候!” “世子殿下一路舟车劳顿,请随鄙人进城!”山名时熙说着,微微躬身闪开一条路,“车马已经给您准备.....” “孤与外藩同车而行,可否?”朱高炽把住对方的胳膊笑道。 “鄙人求之不得!”山名时熙大喜,转头对儿子吩咐道,“快去带路!” 后者闻之,快步走到马车前,撩开帘子。 “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即将蹬车之时,朱高炽笑道,“可曾婚配?” 顿时,周围一片寂静。 即便是心中再怎么不赞同家主和大明签订种种条约的人,再怎么不想和大明有瓜葛的人,心头都狂跳起来。 一句话,顿时让人口干舌燥,仿佛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尤其是山名时熙父子二人,朱高炽何等身份? 他代表着大明皇帝而来,不可能无的放矢,反而是每句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刚才问山名时幸有没有表字,就开口赐字! 现在问山名时幸有没有婚配?那不岂是......? 山名家一众人等,已是心中狂喜,急不可耐。 若是,若是真的能和大明和亲,山名家在东瀛的历史地位,将前无古人。山名时幸若真能婚配大明皇族女子,那他就会成为大明皇族的一员。 即是东瀛的大名,又是大明的驸马郡马。 山名家,将成为东瀛乃至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家族。 “在下.......”山名时幸感觉嗓子眼发干,声音沙哑得吓人。 “犬子尚未婚配!”山名时熙马上开口,并且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我回头就把妻子杀了!”山名时幸心领神会,心中暗道,“若是,若是日后大明公主嫁过来,我把儿子也杀了!” 可是,就在所有人等等着朱高炽下文的时候,他却微微拎着裙摆,缓步蹬车。 且口中轻声道,“哦!” “嗯?哦?” 众人一愣,以为听错了,就一个哦字? 没了? 没其他的话说? 这..... 你这套路不对呀?你怎么只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以为老子要给你找个媳妇?” 朱高炽看着山名家父子和众人错愕的表情,心中冷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屁吃呢?” “莫说你个东瀛外藩,蒙古黄金家族的后裔前几年求着和亲,老爷子都没鸟他!” “你对大明屁贡献没有?老子给你找媳妇?你们爷俩还真是猴精!” 其实和亲与否,在朱高炽心中一点都不重要。 若是有需要,或者山名家对大明很重要,他要是能做主的话,随便宗室之中找个女子嫁过来,也未尝不可。 而且在他所受的教育观念之中,和亲也没什么丢人,乃是一种务实又高效,乃至成本低廉却作用极大的外交手段。 可他不敢。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若敢在这边许诺什么和亲之类的,八成这辈子也回不去大明了。在海上漂着的时候,朱允熥就会一张圣旨发过来,给他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度过余生。 就算能回去,老爷子也能扒他一身皮,老爷子不扒,他老子也扒。就算他老子老爷子都不扒,那些心里赞成和亲但嘴上绝对不说的文官们,能把他喷死。 不过他这话句话,倒也不是逗人家山名父子,而是吊着..... 山名父子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他朱高炽为何没有下文。 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等价交换,你山名家想要什么东西,就要拿出诚意来。 ~~ 马车缓缓进入山名家的堡垒城池,沿途所见平民都是背对着朱高炽的车架,跪伏于地。 他们是没有资格,正面对着大明还有明国钦差跪着的。 “殿下请下车。”山名时熙先一步下了车,然后对朱高炽笑道。 此地是山名家的后花园,清新雅致风景宜人,优美不亚于他朱高炽家的燕王府,甚至某方面还有过之。 “殿下一路劳顿,请先歇息片刻,鄙人在前边准备了晚宴。”山名时熙笑道。 “外藩太客气了!”朱高炽笑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如此,鄙人等先告退!”说完,山名时熙带着儿子,还有家臣等,缓缓退出这处别院。 这个院子,此刻在名义上就属于朱高炽所有。 周围的侍卫也从东瀛武士,变成了锦衣卫。 朱高炽看着山名父子等人走远消失不见,赶紧招手,“三宝!” “小人在!!”郑和也是鹅冠锦衣,快步过来。 “赶紧摘了!”朱高炽指指头上的皮弁,“太沉了!” “是!”郑和笑着伸手。 就这时,朱高炽正在安置的随从队伍之中,一位官员大步而来。 堂堂藩王世子出使番邦,自然要有官员跟随,而且远不只一人。 过来的人是理藩院主事杨士奇,此番出行专门负责和东瀛军械交接事宜。朱高炽的船队中,可是有火炮数十门火铳数百,还有精心挑选的火器教官五百余人。 “殿下!”杨士奇道。 朱高炽摘下皮弁,晃下脖子,“嗯,有事儿?” “臣.....”杨士奇犹豫片刻,开口道,“殿下此番乃是国使,万不可轻易言行。方才殿下问山名家公子是否婚配,臣以为不妥!” “知道了!”朱高炽点头,“你说的对!” 杨士奇一愣,他没想到这位皇孙世子居然这么好说话。按照朱家的人脾气,这时候这位燕王世子不是应该吹胡子瞪眼,把自己骂一顿吗? 这么就认错了,那自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岂不是没有了用处? “放心吧,孤还没狂妄到,敢许诺和亲的地步?”朱高炽笑道,“孤就是吊着他们,让他们以为咱们有,然后拼命跟咱们表现!” “呃......”杨士奇错愕片刻,开口道,“殿下,随船所带的军械货物等,何时交接?” “不急,晚宴之后再说!”朱高炽背着手,在屋里溜达几圈,忽然皱眉道,“连个凳子都没有?孤坐哪儿?” “东瀛人都是席地而坐。”杨士奇道,“跪坐!” “孤这肚子,下去容易起来难啊!”朱高炽拍着肚子笑笑,随后挥手驱赶了身边的随从们,正色对杨士奇说道,“现在应该是东瀛急,咱们不急。” “传孤的话,船上的东西严加看管,不得让倭人靠近。” “另外,晚宴的时候,咱们什么都不要说。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但是正事一字不提!” 杨士奇不解,“这是为何?” “你傻呀!现在是他求着咱们知道吗?”朱高炽笑道,“上赶着不是买卖,东西是给他们的,但是怎么给咱们说了算,他们要拿出个态度,还有拿出好处。” 第193章 石原(1) 这处山名家为大明使团准备的别院之中,朱高炽的随从,还有跟随他啊前来东瀛的官员们,依旧在忙碌着。 海上的旅途比陆地更加艰辛,所有人早已是身心俱疲,但还是强打着精神不敢懈怠。 这里不是大明,而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明。 殿内没有舒服的太师椅,朱高炽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双脚叠起,肚皮上放着一匣子蜜饯果干,不住的吃着。 他的目光,却依旧放在那些在院落中走动的官员们身上。 杨士奇,理藩院主事,李景隆的狗腿子。理藩院和礼部还有区别,礼部对内,理藩院对外。杨士奇在东瀛的工作,就是理清所有东瀛大名诸侯相互之间的干系,分辨出谁是大明的朋友谁是大明的敌人,罗列出东瀛各个诸侯大名的实力。 蹇义,户部的愣头青,这人是来查验东瀛银山产量的,算账是一把好手。 锦衣卫千户纪纲,这人常年往返于东瀛和大明之间。锦衣卫做的就是刺探情报收买人心的事儿。估摸着东瀛这边,许多下级官员早就被要用银子给拉过来了。 还有那些五军都督府选出来的武官,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勋贵子弟,除了战阵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之外,接人待物更是他们的强项。 朝廷要帮着山名家训练火器军,这些人就是朝廷在里面掺的沙子。 “他娘的,宫里那位万岁爷,这是把当年对我爹的手段,再次用到了东瀛这边!”朱高炽心里暗骂一声。 这些手段,可比直接动武更加可怕。 宫里那位万岁爷的意思,挑拨东瀛内战还不算,选中的这个山名家若是听话那就皆大欢喜,若是不听话,将来就在东瀛再扶持一家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对,帝国代言人。 随后,朱高炽的脑中又浮现出这一路上,他不断恶补的,东瀛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 山名家和新田家一个祖宗的,还有什么一色氏,赤松氏,京极氏都是世代联姻。 这些东瀛的诸侯,对他们的什么鸟天皇未必多忠心,但却对东瀛实际上最大的掌控者足利幕府防备甚深。而幕府对于诸侯,也是一边拉拢一边防备。 其实说穿了都是野心罢了,足利幕府想篡位取天皇代之。这些诸侯们,则是想取足利幕府代之。 而朝廷要利用的,恰恰是他们的野心,让他们永远的斗下去。并且在他们的斗争中,给大明换来最大的利益。 “哎,脑仁疼!” 朱高炽捏捏自己的脖子,心中骂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儿?太绕口!”想着,再次骂道,“屁帘儿大的地方,也敢叫天皇,该揍!” 随后,他扶着身后的柱子缓缓起身。 刚要迈步进去,就听不远处传来杨士奇的笑声,“诸位,咱们远来是客,要让人家觉得如沐春风愿意和咱们亲近拿咱们当朋友,可不是要当恶客的!丑话说前头,可别在人家地位上飞扬跋扈要这个要那个.....” “这人识大体,是个稳当人!” 朱高炽心中赞了一句,下一秒却猛的转头,继续看着那边的官员们。 这些官员们官职都不大,但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承上启下。 若他们日后的仕途不犯错,十年二十年之后也将是国之重臣,阁臣尚书。 “过去的阁臣尚书都是进士及第翰林出身,内政方面自然都是行家里手。可对外,对这些海外藩国确实一无所知。” “如今宫里那位万岁爷,把这么多官员派到海外,那将来.......” 朱高炽心中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恐怕日后大明的朝堂上,光是学文任劳任怨的做官已是不够了。不但要通晓古今,更要知晓中外。 “大爷,给您准备了热水!”郑和从殿中走出,躬身说道。 “知道了!”朱高炽伸个懒腰笑道,“是要好好洗洗!”说着,亲昵的搂着郑和的肩膀,“三宝,帮我搓搓后背!” 郑和笑笑,犹豫片刻,“那个....大爷,山名家刚才派人送来侍女一名,小人......” “好看吗?”朱高炽猛的抓住对方的肩膀,急问道。 “还....成!”郑和开口道,“那侍女也会讲汉话,说是山名家主的义女,特来服侍您!” 朱高炽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背着手往里面走。 郑和追着他的脚步,“不过小人觉得,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还是不能近您的身,小人已.....” “小女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她能刺王杀驾?”朱高炽斜眼,拍拍对方的肩膀,“所谓入乡随俗,孤是大明的皇孙世子不假,可也不能不近人情啊。人家把干闺女送来,是没拿咱们当外人,盛情难却啊?” “那可不是简单的侍女,那是山名家主的脸面,人家好心送来了咱们却不要,那不是抽人家耳刮子吗?” 郑和犹豫道,“可是......” “孤知道,你要说什么礼法规矩。可是此地乃是东瀛,跟大明风俗大不相同。不碍事,不碍事。这做人呀,不能太端着了。孤本来是大明皇孙高高在上,再这么端着,回让人家山名家....有距离感!” “再说了,孤就是让她搓搓背!” 郑和想了半天,“您刚才不是说让小人帮您.....” “你那手都是老茧,不舒服!”朱高炽摆摆手,大步朝后堂走去。 ~~ 别院的后堂是温泉,刚一走进就感受到阵阵热气,还有淡淡白烟。 朱高炽摆摆手,周围的仆人们无声行礼,然后缓缓撩开帷幔。 一池建造在亭台后楼之间的温泉初入眼帘,热浪之中泉水泊泊,热气扑面而来。 “大爷!”郑和追着朱高炽的脚步,刚谁了一声,就见朱高炽的目光痴痴的看着温泉一角,然后无声叹气摇头,挺住脚步站在外面。 “大爷有事,随时唤小人!” 朱高炽再次无声摆手,缓缓上前。 温泉一角屋檐下,一身着粉色带着白点小碎花儿和服的曼妙女子,已经是低头款款行礼。 似乎是因为此地水汽太重,她露在外边浑圆细腻的肩头,好似带着晶莹的水珠。 和服的裙摆下,是半截白玉一样的小腿。再往下,脚趾...... 再往上,背部的弧线一览无余..... 朱高炽慢慢走过去,轻声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闻言,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明媚含笑,让人欲罢不能的双眸。 刹那间,一首诗脱口而出,“行人莫罪无情水,一笑华清是祸源。” 第194章 石原(2) 美有很多种,可朱高炽从没见过这样的美。 你说她倾国倾城吧?未见得。 你说她国色天香吧?也未必。 可是她眼神中就是带着既勾魂摄魄,又清纯如水的气质。 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然后娇羞低头,一瞬间直让人的心猛的一颤,然后....然后就有种什么都不顾,就要上去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儿?”朱高炽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看着那眼睛问道。 “妾身,石原里美!”那双眼睛好似会说话,娇羞含笑又如枝头蓓蕾。 “人如其名,美!”朱高炽笑笑。 石原掩嘴轻笑,然后膝行上前。 她个子不是很高,跪在朱高炽面前,头正好到达脐部。 脆嫩的手指伸出,缓缓挑开朱高炽下裳的带子。 口中用略带生硬的汉语说道,“妾服侍您洗漱!” ~ 泉水清澈,下去之后马上被热水包围。 朱高炽半睁着眼睛,趴在温泉的边上,水中忽然显示出石原的倒影。 和服无声滑落,紧接着是有人入水的潺潺水声。 不过是柔嫩无骨的双手,触碰到朱高炽的后背。 “奇摩鸡一逮四嘎?”石原轻声开口,瞬间察觉不妥,惶恐道,“斯米马塞。” “无妨!”朱高炽闭着眼睛,享受身体被温热包围笑道,“你汉语不好就慢慢说!” “哈衣!”石原点头,手中拿起一个水瓢,在朱高炽的肩膀上缓缓淋水,“您....舒服吗?” “嗨,这个词儿用的好,舒服!”朱高炽大笑。 “啊!” 对方尖叫之中,朱高炽已经是猛的转身,和石原面对面。 “爷,好久没吃葡萄干了,你有吗?”朱高炽坏笑道。 门外,郑和按着刀柄无声肃立,听到里面的声音,眉头皱皱旋即放开。 他的视线之中,远处一队刚刚熟悉过后的大明武人将官,穿着束腰的武人常服,正在花园之中三五成群说笑。 话语之中,隐隐有什么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字眼,涌入耳中。 年轻的郑和,看着那些选来东瀛教导火器的年轻勋贵子弟们,目光之中充满羡慕。 随后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目光中又满是遐想。 “我已是六根不全之人,这辈子想跟那些勋贵子弟一样,统领兵马为国出征想来是不可能了。可天地之大,我实在是不甘心!” 突然,屋内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了郑和的思绪。 只听朱高炽在里面笑道,“使劲儿,使劲儿!” “哎,你得使劲搓,不使劲皴下不来!这儿,这儿,大腿根儿!” 听声音,郑和刚毅的脸上多少带着些不自然。 “大爷哪都好,就是......”郑和心中暗笑,思绪忽然又想起另一人,“也不知这功夫,二爷到了云南没有?” ~~ “阿嚏!” 山路上,纵马疾驰的朱高煦猛的打了个喷嚏。 从京城出发已有数日,一路双马交替不停,也不过侃侃才行了三分之一的路程。这还是他们都是骑兵,若都是步兵,只怕走走停停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云南。 “昨晚上着凉了?”蓝玉策马不紧不慢的跟着朱高煦,开口问道。 “没!”朱高煦在身上擦擦沾了鼻涕的手,“蓝帅,还有多久?” “着急了?”蓝玉在马上问道。 连日来的急行军,朱高煦这样的年轻人都有些吃不消,不耐烦之色溢于言表。可蓝玉却浑然好似没事一样,整个人老神在在没有任何异样。 “也不是!”朱高煦笑笑,“就是不知啥时候到,心里没底!” “那还是你着急了!”蓝玉挥着马鞭,“老汉怎么教你的来着,想打胜仗就要有耐心。”说着,忽然用马鞭点点朱高炽的护肩,“你看过老虎捕猎没有?耐心,小心,才能一击必中。” “蓝帅教训得是,也不是急,就是....我是性子急!”朱高煦讪笑道。 “性子急更不行,性子急就要磨,什么时候性子不急了,才算合格!”蓝玉板着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带兵打仗也是一样。咱们是双马一路疾驰,你想想看这时候用兵的圣旨可能也还在路上。四川等地的官军要先集合然后再开赴昆明,还有后勤辎重等,然后再从昆明出发,这一路上有的熬呢!” “打仗,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等自己人集合,等先锋的回信,等敌人到达战场。” “真打起来,反而他娘的快了,三五下分出高低,几个月分出胜负!” “那要等多久啊!”朱高煦哭丧着脸,“那不成咱们爷们到了昆明也还要等?” “谁跟你说咱们到昆明?”蓝玉横眼。 “那咱们这一路?” “直接去陇川,然后奔腾冲!” “您不是说,要等各地的兵马集合了.......” “你小子是不是傻?”蓝玉皱眉怒道,“老子何时说要等他们了,他们的总兵官都是老行伍,知道怎么把队伍带过去,下面各层官吏知道怎么运送粮草和辎重。” “军队只能有一个主帅,但军队不是主帅一个人的。大伙各司其职,各尽其能。难不成所有的事,都要主帅亲力亲为?他娘的谁会分身啊?” 朱高煦听了也不敢顶嘴,低声嘟囔,“以前是你说的带兵要身先士卒.....” “你小子还是历练得少,我看呀你要真想合格,起码现在军中呆个三四年!”蓝玉哼了一声,“榆木脑袋,太嫩!” “那不去昆明,咱们去腾冲那边作甚?”朱高煦问道。 蓝玉跟看傻子似的看了看对方,冷笑道,“从昆明统领大军第一站是哪?是不是陇川?要打的第一仗是不是在腾冲?” “去干嘛?去勘察地形,难不成是逛窑子?” “地形?”朱高煦再次不解,很是懵懂。 “你要是我儿子,我直接就弄死你,再生一个!”蓝玉骂道,“太他娘的笨了!”说着,一边策马一边指着视线之中的山川说道,“你以为哪次大军出征,都有地图吗?你老子在辽东,那是多少代人用命淌出来的地图,云南那边山高林密,哪找地图去?” “作为主帅,是不是要熟知地形?哪里有小路近路?哪里方便敌人埋伏?哪里可以强攻,哪里可以用骑兵,哪里是高哪里是低,哪有水源,哪里适合暗影扎寨,是不是都要知晓?” “再说了,若是不勘察地形考察战场,咱们数万人到时候怎么拉开。人一过万就看不着边儿了,战场上首尾不能相顾,指挥不能通畅,又没有足够的宽度让咱们大军拉开,怎么打?” “到时候,咱们自己人和自己人都能先打起来!打仗,就是两点,观察猛攻。为何观察在前,你他娘的两眼一抹黑那不是打仗,那是去找死!” 马背上,朱高煦让蓝玉骂得抬不起头来。这些日子,他越是跟蓝玉在一起,越觉得自己实在是井底之蛙,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 “前边是株洲邵阳,过了这边前边的山更多,更是汉苗杂居之地,老子选的这条路,就是为了让你磨练眼神的,你以为带你看风景?” “你信不信,这时候黔国公沐春他们,也正带着亲兵在最前边侦探地形呢!你觉得赶路是在熬时间,告诉你,对普通士卒来说,天天赶路不如痛快的厮杀过瘾。可对于将帅来说,就没有没用的时间。” 说着,看看垂头叹气的朱高煦,笑道,“等到了那边,老汉豁出去脸面跟沐春说当先锋,你来不来?” “来!”朱高煦马上大声道,“您去哪我就去哪,跟您学!” “估摸着第一战,是翻高良公山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翻山时兵不宜多,有千人就够了!”蓝玉笑道,“不过,难在咱们是佯攻,非重甲不可!” 一想到要作为先锋,朱高煦就抓耳挠腮。不过他忽然脸色微变,开口说道,“您怎么知道要翻山?” “我当年走过那条路!洪武十五年平滇之战!”蓝玉傲然道。 “您既然走过,为何还要勘探......” “遭娘瘟的!”蓝玉暴跳如雷,“以前走过就不用勘探了?你他娘的昨天还吃饭了,今天就不用吃了?” 第195章 给咱立块碑(1) 凤阳,皇陵。 不知何时风开始大了起来,地面的积雪被卷起,沙子一样的打在人脸上,隐隐作痛。 恢弘的皇陵就在眼前,长达数百米的神道仿若登天的天梯,两旁三十二队高大的石像生威严耸立。更远处,则是壮丽无比连绵不绝的皇家宫殿。 朱允熥搀扶着老爷子在前,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从踏进大明的皇陵开始,老爷子的大手已经开始隐隐颤抖,脚步开始蹒跚。 曹国公李景隆,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跟随其后。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人。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老得已经走路都要靠别人架着才能前行的老太监。 中都留守太监,苟仁。 风中忽然传来吱嘎的一声呜咽,神道尽头由御桥连接的金门被几个太监打开,露出里面斗拱飞檐的享殿。 “皇爷爷,您脚下留神!”朱允熥忽然感觉,老爷子的身体猛的一抖,赶紧柔声劝解。 老爷子没说话,而是推开了朱允熥的手。然后竟然好似有些紧张一样,在皇城金门前,仔细的整理自己的须发,衣领还有腰间的褶皱。 他穿着青色印寿字纹的常服,头戴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翼冠,腰间是带着一块暖玉的布带。 “这个不能戴,不庄重!”说着,老爷子摘下腰间的带子,顺后丢到一边。然后又摘下头上的翼冠,好好捋了下头发,朝门内走去。 风还在吹,老爷子刚整理好的白发随风乱舞。 过皇城金门,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享殿前面,左右两侧各一面高耸入云的石碑。 左侧,是老爷子亲自撰写的大明皇陵碑。 “孝子皇帝元璋谨述,洪武十一年夏四月,命江阴侯吴良督工新建皇堂。予时秉鉴窥形,但见苍颜皓首,忽思往日之艰辛。况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特述艰难,明昌运,俾世代见之。”全碑一千一百零五字,从老爷子少年时期家破人亡讲起,一直到乱世之中如何百战余生砥砺前行终成帝王。 这一千字,几乎字字带血。 上次朱允熥回凤阳祭祖时,曾在碑文下停留许久,其中一段话看了又看,热泪盈眶。 “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予亦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计,如何是常。兄云去此,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兄弟异路,哀恸遥苍。” 那一年,老爷子的父母兄长相继饿死病亡,好不容易让亲戚入土为安之后,他们家中已经是家徒四壁,连活命的粮都没有。而且适逢蝗灾,老天更是断绝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大嫂带着侄儿回了娘家,仅存的兄长为了生计要出去逃荒。他知道,兄长这一走,他们兄弟二人就再无相见之日。皓日当空,兄弟二人抱头痛哭,站在村口不舍道别..... 然后,这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老爷子自己。 老爷子这辈子,正印证了古人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不,准确说,他所经历的超过了圣人所总结的。 何止是苦其筋骨饿其体肤,何止是空乏其身拂乱其所为。 在老爷子的前半生,根本就没有光。 ”大孙!”老爷子站在御制石碑之下,看着石碑目光满是刚毅,甚至还有倔强,“看这碑文,你有何感想?” 朱允熥行礼,“孙儿第一次读皇爷的御制碑时,心中为皇爷爷少年凄苦而哭,为青年彷徨而苦,更感念我朱家祖先生计之艰难,皇爷爷创业之艰辛。 他太难,老爷子太难。 一个失去土地的农家子弟,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一条乱世中卑微的命。 若是别人,可能早就死了。或是死在乱军之中,或是饿死病死,或是...反正,绝大多数这样的人,在乱世中连浪花都不曾激起。 “从愚朝暮,日日戎行。元兵讨罪,将士汤汤。一攫不得,再攫再骧。移营易垒,旌旗相望。已而解去,弃戈与枪。予脱旅队,驭马控缰,出游南土,气舒而光。倡农夫以入伍,事业是匡。” 这绝不是简单的气运两个字能描述,这是没有任何退路的朱元璋,对无情天地天地发出的战书和怒吼。 “今天,孙儿已贵为皇帝,第二次读皇爷爷的御制碑文,又有不同感想!”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眼睛,“我朱家先祖世代寒民,所求者无非温饱二字。” “天下类我朱家之民,何止万千。朝不保夕食不果腹惶惶不可终日,手足分离亲人惨死尝尽人间凄惨。” “我朱家出身寒微,坐了天下且不可如前朝昏君,残害百姓不知民间疾苦。罔顾丧生横征暴敛,使得民不聊生!” 说着,朱允熥再次行礼,就在碑文之下叩首,“皇爷爷,今日孙儿才懂了!” 老爷子看着孙儿年轻的面容,充满活力的双眼,“你懂了什么?” “这块碑,不但是您为了朱家的列祖列宗而立,更是为了朱家后世子孙所立。凡我皇明族裔,必不可忘也!” “好孩子,起来吧!”老爷子扶起朱允熥,依旧看着他的眼睛,“这话当年你爹跟咱说过,如今你也说了,咱....你们只要记得咱的苦心,咱就算死了也能闭眼!”说着,再次转头看看皇陵,“这些话今日你跟咱说,将来要跟六斤说。六斤还要跟他的儿孙说,朱家人莫忘本!” 说着,老爷子拉着朱允熥走到相隔五十步之外,另一座无字碑之下。 “当年有人说,这边的碑空着不好看,可咱还是空着了,就立了碑,一个字都没有,你可知为何?” 朱允熥想想,轻声说道,“此陵是皇爷爷为了曾祖父曾祖母所立,想来是因为父母之恩天下文字不可表述其中万一,所以才空着!” “说对了一半儿!”老爷子微微颔首,“说对了一半呀!”说着,伸手轻轻的抚摸无字碑,“以前,天下像咱这样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比咱还惨。” “咱起码活了下来,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没有冻饿而死。比咱狠的,比咱聪明的人更多,可为何到最后,是咱成就了大业?” 说到此处,老爷子目光泛起水汽,“因为是咱身上,带着父母大人,还有朱家列祖列宗的德报啊。” “咱朱家世代良民,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从没害过谁,哪怕日子过得再紧,家里孩子都吃不饱。可只要能帮衬到别人,老辈子人眼睛都不眨!” “他们活着时候遭罪,却积下了德行。到最后这德行,报在了咱的身上。” “这两块碑,一是让子孙后代们谨记江山来之不易,二是让朱家族裔,知先祖之德!” 第196章 给咱立块碑(2) 祭奠之意有二,一为念再为感。 念使人正其言行,感使人三省自身。 有念有感,既不富贵亦正家风。 恢弘的享殿中,摆放着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但是爷俩却没进,而是直接走向了享殿之后的皇陵宝顶。 宝顶远看如山,近看方知是坟丘。以条石为基,以青砖为墙。依山就势,两丈上下。 步行穿过门楼,行至金刚墙之下,随从诸臣停步,老迈的太监苟仁颤颤巍巍撑着拐棍,艰难跟在他们爷俩的后面。 “这些年,你也辛苦了!”老爷子忽然回头,笑着开口。 苟仁一笑,露出半口残牙,“是奴婢的福分!”说着,笑道,“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生前爱干净,奴婢每天都让人把这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说着,又一指旁边的门楼下檐儿,“那边春夏之时有窝燕子,有人说要把燕窝给去了。奴婢晓得,老太太生前呀最是心软心善,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张让那些燕儿,借着这块宝地在这遮风挡雨。” 冬来了,燕窝里的燕子早就迁徙而去,只留下空空的窝。 “咱小的时候,馋肉馋的不行,每日琢磨捉那些鸟儿进肚。咱老娘对咱说,儿呀,那燕儿在咱家就是咱的家燕儿,不能伤哩!你看那燕儿虽小,可知道好歹咧,不是好人家它还不去!” 老爷子朝那边看了看,“你做得对,帝王之家若连一窝小燕都容不了,何以容天下。”说着,转头对朱允熥说道,“大孙,走,上前去!” 朱允熥迈步之时,回头看了看,给了曹国公李景隆一个眼神。 后者赶紧迈步跟上,并且从跟随的太监手中,抢过两捆金稞子,抱在怀中。 “皇爷爷,孙儿让李景隆跟着!”朱允熥扶着老爷子的胳膊,轻声说道,“给他个恩典吧!” “他应当跟着!”老爷子说着,露出半分笑容,而后回头对李景隆道,“你虽不姓朱,可骨子留着一半朱家的血。那坟里面,也是你的祖宗。” “微臣谢皇上太上皇隆恩!”李景隆哽咽道,“臣仍记得少年时跟随祖父,父亲祭祖时,父祖二人一步一叩,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尤其是祖父,哭昏了好几次。” “哎,你祖父是好人啊!当初咱老爹老娘,对这个姑爷是逢人便夸,万中无一呀!咱少年家贫,也多亏了你祖父救济。有一年快过年了家里连祭祖的粮都没有,是你祖父顶风冒雪走了三十里,才让咱家里有个人样的过了个年!” 说着,老爷子再次回头,“你要记着,尔今日之富贵,也是福报,明白吗?” “臣明白!”李景隆大声道,“若无仁祖淳皇帝垂爱(朱元璋的父亲),焉有李家今日。臣天下最无能之人,只能庇护于祖父羽翼之下。若非两位皇爷顾念旧情,臣今日....” “行了!”老爷子笑着打断他,“磕头的话,一会对着祖宗说。” 说着话,几人已到了金刚墙之下。 老爷子正对陵碑坟丘,笔直的站好。 风忽然又大了,但没有夹杂着雪花。 朱允熥见状落后半步,跟李景隆一块儿,在石五贡上摆好贡品,然后点燃香烛金稞等物。 “爹娘兄长,重八来了!” 老爷子缓缓跪下,虔诚叩首,“不孝子朱元璋,给二老磕头。”说完,额头对着青色的石板,重重落下。 “不孝孙朱允熥,给曾祖父曾祖母叩头!”朱允熥紧随其后,快步跪下,亦是叩首。 低头的瞬间,他看到了老爷子肩膀的抖动。 朱允熥明白这份感情,天下最悲惨的事,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那种愧疚和悔恨,将会一生缠绕,刻骨铭心。 呼呼~ 金缸中,那些金纸还有金元宝形状的稞子汹涌燃烧着,冷风中带上点点火星。 老爷子叩头之后起身,看着朱允熥不住的用棍子翻着火堆,且不断的投入金纸,大声喊道,“爹娘,花吧,钱送老了!” 他没有念什么正式的祭文,更没有讲什么帝王之家的规矩。而是和民间普普通通的孝子贤孙一样,说了一句最简单,却又满含深情的话。 花吧,儿子给你们送钱了,使劲花可劲儿花,想买啥就买啥,想吃啥就吃啥。 活着时候没享着福,现在搁那一边儿,管够! ~~ 金刚墙旁边,有砖砌的台阶通往宝顶的最上方。 老爷子不让任何人搀扶,倔强的扶着墙壁,艰难的一步一步向上。 越往上,风越大,等到了最高处,视线已和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城平齐。 朱允熥忽然明白了,为何老爷子要把陵墓选在这个地方。 因为只有这里,才能让死去的亲人,看到后代子孙的富贵。 因是冬日,宝顶上也覆盖着浅浅的白雪,宝顶最中间那棵树上毫无枝叶。 倒是宝顶周围,那些青砖的缝隙之中,枯黄的野草依旧顽强的扎根,不可能低头。 “来,咱爷俩使使劲儿,铲一铲!”老爷子笑着说完,撩开衣裳蹲了下去,小心点从缝隙中薅出几根野草,然后轻轻磕打它们的根部,把上面沾着的泥土用手指抹入缝隙中。 “这野草呀最是恨人,在田里跟庄稼抢肥,在坟上扎根乱长!”老爷子说着,蹲着前行几步,继续薅着,“你看,建这陵的时候,宝顶用的都是三合土,不长草。可他娘的,还是防不住!” 朱允熥听着老爷子的话,把老爷子薅下来的草都装进一个簸箕里。 “活着时候人住的房子要干净,死了以后,坟也要干净。”老爷子使劲,一根野草当腰折断,他骂了一声继续说道,“不干净让人笑话!” 说着,忽然看向朱允熥,“咱的陵,以后也要干干净净!” “皇爷爷,您看您,总是.....” “咱这个岁数了,还有啥不能说的,这次出来之前,咱把自己的装老衣裳都找出来看了!”老爷子不在乎的笑道,“出门之前,咱还偷偷去自己的陵上看过,你不知道吧?” 朱允熥怎会不知道,老爷子清晨除去落日回宫,据说是在自己的陵上呆了一整天。 “咱死了躺那地方,阔气是阔气,可还是少点啥!”老爷子继续道,“少了一块碑!”说着,对朱允熥说道,“你来给咱立,就立咱坟头前!” “功德碑立......?” 老爷子打断朱允熥,“不是功德碑,是墓碑!”说着,老爷子站起身,就在他父母的宝顶上环视四方,“你给咱立块碑,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墓!” 说着,忽然笑出声来,“天下没有万年的王朝,汉唐如何,皇帝老子的墓还不是让人给掏了?骨头渣子都给掏出来了扬巴啦!” “你给咱在坟前立块碑,万一日后被挖空盗干净了,后人也能找到咱的墓!” “皇爷爷!”朱允熥柔声道,“您的陵寝定然万古长存,没人敢动!” ~~ 明天从老家回来,更新稍晚哈,大家稍安勿躁。。。。 第197章 鸡犬升天(1) 昨晚上回来玩晚了,太累了,就鸽了,我知道我非常无耻,卑鄙下流不是人。 ~~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太平乡的地界。 赶车的是李景隆,坐车的是朱允熥老爷子他们爷俩儿。 此处毗邻凤阳皇城皇陵,算起来也是老爷子的故乡,因为老爷子当年的家孤庄村,就归太平乡管辖。 太平乡名字好,因为老爷子的关系,如今看着也甚是兴旺。 放眼望去远处田舍整齐,青砖红瓦。视线之内,到处都是大片大片连绵不断的沃土田野。 此时正刚播种了冬小麦,田中许多农人正在小心的忙碌,呵护着一家老小的生计。 见一辆陌生马车的缓缓驶来,田中许多跟着大人的孩童,都好奇的张望。乡下地方,来了生人特别打眼。 “这庄稼种的好哇!”老爷子在车辕上对朱允熥笑道,“地修的平整,你看那地面上全是土,没有硬坷垃,这样的地种起来省事轻快,产量也多!哎,跟你说也是白说,你是宫里头含着金汤匙生的,哪知道种地的事?” 说着,老爷子跳下马车,快步走到田地边上,朝正弯腰干活的一农人老者问道,“哎,那个......老兄,今年这地看着咋样啊?” 田间的老者抬头,看样子比老爷子小不了几岁,咧嘴笑道,“看着....也就那样?今年是抢冬种的,雪来的晚,本以为要旱呢,前些天下了场雪顶了大事儿。” 闻言,老爷子干脆蹲在田边上,继续问道,“你们这是追肥呢?” “下了雪不追肥,那雪不是白下了?”田间老汉笑道,“你这富贵员外细皮嫩肉的,家里不是种地吧?” 老爷子顿时就急了,“咋不是呢?咱家里世代都是庄稼人!啥细皮嫩肉,你别看咱穿的排场,手上都是老茧!” “不像!”那老汉又笑道,“你走路那样,跟当官的老爷差不多,带着威风呢。哪像我们庄稼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这又是随从,又是马车的,说你是庄稼人,谁信啊?” 老爷子刹时错愕,忍不住看看朱允熥,“咱不像庄稼人?”又道,“咱每年也在宫里种几茬庄稼啊,怎么就不是庄稼人了?” 朱允熥忍着笑,“皇爷爷,您怎么不是庄稼人?只不过您种的不是地,而是整个天下!” 老爷子琢磨片刻,“咱确实不是庄稼人了!”说着,看看自己的手,“这手哇,拿起刀子之后就不算庄稼人了。每年在宫里捣鼓那一亩三分地,不过是自己消遣自己,跟人家一比确实不算庄稼人!” 朱允熥在旁边笑道,“您现在不种庄稼了,可天下的庄稼却因你兴旺。您看,您没来之前,农人们担心没下雪来年旱。可您一来,马上就下雪了。” 说着,看看李景隆,“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李景隆忙点头道,“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啊,老东家您就是咱们大明朝亿万百姓的瑞雪,有您在年年都是丰年。整个天下,这几十年来让您跟伺候庄稼似的,当成心肝肺般小心的伺候。百姓得到的是一家一户的五谷丰登,而您治下,是千家万户无亿万黎民百姓之家的粮谷满仓。” 闻言,老爷子马上喜笑颜开。 朱允熥看着李景隆,给了对方一个嘉许的眼神。 “拍马屁还得是你呀,一般人谁能拍的这么高大上?这么顺其自然?这么了无痕迹?” “你小子!”老爷子站起身,拍拍双手,“整日卖嘴说俏皮话!” 就这时,跟在他们身后的郭英曹震忽然上前一步,从左右两边护住了他们爷俩。与此同时,邓平等侍卫也都呼一下,在他们身前围成了半圆形,戒备的看着身后处。 “驾!驾!” 远远的,催促坐骑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数位鲜衣怒马的骑士出现在视线之中。 这些人年岁都不大,可个个锦帽貂裘,不但胯下是良驹,还有人架着鹰,坐骑的后边跟着疯跑的猎犬。 “混账!”老爷子开口骂道。 与此同时,那田间的老汉心急火燎的大喊,“几位少爷,别踩我们的庄稼地?” 晚了,他喊的晚了。 也不是他喊晚了,而是对方对老汉的话根本就是置若罔闻。 一行骑士,风驰电掣旁若无人的踩踏着田地,呼啸而去,且留下一串嚣张的笑声。 老爷子和朱允熥看得心头火起,这些人纵马践踏田地也就罢了,而且还横冲直闯。刚才若不是地里的人反应快,有几人已被战马撞倒。 这些人,不但拿田地不当回事,似乎拿人也没当回事。 “我的麦子苗啊!”老汉拍着大腿。 “狗日的!”田间许多青壮汉子怒不可遏,却只能恨恨的骂了一句,然后心疼的看着自家的田地,捶足顿胸。 “我的麦子苗啊!作孽呀!”老汉神情痛不欲生,快步奔过去,蹲在被马匹践踏过的土地边上,欲哭无泪。 好好的地,被瞬间践踏得不成样子,一片狼藉。 庄稼人,田里的苗就是他们的命。 老爷子面色铁青,对一个汉子喊,“人家踩你们的地,你们就这么忍啦?咋不一叉子飞过去扎死他们?” 那汉子小心的扶着地里的苗,哭丧着脸,“谁敢呀?” “你认得他们?”朱允熥寒着脸,大声道,“他们是谁?” “还能是谁?”田间另一个汉子无奈道,“孤庄村的人呗?” “嗯?”老爷子顿时眼睛一凝。 孤庄村,可是老爷子真正的故乡。 “孤庄村的人?”老爷子面色阴沉,“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怎么.....?” “可不敢高攀!”那汉子回道,“什么乡里乡亲?人家是朱门大户,人家庄子里出了皇上,咱们是啥?别说踩地了,前些年他们庄子上划过界,硬生生占了这边两座山头,都没人敢说话。开春给田里引水的时候,人家不点头,咱们的地就得旱着!” 霎那间,爷俩面色铁青。 所谓朱门大户,是指大明开国之后,老爷子第一次回老家时,把家乡庄子里二十多户人家,都封为皇陵的守陵人,准其用红色的朱漆大门,且称之为亲邻。 或许后世人对所谓的守陵人嗤之以鼻,可放在现在那是祖坟冒青烟,求之不得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有了这个身份,他们可以和士人阶层一样见官不跪,且名下所有田地一律免税。和他们爷俩几次对凤阳减免赋税不同,是子孙后代只要大明朝在,他们这些人家就不用交粮纳税的免税。 而且,大明开国之后,无论是太子朱标还是各藩王回凤阳,都对这些人赐予金银布匹赏赐,甚至亲自接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想来这样纵马践踏田地的事,已经不是第一遭。 朱允熥看着田里被战马践踏之后的狼藉,开口问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田里的汉子喏喏嘴,没说话。 “你这汉子看着虎背熊腰,其实是个怂货,人家踩了你的地你不敢吱声也就罢了,连人家是谁你都不敢说?”朱允熥激将道。 “说了能咋?人家的曾祖母,可是皇上老爷子的干娘!凤阳知府去了他家,都要客客气气的。”那汉子怒道。 “汪家?”老爷子眼神喷火。 第198章 鸡犬升天(2) “汪氏老母,为我筹量,遣子相送,备醴馨香。” 这是老爷子亲自转述,立于凤阳皇陵之中,御制皇陵碑上的一句话。 一千多字的皇陵碑文中,老爷子提到了三个人。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 首先提到的是当时朱家的田主,也就是朱家给种地的东家刘德。他不顾老爷子兄弟二人悲惨,不但不伸手援助,还将老爷子痛骂一顿。 第二个就是提到的伊兄,地主刘德的兄长刘继祖,看老爷子悲惨,给了老爷子一块坟地,让老爷子的父母兄长得以安葬。 刘继祖就是义惠侯,而当年对老爷子恶语相向的刘德,老爷子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大度了给了三十亩地。 有人曾对老爷子奏议,治刘德当年的不敬之罪。 可老爷子却说,“此世情耳,不必问。吾贫时,彼岂知今日为天子耶?” 不过这两人,只是隐晦的提了名,而没有姓氏。 在碑文上,郑重的表明名字的只有一人,汪氏老母。 这位老妇人,见老爷子实在凄惨,便拿出了自己的棺材本,帮着老爷子置办了祭奠父母的香烛,且让儿子把老爷子护送到寺庙里,使老爷子在家破人亡之后,得以暂时的安身。 老爷子在未发迹前,确实称呼过汪氏老妇为干娘!汪家对老爷子也确实有恩情。 发迹之后那老妇早已故去,老爷子就把对老妇的感恩之情追赠到她的子孙身上。老夫人追封相当于四品官员的太恭夫人,其子孙世袭明威将军佥指挥司事。 这可是正四品的世袭官职,要知道即便是开国淮西勋贵的侯爵之子等,也不过如此。如景川侯曹震的儿子,最开始也不过是世袭千户。 “汪家?汪家?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老爷子抿着嘴唇,嘟囔两声。 而后又大声问道,“他们还做过什么坏事?你们一一道来?” “欺男霸女.....” 田中的汉子刚要开口,却忽然被那老汉拉住,随后老汉对朱家爷俩说道,“这位员外,我们还要忙活农活,少陪了!” 他不是要忙活农活,而是不想多说。 老爷子猛的一跺脚,“离庄子还有多远?” “六里地!”李景隆低声完,小心的看了朱允熥一眼。 “走!”老爷子大手一挥,直接上了马车,而后生着闷气沉默不语。 大明律,纵马毁坏庄田,是仗一百徒三千里的大罪。莫说大明,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当日魏武帝曹操颁诏,践踏良田者死。而后其战马受惊踩踏田亩,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爱马。 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命。 而在那些乡民话里话外的意思中,这等事在这些皇上老子的亲邻眼中,根本不算个事儿。 六里地不过弹指一挥间,孤庄村外的官道平整开阔,根本不像是乡间小路,反而堪比京城。 因为老爷子金口封了二十多户守陵人,是以这庄子中满是朱红大门,住的都是守陵户。 远远望去,昔日破败的乡村,如今都是斗拱大宅此起彼伏,气派非凡。 这庄子里还有故信国公汤和,长兴侯耿炳文的祖宅。只不过二人这些年来,因为僭越的缘故,根本不在此地居住,老宅只是用来供奉香火,且修得并不如何富丽堂皇。 想来这也是这二人在老爷子当政末年一直没出事的原因之一,想那江夏侯周德兴,当年和可是老爷子住对门的好哥们。虽说最终是因为掺和到了朱允熥和朱允炆的竞争之中被杀,但他当年在老家,老宅堪比皇宫大内。 即便没有串通吕氏的事儿,想来下场也不会好。 ~~ 庄子不大,却异常兴旺,庄子外边酒楼店铺一应俱全。 无他,庄子有钱。 爷俩的马车在庄子外边,一家门脸儿不大的酒楼前停住,酒楼没有客人,小二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儿,见有马车停住,赶紧出来相迎。 “几位,看着面生?可是路过此地?用点什么?”小二殷勤笑道。 “随意弄点酒菜即可!”李景隆走在最前面,直接两块银元丢过去,“剩下的当赏钱不用找了!” 小二顿时眉开眼笑,他大半年的工钱都没这个数儿。 朱允熥打量下酒楼,算不得多好但也不差,开口道,“怎么没客人?” 小二笑着把桌子擦擦,然后拉开椅子,“咱们这小店靠着这庄子,平日以承接酒席为主,散客倒是没多少!” 老爷子坐下问道,“平日庄子里酒席办的多吗?” “多!”那小二笑道,“这庄子可是出了皇上的,如今家家户户都有钱,平日红白喜事都不能失了排场。” “皇上的亲戚就有钱?”朱允熥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笑道,“他们以前也都是庄稼人,哪来的钱?”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人家各家名下都几百亩地,还有山头,不用交粮纳税自然有钱!”年轻的小二是个话匣子,开口笑道,“再说人家也不光是种地,各家都种了百十亩桑树,怎么没钱?” 桑,可比田值钱多了。 诸葛亮曾对蜀汉后主奏道,“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 桑树浑身都是宝,且不说能织布做衣,根茎叶都是上好的药材。而且桑木本身,越是年份长越值钱。可做乐器家具马车,甚至可以制作良弓。 “再说了,人家不缴税不纳徭役!”那小二继续笑道,“许多周围县乡的大户,都把田地挂在他们名下......”说着,还给了朱允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事,只要不是傻子都懂。 说通俗点,就是挂靠。挂靠在这些守陵户的名下,该缴纳给朝廷的粮税就省下来了。然后,大家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这种事当地官员不可能不知道,想来也是因为老爷子亲口说过亲邻两字,又给了许多特权,所以闭上眼睛当看不见罢了。 “这庄子里最有钱的是谁家啊?”老爷子笑呵呵的问道,“可是义惠侯刘家?” “嗯.....不是!”小二想了想,“他们家不怎么在庄子上住,都在城里头!” 义惠侯刘家朱允熥到时知道一些,因为刘家的子弟刘念恩曾参加科举,并且那次科举因为录取的都是南人,他还带头闹事,甚至找到郭英那。 刘家在凤阳当地口碑甚好,这些年没听说有什么劣迹,更没因为是朱家的恩人而妄自尊大。反而尽心培养家中子弟读书,是官府口中的良善人家。 “听说刘家可是皇家的恩人,他家都不是最有钱的?”朱允熥继续笑问。 随后见小二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不愿再开口继续笑道,“我们是路过此地,闲来无事唠唠闲话,小哥儿你愿意说,我们就当笑话听!” 可能是看在两块银元的份儿上,那小二想想,低声道,“要说最有钱最风光的,是汪家?” “哦?没听过!”朱允熥笑道,“你可别以为我是外乡人就胡说!” “怎是胡说?”小二急了,“人家汪家,当年的老祖宗可是洪武老爷子的干娘,家里头的子孙身上世袭官职一大堆。”说着,又压低声音,“你可知去年他家光是挂着别人的地免税,得了多少钱?” 随后,伸出三根手指。 朱允熥故意套话,张大嘴做惊讶状,“三十?” “啧.....”小二撇嘴。 “那,三百?”朱允熥瞪眼,做不可思议状。 “三千!”小二说道,“整整三千银元!” “好家伙!”朱允熥这次真是惊到了。 “谁告诉你的?”老爷子在旁开口。 “汪家少爷经常来喝酒,我在旁边伺候的时候听到的!”小二正色道,“啧啧,不光是钱,人家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去年汪家少爷在城里青楼,跟人家争一个女子,直接把对方打断了腿!” “被打的人也是个富家少爷,不依不饶的告官,可你猜怎么着?”小二卖着关子,“兵马司一听是汪家少爷,身上挂着明威将军的官职,愣是没敢来抓!最后还是知府出面,让汪少爷陪了三瓜俩枣,把这事平了!” “哼!”老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汪老太太那么和善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一堆不知死活的子孙!” 就这时,门外突的响起声音。 紧接着,数个豪奴簇拥着一位穿着裘皮的浪荡青年进来。 “人呢,都死绝了?赶紧过来伺候!” 第199章 说书(1) “人呢?都死绝了?” 门口进来的豪奴,斜着眼睛大喊。 店小二赶紧一溜烟小跑的过去,口里热情殷勤讨好小心的笑道,“哟,汪少爷您来了?”说完,一连三个躬鞠下去,卑微至极。 可下一秒,就在店小二起身的瞬间。 啪的一个耳光,直抽得店小二眼冒金星身子陀螺一样,扑通声栽倒。 “您.......汪少爷.....您.....”店小二嘴里吐出一口血,捂着半边脸,哭着喏喏道,“您怎么打小人.....” 啪,汪少爷身边的豪奴,反过来又是一个大嘴巴,直接把店小二后半句话,抽回了肚子里。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后堂的掌柜的,赶紧奔出来,远远的拱手作揖,“少爷,您这怎么发这么大火气?我们这伙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大人大量......” “二叔,他打我?”店小二咧嘴痛哭。 掌柜的看看店小二,也是一脸心疼,“您看,您.....” “打不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汪少爷歪戴着貂皮帽子,双手拢在袖子里,说话慢条斯理,“谁让你见着本少爷,先打招呼的?” “嗯?” 顿时,无论是店小二还是掌柜的,还是朱允熥他们爷俩都愣住了。 打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可谁听说过因为跟对方先打招呼,招来俩大耳贴子的? “要先鞠躬,再说话,这是规矩懂吗?”汪少爷身边的豪奴横着眼睛看了一圈,“见着贵人先行礼,才能说话,明白吗?” 随后,桀骜的对掌柜的说道,“这什么地方?知道这什么地方吗?” 掌柜的懵,“这....我.....” “这是洪武皇爷的老家,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豪奴挺着腰杆子,脸上满是义正言辞和志得意满,“没有规矩就没有尊卑,没有尊卑就没有礼法。没规矩让人笑话,没有礼法那天下不就乱套了吗?” 霎时间,老爷子和朱允熥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莫名其妙。 一个奴才,一个奴才居然这么大言不惭的? 大言不惭也就算了,居然他娘的还振振有词强词夺理? “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掌柜反应过来,连忙笑道,“我们都是乡下人,平日粗俗惯了,惹您老不高兴您就当是个屁给放了,跟他一般见识您不值当,打他都脏了您的手。”说着,弯腰点头的往里请人,“您是老客,是小店的衣食父母,有什么招待不周的您只管招呼,我们跟学那么丁点儿,也受益终身。” “哎,你这话说本少爷心里了!”汪少爷淡淡的笑笑,“规矩得学,做人得教。”说着,看看脸肿起来的店小二,“记住了?” 店小二哆嗦着起身,先鞠躬再说道,“汪少爷,小人记住了!” “哎,这不就对了,这看着多规矩多顺眼!”汪少爷大笑。 而后旁边的豪奴,掏出一把铜钱哗啦一声扔在地上,不屑道,“少爷赏你的?” “还不快谢谢少爷!”掌柜的连忙催促。 店小二俯身,一枚一枚的捡着铜钱。脑中忽然浮现出方才李景隆进来的样子,人家可是甩手就是两块银元直接扔怀里。 相比之下,这汪家少爷,真你妈不是揍儿! “灶上有什么吃的?”那豪奴又开口问道。 掌柜的忙说道,“回您的话,有外庄子早上送来的羊和驴,还有淮河里刚打上来的鲜鱼,还有活鸭肥鸡,各色干菌鲜菜......” 听对方报了菜名儿,豪奴转头对汪少爷鞠躬笑道,“少爷,您看用点什么?” 汪少爷低头,认真的想了半天,“这些东西都吃腻了,也没什么好吃的!”而后又想想,好似不情愿的说道,“取二十尾活鱼,做一道脆溜鱼肚。活鸭子二十只,爆炒鸭舌,火燎鸭心,烤鸭皮绵白糖一例。记住,鸭子皮只要肚子那块的,别地儿的鸭皮它不滑溜!” “您这是......”掌柜的都听傻了。 他做买卖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点菜的。 莫说他傻了,就是朱允熥和老爷子都傻了。 好家伙,一盘菜要用二十尾鲜鱼,二十只鸭子,这哪是吃饭,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吊炉羊腿,椒盐羊排,再来四个凉菜喝酒,四个热菜吃饭!”那王少爷又掰着指头点了几样,然后一撇嘴,“也就这么多吧,你们这小馆子点的精细了,你们也做不了。” 少爷说完之后,豪努在旁开口,“快着点,灶上做的精细点,我们少爷要在这会朋友,少爷不舒服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说着,忽然斜眼看了下朱允熥一行人,冷笑道,“我们少爷爱清净,闲杂人等,哼哼!” 掌柜忙弯腰甩手,“你放心,少爷您二楼雅间请!” 汪少爷带着几个豪奴,目中无人的直接顺着楼梯上楼进了雅间。 老爷子和朱允熥坐在楼下,半晌没言声儿。随后对视一眼,马上同时笑了起来。 连带着李景隆和郭英等人,也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东家,见过摆谱的,没见过这么摆谱的。”郭英大笑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曹震接口道,“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小人看,就是个跳梁小丑!”李景隆也笑道。 而朱允熥则是慢慢收敛笑容,“在京时常听说个勋贵之家有纨绔子弟,可那些纨绔子弟跟这位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老爷子则是阴沉着脸,“他祖上的德行,都让他散尽了!”说着,咬牙道,“咱的老家?乡亲友邻?嘿嘿,威风啊!”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那边掌柜的听着声儿连忙过来。 拱手抱拳,“各位,诸位,几位,您多包涵!”说着,飞快的瞥了一眼楼上,“楼上那位脾气不好,您几位千万别大声儿.......” “怎地?”曹震突然冷脸,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掌柜的,“爷爷脾气就好?怕他不怕老子?” 瞬间,掌柜的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说话都打结,“不是....不是......” “行了!”朱允熥开口对曹震道,“你吓唬他干什么?”随后,对掌柜的笑笑,“知道你做买卖不容易!” “这位少爷,您是明白人!”掌柜的如蒙大赦,“我们做买卖的断没有得罪人的道理,况且楼上那位,是真得罪不起。”说着,低声道,“人家落生就带着四品将军的勋职,比知府老爷子官都大。” “咱问你!”老爷子忽然说道,“他点那菜,咱听着都眼晕,二十只鲜鱼只取鱼肚做脆溜鱼肚?得收多少钱?” 掌柜的又飞快的瞥了一眼楼上,低声笑道,“按市价收呗,人家是爷,吃饭不看钱,就图舒心!” “哦,他不光是跋扈,还败家啊!”老爷子笑道,“祖上八辈子都是泥腿子,到他这代开始败家了?”随后,笑容也骤然收敛,“四品明威将军?嘿嘿,好大的官威,好好好!” “您别......”掌柜的大急,讨饶道,“您几位千万口下留神,我这是为您几位好,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们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道,“给我们上几个简单的饭菜,我们吃了就走!” 掌柜的忙答应,随后快步去灶上交代。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马蹄声。 紧接着一辆车辕上挂着彩带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酒楼的门前。 “咦?”李景隆疑惑一声。 朱允熥道,“怎么回事?” “回少东家,这是.....堂子里姑娘出局的马车!” 第200章 说书(2) 铛铛铛,拉车的马脖子上还带着一圈铃铛。 清脆的铃声之中,帘子被缓缓的拉开,几位蒙着面纱穿着束腰抹胸彩衣的女子,先是挪到了车辕边儿,然后趴在了健壮的妇人身上。 一个个的女子,就这样被健壮的女子,背进了酒楼送往二楼雅间。 老爷子朱允熥爷俩的目光,从头盯到尾。 “堂子姑娘出局?”老爷子自言自语道,“这是.....?” 朱允熥笑着低声道,“就是青楼女子出来陪客人喝花酒!” “哈,玩的是够花花!”老爷子目光依旧看着从马车中下来的青楼女子,跟随着她们的身影,然后忽然瞥了朱允熥一眼,“你会的挺多呀?这都知道?你跟学的?你去过?” 朱允熥一窘,“呃.....孙儿也是听李景隆说过那么一嘴!”然后,目光看向李景隆。 后者马上心领神会,笑道,“是小人有一次陪少东家出门溜达时,顺嘴说了一次!” “不教点好!”老爷子横了他一眼,“若是以后让咱知道了,你带咱大孙去那种地方,小心你的狗腿!”说着,目光跟随最后一个青楼女子上楼,还抻着脖子看看,“出局?这词新鲜啊!”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笑道,“您老没听过这词儿?” “哼,咱这辈子啥事都干过,唯独没去过哪地方。”老爷子哼道,“色是刮骨刀啊!再说了,咱总觉得那地方埋汰!” “就是!”曹震跟着开口笑道,“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看上谁直接抢.....” 正说着话,冷不丁郭英在下面猛的一杵子。 “你怼我干什么?你怼我也是要抢,你没抢过?”曹震斜眼,“当年你别谁抢都欢,还就喜欢抢人家当官的老婆,说皮肉细会疼人!” 郭英气得直接把脸扭过去,咬牙切齿。 忽然,二楼传来男子轻浮的浪笑,以及女子的柔声细语。 老爷子的表情也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咱的老家?嘿嘿,咱的老家亲邻,祖上八辈子都没有干这事的。就算当年缺德带冒烟的地主刘德,也没干过这事?呵呵,刚才还说什么规矩礼法,哼!” “您犯不上跟这种张狂小人生气,回头跟中都留守说一声,治他就是了!”朱允熥笑着给老爷子倒茶。 正说着话,外边又是车马响,几个流里流气的锦衣青年迈步进来,说说笑笑也直接上了二楼。然后二楼雅间传出的声音,骤然加大起来还伴有阵阵浪笑与扭捏。 ~~ 朗朗两声,珠落玉盘,琵琶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二楼雅间窗口处,依稀看到捧着琵琶的人影,开口浅唱。 “马渡沙头首蓿香,片云片雨过潇湘。东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 楼下的朱允熥听得真切,“皇爷爷,这是您的诗呀?” 这诗正是当年老爷子所著,名叫征陈至潇湘。 原本是豪迈大气的一首诗,不想此刻竟然在一个歌女的口中唱出。 “嗯!”老爷子点点头,笑道,“他娘的,咱的诗现在也成唱词儿了?” 一首开篇诗落下,二楼雅间的女子随着琵琶的伴奏,缓缓说书,“却说洪武爷提兵百万攻下洛阳,直抵汉家故土燕云十六州,北伐大业有望之时。猛然间想起当年与陈友谅连番血战,心中豪气大发......” “这是什么话本儿?怎么把咱也写进去了?”老爷子皱眉问道。 “是洪武爷征北!”李景隆在旁开口笑道,“传唱的就是您御驾亲征的故事,还有北伐伟业!不知何人所做,但流传甚广。小人在京师中时,听闻逢年过节庙会集市上,都有说书人讲述,听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待听到您百战百胜之时,听者无不掌声如雷欢呼雀跃。” 朱允熥也笑道,“皇爷爷,民间传唱您的功绩,是百姓们爱戴您的表现。您想想,民间小调可没有称赞秦皇汉武的,把您写进小调,足见百姓爱慕之心!” 老爷子咧嘴笑笑,“你俩不用说好听的,百姓爱听就唱呗,咱没那么多事!” 闻言,朱允熥笑了笑。 老爷子这人是最不耐烦这些曲儿调儿呀的,认为是靡靡之音,曾一度下令严令禁止。不过这种事,压根就禁不住。 “不过呢话说回来!”老爷子又笑道,“百姓们爱听就听,可若是有穷酸书生敢借用文字编排咱,那可不能容。”说着,哼了一声,“那些个遭瘟的书生,别的本事没有,整日指桑骂槐叽叽歪歪倒是一把好手。” 这时二楼又有歌女的声音传来,“洪武爷亲临洛阳,稿赏三军亲自点将,中山王徐达为帅,开平王常遇春为将,武定侯郭英为先锋......” “嘿嘿!”郭英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咋还有我呢?”说着,凑到老爷子耳边,“老东家,这词儿还真没胡编乱造,当时我可不正是先锋吗?” 说到此处,郭英唾沫星子横飞,“当时咱们到了通州,众人都说要强攻,唯独我和徐达说大伙远道而来,强攻城池恐怕损失惨重。” “第二天大雾,我率三千骑兵突袭,鞑子那边一看才这点人儿,有个叫什么叫帖木儿的带一万骑兵两路夹攻要把我吃掉。” “我能让他吃吗?他吃得了我吗?我直接带人撒丫子就跑,那小子嗷嗷追,然后一头扎进了包围圈,常遇春带人给他一顿暴揍,直接抓了活的,我说留他活命,常遇春那厮直接照着他脑袋,咣当就是一锤子.....” “咱知道有你!”老爷子横他一眼,“你卖什么嘴?” 郭英嘿嘿两声,不再说话。 曹震侧耳听了半天,突然猛的在桌子下面踹了李景隆一脚。 “这.....不是....您踹我....?” “戏词里怎么有郭老四没老子?”曹震怒道。 李景隆这一脚挨的冤枉,哭丧着脸道,“又不是我写的,我哪知道!” “哪个穷措大写的,老子活剥了他!”曹震愤愤不平,“老子一身的战功,都他娘的不写,是看不起老子还是故意埋没老子的功劳?老子婆娘都是在大都城枪的,鞑子皇帝的宫女.....” “你闭嘴!”老爷子正听的入神,骂道,“没你更好,哪次败坏军纪的事儿,不是你先挑头的?” “不是.....每次都是常遇....”说着,曹震忽察觉朱允熥盯着他,连忙住口。 常遇春再怎么样,那是皇上的亲姥爷。可不是他曹震,能拿出来当挡箭牌的。 忽然,二楼传来汪少爷的大笑,“痛快痛快!我大明兵威赫赫,元顺帝望风而逃,回草原放羊去了!” “哈哈哈!”楼上传来一众浪荡子附和的笑声。 “说起来,自古以来就没有洪武爷这样起家艰难,又百战百胜的天子!”二楼中有人说道,“更难得的是,他老人家帐下猛将都是咱们淮人!” “准确的说,是咱们凤阳人居多!”汪少爷大声开口,随后叹息一声,“哎,当年我祖父也曾去了军中,可惜弓马不精不能上阵,寸功没有的回来了。他老人家但凡是上阵搏杀了,凭着我家和洪武爷的交情,说不得我家也能落顶世袭罔替侯爵的帽子!” 话音落下之后,马上有人奉承道,“汪兄,话说当年,你们家老祖当真是拿出棺材本儿,帮着洪武爷置办家里人的后事?” “可不是嘛!”汪少爷得意的大声道,“当初呀,我们家老祖是看着洪武爷长大的,洪武爷家里穷,我们老祖平日也常暗中接济。” “那一年洪武爷家里办丧事,什么都没有。我们老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给自己百年之后预备的香烛纸钱拿出来,还给张罗一间干净屋子当灵堂。” “啧啧啧!”楼上众人齐声赞叹。 “后来我们老祖跟洪武爷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让我爷爷亲自把洪武爷送到了龙兴寺。” “啧啧啧!”众人又是惊叹。 “听老辈人说,那时候洪武爷可是拉着我们老祖的手,一口一个干娘。”随后,压低声音,“诸位,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当初要是没我们老祖给洪武爷指这条路,啧啧......” 瞬间,楼下人脸色大变。 有些话可以说,但不能用这种口气说。 朱允熥脸上笑容尽去,对李景隆说道,“上去,撕烂他的嘴,让他胡说八道!” 第201章 故土非乡(1) “说起来我也是生晚了,我要是早生些年,凭现在这身马上的功夫,再加上我们老祖对洪武爷的恩情,怎么也能混个国公不是?” “您现在日子也不差,身上挂着四品将军勋职,闲云野鹤一般的神仙人物!在凤阳这地界,您不就是土皇上吗?” “几个姐儿怎么没声儿了,没见着汪少爷这郁郁寡欢吗?来来来,给汪少爷唱首王二姐思夫,让少爷乐呵乐呵!” “滚一边去,什么郁郁寡欢,本少爷这叫一生襟袍未曾开,满腹壮志无从酬啊!” 二楼雅间汪大少爷和狐朋狗友的污言秽语中,李景隆唬着脸起身,门口坐着的邓平马上也快步跟上。 曹震和郭英抱着膀子嘿嘿冷笑,且捏着自己拳头上关节。 咚咚咚,李景隆踩着楼板就往上走。 “干嘛的?”上面猛的出现个汪家豪奴,咋咋呼呼的喊,“我们少爷包.....哎呦!” 邓平猛的两步窜过去,一把抓住对方胯下,那豪奴猝不及防直接疼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而后脸上冷笑,手上用力,吱嘎一声。 “呃........”那豪奴惨叫半声,捂着胯下身子不断抽搐软软栽倒。 “什么人?” 又是个豪奴冲出来,李景隆一手左手放在后背,右手张开直接按住对方面门,用力往后一撞。 砰的一声,那豪奴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 “要说这王二姐思夫......” 正欲笑嘻嘻卖弄风月的汪少爷猛听得外边惨叫,下意识的转头,就见外头冲进来几个彪形大汉。 “你们他妈谁呀?” 他几个狐朋狗友刚站起身要反抗,邓平抄起桌子上一个酒壶,砰的一声把一人砸趴下,紧接着李景隆一脚踹在另一人面门之上,二楼雅间中顿时人仰马翻,尖叫连连。 不时有人从窗口被丢出来,歌女们掩面逃窜。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汪少爷的大喊中,李景隆邓平手脚不停。其中一人被打倒之后再起身,刚没看清来人,就被李景隆抄起椅子,咵的一声再次砸趴下。 椅子碎裂,李景隆手中拎着椅子腿儿,对准另一个恶少又是呼的抡圆了,再躺下一个。 “姐夫小心!”邓平突然惊呼。 只见有个被打蒙的恶少,猛然间抽出短刃朝李景隆扑来。 李景隆不慌不忙微微侧身让过,顺势抓着对方持刀的手,咔嚓一掰。 “啊!”惨叫声中,那人的胳膊已经变形,在地上狼狈打滚。 ~~ “嗨,还别说,小李子这两下还挺利索!” 曹震和郭英在楼下,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笑着说道。 就这时,一个被扔下楼的恶少从地上爬起来,一个猛子钻进厨房,然后抄着两把菜刀,叫骂着窜过郭英身边,欲往楼上跑。 郭英微微侧身,小腿伸出,又快又准直接踹在对方膝盖上。 扑通,手持菜刀的恶少,直接一个狗吃屎。 不等他站起来,曹震对准面门,小腿猛的发力直接闷过去。 那恶少身子猛的一僵,昏死过去。 这俩老杀才,动作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动手时动作一点不大,干净利落至极。 ~~ “你...你们.....?” 二楼雅间中,除了李景隆和邓平之外,再也没有站着的人。 汪少爷在椅子上蜷缩一团,一只手在面前胡乱的飞舞,另一只手死死的抓着椅子扶手。 “你们....别胡来啊,我可是大明四品明威将军,我....我是汪家的少爷!” “别过来,别过来.....” “哪路的朋友?可是我得罪谁了?” “我有钱,我给钱.......” 他慌乱的喊叫声中,李景隆走到他面前。 然后,李景隆扽过一张椅子,直接做到他对面,直勾勾的看着他的眼睛。 汪少爷的声音瞬间小了起来,“好汉,是求财还是.......?” 啪,李景隆一个耳光,对方头上的锦帽直接飞了。 啪,反手再抽,汪少爷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哀嚎。 双手捂着脸,鲜血不住从指缝中溢出。 李景隆虽平日看着有些不着调,但自小是名师教导,侍卫出身。马上马下兵刃拳脚的功夫练了几十年,他少年时每每大内侍卫之中比试,都是名列前茅,可不是银样镴枪头。 “你们.......打我......”汪少爷哇的一声哭出来,颤抖的松开手,只见掌心之中,赫然掉落了两颗牙齿,“我要报官.......啊!好汉饶命,好汉,我家有钱.....我家有钱......” 李景隆一只手拎着汪少爷的头发,把他的脑袋薅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李景隆轻声问道。 “我....我......”汪少爷目光满是惊恐说出话来。 啪,李景隆又是一个耳光。 殷红的血,直接从对方口鼻再次喷涌而出。 “别打......啊啊啊!” “你怎么不先行礼再说话?”李景隆戏谑的调笑。 然后,把沾着血的手,在对方名贵的裘皮大衣上擦拭着,“你不是讲规矩吗?今儿我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旋即起身,给了邓平一个眼神。 “啊!” 汪少爷惨叫着被邓平直接拽到桌子上,双手按着对方肩膀,膝盖顶着对方肚子,不让其挣扎。 李景隆挽着袖子,在地上捡起个凳子腿儿,在手里掂量几下。 似乎重量不满意又丢在一边,然后从怀里掏出火器铸造局精心打造,黄铜鎏金缠花枪柄的短手铳。 顺便扯下一张桌布,仔细的把枪柄包裹起来。 “你们.....朋友,好汉,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这辈子,跟好好说话,就没关系了!”李景隆笑着贴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然后以火铳当锤,砰! “呜!” 汪少爷双腿猛的伸直,双手死死握拳。 砰! 汪少爷的身体痉挛,青筋乍现面容扭曲。 砰! 李景隆收回火铳,邓平松开手,汪少爷的身体从桌子上无声滑落。 紧接着邓平俯身,掰开对方的嘴,看了看笑道,“姐夫,利索,一颗没留!” “剩下的你来!”李景隆爱惜吹吹火铳当手柄,发现有处缠枝花纹似乎被砸坏了,顿时心疼不已。 “好嘞!”邓平咧嘴一笑,抽出腰间匕首,对准汪少爷的舌头。 ~ “行了!” 楼下骤然传来朱允熥的声音,“走吧!” 二人连忙下楼,见老爷子已经站起身,在朱允熥的搀扶下朝外走。 老爷子的脸色很难看,沉静的面容下,是压抑的怒火。 “皇爷爷,您还进庄子吗?”朱允熥轻声道。 老爷子看看酒楼外,不远处那些满是朱红大门的宅院,微微摇头,“不去了!” 那里已经,不是他的老家,不再是从前那个孤庄村了。 那里的人,也早就变了。 那里再也没有,他曾生活过的痕迹,也再也没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了。 “走吧!”老爷子轻声道。 不过就在即将上马车之前,又转头道,“记得陪人家点钱!” 朱允熥目光看向李景隆,后者正从目瞪口呆已经吓傻了的掌柜的,还有小二的面前经过。 李景隆伸手入怀,直接两根金条飞出去。 “拿着,我们爷赏的!” 第202章 故土非乡(2) 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老爷子的脸色很是不好。 朱允熥能猜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老爷子内心的失望。 当年贫穷但友善和睦的乡邻,如今变成了豪门大户。 豪门大户什么德行,老爷子再清楚不过。而且,这些大户,还都是他这个开国皇帝的友邻。这是没有细看,若是真要是较真,私下里说不定多少事挖出来。 “这事儿呀,人间常态!” 武定侯郭英没有跟曹震一个马车,而是把李景隆换下去,给老爷子赶车。 一边赶车,一边劝慰着老爷子,“当年臣家里穷的时候,莫说亲戚了,凡是认识的人见了面都绕着走。生怕找他们救济,生怕打秋风。可后来呢?” “后来跟了您当了兵,发达了之后,听都没听过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冒了出来,还有什么从小看我长大的邻居。啧啧,那架势就好像我们郭家哥俩,吃他们百家饭长大的!” “光是这些人也就算了,我们哥俩不是也把祖坟修了吗?洪武十四年的时候,我家祖坟边上有庄子跟别的庄子打起来闹出人命,官府抓了人,您知道庄子上的人怎么说吗?” “他们说是我郭家几十年的老邻居,说当初若不是他们给口粮食,我们哥俩早没了!” 老爷子只是听,没半点表情。 朱允熥看下老爷子的神情,开口问道,“那后来呢?” “听说和巩昌,武定两位侯爷有关,凤阳知府不敢审了,就派人到京城送信。”郭英咧嘴笑道,“我拿着信想了半宿也没想出来,当年谁给过我们郭家哥俩粮吃?随后我就回信给凤阳知府,世上多攀附冒名之徒,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跟我郭家哥俩没关系!” “有的人呀,总是记得自己对别人的好,尤其是别人发达之后。哎呦,当初要不是我对他怎么怎么着,他能这么出息?若不是我如何如何,他如今怎么怎么落魄?” “你到底想说啥?”老爷子忽然斜眼看着郭英,面色不善。 “臣.....老臣就是.....”郭英赶紧看看朱允熥。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武定侯是劝您,别跟不相干的人生气。” “汪家确实不是不相干的人,咱确实受过人家老祖母的恩情。”老爷子叹口气,“其实当年庄子中,也就汤和家周德兴家,还有汪家老祖母对咱有过好。其他人,咱也是想着乡里乡亲的,咱当皇帝了,能成全就成全一把。” “没想到,没想到啊!”老爷子再叹道,“成全出来一堆恩人不说,还成全出一堆地头蛇,一堆豪门大户。”说着,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成全出一庄子的人上人来,你郭老四一个侯爷,有人冒着你的名儿官府都不敢审,你说咱的友邻们,私下里......哎,仗势欺人总是有的吧?” 朱允熥想想,开口道,“皇爷爷,什么恩情三十多年的回报也都报答完了。您要是觉得心里堵,孙儿回头下旨另选守陵户,让中都留守奏报一下,免了汪家的官职,有罪论罪便是。” “咱有点不忍心,可一想到他们若是借着咱的名头欺负人,咱就满心都是气!”老爷子长长的眉毛抖两下,“就依你吧!咱现在不是皇上了,那点旧情他娘的去球!” ~~ 李景隆赶着马车,回头看了眼身后。 他真想现在马上立刻回两位皇爷身边赶车去,跟曹傻子待一块,简直....简直痛不欲生。 “你说那戏文里,怎么就没老子?”曹震猛的拧下李景隆的胳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老子那些年哪次不是先锋?都是他娘的侯爷,凭嘛他郭老四在戏文里,老子就不在?” “曹侯爷!”李景隆告饶,“我哪知道去,不是我写的呀?” “不是你写的,可你听过呀!”曹震瞪眼,“你不是当着两位皇爷的面说,在京城遇上乡下赶大集庙会五的,都有说书人当街说这段吗?”说着,脑袋一歪,“你小子什么意思?” 李景隆感觉似乎有屎盆子要扣过来,“我.....怎么了?” “你既然以前听过,你怎么不告诉我?”曹震撸胳膊,“我老曹自问跟你小子交情不错啊,戏文里没我这么大事,你就听一乐呵?告诉你,这可不但是唱戏的事儿呀,这是关乎到老子我的名节?” “你有个几把毛的名节!”李景隆心里暗骂,嘴上笑道,“曹侯,乡野民夫听个乐呵的事,您何必较真呢?他们知道什么呀?” “可他们听了只记住郭老四了,没记住我呀!”曹震不依不饶,“我也是以后死了可是要进功臣庙的,民间传说里没我,那我在功臣庙里不就成泥菩萨了?后人到时候祭奠功臣庙,认得别人唯独不认得我老曹,那我不成了冒名顶替?” 说着,曹震一巴掌直接拍得李景隆直龇牙咧嘴,“小李子,你脑子活泛,你得给想个办法。” “我上哪.....戏文不是我编的,也不是我唱的.......那戏文里不也没我爹吗?我爹还是功臣庙正殿第三呢,也没我老丈人啊,我老丈人正殿第四.....” 他不说还好,一说曹震眼睛瞪得更大,怒气冲冲,“咋的?拿你爹你和老丈人压我?他俩早死了!” “你这什么脑回路?你这曹傻子真是叫的不冤!” 李景隆好悬没背过气去,耐着性子道,“曹侯,您的功绩都著于史了?” “什么屎?”曹震斜眼。 “史书的史!”李景隆纠正,“翰林院那些书生,就解缙他们天天忙活的,就是给诸位开国功臣,著书立传。您位列侯爵,定然单独成序,就是专门把您的功绩写出来,写给后人看。” 曹真恍然大悟,“有这事?我还真不知道?”说着,忽然有几分忐忑,“那些书生,能写老子的好吗?”说着,又犹豫起来,“你说,要不要给他们攮上点儿?” “囔上点儿啥?”李景隆不解。 “钱啊!”曹震大声道,“书生爱钱,给他们攮点钱,他们就能把老子写好点,把老子写得.....写得更厉害点,压他郭老四一头!” 李景隆吓一跳,“可使不得,那可是国朝史书,每个字都要琢磨许久的。”说着,低声正色道,“若是私下给钱,别说人家不敢收,御史知道了参一本,整不好您进功臣庙这事就黄了!” “狗日的御史都是王八蛋!”曹震咬牙切齿的怒骂,说着,又忽的看向李景隆,“你将来死了进不进功臣庙?” “我?”李景隆一呆,而后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开国功臣,我哪能进?”同时,心里骂道,“老子离死远着呢,还不到操心这些事儿的时候!” 闻言,曹震好似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不进!”曹震长喘,“你要是也能进,这功臣庙不进也罢,没啥意思,太掉价!” “我........”看着对方那张老脸,李景隆真想一鞭子甩过去打他个满脸花。 第202章 真狗血(1) “进功臣庙的,那得是爷们这样死人堆里打滚,阎王殿上撒尿的好汉子,那得是身上刀伤枪伤数不清的英雄。那些身上零星带着几个不痛不痒箭伤的,见了爷们都不好意思露,那就是蹭破皮儿!” 曹震丝毫没理会李景隆大的目光,嘴里还在大大咧咧的,“别看你小子是世袭的国公,又跟皇上家沾亲带故,如今你官儿大。可你看你细皮嫩肉那样?够格儿吗?别看你打过胜仗,你那是运气。” “顺风仗谁都会打,死仗烂仗你会吗?明知是送死的活,你敢去吗?”说着,白了一眼李景隆,“不是我老汉埋汰你,你手上的老茧都没有我脚后跟的皴厚?你呀,就是披着武人的皮而已!” 李景隆心里要求牙齿切,“我忍,我再忍你们这些老杀才几年。我就不信,你们永远这么活蹦乱跳,你总有动弹不了说不了话的那天,哼哼!” “进了功臣庙,老汉我也算........也算啥来着?”曹震又问。 “功德圆满!”李景隆咬着后槽牙说道。 “对,功德圆满。上对得起大明,下对得起儿孙!”曹震还在絮叨,“也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哎呀,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皇上会不会给另外一个恩典,再成全老汉一回?”说完,眼神不住的往李景隆身上扫。 老杀才话里有话! 李景隆顿时警醒,而后装作啥都没听见,一门心思赶车。 “跟你说话你没听着?”曹震脸色不善的问。 “啊?”李景隆转头,故作惊讶,“曹侯您老说啥了?” “少他妈装糊涂!”曹震白他一眼,挪到挨着李景隆肩膀坐下,低声道,“皇上信得过你,大事小情的你都知道,我问问你,我要死了,能不能赐葬钟山?”说着,回头看看身后的马车,“我可听郭老四说了一嘴,他好像完犊子之后,要葬在钟山的!” “你他妈真敢想!” 李景隆心中笑骂,赐葬钟山都什么人你曹震心里不清楚?你够格吗? 钟山就挨着老爷子的孝陵,前头是徐达和常遇春两大战神。侧面是老爷子俩当亲儿子养的干儿子,他李景隆的老子李文忠,还有黔宁昭靖王沐英。 论战功论身份,你曹傻子够得上吗? 进功臣庙死了都要追封国公的,你曹傻子都够呛,还敢惦记赐葬?痴心疯了吧? 要说人家武定侯,人家是淮西二十四将,打跟着老爷子开始就掌管老爷子的宿卫,开国之后掌握京师三大营,皇城禁卫,亲妹子是贵妃,藩王是人家外甥,还有藩王女婿,你曹傻子有啥? “其实呀,老汉我也不是图那个虚名,人死了埋哪不他妈都一样,埋不埋他妈谁知道。人都死了,就算让野狗刨出来啃了,也他娘的不知道疼。”曹震吧唧下嘴,“就是呀,就是......就是舍不得这些老兄弟们,跟他们挨得近,也能常走动走动,有好事他们也能带着我。” “我这人呀,不怕死不怕疼,就他娘的怕冷清。要是埋个孤零零的地方,身边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多寂寞!再说了,要是埋在京城,离儿子们也近!” “他们逢年过节送点香火也方便,若是离得远了,三年两年都未必来一回,再过些年儿子们也老了,孙子辈更是指望不上,我这香火不他就断了吗?” 李景隆徐徐转头,冬日的冷风中,曹震花白的头发飞舞,额头紧紧皱成了川字,一脸褶子乱抖。 忽然他心中一软,“这......这老头!” ~~ “皇爷爷,庄子您不回来,还要去龙兴寺看看?”后边马车上,朱允熥笑问。 老爷子想想,眉头深锁,“不去了!”说着,微微一笑,“那破地方,咱一辈子不去都不带想的!” 说来也是,当年老爷子委身寺庙之中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当时那庙还叫皇觉寺,刚进庙老爷子就成了地位最低的僧人,平日让人呼来喝去,起的最早干的最多,擦完佛像还要给什么师兄长老倒马桶。 本想是混口饭,结果刚呆没几天方丈就说寺里粮食不多你出去化缘吧,这一出去就是三年,好悬差点没死在外边。当初汤和给老爷子写信参加义军,还差点被一个师兄告官。 他登基之后皇觉寺也跟着水涨船高,御赐龙兴寺。 其实那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表示天子豁达不忘本。实际上老爷子腻歪着呢,他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当他面说什么秃子和尚几个字。 “哎,咱忽然想起一件事?”老爷子忽然又开口道,“咱的乡邻们都抖起来了?那帮秃.....和尚不得上天呀?”说着,撇嘴道,“狗日的秃驴都没好人!” 朱允熥笑道,“您忘了,早些年孙儿曾下令清理天下庙产,各地庙宇之中多出来的僧尼还俗,官府严加审查度牒,取消了僧官的特权。” “龙兴寺虽是您以前呆过的地方,可现在也和别的庙没什么两样。就守着那点田产,半点不敢张扬。不过锦衣卫奏报过,因是您呆过的方,香火比别处都旺!” 老爷子闻言点头,“他们是伺候佛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该给的好处要给,可也不能跟他们太客气了!”说着,又哼了一声,“便宜他们了!” 哒哒,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在距离朱允熥车驾尚有段距离的时候,缓缓放慢。而后马上的骑士更是勒着缰绳,让坐骑稳稳当当靠近两位皇爷的大车。 “怎么了?”朱允熥转头道。 马上的骑士正是侍卫邓平,他脸色有些难看,低声道,“万岁爷,那个......” “说,吞吞吐吐的!” “有人追来了!您看是臣等直接挡了,还是......?” 老爷子一时没动,“谁追来了?” 可朱允熥却是瞬间明白,脸色不悦道,“可是孤庄村那边有人追来了?” “是,二十来个骑兵加上一百多民团,浩浩荡荡的追来!”邓平开口说道,“领头是汪家的老爷,说要捉拿凶徒!” “哈,这是打了小的,引了老的出来?”老爷子大笑。 “晦气!”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声,本想着不过是旅途中一个插曲,打一顿回头剥了他们家的官身特权就算了,谁想他们汪家竟要一门心思往死路上走。 小的不懂事,老的也不懂事。 居然还带人追上来了! 还真应了那句话,天要谁灭亡必让谁疯狂。 一个汪家根本不算什么,这样的事不但晦气而且狗血。 “太狗血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这要是让那些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财大气粗逢赌必赢,阖家安康长命百岁,一步到胃的读者小哥哥们看见,又要说神偷水了。” 第203章 真狗血(2) “对方人多势众的,臣等拿不定主意.....” 邓平忐忑的开口,若是在别的地方,根本不用上报呼哨一声,四下的袍泽集合该杀就杀。可此地毕竟是凤阳中都,对方来的人又是当年对老爷子有恩之人的后人。 这事比较棘手,而且也有些膈应人。 “皇上的意思呢?”老爷子笑着看看朱允熥。 “毕竟是当初对您有恩的故人之后!”朱允熥笑道,“而且这儿也是咱朱家的老家,闹出人命不好看,先劝退过后惩戒!” “咱也是这个意思!”老爷子微叹,“方才咱想着那点情分该断就断,也没想把他们怎么着。现在看来汪家这些猴崽子竟然张狂至此,想来跋扈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事过后好好查查,看在他们老祖母的面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种事不过是他爷俩一句话的事,给下面人一个眼色,自然有人上本参他汪家罔顾皇恩有失国体横行乡野之类的,就算不死也扒层皮。 “李景隆!”朱允熥对前面大车开口,“过来!” ~~ “一说起这个死呀活的呀,老汉心里就不痛快。”曹震依旧挨着李景隆,“等回了城,晚上空闲溜出来,陪老汉出去找地方喝几杯!” 李景隆一愣,“哪喝去呀?” “随便找个什么雅点儿的,有姑娘的地方!”曹震大咧咧的说道。 “你老不死的家里刚弄个小寡妇,这功夫又惦记逛窑子了?你那身子是铁打的?”李景隆心中暗骂。 “我也平日也觉得活着没啥意思,可一见着年轻的姑娘们,就他娘的不想死了!觉得亏!遇着难过的事,一见那些姑娘们,就什么愁呀烦呀都没了,我这老头子也跟着年轻了!”曹震看看李景隆,“对了,你怀里不是还藏着几根金条呢吗?晚上咱们爷们出去都给它花喽,钱嘛,钱是王八蛋不花完不算,爷们你说是不是?” “我.......”李景隆呆住,随后耳中忽然听见后边朱允熥叫他,忙跳下车,“万岁爷找我!” “早去早回啊!”曹震不甘心在后面嚷嚷一句。 ~~ “万岁爷,您找臣?” 李景隆跟着大车小跑,一只手把着车架子笑道。 朱允熥坐在车辕上,“后面,汪家人追来了,你去料理!” “吃了豹子胆了他是?”李景隆瞬间大怒,“万岁爷,您什么章程?” “老爷子是微服,这又是乡梓之地,你自己看着办!”朱允熥说了一声,不再理会。 李景隆跟着大车继续跑了两步,然后停住。 目送大车走远后,直接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对着邓平说,“对面多少人?” “骑兵二十多,民团壮丁看着上百?”邓平道。 李景隆拉着缰绳的手一顿,“吹哨,摇人!” 邓平马上从怀里掏出铜哨,呼呼的吹起来。不等声音落下,十几骑骁勇之兵从四面八方疾驰过来。 陪着两位皇爷出巡,所选的都是精锐武士,十几骑虽然穿着便装,可便装之下都是上好的锁子甲,马鞍子的褡裢中藏着火铳还有弓弩等兵器。 “亮家伙,走!”李景隆见人来的差不多,大喝一声。 纵马前行没多久,就见前方烟尘滚滚,且有人大喊。 “莫走了百日行凶的贼人?汪老爷有令,抓活的有赏!” ~~ 吁! 李景隆勒住战马,身后十余骑一字排开挡在路上,轻蔑的看着前方滚滚烟尘。 对方当先是二十骑兵,说是骑兵可在这些精锐的眼中,不过是会骑马的呆子的而已。后面跟着百八十个民兵,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 长木棍子,粪叉子,钉耙子,还有人举着关帝庙里关老爷子手里那种华而不实的关刀。 “呵!”李景隆轻蔑一笑,转头道,“让他们停下!” “是!” 邓平一摆手,队列之中两骑纵马直接冲出。 人在马背上,手中弓已拉满,径直朝对方冲去。 对方乌合之众见有人冲来下意识的一停,还没等他们看清对方是谁,马背上的侍卫已经两箭射出。 嗖嗖,汪家领头之人就听得耳中传来尖锐的呼啸,紧接着两个黑点飞上天空,然后又从天空的最高处,旋转呼啸着落下来。 领头的正是汪家老爷汪之逊,胯下一匹青马,骑术却并不娴熟。 白胖的身子一看平日就是养尊处优,但此刻保养得当的脸却满是狰狞。爱子被来路不明的外乡人打成重伤,他汪家几十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正带人狂追,猛见前方出现十来个骑兵模样的人拦住去路。而且对方骑术精湛,直接拉弓射箭。 “这是.......” 嗡嗡嗡,箭头旋转呼啸,汪之逊诧异的看着头上,那黑点越来越大。 “老爷小心!”旁边马上的家丁有些见识,一个纵身抱着王文逊 噗,长箭插入地下,只留带着羽毛的箭尾迎风摆动。 瞬间,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因为那从天而落的箭,就堪堪擦着汪老爷的战马前额落地,微微往后一点,就能把汪老爷子扎个透心凉。 与此同时,汪家豪奴之中也认出了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李景隆,“老爷子,就是那狂徒打伤了大少爷!” “反了反了!”汪之逊气急败坏的起身,一指前方,“给本老爷子拿了!胆敢反抗,格杀勿论!”说着,气急败坏的对身边家丁喊道,“上去,上去,出了事我兜着!” “你兜不了!” 对方猛的又是数骑冲来,在马上连环开弓,箭如雨下。 汪家这边一百多人,一时间丝毫不敢乱动。对方的箭很有分寸,你站在原地没事,但若朝前跑只怕定然要直接撞在对方的箭头上。 汪之逊大怒,“哪里来的狂徒?可知我汪家......?” “老爷!”汪文逊身边的得力家丁,是招揽来的军中老兵,平日负责家中男丁的骑术弓马,颇有些见识。 拉着王文逊说惊道,“是官军!”说着,一指地上的箭头,“您看,他们用都是军中的长尾重箭,小人以前在淮西总管府常能见到淮西总管的亲兵演练,用的就是这种箭!” “啊?”汪文逊瞬间懵了,“打我儿子的,是淮西总管府的人?”说着,咬牙道,“淮西总管府又如何?我要告御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谁不知道我汪家和洪武爷的关系?” 就这时,对面的骑兵纵马小跑,拉近距离。 马上的骑士大喊,“对面可是汪家老爷?” “你们是谁?”汪之逊怒道,“本官是大明明威将军,中都留守佥指挥司事,洪武爷亲点世袭祭祀皇陵署令。”说着,跳脚指着李景隆等人骂道,“尔等何人,光天化日打伤我子,眼中可有王法吗?” 李景隆此时距离对方只有五步距离,闻言更不屑的笑道,“你跟我比官大?” 邓平会意,立刻大喊道,“权知军国事,奉天辅运宣力武臣,左柱石,龙虎上将军,光禄大夫,左军大都督,加太子太傅,世袭罔替曹国公和在此,文官下饺文官下马。尔不过四品之官,还不快快上前拜见!” “谁?”汪之逊顿时懵了。 “这几把名真几把长,这还没念他其他官职还有家庭出身呢,说起来我也是国公之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邓平心中腹诽一句,继续大声喊道,“大明曹国公在此,还不过来拜见!” ~~ 朱元璋对汪氏老祖的后人是非常不错的,汪氏老母的牌位供奉在了皇陵之中。 汪氏是寡妇,有三个儿子,丈夫姓曹。朱元璋让汪氏的二儿子改姓汪,所以当地有汪曹不分家的说法。 第204章 立身之道 “谁?” 汪之逊顿时懵住,张大嘴站在原地愣神。 “老爷!老爷?”身边家丁捅捅他,“对面说是曹国公,咱们还上吗?” “上?”汪文逊呆呆的说道,“上哪?怎么是曹国公?” 这时,邓平纵马来到王之逊面前,直接一块腰牌扔了过去,“你自己看!” 家丁把腰牌双手捧着,放在汪文逊面前。 几个大字,顿时触入眼帘。 “大明曹国公,李!” 背面是同样是雕龙鎏金几个大字,“御赐金牌!” 汪文逊赶紧下拜,“下官汪文逊参见曹国公。” 此时他脑中完全是一片浆糊,明明追的是打他儿子的凶徒,怎么变成了曹国公?曹国公怎么在这?打了他儿子的是曹国公? 那...他娘的不是白打了? “还要打吗?还要杀吗?”李景隆纵马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抬起头,“看看本公是不是假冒的?” “下官不敢!”汪文逊低声道,“卑职不知曹国公大驾....” “没什么大驾的!”李景隆打断对方,正色道,“王文逊你好大的威风啊,纠结了这么多人,手持兵器,光天化日的要干什么?”说着,厉声喝道,“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卑职......”忽然之间王文逊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猛的抬头梗着脖子说道,“公爷,下官带这么多人是为了追打伤我儿子的凶徒?”说着,看看李景隆继续开口,“公爷,卑职虽然官小,可汪家确实当年太上皇钦赐的祭皇陵署令,世袭的!” “卑职的儿子不知哪里得罪了公爷,被打得满口牙都掉了!”说着,继续愤愤不平的说道,“他还是个孩子,满口牙都被打掉了,后半辈子怎么活?” “卑职虽位小权微,可也想问个明白。卑职知道您是皇亲国戚,可汪家乃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的友好乡邻。若是不给个说法,卑职.....” “怎地?上折子告状?”李景隆冷笑,在马上压低身子,戏谑的笑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汪文逊仗着祖上有点功德,在中都凤阳现在也是一号人物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公爷,凡事都要讲道理。”汪文逊也豁出去了,开口道,“不能因为您是国公,我儿子就白打了!” “哎,拎不清啊!”李景隆揉揉额头,苦笑道,“你最好回去问问你儿子,本公为什么揍他!”说着,冷笑道,“本公若是你,这种儿子早死早利索,省得给家里招灾!” “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子乃类父。你儿子那副蠢样,跟你也脱不了干系。”说着,李景隆一拽缰绳,“你若是不服,大可告我。但我还是劝你,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人吧!” “曹国公,您把话说清楚!”汪文逊也是浑人一个,直接拦住李景隆马头,“若是我儿子得罪了您,您处置一番我二话不说。可下那么重的手,您这几句话恐怕交代不过去。” 说着,大声道,“若是不说清楚,我先去淮西总管中都留守那告状,然后直接进京!” “呀哈,多少年没碰着你这样的犟种了!”李景隆怒极反笑,看着对方,“既然要你知道,那本公就告诉你,汪文逊你受得住吗?”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冷笑说道,“你儿子在酒楼之中对别人大言不惭,说若是没有你汪家祖上对太上皇的大恩,就没有太上皇的今日。你说,就凭这话。老子敲掉他满口牙,重吗?” “不看你汪家老祖宗的份上,若是换了旁人,本公早就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你现在还叽叽歪歪?你当天下是你汪家的吗?” “你汪家,比朱家还威风啊!” 瞬间,汪文逊呆住。 “这.....怎么可能?”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若李景隆所说的是真的,他汪家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李景隆在马上哼了一声,“可不可能,你回去一问便知。我若是你,现在就回家老老实实的等着中都留守那边问罪吧?还有,看你汪家这么嚣张跋扈,还能调动民兵。哈哈,平日里欺负人的事没少干吧?” “本公还听说,你汪家挂着别人的田地用以免税谋私,啧啧,太上皇给你家的特权是干这个的?我要是你,现在就回家擦屁股去,省着到时候哭都没地方!” 说着,一拉缰绳,“驾!” 汪文逊愣在原地,然后猛的追上去,“公爷公爷!” “让开,爷没功夫搭理你!” “公爷!”汪文逊竟然直接跪在李景隆马前,拱手讨饶道,“公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把这事捅出去!”说着,连连叩首,“卑职不知您回了凤阳中都....这样,咱们家里去,卑职让犬子磕头认错。再准备一桌好酒,公爷公爷,您给高抬贵手,给条活路!您要什么,只要您提......” 他以为,李景隆要把这事告知凤阳中都留守。却不知,这事从他带人追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余地。 “晚了!”李景隆看都没看他,“回家等着吧!估计念在你家老祖的份儿上,你们父子还能留条命!” 说着,纵马直接从灰头土脸的汪文逊身边疾驰而过。 身后只留下汪文逊凄厉的喊声,“公爷!公爷!” ~~ 等甩开了汪家的人,李景隆放慢战马的速度。 “姐夫,不追上万岁爷他们?”邓平在旁问道。 “慢点,先不急!”李景隆回头看了一眼,叹息道,“哎,父子俩一对混球!” “这是嘚瑟惯了!”邓平笑道,“若是在京中,他父子这样的早就被收拾八百次了!”说着,又继续笑道,“这回他们家身上的恩典,估计是半点不剩,不追究其他事,已是万岁爷仁慈了。” “就算万岁爷不追究,他们家在凤阳也站不住了!”李景隆笑道,“你想想,经此一事万岁爷是要收回守陵户种种特权,再选良善人家的。他汪家父子这么一嘚瑟,害的可不是他一家一姓。” “你想想,其他那些吃挂落的人家,能饶了他?明明都是世袭的恩典,让他们给做没了,谁家不恨?杀他们的心都有?日后这汪家,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道,保不齐要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喽!” 邓平也回望一眼,笑道,“该!” “要引以为戒!”李景隆正色道,“你看,若是他们汪家本本分分做人,子孙后代都是吃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就因为做人没有禁忌,不知天高地厚,弄得子孙后代无路可走。” 说着,继续叹道,“咱们也是一样,你是国公家出来的,我是国公,可要记得,咱们都是臣子。荣辱都在皇上一念之间,小错可以有,但要分清楚,什么错能犯什么错不能犯!” “更重要的是,约束家中子弟的要言行,即便他们不成才,但也不能成为蠢材,哪怕是庸才都不要紧,就是不能张扬不能嘚瑟,不能目中无人!” “祸从口出!尤其是伴在君侧,要少说话多做事,手脚勤快嘴皮子慢,话到嘴边留半句才是为人处世的良方!更是家族兴旺之道!” 邓平想想,拱手道,“姐夫说的是金玉良言,弟弟记住了!”说着,看看李景隆的侧脸,犹豫再三,“姐夫,可是您.....您.....” “我平日张扬是吧?”李景隆笑笑,无奈道,“我张扬是没法子的事,到了我这位置,若是一味的低调谨慎反而不好了。” 这话,听得邓平一知半解。 “说了你也听不懂,等你再过些年,经历的多了就明白了!”李景隆笑道,“再教你个乖,张扬也好低调也罢,取乎圣心?皇上希望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就该是什么样的人!” 第205章 膈应 傍晚时分,朱允熥一行的车驾进了中都凤阳城。 依旧没有表明身份,而是在一家事先由锦衣卫订好的客栈住下。 刚安顿好老爷子,朱允熥还没来得及梳洗,邓平就捧着一堆奏折进来,“万岁爷,京里来的!” “放桌上!”朱允熥用毛巾擦擦脸,走到桌边坐下,邓平微微躬身退出去,小心的关上门。 第一份,赵宁儿差人送来的,宫里一切都好,六斤因为读书不好又被她揍了一顿等等琐事。 第二份,吏部来的,各省副总兵布政司轮番进京,准备陛见。问朱允熥,想先见哪个行省的。 如今朱允熥虽是皇帝,可各地的封疆大吏都还是老爷子时期的旧人。不是说这些人不可靠,而是作为帝王要看得比寻常人更加深远,更要让下面人知道君王的手段。 仔细的想了想,朱允熥在奏折上批复两个字,直隶。 京畿的驻军牢牢掌控在朱允熥一系的手中,没人闹得起风浪,那么距离京师最近的直隶,就是后世江苏安徽这俩地方的官员,要先见见。 而后又是户部礼部的奏折,户部是为了洪薯推广,礼部则是询问今年过年皇帝祭天之事。 朱允熥一一批复之后,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再拿起一份看了几眼,骤然间脸色大变。 “昏聩!” 啪的一声,折子被他扔在桌上,露出上面的字迹。 “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伏乞陛下,据有司奏报,太上皇万寿期间,周王与宋国公冯胜,私会于外。谈及何事,臣不可知也......” 宋国公冯胜如今是仅存的开国六公,因为年岁最大,地位最高,更是在世的这些淮西武人的主心骨领头人。 周王朱橚,则是他冯胜的女婿。 勋贵武人从来都不是朱允熥的威胁,就算他冯胜从最开始,在朱允熥还是普通皇孙的时候,并未挑头且车马摆明坚定的站在朱允熥这边,但朱允熥从没冷落过他,而且后来还多有优渥之举。 再者说,冯胜如今早就交出了手中的权利,安心在家做富家翁,需要时出来做吉祥物,也是让人放心。 可这种事,这种藩王私下密会大臣的事儿,让人膈应。 普通人看来什么,可作为帝王,这种事就是触动逆鳞。 你俩翁婿要见面,大大方方的不好吗?私下密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还是不可对人言的话? 周王朱橚且不说,那人在朱允熥心中早就是定性之人。表面看着恭顺,背地里是搅屎棍。 可对于冯胜,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好好过清净日子不好吗?像以前那么小心谨慎的不好吗? 昏聩二字,说的就是他冯胜。 “好日子过够了!”朱允熥又暗骂一句,“老糊涂了!” 他相信冯胜的忠诚,但是更相信,不知道皇家内情的冯胜,面对女婿一些私下的请求,也定然会竭尽全力去帮衬。 有时候无心之过,更胜过故意之为。 “回京之后,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藩王们要等到老爷子万年之后,可其他人他作为皇帝,自然是想什么时候敲打就什么时候敲打。 忽然,朱允熥想起一件事。 “历史上的冯胜,为啥让老爷子赐死了?” 好像,就是因为这事儿! 老爷子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本就猜忌手下这些功勋大将,该杀的都杀的差不多了,留下冯胜充门面。可冯胜还是私下里跟他的周王女婿眉来眼去,甚至私下相会。 对儿子,老爷子从来是不下重手的,甚至谁都不说。可对手下的臣子,确实稍有触犯逆鳞,能杀就杀。 “哎,人要犯糊涂,谁也拦不住。”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拿起纸笔快速写道,“着兵部五军都督府,凡七品以上武职调动,皆报与朕知,不可擅权定夺。另,各省武库马场,严格盘查,物资调动各地亏空一一奏明,玩忽职守暗中串通者,就地革职问罪,交有司论处!” 写完之后,吹干墨迹装入信封,“邓平!” “臣在!” “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师!”朱允熥道。 “遵旨!”邓平双手接着,刚要转身离去,猛的鞠躬,“太上.....” “忙你的去!”老爷子背着手从对门房间出来,看都不看邓平,进屋坐下。 “皇爷爷,您不歇会?”朱允熥笑道。 “本来就二两活都没干,整日看风景,歇啥?”老爷子咧嘴笑笑,探头瞅瞅桌上的文书奏折,“京里有事?” “都是琐事!”朱允熥笑道,“宁儿来信说,六斤不好好读书,又被揍了一顿,哭着喊老祖呢!” 闻言,老爷子脸上马上满是心疼,但还是看着朱允熥,“京里有事?” “没事!”朱允熥道,“太平盛世的哪来那么多事?就算有事,六部的官员们自会处理,养那么多人,可不是白吃俸禄的!” 老爷子栽着靠墙,手掌拍打膝盖,“官员们都是应付事儿,报喜不报忧。不信不行,全信他们更不行。”说着,笑笑,“再说当皇上的,心里就不该有小事。”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咱大权早就交给你啦,想干啥你就干,没必要顾虑咱。你当皇上的,想收拾谁还不是一句话?顾忌这个,顾虑那个,到最后有人蹬鼻子上脸把你自己气够呛!” “孙儿知道了!”朱允熥笑着岔开话题,“晚上您老想吃点什么?吩咐客栈给您做家乡菜?” “人老了吃啥都一样,没味儿!”老爷子笑笑,半眯着眼睛,“明儿没事,咱们回去吧!” “您老不多转转,难得回来一次!”朱允熥笑道,“孙儿是诚心陪您....” “咱知道,你是怕咱死之前没回来看看,心里留遗憾,咱知道你是孝顺孩子!”老爷子叹息一声,苦笑道,“你知道吗?其实咱这次回来,是想死在老家的!” “您看您怎么又....?” “咱都交了权,就该回老家养着,落叶归根死在乡梓之地。”老爷子笑道,“可是这回回来一看,凤阳已经不是咱心中的凤阳了。这地方呆着,还不如回京城舒心。” 随即顿了顿,“大孙,跟你讨个情儿!” “您看您说的!”朱允熥笑道,“您这不是骂孙儿吗?” “皇陵周围的田庄,皇庄,来年都给咱种上洪薯,让列祖列宗也乐呵乐呵!”老爷子笑道。 “应该的!”朱允熥道。 “嗯,要是咱明年不死,自己再回来看看丰收!”老爷子笑着开口,随后站起身,“走吧,咱们外头吃点喝点去。该见的咱也见了,该哭的也哭了,该跪的也跪了,明儿一早就回京。” 第1章 雪落(1) 窗外又在飘雪,菱形的雪花落在文华殿镶嵌五彩琉璃的窗格上,马上如花一般在琉璃上绽放。 紫禁城总是在下雪的时候显得格外宁静,万物仿若无声,色彩又格外鲜明。 虽是下雪,可依旧有阳光。光从外边打入,落在文华殿中书房内六斤那张格外认真的小脸上。 他穿着银鼠皮的带毛衣裳,站在一张硕大的书桌前,专心致志的写着大字。 到底是因为年岁小了,刚开始写的还好,到后面就有些气力不足,字体有些不甚饱满。 “殿下若是累了就歇片刻!”旁边教授书法的文华殿大学士高逊志笑着开口,“写字,不能操之过急,切不可想着一会而就,要慢慢来。若是急,下笔就乱了,笔乱了心也就乱了。” 六斤不懂笔乱和心乱的意思,但高学士那句累了就歇会他听懂了。 “本来孤也没累,听学士这么一说,孤还真觉得有些胳膊酸!”说着,六斤迫不及待的放下笔,可随即目光又怯怯的望向窗外,看到对面偏房之中的身影,又赶紧把笔拿了起来。 高逊志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看清那边的人影之后微微皱眉。 随即,高逊志又看看六斤,犹豫再三迈步出去。 书房的外屋同样是大学时的杨淞和张显宗,正在认真批改着六斤的作文。两位饱学之士此时的表情如临大敌,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教导皇太子读书对他们而言,是关乎帝国未来,亿万百姓命运的重大责任。是关乎整个天下,乃至百年大计的重担。 高逊志的脚步声,让两位大学士诧异的抬头。 “士敏兄(高逊志字),殿下写完了?”张显宗说着,看看桌上的沙漏,“应该还有半个时辰吧?” 高逊志没有回答,而是再看一眼对面的偏房,开口道,“皇后娘娘又来了?” 另一大学士扬淞放下手中的笔笑道,“早上就来了,就那边坐了小半天。”说着,顿了顿,“皇后关心殿下的学业,真严母也!” 张显宗跟着笑道,“此乃国朝之福!我等臣子之幸!” 闻言,高逊志却微微摇头,叹息道,“欲速则不达!” 其他两人没听清,问道,“士敏兄说什么?” “没什么!”高逊志神色挣扎许久,还是一咬牙迈步出去。只留下屋内两位大学士,不解的看着他。 外边依旧在落雪,高逊志刚出门,雪花就落在他没戴官帽的头上,和他头上几缕银丝掺杂在一起,无法分辨。 文华殿偏房中的人见他走出,也站起身来张望。 紧接着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举着一把伞,快步从里面奔出来。 “高学士,您慢点地上滑!”梅良心笑着举起伞。 “不敢劳烦梅总管!”高逊志微微侧身,不敢接受。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是娘娘让杂家过来的!”梅良心把伞举在高逊志的头顶挡住雪花,自己的半边身子则露在雪中,“太子殿下写完了吗?” 高逊志没有答话,大步走到偏房的门口,隔着厚厚的门帘,撩开官袍的下摆跪下,“臣高逊志,叩见皇后!” “快起来!”里面传出赵宁儿的声音,“梅良心快把高学士扶起来,快给个手炉,外边冷!” 赵宁儿是皇后,高逊志是臣子,不但男女有别,而且大明朝没有臣子可以随意见后宫先例。是以他站在门外,隔着帘子跟赵宁儿说话。 一个宫女撩开帘子,送出手炉。 高逊志却没接,也没起来,继续跪着,“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里面的赵宁儿似乎微微愣住,然后开口道,“可是太子读书又不用功了?高学士,本宫早就和你们几位学士说过,务必要严。太子性子跳脱,若是顽劣不听管教,你们只管训斥。” “臣说的是太子读书的事,但也不算是太子读书的事!”高逊志正色道,“殿下天资聪颖,本性纯良。虽微微有些跳脱,但孩童心性无伤大雅。” 里面的赵宁儿奇道,“那你要说.....?” “臣要说的是.....皇后您!”说着,高逊志再次叩首。 屋里的赵宁儿再次沉默片刻,“请讲!” 高逊志抬头,额上沾了些雪,“臣知皇后心念殿下学业,是以朝夕问询查看,更以严母之姿严加管束。皇后贤明如此,乃国家之福江山百姓之福,不过.....” “不过什么?”赵宁儿在殿中笑道,“高学士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不用绕弯子,本宫不会怪罪!” “谢皇后!”高逊志再叩首抬头,“方才殿下写字累了,臣让殿下歇歇。殿下闻之甚为高兴,但转头见娘娘在此,又赶紧拿起笔。” “平日读书时亦是如此,殿下有时累了,本想歇歇可见皇后在外陪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读书。” “学一道,不可一味用之一猛,欲速则不达,乃在于持之以恒,况且如今殿下只是开蒙。为师者教之,不再强教而在意授。不能让殿下为了读书而读书,要让殿下知道读书的乐趣。” “从乐而起,方知读书之重,循序渐进日积月累方有成就。一味的看着管着,怕是日后......殿下会有了厌学之心!” 殿内沉默了许久,传来赵宁儿的声音,“高学士是在说本宫,管太子管的太严了?管的太紧了?” “臣不敢!”高逊志再叩首,“臣的意思是,皇后您.....不该让殿下有压力,如芒在背!” “你.....”殿中,赵宁儿的语调变了,带着怒气。 “臣等为师当严当苛,皇后当慈。若内有严师外有严母,太子殿下读书则流于表面。” “殿下还小,许多事都要慢慢来,引导着来。若为了免于责罚而硬读,就失了读书的本意,现在殿下年幼心思单纯,再过些年殿下日长,恐生厌烦之心。” “所谓物极必反,到时候不但学不进去且自怨自艾患得患失,又顾左右言他,于殿下学业不利,心性更是不利!” 高逊志已经很小心的组织自己的措辞,他不想说得太直白,又有些担心皇后听不懂。 殿内寂然无声,梅良心站在一旁眼睛瞪的老大盯着高逊志。 “这遭瘟的书生,是在指责皇后吗?”他心中暗道一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呵斥一声大胆。 半晌之后,赵宁儿徐徐开口,“你的意思本宫懂了,大意就是说,殿下在那边读书,本宫在这看着,他反而学不好,是不是?” “臣请皇后恕罪!”高逊志又叩首道。 “本来就是,好好的孩子读书,你跟佛爷似的在这看着,别说孩子大人都不自在。你在这,孩子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哪还有心思放在书本上?” 叩首的同时,高逊志心中暗暗说道,“他光想着怕你不高兴了,心里度日如年的,这书怎能学好?古往今来,多少储君坏就坏在严字上了。本来挺好的苗子,小时候被严苛对待,长大了逆反无法无天。他是太子,学问一道在于治国,读书是为了磨炼心性明事理,何必如此苛求?” “你的意思.....”殿内赵宁儿又开口道,“本宫以后不用来了?” 高逊志没说话,深深叩首下去。 第2章 雪落(2) 许久之后,殿内有了响动,门帘被撩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高逊志挪动一下,站在门边目光低垂。 “本宫想了想,高学士说的有道理!”赵宁儿在宫女和嬷嬷的簇拥下,从里面缓缓走出,“本宫有时候也觉得太子读书常看本宫的脸色,生怕本宫恼了。” 说着,赵宁儿已踩着台阶走下,“本宫在这,他顾及着定然是学不进去,是本宫没想到这一层。这文华殿,以后本宫就不来了,太子读书就劳烦几位大学士了!” “臣等定竭尽全力!”高逊志鞠躬拱手。 赵宁儿笑着回头,目光落在高逊志的官袍上。 从官袍的下摆可以看到,红色的官袍里是青色的松江棉布内衬,内衬边缘已经磨损还带着其他颜色的补丁。脚上的靴子,也看着很是陈旧。 “梅良心!”赵宁儿轻声道。 “奴婢在!”梅良心赶紧上前。 “告诉内库房,选三张上好貂皮的料子,给三位大学士。另外,每人赐棉布两匹。”赵宁儿开口道。 “臣无功不受禄!”高逊志忙道。 赵宁儿一笑,“高学士你有功劳,太子交给你本宫放心!”说着,转身离去。 ~~ 张显宗和杨淞就站在文华殿门口,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一幕。 等高逊志回来,连忙问道,“士敏,你跟皇后说什么了?” 高逊志呵着冰冷的手,“没什么,就是跟她说以后别来了,他来了殿下反而读不好书!” “你......?”另两人直接呆住。 “你胆子真是大!”杨淞笑笑,摇头道,“其实我也早察觉此事,只是不敢......” “别说太子爷了,皇后在那,我教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张显宗也笑道。 “哈,你们两个!”高逊志大笑,“刚才谁跟我说什么国家之福?臣子之幸?” “你看,不带你这么编排人的!”杨淞笑骂。 高逊志暖和下手,笑着进入殿内,太子依旧站在书桌边写字。只是看样子他定然是站累了,身子微往一边倾斜,重心都在一边。 “殿下累了就歇歇!”高逊志笑道,“若是饿了,可叫人送些点心来!” 六斤瞅瞅他,然后目光看向窗外顿时一亮。 “娘娘先走了!”高逊志笑道。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六斤吐下舌头,笑道,“母后怎么先走了?” 高逊志看向六斤的眼神,满是慈爱。 在他心中太子虽然年幼,但聪慧异常,乃天人之姿。 “以后,皇后都不会来了?”高逊志看着六斤笑道,“臣跟皇后说,她在这殿下您不自在。以后读书,若是累了殿下您就说,不用硬挺着,劳逸结合才能读好书。” 六斤清澈的眼神闪动,“高先生,你真好!”说着,目光忽又看向窗外,带着几分哀怨,“孤想老祖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刚落,外边腾腾传来脚步。 三位学士顿时面色不悦,张显宗已是堵在门口,冲着跑来人的大声道,“王总管,文华殿重地何故如此喧哗?” 来人正是王八耻,他远远的就笑道,“太上皇和皇上回宫了,传太子殿下过去呢!” “老祖回来啦!”六斤一声欢呼,直接甩了手里的笔,笑着跑出去。 忽然,他又停步,回头看着高逊志,“我老祖回来了,母后不敢责罚我了,哈哈!” 说着,小跑出去,“王八耻你背着我!” “奴婢遵旨!”王八耻矮下身子把六斤背在背上,然后旁边太监举着伞,用毛毯挡着风,簇拥而去。 ~~ “还是应天府暖和,凤阳那边虽不下雪,可风刮的厉害!” 永安宫里,老爷子刚换好衣裳,笑着对朴不成说道,“咱不在宫里这些天,你这老阉狗松快了吧?” “瞧您说的!”朴不成笑着给老爷子奉上热茶,“您不在这几天,奴婢就跟丢了魂似的。吃不下睡不着,整日就盼着您早点回来!” “呵!”老爷子咧嘴笑道,“你狗日的说好的好听!吃不下睡不着丢了魂?整的跟盼媳妇的爷们似的!”说着,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哎,咱跟你说个事儿!” “您有什么吩咐?”朴不成笑道。 “你看呀,你跟了咱这些年也没享着福。”老爷子摸着下巴说道,“眼看你也岁数大了,要不咱给你个恩典。让你有个外宅,养个媳妇再过继个儿子?” 朴不成一愣,然后笑道,“主子,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奴婢这岁数了要媳妇也用不上啊!” “嘶.....你用不用得上,跟你多大岁数没关系。”老爷子大笑,“要是能用,你拼了老命也要用。可你是心有余力不足,抓耳挠腮无计可施.....哈哈,抓心挠肺空流泪呀!” 就这时,外边传来清脆的童音,“老祖!” “哎哟,咱大乖孙来了!”老爷子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门口。 六斤从王八耻背上跳下来,一个蹦高儿。 “哎哟,咱的大乖孙,让老祖看看瘦没瘦!”老爷子抱着六斤大笑,胡子不住的往六斤小脸上扎。 一时间,殿内都是祖孙二人欢畅的笑声。 “老祖,孙儿想您啦!“ “咱也想六斤,来让老祖看看,鸡鸡儿大了没有!” “哈哈,不行不行!” 老爷子抱着六斤说笑,忽然脸色一变,摸着六斤的小手说道,“手咋这么凉?”然后,猛的看向殿外,怒道,“就这么背来的?怎么不坐暖轿?冻坏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王八耻瞬间跪下,惶恐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是孙儿不爱坐暖轿,那里边不透气儿!”六斤拽着老爷子的胡子,“孙儿最烦不透气了,胸口闷。”说着,依偎在老爷子怀里大笑,“老祖,您别生气,您一生气就瞪眼!” “哈哈!”老爷子大笑,“老祖不生气!”说着,继续抱着六斤笑道,“想老祖了?” “想!” “哪想?” “心里想!” “是这儿,还是这儿?”老爷子开始挠着六斤的咯吱窝。 朴不成看看他们祖孙二人,无声的对王八耻摆手,示意快走。 ~~ “回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 坤宁宫里,赵宁儿正帮着朱允熥换靴子,“呀,皇上您脚都凉透了?” “和皇爷爷骑马回来了,吹了风!”朱允熥笑笑,俯首看着身下的妻子,目光满是笑意。 “万岁爷您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赵宁儿抬头,目光如水。 “朕饿了!”朱允熥捏捏对方的脸,“你好像胖了!” “万岁爷净说胡话,才几天没见臣妾就胖了?”说着,赵宁儿站起身,“臣妾叫人给您传膳.....啊!” 不等她迈步,朱允熥已是从后面一把抱住,把脸埋在了她的后背上。 赵宁儿感觉一双大手,顺着腰..... “万岁爷,您.......” “朕上面不饿,饿的是.......” “啊!”一声惊呼,欲迎还羞。 总管太监梅良心正带着宫人在殿外忙碌,忽然耳朵一动,赶紧朝着众人无声摆手。顷刻间,殿外空无一人。 雪,骤然大了。 紫禁城,也更美了。 第3章 帝心 翌日清晨,瑞雪方停。 紫禁城中红白金绿交相辉映,风微轻徐徐清冷。 朝会刚刚散去,大臣们三三两两走在出宫的夹道之中。 如今大明国泰民安外无强敌内无党争,再加上新君仁厚,中枢官员们的日子都比以前好过许多。尤其是刚才皇帝在朝议时,给群臣们透露了一个口风,更是让官员们感念圣德。 “老大人留步!” 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督察御史兼国子监祭酒老臣凌汉,正在吏部侍郎侯庸的搀扶下缓缓朝外走,身后忽然传来呼唤声。 凌汉回头一看,确实礼部尚书郑沂走了过来,“许久未见,老大人身子还硬朗?” 这是典型的文官之间的说话方式,他俩都是阁臣尚书,也就皇帝不在京中这些日子没见,哪里是许久未见? “硬不硬的也就那么回事,一时半会死不了!”凌汉爽朗的大笑,“郑尚书唤老夫何事?” 郑沂看看凌汉身边的侯庸,后者心领神会这是两位尚书之间有话。当下想避让开来,却不想没等他动,就被凌汉暗中捏了一下。是以,侯庸就当没看到郑沂的眼神,干脆站着不动。 “晚上有事请教老大人!”郑沂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拱手笑道。 “大伙同殿为臣,何谈请教二字!”凌汉笑笑,转身继续前行,“老夫这人没啥书生脾气,习惯了快人快语,郑大人有事就直说!” 郑沂笑笑,跟在凌汉的身边,看看身前左右并无其他官员,低声问道,“老大人,皇上在朝会的时候说养廉银是什么意思?” 凌汉眼皮顿时一沉,“你是真不懂还是来老夫这套话?” 一句话差点没把郑沂噎死,“自然是不懂.....”说着他笑笑,“是不全懂,养廉银想必是皇上隆恩,要给官员们涨俸禄,但晚辈不懂的是,为何用养廉,且这钱从哪出?” “有一种说法,官员们贪污是因为俸禄少,因为生活艰难。当然了,这个说法老夫是不赞同的。扯淡,前朝大元时官员们俸禄高到可以放高利贷,可清廉了吗?”凌汉朗声开口,“本朝吏治之严苛远超各朝,可还是屡禁不绝。皇上仁慈,用养廉银给大伙额外一笔钱,是想着让天下官员们收敛收敛。” 郑沂似有所悟,“那....敢问老大人,这养廉银是常例,还是?” “哎,良玉?那是不是良玉?”凌汉忽然指着前方一人的背影说道,“景中(侯庸字)那是良玉吗?快,追上去,他还欠老夫一张画呢!” 说罢,两人快步离开。 老大人凌汉八十多高龄,健步如飞一点看不出老态。 ~~ “老大人,走远了!”过了两个夹道,侯庸笑道。 凌汉回头瞅瞅后边,笑骂道,“想套老夫的话,哼!” 侯庸沉思片刻,“老大人,这养廉银既然皇上说了,其实也不算什么不可言之事!” “你呀,还是年轻!”凌汉教导道,“皇上只是提了个头,还没有定论,你觉得该明目张胆的议论吗?”说着,继续低声道,“老夫看来养廉银该是日后每年官员们的尝例,这笔钱从哪出,如何发放发放多少,想必陛下心中早有定夺。” 侯庸纳闷道,“那为何不在朝会上......?” “你小子脑子这么简单,是怎么升官升上来的?”凌汉白了他一眼,“你看,皇上刚露口风,如郑沂那样的尚书都坐不住了跳出来,下面的人呢?” 侯庸似乎明白了,“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凌汉笑道。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了,给予恩典不会一下给全,而是慢慢的放长线一点点儿让下面人抓心挠肺的时候再给。 凌汉看看侯庸,这个他日后的接班人,开口道,“再者,养廉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下官请劳大人赐教!” “洪武爷当政的时候,当官的日子不好过,对吧?”凌汉道。 侯庸点头,确实如此。 洪武爷当政最严苛那几年,就是杀太师李善长之后那几年,在京的官员们上早朝的时候都要和家人交代好后事,生怕不小心恼了皇帝,直接被锦衣卫拉走。 当时哪怕是小小的一桩涉及几百两银钱的贪污案,都要扯出一大串人来,人人自危呀! “如今皇上当政,且不说没擅杀大臣,贪腐之事上也没什么大案吧?”凌汉又道,“可你觉得,没发生就代表没有吗?” 侯庸摇头,正色道,“下官觉得,越是盛世其实越容易滋生贪腐!” “皇上说要给养廉银,可相对的你看暴昭那边建了廉政院的新衙。嘿嘿,那人可是铁面无私不好相与之人。按理说他执掌廉政院,此刻应该大杀四方抓奸除贪才是,可你看他有什么动静吗?”凌汉又道,“你想想这其中的干系!” 侯庸深思,“您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凌汉低声道,“是皇上的意思,先抓贪然后再给养廉银。”说着,笑笑,“咱们这位万岁爷,看着仁厚其实和太上皇的性子如出一辙。只不过太上皇他老人家刚烈,而皇上.....”说着,再压低声音,“则是师出有名,落实罪名之后再开刀!” 瞬间,侯庸感觉心中一凉。 看似波澜不惊甚至一团和气的朝堂背后,原来还有这样的隐忧。 “皇上登基之后优渥臣子,有的人呢,以为新君仁厚可以欺之以方。哈哈,让他们嘚瑟吧,早晚有他们哭的时候!”凌汉大笑,“双管齐下!” 侯庸又道,“那这些话......?”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凌汉斜了侯庸一眼,“你是自己人,郑沂是外人,这话老夫能和他说吗?” 其实这只是一点,这些话和侯庸说到他这是终点。可对郑沂说的话,就是对外的起点。 忽然,侯庸想到一件事,皇上在出京之前把原山东布政陈迪点为礼部侍郎。是不是寓意着,礼部尚书要换人了? 再想想皇上最近要召见各省的副布政副总兵,就更耐人寻味。 皇上登基只需要朝中老臣的支持,以保国政顺利交接。此时皇上大权在握之后,许多人的屁股就要动动了。 两人走出午门,侯庸搀扶着凌汉上了轿子。 “快年关了,衙门里的事情,你要多担待。”凌汉撩开轿帘,低声说道,“各省官员的考核评级涉及到日后的升迁,要仔细对待。老夫老眼昏花,这等事还是要你们年轻人出力!” “是!”侯庸不多话,鞠躬抱拳行礼。 “你哪里是老眼昏花,这些得罪人的活儿,你是能推就推呀!”侯庸看着对方轿子走远,心中苦笑。 眼见凌汉的轿子走远,他刚要寻找自家的轿子,就见曹国公李景隆从午门里出来,追上了宋国公冯胜的马车。 紧接着,已上去的冯胜又被人搀扶下来,坐着软轿再次进宫。 第4章 敲打 乐志斋偏厅的窗子微微开了条缝儿,使得外面的冷风进来,和屋里的热气相融,达到一个既不冷也不热的刚刚的温度。 殿内的花架子上,兰花芍药等相继开放,花香弥漫。 几个太监围着餐桌,无声的摆放器具。今日所用的器具和往常不同,往常朱允熥用膳甚是随意,无非是寻常官窑瓷器。今日却是鎏金镶玉,金匙银壶象牙筷子。 朱允熥背着手低头赏花,穿着一身丁香色印暗花图龙常服,这衣裳的颜色有些艳,但他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刚好能压得住这个颜色,也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发,满是活力。 “万岁爷,宋国公来了!”李景隆出现在门口笑道。 朱允熥回身,“快,传他进来。” 冯胜在两个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迈过门槛。他的年岁其实比老爷子还大两岁,如今白发苍苍,但眼神还是异常矍铄。 “老臣冯胜,叩见.....” “别叩了,朝会上已叩了,私下里咱们君臣就别这么多虚礼!”朱允熥笑道,“快坐快坐!”说着,看看李景隆,“你搞什么?朕不是说了吗,老国公来了直接请进来。外边那么冷,你让他在外边等着干什么?” “是臣一时糊涂,请万岁爷治罪!”李景隆忙躬身道。 同时,心里叫苦,“我的好万岁爷呀,您老什么时候说过冯胜来了直接进?” “罚你.....”朱允熥做思索状。 “皇上,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老臣老了就不守规矩!”冯胜起身拱手笑道,“是臣要在外边等的。” “嗯!”朱允熥点点头,笑了笑,又对李景隆道,“罚你一会跟老国公喝几杯!” 冯胜笑道,“万岁爷今日怎么有雅兴,叫老臣来吃酒?” “跟皇爷爷回了一次凤阳感触良多啊!”朱允熥在主位坐下笑道,“回去的路,走的是当年皇爷爷从濠州出来自立门户那条路。哎,我大明创业艰难,同时也多亏了你们这些从龙之臣。”说着,朱允熥看看对方,“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英雄总被雨打风吹去,你们这些老臣呀,现在所剩无尽,尤其是开国六公,唯你一人!” 冯胜马上起身,“老臣不过是微末之功,竟得两代帝王垂青,实在受之有愧!” 和其他的淮西勋贵不同,冯胜是文武兼备的人才,他出身大户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坐坐!”朱允熥笑道,“朕说了,今日没那么多虚礼。”说着,笑笑,“其实说起来呀,你和朕还是亲戚。朕的大舅父,娶的是你的闺女。” “老臣不敢!”冯胜笑道。 “不过听说大舅在世的时候,因为军功和你闹过不愉快!”朱允熥笑道,“常家人都是一根筋,不懂变通。” “话怎么突然拐到这陈年旧事上了?” 冯胜心中暗道,当年在辽东他和常茂翁婿联手对付蒙元太尉那哈纳出,本来人家都投降了,常茂非说不要投降让人家继续打,而且还在酒宴上直接抽刀砍人家,最后闹得翁婿不欢而散。 “看朕,只记得那边了!”朱允熥又笑道,“五叔周王的正妃,也是你的闺女。”说着,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冯氏一门,不但有淮西从龙之功,且和我皇明朱家联姻,休戚与共互为一体。” 忽然,宋国公冯胜觉得今儿这顿饭,怕不是什么临时起意召他吃酒这么简单,皇帝明显是有话要说。 他跟老爷子一起几十年,对那位皇爷的脾气了如指掌。可对眼前这位,却很是捉摸不定。 因为朱允熥小时候,他们这些顶级的淮西军头们,就把他当成晚辈。虽说有太子朱标的缘故,他们也站在了朱允熥这边。但还没细细的了解这位的性子,朱允熥已成了皇太孙,继而成了皇帝。 心中有些忐忑,冯胜的目光不免望向一边站着的李景隆,想得到些讯息。可发觉后者,好似脚上有东西似的,就盯着他自己的脚尖,目光动也不动。 “小滑头!” “万岁爷,上菜吗?”总管太监王八耻笑道。 “嗯!”朱允熥点点头,又对冯胜笑道,“知道你府上富贵,可能吃的比朕还好,所以朕也没让人准备什么山珍海味,咱们君臣就吃点热乎的。” 话音落下,太监们捧着几品热腾腾的锅子进来。 鹌鹑豆腐,萝卜羊肉,老鸭子......还有数样小菜,正好摆了一桌。 “给宋国公盛汤!”朱允熥笑着说道,“这羊肉萝卜,正是冬天吃的好东西,萝卜和羊肉一个养人一个滋补,熬出来的汤最适合上了年岁的人!”说着,顿了顿,笑道,“你年岁大了,这辈子风里雨里的不容易,如今上了岁数,要好好调养保重。” “你老东西再听不出来,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 李景隆亲手给冯胜盛汤,送到面前,脸上笑嘻嘻的心中却在腹诽。 “倒酒倒酒!”朱允熥又道。 王八耻上前,把镶红宝石的金杯放在桌上,然后拿起银壶,缓缓的注入红色的葡萄美酒。 “烈酒虽好但伤身!”朱允熥继续笑道,“今儿咱们君臣喝点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说着,举杯笑道,“葡萄酒好啊,没那么大劲儿,少喝一些可以促进睡眠,清理肠胃,回头你带几瓶回去,那些烈酒就少喝些吧!” “老臣惭愧,一把年纪了还要万岁爷您挂怀惦记!”冯胜起身笑道。 “坐坐!”朱允熥摆手,“站起来作甚。” “人老了身子就弱,尤其这几年老臣越发觉得身子骨不堪......”冯胜心中仔细的组织着措辞,“太医也说让老臣少饮酒,少吃肉食,多吃滋补之物。平日,多吃五谷,小米儿....” “小米儿养人!”朱允熥点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河南的小米不错,五叔那边没给你送点?” 顿时,冯胜猛的惊醒过来,赶紧起身,“皇上....” “你看你,坐呀,这么惶恐干什么?”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又拉开凳子,请冯胜坐下。 “虽然朝廷有规矩,不许藩王和大臣私下来往,可你们是翁婿啊!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子,五叔给老丈人送东西,旁人还能说嘴不成?”朱允熥笑道,“再说如今你一没兵权二没实权,在家荣养的人,何至于这么惶恐?怕有人说三道四?哈,难道朕在老国公心中,就是那么不容人?” 李景隆旁观,冯胜的后脖颈子上已经出了一层汗珠。 “你知道朕这个人念旧情。”朱允熥喝口酒,小口的吃着一只鹌鹑,“尔等这种开国勋贵老臣,朕呵护还来不及,怎么能随意怪罪呢?” “万岁爷皇恩浩荡,臣感激之至!”冯胜拱手,“要说人老了,有时候就糊涂,说话办事不过心,幸亏万岁爷宽容大量。” 这是认错了,认错就好! 朱允熥淡淡的点头,该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他冯胜能活到现在就不是简单人,有些话点到即止。 “尝尝这酒!”朱允熥再举杯,忽然又笑道,“朕那天随意看了下兵部的名册,进贡这葡萄酒的哈密卫指挥使冯明,以前还是你的养子?你提拔起来的,哈,这可真是巧了!”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臣早就让他自立门户。”冯胜心中又是一惊赶紧说道,“他现在是大明之臣.....” 朱允熥不等他说完,又看向李景隆,“冯诚现在何处为官?” 冯诚冯胜的侄子,已故郢国公冯国用之子。冯氏两兄弟都是国公,可见在淮西勋贵中分量之重。不过可惜的是,这两人子嗣都不怎么昌盛。 “回万岁爷,冯诚如今在河南练兵!”李景隆道。 “哦!”朱允熥看了冯胜一眼,思索道,“如今老国公年岁大了,他和这个当侄子的还是在身边为好!”说着,开口道,“传旨,冯胜回京,署理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事!” 升官了! 可是,仔细想想.....右军都督如今已是荣誉闲职。 “臣,替冯诚谢陛下隆恩!”冯胜起身行礼。 第5章 吾非仁爱之君 “文官们常说,朕偏袒咱们大明朝的淮西武人勋贵!” 朱允熥夹起一块带皮微肥的羊肉,沾了点南乳芥末料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和老爷子都喜欢吃羊肉,但二人的口味却不相同。老爷子喜欢浓油赤酱的红烧,而朱允熥则单喜这种清炖,而且微微有些膻味最好。 冯胜在对面如坐针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辈子血里火里闯出来的老帅,竟然有些紧张。 让他紧张的是皇帝,也是皇权。 忽然间冯胜意识到,皇帝已经是皇帝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这些勋贵们口中的三爷了。他可以给予臣子的不单是恩典和优渥,还有惩罚甚至剥夺生命。 “嗨,那些文官呀!”朱允熥继续说道,“只要朕给你们一些恩典,他们就跑到朕的耳边聒噪,说什么国家承平之时,武人骄纵不好。” “其实朕也不是偏袒你们,而是觉得.....”说着,朱允熥看看冯胜,目光很是平和,“觉得你们也不容易,从龙起兵百战余生。乱世中能活下来已是上天的恩赐,身居高位也都是拿命换来的!” 冯胜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皇上的话,让老臣心里酸溜溜的,也让老臣打心里感激。皇上的包容爱护之心,臣受之有愧!” 他如何能听不出这话的意思呢? 朱允熥说得已经很明白了,现在的一切来之不易,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政治斗争中,没死在老爷子的手里,这已经是万幸了。 不要一辈子谨慎小心,到了晚年因为一点小事坏了一生的奋斗和努力,得不偿失。 “坐下坐下!”朱允熥摆摆手,笑道,“你我君臣,不必如此。你宋国公也不是文官,不用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着,一指李景隆笑道,“朕要想听好听的,他曹国公说上十天都不带重样的!” “呵呵!”李景隆在旁咧嘴笑笑。 “咱们大明淮西武人勋贵!”朱允熥继续说道,“在朕看来是一种传承,不单是你们这一代人跟着老爷子打天下,尔等的儿孙辈如今也都在军中效力,为大明守土开疆!” “用你们朕放心,朕也踏实,朕希望这种传承能一直延续下去,开国勋贵虽老,但淮西将门武人,一直能作为朕,乃至大明后世子孙的左膀右臂。” “但朕对你老国公也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君臣之间信任二字来之不易。一旦有裂痕,所有的一切,前功尽弃呀!” 冯胜坐着,浆出如雨。 他忽然又发现,眼前这位皇帝这种风格,比太上皇当初更可怕。太上皇是直接把刀子抵在你的胸口,而眼前这位,则是把刀子藏在袖子中。 看不见的锋芒,更有威慑力。 ~~ 一顿饭吃到了午后,冯胜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分外漫长。 深宫的夹道中,他没有像入宫时那样,去坐皇帝赏赐的软轿,而是踩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 “老国公,刚扫了雪地上滑!”李景隆在旁边提醒一句。 冯胜停住脚步,回头看看跟着他的软轿,忽拉住李景隆的手,“小李子,你跟老夫交个实底,用不用老夫.....告老还乡?”说着,又补充一句,“小李子,这些年老夫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吧?” “您这话晚辈可不敢接了!”李景隆笑着,搀扶冯胜朝前走,“再说您这话晚辈也不懂啊,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告老还乡了呢?” 听了这话,冯胜心中有些底,不再那么忐忑。 他怕的是,自己没能完全领会皇帝的意图。万一皇帝是想他赶紧滚蛋,离开京城。而他却依旧在京中,那皇帝说不定哪天,就没这么好性子了。 这便是他和汤和的不同之处,当初汤和身居高位可是如履薄冰,时刻想着做一个富贵闲人。他冯胜即便如今是富贵闲人,但却想在京师中做地位尊崇的富贵闲人。 说白了,他这人功利心还是太重。 “皇上,待我们这些老臣不薄啊!”冯胜叹气道。 “万岁爷仁厚!”李景隆跟着说了一句,随后顿了顿,“愿意包容咱们做臣子的,也容咱们犯错!” 这话,让冯胜又皱眉思索起来。 旋即,他缓缓开口,“今日皇上找老夫吃酒,是因为...?” “你个老东西还想套老子的话?” 李景隆心中一晒,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热络的笑容,“老公爷,脚下留神,地滑!” 冯胜看看脚下地面,宫里头太监们扫雪之后,青石板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细沙,怕的就是有人滑倒。走在上面很是稳当,哪里就滑....? “小李子,老夫年岁大了,耳目不聪心思迟钝!”冯胜正色道,“咱们两家也是几代人的交情,有话就别藏着掖着,难不成老夫是那种不记人情的人?” 李景隆想了想,故作为难,然后长叹,“二爷爷,上谢罪折子吧!”说着,低声道,“万岁爷到底为什么找您喝酒,您心里比晚辈清楚。话,万岁爷都说了,说的很清楚,也给了机会。” “那咱们当臣子的,就得把这事说清楚,解释明白,不能让万岁爷心里膈应不是?” 懂了!冯胜彻底的懂了。 皇帝找他,就是因为他和周王翁婿私下相见的事,皇帝敲打他是给他一个自我解释的机会。 其实冯胜也不是不懂,而是心里怕,怕这事若是上了谢罪折子,日后恐怕说不定什么时候翻出来,依然是罪呀! 似乎看出了冯胜的担忧,李景隆又道,“冯二爷爷,万岁爷那人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说开了就没事儿,也不会翻后账。可若是不说开了,这事可就没结束啊!” “哎!”冯胜想想,笑道,“多谢了!” 李景隆一笑,“其实这也就是跟您,换另外一个人,晚辈断不会如此多嘴!” 冯胜明白,这是在告诉他,这个人情你欠大了。 看着面前的李景隆,冯胜也不禁有些感慨。 以前这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小时候水当尿裤的,如今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哎!”冯胜再叹,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喽!” 李景隆笑笑没说话,心中补充,“你老不死的死在沙滩上!” ~~ 乐志斋二楼,朱允熥斜躺在长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小憩片刻(qi)。 李景隆在王八耻的引导下,轻手轻脚的进来。 “送走了?”朱允熥依旧闭着眼睛,开口说道。 “老公爷走到半路没用臣送,自己走出去的!”李景隆弯腰笑道。 “哦,没坐轿子!”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该说的都说了吧?” “冯二爷吓坏了!”李景隆瞅瞅朱允熥的脸色,笑道,“到最后说话都带着颤音!” “嗯!”朱允熥从鼻腔之中发出一个字,然后睁开眼,带着些冷笑,“人呀,活太长也不是什么好事,招人膈应!” 李景隆明白这话的含义,皇上膈应的不是老人,而是为老不尊。 为老不尊也不膈应,更膈应的是倚老卖老故意做糊涂事儿。 还摆谱端着讲老资格..... 这样的人历史上比比皆是,最后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君主所谓的宽容,都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者说还用得着这些人的时候。 一旦没用了,一旦君主的耐心到头了,灭顶之灾也就随即来临。 冯胜或许不懂这个道理,但是朱允熥选择了给他一个机会。 可是,这样的机会还会有吗?还会给予其他人吗? 答案是,未必。 如今的朱允熥,已经完成了从储君到君王的身份转变,一字之差身上的责任还有重担,却是天差地别。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成为人人交口称赞史书上倍加赞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仁爱之君。 可仁爱,对国家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翻开史书,多少江山社稷就是葬送在皇帝所谓的仁爱虚名之下。 莫说一个国家,就算是一个人,一个别人口中的仁爱之人,大概也是个糊涂人吧。 因为这种仁爱,从来都和权力乃至奋斗甚至开创,是不相干的。 皇帝,要刻薄要寡恩要坏。 仁爱应给与民,而非一味的给臣。 ~~ 卡文卡的厉害,有好几个情节即将爆点,但是梳理不好前后关系。 给我半天时间好好想想,今天鸽一章。 前面我说过,大纲设置的是四百万字完结,开篇好结尾也要好。 哎,不说好话啦,你们抽打我这个臭不要的吧。 第6章 孤臣(1) 天还没黑,宋国公冯胜的请罪折子,就放在了朱允熥的御案上。 折子上的字迹虽然工整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焦急催促的文风,想必是老国公冯胜利回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进书房里,绞尽脑汁的既要认罪又要陈述事情经过,还有必不可免的避重就轻,在折子中尽可能的把他自己摘出去。 这也就是宋国公冯胜,他读过书通晓文墨。若是换了曹震那大老粗,毛笔吃上十七八根都写不出是个大字。 折子的描述中,周王朱橚为何私下密会宋国公冯胜倒也说得清楚。 两个字,一件事儿,战马! 周王朱橚对他老丈人冯胜说麾下护军缺战马,而朝廷在中原设置的马场,战马都是有数的,一匹都动弹不得。以前还有辽东那边朱棣暗中接济他一些,可现在朱棣压根就不搭理他这周王亲弟弟。 所以,朱橚的目光盯上高丽,济州岛马场。 镇守高丽的是龙虎上将军平安,颍国公傅让。而管理马场的参将,则是冯胜当年的旧部属下。 周王的意思不仅让冯胜帮忙,用在高丽贩卖药材的商行穿针引线,从马场那边高价购买,然后还要请冯胜帮忙出面疏通下辽东过来的关卡。 他说服冯胜的理由竟然是他一个藩王,麾下的护军骑兵太少,面子上不好看! “哈!”朱允熥看到折子都气乐了。 “一个装糊涂的老糊涂,一个假安分真闹腾的混蛋!” 啪,折子被朱允熥仍到桌上,然后站起身走到窗边。 “盛恒达的事,因正赶在老爷子寿辰的时间点上,我还没和你们计较,你们又私下里琢磨着淘弄战马?你一个内陆的藩王,既不是塞王又不让你上阵打仗,你要那么多骑兵干什么?” “还有你私下修复前朝宫室,装什么礼贤下士让人编书的事,老子都没跟你掰扯过,你还要跳?” 冬日的黄昏天边很是清冷,那阴霾的云距离地面很近,让人有些压抑之感。 “我就不明白,燕王朱棣都老老实实的了,你周王楚王,你们这些人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老子的耐心?” “难道你们就不明白,秋后算账的事吗?” “还是说你们吃死了,我要做一个仁义的君主,信奉什么尊崇皇叔以彰显大度?” “抑或是从心里觉得,我这个皇帝还是太嫩,管不到你们这些老爷子亲口封的藩王?因为有老爷子定下的祖宗家法,就算以后我想治你们,也束手无策?” 渐渐的怒火在朱允熥的脸上浮现,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他愤怒不全是因为周王私下的小动作,而是这个老大帝国之中那些看不见的层层掣肘还有隐忧。 可以预见,未来他一旦对这个国家全面实行新政之时,要遇到的阻力和破坏,会有多大。 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历史上的朱允炆,老爷子一死就迫不及待的开始削藩了。 也更理解,为何号称历史上最勤政的雍正,为何在身后留下了滚滚骂名。 宗室,帝国之患! “来人!”朱允熥轻声道。 “奴婢在!”王八耻悄然进来。 “去,传何广义!”朱允熥开口道,“还有暴昭!” ~~ 天全黑了,星星零星的挂在天上,被云层挡着有些暗淡。 暴昭何广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乐志斋。 “臣等.....” “坐那!”朱允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正在泡茶。 上好的碧螺春放在青花瓷盏之中,开水注入,原本卷曲的茶叶就好似女子伸展的腰肢,在水中曼妙起舞。 暴昭何广义对视一眼,无声落座。 “朕把廉政院交给你们至今也没过问过。”朱允熥笑笑,依旧没有扭头看他们二人,“是捞着虾米了?还是套着老虎了?” 暴昭赶紧起身抱拳道,“回皇上,臣命御史巡查走访,且有锦衣卫暗中查看,确实查出一匹尸餐素位贪腐弄权之人。”说着,顿了顿,“不过,正如皇上所言,都是小鱼小虾!” “大奸似忠嘛!”朱允熥笑道,“大老虎不是那么容易套上的!”说着,转过头来叹口气,“哎,咱们大明朝不查就是太平盛世,一查却触目惊心。” 暴昭想想,正色道,“历朝历代此等事都避免不了,皇上无需太过忧怀。” “世上最艰难无奈之言,恐怕只有尽量二字了。”朱允熥又叹气道,“你我君臣也只能尽量让吏治清廉,政务清明!”说着,目光看向何广义,“各地奏报上本的只涉及到地方官门?” 何广义心中一凝,抬头看看朱允熥的眼睛,迟缓的开口,“御史们奏报的,都呈到了暴大人处!” 闻言,暴昭忍不住偷看了何广义一眼。 “都报给了我?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在皇上面前点我?还是告黑状?”暴昭心中暗道,对于这个原本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副手,其实他心中有些不大以为然,甚至有些防备。 毕竟,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帝的鹰犬,在传统士大夫的眼中,属于小人一类。 “但锦衣卫的奏报,都在臣这里!”何广义继续开口,“廉政院自暗访以来,所查的不只是地方官,刑律贪腐弄权等事,还有......” 朱允熥沉声道,“说下去!” 何广义是他的心腹,如何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还有宗王!”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暴昭忽然觉得这次进宫,绝不是皇帝召见问话那么简单。 而身边这人是皇帝的心腹,说不定皇帝要朕的要说什么已经和他通过气了。 “宗王?”朱允熥眼眉挑挑,“宗王们不是都挺好的吗?怎么,他们身上有什么事吗?” “倒不是宗王们如何,而是宗王的下属,有些德行有亏!”何广义继续道。 “不能吧?”朱允熥换了个姿势,挺直腰板端坐着,“你说说,哪个宗王?是燕王还是宁王还是楚王?” “皇上既然点了这三个王爷的名字,那就一定不是这个三个王爷!” 何广义心中思量片刻,“秦晋二藩也不可能,蜀王有贤名,辽王更是皇上的铁杆,韩王远在高丽,代王谷王不足道......” “是周王!” “哦?五叔那边?”朱允熥皱眉,沉声道,“五叔一向也颇有贤名,中原闹灾时还把名下的王庄田地免了赋税,而且从未听说过五叔做什么糊涂事?怎么是他那边?” “那就一定是周王了!”何广义心中确定,周王可不是一干二净之人,屁股下面也都是屎。不过唯一还不确定的是,皇上想让他周王沾上什么事。 “臣不敢欺瞒皇上,却是周王那边!”何广义开口道,“中原那边锦衣卫暗报,周王府的管事吏圆,以周王之名强买强卖大肆扩张田庄。甚至巧取豪夺,霸占了农人的田地!” 暴昭在旁听着,总觉得何广义所说的罪名,很是耳熟。 “有百姓抗拒被打,也有百姓告状到了地方官。可,涉及到宗王,哪一个地方官敢管呢?”何广义继续说道。 “五叔也太糊涂了,治下不严!”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明白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治下不严不是什么有份量的罪名。 第7章 孤臣(2) 其实他刚才所说的周王下属侵占田地的事,也是子虚乌有临时杜撰出来的。 到底有没有这种事不重要,先说出来随后再找一定会找到,就算没发生也马上会发生,再说就那些王府的官吏们,不可能不干这些事。 “中原锦衣卫还奏报过一件事,周王那边侵吞了盛恒达钱庄数十万银钱的钱款,使得盛恒达在京城的票号出现挤兑,官司都打到了应天府。” 暴昭闻言心中一愣,随即大怒,“好你个何广义,大家现为同僚,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堂堂大明藩王,侵吞田产不说,还要霸占商人的钱财,国体何在?”朱允熥终于有些怒意,“你继续说!朕要看看,朕的好叔叔,到底还做了什么有辱国体的事出来?” “周王府扩建,把前朝的宫室都修葺一新,甚至许多违禁的地方.....丝毫不修改掩饰!”何广义继续说道,“堪比....禁宫皇苑!” 砰,朱允熥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看向暴昭,“你听到了?” “有些事,臣实在不知!”暴昭起身俯首。 “朕,自即位以来以仁孝治国!”朱允熥起身走了几步,正色道,“对太上皇他老人家侍以诚孝,让他老人家一生戎马之后颐养天年。” “对臣僚百官,天下臣民,皇室宗奇以仁,彰显皇帝的宽仁,皇家的友爱,给天下以表率!” 说着,朱允熥的表情痛心疾首,“官员们如何,朕虽气但未必往心里去。他们是官,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大明朝又不是他们的。” “可宗王?跟朕一样都姓朱,这天下不单是朕的,也是他们的。”说着,朱允熥似乎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你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哪有一点以天下为家的样子?说他有辱国体,说他不顾尊严,说他糊涂愚蠢,都是说清了!” “简直就是.......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悖论人常,倒行逆施!” “皇上息怒!”何广义暴昭同时跪下请罪。 “你们跪什么?犯错的又不是你们?”朱允熥大声道,“起来,坐好!”说着,自己也坐下,表情与怒气之中也带上了些许的颓然。 “宗王啊!他可是朕的王叔,如今大明宗王之中第二年长之人,何以至此?朕颜面何在?太上皇颜面何在?大明颜面何在?”朱允熥叹息道。 暴昭心中沉思片刻,拱手道,“皇上,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周王种种行径,现在若不严加惩治日后如何能约束其他藩王?若他人都有学有样,那....不堪设想!” 朱允熥看看他,心中暗道,“暴昭真是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啊!” 随即心中对暴昭有些愧疚起来,但这个出头鸟还是只能由暴昭来做。 “哎,怎么处置?”朱允熥摆摆手,有些疲惫的说道,“太上皇他老人家爱子心切,朕又是晚辈。国法是国法,可是国法之外还有人情啊!” 说着,继续叹口气道,“外人不明所以,朕贸然处置,别人会说朕容不下自己的亲叔叔。国乃是家,天家叔侄之间都不能相容,让天下沉臣民们怎么看?” 暴昭毫不犹豫大声道,“那就让天下人都明白,他做了什么?”说着,站起身,昂然行礼道,“皇上,臣可在大朝会上,参周王一本。”说着,继续道,“大明国法,宗王亦不可违也!” “这......”朱允熥犹豫道,“爱卿之心,朕深之。选你为廉政院尚书,也是朕知道你的品行,赞赏你的操守,知你是方正忠廉的君子。” “可此事,不能如此....”说着,有些为难道,“你知道,太上皇那边对宗王多有眷顾,慈父之心,你若出头.....” “皇上此言差矣!”暴昭正色道,“为煌煌青天故,臣何惜此身?臣,乃大明之臣,莫说他只是宗王。就算有一天,罔顾国体的是皇上您,臣也一样慷慨直言,绝不迁就姑息。” “说得好!”朱允熥赞许道,“尤其是那句即便是朕你也绝不迁就,大明朝就需要爱卿这样的忠贞之士!”说着,顿了顿,“可此事,涉及到宗王,又是朕当国之后首次,你一个人.....?” “臣出宫之后,马上会同都察院诸御史商议,毕竟臣身上还有都察御史的官位!”暴昭大声道。 “这傻子上套了!”何广义心中暗道,“不但自己上套,还要带着同样一群头铁的愣头青!” 不过,心中虽如是说,可不知怎地,何广义的内心深处也涌出阵阵钦佩。 因为这样一来,暴昭就成了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奸臣酷吏。 皇家的事,外人还是..... 可随即,他脑子忽然拐了个弯儿。 “臣愿意同暴大人一道,当朝弹劾!”何广义开口道,“锦衣卫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宗王亦是大明之臣,臣份内之事责无旁贷!” 朱允熥没说话,先看了看何广义。 他刚才的话看似说给暴昭听,何尝不是说给他何广义的呢? 敢于逆风而上冒大不韪的,都是皇帝的孤臣。 ~~ 暴昭走了,慷慨激昂满腔义愤摩拳擦掌的走了。 新君登基之后,对藩王们第一炮的殊荣,即将落在他的身上。 乐志斋中,只有朱允熥与何广义二人。 “你看看这个!”朱允熥把冯胜的折子甩给对方。 何广义拿起来粗略的扫了几眼,顿时面色大变。 因为这件事,涉及的不单是宋国公冯胜,周王朱橚,还有高丽那边的济州岛马场。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的职业敏感告诉他。天下不管任何事,当你发现的时候就绝对不是第一次。 比如说,发现老婆偷人,那肯定不是第一次。 比如说,有人偷东西,那被抓到也绝不是第一次。 因为任何事,都是尝到了甜头之后胆子大,才有以后。 高丽马场盛产战马,孤悬中原之外,正好可以上下其手。 “你怎么看?”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臣以为,当彻查!”何广义眼中凶光乍现,“不是查马,而是查人!高丽马场非同小可,因此处马场可为北地边军提供战马,使得中原内陆百姓不再苦于马政。” “若高丽的马场崩坏而中枢不置,一旦北方有变,马匹供应不上,内陆的马场又没有合格的战马,则边关生灵涂炭。” 高丽的马场,解轻了中原马场的压力,让百姓摆脱了自宋以来的养马酷政。 “好!”朱允熥点头,“去查!朕给你权。” ~~ 读者,“这就完事了?刚躺下你起来了?” 神偷,你狗日的真是又短又快。 第8章 小皇上学坏了(1) 翌日,奉天殿大朝会。 朱允熥和往常一样,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注视群臣。 但有些大臣心中却觉得皇帝今日有些不一样,从前每次上朝皇帝在龙椅上坐下之前,会让叩拜的群臣先起身,而后才落座。 而今日,皇帝则是先坐在龙椅上,无声的注视许久,才缓缓摆手,由太监传达平身二字。 虽然这二者之间只是先后顺序不同的改变,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改变,就能看出许多事来,也代表着不一样的皇帝。 “臣启奏陛下!”当先开口道是兵部尚书茹瑺,“昨日云南奏报,云南四川之兵已经在昆明集结,共计三万五千零八十人。黔国公沐春八百里廷寄上奏,问询剿灭叛逆土司事宜!” 这次对云南土司乃至缅甸的用兵,这近两年国朝对外最大的军事行动,虽说规模比不上和北元动辄几十万人的会战,但其战略意义涉及到永保帝国西南边陲的和平,还有日后在云南贵州等地设置改土归流,收土司权利归地方官,设置郡县等一系列政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朕与诸位大臣坐居京中,万里之外的战事交黔国公沐春全权处理,让他放手出打!”说着,朱允熥顿了顿,“太上皇曾言,他虽姓沐,但也是自己家的孩儿,朕信得过他!” “云南土司深受国恩,国朝以宣慰使高官厚禄许其自治,然其狼子野心不知国,反而蛇鼠两端与缅甸暗通款曲,欺我大明刀不利乎?” “今次出征,此等反复无常心机叵测之小人土司,朕必诛之,传旨!”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群臣,继续大声道,“着黔国公沐春为征虏前将军,都督何福,徐凯,翟能为副将,为朕为大明诛灭此獠!” “臣遵旨!”兵部尚书茹瑺道。 历史上这场战争也爆发在这个时间点上,明太祖朱元璋交代给沐春的战略方针是,一劳永逸,彻底剿灭。但转年因明太祖驾崩,沐春病死,建文帝直接把大明帝国对于西南的鲸吞之势,变成了闭关自守。 是以使得今后百十年间,西南这些兵患,不断的耗费大明财政,犹慢性病一点点的折磨着大明帝国。 难题,不能留给后人。 “再传旨给沐春!”朱允熥继续开口道,“此战不要急于求成,朕给他时间,许他慢慢来。兵不够朕给,钱不够朕再给,且不可以求速战以至于积忧成疾。”说着,又道,“黔国公少年从戎,身上还带着许多暗伤。让太医院选几个太医,去云南军中效力,好好调养黔国公的身体!” “遵旨!” 话音落下群臣动容,皇帝不但要什么给什么,而且还派遣御医,这份殊荣实在是国朝无二。 “众爱卿谁还有本奏?”朱允熥开口道。 左都御史严震直出列,大声奏道,“臣有本奏!” “严爱卿所奏何事?” “臣一奏,宗王周藩侵吞百姓田地巧取豪夺以致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二奏宗王周藩,修建前宋宫室,僭越擅用帝王形制,其心不轨!” 嗡!大殿中,顿时群臣诧异。 许多人不解的看着严震直,心中暗道,“你抽什么邪风?” 国朝开国三十年,谁敢对藩王们发难?尤其是现在,太上皇仍在。那位老人家,可是断不容别人说他儿子半点不好。 “哦?”朱允熥疑惑道,“可是风闻奏事,还是确有其事?” 其实朱允熥心中是真的疑惑,一来是没想到先奏的是严震直而不是暴昭,二来是他所奏的这些罪名,实在有些......不疼不痒。 “臣乃大明左都御史,若无实证岂能诬告藩王?”严震直大声道,“臣手中有当地百姓告状的状子,还有强卖地契的画押。上好的田地,只有实价的两成,简直就是明抢!” “以大明皇子藩王之尊,抢夺百姓田地,大明国体何在,陛下颜面何在?既是藩王不守臣纲,擅用前朝皇家宫室,实乃倒反天罡!”m.cascoo.net 殿中落针可闻寂静无声,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沉思片刻,“还有吗?” 话音刚落下,暴昭就在群臣中出列,“臣也有奏!” “哦?暴爱卿所奏也是奏周王的吗?”朱允熥问道。 “臣奏宗王周藩侵吞钱庄盛恒达三十万钱款!甚至私下以麾下护军,卫所之军饷,授与商人放贷,收取高额钱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若说刚才的罪名还是藩王们私下里见惯不惯的行径,那用军饷去放贷,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朱允熥开口道,“慢慢说,说真切些!”说着,站起身,缓缓走下御阶。 “有商号名盛恒达做军需起家,名下有钱庄棉厂还涉及到借款放贷。”暴昭继续道,“臣已查实,这盛恒达有宗王周藩的股,这些年来贩茶贩马,又在中原收取棉花,使得周藩日进斗金。” “因这钱庄有放贷的声音,所以周藩也把每年都收益交于商号用于放贷。但作为人心不足,周藩思域膨胀,擅自动用数万将士的军饷存进盛恒达钱庄,放高利贷谋取私利!” 嗡! 殿中开锅一样,不管城府多深的大臣,此刻都是面红耳赤。 数万大军的军饷?一个不好就要闹哗变,一旦中原腹地闹起来,那可是要伤大明元气的大事。 “这些头铁的书生不单头铁,还真他妈坏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昨日他跟暴昭的暗示中,可没有军饷放贷这条大罪。这是朱允熥攥在手里,等老爷子走了之后,直接弄死周王的铁证。 看来,这些头铁的言官们是要么不做,做了就要一棍子打死,让周王永不翻身。 忽然,朱允熥的目光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老铁头凌汉。 方才先出列奏报的是严震直,暴昭是后出来的。先抑后扬,层层加码,让周王之罪显于朝堂。这等心思,未必是暴昭那个可以欺之以方的君子想出来的。 定然是这老铁头,在背后支招了! “凌爱卿,你怎么看?”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雷霆怒火,挪用军饷就是死罪,还放高利贷,还侵吞百姓田地,巧夺商人银钱。 若说以前秦王是诸王之中最暴虐之人,那现在一向颇有贤名的周王,则是真的国朝第一大奸。 但谁也没想到,皇帝的怒火迟迟未到却先问向老臣凌汉。 第9章 小皇上学坏了(2)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凌汉老头脸上的褶子一动不动,心中却在暗骂。 “你们这些笨蛋,老子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昨日暴昭等人连夜跑到他家里商议此事,他给的意见是,加码式弹劾。 先说周王的小罪,然后看皇帝的口风是否满意。若皇帝不满意,再加码。既要加到皇帝满意,又要给皇帝留下处置对方的余地。 “老子让你们几人把罪名都拆开,几个人同时上奏。你们倒好,两个愣头青站出来,直接把罪名都给捅出来,这他娘的哪有缓和的余地?” “这不是让皇帝难做吗?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头铁也不是没心眼,他娘的你们的心眼跟大粪一块拉出去了?” 凌汉心中大骂,恨不得当场跳起来,给这些蠢笨的门生们一顿大嘴巴。 其实他更恼怒的事,这些愣头青们就这么硬邦邦的奏上去了,直接用了杀着。皇帝一想,就知道有人给你们支招,就想到他身上。 “臣以为,此等事关重大,不可偏听一家之言。而且还涉及到宗室藩王,更要甚至又甚!”凌汉抱拳道,“若是处置不当,伤的不只是大明的国体,还有陛下的脸面乃至宗藩亲情!” 听他这么一说,朱允熥也清楚了。暴昭他们之所以一上来就是绝招,是因为没学明白,用力过猛了。 这些罪名最根本都两个字就在于宗藩,皇家骨肉至亲。拔出菠萝带出泥,若真是大张旗鼓的差,周王包不住,楚王也要露出来,其他人更是要露出来。 现在还不是朱允熥跟他们翻脸的时候,朱允熥更不想让那些藩王们人人自危。原时空的朱允炆不就是这样么,想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结果让这一船的藩王联合朱棣给他先淹死了。 况且,现在老爷子还活着呢。 朱允熥可不想挨揍!老爷子现在还能轮得动鞋底子! “却是老成持之言!”朱允熥点头,“可若真的确有其事呢?” 他直接把难题,又抛给了凌汉。 “小皇上学坏了,知道玩人了!”凌汉心中叫苦。 “陛下,不是若确有其事,而是真的确有其事!”不等凌汉开口,暴昭大声说道。 他再楞再头铁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凌汉老大人来说,而是要他来说。况且,他也不是真楞。 皇帝要处置周王需要人出头,还要又体面有余地。可既然选择了他暴昭,他暴铁面却不会一味的顺着皇帝的思路走。 要么不告,要告就要告死,不然自己这个孤臣直臣做的就没意思。 “桩桩件件有实可查,是不是军饷放贷,直接抓了盛恒达的人一问便知。是不是军饷放贷,让兵部给中原卫所还有周藩麾下护军一查便知。”说完,他的目光看向兵部尚书茹瑺,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魏国公徐辉祖。 “你狗日看老子作甚?”徐辉祖难得的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而茹瑺则是加装没看到对方的目光,就低头看着脚尖。 “说不定,不单是这些事,私盐私茶贩马。”暴昭继续道,“陛下,洪武十六年,驸马欧阳伦只是因为光夹带私茶,就被处死.......” “你是真铁,不是假铁.....” 朱允熥气的不行,可这场戏还要演下去。 忽然,他觉得这么演其实也不是坏事。 “朕看史书,前朝时候,蒙元朝廷上至天子下至地方官员,最爱的敛财法子就是放贷。以国家之前,高利放给百姓,满足其私欲。”朱允熥咬牙正色道,“当时朕看到此处时还说,大元不灭,天理不容!” “可今天,我大明,太上皇布衣起兵百战余生打下来的煌煌大明,居然也有人这么干,而且还是真的亲叔叔?” “用的还是将士们的军饷,侵吞的是民脂民膏。” “何其蠢也?不,说蠢是在夸他,简直就不当人也!” 殿内再次寂静无声,皇帝的盛怒不是假的,他连自己叔叔不是人的话都骂出来了。 “朕极位以来,尊皇叔崇礼教,轻易不以天子之身而号令叔王。朕不愿让叔王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好似朕是刻薄之主一般。” “可是你们看看,朕得到了什么回报?” 说着,朱允熥环顾群臣,“朕,怒的不是宗王心里没朕这个皇帝。而是他们所作所为实在自毁长城,断的是我朱家子孙后代的路!” 说到此处,朱允熥长叹,“先太子在时,兄友弟恭。朕实不愿意惩戒叔父,以伤朕父之贤名,更伤太上皇他老人家之爱子之心。” “可是若不处置,大明国法.......” “万岁爷,您小心.....” 朱允熥刚说着身体晃了晃,李景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允熥,哽咽道,“您要保重龙体呀!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万岁爷如何,天下亿万百姓朝堂诸位臣工都看在眼里。皇上,您若被气出好歹来,江山社稷怎么办?家国天下怎么办?” 朱允熥长叹一声,慨然摇头,“户部张紞!” “臣在!” “你精通经济,组织精干官吏,会同廉政院刑部都察院,审理宗王周藩挪用军饷放贷一事!” “臣遵旨!”张紞说道。 他明白,这是皇帝给他这个新户部尚书的第一次考核。 “陛下,那周藩如何处置?”暴昭又道。 “朕想想,朕想想.....”朱允熥故作为难,艰难开口,“传旨,周王并其子,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先发送凤阳中都看管!周藩所属,由布政司接手。” ~~ “我他妈是这么教你的吗?” 朝会散去,马车中凌汉对着暴昭等人破口大骂。 “有他妈你这么干的吗?弹劾是他妈的这么弹劾的吗?” “你他妈的自己的往火坑里跳,还要拉着别人是吧?” “你个愣头青大虎揍儿,你他妈的做事一点不留余地也就罢了,把咱们这些人都给兜里了!” “哦,回头过来皇上咋想?太上皇咋想?皇上也就罢了,太上皇会说,你们他妈的这些遭瘟的书生,他妈的联合起来弄我儿子,我他妈的能饶了你们?” 凌汉满口脏话,喷得暴昭满脸口水。 “现在事大了,你他妈的怎么收场?我昨儿怎么和你说的?弹劾可以,但是......但是他妈的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条道跑到黑,要随机应变。你现在把路都他妈的堵死了,哪应变去?” “暴昭,我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一个愣头青?”篳趣閣 后者唾面自干,依旧板着脸,“您认识学生的时候,学生就这个德行。再说了,宗王周藩的罪,不该如此大张旗鼓的弹劾吗?” “罪是罪,事是事.....”凌汉脑袋嗡嗡的,“你.....” “老恩师稍安勿躁!”御史严震直也看着暴昭心中暗骂,本来这件事他站出来是能得到好处的,可被暴昭当朝那么一弄,他怕是也是一身骚。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想想开口道,“学生看,皇上还是要留有余地的。周藩种种,一旦做实就是削藩.....” “已经削了!”凌汉看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脑瓜子里都是浆糊?”说着,捂着胸口,“周藩并其子,凤阳看管,那不是圈禁是什么?周藩的护军下属都交出来,布政司接管,你以为还会有以后吗?” “皇上这手厉害呀,将计就计,直接把周王无圈禁之名,但有其实。然后,等太上皇闻起来,咱们这些人等着吧!” “哼!”暴昭闻言,一梗脖子,“我不怕!” “我他妈怕!”凌汉骂道。 第10章 有坑你自己跳 “您怕什么呀?”暴昭严震直齐声问道。 凌汉一口老痰正好卡在嗓子眼里,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咳!”老头在马车中剧烈的咳嗽起来,面色潮红。 “老大人!” “恩师!” 两人赶紧拍打后背抚摸胸口。 “嗯哼!”凌汉猛的用力一咳,暴昭掏出手绢,送到凌汉嘴边。 “老大人,您吐出来啊?”暴昭道。 “我......他妈的让你气的咽下去了!”凌汉怒发冲冠,指着两人的鼻子,“你还问老子为什么怕?你们回去翻翻胡惟庸和李善长的案子,就知道老夫为什么怕了!” 暴昭严震直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事跟那俩案子怎么又扯上关系了?老大人,您能不能把说明白?” “群案,窝案,有罪没罪扯出一大堆。”凌汉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你当你们举奏的就没罪了?嘿嘿,现在是没罪,过几年保不齐有人跳出来,给你们安一顶挑拨宗室骨肉皇家至亲的罪名,给你们戴个酷吏的帽子,说你们残害宗亲!” 暴昭冷笑,毫不在乎。 而严震直则是一呆,“不能吧?” “不能?你当老夫这六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是整天吹拉弹唱吗?”凌汉冷笑。 “您说别的下官赞同,但这事...”暴昭摇摇头,“皇上不是那样的人!”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老大人说的下官明白,无非是事闹大了不好收场,若是弄出了藩王人命谁也兜不住。到时候为了权衡利弊,平息众怒,下官等这些出头的人就要倒霉。可是下官看来,皇上断不会如此。” 说到此处,暴昭抱拳道,“咱们这位天子,不是不讲道理的,更不是让臣子们背锅的!” 闻言,凌汉一时没开口,沉思许久之后缓缓说道,“嗯,刚才那些话是老夫说差了。”说着,叹息半声,“可这案子,被你们这一闹,快不了啦?” “请恩师明示!”严震直说道。 “本来是清清楚楚的事,差人问话三五日就有结果的,可你们捅出来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罪名来,是短时间能查清楚的吗?”凌汉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也不看看皇上最后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着户部的张紞来会同其他阁部来审理此案.......” 暴昭还没说完,凌汉打断道,“这是前半句,让张紞查那就是慢慢查,查这些年周藩敛财的事,可后来把周藩送往凤阳呢?” “您不是说圈禁....?” “圈禁之后呢?”凌汉斜眼看看两人,然后开口,“罪是个由头,人先关着,然后慢慢审查。其实上面那位....”说到这,凌汉指了下头顶,“在等,在耗着!” 暴昭严震直两人瞪大眼睛,有些不解。 “更上面那位!”凌汉又指了下头顶上,没有说话,而是做个闭眼的动作。 两人瞬间秒懂,这案子最终的结果,怕是永安宫那位归天之时才会有定论。 “跟你们说这些已经是冒着大不韪,可是你们两个都是老夫举荐提拔之人,再者说也是少有的栋梁之材。”凌汉继续叹息说道,“所以,这案子你们日后办的时候,要拿捏好关键的地方,不能急也不能慢,既要有实证,但也要避免弄得天下皆知。” 说着,凌汉好似累了,在马车里靠着,闭目说道,“你俩各自回去好好想想老夫的话吧!” “是,下官等告退!” 马车在街角停住,暴诏和严震直下了马车,躬身送行。 马车中的凌汉再次睁开眼睛,“哎,头铁要分时候啊,更要分事啊。敢于谏言是好事,一心为家国天下更是难得,可.....要知道啥事该掺和,啥事不该掺和啊。” “老夫为官这么多年,刘伯温死了,胡惟庸死了,李善长也没善终,刘三吾临老临老落个晚节不保,老夫怎么没事?” “一是会做事,二是不给皇帝当枪使!” “后生们呐,太嫩了!” ~~ 紫禁城,乐志斋。 朱允熥换了上朝的龙袍,一身茶色圆领常服走入二楼的书房之中。 “万岁爷可好点了?”站在门口的李景隆忙行礼说道,“臣刚才看您脸都气青了,真怕您气出个好歹来!” “朕无碍!”朱允熥说了一句,“来,你陪朕用膳!” 这是朱允熥的习惯,他从不在早朝之前用膳,顶多是吃两块点心。 此刻王八耻带着宫人在长条桌上开始布饭,简单两碗浓稠的粳米粥,一盘素馅包子,两份酱肉几盘酱菜。 李景隆从旁边小太监手里接过饭碗,一边给朱允熥盛粥,一边说道,“万岁爷您操劳国事,又吃的如此俭朴......”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朱允熥横他一眼,“哪里俭朴了?有肉有面有粥有菜,难不成早上起来朕就来一桌海八珍?” 说着,接过李景隆盛的粥,指对面的凳子说道,“你坐那!” “是!”李景隆欠身坐下,随手掰开一个素包子送嘴里小口的吃着。 “嗯,味儿不错!”他心中暗道,“青瓜鸡蛋里面掺了虾皮.....高汤调味吃着鲜灵。” 忽然,他停住手,因为他余光看见对面的朱允熥,不住的用汤匙搅动米粥,却始终一口没动,且眉头紧皱。 “今日的事,难办!”朱允熥叹气道,“难办啊!”说着,看看李景隆,“你说,朕今日是不是胆太大,对周王的处置重了?” “有坑!”李景隆顿时心中警醒,低着头吃饭没说话。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道,“太上皇那边,哎....你也知道老爷子的性子,最是护短不过。” “别说话!”李景隆心中告诫自己。 “你说把周王并其子发往凤阳的处置,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朱允熥又问,“毕竟是中原腹地的强藩之王,这么一来,动静是不是太大了?其他藩王那,是不是也会.....”说着,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陷入沉思。 李景隆知道,躲不过去了。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五叔那人,你也是熟识的,他那性子看似随和其实内里最是执拗,太主观爱钻牛角尖。” “朕让布政司收他的权,让他人去凤阳,他会不会.......?” “我一句话都没说,已经掉坑里了!”李景隆心中叫苦。 “这事难办就难办在这!”朱允熥继续说道,“周王犯的那些事,断无饶恕也难以对天下人启齿,说出来朕都跟着丢人。” “可是朕这个皇帝呢,既要秉公处置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又要顾及皇家骨肉亲情,不能让外人落下话柄。” 说着,朱允熥长叹道,“而且周王,他做下这么多的恶事,想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内心深处定是不以为然,可能朕派人过去,他还以为朕是故意处罚他,叫屈鸣冤或者公然对抗....”m.cascoo.net 听到此处,李景隆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臣去一趟河南,亲自把周王送往凤阳!” “你看,朕也不想啥事都可着你用!”朱允熥亲手给李景隆夹了一个包子,开口说道,“可是呀,这事你愿意为朕分忧,朕心甚慰!” “我敢不去吗?您在那说了半天,我要是不去,能出得去紫禁城吗?”李景隆心中苦笑。 “记住,此事务必让周王心悦诚服的去凤阳,明白吗?” 第11章 你没当爹你不理解 “臣明白!” “你明白什么,跟朕说一遍!” “周王是不是心甘情愿去凤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要表达出心甘情愿。而且,是心悦诚服洗心革面的心甘情愿!”李景隆起身说道。 “坐!”朱允熥按下手,笑道,“吃饭!” 作为中原强藩,周王朱橚在中原就藩那么多年,麾下不可能没有心腹。朝廷的诏令过去,他万一闹别扭不遵,再弄点幺蛾子出来,到时候伤的可是他朱允熥的脸面。 更重要的是,不管他周王怎样,都不能开一个头儿。 一个对抗中枢皇帝的坏头。 李景隆把半个包子塞嘴里,嚼都没嚼的咽下去,起身道,“臣这就动身!” 就这时,王八耻从外边匆匆进来,“万岁爷,太上皇那边.....” “哎!”朱允熥放下筷子,苦笑道,“这些愣头青,到最后还是要朕来擦屁股,事儿办的不好啊!” 将周王和儿子发往凤阳,这事怎么都绕不开老爷子。 ~~ 永安宫里,老爷子抱着膀子斜靠在软塌上,看着六斤骑着个小太监在地上颠颠的大呼小叫。 朱允熥站在门口往里探头看看,回头看下身后的朴不成,“知道啦?” 朴不成没说话,点点头。 “谁嘴那么快?”朱允熥低声问道。 朴不成一笑,又没说话。 朱允熥悻悻的又探头看看,“老爷子说啥了?” “没吱声,就那么坐着好半天了!”朴不成低声道。 突然,屋里传来老爷子的虎吼,“外边嘀咕什么呢?咱还没死呢?张罗发送咱?”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允熥赶紧进屋行礼。 附身之后半晌都没得到老爷子的回音,朱允熥就那么僵着,也不敢动。 “哟,这他妈谁呀?”老爷子缓缓转头,站起身,“这他妈不皇上吗?咱给皇上磕头了!” “别别别,皇爷爷您别吓唬孙儿!”朱允熥赶紧陪笑。 “你是皇上,谁敢吓唬你呀!”老爷子背着手,绕着朱允熥转圈,“你都威风啊,天子一怒浮尸万里,想杀谁就杀谁,想作践谁就作践谁!你多厉害呀!” 朱允熥继续陪笑,“皇爷爷看您说的,您坐您坐!” “皇上面前,咱老不死哪敢坐啊!”老爷子冷笑,“回头,再有人参赞失了礼数,你给咱送凤阳老家去,看管起来?” “孙儿不敢!”朱允熥直接跪下,“皇爷爷,您听孙儿说!” 老爷子瞅了他半天,然后对门外说道,“把太子爷抱走,外边玩去!” 朴不成赶紧带人进来,连说带哄把不情愿的六斤劝出去。 “你小子最好好好说,跟咱说通喽!”老爷子坐下,半躺着一般还翘着二郎腿,冷笑道,“不然,咱一个不高兴,你这皇上换你儿子来当!你跟着咱一块当太上皇!” 说着,怒道,“说,你五叔那是咋弄的?” “您....知道大臣们参五叔什么罪名吗?”朱允熥问道。 “嗯!”老爷子阴沉着脸点头。 “孙儿也是没办法,您说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件是小事?”朱允熥苦笑道,“别的不说,挪用军饷放高利贷。皇爷爷,这种事.....您让孙儿怎么做?” “那就圈禁凤阳?”老爷子横眼,“哦,别法子没有,就只有这一个?你才当家几天呀?侄儿就把亲叔叔给圈了?好听还是好说?” “黄爷爷,您得讲理!”朱允熥叩头道。 “老子自己的亲儿子,讲什么理?”老爷子暴怒,“当初你二叔做了那么多错事,咱当着大臣的面喊打喊杀的,最后还是你爹站出来,给咱圆场,给咱台阶下。” “到你这反过来了,你直接下死手?” “你是皇帝,你也是咱们朱家的族长,就这点容人之心都没有吗?你削他的护军,你骂他,你让他在王府禁足,你把他的属官都撤了,你让他变空桶子王爷都行,非要送凤阳?” 砰砰砰,老爷子不住的拍着桌子,“咱还没死呢?就要看着骨肉相残?你就不能等咱闭眼?” 这话,说的已是极重了。 天下父母都是这个心思,恨是一回事怪也是一回事,但再怎么不好也都是自己的孩子,护犊子人之常情,控制不住。 朱允熥膝行几步,跪在老爷子身前,“皇爷爷,这....您听孙儿说呀,这是权宜之计!” “您今日没在朝会上,孙儿也是让那些言官们挤兑的没法子了。若是不重手处置,只怕他们继续上本,或许....或许连别人都牵扯出来了!”朱允熥叹气道,“若是再牵扯出其他皇叔来,咱们朱家的脸往哪里放?” “您也说过,当初二叔犯错是父亲给您台阶。可是今儿,谁给孙儿台阶啊?孙儿是皇帝,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装糊涂,也更不能刻意偏袒吧?” “孙儿要是立身不正,这天下不就歪了吗?” “五叔送往凤阳并不是圈禁,而是看管。”朱允熥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孙儿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让五叔在凤阳好好想想您创业的不易,想想他干的那些事丢不丢人!” “让他在凤阳反思,也不见得就是坏处。而且,孙儿这也是杀鸡儆猴,大明朝这么多藩王,若是五叔这边犯罪孙儿不处理,那以后其他人呢?孙儿难做呀!” 其实自己儿子什么样,老爷子心里也清楚,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朱允熥的处罚实在太重了。另外来说,也是周王这些年在老爷子面前,藏的比较好。 “你事先跟咱通个气儿呀?” “孙儿哪想到朝会上言官们骤然发难啊!当时他们上奏五叔,把孙儿都打了个猝不及防!”朱允熥苦笑道,“为了平息众怒,不得已才让五叔回凤阳呆些日子。” “您看,孙儿在朝堂上最后让户部的张紞去查,而非让其他那些愣头青去,这是在给五叔留着余地呢!臣子们看到孙儿如此处置,想必也会见好就收。” “先让五叔在凤阳反思反思,拖延些日子,三五个月各种事查清了,他再上个请罪折子。孙儿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他知道错了,孙儿这边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臣子们也满意,不是皆大欢喜吗?” 老爷子生闷气一般,脸上忽晴忽暗,“你别净说好听的唬咱,你小子一句屁股咱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孙儿哪敢呢!”朱允熥说着,把手放在老爷子双手上,笑道,“孙儿当时真是无计可施,只有送往凤阳这一个办法。”说着,叹息一声,“他们也是不争气啊,让人抓着了把柄,到最后丢的还不是您的脸?” “哦,这么说你严厉处置,咱还要谢谢你,成全了咱帮理不帮亲的名声?”老爷子冷笑,随即开口骂道,“一群混账,真想拎过来挨个抽鞭子!” 旋即,再次叹气,“行了,你当家,你说了算。” 说着,又恼怒的说道,“那些遭瘟疫的书生,一个个都不是好杂碎。这种事私下里面君说不就完了吗?非要闹到大朝会上去,他们是铁了心要看咱们朱家人的难堪是吗?” “个个装清高一副为了家国天下的样子,讨贤名,拿咱们朱家人作筏子?该杀!” “您消消气!”朱允熥赶紧岔开话题。 “你呀!”老爷子点点朱允熥的脑门,“咱还有几天?你那点小心思,哎,算了不说了!” “你也是有好几个儿子的,等你到了咱的岁数,你就啥都明白了!” ~~ 朱允熥在老爷子骂骂咧咧之中,灰头土脸的走了。 朴不成从外头进来,看着老爷子先是叹口气,然后背着手站起来,“走,陪咱外头溜达溜达去!”说着,又道,“告诉膳房,晚上给咱准备烧鸭子,咱要喝酒!” 朴不成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见老爷子说话的语气如此,就笑道,“您这是没生气?” “哎,生什么气?咱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清楚啥德行吗?这是大明朝,是皇家,是天下的表率,不是寻常人家过日子。咱再糊涂,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老爷子背着手慢慢溜达,“咱还拎得清!” “那您跟皇上.......?” “你是没当过爹没当过祖父你不知道,也不明白!”老爷子叹口气,“咱要不装老糊涂训斥他一顿,他心头没顾忌。收拾了老五,转头就想收拾老六。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能护着就护着吧。” 第12章 多好的日子 老爷子背着手,走到花园的凉亭中。 冷风吹过,腊梅枝头刚绽放的蓓蕾嫩颜随风摇晃,于冬日之中增添几分翠意。 主仆二人相伴了一辈子,老爷子的习惯已成为朴不成的本能。老爷子刚弯腰,他便把一张狐狸皮的垫子铺好,等老爷子坐稳又赶紧给老爷子膝盖上盖了一层西域的毛毯子,再奉上暖手的铜炉。 “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子的目光看着枝头的蓓蕾,缓缓而诉,“可是到了咱这个岁数,放不下的还真就是儿孙们。” “咱早就跟他们说过,咱们朱家是大明皇族,兄弟子侄之间既是骨肉至亲,但也是不可逾越之君臣。寻常人家兄弟之间有了争执,大不了几十年不来往,可君臣之间,是要死人的!” “现在看来,他们是把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都长大了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行了。结果呢,个个都是一屁股屎,让他们的老子咱,来给他们擦!” “可咱还能擦多久呢?擦一次新君让着咱,擦两次也让着咱,擦多了,新君心里头恨的是他们。现在咱越是袒护他们,将来新君收拾他们越厉害!” “嗨,这个道理他们不懂。当初他们之中还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出了老大是咱的亲儿子,其他的咱都不放在心上。老朴你说,咱若是不把他们当儿子,会分封出去吗?” “哦,他们以为咱看重标儿和大孙是冷落他们,他娘的真是白瞎了咱的一番苦心。若是咱处处宠他们,标儿和大孙怎么看?将来想起来是不是心里有疙瘩。有了疙瘩,日后有他们好日子过?” 说到此处老爷子重重叹口气,接过朴不成递来的热茶,漫不经心的呡了一口。 “嗨,再说他们什么德行也不撒泡尿照照,咱不偏心他们,他们都这么能作。若是偏心,他们眼里天王老子都没有。” “就好比老五这次,自小他们兄弟中就他惯会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咱心里清楚不点破,当初标儿也明白也不说破。可他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当家?” “大孙那孩子,若不是给他气急了,他能下这么重的手吗?”说着,老爷子低下头,吹着茶盏上面漂浮的茶叶,“哎,这个口子一开,哼哼,他们难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朴不成从边上小太监手里接过炭盆,往老爷子脚底下小心的安放,开口笑道,“奴婢多句嘴,皇上这次估摸着也就是吓唬吓唬五爷,等他心里的气儿消了,五爷也就没事了!” “哈!”老爷子冷笑半声,“咱自己的种儿咱自己知道!”说着,长长叹气,“哎,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怪不得别人!” 随即瞅瞅朴不成,“跟凤阳那边说一下,别难为了老五!” “奴婢遵旨!” 就这时,不远处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宫装女子缓缓而来。 朴不成踮脚望望笑道,“老爷子,惠妃娘娘来了!” 话音落下,人已快到跟前,传来郭惠妃的笑声,“臣妾见过皇爷!” “你怎么来了?”老爷子坐着没动,目光在郭惠妃身上打转。 郭惠妃也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可保养得好如今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今日身上一身石榴色的衣装,更使得容颜看起来年轻俏丽。 “瞧您说的,臣妾怎么就不能来!”郭惠妃笑笑,从身后宫人手里拿过一个匣子,“刚蒸了些栗子糕,知道您爱吃这口软乎的,就趁热给您送来!” “哎,儿子多了成愁,还是自己的娘们知道疼人,知道惦记咱!”老爷子笑笑。 郭惠妃把装栗子糕的匣子放石桌上,笑道,“您这话说对了,儿子长大了,都是别人的一家之主,再大的养育之恩也靠不住。管多了吧,人家烦,说多了吧,人家厌。” 老爷子吃着栗子糕,琢磨会笑道,“说的对,过日子还是得咱们老夫老妻,知冷知热。” 闻言,郭惠妃没有说话,只是挨着老爷子坐下。 然后旁若无人的,把头靠在老爷子的肩膀上。两人的目光,一同欣赏着花园中那些即将绽放的腊梅。 不知过了多久,老爷子笑问,“皇上让你来的?” “嗯,还让臣妾哄着您呢!”郭惠妃笑道,“说您心情不好,的有人陪着劝着!” 老爷子笑笑没说话,拉着郭惠妃的手放在腿上摩擦,依旧看着腊梅,“这日子,多好啊!” 郭惠妃没回应,攥紧了老爷子的手。 远处,忽然一声童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祖!”六斤甩着腿,颠颠的朝着这边跑,身后一溜太监,紧张的小跑跟着。 扑通,因是跑得快了,脚下一个绊儿来了个狗吃屎。 六斤也不哭,爬起来之后跑的更快了,“老祖救救孙儿,母后派人来捉孙儿去读书啦!” “哈哈!”老爷子爽朗的大笑。 ~~ “驾!驾!” 一队骑兵风驰电掣的冲出城门。 “天,这是哪用兵了?还是出什么事儿了,火急火燎的!” 守城的士卒目瞪口呆的看着骑兵们,跟冲锋似的从城门窜出。 “反正事不小!”城门口的把总抱着肩膀说道,“领头的是曹国公,后面跟着的是定远将军盛庸盛副将。” “啊?”守门的士卒们一下将把总围了起来,竖着耳朵等待下文。 “依老子看来,不是打仗也差不多了!”把总吧唧下嘴,“定然是军情十万火急,你看曹国公的马掌都跑出火星子了!” “这当口,眼看过年了打什么仗啊?”有士卒嘟囔道。篳趣閣 啪,把总的巴掌落在士卒的头盔上,笑骂道,“打仗跟你有球毛关系,咱们是守城军,用不着咱们!” “用不着最好!”另有士卒笑道,“咱们呀,就拿着每月那点刚够吃饱的军饷混吃日就行,真要出去打仗,他奶奶的打了胜仗是当官的升官发财。若是打了败仗,他娘的就死在外头了。” “驾!驾!” 远处,那些骑兵拼命打马的呼喊依旧清晰可闻。 ~~ “盛庸!” 李景隆在战马上喊道。 “卑职在!” “你带人每人三匹快马,昼夜不停赶去中原。”李景隆大声道,“本宫交代你的事,若是出半点差池,你也不会回来了!” “喏!”盛庸答应一声,“小的们,跟老子走!” 话音落下,靴子上的马刺狠狠的踢打马腹,战马如箭一般窜出去。 皇帝交代了这事要体面,就必须办的体面,任何的危险都要消灭在萌芽中。 “别爱惜战马,给老子跑起来!”李景隆又大声喝道,“差事办好了,本公给你们每人赏银一百!” “跟着公爷办事,就是得劲!”有人高兴的大喊道。 第13章 你这军营有些拉胯 这里是北地,本该是茫茫然一片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但放眼望去,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上,天地中依然有绿色在冬雪下,顽强的绽放。 开封一马平川,到处都是平原无线可守,千里沃土上满是茁壮的冬小麦,生机盎然。 一队骑兵,打马冲进了开封府外唯一的高点,万岁山的卫所军营。 ~~ 中原腹地的军营,远没有边疆肃杀,杀气也没有边军那么重。 开封卫指挥使昭毅将军正搂着两个戏子,在家里滚被窝,刚情义浓稠难舍难分,就让亲兵给喊出来了。 然后拎着裤子,气急败坏的朝军营帅房那边走。 “京里来人了?可是传旨?”开封卫指挥使顾统也是勋贵二代,他的父亲是大明开国名将顾成,如今是贵州都指挥使。 其实按照他老子顾成的功绩,开国之后就算不封侯给个伯爵也是绰绰有余。可他们顾家不是淮西人,而是扬州人,跟淮西武人集团搭不上,所以是半点爵位没捞到。 他顾统原来是普定卫指挥使,洪武二十九年不知怎地,忽被调任到了开封。 “标下也不知道,来的人什么都不说,可谱大的很!”那亲兵快速说道,“带头的是个正三品的参将,身上带着怀远将军的勋职。跟着他的几十个骑兵,看着年岁不大,都二十郎当岁,可最次身上都是昭信校尉的六品勋职。” 猛的,顾统的脚步停顿片刻,“这是要打仗?来调兵了?”随即疑惑道,“不能啊,要打仗的话,一时半会也用不到咱们开封卫呀!” 说着,帅房到了。 顾统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狼吞虎咽的吸溜声。进去一看,数十个盔甲满是泥泞尘土,面容憔悴的汉子,个个都捧着碗大口的吸溜着热乎乎的胡辣汤。 “可是盛庸?”顾统目光落在领头人身上。 “正是老子!”盛庸爽朗的大笑,武人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他们这些人以前都有过数面之缘。 “这一路纵马,胯胯轴子还有裤裆的大腿皮都磨破了,现在一站起来就跟钻心似的,恕我无理啦!”盛庸左手抓着包子,右手捧着碗笑道,“他娘的,这一路昼夜不停的跑,热乎饭都没吃上一口。”篳趣閣 顾统进了帅房,满脸疑惑,“你这是......?” “公干!”盛庸笑笑放下碗,看了下顾统的身后。 后者微微愣神,然后一摆手对亲兵道,“都下去,没本将的令,十步内不得进人!” “喏!” 盛庸点点头,又笑道,“老顾,你这军营有些拉胯啊!咱们说进来就进来了,若是边军那边,管他娘的你哪来的人,管你几品官,不乖乖在门口等着,就直接绑了关马厩里去!” 顾统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中原心腹之地,兵太横了也不好!”说着,正色道,“你来这何事?” “从现在开始,你手下的人一兵一卒都不能动,听我号令。”盛庸依旧端着碗吸溜,用余光瞥着对方。 “嗯?”顾统眼神一凝,“为何?” “别管那么多!” “你这是乱令!老子怎么说也是一卫的指挥使,论官阶身上的将军衔还比你高半分。你若要老子听你的,可有五军都督府兵部的军令,可有皇上的手书?”顾统怒道。 “嗯!”盛庸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下巴示意对方看桌子上。 顾统狐疑的看去,桌上一片金黄色的虎符,还有五军都督府的金箭。 “这.....”顾统顿时愣住,“盛参将,咱们也是老朋友了,到底何事,你给个准信不行吗?” “咱们当兵的只管听,问那么多干什么?”盛庸笑笑。 顾统压抑内心的疑问,“行,既然你有军令,我去安排!”说着就要转身,但刚动身眸子猛的一缩。 因为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个盛庸的人,且每个人的的手都按在刀柄上,神色不善。 “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顾统回身怒道。 “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你,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给你赔罪!”盛庸依旧是笑,“还是那句话,这事呀谨慎一些,也是为你好。说不得等你明白原委之后,还要感谢我!” “你.....” 顾统刚要说话,就听外头猛的响起骂声。 “滚一边去,老子你也敢拦着!” 话音落下,一个魁梧的汉子骂骂咧咧昂然而入。 顾统一见来人,顿时又是一怔。 来这人是他的副手王自立,军营中有传言若不是他顾统外调过来,开封卫的指挥就是这位王将军。是以他们二人平日,有些面和心不和。 “指挥使!”王自立拱拱手,然后径直走到盛庸身边,热络的说道,“盛老哥来了咋不提前打招呼,我派人去前边迎迎!” “你他娘的少来这套!”盛庸也笑着回应,看来这两人交情匪浅,“这次来开封有公干,这是大都督的金牌令箭,兵部的虎符.....” “信得过你,你直接说就是。怎么地,是带兵出塞还是调兵往哪去。别的不说,我麾下两营人马三通鼓就能集合出发。”王自立说着笑笑,“不过别的营头,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小子还是这臭脾气!”盛庸笑笑,然后表情猛的严肃起来,“哪也不去,你的人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在营里老实待着哪也不许去,外边来任何人都要先通知我,明白吗?” “卑职明白!”王自立起身说道。 “没多大的事,就是待着,也不要让手下的兄弟们乱议论!”盛庸再次嘱咐道,“老王,我这次带的人少,稳住军营,都靠你啦!” “嗨,看您说的。我带着兄弟们去死,他们未必愿意。可让他们待着,他们准保没二话!”王自立拍着胸脯子,“让我的亲兵在营门口当值,不管谁来,先扣下来等你盛老哥见!” “老子就喜欢你这痛快脾气!”盛庸大笑。 而后王自立看看顾统,笑着撩开帘子出去安排。 而顾统则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开始盛庸那句这军营有些拉胯的话,反复抽着他的脸。 他一军指挥使,明明有令不许外人靠近,可是副手却根本不鸟这个,亲兵也是无用不敢拦。 同时他后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刚才他对盛庸的军令有所违背,恐怕...... 那些跟着盛庸来的人,直接就叫他血溅当场,然后让王自立接管军营.... “哈哈哈!”想到此处,顾统回身大笑,“盛将军远道而来,本将这就让人准备热水,你们梳洗一番。” “不用了,当兵的就这个鸟样。”盛庸笑道,“洗不洗的也就那么回事,先干正事。” “那.....我让人准备酒菜,好好吃喝一顿!” “不必!”盛庸笑道,“执行军务严禁饮酒!”说着,看看顾统,“这事若是妥善了,回头我请顾老哥喝上三天三夜,您挑地方!” 说着,盛庸站起身,“二黑子!” “标下在!”一个校尉模样的汉子起身。 “快马去通知公爷,我这边妥了!” “喏!”二黑子抱拳答应。 “公爷?”顾统面上一惊,心中惊涛骇浪。 第14章 不在? “老子他妈的终于到了!” 看着开封城的城门,马背上的李景隆腰都直不起来。 冬日骑马冷风跟刀子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大腿根磨破了钻心的疼,风一吹就跟裤子沾到了一块,每一次牵扯都是撕心裂肺一般。 “进城!” 城门口李景隆大手一挥,先前的骑兵拿着手里的腰牌对着守城军晃晃,“京城来的,给布政司衙门送公文!” 守门军查看了腰牌和文书之后,自然是赶紧放行。 然后李景隆带着骑兵一行,蜂拥朝着布政司衙门而去。 进城没有报名号,而且不去周王府先去布政司,足见李景隆的老练和精明。 ~~ 布政司衙门后堂,布政使潘伯庸正看着手里的各种文书。他四旬年纪,标准的儒生文臣打扮。 忽然,门外有长随的声音响起,“老爷,前厅来报,有京城户部派来送文书的人要见您!” “见我?”潘伯庸放下手中的文书,皱眉道,“直接让人收了不就是吗?为何非要见我?” “说是文书事关重大一定要送到您的手中,带队的是个校尉!”那长随又轻声道。 闻言,潘伯庸疑惑更甚,沉思片刻,“带过来吧!”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长随带着一个魁梧校尉进来。 潘伯庸头也不抬,“你要见本部布政何事!” 那校尉回头看看,潘伯庸的长随等依旧在他身旁站着,开口道,“户部张尚书有行文发给大人,请大人查收,临来之前张尚书吩咐了,此事不可经第三人手!” “哦?”潘伯庸抬头,看看那校尉,忽然间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大人认得我?”那校尉笑道。 “你.....”潘伯庸疑惑。 随后那校尉点点头,轻声道,“另外京城尚书大人还有话带给您,请大人屏蔽左右!” “好好好!”潘伯庸站起身对长随们说道,“你们都出去,远远的!” “是!” 潘伯庸又快步走到门口,朝外看了几眼,赶紧关上门。 “想不到布政大人居然也认得本公!”那校尉摘下头盔,露出李景隆那张胡须凌乱的脸。 “下官当年曾任职兵部员外郎,所以认得国公大人!”潘伯庸满心疑惑。 “既然是熟人就好办事了!”李景隆笑笑,目光在对方书房之中打量寻找。 “您这次来......?”潘伯庸盯着李景隆问道。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茶壶上,大步走过去随手拿起个茶杯,一口气灌了好几气。他一路疾驰而来,实在是又累又渴又饿。 “潘布政,有旨意!”李景隆喝口水正色道。 “臣潘伯庸接旨.....” “皇上给你的手书你自己看吧!”李景隆从怀里掏出朱允熥的秘旨交到对方手里,然后看到潘伯庸桌上放着一盘还没吃的点心,直接坐了过去拿起就吃。 “啊?” “这?” “嘶!” 眨眼之间,潘伯庸发出三声低呼,且每次的意义都不相同。又脸色大变,额上汗水淋漓。 “这人不是个有担当的,胆子太小!”李景隆心中暗道。 紧接着李景隆又端着茶碗灌了几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看清楚了?” “下官该如何做,请国公大人明示!”潘伯庸行礼道。 “你且附耳过来!”李景隆招对方过来,低声说道,“我呢,就不进王府了。你随便找个名义,就说宴请周王,宴会最好安排在你家.......” 来的路上李景隆心中早就有了各种预案,如何把押送周王去凤阳的事做的干脆漂亮,又不引起轩然大波,使得人心惶惶。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贸然进了王府问罪,谁知道周王认不认?老朱家的人可都是犟种,万一他周王不甘心,这事就办砸了。 倒不是说他周王敢公然反抗圣旨皇命,可是万一到时候骂骂咧咧说些不好听的,万一不认圣旨非要说是乱命..... 小心驶得万年船,最好是悄默无声...... “国公!”潘伯庸忽然打断李景隆的话,“周王千岁不在城里!” 李景隆一愣,唰的站起身,“去哪儿了?” “大前天周王府的人要出城,说周王千岁要去自己的陵上看看修建的进度如何!”潘伯庸说道,“带着两百多的护卫,还有周王世子!” “皇上都没修陵,你先修上了!”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不过随即脑中一亮。 “他不在城里反而省事了,若是在城里才难办。先把人在外头控制住,然后我这边再回王府念圣旨,没了周王,王府一群女眷不成气候,他手下的人更是闹不出幺蛾子。” “嗯,要先调兵,卫所那边盛庸已经控制住了,调两营兵马过来就万事大吉!” “我现在出城!”心中有了计较,李景隆开口道,“城里的事就劳烦潘布政了。”说着,目光盯着对方,“要我告诉你怎么做吗?” ~~ 周王的陵不在开封而在禹州,两地相隔快三百里。 背靠老官山东麓,实在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如今地面地下都在开工,数千工匠如蚁一般忙碌,地面上已经建起来恢弘的大殿,地下正在修筑地宫。 周王朱橚从马车中下来,搓着通红的手,目光在自己百年之后的基地上不住的打量查看。 同时,心里也隐隐想起一些旧事。 洪武三年周王最开始的封号是吴王,封地在杭州。但老爷子说钱塘乃财税重地,不行。所以他的封地,就一直耽搁下来。 到了洪武十一年,忽然改封周王,封在了开封。 他心里明镜似的,改王号和封地其实是老爷子反悔了。大明朝建立之初,老爷子给儿子们的封号甚是随意。可后来人家嫡长子的太子位子稳了,人家嫡长孙也生了。老爷子就觉得,吴这个王号不能给儿子,该是以后给孙子的所以给收了回去。 一想起这事,周王朱橚心里就跟扎了根鱼刺似的,不上不下。 他的王号收回去了,杭州财税之地也不许封。可等太子大哥一走,老爷子转手就给了现在的皇上,当初的老三。 老爷子封他宝贝大孙子的时候,可没说什么杭州天下财税之地不可就藩。 “嗨!”想到此处,周王朱橚自嘲的笑笑,心里暗道,“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作甚?人家老爷子把江山都给了宝贝孙子了,一个吴王算什么!” 其实周王朱橚心里一点都不喜欢开封,相较而言他更喜欢千年古城洛阳。当初他也曾私下里求过老爷子,可差点没招来一顿打。 “谁让咱是没娘的孩子呢?”看着自己的陵寝之地,周王朱橚心里再次冷笑一声。 第15章 走火入魔 老爷子诸子之中,他排行老五。 封地比不上前几个哥哥也就算了,让他这些年吃味儿的是,连老六都比不上。 老六是楚王,人家那地方是长江头武昌,九省通衢之地,商贸繁繁华远比不是开封可比。 还有老十一,郭惠妃的儿子,封地在天府之国。 这是世上许多人都是周王朱橚这样,只跟好的比,不跟差的比。相比而言,其他藩王们还有封在凉州甘肃等地,他提都不提。 眼睛就盯在那些比他的好的人身上,并用之来证明老人的不公。 他也不想想,他在开封是中原心腹之地,再怎样也比那些边塞强吧?他这个周王除了支援下辽东之外,一不用亲自上阵,二不用亲自带兵。哪像他那些弟弟们,不但身处苦寒之地,还要亲自上阵搏杀。 “王爷千岁,您这边请!” 陵寝工地负责监工的是周王的心腹,王府太监副总管张无缺。 张无缺五十多岁,站在周王面前跟哈巴狗似的满脸堆笑,“知道千岁您是急性子,奴婢这边催促工匠们三班倒,加班加点儿!” “嗯!”周王朱橚点点头,站在地宫的上头往下瞅,“下面到哪一步了?” “垒砖呢!”张无缺笑道,“按照您的吩咐,地宫是从山上直接打下去的,下面用条石做底,上边用青砖做券,从上到下一共十二米。奴婢天天在这盯着,半点不敢马虎!” “注意别有漏水的地方!”周王朱橚点点头,吩咐一句。 “千岁您选的吉地好,下面都是石头,莫说水连半点水花都没有!”张无缺躬身笑道。 “呵呵!”周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座陵寝从选地到设计,他全程参与。 帝王的陵寝墓室也不过是前后中三个,他的陵寝光是墓室就有八个,除这八个墓室之外。围绕着他将来用的主墓室,还有十七个小墓室。<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这些墓室,将来的主人是谁还不好说也还没定。但等周王百年之后,定然会有伺候过他的女人睡进去。 “好好监着,用最好的材料别怕花钱,账上钱不够就回王府支去!”周王朱橚又在各处闲逛了一会,开口说道,“总要体体面面风风光光!” 封地上他比不得旁人,但是陵寝上一定要比旁人更好。 “千岁放心,奴婢一定办的妥当!”张无缺讨好的笑道,“天冷,您旁边屋子里暖和暖和!” 工地旁边有建好的殿宇,此刻早就装点好,用作周王等人的休息之地。 外边冷,屋里温暖如春。 周王朱橚打量着殿中的构造不住点头,而后在椅子上坐下,捧起热茶。 “父王!”跟在周王身边的世子朱有炖犹豫片刻说道,“您春秋鼎盛,陵寝的事是不是早了些?” “早?我都快四十了,人生已过大半!”周王朱橚横了儿子一眼,“五十知天命,明白吗?这十来年转眼就到,现在不修,等我死了再修?现上吊现扎耳朵眼来得及吗?” 朱有炖不敢顶嘴,低声道,“可是这劳民伤财的事儿.....” “哼!”周王朱橚放下茶碗,“你在指责我?” “儿子不敢!” 朱橚又看看儿子,“听说你跟一般戏子混得熟,整日唱戏谱曲的,你要干什么?” “儿子就是喜欢听戏,平日写了些话本而已!”朱有炖低声道。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朱橚道。 “儿子就是觉得那些话本有意思,把他们编写成册,流传后世.....” “能写的多了,非要写那些吗?我年轻的时候写的是什么?是本草医书,是救荒良方。你现在呢?流传于世?哼,无非靡靡之音罢了。” 说着,周王朱橚的脸上,神色忽然有些变化。 大概是他想起了自己的以前,当初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藩王,也曾想流芳百世被称颂为贤王........ 自己后来,怎么变了呢? “老爷子偏心,对哥哥弟弟们都比自己要好。同样的错在别人那重话都没有,可在自己这,每次都破口大骂!” 想起以前的往事,朱橚的神色有些黯然,脸上带着些愤怒。 “自古至今愚蠢无有如此者!” 这是老爷子骂他的原话,把他这个儿子骂成古往今来第一大白痴。 那是洪武二十二年,他受够了开封的清冷,擅自返回凤阳中都。结果直接被老爷子发配云南了。走到半路老爷子又在朱标的劝说下,又把他叫了回来。 结果回来之后,老爷子问他去云南沿路的风土人情,还有山川地理,他竟然一概不知。 不单这些,他射箭射死了护卫老爷子要骂。 手下心腹在外头利用便利做买卖,老爷子也要骂。 看上了民间女子弄进王府,老爷子还要骂。 “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让老爷子骂的!”周王朱橚再次心中暗道。 他明明从小就是那种不犯大错的孩子,可老爷子骂他的次数却最多,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外人看来他是不犯大错,他却是小错不断。 “父王!父王?” 朱有炖在旁呼唤几声,“马上年关了,今年的年礼是照往年份例还是.......?” “又一年了!”朱橚心中感叹一下,然后想想说道,“给你六叔还是十七叔那边加三成年礼,其他人照旧!” 闻言,朱有炖甚为意外,他六叔是楚王十七叔是宁王,这两人前几年和王府的往来也并不是十分密切,怎么这两年忽然之间好得好像穿一条裤子似的呢? 再说了,加年礼怎么能落下燕王那边? “四王伯那边?”周有炖迟疑的问道。 “人家是燕王,坐拥幽州之地,缺咱们这点东西?”周王朱橚冷笑,“你给人家加,人家可未必给你加!你心里有他,他心里有你吗?” “以前用得着你爹的时候,一口一个五弟。如今用不着了,处处摆着冷脸子。在京城给你皇祖父过寿的时候,你是没见他那么损我!” 说着,冷笑起来,“他现在当好人了,老爷子面前好儿子,新君面前好臣子,忘了他以前干那些事了!” “他以前那些事捅出来.......哼,他真以为人家不计较?日后有他难受的时候!” 朱有炖闻言,低下头微微摇头,心中长叹。 “这两年,父王是有些....好似走火入魔了,以前的父王不这样啊!” 就这时,外边忽然一个护军千户大步冲了进来,“千岁,咱们旁边来了兵!” “哪来的兵?”周王朱橚猛的起身。 “看不清旗号,但是儿郎们回报怕是有两千人上下,已经把咱们这边围住了!”那千户大声道。 “围住本王?”朱橚疑惑片刻,暴怒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速速查看,到底是谁的兵马?敢不敬藩王,本王要他的脑袋!” “千岁!”忽然,外边又有护军闯进来大声道,“有人求见!” “谁?”周王朱橚问道。 “曹国公李景隆!” 第16章 色厉内荏 愤怒之后是惊诧,惊诧之后是心虚。 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情转变,是因为周王朱橚明白两句话。 一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二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朱橚呆坐在椅子上,脑子飞快的运转,李景隆这么大的动作到底是为什么事而来的。 普天之下敢这么对他的只有两个人,一是老爷子二是小皇帝。若是老爷子那估计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亲爹再怎样无非是一场痛骂加鞋垫子,虎毒不食子。 可若是小皇帝.......若是小皇帝的话就要明白是哪件事,那样才好开脱。 “冷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周王朱橚心中暗道一句,抬头看看传话的侍卫,“是李景隆自己来的?” “是,曹国公自己站在外面求见千岁!” 朱橚沉吟片刻微微点头,“让他进来!”随即,低声对儿子朱有炖说道,“若真是皇帝派人来拿我,你去找你四伯六叔他们,然后一块去找老爷子求情!” “皇上怎会?您可是叔王.....”朱有炖只说了半句,另半句压在了心里,“若真有事,找谁都没用啊!” ~~ 李景隆独自一人没有带任何兵器,大步走来。 “陵修的不错,只是不知道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住进去?” 他目光落在那些正在卖力修建的建筑上,嘴角闪过转瞬即逝的冷笑。 站在周王朱橚歇脚的偏殿外,李景隆大喊一声,“下官曹国公李景隆,见过周王千岁!” “进!”里面传出周王朱橚沉稳的声音。 然后,李景隆在侍卫的引导下,大步进去。 周王朱橚在太师椅上端坐,身后二十个多个杀气腾腾的侍卫一字排开。 李景隆再次行礼,“千岁!”然后起身,直挺挺的看着周王朱橚。 后者眼神一凝,也直直的盯着李景隆。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各自的目光都分外冷漠。渐渐的李景隆的目光变成来笑,是那种有些不怀好意微微带着嘲讽的笑。 然后,周王朱橚有些忍不住了,“曹国公,带兵来?这是何意?” 李景隆又是一笑,右手不断揉搓着左手小拇指上,硕大的红宝石马鞍戒,轻轻转动。 “谁给你的胆子?”周王朱橚大声怒斥,殿中满是回响。 而李景隆依旧是笑,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千岁,您事发了!” “嗯?”周王朱橚一顿,气势陡然败落下来。 “您的事发了!”李景隆再重复一句。 这是他从何广义处无意间学来的,锦衣卫审问人犯就是如此。现让对方心慌,让对方自己去想。犯人想的越多,就越心慌。 “本王不明白!”周王朱橚沉声道。m.cascoo.net “王爷,下官是臣,许多话下官也不想说的很明白!”李景隆温和的笑道,“到底做了什么您心里比下官还清楚,况且您犯的事儿,下官说出来不妥,下官更没胆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您还是想想怎么写请罪折子吧!” “你吓我?”周王朱橚一拍椅子。 “您看像吗?”李景隆收敛笑容。 周王朱橚心里有太多的鬼,随便提溜出一个,都是大罪。所以此刻,他想越多心里越慌,只能强装镇定。 其实这种镇定无济于事,只能欺骗他自己罢了。 “你是来拿本王的?”周王朱橚沉声开口。 “王爷言重了!”李景隆笑笑,“是奉旨送您去凤阳!” 周王朱橚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坐不稳,压抑内心的恐慌,“你奉谁的旨意?” “您糊涂了吗?下官还能奉谁的旨?”李景隆对天拱手,“自然是万岁爷的!” “旨意呢?”周王朱橚猛的站起来,大声道,“万岁爷为何要拿我,我可是大明的叔王。大明以仁孝治天下,本王就藩以来待朝廷恭顺忠贞不二.....” “王爷,您自己看!”李景隆轻轻打断对方的话,从袖子中抽出圣旨递给侍卫转交周王朱橚。 后者忙不迭的打开,手猛的颤抖起来,印有皇帝玉玺的圣旨上,只有几行字,“周王朱橚包藏祸心,着发往凤阳看管......” 突然间周王眼前一黑,后面的字根本没看下去。 “这是乱命,我是叔王是太上皇亲封的皇子藩王,要抓我也要给个可以让天下臣民信服的借口,不然何以服天下?我要去见太上皇,我要让.....其他藩王评评理!”周王朱橚愤怒的大喊。 “我以前还高看了他!今日的事换成老爷子那几个脾气不好的儿子,恐怕就直接拔刀子,而这位只会色厉内荏的瞎叫唤!” 李景隆心中暗笑,而周王朱橚还在一个人咆哮。 “要拿本王,罪名呢?证据呢?不然何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怕世人耻笑?” “王爷!”李景隆再次轻轻开口,直接打断了对方,“有些话,下官当臣子的没法说,皇上也没法说,事关天家的脸面,皇上丢不起那个人!” “至于到底何事,您心里定然是清楚的,下官既来了就不怕您喊,不怕您骂。下官看来,与其您现在在这白费力气,倒不如想想怎么自辩吧!” “呼呼!”周王朱橚愤怒的喘息,眼睛通红,“朝廷里出奸臣了,皇上身边有小人。李景隆是不是你们这些小人,挑拨皇上跟本王的骨肉亲情?本王要去见太上皇,让你们吃不了兜着.....” “王爷.....”李景隆苦笑开口,“何必呢?见太上皇,那是以后的事。”说着,顿了顿,“现在,请跟下官走吧!” “谁敢?”朱有炖大喝一声。 仓,周王侍卫们宝刀出鞘,杀气四溢。 李景隆纹丝未动,脸上满是不屑,斜眼看看周王世子,又看看那些侍卫们,“造反吗?” 殿内,寂静无声。 李景隆突然再次呐喊,“要造反吗?” 没人说话,殿中李景隆的呐喊如雷回响。 “说,是不是要造反?”李景隆再次大喊,“大明律违抗圣旨等同造反,诛九族的大罪!” “哼,本公在外面有两千人,顷刻之间就能冲进来,强弓劲弩你们这几把刀能挡?且不说本公一声令下,你们碎尸万段。如今开封城门紧闭,尔等的家眷亲属也都在城中。” “周王有罪,罪在他一人,他是皇子亲藩不可杀之,可你们呢?别忘了,你们也是大明的臣子,是皇帝陛下的臣子!” 侍卫中,有人的刀尖缓缓垂下。 李景隆再环顾一周,“不要把小事闹成大事,不要让事没法收场!别让你们主子,万劫不复!” “莫听他胡言乱语!”周王朱橚怒吼,“给本王......& 第17章 有惊无险 “周王千岁!” 李景隆陡然向前几步,几步快到周王朱橚的眼前。 “下官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不够给您体面吗?”李景隆大声道,“下官与您自幼相识,怎会害您?若皇上没有真凭实证,怎么会派下官来?” “若不是您的事实在骇人听闻,怎么会被发往凤阳?下官到现在,都给您留着面子,您真不领情吗?” 吱嘎吱嘎,周王朱橚的牙几乎咬碎。 “千岁,下官奉劝您,现在这事还有余地,您到了凤阳之后上折子也好,找人带话也罢,您是宗室至亲总有缓和的余地。皇上的圣旨也只是说送您去凤阳,一应王爵封地未动分毫。” “可若你执迷不悟,那就不是体面的事了,是您自己把后路给堵死了。王爷,您是聪明人,您想想下官的话,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王朱橚的眼神,开始松动。 “说句不好听的,下官可以不见您。反正下官身负皇命,直接让大兵冲进来不行吗?王爷,体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您,千万别做糊涂事,让亲者痛仇者快!” “父王!”朱有炖颤抖着,扶住摇摇欲坠的周王。 李景隆一番话,直接摧毁了周王朱橚心中最后的那点不理智。 有小聪明的人都是如此,干大事又惜身,就是俗话说的豁不出去。不但豁不出去,也没有破釜沉舟的胆色。 “到底,为了何事?本王没......”周王朱橚呆呆的说道,“本王要见父皇,要见...要见父皇....”他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定然是朝中有奸臣,进了谗言.....” 说着,他一屁股无力的坐在椅子上,跟刚才判若两人。 “王爷跟下官走吧!犯错了就要有犯错的态度,太上皇也好皇上也罢,见到您的好态度心也就软了,兹当是去凤阳散散心。您要是违命不尊,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下官这些话,都是为您好!换别人来,人家巴不得看您倒霉,哪会这么跟您掏心窝子!” “九江!”周王朱橚叫着李景隆的字,“你我相识多年,本王自问和你有几分交情,你告诉本王,到底因为何事?” 火候差不多了! 李景隆见周王朱橚如此,故作为难开口道,“王爷,您的事,下官当臣子的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啊。”说着,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是一件事能闹成这样的。到底什么事,您比我清楚,皇上也清楚。” “啊?”周王朱橚彻底心乱如麻。 “以前跟四哥....” “王爷!”李景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打断对方,“不过,下官倒是可以给你交个底!” 他是真不敢吓唬了,他怕再吓唬下去,周王竹筒倒豆子该说不该说都吐露出来。他李景隆还想多活两年呢,这等皇家的秘辛,他是半点都不想知道。 “九江你说!”周王朱橚抓住救命稻草。 “您说的那些事,皇上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还是那句话,丢人!”李景隆凑到周王朱橚的耳边,“这次把您送往凤阳,皇上指的是您擅自挪用军饷的事!” “啊?”周王朱橚惊恐之余,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侥幸来,“那事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老六......” “王爷!”李景隆又赶紧开口,“所以说这事,他压根就不是死罪。群臣们都知道了,皇上必然要有个说法儿。您也别心里胡思乱想的,先跟臣去凤阳,还大有余地呢!” “那......本王的家眷...?” “王爷想要谁斥候,下官回头把人送去!”李景隆笑着搀扶对方起身,“马车已经布置好,凤阳的行宫也布置好了,放心绝不会委屈您!” 周王朱橚已是浑身酸软,胆战心惊。 尽量维持着藩王最后的体面,拉着李景隆的手,“九江,这一路就仰仗你了。”说着,好似看到救星一般,“你这几年甚得皇上信赖,在老爷子那也有几分体面,回京之后你帮本王给老爷子带话儿,跟他老人家说....” “都看我,都看我的!”李景隆笑着安抚,搀扶着对方往外走,“都是实在亲戚,下官定然在太上皇那边说好话,您就在凤阳安心住着,估摸着两位爷气消了也就差不多。” 他说着,已经带着周王走出偏殿。 忽然间周王朱橚觉得哪里不对,大队的兵丁在军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冲进来,然后冷着脸把他的二百多周王侍卫缴械。 “通知王妃没有.....?本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您先上车!”李景隆笑着把周王朱橚推上马车。 “跟王妃说,让他给宋国公去信,去找老爷子......” “这得他娘的糊涂成什么样?别人是假糊涂,你是真蠢!” 李景隆心里暗骂,“你这是唯恐自己身上的屎少,还要再拉一些出来是吗?” “九江.....” 周王朱橚刚进马车,左右马上上来两个人,把他夹在中间。 定睛一看,两人身上都是鲜艳的飞鱼服。 “小人们路上伺候王爷千岁!”左边的锦衣卫咧嘴笑道。 ~~ 周王陵寝的工地乱糟糟的,那些工匠们都瑟瑟发抖的蹲在一边。 李景隆原路返回走入偏殿,周王世子朱有炖正原地唉声叹息。 见李景隆进来,朱有炖忙道,“曹国公,皇上还说了什么没有?父王去凤阳,那王府的事?还有封地上的事谁来署理?是本世子吗?” “世子!”李景隆温和的笑笑,抱拳行礼,“皇上口谕!” 朱有炖忙跪下,“臣,朱有炖接旨!” “着周王并其子,一并发往凤阳!” “啊?”朱有炖呆住了,猛的起身,“你......”<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世子殿下,马车准备好了,路上不会委屈您!”李景隆笑着把刚才对周王的话重复一遍。 “你这是乱命....”朱有炖猛的惊醒过来。 让他父王去凤阳,跟他们父子都去,可不是一回事。皇帝这是要把他们周王这一脉,连锅端。 “世子!”李景隆看着对方缓缓摇头,“别折腾了,听话!” “我......”朱有炖本就不是心性坚定的人,被李景隆这么一说,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 “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朱有炖喃喃道,“父王,你糊涂啊!” ~~ 眼看着周王世子朱有炖也上了马车,被人看管起来,李景隆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要说他不紧张是假的,这差事最难的地方就是如何安抚住周王父子,如何大事化小,如何体体面面的办下来。 此刻放松下来,风一吹,只觉得后背发凉。 原来他的脊背,也早就被汗湿透了。 “公爷,真悬啊!”带兵的盛庸走过来,也是一脸后怕,“刚才给周王府那些侍卫缴械的时候,我心里一个劲儿的嘀咕,千万别抵抗,千万别犯傻!” 说着,继续嘟囔道,“说实话,我在边关打仗都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随后,他看看李景隆,“以后再有这样的差事,我说什么也不来了!” “别他娘的得了便宜又卖乖!”李景隆骂道,“赶紧整顿兵马,收拾出一营最听话的,跟老子进城!” “又进?为嘛?”盛庸问道。 “皇上的旨意是周王并其子!”李景隆冷笑道,“周王可不只一个儿子!再说,总要给王爷带几个女眷不是?不然路上他闹起来,你给他暖被窝?” 第18章 乾清宫(1) 数日后,李景隆快马返回京师。 紫禁城迎来了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宫墙殿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还来不及整理仪表更换官服的李景隆,马上入宫觐见。 青石板上的积雪很厚,踩在上面会有吱嘎的响声。 李景隆迈着八字步,跟在王八耻身后。 “公爷,杂家看您今儿走路怎么有点不对?”王八耻忍不住开口道。 李景隆咧嘴大笑,“这来回好几百里地,整日在马背上大腿里子早就磨破了,皮肉跟裤子沾在一起,现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王八耻脚步停顿片刻,“要不,找御医过来给您上点药?”说着,上下打量李景隆一番,皱眉道,“公爷,您这幅模样见万岁爷,委实不妥呀!胡子拉碴不说,您这是多少日子没梳洗了,杂家闻着您身上都馊了!” “大事要紧,忙着回禀万岁爷!”李景隆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万岁爷交代的事必须马不停蹄的办完心里才踏实。” 王八耻笑笑,继续带路。 可是心里却在腹诽,“啧啧,要说论做人谁也比不过你曹国公呀!你这副尊容好像受了多大苦似的,为的不就是在万岁爷面前邀功吗?” 走着走着,李景隆忽然觉得路不对。 “老王,这不是去乐志斋的路吧?”李景隆疑惑道。 “哦,万岁爷前儿搬到乾清宫了!”王八耻说着,正好遇上两队抬着银丝罩碳炉的小太监,板着脸开口道,“哪去?” “回王总管!”小太监直接跪在雪地里,“给东宫各位娘娘送炭!” 王八耻伸手捏捏碳炉里尚未燃烧的炭,脸色有些不好,“宫里的炭要求是果核一般大小,是上好的木炭。这都什么玩意?这能经烧吗?” “小的们不晓得,司设监那边给什么小人们就接什么!”小太监惶恐的说道。 李景隆冷眼旁观,忽觉得有些不对。 那些木炭虽不是最顶尖的木炭可看着成色也不错,再说这东西就是用来取暖的,能热乎就能分什么高低呀? 更何况宫里的东西,说句不好听的,你那么较真下面人还怎么干活?真要是都必须按照规矩来,那下面就要抹脖子上吊了! 他王八耻一个乾清宫总管太监,没事盯着这些小事干什么? “什么都不晓得要你们何用?”王八耻忽然怒道,“一问三不知,你们是吃干饭的?” “总管大人息怒!”小太监们慌忙磕头。 王八耻瞅瞅他们,片刻道,“行了,知道你们也不容易。”说着,顿了顿,又道,“去忙活吧!” 小太监们如蒙大赦的走了,王八耻继续带路。 他这顿业火发得李景隆有些莫名其妙,王大总管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儿摆谱? 那不至于,一个内官一个外臣,八竿子打不着.... 忽然,李景隆想明白了。 管着宫里杂物的司设监首领太监,可不是就是副总管朴无用,老爷子身边朴老爷子的干孙子吗? 要是以前王大总管可能不敢挑人家的刺儿,可是现在老爷子不问朝政,朴老爷子也是嘛都不管...... “你说你们一群连下面都没了的人,还明争暗斗?斗鸡斗狗都是公鸡公狗,你们连公都算不上,扯着脖子斗什么呢?” 李景隆心中暗笑,“斗赢了能怎么样?太监之王?天下第一大阉人?” 王八耻不知道李景隆的龌龊心思,宫里头有权有势的太监们,必然相互争斗。 因为他们是奴婢,胜利的人把对方踩在脚下的人,才能享受几分主子的快感。 李景隆出身贵族之家,这些奴婢们的想法,他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 不多时乾清宫到了,李景隆站在二门外候着。 外面飘着大雪,殿里却是温暖如春甚至还有些热。 乾清宫的下面是空的,一到冬天太监们就把烧好的木炭送进去,让热气不断的蒸腾,就是俗称的烧地龙。 李景隆在外头站了一会,额上已经有些湿润,隐约有汗冒出来。 “皇上怎么搬到乾清宫了?他以前不是最烦这种不透气不亮堂的地方吗?”李景隆暗自琢磨。 他做人做官的诀窍那就是要时刻不停的揣摩上意,因为皇帝绝不会心血来潮去干什么,也绝不会无的放矢。 想着,李景隆不经意的抬头却猛然愣住。 乾清宫里,皇帝宝座旁边的屏风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乃是太上皇亲自编纂的皇明祖训,其中有一行直接揭开了李景隆心中的谜底。 “朕以乾清宫为正寝....” 朕! “皇上这是开始真正的当家了,最开始住在乐志斋的时候一来显示对太上皇的仁孝,二来是过渡.....” “以后对皇上,更要小心谨慎!” 李景隆心中想道,“一不可居功自傲,二不可用之以虚,三不可自作聪明,四不可擅自专权。事无巨细皆上奏,大事小事请君裁。如此,方能百年富贵!” 心中想着,他再次抬头,落在屏风的最开头上面的一段话上。 “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拿问。” “今将亲戚之家指定名目,皇后家,东宫太子妃家,魏国公家,曹国公家,信国公家,西平侯家,武定侯家。”篳趣閣 看到这些字,李景隆无声的笑了。 这是老爷子亲自定下的法统,只要他说的这几家不是谋逆大罪,皆可以从宽处罚。并且处罚要由皇帝说了算,各衙门连拿问的权利都没有。 这几家大明王朝老爷子亲点的亲戚之家,他曹国公李家赫然在列。 其实仔细看看,老爷子写的这些人家,也有高低远近之分。 皇后是谁也比不了,太子妃之家是因为太子妃锦上添花。 然后是老爷子最信任的魏国公,其次就是他李家。排名还在信国公汤和之前,汤和之后是云南沐家。编写皇明祖训的时候,黔国公的爵位还是西平侯,亲戚的最后是才是武定侯郭老爷子。 李景隆心里美滋滋儿的,“干得好不如生的好,老子一生下来就靠着祖宗的功劳当了人上人。荣华富贵不说,权柄门第不说,犯法了都不怕?可怜这世上,多少人战战兢兢一辈子,随便一个衙门里的捕快,都能把他欺负得死死的!” 他正心里想着,内殿里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 “曹国公回来了?让他进来!” 话音落下,王八耻撩开帘子,半躬身出来,“公爷,皇上传您呢!” 李景隆赶紧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进去。 但刚迈过门槛,马上又变成了艰难且别扭的八字步,且脸上还带着痛苦之色。 第19章 乾清宫(2) 进殿之后,李景隆忽然一愣。 因为里面不单有皇帝,还有别人。 ~~ 朱允熥穿着杏黄色的圆领常服,盘腿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旁边户部尚书张紞,廉政院尚书都察御史暴昭坐在凳子上。 君臣几人手里都拿着文书,显然是刚才在议论着什么。 “臣,李景隆.....” “给曹国公拿个凳子!”朱允熥开口道,“你坐下说话!” “遵旨!”李景隆板着腰杆坐下,屁股刚沾凳子,忍不住马上抬起来,且几乎细不可闻的嘶了一声。 朱允熥放下手里的文件,转头看向李景隆,“鞍马劳顿,辛苦了!” “臣不敢!都是臣份内的事,当不得万岁爷如此,臣惶恐!”李景隆马上起身道,“万岁爷折杀微臣了!” 以前李景隆虽恭顺,但绝不是这个样儿。 他为何如此,朱允熥已心中有数。其实不单是李景隆这样,这几天在乾清宫接见的臣子们,大多如此。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怕老铁头凌汉,都规规矩矩不敢摆老资格。 “事儿还顺利?”朱允熥问道。 李景隆先看看其他两人,才开口道,“回皇上,都办妥当了!” “张紞和暴昭不是外人,你无需含糊,直说就是!”朱允熥笑道。 “回皇上,一切都顺利。臣到开封时,周王殿下不在城中而是去看了自己的陵寝。臣带兵赶到,晓明大义坦言利弊,周王千岁也俯首认错,从开封启程去往凤阳。随行的还有周王世子等,另外臣怕周王千岁路上没人伺候,所以从王府中选了千岁的侍妾跟随。王府内宅,暂由周王妃管束,内臣护军藩属等交予布政司!” 他说的简短,其实话中的含义巨大。 尤其是那句,“带兵去的,晓以大义坦言利弊。” 也就是说他软硬兼施,而周王也并不是乖乖就范。 想明白这些,朱允熥微微皱眉。 诸王之中周王其实还算是个软柿子,若是其他的藩王,怕是没这么容易乖乖听话。 “罪名又多了一条!”暴昭冷笑开口道,“身为藩王不在封地内,擅自离开封地府城,哼哼!”说着,起身拱手道,“皇上,臣请治中原布政使失察之罪!” “可!”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道,“罚俸一年,将三级留任,以观后效。” 大明的藩王们权力虽然大,那是在自己的封地里。地方官也有监管藩王的职责,非战事藩王不得擅自离封地。 不过老爷子的儿子们脾气都大,这条规矩这些年地方官们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藩王不出格儿,去外边晃荡晃荡就当没看见。 但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规矩。 中原布政潘伯庸这无妄之灾,就是皇帝给各地方官员们的警告。 朱允熥又看向李景隆,“他还说了什么没有?路上可曾哭闹?” “周王千岁一直说朝廷出了奸臣,挑拨天家骨肉亲情,给皇上进了谗言。还一直说要见太上皇他老人家,除此之外也就没说什么了!”李景隆说的虽快,脑子却转得更快,“臣在周王千岁的陵寝之地恭请千岁上了马车之后,未让千岁再见到任何外人。所以这些话,也就是周王自己说说而已!” “哼!”暴昭再开口道,“朝廷出奸臣?谁是奸臣?” 朱允熥也笑了,“朕这个五叔呀,一把岁数了还没活明白。他心里到现在八成都没认为自己错了,更不好好想想他自己错在哪儿!” 说着,叹气道,“处罚重了吧,旁人说朕不顾亲情。处罚轻了吧,难以对天下人交代!” 闻言,李景隆和张紞都闭口不语。 唯独暴昭起身说道,“皇上,若不罚之以重,国法天理何在?” 朱允熥频频点头,但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见过当枪的,没见过你这么当枪的,皇上都没用劲儿,你就自己往前怼。一下下,还都他妈往要害上怼!” 李景隆心中骂道,“以后离暴昭远点,这小子哪天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m.cascoo.net “暴爱卿说的是呀!”朱允熥开口,然后看看李景隆,“五叔的事儿,涉及到盛恒达钱庄,盛恒达的事你也知晓。所以呢,你也跟着参谋参谋!” “我不想跟着参谋,我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一转眼给我拽进来了?” 李景隆心中叫苦,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早知道有这么一出,我巴巴的进宫来干什么?回家先歇歇再来不行吗?这不撞枪尖上了?” 心中想着,余光瞥见站在门口的王八耻心中暗恨,“你这老狗嘴真严,一路上愣是没说皇上身边有人!” 可事已至此,容不得他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 “朕知道,你一向是有些喜欢避重就轻的人,说不听的就是趋避厉害!”朱允熥依旧看着李景隆,“五叔是你送往凤阳的,他是皇家宗王大明的亲藩,处置他光靠文臣们不够。你是皇家亲戚,皇明祖训榜上有名的尊贵人家。” “你的身份在这,让你参谋进来,一能表示朝廷的公允公正。二呢,也有说服力,明白吗?” 李景隆马上坐不住了,直接起身惶恐道,“皇上一片苦心,微臣安敢藏有私心!” “那最好!”朱允熥点头。 “太他妈可怕了!”李景隆后背冒出冷汗,“皇上好似换了个人,现在说话句句都戳人心窝子!” 此时只见朱允熥拿起御案上的文书抖了抖,“桩桩件件皆是不法行径,触目惊心骇人听闻!”说着,冷笑道,“张紞,你来说说!” “是!”张紞缓缓开口,“原以为周藩挪用军饷授予盛恒达放贷,是放给商人,后来臣等详细审阅问卷账册,发现许多钱是直接放给了中农之家。” “嗯?”李景隆心中又是一惊,“扯上老百姓了?” 张紞继续说道,“其中有十八万两,通过官府在春耕之前放给百姓,用以百姓购买农具牲畜。放款的文书上,并未写用田地抵押,而是些的用之以粮。但事实上却是要真金白银,有些百姓到期之后无法偿还,或是凑不出银钱,变直接夺取其地,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 “目前为主,臣等粗略查看,涉及有三府八县,经手官员四十二名,吏员不计其数!” “他娘的,惊天大案!”李景隆惊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大明开国以来为了安抚百姓,授予无主田地许其修建房屋开垦荒田。因为铁是国家专营,所以官府要提供农具还有牛马等牲畜。 而在一些人口稠密的发达地区,百姓们要跟官府购买铁器和牲畜,官府需以低价,不得从中牟利。但也有百姓拿不出钱来,朝廷允许暂时赊欠。 这都是德政,可是那些黑心商人和官员们的运筹之下,居然变成了借贷! 要知道,百姓们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即便是中等农户之家,也见不到几个钱。民间大多是以物易物,百姓为了还贷只能低价卖粮。 这还要说是好年景,若赶上不好的年景,百姓们卖什么? 无粮可卖的百姓,只能任人把土地夺去。 这些事李景隆都懂,他悄悄看了下朱允熥的侧脸。 皇帝端坐在窗口,面无表情。 “除了放贷,还有低收高卖!”张紞沉声继续道,“涉及到的府县之中,行垄断之事。粮食只能由他们收,他们定价。低价从百姓手里收来,然后高价卖给官仓,百姓辛劳耕作所获不足一二成,朝廷又白白多掏了许多银钱,让人额外获利!” “盛恒达有周藩做主,曾在洛阳官仓,一辆装粮的马车过称三遍。且所卖的粮豆之中,多掺杂砂石泥土充数。” 张紞说着,停顿片刻,“此等禽兽劣行,臣翻遍史书,未曾常闻!” 暴昭咬牙切齿,“岂是一个杀字能解心头之恨乎?” 这时,王八耻悄悄走到朱允熥面前,“万岁爷,锦衣卫....” “进!”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第20章 暴君(1) “微臣等会同其他衙部审理,除了放贷之外,还有私茶!” 张紞继续说道,“光是洪武二十九年一年,盛恒达以周藩之名贩卖的私茶,就高达三十万担.....” 何广义在张紞的奏对声中缓缓走入,不等他行礼,朱允熥就一边听张紞说话,一边指指挨着李景隆空着的凳子,示意你先别说话,给朕坐那。 “其实这等事私茶违禁之事,牵扯的不只是周藩....”张紞说着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毕竟周藩封地并不善产茶叶,审问出一些名字。臣等未经皇上口谕,不敢擅专,只能先详细记录呈给皇上圣裁.....” 茶叶,自古以来就是重税,乃是国家的专营命脉之一。 当初秦商鞅变法,人虽车裂而死,然其治国之法却传承至今。那就是只要一切民生之物,都要管控在国家手中,都要征税。 世人都以为盐铁是暴利,殊不知茶之暴利远胜过盐铁。说穿了它就是长在地里的树叶子,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却身价百倍。 更主要的是茶,只有中华天朝才有,独一无二。番邦胡人想要,只能高价购买。 按照洪武年间的茶水定额,一道可贩茶六十斤的茶引,官价是一千文足额铜钱。三十万担.....数字触目惊心。 “什么叫没有朕的口谕,你们不敢自专?” 一直面无表情坐着的朱允熥,终于开口,细长的手指不住敲打桌面,“朕既然让你们查,就是全权授予尔等。既有涉及不法之人不法之事,为何一口一个不敢,一句一个不能?”说着,朱允熥转头看着张紞,“是真的顾忌朕?还是你们心里不敢,所以拿朕说辞?” “微臣不敢!”张紞忙起身道,“臣奉命署理此案,断不敢有半点私心。只是此案中有些事,委实是牵扯甚广,皇上继承大统未满......” “朕知道你的心思了!”朱允熥开口打断对方,“你也是一心求稳!” 茶叶牵扯到谁自不用说,看看大明朝哪几个地方产茶叶就知道了。而那些地方和那些藩王们有交集,朱允熥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们君臣二人刚才的话,其实也是一种平衡。 张紞没有追审茶叶的相关人员,而是点到为止,是因为摸不清皇上要一查到底,还是在周王的事上点到为止。 而朱允熥身为皇帝,有些事他可以暂时不追究,但一定要攥在手里。 刚才朱允熥所说的话,言外之意是,你张紞继续放心大胆的查,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然后报给朕。朕处理不处理是朕的事,既让你查了你就要挖地三尺。 殿内众人都是聪明人,除了暴昭一知半解,总憋着劲想要说话之外,李景隆跟何广义都是默不作声。 朱允熥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这时,王八耻又轻声上前,“万岁爷,刑部尚书夏恕,监察御史辛彦德,大理寺卿都御史杨靖来了,在外边候着!” “来的是时候!”朱允熥笑了笑,“传!” 稍候片刻,主管大明刑法的几位正二品正三品高官先后进来,行礼叩拜。 “都坐下回话!”朱允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你们都知道,私下里朕是不耐烦这些规矩的!” “臣等谢皇上隆恩!” 乾清宫不大的暖阁之中,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这是皇帝办公和居住的地方,外面是接见臣子的龙椅宝座,可以召开小型的朝会。暖阁是私下接见臣子的客厅,再往里有很小的一间卧室。 也不知是殿内的温度高,还是怎样,众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朱允熥的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扫过。 “前几日大朝会朕命张紞会同你们各部署理此案,到现在为止,此案一些事已经有了些头绪!” “可是.....”朱允熥忽然话锋一转,“想必你们也清楚,这只是冰山一角!” 说着,朱允熥脸上泛起冷笑,“太上皇在位时,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朕才继位多久?就闹出这么多乌烟瘴气,是朕德行不够,还是这些人藏的太深?” 呼啦,群臣们坐不住,全站起身来。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何广义的脸上。 “卷宗你看了,事也都知道了?” “臣看了,也都知晓!”何广义赶紧叩首。 “早先,朕想着抬举你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未尝没有拨乱反正的意思!”朱允熥叹口气,“毕竟,太上皇时,你们锦衣卫有不经有司即可缉拿查案审判之权,以至于天下官员谈之色变!” “朕也想着以前对待官员们,动辄酷刑或有苛刻,更想着国有国法,以正压邪。但现在看来,朕错了!而且错的不轻!而且是大错特错!” 闻言,文臣们都是面上一愣,然后心里咯噔一声。 难道说..... 朱允熥拿起桌上的文书,在手里抖了抖,“何广义,朕要杀人!” “臣,肝脑涂地!”何广义大声道。 “去抓!”文书直接被朱允熥扔在何广义的怀里,“涉及到谁的,无官职大小一应下狱,下你们北镇抚司的诏狱....” 此言一出,众位文臣脸色煞白。 皇上这是要......这是又要如洪武朝一般,大开杀戒吗? “查明之后,人犯报与朕知晓!”朱允熥继续说道,“譬如放贷与民间,侵占田地滥竽充数贩卖劣质官粮之辈,皆以太上皇大诰之法论处.....” 大诰? 文臣之中,如老臣夏恕等人,几乎骇得站立不稳。 太上皇的大诰之中对待人贩,最轻的是断手断脚抄家流放。扒皮抽筋点天灯,剥皮充草做成人皮鼓人皮褥子,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张紞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仅仅是卖劣质官粮的事就涉及到三府八县,那是多少人命啊? 再说这事若是锦衣卫的番子们全权查办,各部都插不进手,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子们唯恐事不大,唯恐功劳不大,更是要下死手。 当下,忍不住开口道,“皇上,慎重啊!三思啊!” “恶人作恶都不慎重三思,不怕掉脑袋,朕还三思什么?”朱允熥横了他一眼,“难道朕是只会看人烧香许愿的泥菩萨吗?” 第21章 暴君(2) “此案已不单是周王的个案!” 朱允熥看着群臣冷声开口,“查到现在,是群案。朕若为一家事,可偏袒周王。但为天下故,朕能容忍这些贪官污吏,能容忍这些奸商恶人吗?” “你们觉得大诰之刑太狠,可是他们侵占百姓田地不狠吗?倒卖劣质官粮不狠吗?贩卖私茶不该死吗?” “百姓无田就要卖身为奴,劣质官粮最后进的是边关将士之口。给大明种地的百姓流离失所,给大明守卫疆土的将士吃着带砂石的,发霉的粮食,不恶毒吗?” “朕宁愿你们心里骂朕狠毒,也不愿天下的百姓,心里骂朕是昏君!” 说着,朱允熥再看看众人,语调骤然变得平和且毫无情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藤摸瓜去查,锦衣卫给朕去抓。”说着,顿了顿,“曹国公李景隆为协办大臣,监督有司,防止有人办事不力!” “我他妈的......” 李景隆心里想死的心都有,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放心,此等大案臣闻之五内俱焚。为皇上圣名,为大明江山,为煌煌朝纲,臣必严加督促绝不容有人混淆徇私!” “朕,信得过你!”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忽然,臣子中有人硬邦邦的开口,“皇上是信不过臣等吗?” 朱允熥顺着声音看去,监察御史辛彦德。 ~~ 辛彦德看都不看刑部尚书夏恕的焦急的眼神,昂着脖子说道,“前几日朝会上,皇上既然许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同审理,如今又让锦衣卫可不经有司缉拿审判,这不是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吗?” “皇上也说了大明有国法,正必胜邪,为何又要兴诏狱用酷刑?皇上一心重用锦衣卫等鹰犬,视我等臣子于何处?” “皇上!”大理寺卿都御史杨靖大急,开口道,“辛御史虽然口出狂言,但其人一向刚正不阿,所说的也是一片赤胆忠心,请皇上不要怪罪......” 朱允熥伸出手虚摆一下,杨靖的话马上戛然而止。 “你!”朱允熥看看辛彦德,“你说下去!” 辛彦德直视朱允熥的目光,“皇上,臣以为周王一案牵扯如此众多,当务之急是一一查明,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案尚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皇上就授予锦衣卫莫大权柄,就不怕过犹不及吗?” “再者说,臣也不怕说掉脑袋的话。洪武爷朝,数次大案使得朝堂为之一空,竟有官员披枷办公之奇事。皇上要洪武朝之事,永昌重演乎?” “太上皇洪武爷也说,他老人家坐天下乃是百废俱兴之时,前朝苛政顽疾仍在,不得已用严刑峻法。而如今天下大安,所处之案虽骇人听闻,但毕竟只是一隅之地,而非全国常态。” “皇上直接用以诏狱大诰之刑......臣以为甚为不妥!” 殿内寂静无声,朱允熥听着他的话,看向窗外。 大雪之后处处皆白,亭台楼阁只有微微几处,尚存几分原来的颜色。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朱允熥看着外边开口,“你是说,天下还没有烂透,所以不能下重手,是吧?”说着,转头一笑,“重病才下猛药?可重病之人,是药石能救吗?等天下烂透了,朕才想起来杀人,就晚了!” 客观的说,辛彦德所说的不无道理。 作为帝国的皇帝,执掌亿万生灵的天子,确实不能滥用严刑峻法。但他的道理,只局限在这个时代。 原时空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老爷子杀了一辈子,杀出大明前五十年的清平吏治。可是从宣宗之后呢,不说土木堡之变,从那之后就因为皇帝的仁德,还有什么不能滥用严刑峻法的说辞,导致贪墨横行已是明着来。 从上到下,帝国的首辅到乡间巡检,宫里的太监到军中大将。 官商勾结宗室横行,凡事以严利为耻,而党争内斗皆是为利。 偌大的帝国,被蛀虫们蚕食空了。 朱允熥连亲叔叔们都要收拾,为此不怕背负骂名,又岂能让老爷子好不容易杀下去的贪腐之风,死灰复燃? “皇上,他不是那个意思!”刑部尚书夏恕满头冷汗,开口说道,“臣等是觉得.....觉得再开诏狱用严刑,恐怕有伤皇上仁君之名啊!” 任君? 朱允熥心中冷笑,“可能我以前演的太好,给了你们一个以为我要做仁君的错觉。” 停顿片刻,朱允熥缓缓说道,“仁君?你口中的仁君是用什么衡量的?是百姓们的真心爱戴,还是官员们阿谀奉承?” 说着,冷笑下,“若百姓说朕是仁君,朕求之不得。反过来,朕......不屑一顾!” “古往今来多少所谓的仁君,在世时官员们拼命的给戴高帽子,死了之后史官们妙笔赞化。可他治下的百姓过的什么日子?真的就仁了吗?” “若是对官员好,就是仁,那这仁也太廉价了吧?这样的仁,不就是虚伪吗?不就是上面不管睁一只眼闭只眼,出了事不追究轻轻放下,不就是和光同尘只要没人造反就敢说是太平盛世吗?” “朕,从来都没想过,做一个被官员们称颂,且被竖在后世帝王之前所谓表率的仁君!” “那样的话,朕上对不起太上皇他老人家禅让大位,下对不起后世子孙,更对不起这天下的黎民百姓!”篳趣閣 “若朕不是仁君,天下各处可安分守法,无腌臜混乱之事,少些贪腐盘剥民脂民膏,少些冤假错案求告无门,少些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少些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那么朕,宁愿不做仁君,可以去做你们口中的暴君!” “朕宁愿被史家骂,被官员骂,被大臣们骂,也不愿让老百姓戳脊梁骨!” “你们既然为大明之臣,就该知道从太上皇到朕,我们朱家爷孙,就是这个脾气!” 殿内鸦雀无声,臣子们再也坐不住了。 邦邦,唯有辛彦德的叩头声。 “皇上之言,臣依旧不服!”辛彦德开口道,“因为皇上之言以偏概全,皇上治国不能单凭意气用事。” “朕不用你服,朕只要你照做!”朱允熥冷笑道。 “臣即便做,也是心中不服,皇上可以治臣之罪!” 朱允熥直接气笑了,但看着辛彦德的目光却柔和起来,“朕,不以言论罪。”说着,忽然一笑,“门外是翰林院的起居官,朕今日说的话,一字不落都要记在实录上。到底是朕偏颇了还是过激了,百年之后自有定论!” 说着,朱允熥喝口茶,“这案子,就按朕所说的来!” “臣等遵旨!”李景隆何广义先开口道。 “周王在凤阳如何?”朱允熥忽然话锋再次一转。 李景隆想想,“安置在皇城内,中都留守那边特意选出一个院落,精心布置....” 啪,一本奏折直接落在李景隆的脸上。 “他去圈禁还是享福?”朱允熥突然变脸,“你就这么当差办事?” “臣糊涂,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叩首道,“是微臣以为,毕竟是大明宗王,怎么也要善待。臣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朱允熥看看他没说话,转头看着刑部大理寺等人,“周王一案,目前查清楚的事,都要明发天下,朕这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说着,顿了顿又道,“传旨!” “周王朱橚就藩以来多横行不法,暗中蝇营狗苟有失国体不顾大方。为谋私利竟官商勾结,行骇人听闻之事,搜刮民脂民膏,实为丧心病狂之人!” “朕以周王为皇叔,以骨头亲情之故。屡次宽容劝诫,然伊不知悔改变本加厉,以叔父之身骄横不尊。” “朕常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周王所犯累累触目惊心,若再容之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臣民。” “着,削周王之封地护军臣僚俸禄,停用其王号及王服,圈禁凤阳高墙冷宫,暂只留其王爵之名,饮食起居按寻常百姓供给。” “朕亦感念骨肉亲情,若周王明朕苦心,更于中都之地能觉察大明创业不易江山难求,幡然醒悟尚未晚也。若不假自省,天道恢恢自有公理!” “钦此!” 第22章 火大(1) 雪已停许久,乾清宫外的丹阶上甚至有积雪开始融化。 可走出乾清宫的众臣,却觉得外边的风格外刺骨。 不知是他们骤然从温暖如春的殿内出来,乍遇冷风的原因,还是他们养尊处优已不习惯如此冷冽的风。 刑部尚书尚书夏恕,大理寺卿杨靖户部尚书张紞对视一眼,摇头叹气各自前行。暴昭则是双眼冒光,整个人斗志昂然。 他正要迈步前行,忽然转身回头看着身后的何广义,“何指挥不走?”cascoo.net 身后,何广义跟李景隆正低头窃窃私语。 闻言二人都是一愣,心中同时暗道,“你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我们哥俩明显和你不是一条线上的,在这说点私事儿,不愿意和你一块走你都看不出来吗?” 何广义可不想李景隆那般八面玲珑,面无表情的说道,“暴大人自去,下官这边有事!” 暴昭看看他,又看看李景隆,还要说话边上杨靖伸手,直接把他拽过去。 他一边走还一边对杨靖低声道,“你说他俩鬼鬼祟祟嘀咕什么呢?” ~~ 其实李景隆何广义没说什么,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闲聊。 他俩之所以闲聊,是在等这些文官们先走远了,然后再聊正题。 眼看文官们走远,两人并肩朝外走。 “家里挺好?”李景隆问道。 “还行!”何广义说道,“您呢?” “也还行!”李景隆一边说,一边望天,“我家里有点云南的好茶叶,回头你派人来取点,也算不上什么好,就是喝个新奇!” “今儿没事,你先回府上看看!”何广义开口道,“从明儿开始,有的忙活了!” 这话,让李景隆不免暗中撇嘴叹气。 “瞧瞧,这话说的,意思是告诉我,皇上点了你曹国公协办,那大事小情你也别躲。杀人的事我们锦衣卫干就干了,但是得罪人的事不能我何广义一个人担着!” 李景隆心里骂街,脸上神情不变,“我有啥忙的,为君分忧不是咱们当初臣子的本分吗?再说了,我只是协办,受累的还是你们。” 言外之意,我就盯着看,抓人杀人你们去,别沾我身上血。 “嗨,锦衣卫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出苦力的,把关的还得是您,谁让你是勋贵国公,皇家亲戚呢?” 何广义这调笑的话,等于摆明了告诉李景隆,你他妈别想躲,该是你的事你一点也跑不了。 “哎!”李景隆也苦笑叹气,“身份有时候也是一种累赘,咱哥俩不见外,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事闹这么大,保不齐就有走我门路的!” 何广义忽然不说话了,站住脚直勾勾的盯着李景隆,话语也不遮拦,冷笑道,“您要唱红脸儿?” 李景隆指指自己的脸,“你看这是红脸儿吗?我他妈苦胆都破了,脸儿绿了!” “哈!”何广义咧嘴一笑。 其实二人心里都是要有苦说不出,更不可对人言。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李景隆先开口,“哎,我说真格的,我是看着身份高贵人缘好,其实都是场面上的事,你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说的是反话,反过来的含义就是真要是你抓的人里,有牵扯到我的,你得给兜着。 何广义寻思片刻,开口道,“有您这话我心里就托底了!”说着,想想道,“卷宗您还没看吧!要说他们也够该死的,什么钱都敢挣,还敢贩私茶。当初我看的时候一身冷汗,好几位老侯爷在云南是有茶园子的,幸亏没牵扯进来!” 托底,是说给李景隆听的,茶叶更是说给李景隆听的,因为一开始李景隆就说了茶叶。没有其他侯爷牵扯进来,就是告诉李景隆,你云南那茶园子跟这事有关系,不然你每年的茶叶都卖哪去了?但是我肯定给你压着,你欠我一个人情。 “小何到底还是比王八耻那阉狗强,知道给我这老前辈点面子!” 李景隆心中妥帖,笑道,“人呀,为了俩遭钱儿祖宗都敢卖!” “终究不是正途,不是好道儿来的钱花着有多痛快,找后账的时候就多后悔!”何广义说了一声。 这话,顿时让李景隆的心里又马上不是滋味起来。 什么意思?以后有人找我后账呗?谁?你何广义还是旁人? 两人同时一笑,继续前行沉默了好一会儿。 走着走着,宫门就在眼前。 “说起来您这协办大臣也不好当,忒得罪人!” 两人同时在宫门前停住,何广义心有灵犀的先开口道,“你看刚才在宫里,几个文官还跟万岁爷掰扯该不该用酷刑呢!这事呀,以后说不定啥时候又翻出来上折子惹万岁爷心里不痛快!” “书呆子吗,就会叫唤两句!”李景隆看看左右,“咱们当臣子的当他们放屁就是,一切还是以万岁爷说的为准。他们记恨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不差这一回。”说着,李景隆拢着双手吹起笑道,“再说了,这会不还有我跟着你一块吗?” 何广义的潜台词是,这次我杀人杀得狠了,那些文官们现在不敢说话,以后必然找后账。 李景隆是在告诉他,能帮你顶的我就帮你顶,帮不了你的我跟万岁爷说好话。 该说的都说完了,二人又是心照不宣的一笑。 何广义拱拱手,“公爷,镇抚司那边要准备,下官得去忙活看看!” “忙你的!回头有事打招呼!”李景隆也拱手笑道。 “哎,不对!”何广义刚要转身,忽然想起了什么,“怎么没见着辛彦德?” “万岁爷留了!”李景隆笑道,“估计挨呲哒呢!” 这是反话,他们都是朱允熥的心腹之人,知道皇帝越是看重一个人越喜欢单独和谁说话。大明朝臣子之中,谁要是让皇上单独召见,那就离提拔不远了。 “得!”何广义苦笑,“头上又要多个爹!” 辛彦德是监察御史正可以名正言顺的盯着他们,而且那人还是反对用严刑的。 “文字上的功夫仔细些,该给他的看的给他看,该让他旁听的让他旁听!”李景隆笑道。 “告辞了!”何广义拱手,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刚出宫门一个锦衣卫番子就牵马过来,上马打马而去。 李景隆站在原地,无声的重重长叹。 然后背着手,有几分落寞的缓缓走出宫门。 “公爷,您这就回去了?”宫门口的侍卫房里,相熟的侍卫热络招呼,且让人牵来战马,“这大冷的天,回家可得好好暖和暖和!” 李景隆笑着附和,“是呀,这天冷的邪乎!” 他没有上马,而是牵着缰绳继续步行,看似是回家其实是漫无目的的闲逛。 此刻他一点都不想回家,就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出出心里的晦气火气还有怨气。 “去他妈的听涛书院!” 打定主意之后翻身上马,然后就在大街上纵马狂奔,丝毫不顾及街上的行人。 听涛书院在三条街之外,京城里新开的一个优雅去处。 据说书院的主人是琴棋书画死绝之人,且吟诗作对巾帼不让须眉。 有钱男人都是傻蛋,最喜欢干捧着女人的事儿,而且越不上手越捧。一来二去这听涛书院就在京城里有了莫大的名声。 李景隆悄悄的去过一次,花了三十块银子,连手都没摸到,人家就是陪着喝两杯酒唱个曲儿走个过场,留下一身绕梁三日的余香。 第23章 火大(2) 能这么大的谱,也和那位书院的主人出身有关系。 书院的主人是一位原获罪的官宦家千金小姐,也是赶上新皇仁厚,没让她因为那贪污的老爹充了教坊司。但为了给发配云南的父兄凑路费打点关系,只能堕入风尘。 说白了,就是他妈的高级一点的半掩门。 不过文人雅士...不,男人不就爱这个调调吗?一听说有千金小姐误入红尘,就他妈的心里难过的不行,上赶着大把大把的给银子。然后一边贪恋人家身子,还一边道可惜。 她都出来卖了,你们这群花钱的还矫情什么?臭毛病! 她装模作样的扮可怜,都是为了骗你们钱的,你们臭傻逼还上赶着? 那女的书院主人也是有大病,都他妈下海了,还他妈当自己是千金小姐端着呢? 李景隆一边纵马,一边心里大骂。 “今儿老子受了这么多气,别人的毛病治不了,我还治不了你的?非办了你不可!” 不多时,听涛书院到了。 院子外头的小厮刚迎上来,李景隆就翻身下马,直接把缰绳甩过去。 “旁边卖鸡蛋豆饼去,好好给爷伺候着。”李景隆大步流星,看都不看那小厮,“照顾不好爷的爱马,腿给你打断!” “哟,贵客.....”书院主人的姨娘,就是老鸨子在门房里看得真切,一边捋着头上的金簪红花,一边娇滴滴的笑,待走到李景隆身前,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曹.....您老人家可是稀客,里面请....快,来人上茶.....” “喝他妈什么茶?爷来你这喝茶的?爷是家里有茶园子的人,上你这喝哪门子茶?”李景隆一肚子火,直勾勾往里边闯,“别他妈跟我提茶字儿!” “哎,公爷您不能硬闯啊,我们小姐还没起呢?”老鸨子何等人,一看李景隆就知来者不善,在旁边拦着。 “滚一边去!”李景隆一个推搡,老鸨子直接摔倒在地,“爷他妈一品大臣,忙的跟三孙子似的,三五天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个半掩门的,到是在被窝里享清福,世道反过来了?” 老鸨子不顾身上的泥土站起来,双手挡在前面,“公爷,我们这可有规矩......” 李景隆站住,“我今儿,最不想听就是规矩俩字儿......”说着,已经冲到院里正房前,粗暴的扒拉开老鸨子,“滚!” 扑通,老鸨子直接跌在地上。 随后,大喊道,“来人,快去喊捕快.....” 忽然,她说不下去了。 李景隆双眼喷火的看着她,“想死?” 旋即,伸手入怀掏出一叠金叶子直接甩过去,“够不够?” 老鸨子瑟瑟发抖,对面可是曹国公,可不是那些笨蛋书生,人家一句话他们就在京城再无容身之地。 “够不够!”李景隆拽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扔过去。 “够不够?”又是一个碧绿的翡翠扳指扔过去。 老鸨子傻了。 李景隆心中之火越来越盛,到达了顶点。 咣当,一脚踹开门。 李景隆迈步进去,正看见一楚楚可怜的女子,弱弱的目光含泪看着他,真是谁见都怜。就好像,她是天底下最美又最可怜的女人一般。 可此刻,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 李景隆扛起对方,直接扔在床榻上。 “爷,今儿奴身上不方便!” “爷方便!”李景隆解着皮带。 “不吉利!”那女子低声求饶道,“见红了.....” “那就走背道!”李景隆不管不顾。 “爷....”女子眼泪成河,“那地儿,也见红....” “我.....”李景隆看看对方,啪的直接抽了一个耳刮子。 然后红着眼睛站起身,大步朝外走。 外边的老鸨子见他走远,赶紧冲进屋直接抱住女子,“小姐,您没事吧?” “呜呜,男人都是不好东西!”女子哭道。 ~~ “爷,你的马还没喂....” 李景隆根本不等那小厮说完,牵着马就朝外走。 刚走出巷子没多久,忽然觉得脚下猛的一滑。 低头一看,又闻到阵阵恶臭,原来竟然是踩了一泡臭狗屎。 “我今儿出门就没看黄历!”李景隆气急败坏的大骂,“半辈子的倒霉事,可着这一天全来了!” 盛恒达钱庄完了,亏他之前还出手救过,还有股份呢,黄了! 茶园子的事虽然何广义说压着,可日后也是烫手山芋。 最主要的是,他李景隆这个协办大臣,怕是以后要被万夫所指...... ~~ “朕心里有火,说的话重了些!”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斜靠在罗汉床上,地上坐着监察御史辛彦德。 殿内只有他们君臣二人,朱允熥小口的吃着蜜桔,且示意太监也给对方送一盘过去。 随后继续开口道,“也不能怪朕心里有火,谁见了这么的的案子都要七窍生烟。”说着,叹口气,“朕这皇帝难呀,你们当臣子的心里有火还有个发泄的去处,朕呢?朕的火只能忍着忍着在心里压着!” 辛彦德对太监送来的蜜桔看也不看,昂着脖子硬邦邦的说道,“自古以来,为君者就是如此。”说着,看看朱允熥,“皇上既一人治天下,就要容天下之邪火。”说到此处,又冷哼一声,“隋炀帝痛快,压不住火,亡国了!” “你!”朱允熥气得一哆嗦,手里的蜜饯都掉腿上了,坐起身,“你有种再说一遍?”m.cascoo.net “皇上要直言治臣之罪吗?”辛彦德毫不示弱。 “你.....”朱允熥气结,他是看在对方敢于直言的份上,留对方说话。朝中需要这样的大臣,国家需要这样敢于直言的士大夫。 可现在看来,他可不只是敢直言,而是什么话都敢说。 “朕看过你的履历,是朕把你从广西按察使上调到京城!”朱允熥忍着怒气说道,“京城为官和地方不同,你要多学学为官之道!” “臣从金榜题名为大明之臣那天起,就不想学什么为官之道。多少大臣,正是因为为官之道变成官虫。天下吏治,坏也就坏在了为官之道上!”辛彦德梗脖子说道,“臣为御史,就该拼死谏言!国家取的,就是臣这张嘴!” 他这话,让朱允熥心中那点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国有铮臣不亡其国,这样的人不讨喜,可是必须有,且必须要重用。 朱允熥沉默一会,柔声道,“你在广西任上做的不错,广西官场倒是甚为清廉!” “皇上,本来广西那边也没多少官员!” 朱允熥本想给对方个台阶,谁知对方却不是顺毛驴,“去的不是戴罪的罪官,要么就是不会做人被排挤过去的古板之人。再加上地方穷,汉蛮杂居没油水,可不就清廉么!” “你呀!”朱允熥都气笑了,“朕说一句,你顶十句!” 辛彦德低头,沉默半晌,起身俯首道,“皇上,臣还是以为骤然行诏狱有违治国之道!” “你,一点都没体谅朕的难处!”朱允熥斜靠着,手攥成拳头,敲打着额头,“朕也不想杀人,可不是朕不杀他们不收敛。”说着,苦笑,“当初皇爷爷说过一句话,今儿朕也想说,怎么就杀不绝?” 说着,坐起身道,“太上皇当政时,磨刀霍霍稍有犯法就绝不姑息。一人犯罪全家遭殃。洪武年吏部的空印案,杀了多少人,你不是不知道吧?还有户部的郭桓案,你也清楚吧?” 辛彦德犹豫片刻,“臣略有耳闻,大概七八万人......” “郭桓案和本案有些相似之处,都是在官仓上动手脚,牵扯十二个不布政司,户工刑兵四部。现在的案子是藩王商号官员联合起来,卖给国家的粮食以次充好,以少充多,你说该不该杀?” 朱允熥开口道,“朕再说不好听的,杀了七八万人,这才过去多少年呀!又不长记性了?洪武二十六年朕为皇太孙之后,杀官开始少了,可这才几年就忘了当初的人头滚滚?” “朕杀的不是人,而是这股歪风邪气,你以为朕是那种几天不杀人就浑身痒痒的暴君?” 第24章 君恩(1) “你当杀人两个字,在朕心里就是轻飘飘的?” 乾清宫暖阁中,君臣二人的谈话还在持续。 “这是没法子的法子,杀人暂时能让吏治清明几年,不杀人那就要愈演愈烈。真到了那个时候,杀的更多?况且一旦天下官员皆贪腐,可不是靠杀人就能改变的!现在少杀人,好过将来多杀人!” 辛彦德默默听着朱允熥的话,而后开口道,“臣是怕皇上杀顺手了,日后但凡心里不痛快,就要找罪名杀人!” “你....”朱允熥哭笑不得,“怪不得你两榜进士,在京城拢共呆了不到两年,就被发往广西当按察使去了,你这张臭嘴是能把人挤兑死?” “什么叫朕心里不痛快?什么叫朕找罪名杀人?杀人的事还能杀顺手?朕若真是那样的皇帝,就凭你这句话,出了门锦衣卫就以大不敬直接把你下狱!” “臣是圣人门徒,不会说假话更不会说好话!”辛彦德依旧硬邦邦的说道,“杀人就是不妥,尤其是兴诏狱。皇上可曾想过,您是天子,您想杀人那如锦衣卫鹰犬等,必然要讨您欢心层层加码,如此一来所杀之人就一定是该死之人吗?需提防过犹不及本末倒置!” “凡天子者不能好杀,也不能滥杀。以杀止贪,只能是暂时,不能根治。皇上想要天下臣子们爱戴忠心于您,还是怕您?” “朕只要他们恪守自己的操守!”朱允熥瞥他一眼,开口道,“官员们的操守靠不住,朕杀人就成了昏君暴君?这就是你读的圣人学问?官员被杀凄凄切切,可那些被贪官污吏们害得家破人亡那个的百姓,非性命耶?” “皇上说的是歪理.....”辛颜德急促的说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圣人云....” “你别一口一个圣人!”朱允熥开口道,“圣人?哼,既然说到这,朕顺便问你一句,圣人的学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别跟朕说什么修家治国平天下。朕告诉你,圣人的学问是管人的。” “是约束人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把天下人分等儿了。你还别不服气,你自己琢磨是不是这么回事?” 说着,朱允熥又道,“你说朕说的是歪理,朕说你说的也是歪理。朕明白你的意思,杀人要慎不可滥。可是这等的大案,这等窝案,如何慎?” “哦,一个个去查,一个个去问,听他们狡辩听他们强词夺理。那这朝廷还用干别的吗?整日围着他们转吧。估计等朕驾崩了也查不清楚,你虽是愣头青,可官场上的事儿,你也不是半点不懂吧?” “再说凭什么他们贪腐的时候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干,朕杀他们却要三思而后行?” 辛彦德沉思片刻,“可凡事都是因.....” “是,有人跟朕说过!”朱允熥喝口茶润润嗓子,“有人跟朕说,之所以贪腐屡杀不绝,根子是在官员的俸禄太少了。官们那点俸禄除了养家糊口还有人情往来,还要雇师爷差官轿夫.....” “哼!”说到此处,朱允熥冷笑道,“这更是歪理,大明朝有功名的人免田税,哪个当官的身上不挂着百八十亩田地用来套钱用?” “这朕也就认了,不但认了还设置了养廉银子,要给官员们额外发补贴,变相的提高俸禄。” “您不是还没发呢吗?”辛彦德说道。 “你......”一口气直接堵在朱允熥的胸口,气的直瞪眼。 “再说,在臣看来您要发往养廉银子,就一定会取消读书人的免税权!”辛彦德又道,“如今铁布政在z地推行的官绅一体纳粮是白脸,您的养廉银子是红脸儿....” 谁他他妈说他傻?这愣头青比谁都聪明?满朝文武都没猜出来的事,他居然早就心知肚明了!他不但知道,而且还猜到朱允熥的下一步动作。 “这愣头青是个人才!要好好给他琢磨个可以发挥特长的地方?当御史是不是屈才了?嗯,他当御史我的耳根子也别想清净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面不改色,“你听谁说的胡言乱语?” “皇上做都做了,还不认?”辛彦德反问,随即沉默片刻,“其实皇上此举臣是举双手赞同,免税之时利大于弊,而且日后必是大明顽疾之害。” 听到这话,朱允熥点点头,说这么半天他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就像皇上所说,贪腐的事是怎么都止不住的!”辛彦德继续开口道,“其实出了贪腐的案子不怕,若是大明朝一例贪腐的都没有,那才坏了,那就表示着天下皆贪。” “但现在没到那个地步,就好比这次的案子,其实始作俑者是谁?” 朱允熥下意识的道,“谁?” “自然是周王!”辛彦德开口道,“周藩贪婪勾结商号,商号勾连官员,才酿出如此骇人听闻,数年未有之大案。细细想想,这其中未必没有盛恒达打着周藩的名号,对官员们威逼利诱的原因!” “官大一级压死人,下层官吏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 “你说的有理!”朱允熥道,“可一句身不由己,不足以开脱!”说着,冷笑道,“贪腐的事在朕这没有开脱!” 辛彦德闻言,低声道,“皇上要杀人,也只杀下面人,始作俑者周王不知.......?” 这愣头青怎么半点油盐都不进呢? 朱允熥直接被挤兑怒了,“哦,朕那圣旨你是没听到吗?难道周王朕没处理吗?你是朕处理得轻了是吧?”说着,火冒三丈,“那你去凤阳,给周王赐三尺白绫!” 辛彦德还没楞到家,坐那没动。 但他也不说话,面无表情。 “行了,你下去吧!”朱允熥跟他说了半天,越说越累,斜靠在罗汉床上,无力的说道。 “皇上还要保重龙体!”辛彦德起身。 “呵!”朱允熥哭笑不得,“你少气朕几次,朕自然身子无恙,你若是多气朕几次,嗨....” “忠言逆耳。”辛彦德说着,慢慢躬身退了出去。 转身之际,他听到暖阁之中传来朱允熥的叹息,“怎么就杀不绝?” 雪后的风有些大,吹得辛彦德的官袍裙摆飞扬。 红色的官袍下,露出里面青色的内衬,膝盖上好大一块补丁。 前面有一处地面有带水的积雪,他走路时特意绕开,不忍刚买的官靴被弄脏弄湿。 他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出身,日子过得清苦,调任京师以来还是租房子住。而且,还是跟别人合租一个院子,洗洗涮涮缝缝补补都是自己,身边连个书童都没有。 这些年在广西按察使任上,不是真的半点油水都没有。 记得他刚到任的第二天,一小匣子共一百五十两,饺子那么大的银元宝就放在他的桌上。 “不是别人送礼,而是同僚们给你凑的安家钱!等安置好了,别忘了知会一声,摆几桌酒席,同僚们去给你燎锅底!” 给钱的那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广西左布政。 结果他分文未收,闹得人家灰头土脸。 “做官,有上限也有下限!”他仍记得当年在州学读书时,先生说教的话,“我等日后为官,当谨记上下之限,不然身败名裂是终有之事,亦亏待君王苍生!” “哎,这天下没有下限的人是越来越多了!”辛彦德心中暗道一句,刚要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声音,“辛御史稍等!” 第25章 君恩(2) 辛彦德回头,雪地上走来几个身影,为首的竟然是乾清宫总管王八耻。 “这狗太监唤我何事?”他心中暗道,“莫非皇上真生气了,要问我的罪?” 他站在原地,脊背溜直昂着头迎着风。 “辛御史!”王八耻上前笑道。 “哦,何事?”辛彦德随意的拱拱手。 “皇上在乾清宫里看着您连一件带毛的斗篷都没有,特让杂家吹来,给您送一件!”说着,王八耻挥挥手,身后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件纯黑的貂皮斗篷。 “这.....”辛彦德一愣,“我用不着吧?” “您别嘴硬了,您手上的冻疮杂家都看得到!”王八耻笑道。 瞬间,辛彦德涨红了脸把手藏在袖子里。 “皇上之所以要留您,就是因为方才人多,大臣们都在不好单独赏您!”王八耻说着,竟然亲手展开貂皮斗篷,帮辛彦德披上,“皇上还说了,京城虽是江南,可比广西冷的多。” “臣.....”不知怎地,看着身后的乾清宫,辛彦德骤然鼻子发酸起来。 “万岁爷还说了,他不容贪官,但也不能看着清官受委屈。”王八耻继续笑道。 辛彦德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王八耻又从另一个太监手里拿过两个小瓷瓶,“这也是皇上让杂家给您送来的,湖南的蛇药专门治冻疮用的!”说着,继续笑道,“刚才万岁爷还在里面叹气,这哪是大臣的手啊!” “请公公帮我....本官跟皇上谢恩!”辛彦德拱手,手上的冻疮触目惊心。 “这事呀,还要您自己去,杂家一个太监可不敢带三品大臣奏报!”王八耻笑道。 “三品?”辛彦德又是一愣。 他这个监察御史不过是从四品的官职,之所以能入宫面圣,也是因为御史乃是言官,并不是因为他的官阶。 看他的样子,王八耻也不卖关子了,“皇上口谕!” “臣辛彦德.....” “万岁爷说,雪地上凉,您站着听就好!”王八耻扶住对方笑道,“万岁爷说,监察御史辛彦德为人端方品行忠正,特着进刑部右侍郎,署都察院佥都御史,通政司使!” “啊?”辛彦德傻傻的呆住了。 且不说他骤然由从四品变成正三品,连升了三级,而且还是刑部右侍郎这样有着重大权柄的官职。署理佥都御史,更是一种殊荣也格外增加了一份俸禄。 通政司,那可是.... 那可是多少人眼红的位置呀!“ 通政司掌内外奏章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可以说等同于皇帝的左右手。 这是何等的天恩浩荡?何等的信任? 辛彦德再也坐不住了,跪在雪地中哽咽道,“臣,寒门之子,何德何能......呜呜呜.....” “快快起来!”王八耻搀扶说道,“可不敢跪着,您是国家大臣,万一着凉了皇上又要跟着挂心。”说着,笑笑,“皇上说了,无需谢恩,以后好好当差办事就是对他最好的谢恩。” “臣,又死而已!”辛彦德咬牙切齿道。 闻言,王八耻摇头苦笑。 这些书呆子呀,就没有别的词儿吗?一张口就是死而后已,一张嘴就是命都不要了。 “辛侍郎,杂家回去交差!”王八耻又笑道。 “公公慢走!”辛彦德拱拱手。 ~ 身上披着斗篷,风就没那么冷了。 辛言德踩着地上的积雪,哪怕是水坑他也义无反顾的踩踏过去,昂首出宫。 他是贫困清官,自然没有轿子马车,就这么腿着从内城走到外城,走了两个时辰天都几乎要黑了,才回道南城那个这几家租住的小院儿。 自古以来城池之中南边住的就都是穷人,他的小院在南城小井街,矮子之中拔高个儿,独门独院也算闹中取静。 刚走到院门口,他忽然愣住。 门口摆着几辆驴车,几个粗笑着的力巴正出来进去的搬东西。 紧接着他就看到他的邻居,京城裕恒绸缎庄的二柜,气急败坏的从里面出来。 他俩一个是做官的,一个是商铺的掌柜,身份上不可同日耳语,平常也没交集,就是互相认识而已。 “这是怎么了?”辛彦德问道,“你这是搬家?” “哦,辛大人回来了!”那掌柜的拱拱手,脸上依旧满是怒色,“您是官身您给评评理,跟房东签的是三年之约,我这刚住了一年半,他就撵我走!” “撵我走也就算了,总得给容几天吧,这眼看年关了大冷天的我哪找和心仪的房子去?”篳趣閣 辛彦德心中一惊,“他撵你走?那我呢?” 这小院,可是他俩一人一半租来的。 紧接着他追问道,“既然撵你走,房租可给你退了?” “房租上到是退了,预先交了三年的房钱都退了!”那掌柜的冷笑道,“他若是敢不退,我跟他没完!”说着,没好气的上了驴车,“走!” 几辆驴车拉着家具行李缓缓走了,留下辛彦德在原地。 这时,不等他收回目光,房东从院里笑着奔出来,“哎呀,辛大人,我这等您半天了!” 房东四十多岁,一看就是市侩精明的人。 辛彦德压着心中不快,“你也要撵我走?” 对老百姓,他这人从没有什么官架子,再说这京城之中,三四品官多如狗,所以他身上的官服并不唬人。 “瞧您说的,草民哪敢啊!”房东大笑,然后毕恭毕敬的掏出地契来,双手奉上,“辛大人以后这院子,您的了!” “嗯?”辛彦德再次愣住。 “您别看草民这院子小,可在南城这却是一等一的风水!”房东喋喋不休的继续笑道,“早些年有人出高价我都没买,不是草民夸口,住这院儿里,升官发财是早晚的事儿!” “啰嗦什么,还不快滚!”突然,里面出现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对着房东就骂,“拿着钱滚蛋,明日自己去衙门过户去,耽搁一天爷要你脑袋!” “哎,是是是!”房东朝里面看了一眼,赶紧一溜烟的走了。 辛彦德心中更是不解,手里捏着房契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紧接着,几个汉子簇拥着一个面白无虚,三十来岁的男人出来。 “辛大人,杂家等了你许久!” “狗太.....”辛彦德心中暗道半句,然后拱手问道,“这位公公是?” “杂家朴无用!”那太监笑道。 原来是他,乾清宫副首领太监,尚衣司设御马三监的首领太监。这位和王八耻,一个内一个外乃是紫禁城中如今风头最盛的阉人。 “你这是?”辛彦德心中更是不解。 “这是奉万岁爷的旨意!”朴无用笑道,“知道您住的太窄了,又是租的房。所以万岁爷让杂家过来,把这小院买下来赐给您!” “这如何使得,本官已有俸禄,何须君父....” “您也说君父,君父赐臣敢辞吗?”朴无用说话时,比王八耻的气势盛,有几分居高临下,“万岁爷说了,给你豪门大宅,你定然住不习惯,再说大宅子每年的开销也大。” “这独门小院看着小,可也够您把家眷接来一块住,里面的家具摆设,过后自然有人送来。辛侍郎,皇恩浩荡啊!” 辛彦德心中五味杂陈,又想起刚才在乾清宫中对皇帝冷嘲热讽,心中满是愧疚。 朴无用见他回来,话也不多说带人就走了。 辛彦德有些魂不守舍的进屋,再次愣住。 书桌上放着厚厚一摞书籍,许多都是他平日想都不敢想的大内藏书。桌上还放着一个小匣子,颤抖着手打开,竟然是整齐码放的银元,还有一张便笺。 上面,依稀是皇帝的笔迹。 “京师居大不易,爱卿俸禄微薄,朕亦心痛。此番赏赐万不可推辞,日后尽心办事即可!” 第26章 夜晚(1) 朱允熥的晚膳,摆在老爷子的永安宫。 准确的说是他们朱家爷仨的晚膳,都摆在了这儿。桌上坐着他们爷仨,皇后赵宁儿带着宫人在旁忙碌。 这也是老爷子当年留下的规矩,早些年不管多晚老爷子和朱标两人散了朝,定要回宫跟着马皇后一道吃饭。 也不是多精美的饭食,自入宫后宫里的肉类就多以羊肉为主。一锅子热乎乎的清炖羊排,几样腌的坛子菜,银丝花卷小米糕。 外头的厨房里冒着热气,听说下午赵宁儿母亲进了宫,特意给老爷子带了几只家养的土鸡。 “滋!” 老爷子抿了一口烧酒,然后皱眉龇牙咧嘴,又夹了一筷子苏子叶,放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 六斤见状,笑嘻嘻的夹起块一拃长带皮的羊排放嘴里,学着老爷子吃饭的样子吧唧起来。 “可不兴吧唧嘴,老人说呀吃饭吧唧嘴没福气!”老爷子笑着纠正六斤的举止,“别跟老祖学,咱是泥腿子出身,吧唧嘴一辈子改不了。你是太子,以后大宴群臣,你在金銮殿上跟喂猪似的吧唧嘴,下面人咋吃?” 六斤就咯咯笑,老爷子摸摸他的脑袋,“当初你祖父小手,跟咱吃饭也学咱吧唧嘴,咱一个嘴巴抽过去,直接从桌子上打到地下。好乖孙,可不能吧唧啊!” 这偏心偏的,当初儿子吧唧嘴大嘴巴子往死抽。到重孙子这了,就好言好语的哄着。还只能他来哄,别人还没这资格。 随后,老爷子对外头喊道,“厨房那大公鸡,多放点酱,味重了才香。炒干巴一点,上年儿的大公鸡呀,吃的就是个嚼头!”说着,看看朱允熥,“你丈母娘下午送来的,刚在咱动手宰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吱儿的喝口酒,夹块老醋萝卜皮放嘴里大嚼,“嗬,酸爽,开胃!”接着,又瞅瞅正小口吃着小米糕的朱允熥说道,“要说咱杀鸡这手法呀,比以前可长进不少!” “以前杀鸡,按着脖子当头一刀,血扑棱的搁哪都是!现在咱学会了,掐着鸡脖子把嘴掰开,照着嗉子一剪刀。不见血,还消停!” 闻言,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有话说,放下饭碗侧耳聆听。 “听说你小子要杀人了?”老爷子斜眼看看他,捏着酒盅,“这才当皇上没几天就大开杀戒了?学咱?小子,咱当年可是忍了十多年才动手的!” “孙儿也不是要杀人,而是有些案子不杀不行!”朱允熥叹口气,“哎,到今日孙儿明白,当初您老在奉天殿喊的那句怎么就杀不绝,又多痛心疾首!“ “咱那是气的,杀人有啥痛心疾首的,死的又不是咱儿子?”老爷子嘴里的萝卜皮嘎嘣嘎嘣的响,话似有所指。 朱允熥顿感有些心虚,赶紧岔开话头,“现在和您开国时候不一样,大明开国之初,您要用着这些人,所以忍了那些年。如今.....” “如今天下稳当了,谁也闹不起风浪了!”老爷子笑着打断朱允熥,“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读书人多的是,是吧?”说着,叹息半声,“你当家,咱一般事都不愿插嘴。可这回呢.....”说着,老爷子罕见的犹豫片刻,“大孙,咱不希望你学咱!大孙,咱....不愿你留骂名。有些事,咱背着就行了,你背着,咱心里头不舒坦!” 朱允熥笑笑,“皇爷爷,其实骂名不骂名的,孙儿早就想开了!”说着,苦笑道,“人生在世,怕担骂名就要看别人脸色活着,太累!就算是看别人脸色,人家也会说软弱无能说什么事事迁就。” “嘴长在别人身上,就好比书生写的文章再好也有挑刺,富翁做的善事再多也有人沽名钓誉。穷人再怎么穷困潦倒,也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皇爷爷您也教导过孙儿,活在当下,把现在的日子过好,管他谁说什么呢?您不是常说,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地了?” “哈,你小子!”老爷子咧嘴大笑,继而点头道,“能说出这些,足见你长大了。当初你爹在的时候,咱一杀人他就急赤白脸的拦着,甚至跟咱顶着干。他在你这个岁数,远不如你!”篳趣閣 朱允熥老爷子夹了一筷子羊排,继续说道,“孙儿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吏治。国家富裕了必然要滋生贪腐,就好比民间寻常人家,家里穷的时候上下一心,富了之后就各自都是小心思,想着楼钱内斗。” “您老人家洪武朝的清明之政,要传承下来。只有吏治清明,才能推行国政。不然在位的都是些整日表面上做功夫喊万岁的磕头虫,私下里男盗女娼掉钱眼里的无德之人,咱大明连表面光溜的驴粪蛋都比不上,不整个全烂都是烧高香,更别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孙儿也跟大臣说了,杀人杀的是歪风邪气,谁觉得脑袋硬谁就往道口上撞。现在不杀,等文恬武嬉的时候,更杀不过来!” 老爷子大口吃着羊排,连骨头都嚼碎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这话咱爱听。”说着,看看朱允熥,“可是,别人杀了也就杀了,自家人.....” 老爷子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忧,怕朱允熥开了个坏头。 “咱有儿子,你将来也有儿子,你这辈儿若是起了头,六亲不认的杀!”老爷子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一些,“将来到了六斤这辈儿,那....”说着,叹气一声,“有些事其实咱知道,可是咱老了,人老了就念着情儿。再不济,也是你叔叔.....” 他是老了,但没糊涂。 这么大的案子,最大源头就是在周王那,甚至继续查下去,说不定还能揪出他哪个儿子来。他心里担心的是,自己大孙子年轻不知深浅,调子起太高,被那些头铁的文官们挤兑住,到最后不好收场。 “皇爷爷,孙儿心里都有数。”朱允熥柔声笑笑,“您放心吧!” 人都是自私的,不管平时说的都好,遇到事也都是帮亲不帮理。 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那些藩王们未来的出路,朱允熥早给他们想好了。现在他们多贪婪,将来他们去地方就多蛮荒。 就这时,赵宁儿端着一大盘炒鸡进来,笑道,“老爷子,您尝尝孙媳妇做的炒鸡,按您的说法炒的干干巴巴的!” 一盘炒鸡,色泽鲜明,块块都裹着油花。 “这个是你的!”老爷子把鸡腿放入六斤的碗里,然后夹起鸡头笑着说道,“这是咱的!” 说罢,对准鸡冠子就是一口。 “嗯!香!”老爷子大赞,“大乖孙呀,你知不知道,这鸡脑袋里有秦桧!”说着双手掰开鸡脑袋,“你看里面,像不像有个小人跪着?” 第27章 夜晚(2) 用过饭后,朱允熥在御花园散步消食。 尽管正值冬日,御花园中百花凋零,夜色之下也无甚可看,他还是沿着红砖铺就的甬路缓缓前行,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很多事,且内心宁静没有外因的干扰。 所有的宫人都远远的跟着,只有王八耻挑着宫灯小心的走在前方引路。 走着走着,朱允熥忽觉周围的光线亮了一起来,忍不住抬头前方楼阁之中灯火通明,数道倩影倒映在窗棂之上。 “怎么走这边来了?”朱允熥片刻分神,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东六宫这边,又看看那几道窗户上的映射出的倩影,还有耳边依稀的说笑声,开口道,“去看看!” 此处是凤仪楼,乃是纯嫔所住的地方,也就是那位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怀有龙种的小顺子,所居住的地方。 “去去!” 王八耻在前,挥手让跪拜的宫人等无声退下。 朱允熥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你这肚子圆圆的一看就是个儿子,你平日喜欢吃酸的不?” 是汤胖儿,后宫中的嫔妃中,她的出身最好,而且也是因为出身武将之家的缘故,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小心翼翼。 紧接着又传来一个声音,“平日你可要小心了,今儿下午雪停了你还去外边晃荡,若是摔了可怎么办?” 这是张蓉儿,典型的大家闺秀,说话时总是不温不火温柔委婉。 里面满是莺莺燕燕,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踩着楼梯上楼。 刚抬步上去,正好和二楼转角处一个女子看了个对眼。 对方见到他猛的一愣,随后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凄苦,又带着笑容俯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上!” 是秒云! 朱允熥的第一个女人! 似乎,他也很久没有亲近这个女人了。甚至有时候,已经有些想不起来。 男人都是健忘的,他也是如此。 当男人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他会把对方当成唯一。但当男人有很多选择的时候,他只会选择新鲜。 “皇上来了?” 有人惊呼,站起身探头张望,是汤胖儿。 紧接着几个女子纷纷行礼,“臣妾等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朱允熥笑笑,“朕在这儿,看灯亮着就来看看!”说着,走上二楼,伸手搀扶起跪在最外边的妙云。 他心中忽然涌起几分愧疚之情,妙云是他第一个女人,现在却在他的后宫之中地位最低。 其实有时候,他也不是刻意的冷落谁,或者是亲近谁。 在女色一事上他很是克制,更不喜欢后宫闹闹吵吵的,也绝对不允许他的紫禁城中,上演什么没完没了撕心裂肺的甄嬛传。 “呵呵!”朱允熥话音落下,汤胖儿笑道,“万岁爷随便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臣妾的院儿就在旁边,也没见万岁爷多暂随便溜达着就到了!” 说着,还给了朱允熥一个意味深长,且带着几分挑逗的眼神。 武将家的女子性格大胆泼辣,在汤胖儿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屋里温度很热,朱允熥肩膀一抖,王八耻无声上前把大氅接在手里,然后退在门口。 “万岁爷,您用膳了吗?”张蓉儿笑道。 “朕在老爷子那用过了!”朱允熥在太师椅上坐下,笑道,“晚膳时有道坛子菜腌苏子叶是你做的吧?皇爷爷吃了好几口,夸你呢!” 其实那苏子叶,老爷子也就吃了一口,他老人家倒是更爱嘎嘣脆的萝卜皮。 “臣妾那还有酱油小黄瓜,桔梗等,回头就打发人给太上皇每样都送去一些!”张蓉儿面上有光,开口笑道。 忽然,朱允熥发现她的眼神少也少有的热切。 转头,他的目光落在小顺子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就什么都懂了。她也在盼着,自己能有个孩子。 这东西也是邪了,她本是最容易受孕的年纪,朱允熥在她身上也没少下功夫,可肚子里就是没动静。 “你这几日身子可还好?”朱允熥对小顺子关切的问道,小顺子或许是因为有身孕的缘故,整个人胖了一圈,看着有些人圆润。 “回皇上的话,都好!”小顺子抓着衣角,怯怯的说道,“就是,就是晚上总是饿!” “饿了就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吃的多些也不怕!”朱允熥笑道,“想吃什么就跟下面人打招呼,宫里的小厨房十二个时辰不熄火,让他们随时给你做!” “也不是特别想吃什么,就是.....”小顺子腮帮子鼓起来,偷偷瞄了朱允熥一眼,“就是你以前赏过一次烤红薯,臣妾吃着香香甜甜的,软软糯糯的......”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道。 “奴婢在!” “朕记得宫里还有一些吧,回头给纯嫔这边送几斤.....”说着,他感觉到屋里所有女子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他的身上,改口道,“她们每人都送几斤过来!”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又低眉顺眼的站在门口。 “要说那洪薯还真是甜丝丝的,上回万岁爷赏了,臣妾掰了一小块喂四斤和丫丫,两个孩子吃的直唆手指头。”汤胖儿环视一周,笑道。 四斤是朱允熥的次子,丫丫是他现在唯一的闺女。 她说话时带着微微得意,也怪不得她得意,谁让她肚子生气呢,第一胎就是龙凤胎。 听他说话,朱允熥不由得想起一件事,今日的奏折中外臣已经开始催他给四斤封王号,给丫丫封公主了。 在臣子们看来,在太子已立国本稳固的情况下,皇帝的其他子嗣要早早定下名份,让皇子们自小就知道君臣有别。 不过,朱允熥在汤胖儿说话之时,也察觉到其他几女脸色有些暗淡。 汤胖儿是没什么心机心直口快的女子,但这么一说,好像在其他人面前显摆她多厉害似的。 “我要不来,你们就都好好的跟亲姐妹似的,我一来你们就开始各自哀怨了!” 朱允熥心中苦笑,站起身来,“你们坐着吧,朕走了!” “皇上不在这留宿?”汤胖儿眨着大眼睛问,随即捂嘴一笑,“是臣妾糊涂了,纯嫔妹妹如今身子正足月了,不能同房!” 朱允熥瞪了对方一眼,“胖丫头,看我明天腾出手来,怎么收拾你!” 说着,在众位有些幽怨的叩拜声中,起身离去。 下了楼,王八耻给朱允熥披上大氅,“万岁爷,回寝宫?” “去良嫔那!”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随后,他朝楼上看了一眼,恰好妙云也在向下张望,目光相对之时,朱允熥朝着妙云所住的方向,指了指。 ~~ “这屋里,也还是这些摆设!” 朱允熥走在妙云的寝宫的之中,视线所见的东西还是老样子。 “明儿把苏州造办处进来的水仙,石榴宝石盆景,给良嫔搬几盆过来!”朱允熥又开口道。 “奴婢遵旨!”王八耻跟应声虫一般答应,然后目光看看身后,躬着身子无声的把身影隐藏在殿外的角落之中。 一个倩影,带着微微的急促,出现在门外。 见到朱允熥的刹那,脚步又胆怯的停住。 朱允熥回头,看妙云额上似乎带着因为着急而冒出的汗珠,笑道,“傻孩子,你跑什么?” 说着,不等对方说话,一把拽进屋里揽在怀中,低声道,“怎么,怕朕跑了?” 妙云抬头眉目皆笑,然后张开手臂环绕朱允熥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 这等亲昵的动作,诸女之中只有汤胖儿和她敢,其他人涉及到敦伦之事,都有些放不开。 两人无声的抱着,妙云口中呢喃,“好万岁爷,奴以为您忘了奴!” 一声好万岁爷,直让朱允熥心头冒火。 ~ 第28章 何以中国(1) 还别说,本来这段日子朱允熥心里头也不知怎么了,就是隐隐有那么一丝不痛快,甚至有时候还夹杂着些许的疲惫,更何况周王一案,让他心里更憋着一口气。 这些种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怎么都过不去。 可昨晚上,忙活半宿之后,今早起来不但不累,反而身心愉悦心情舒畅,连走路时腰板都直溜了许多。 怪不得......怪不得这事,从古至今就禁不了。 禁的,简直就是男人的快乐和自信的源泉啊! 今日没有朝会,朱允熥进乾清宫暖阁后,刚坐下不久,就有臣子递牌子准备觐见。 而且,来的人还让朱允熥有些意外,方孝孺和解缙。 这两人虽都以才学闻名于世,可私下里颇为不对付。方孝孺是那种刻板君子,而解缙则是既洒落又不拘小节。方孝孺时刻注意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解缙是和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块去。 “让他们进来吧!”朱允熥放下手中的牌子说道,“去拿些茉莉花茶来,朕今日想喝些淡的!” “是!”王八耻答应一声,转头对外边吩咐让太监带人进来,自己则是无声的帮着朱允熥倒水泡茶。 稍候片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 两人手里都有东西,方孝孺是一卷文书,而解缙则是捧着一个锦盒。 “这么早来见朕何事?”朱允熥给二人赐座之后问道。 “回皇上,是喜事!”解缙起身,抢先开口道,“是天降祥瑞的大喜.....” “嗯嗯!”方孝孺似乎看不惯解缙这个晚辈,在皇帝面前说话时喜形于色的样子,咳嗽两声。 “方学士,你来说吧!”朱允熥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些文人们,连谁先说话都要分个高低。 “是!”方孝孺起身,正色道,“皇上可还记得,秋日时刑部有个案子,有个陕西的盗掘古墓案!” 朱允熥想想,“确有其事!” 盗墓乃是重罪,一经发现,盗墓者连同他的直系亲属都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 “当时这盗掘古墓案之中查获了几尊青铜器。”方孝孺继续道,“其中有一尊经礼部翰林院初步勘定乃是春秋战国王族所用,此等铜器民间不得私藏,是以存在大内宫中!” “嗯,你接着说!”朱允熥继续道。 “入秋时,臣等奉旨查看大内存书和内库古物,用以分类别放!”方孝孺继续道,“在昭仁殿找到这尊器物!” 昭仁殿和文渊阁,都是紫禁城内的图书馆。 其实对于皇家来说,这等古玩或者金银宝贝不过都是玩意儿。紫禁城内,准确的说在此人士大夫阶层的眼中,整个天下最珍贵的,是书。 书,乃是传承文化之根,断不可缺也! 皇家历来有存书藏书的传统,这不是皇帝的个人喜好,而是涉及到整个天下的文教。 朱允熥让方孝孺和翰林院之人去整理宫内的存书古籍,一方面是让他们有个事干,省得整日在朝政上指手画脚。另一方面,也是在为日后的修书做准备。 前世的他,在书籍认知上认为古代皇帝修书,如永乐大典古今图书等,不过是皇帝为了彰显文字上的功绩,而做的官面文章。 可现在越是了解这个时代。不,越是年龄增长,他越发的明白修书的重要性。 因为那是一个民族的精髓,一个民族的思想,一个民族的文化,一个民族的传承。 甚至书籍本身,就是这个民族的象征。 “嗯嗯,接着说!”朱允熥道。 “臣入手这尊青铜器,发现有些不对!”方孝孺说着,打开手中的锦盒,一尊高达半米,造型浑厚工艺精美,长颈鼓肚,复有精美兽面纹的青铜器,触入眼帘。 对这东西,朱允熥就是外行看热闹,开口道,“有什么不同?” “不是春秋的!”方孝孺用官袍的袖子,小心的擦拭他刚才触摸过的地方,“是周朝王族之物,西周!” “西周?那可是几千年前的东西了!”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笑道,“西周也没什么稀奇么,陕西那地方,就没有年份近的东西!” “皇上,慎言!”方孝孺正色道。 “你接着说,到底如何祥瑞了!”朱允熥笑道。 “臣在鉴别此物时,发现铜器内有铭文!” 方孝孺说着,旁边的解缙展开手中的长卷,送到朱允熥面前。 上面都是参差不齐,生僻难以辨认的文字,朱允熥是半个都不认得。 “臣通杂学,对这些古文颇有涉猎!”解缙得意道,“方学士和翰林院同僚们百思不得其解,找到微臣,臣对照古书逐一翻译。这是周成王时,一叫何的贵族做铸。” “铸造此物是因为周成王修筑都城之后,对宗室晚辈何进行训诰,提到何的父亲追随文王的故事,感叹何一族的功绩,赐予贝三十朋。何做此尊,用以纪念此事。” 贝,朱允熥倒是了解,是古代的货币之一。 “那怎么说是祥瑞呢?”朱允熥看着那尊精美的青铜器说道。 “铭文上有这一句话!”方孝孺不等解缙开口,先说道,“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国。” 说着,还把文书上的字,特意指给朱允熥看。 那个中字和后来的中差不多,而国则是有些抽象。 “西周就有中国之说?”朱允熥沉吟,喃喃自语道。 “皇上!”方孝孺叩首道,“此尊之铭文提到中国,距今已两千四百多年,乃是历代文字当中,最早提及中国之物。我大明驱逐鞑虏再造中华夏,陛下和太皇上受命于天治理中国,励精图治方国泰民安。” “值此河清海晏之时,此物显于世,不正是上天赐我大明的祥瑞吗?” 朱允熥的面容,也渐渐郑重起来。 低头细细的看着那放青铜古尊,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其内壁的铭文。 青铜器并不冰冷,相反摸着似乎还有些许的温热。 铭文的意思是,这是早先武王居住的土地,武王灭了商,向上天祷告,我们要在这里统治四方,这里将是天下的中心。 中国,天下中心之国也。 两千多年前的东西依旧历经无数风雨,依旧熠熠生辉。 这片土地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寰宇无数次巨变,种族繁衍依旧叫做中国。 铭文和青铜器是没有生命的,而文字的含义却是有生命的。 两千多年前祖先的话,流传至今。从另一个方面理解,也可以当做是先祖,给与后辈们留下的书信。 “好好好!”朱允熥连声赞道,“大功一件,确是国家祥瑞之兆!”篳趣閣 “皇上!”解缙开口笑道,“其实这个中国,臣倒是有不同的见解。”说着,他又笑笑,“方学士并不赞同臣的观点,可臣看来此中国,乃是分开的中和国,非指整个天下!” “胡说八道!”方孝孺顿时暴跳如雷,“解缙,汝安敢说如此悖逆之言!” 第29章 何以中国(2) 方孝孺突如其来的咆哮,让朱允熥和解缙吓了一跳。 看样子若不是在乾清宫里,只怕方孝孺当场就要对解缙抱以老拳,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解缙畏惧的退后半步,“方学士,不过是学论之争,您何以如此?”说着,又挪开半步,“下官看来,铭文上的中国二字,是周人以地理论之。居中之国也,宅兹中国,就是在天下中央建城,他和后来的中国并不是一个概念.....” “一派胡言,歪理邪说!”方孝孺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面容扭曲狰狞,“简直是...简直是....简直是不知所谓之言,贻笑大方读书人之耻.....” “你看,你怎么还急了呢,学术讨论!”解缙解释道,“不同观点相互争辩么,怎么还带给人戴高帽的呢?” “周尚天!”方孝孺突然大吼,让朱允熥和解缙都是一愣。 看着他那紫青色的脸,朱允熥赶紧回罗汉床上盘腿做好,省着一会唾沫星子喷他脸上。 “中国为天下中央,天下中央何解?” “非天下一面而是四方,天子居天下之中,外扩四方,是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 天下从来都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疆土的扩张视野不断扩大,从一个点变成面,变成无数广袤的领土和人口。 这个过程,就是古人口中的以德伐战,说白了就是武力征服。 也就是说,天下的最终含义,是中国的统治范围。 “此乃历代典籍中,最早中国一词。”方孝孺继续说着,大步逼近解缙,双目圆瞪,“中国乃传承耳,上至夏商周下至本朝代代传承之名。《说文》一书中说,夏,中国之人也。” “上古已有定论,中国乃国之称,非一隅之说。按解学士所言,指铭文中所说天子中央之地,汝是何居心?” 说着,顿了顿,“若非如此,春秋战国之国,为何都称华夏列国,而非中国?” “我....”解缙一顿,看着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不免有些心虚,“我说不过你!” “你所说是胡言乱语自然站不住脚,你不是说不过我,而是说不过你!”方孝孺忽然对朱允熥抱拳,大声道,“皇上,解缙有小才而无大德,臣请皇上将其开缺翰林院,更开缺出东宫文华殿,不得给太子授课!” 别人都没怎样,他倒是嫌气的够呛,说话时浑身都哆嗦着。 “这铭文还是我翻译的.....” 朱允熥瞪了解缙一眼,对方马上闭口不语。 “来人,赶紧给方学士看座上茶。”朱允熥打岔,笑道,“有话慢慢说!” “这事如何慢慢说?”方孝孺怒道,“涉及吾国吾种之言,如何能慢!” 眼看他就要对自己开喷,朱允熥赶紧说道,“此物诚如爱卿所言,是大明之祥瑞。朕想在宫中,单建一殿,用以摆放此物。等日后太子皇子等长大,由大学士等讲解!” “单建一殿?”方孝孺眼睛转转,“宫内建殿又要劳民伤财,大兴土木.....” 朱允熥顿感头疼,“那爱卿你说,放在哪里?” “国子监!”方孝孺正色道,“国子监乃天下最高学府,此物放置于内,可使天下士子皆明何以中国耳!” “如此甚好!”朱允熥大笑道。 说着,忽然心中一动,“刚才爱卿所说何以中国四个字甚美,朕想,不如就用做来年殿试的题目吧!” 瞬间,方孝孺脸色缓和许多。 这时王八耻悄悄上前,低声道,“皇上礼部尚书郑沂,大学士高逊志,杨淞张显宗,侍郎夏原吉,还有翰林侍讲齐泰,黄子诚。等人在外头侯着觐见!” “来的正好!”朱允熥笑道,“让他们都进来,看看大明的祥瑞!” 几人进来之后,目光诧异的落在那方青铜尊上。 随后由解缙讲解之后,脸上都满是欣喜若狂之色。都是文人士大夫出身,也顾不得此处是乾清宫,兴高采烈的议论起来。 关于铭文内中国的含义,他们的见解出奇的一致,更使得解缙朝边上挪了挪。cascoo.net “诸位爱卿!”朱允熥笑着开口道,“其实朕心中正有一件事,放在心里许久,今日难得你们都在,咱们君臣商议一下!” “臣等聆听圣训!” “圣训谈不上!”朱允熥笑着,目光看着他们的脸,“朕想着,修书!修一部古今达成的书籍!” 突然间,朱允熥明显的察觉到这些书生的呼吸急促起来。 “要包括上古典籍到本朝著作,不拘于四书五经,要博采百家之言!”朱允熥继续笑道,“朕心里想着,除了这锦绣江山,总要给子孙后代们留下传家的东西!” “皇上是想修类书还是丛书!”礼部尚书郑沂开口问道。 类书是数据库,丛书是百科工具书,其中大有不同。 朱允熥想想,“丛书!” 这些臣子们,眼睛再度一亮。 “集合古今大成之丛书!”大学士高逊志沉吟道,“非短时之功也!” “耗费时日不怕,反正朕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朱允熥笑道,“你们也都正值壮年,朕不怕花时间也不怕花钱,只要书编好。这可是惠及子孙后代的万年之事,朕看不用非拘泥于朝廷官员参与编纂,民间大儒学者,尽可以请来。” “皇上所言甚是!”解缙开口道,“书非一家之言,当取百花齐放之意!” 朱允熥巴不得人越多越好,恨不得大明有影响力的文人学者都参与进来。这样的话,日后他推行新政乃至完全开放海禁时,这些人也没工夫整日在他耳根子边上嘟囔。 一举多得的好事! “编纂书籍的事,还是要你们翰林院挑头。”朱允熥看看翰林院众人,在他们急促又兴奋的目光中说道,“嗯,方学士,你来主审。” 方孝孺动容,肃然起身,“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文人一辈子最大的两个渴望,一位帝师,二位留名。 何以留名,贤臣忠臣万世之师三种,皇帝下令编纂书籍,是整个国家的文化盛世,足以千古留名。 “皇上,臣以为主审不易仅一人!” 解缙忽然开口,马上引得翰林院众人怒目而视。 “本就是集大成之书,古往今来天下之书何止万千,学说更是数不胜数。一人之力,难免有不及。况且以一人论万文,未免....有失偏颇!” “若一人主审,就好比考官。别人的文章在他手里,他让过就是让过,他不让过就是不让过,以自己喜好而定,以自己好恶分类。” “以自己为对别人为错,如此编书,失了趣味,也有失公允呀!” 第30章 镇抚(1) “咱们这位万岁爷,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曹国公的后宅里,解缙和李景隆对坐在花房之中,饮茶闲聊。 解缙是从宫里出来之后,特意来曹国公李景隆家里,送请帖的。 因正妻多年未育,他娶了个侧室,一位姓刘的女子,据说是家道中落的官宦人家出身,很是知书达理。篳趣閣 他本不想张扬,可是架不住身边的好友起哄要喝喜酒,所以只选十几位平日往来密切的人,亲自上门送帖子。 李景隆正翻看着解缙送来的请帖,对着上面飘逸洒脱的行书啧啧称奇,闻言笑道,“哪看不懂了?” “一边要杀人,一边又要修书!”解缙品着茶盏中的香茶,开口笑道,“修就修吧,还让那些书呆子领衔!” “大绅!”李景隆放下手中的请帖,正色看着他,“你这性子怎么还这么不稳当?这话,是能随意私下里说的?” 解缙顿感尴尬,他这大嘴巴的毛病一时半刻还真改不了。 当下忙笑着解释道,“您看,这不是没外人吗?” “没外人也不成!亏你还是圣人门徒,大不敬!”李景隆哼了一声,“老哥我痴长你几岁,咱俩也是好些年的交情,我跟你说你这毛病要是不改,将来要吃大亏!” 说着,又指下头上,继续说道,“上面要做什么,哪里是你我能说的?身为臣子只有解忧,没有私下口无遮拦的道理。” “你说的是,在下受教!”解缙赶紧起身行礼。 其实他这话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心思,昨天朝堂上传出风声,皇上要严办周藩涉及的案子,让锦衣卫镇抚司开了诏狱,准备杀人。 今早上翰林院那些书呆子们就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准备磕死在乾清宫也要让皇上收回成名。可谁想,皇上竟然出人意料的让国朝的翰林们主持修书。 忽然,他想到一种可能,开口问道,“曹国公,您说皇上让人修书,是不是故意给那些书呆子找事干,让他们.....” “你才明白?”李景隆笑道,“你呀,这官是怎么做的?” 解缙摇头苦笑,“哎,论做官做人,在下都比不得您哟!” “你小子夸我还是损我?”李景隆又是笑骂。 “自然是夸您呀!”解缙说着,品了口茶,忽然皱眉道,“曹国公,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香?” “吓煞人香!”李景隆笑道。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解缙来了兴致问道。 “苏州洞庭山有碧螺峰,山峰当中长着数株茶树!”李景隆翘着二郎腿,得意的说道,“一日有乡间少女去采茶,恰好山路崎岖手中挎着箩筐难以行走,少女们便把刚采摘的嫩茶,放在胸口.....”说着,眉毛动动,露出几分微笑。 “妙哉妙哉!”解缙大笑道,“少女妩媚,清茶嫩绿,正映了东坡之诗,将欲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佳人为美,茶为雅,合二为一既美又雅。”说着,继续道,“不对,既如此雅致,怎么叫吓煞人香?” 李景隆继续笑道,“你想啊,刚摘下来的茶是嫩的,少女因为在山路行走,出汗发热。这一发热,胸口的茶叶自然就能冒出浓郁的芬芳.....” 顿时,解缙的脑海中出现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雨后晴空万里,蜿蜒小路上满载而归的少女们,带着银铃般的笑声翩翩而来。骄阳之下,因为刚才采茶的忙碌,也因为在山路赶路的疲惫,使得白皙的脸上手臂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汗珠。 走着走着,忽然发觉有奇怪的香味从身体上出来,面颊通红的少女们仔细查看,愕然发现竟然是因为身体燥热,使得茶叶散发出香气。 是以,叫吓人煞香! “妙啊!”解缙再叹,然后笑道,“曹国公,此茶何处有卖?” “买不到!”李景隆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世上仅有那么点儿,都在我府上,就算紫禁城大内也是没有的!” “曹国公!”解缙起身拱手,“按理说不该夺人所爱......” “行啦!过不是些茶叶,用得着这么生分的跟我要?”李景隆笑笑,“不过这茶产量不多,我这也没多少,一会你走的时候,给你包上半斤!” “如此多谢了!”解缙大喜。 李景隆目光瞅瞅他,低头喝口茶,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如今在东宫教导太子爷书法,太子爷练的如何?” “殿下还小,如今只是临字帖。”解缙笑道,“不过皇后管得严,殿下写字倒也有板有眼的!” “我可是听说,东宫诸位老师之中,太子爷和你最是亲近!”李景隆又笑道。 “哈哈,其他几人整日都吹胡子瞪眼的,教而不得其法。”解缙笑道,“嗯,高逊志还行,殿下对他也是颇多依恋!” 大学士高逊志! 李景隆心里又记下一个名字,一个似乎可以用来搞好关系,以后用得着的人。 在他曹国公的心里,这天下大致分成几种人,用的着的用不着的,能结善缘的,和避而远之的。 暴昭辛彦德那种,自然是敬而远之。 像高逊志这种,即便成不了朋友,但搞好关系,起码不是敌人。 那可是太子爷身边的人! 就像当年的东宫旧人当中,尽管解缙的官职跟他差着数级,可也一样称兄道弟私下里更是没少吃喝玩乐。 就这时,曹国公府上的管家快步走来,低头在李景隆耳边轻语几声。 “哎,本想留你吃饭,可我这来事了,马上要走!”李景隆歉意道,“改日我做东,好馆子随你挑!” “公事要紧,在下也有别的事!”解缙起身笑道。 “给解学士包半斤茶叶,就是我书房里百宝阁第二排第十三个抽屉里那种!”李景隆吩咐一声,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上貂皮大氅,随口问道,“今日你不去教太子爷写字了?要去哪?” “送请帖啊!”解缙笑道,“去找何指挥使,前几日他看着我,还嘟囔着说要吃我纳小星的喜酒!” “何广义跟他走的倒是近!”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脸上笑道,“那正好,咱俩顺路,我也正好去镇抚司!” “那正好,可以坐曹国公的马车!”解缙笑道。 两人从曹国公府出来,一块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解缙又对着马车中的各种纹饰摆设欣赏起来。 “这小子聪明没用到正地方!”李景隆心中暗道,“他也不问问,我去镇抚司干什么?我这个协办大臣都传开了,他却半点没往那方面想,还真是一点敏感性都没有!” “身为外臣,又是翰林院的人,跟何广义私交好,本就犯了忌讳,他却根本不背人,也不怕人家背后说他....” 想着,李景隆心中忽然明白了,“嗯,太上皇给太子选的几位老师,都是朝中跟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的人,也是什么实权的。皇上用他,想来也是这个心思!够单纯!” 就这时,忽听解缙又开口道。 “曹国公,听说你昨日差点把听涛书院的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给办了?” 李景隆面上一囧,“没有的事儿,哈哈!” 心中却在怒骂,“还有傻!” 第31章 镇抚(2) 马车在镇抚司门前停住。 如今的镇抚司位于皇城北安门外,帽儿大街。远远看去倒像是个高官显贵的大宅院,可走近了却能好似能闻到深深的血腥味。 这地儿,即便大白天都没什么人来。 别说人,就算这世上真有鬼,鬼他妈都不愿意来。 ~~ “来者停步!” 镇抚司门前,鹅帽锦衣穿着红色大氅的锦衣卫小旗,毫不客气的把曹国公的马车拦住。 “干什么的?车里的人都下来!麻溜的!” 李景隆来镇抚司穿着常服,乘坐的马车也是没打任何旗号,本来他这个协办大臣就显眼,他不想更扎眼。 赶车的是他李家亲兵李小歪,坐在车辕上,“官家的马车,里面坐的是我家大人,来见何指挥....” “京城里大人多了去了!”那小旗冷笑道,“这是镇抚司,专门督办皇上交代钦案之地,文官落轿武将下马,赶紧的别废话!” 李小歪从车上跳下来,掏出腰牌也是毫不客气的回应,“曹国公的车驾!” 那锦衣卫小旗的气焰马上熄灭,弯腰道,“卑职不知是曹国公,多有得罪!” “无妨!”李景隆在车厢里挑开帘子,露出半边脸来,“你也是职责所在!” “赶紧开门!”那小旗吩咐道。 随后门口的锦衣卫让开路,让李景隆的马车开了进去。 ~ “嘶!” 解缙出了马车一阵寒风袭来,忍不住跺脚道,“怎么感觉这儿比其他地方冷多了呢?”说着,他忽然有些醒悟过来,“这个....这地方我不该来吧?” “你都来了!”李景隆笑道,“现在走也晚了!” 解缙摇摇头,跟着李景隆入内。 但刚走几步,边上房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哎呀,疼死我啦!” 紧接着有人狰狞的笑道,“你说不说?” “哎呀.....我都说啦,我真都说啦!” “嘴硬,上家伙!” 解缙正愣神,猛的又听旁边房里传来滋啦一声,紧接着阵阵的好似肉香味,传入鼻孔当中。 李景隆斜眼朝房间里看看,笑道,“里面上烙铁呢!” 解缙忍不住靠在李景隆身边,紧跟着对方往里面走,“这....别的衙门里,前院都是公事房,怎么镇抚司这前院是刑房?” “这叫下马威!”李景隆笑笑,“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两人穿过前院来到二进门,二进院里敞亮气派,花园之中竟然还种着几棵腊梅。 李景隆在前,在一个锦衣卫的引导下,进了偏厅休息。 “你们指挥使呢?”李景隆坐下之后问道。 那锦衣卫回道,“回公爷,我们都堂在审犯人呢!” 解缙坐下之后刚回过神来,顺嘴问道,“什么犯人还要他这个锦衣卫 指挥使亲自去审?” 接待他们的锦衣卫,不认识解缙还,但见他和李景隆一块来的,也以 以为解缙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开口笑道,“大人难道不知?是中原押 送过来的,原周王府的管事吏员等!” 周王是李景隆送往凤阳的,同时周王手下涉及此案的人,也当日顺手 全部缉拿回京。 “周王?”解缙心中暗念一句,猛的察觉,自己知道的是不是多了? 然后,悄悄看看李景隆。 李景隆面无表情,老神在在的坐着。 解缙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时候,一脸狰狞的何广义从外头匆匆走进来。 一边走,还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 手上的血能擦干净,袖子上的却格外显眼,已成暗红。 见到解缙和李景隆居然同时前来,何广义猛的一怔。 “方才....去曹国公府上送请帖,听说他要来寻你,在下就跟着一块来了!” “呵呵!”何广义忽然笑出声,在二人对面坐下,“请帖你派个人来就行了,何必自己跑一趟!”说着,伸出手。 “啊?”解缙一时没明白。 “请帖呀!”何广义笑道。 解缙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把请帖送过去。 双手送,双手接,这是礼仪。 何广义随手交给身后的人,继续笑道,“我一会再看,放心,办事那天我准早早到!” 说着,目光停留在解缙脸上。 幸好,解缙还没回到家,赶紧站起身,“你们忙,在下告退!” 说着,不等有任何人相送,站起身逃似的走了。 看他走远之后,何广义开口道,“公爷,你带他来干什么,他一个书生!” 别看解缙是东宫太子的老师之一,可没有李景隆这个协办大臣带着,莫说他就是六部尚书来了,也进不得这个镇抚司。除非是变成皇上钦点的犯人。 “大绅这人呀!还是见得少,见得少心中就没顾忌,嘴上就没遮拦!”李景隆笑笑,“带他来让他见识一下,也是好事!”说着,端起茶碗闻了闻,又放下,“刚才审谁呀?换你亲自去?” “周王的奶兄弟!”何广义冷笑道,“仗着他老娘当初奶了周王几天,他又是王府的四品职官,刚进来的时候还大呼小叫的,哼!狗日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奶嬷嬷的儿子,也装得二五八万的!欠收拾!” 奶兄弟应属于周王心腹中的心腹,知道的事定然不少。 “审出什么来了?”李景隆又问道,“你让我来,就是给我看卷宗的吧!” “没你这协办大臣签字,卷宗不算数啊!”何广义笑笑,招手一下,外边进来个书办模样的人,奉上厚厚的卷宗笔录。 李景隆随口翻开,扫了几眼,“哈,还是条大鱼!” 勾结粮商,组织贩卖私茶,出面的都是这位周王的奶兄弟。因为这个身份,无论他走到哪都是官员和商人们的座上宾。 “啧啧,开封府宅院三处,街面铺子二十八间!榨油坊一座,酿酒坊两处,银楼布庄粮店。这位奶兄弟,这些年也没少往自己家里楼啊!” 李景隆继续看着,脸上挂着几分冷笑,“人呢?打死了?” “镇抚司又不是菜市口,只管审不管杀!”何广义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干。 “是,你这是不杀人,可他娘的让人生不如死!”李景隆从怀里掏出印信,在卷宗上盖章。 他这个协办大臣,表面上有着监督之责。盖章就意味着,这笔录卷宗无误,涉及到的人也是罪有应得。 “得了,手续齐活!”何广义大手抓过来,对外头喊道,“贺平安,姜四儿!” 话音落下片刻之后,两个瘦的麻杆一样,却眼神发亮的汉子,大步进来。 “都堂!” “去,你们哥俩跑腿儿,这卷宗上涉及的人。全抓来!”何广义直接把卷宗丢过去。 “喏!”两人不废话,接了卷宗,转身就走。 “这俩人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李景隆扣着耳朵眼想想,笑道,“哦,外头传说的镇抚司十三太保!” 外边传言,把镇抚司说得比阎王殿还可怕。 其中有锦衣卫镇抚司十三太保,堪比传说中的索命黑白无常。在市井之中,可止小儿夜哭。 “外边人瞎编排的!”何广义笑笑,“哎,我们这些人呀,怕是几辈子都没好名声!” 李景隆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多呆,站起身道,“行了,卷宗我看了,章给你盖了,我回去了。” “别走!”何广义忽然道,“有事!” “啥事?”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下旨那天,他俩在紫禁城的对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具体办事的是何广义,后边兜着的是李景隆。 何广义摆手,让周围人都出去。 “扛不住了!”何广义正色道。 李景隆一呆,急道,“别他妈闹!” “真的!”何广义凑近些,“刚周王奶兄说了一家人,我是真扛不住!”说着,更压低几分,“我都没敢往卷宗上写!可是我不写,明儿辛彦德暴昭来要是再审一次,就露了!” “我他盖完章了,你告诉我有人你没写上去?”李景隆大怒,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问道,“谁家?” 第32章 谁家(1) “谁家?”李景隆追问。 何广义点头,脚尖在地上蹭蹭,咧嘴为难没有说话。 “到底谁家?”李景隆继续问道,“徐家?” “魏国公多踏实的人!”何广义叹气道。 “那他妈谁家呀,你吞吞吐吐的......”说着,李景隆蹭的站起来,“我家?” “你家不就你自己吗......不对,我那意思是,你家你自己做主,这些事你心里都清楚。再说了,涉及你家的事,我早就给抹平了!”何广义眉头越发紧蹙。 “那谁呀?”李景隆说着,忽然道,“承恩侯......?” “他们家也就是看着尊贵,跟脚啥样你还不知道吗?” “你跟我这逗壳子呢是吧?说不说?” “常家!” 李景隆突然一愣,“哪个常家?” “你说呢?”何广义靠在太师椅里,开口道,“事还不小呢!”说着,又叹息一声,“你说过的,有事你兜着,常家我惹不起!” “我他妈什么时候跟你说给你兜着了?”李景隆急了。 拐来拐去,谁能想到这案子竟然涉及到了常家。那可是皇上的舅舅家,别说他们家现在一公一侯,皇上的亲姥爷可是供奉在大明朝的太庙里的。 这事涉及到别的官员也就罢了,可是涉及到常家,但凡要是较真,就等着跟淮西勋贵集体呲牙。 那些老东西有多难缠,李景隆比谁都清楚! 可这事他压根就瞒不住,除了李景隆这协办大臣,刑部都察院还有辛彦德暴昭那两个愣头青,都直勾勾的盯着。 不帮着遮掩,要落埋怨。 帮着遮掩,那几个文官能活吞了他们哥俩。 而且若是被那几个愣头青知道这案子涉及到外戚常家,不眼珠子冒火星子才怪。 “他们家谁呀?哪桩案子?事大不大?”李景隆连忙追问。 何广义叹口气,“两件案子,一是私茶的通关文书,大同总兵不买周王爷的账,常三爷给开的条子,随后周王的奶兄弟差人孝敬了大同总兵三十根大黄鱼,一路畅通无阻。” “常三爷家的儿子,不是在云南军中吗?倒腾了二百匹滇马.....两百匹云南马场的马,交给了私茶的商队混做驮马,直接贩运到了南边,送进了.....楚王的地界.....” 说着,何广义狠狠的搓着自己的脸,“这里面的事儿,不用我再说了吧?” 滇马在战马中委实算不得什么上乘的战马,可这马有几个难得的好处,吃苦耐劳好养活越跑越有精神。而且灵巧结实,短小精悍。 “他娘的这是要逼死人啊!节外生出这么多枝节来,又得死多少人?”李景隆都不用琢磨,就知道这其中涉及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他们家....怎么和周王他们搭上了?”李景隆背着手,来回在地上踱步,“这不....这不是糊涂吗?这不是好日子过够了吗?胳膊肘往外拐?” 他说话时,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朱允熥那张生气时眯着眼睛假笑的脸,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我听周王奶兄弟的口气,常家两位爷倒是不知道是跟周王还有楚王有牵扯,常家三爷的儿子在云南军中。那小子以前在京城就是混不吝都纨绔子弟,也不知周王手下的人怎么就搭上他了,然后他为了点钱就糊弄他老子和他伯父!”何广义叹气道,“哎,吃里扒外呀!” “要真是这么回事,这事还有缓儿!”李景隆想想,擦擦脑门子上的冷汗,“老何,这事得瞒着。” “辛彦德和暴昭今儿没来,明天定然早早的。我这边提审的人犯,他们那边必然也要再问一遍,瞒得住吗?”何广义看他一眼,“到时候露馅了,万岁爷脸上不好看,你我也是一裤裆屎!” “是了,那些遭瘟的书生,若知道常家也在牵扯其中,定然不可能善罢甘休!”李景隆气急败坏的说道。 其实还有个隐忧,那就是一旦文官们知道了常家,就要顺藤摸瓜,到时候说不定又弄出那个勋贵侯爷来,乃至他李景隆那点破事,也能翻出来。篳趣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 忽然,李景隆想到了什么,站住身子,盯着何广义,开口道,“你小子耍花活是不?” 何广义先是一怔,然后低头,“你说过你兜着的!” 明白了,这下李景隆全明白了。何广义叫他过来跟他说这些事,是让他来擦屁股的。 文官们捅不捅出去,跟他何广义没多大关系。就算万岁爷知道了,也会觉得何广义压他舅舅家的事是一片好心。可到那时候,李景隆这个协办大臣就坐蜡了。 那就是办事不力,该监督的地方没监督到,力气没用对地方。 “你小子学坏了!”李景隆冷笑,“现在心眼子比我还多?” “我要是真有心眼子,直接在卷宗笔录上就写上了。到时候为难的是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广义搓着大手,低头说道。 李景隆咬牙想了半天,“周王的奶兄弟....?” “你担着?”何广义抬头。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其实这个棘手的问题是看似棘手,解决起来也很简单。 那就是,让周王的奶兄弟无声无息的..... 只是他是皇上钦点的要犯,许多至关重要的大罪,都是经过他的手,他知道的比谁都清楚。而且,此时想必他肚子里依旧有东西没有掏出来。 死还是不死?现在成了李景隆心中的难题。 若是不弄死,不但要露馅而且还越说越多。 可是弄死了,别说文官那,就是皇上那......也交代不过去。 而且现在更重要的是,李景隆摸不准皇上的脉。 “我......”李景隆叹气,“以后再出门,我定然要看黄历!” 何广义嗤的一笑,“给你配个阴阳先生....算命先生得了呗?” 李景隆没说话,继续在地上来回走动,脸色犹豫不定。 “让他.....”猛的,李景隆停步,做了个割喉的动作,“干净利落!” “别的事不会干,这点事再整不明白,尿尿浸死得了个屁的!”何广义开口。 显然,他的想法和李景隆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是这个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廉政院都挂号的重犯,留下是个祸害。 锦衣卫想弄死个人还不简单吗,明日就说用刑过重不治身亡了。到时候那几个愣头青质问下来,随便找几个审讯用刑的锦衣卫背黑锅就是了。 只要没人追究,死也就死了。难就难在,万一有人追究.... 万一有人觉得,他俩擅自揣摩上意不好好干活,他俩都顶不住。 “就这么办!”李景隆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去办事!”何广义起身。 “我去找人!”李景隆朝外走。 第33章 谁家(2) 明明天很冷,可李景隆出了镇抚司之后却一脑门子汗。 亲兵李小歪上前,“家主,您上车!” “不坐车!牵马来!”李景隆心头燥热,干脆甩了身上的貂皮大氅,“走,出城,跟爷去京郊兵场!” 大明京师驻军共有十八万人,分布在京师沿线各处。 其中最精锐的骑兵营,重甲步兵营还有全部火器的禁卫营,全部都驻扎在京师郊外紫金山畔。 这支武装力量的最高管理权,一直在常家兄弟手里。 尽管他们是皇帝的舅舅,但他们也只有管理权没有指挥权。若想指挥这些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在没有皇帝直接命令的情况下,除非是兵部五军都督府同时拿出调兵符才可。 而五军都督府的虎符,又要魏国公他曹国公还有宋国公郑国公,也就是常升他们四个国公,外加武定侯郭英全体统一,才能使用。 这样的安排,不但从根子上杜绝了兵权威胁到皇权,同时也把兵权牢牢的抓在了皇帝的手里。而且也不至于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开出去就能打,想收回来就收回来。 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他老人家打了一辈子仗,这点事早就炉火纯青。 ~~ “驾!驾!” 李景隆带人出了城,在郊外拼命打马。 一炷香的时间,戒备森严战旗招展的军营,赫然出现在眼前。 不等外边的游骑兵靠近,亲兵李小歪举着李景隆的腰牌,在战马上大声喊道,“建威将军同知都督曹国公要进大营!” 在李景隆一连串的官职当中,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从一品将军的封号,还有五军都督府的的职务。 大明朝正一品昭武将军,如今活着的人没有。他这从一品的,已是顶尖。 游骑乃是大军的精锐,自然认得李景隆。 不敢阻拦,忙快马通报又打开营门。 李景隆带人一阵风般的涌入,直教营门口的士卒们目瞪口呆。 “曹国公这么急,是不是要打仗了?”有人低声说道。 “鞑子来了?”有人咧嘴,“他娘的还没打疼他们,这才几天又来嘚瑟?” “现在打仗好哇,眼看过年了,皇上要发双饷!” ~~ “吁!” 李景隆在帅堂前方勒马,然后利索的跳下。 刚下马,里面一个魁梧的汉子就迎了过来。 这人原先是朱允熥的侍卫,蒙古勇士阿斯楞,如今是骑兵营的副将。 “曹国公,许久未见!”阿斯楞爽朗的大笑。 “郑国公可在?”李景隆忙问道。 “火器营那边看演炮呢!”阿斯楞说道,“下官带你过去?” “不,你赶紧把他叫回来,就说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见他说的郑重,阿斯楞也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随后,李景隆直入帅堂,就在前厅之中揪心的等着。 不过时,外边响起铿锵的脚步,一身戎装的常升大步流星的进来。 “曹国公你.....” 他正说着,忽然看见李景隆的眼神,赶紧对身后摆手,“十步之外境界!” “喏!”身后跟着的亲兵们回应道。 “出事了?”常升见李景隆的模样,也是心中一惊,忙问道,“外边的事还是里边的事儿?” 外边,是指边关。 里边,是指紫禁城。 李景隆眼中满是血丝,“侯爷呢?” “老三?”常升想想,“巡城去了?”说着,追问道,“可是宫里?” “公爷,你们家大祸临头了!”李景隆跺脚道。 ~~ 帅堂里只有他们二人,随着李景隆的讲述,常升的脑门上满是冷汗,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小畜生!孽障!当时他生下来就该掐死!”常升气的大手死死的攥着刀柄,双眼已是猩红。 他们常家可是皇帝的舅家呀,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他们私下和藩王有来往,那常家.... 以前的朱允熥是皇太孙,现在可是皇帝! “狗日的!王八操的!”常升继续破口大骂,“好日子过够了,这是要抱着全家人一块死呀!”说着,猛的起身,抓住李景隆的胳膊,盯着对方,“还有谁知道?” “就我还有何广义!”李景隆感觉胳膊被钳子给钳住,好大劲才挣脱,低声道,“何广义跟我说了之后,我第一时间让他下了封口令,知道此事的人.....”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秒懂的眼神。 “然后我马不停蹄直接来给你报信,常公这可不是小事呀!”说到此处,好似松了一口气,直接坐在凳子上,“哎,这一路上,我这心始终悬着,跟你说了之后才放下来!” “曹国公,大恩不言谢,我常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咱们谁跟谁呀?”李景隆见该说的话都说了,又站起身道,“这事,你赶紧跟侯爷对对,别到时候岔劈了!” 常升一愣,“你不是说没人知道....” “您糊涂啊!”李景隆低声道,“我可以冒着被参的风险给您报信,可这事不能瞒着万岁爷呀!不然那不是大伙一块欺君来吗?” 说完,他观察起对方的神色来。 明明是坏事,是让他焦头烂额的事。可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怎么处理。先是在常家这占了个天大的人情,然后进宫,再把难题交给皇上自己处理。 事,他知道了,他给压住了,他告诉皇帝了。保全了别人的面子,也让皇帝知晓事情的原委。 “那...”常升是标准的武人,心里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已是有些没了分寸,“我和老三,要不要进宫.....” “您说呢?”李景隆凑过去,“常公,您哥俩自己说总比皇上问好吧?”说着,又道,“有些事虽然可以压,但一定要认错啊!” “你看我,都糊涂了!”常升想想,一拍大腿,“我这就让人找老三去,我们哥俩马上进宫!” “别!”李景隆开口道,“您俩得晚点!” “为何?”常升不解。 “你得先等我跟皇上撇清之后再去呀!不然估计我又成出气筒了,你是他舅舅,他不出踹你,可是真踹我呀!”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嘴上正色说道,“去早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啊!” “对对对!”常升又是一拍大腿,然后郑重的说道,“我啥也不说了,都记在心里,这份情....” “哎哟这当口了,就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李景隆开口道,“咱们谁跟谁呀?我冒这风险可不是为了要你人情的!” 说着,转身朝外走,“我还得回去料理首尾,不盯着不放心!” 眼看他出去,常升长叹,“还是他有人情味呀!”随即,对外头大喊,“去把老三给老子提溜回来!” ~~ 乾清宫暖阁里,计时的沙漏已到了下午的刻度。 王八耻悄悄进来,看朱允熥还在聚精会神的看着折子,轻声开口道,“皇上,已过来晌午,您不垫补点儿?” 朱允熥放下手里广东布政司送过来,关于明年开春拓建海港的折子,揉揉太阳穴开口道,“你不说朕还不饿,让小厨房准备...给朕下一碗面片,加个鸡蛋!” “是!”王八耻应了一声,刚转身出去,余光看见外头,在小太监引领下,心急火燎过来的李景隆。 “皇上,曹国公来了!”王八耻说道,“奴婢看,好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嗯?”闻言,朱允熥放下朱笔,也看向外边。 不多时,李景隆匆忙进来,跪下叩首,“臣....” “有事?”朱允熥见他如此,脸上也带了郑重。 “臣.....”李景隆猛的再叩,“犯了死罪!” “你折什么溜子?”朱允熥怒道,“说话!” 第34章 盛怒(1) 通往囚室的通道,狭窄悠长。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腥臭,还有此刺鼻的血腥味。 且阴森冰冷,仿佛就像是僧人僧人口中的阿鼻地狱之门,让人从心里抑制不住的阵阵心悸。 而在通道两侧,那些关着的铁门之中,关着的好似也不是人,而是前世作恶在地狱中受罪的亡魂。 哒哒哒,几滴水从通道中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天井处滴落下来,落在地面。 锦衣卫司狱千户李道清,提着一盏纱灯,走在最前方。这个外人闻名丧胆的锦衣卫镇抚司十三太保,此刻卑微的躬着腰,脸上满是讨好。 “都堂,您留神脚下!” 指挥使何广义却看都没看,官靴直接踩过水渍。他行走时,恰好有一滴冰冷的雪水滴落在他的蟒袍肩膀上,他依旧浑然未觉。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脚步,唤醒铁门之后的囚犯,寂静的通道中马上传出声音。 “别打我,别打我,我说!” “冤枉!冤枉!” “给我个痛快吧!我求求你们给我个痛快吧!” 许多人,或是颤抖或是惊恐或是歇斯底里的在铁门之后呼喊。 李道清马上皱眉,回头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噤声!不然给你们上刑!” 骤然间,声音全部停止,就好似没有出现过一样。 何广义对一切置若罔闻,继续朝前走,但刚走了没几步,脸上出现狐疑的神色。 “我娶媳妇,我要娶媳妇,我要黄花大闺女,我要又白又嫩的大姑娘.....” 旁边一个铁门之中,传出疯疯癫癫的大喊,还有砰砰砰拍打铁门的声音。 何广义没说话,转头看着千户李道清。 “都堂,是盛恒达钱庄中,涉案的一个小伙计,用了几次大刑之后,就疯了!”李道清低声道。 “真疯了?”何广义淡淡的问道。 “是,整日就喊着娶媳妇!”李道清说着,抬头道,“要不......?” “蝼蚁尚且是命啊!”何广义看着那扇被敲打的铁门,“放了吧,让他回家跟家人团聚吧!” “都堂就是心善!”李道清奉承一句。 何广义没说,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然后走到一间囚室前停住脚步。 咔,门上的小窗子被从外边打开。 里面双手被铁链捆在墙上的人,马上惊恐的蜷缩成一团,那架势恨不得钻进墙角,只留下满是血污的后背。 “大人,我都招了啊,我都招了!” 喊叫声很大,证明他还有力气。他虽是要犯,但所用的刑罚都是吓唬人为主的皮肉伤,没有伤到内脏根本。 他哪里还像个人,哭嚎的声音就像是即将下锅的狗。 何广义就在窗外盯着他,眼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都堂,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堂派人来传话,三部的大人明儿要亲自提审他!”何广义身后,一个看似好似书生一样白净的人,开口说道。 这人看着温文尔雅,但却是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掌刑百户金百万。 镇抚司属于锦衣卫,但镇抚司是镇抚司。 就好比....查酒驾和缉毒的区别..... “哼,分明是信不过咱们,到了咱们这地界,还怕审不干净?”李道清冷哼道,“就是来抢功的!” 就这时,何广义等人的身后,通道之中再次传出声音。 “哟哟哟!”一个人畜无害热情且带着几分讨好的声音道,“几位大人都在呢?” 等他走近些,光亮之下露出一张老且削瘦的脸。 “六爷来了?”李道清笑道。 “您别寒碜我呀,几位大人的面,小老儿算哪门子爷?”六爷摘下头上的水獭皮帽子,笑着点头哈腰。 何广义收回目光,淡淡的说道,“来了!” “小人见过都堂大人!”六爷行礼。 何广义的目光延伸到后面,六爷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个十五六岁,脸已经吓得惨白哆哆嗦嗦的半大小子。 “谁?”何广义问道。 “小老儿的外甥!”六爷笑笑,回头咣的就是一脚,“见了贵人还不跪下磕头!”说着,又对何广义陪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何广义眯眼,“外甥?” “都堂,小老儿知道规矩。”六爷继续笑道,“当差几十年,小老儿就没犯过错。这孩子在老家读书不勤快,学手艺不吃辛苦。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外甥,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收了当徒弟!” “我们这一行,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将来小老儿闭眼了,这孩子也能帮大人们效劳!” 何广义又看看那半大小子,“你怎么不传给自己的儿子?” “小老儿一辈子,就得了一个闺女,还没养活住!”六爷苦笑,“外甥也是半个儿,小老儿就养身边,也打算着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你外甥?”何广义若有所思。 六爷以为指挥使大人因为他带了学徒来有些不高兴,忙解释道,“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外甥,三岁死了娘。八岁他老子又找了个女人搭伙,有后爹就有后娘啊,他后娘又给他生了兄弟,家产他是半点捞不着。”m.cascoo.net “我们老家有句话,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您说我不管他谁管他!这孩子看着胆小了些,可嘴严人实在......” “知道了!”何广义淡淡的开口,笑了笑,“劳烦你了!” “不敢不敢!”六爷马上低头,“是小老儿要谢谢大人们,给小老儿一碗饭吃!” “呵!”何广义一笑,闪开身子。 吱嘎一声,铁门被李道清打开,笑着对六爷说道,“你老小子一辈子没少攒钱,到头来便宜外甥了,哈哈!” 金百万也揶揄道,“知道为什么不出孩子吗?你是坏事做的太多!” ~~ “我已经都说了,都说了!” 囚室的人在六爷和几个锦衣卫进去之后,撕心裂肺的大喊起来。 也徒劳的挣扎起来,但很快就被面朝下按在地上。 “我说啦!” 他以前是周王的奶兄弟,也是体面的人上人,可现在比案板上的猪,叫的还惨。 “这位爷,您误会了!小的是给你治伤来了!”六爷把包袱放在地上,小心的打开,笑着道,“您别喊,歇歇,小老儿给您看看伤口。放心,不疼!” “啊!!!!”周王的奶兄刚要喊,就被人堵住了嘴。 紧接着,就见六爷拉着脸,对他外甥说道,“针盒左边第二排第三根。” 半大小子按照吩咐,颤颤巍巍的抽出来。 “按照我教你的穴位图,扎!”六爷低声道。 那半大小子看了一眼挣扎的囚犯,然后身子猛的一哆嗦。 而后在六爷严厉的目光下,更是哆哆嗦嗦的靠近囚犯的脚底板。 六爷枯瘦的手,把囚犯的脚攥正,“扎!” 第35章 盛怒(2) 当啷一声,手中的长针落在地上。 半大小子惊恐的咧嘴哭嚎,“大舅,我不敢....” 啪,六爷直接就是一个耳光,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这是你以后的饭碗。捡起来,照我教你的做。”说着,看着懦弱的外甥,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能管你一辈子?我死了你怎么办?过来,朝这个穴位扎!” “对准,用巧劲儿....对,慢慢扎,转圈扎进去.....” 门外,冷眼旁观的何广义,心中再次念出一个词,舅舅。 “常家再怎么说也是万岁爷的舅舅!有些事常家可以做,外人却不应该说!” 他心中暗道一句,目光收回。 囚室内,随着那半大小子下针的频率,周王奶兄的挣扎越发无力。到时候,锦衣卫松开手,他也只是趴在那,一下下的抽搐。 何广义后退几步,刚要走,突然又听到旁边那关着疯了的小伙计的囚室之中,传来声音。 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歇斯底里,而是有些若有若无。仔细听听,好似是一首歌儿。 何广义打开铁门的窗户,看了进去。 一个目光浑浊脸上带着痴笑的年轻人,不住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呵唱。 “我的小媳妇对我要求高,他要金锭子大金条。我一个穷爷们哪来金票,只好出去掏腰包。” “腰包没掏到,被人捉住了,进了衙门里坐监牢。我在里面哭,她在外边笑,我知道这一切都完了!” “你笑个屁你笑个屁,老子都是为了你。既然你无情我也无义,出去以后休了你!” “呵!”何广义一笑,然后笑声逐渐变得欢畅起来,竟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何广义大笑几声,对身后勾勾手。 百户金百万上前,“请都堂吩咐!” “他!”何广义指了下铁门,“找个郎中给看看,然后给几块银元,放他回家!” “给他找郎中,您是真心善!”金百万笑道。 何广义的笑容顿时无影无踪,拍拍对方的肩膀,“我是怕以后生不出儿子!”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六爷带着满脸泪痕浑身都在哆嗦的外甥从里面出来。 “都堂,完事了!”六爷鞠躬笑道。 “把握?”何广义问了一句。 “您放心,不是小老儿夸口,不管是哪的仵作都查不出他的死因!”六爷笑道,“谁来查,也都是他自己把自己吓死的,就是俗话说的心力衰竭!” “好!”何广义点头朝外走,“给六爷拿两条小黄鱼!” “谢都堂赏!” ~~ 一碗面片,静静的摆在桌子上。 随着时间沙漏的流逝,面片已凉透。汤汁的油花变得粘稠,荷包蛋上沾着的两片葱花却依旧翠绿。 李景隆膝盖疼,他已跪了很久。可是皇帝没发话,他不敢起来。 他只能偷偷的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 然后,他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屏声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因为他是出过海的人,他知道海上的风暴来临前,越是宁静那来临的风暴越是骇人。 朱允熥面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却很是愤怒。 常家的事忽然让他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更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他可以在心里骗自己,一切不过是他那个不争气的表兄弟为了钱糊弄家里人,才造成今日牵扯到藩王的案件中。 但他心里很清楚,其实根源就在于常森的儿子,是他的表兄弟,常家是他的母族。因为他这个皇帝,他们的手中也有着莫大的权利。 再想的更远些,自己的舅舅家里都有这样的烂事,那其他人家呢?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景隆呢?这还是查到的,没查到的呢? 他忽然有些心累,当皇太孙的时候没这么累,怎么做了皇帝这么累? 其实他知道为什么真累,因为他现在是皇帝了,他的心变了,很多人的心也飘了。 “起来,站那说!”朱允熥淡淡的开口。 “臣不敢!”李景隆回道。 朱允熥终于扭头,看看李景隆,“朕让你起来!” “是!”李景隆马上爬起来,垂手站在一边。 “人犯的口供,确实没有涉及到郑国公他们兄弟?”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确实如此,人犯交代是因为他巴上郑国公的公子....” (前面有个笔误,常远是常升的儿子,我个写成了常森,见谅。) “你觉得朕会信吗?云南滇马的事,是朕的表弟常远吧?,他求他三叔办事,他父亲会不知道?”朱允熥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速却加快了许多,“你如实说!” 卷宗口供中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也是朱允熥愤怒的原因之一。 他表弟常远是常升的儿子,这世上哪里不求亲爹求叔办事的道理?即便是求叔叔了,可涉及到开条子给大同总兵,常森会不和常升说吗? “人犯的口供确是如此,何广义知道事关重大亲自审的!”李景隆低声道。 “周王的奶兄呢?朕要亲自.....”说着,朱允熥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看着李景隆的目光发冷。 “臣死罪!”李景隆再次叩首,浑身颤抖不已。 “哦?”朱允熥怒极反笑,“曹国公好大的气魄呀!钦犯都可以不经过朕私下处决?给朕来个死无对证呢?你干脆这件事不要跟朕说好了!”说着,语气骤然严厉,“你以为你是谁?” “皇上!”李景隆叩头,哽咽道,“家丑不可外扬啊!”说着,哽咽道,“臣知事关重大,可是臣没别的法子,常家乃是皇上的母族。这案子又事关重大,若真是....皇上要怪罪,臣心服口服。” “臣也知犯的是欺君大罪,可是臣想的是保全常家的颜面,也保全万岁爷您的体面。” “这么说,朕还要谢谢你喽!”朱允熥气笑了,“哈,好一个保全,好一个成全,离你曹国公,朕这皇帝就要丢脸啦!是不是?” 李景隆汗如雨下,这些年皇帝就算骂他,但从没用过这种语气。 尤其那句你是谁?直让他如遭雷击。 一时间他平日的机灵完全丧失殆尽,一肚子准备好的话根本不知怎么开口。 “你跟朕说话时,你最好想想你是谁!”朱允熥继续道。 瞬间,李景隆明白这句话最根本的含义。 皇帝是在说我用你李景隆,是让你办事的,不是让你瞒我的! 就这时,门帘微微一动。 朱允熥余光看到,“何事?” “回万岁爷!”王八耻在门外说道,“郑国公怀远侯两位,递了牌子想入宫陛见!” 李景隆顿时心中大骂,“我不是让他们晚点来吗?这时候不是火上浇油吗?” “知道了,你进来!”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随着王八耻进来,朱允熥拽过一张纸,提笔写了两个字交过去。 王八耻不认得多少字,但青眼两个字是知道的。心中暗叹一声接过,不敢说话。 朱允熥要动用青眼,不是他小题大做。 而是他忽然发现,许多事并不是他这个皇帝想知道一定能知道的。 刷刷刷,朱允熥手上不停,又快速在纸上写道,“送往兵部同徐辉祖处,镇北将军平安调回,傅让接之。越巂侯俞通渊启赋,署理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事,武定侯郭英接管城防。”cascoo.net 写着他的笔顿了顿,继续写道,“承恩侯赵之信,署顺天府巡防军事。” 随后,一起递给了王八耻。 李景隆依旧跪在那里,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常家兄弟低着头从外边进来。 “罪臣,叩见皇上!”两人一进乾清宫就跪在朱允熥面前,连连叩首。 朱允熥没说话,端起茶盏小口的喝着。 常家兄弟对视一眼,常升猛的抬头,开口道,“请皇上许臣出京,去杀了那小畜生!” “洪武二十九年,这话你说过一次,当时朕.....帮你开脱了!”朱允熥没有看他们二人,开口说道。 “皇上隆恩,臣时刻铭记于心......” 忽然,一束光从窗子打落。 那是斜阳正浓时,琉璃瓦上反射出的金光。 朱允熥听着常升的话,脑中猛的想起多年前,也是这个时间,在他祭奠完朱标返回宫中时,常升在他的马车中和他说过的一番话。 “熥哥儿,你要是想争那个位置,咱们常家人就算死绝了,也跟着你!” “是臣管教不严,以至于那小畜生胡作非为......” “这已不是胡作非为,而是胆大包天。你们是朕的母族血亲,他竟然跟藩王的人勾结。”朱允熥开口打断对方,目光清冷,“朕的亲戚都如此,以后还能信谁?” 第36章 没命花 斜阳远比东升旭日移动的更快,方才还只是在天空微微倾斜,此时却已只有半边还挂在天边。 外边又起风了,无数的云随风而走,将斜阳最后的余晖遮掩起来,变得混沌变得朦胧。 “朕,记得你们的好!”朱允熥看着窗外,缓缓开口,“自朕登基以来,权利地位朕哪样没给你们。朕想着你们是朕的血亲,是自家人,是朕天底下最信任的人。” “可是呢......”说到此处朱允熥冷哼一声,“朕的这份信任现在变成了你们徇私枉法的根本,别跟朕狡辩,开条子给大同总兵这等大事,别说你们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朕就想不明白了,你们缺钱吗?” “皇上,臣等万死难辞其咎,但臣等对皇上的忠心天日可表啊皇上!”常升兄弟二人不住叩首。 怀远侯常森道,“皇上,请听臣一言。不是臣要解释,这事二哥真是不知道,当初那小畜生写信给臣,说是应了同僚的请托。臣想着他在军中当差,若是没有好人缘寸步难行,所以才猪油蒙了心,写信给大同总兵.....” “够了!”朱允熥厉声打断,“好人缘?你们是朕的母族,你以为大同的总兵是看在你常家的面子上?” 他忽然感觉阵阵心里憔悴,常家兄弟还是没知道错在哪里。 这天下谁都可以糊弄他,可他最信任的人不能,他的血亲不能。他不想当个老好人糊涂皇帝,这家国天下也不许他当个老好人糊涂皇帝。 “传旨!”朱允熥朝外边开口。 稍候片刻,今日在乾清宫当值的翰林侍读齐麟,快速从外边进来。 “拟旨!”朱允熥开口道,”着,大同镇总兵即刻锁拿进京,由副将署理军务。” “遵旨!”齐麟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 “等等!”朱允熥开口叫住了他。 “再拟一道旨意,昆明参将常远,也即刻锁拿回京,不得延误!” “遵旨!” 忽然,跪着的李景隆大声开口,“皇上且慢!” 朱允熥的目光看过去,李景隆叩首道,“皇上,云南马上就要打仗了,常参将在五军都督府拟定的出征将校之中,现在突然锁拿回京,外人不明所以,军中势必流言蜚语....” “一个只知道用家里势力换取自己利益的人,配打仗吗?能打胜仗吗?”朱允熥怒道,“哼,当初把他放到云南军中,是想着他历练几年,争气成人。可是现在呢,军功没见半点,反而身居高位谋取私利,他现在还没成气候呢。若是再过些年,朕给了爵位给了官职,他还不得上天?” 李景隆顿时不敢再言,低下头去。 “皇上....”常升还要说话,被朱允熥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随后,朱允熥叹息一声,“你们不用跟朕解释了,回家去吧。”说着,顿了顿,“回去好好自己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再来跟朕说话!” 常家兄弟虽是武人,头脑远不如李景隆,但也知道此话的含义。 常升叩首,“臣这就回去交了兵符,回家闭门思过!” 常森也道,“臣等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万岁爷要保重龙体,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有些疲惫的摆摆手。 他不想讲人情,可人活一世谁能越过人情两字? 何况这还是他的亲舅舅,如今罢免他们的一切官职,让他们回家思过,已是格外开恩。 作为上位者,今日的惩戒也是为了将来的重用,今日的训斥也未尝不是让他们悬崖勒马。 常家兄弟起身,失魂落魄的走了。殿内,只剩下朱允熥李景隆二人。 “起来回话!”朱允熥说道。 李景隆赶紧站起来,垂手半鞠躬谨慎的站着。 “皇上锁拿了大同总兵还有常远,是要彻查此事吗?那顺着他们俩的根子查下去,说不定又要搬出别的事来?这么一来,这案子更大了,涉及的不单是周王,还有勋贵武臣.....” 他脑子中乱哄哄的,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忽然,朱允熥轻声开口,“来!” “嗯?”李景隆抬头,满是不解。 朱允熥指着桌子上冷掉的面片,“吃了!” “这.....臣遵旨。”李景赶紧把那面片端起来,大口大口的往嘴里送。 完全冷掉的面片,入口的味道说不上好,而且嚼起来有些硬。 朱允熥没说话,就看着李景隆呼噜呼噜的吃着。 等对方吃完,把碗放下才开口道,“吃饱了?” 李景隆不明所以,但越发的小心应对,“回皇上,臣吃饱了!” “再有钱,一顿也不过一碗面,睡觉也不过三尺宽,死了也不过一个坑!”朱允熥看着他,“绞尽脑汁的捞钱,死了能带走吗?” “朕也知道,钱是越多越好,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钱花着花着命就没了!有些钱没等花出去,报应就来了!” 李景隆额上,瞬间冒出冷汗。 “你也回去吧!”朱允熥开口道。 “就这么放我回去?” 李景隆心中纳闷,行礼道,“那臣先告退!” “嗯,记得明日交接差事。”朱允熥低下头,拿起桌上的奏折。 李景隆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问道,“万岁爷,您让臣交接......?” “这案子协办大臣的头衔朕给你留着,曹国公是老爷子给的,朕也给你留着。”朱允熥看都没看他,不耐烦的摆手。 顿时,李景隆如遭雷击,连怎么出的乾清宫都不知道。 皇上的意思,理藩院尚书没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没了,上柱国,太子少保,建威将军,荣禄大夫的官职都没了。 他努力了半辈子的东西,一夕之间全没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 李景隆脑中只有这一句话,其他的别的都没有。 他丧胆游魂的往前走,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半点生气都没有。 “公爷,您这边!”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哦!”李景隆醒悟过来,发现若若不是这小太监提醒,只怕他要走错方向。 当下赶紧在袖子中摸摸,掏出一张五十块银元的虎头银票,“多谢小公公,拿着喝茶!” 五十块银元,见票即兑的虎头票分外让人眼热。 那小太监咽口唾沫,而后笑道,“国公爷折煞奴婢了!”说着,后退半步,“这钱奴婢可不敢要!”随后,又补充一句,“奴婢怕要了没命花!” 瞬间,李景隆又呆住。 这话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第37章 你别飘 翌日一早,朝堂群臣就闻到几丝不一样的意味。 郑国公常升怀远侯常森,对外称病交了手中京营和城防的差事。由老侯爷俞通园和武定侯郭英暂时署理,城防的差事则是交给了国丈承恩侯赵思礼。 曹国公李景隆,也一早就交还了官防印信等物,且所有的勋职也一并交卸,成了空桶子公爵。 若说其中没有什么事,旁人是万万不信的。如此突然且干脆的人员调动,本就不寻常而且涉及的人还有职务,更是重中之重。 太让人意外,也太让人胆战心惊! ~~ “四哥!” 五军都督府门外,刚领了虎符要去军营的郭英被景川侯曹震拦住马头。 郭英一身戎装,看着曹震穿着簇新的红色棉袍,皱眉道,“都多大岁数了,还穿这么艳?” “你懂个球,越是年岁大越要穿的艳,这叫老来俏!”曹震笑道。 “老不死的吧!”郭英哼了声,“大早上的你赶紧找你家小寡妇玩去,别耽误我正事!” “昨晚上刚和她玩了一宿,这会养养!” “呵,你曹活驴也有败阵的时候?” “小寡妇养养,好东西不能太勤,不然玩坏了!”曹震大咧咧的说着,靠近郭英,低声道,“军营里去?” 郭英对身边人用了个眼色,亲卫们马上散开。 “你曹傻子耳朵灵啊?” “四哥,你给我交个底!”曹震正色道,“到底啥事?好么秧的,怎么让咱们这些老家伙又当差了?” “是我还有老俞两个老家伙!”郭英纠正对方。 “别打马虎眼,赶紧的!”曹震瞪眼,随后低声道,“可是有啥变故了?”说着,恨不得把郭英拉下马来,“哥哥呀,前几年那些事,委实让弟弟我怕了,你离两位爷心里近,你给个明话!” 看他那样,郭英心里一软,跳下战马道,“没事的,你把心放肚子里!” 他们这些开国勋贵,其实这些年战战兢兢的也不容易。李善长案胡惟庸案,还有当年蓝玉的事儿,哪次都让他们扒层皮。 别看他们平日耀武扬威的不着调,甚至偶尔有些小劣迹,那是在老爷子面前自污,表示自己不贪恋权位。 “真没事?”曹震低声道。 “我还能糊弄你?”郭英斜眼道。 “你他妈还少糊弄我了?”曹震叹口气,“到底怎么了,常家俩孩子不错呀!李景隆也算个人才.....” 郭英看看左右,“不懂事呗!” “怎么个不懂事?”曹震贴过去问道。 “飘了!”郭英嘀咕道,“忘乎所以了!屁股歪了,胳膊肘歪了呗!” “嘶!”曹震倒吸一口冷气,“他奶奶的这是忘了吃谁家饭了!” “不跟你扯了,我军营里去!”郭英再度翻身上马。 “哎哎哎!”曹震再次叫住他。 “你他妈没完了?”郭英骂道。 “先说好,你是署理军务的对吧,不是永远让你管着,所以说呀有些事你别太较真!”曹震话里有话。 “曹傻子你说清楚!”郭英拉下脸,“别说一半藏一半的!说,不然真出事,我可不管你啊!” 曹震为难,再看看左右低声道,“你给弟弟个面子,别太...”随后,马上赶在郭英发火之前说道,“兴武,定武两营,我吃着一百多人的空饷呢!” “你....”郭英瞬间目瞪口呆,“你他娘的疯了,你吃多久了?那才几个钱?你掉钱眼里去了?脑子让奶球子砸傻了?这事能干吗?是不是常家小子给你.....” “也不是吃空饷!”曹震辩解道,“是拿饷不当兵不露面!” “冒领?”郭英真急了。 “你听我说呀!”曹震赶紧道,“领钱的都是当年跟着我战死老兄弟的后人,人家老子爹跟我战死了,我不能不管人家不是?家家都是孤儿寡母的,哦,人家老子死了,还让儿子也当兵去?当初都一口锅里吃饭的,不能忘本啊!” “人都是在军户册子上,就是不去军营当兵,大阅的时候露个面儿。谁家没个三亲四故的?太较真还是人吗?” “你呀,我说你什么好?”郭英恨铁不成钢,“我他妈 上辈子欠你的,给你擦一辈子屁股!” 说着,也不理曹震,打马就走。 曹震站在原地,先是挠挠头,随后双手插在袖子里,骂道“又他妈不光我一个人这么干。”骂着,也觉得自己理亏,站在原地不住的叹气。 半晌之后,曹震环顾四方竟然一时间不知去哪好。 “走!”他吩咐身边的随从,“去曹国公府!” ~~ “侯爷侯爷!” 曹国公府上的管家,在门房拦着曹震,一脸告饶的笑容,“我们老爷身子不爽利,大夫说了要静养....” “滚一边去,信不信给你家房子烧了?”曹震瞪眼,“老子进宫都没人敢拦着,你算老几?再叽叽歪歪,我他妈送你进宫当太监去,赶紧前头带路。” 说着,这老杀才还咣当给了曹国公府管家一脚。 管家无奈,只能引着曹震往后院花房走,还吩咐小厮道,“赶紧去禀报老爷,曹侯来了!” “呵!”曹震一边走一边打量侯府,“是他妈娘的比我家阔气,啧啧,铺地面的都是一水石板子,连青砖都不用,真他娘有钱烧的!” 整个国公府是五进的大院,光是房屋就有五百六十间,还不算花园马房,下人住的小院儿。 “我说......” 曹震大咧咧的进了李景隆会客的花房,刚开口就吓了一跳。 往日丰神俊朗的曹国公,此刻就个病秧子似的,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的坐在太师椅上,好似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岁。 曹震走近看看,猛的发觉李景隆的两鬓之间,露出零星的白发。 “我说,你这是?” 李景隆无力的回头,苦笑道,“老侯爷来了,你看我...嗨,周身无力,实在是起不来了!” “你坐着你坐着!”曹震挨着坐下,捏几粒瓜子扔嘴里,上下打量,“下来了?” 李景隆点点头,低声道,“您托付晚辈那事,还没来得及办....” 曹震摆手,“因为啥呀?腐败啦?” 李景隆凄惨一笑,没说话。 “你要不说,心里就做病了!”曹震继续说道,“跟老头子说说,没准我能给你开解开解!”说着,笑道,“你要不说,老头子我回头也能问出来。” 李景隆依旧没说话。 “哎,不说我也能猜到!”曹震直接把瓜子皮,吐在人家花房里铺了瓷砖的地面上,还带着一口粘痰,“小李子,你小子看着是又精又灵的,可是有时候呀,拎不清!” 闻言,李景隆有些疑惑。 “你看你的宅子,你的官位,你所有的一切,谁给的?”曹震问道。 “自然是....万岁爷!” “对喽!既然是万岁爷给的,那你可一切都想着万岁爷了?”曹震笑道。 忽然,李景隆脑中似乎抓住了什么。 “你看我老不死的一辈子,虽也有沟沟坎坎,可是不是啥大事都没有?”曹震低声道,“咱们当臣子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有些事就要明白,你要帮谁办事。” “你仗着皇上的势,私下有些小错没事。可你要仗着皇上宠信,在下面瞎捣鼓给自己弄好处还瞒着他,还帮别人说话,帮别人办事,你说你对吗?” “啥是忠臣啊,皇上要杀你亲爹,你直接抄刀子上,那才是忠臣!” “你跟外人勾搭连环的,遮遮掩掩的,那算啥忠臣?” “哥们之间都不能这么干,别说君臣了!” “另外你知道上面的人最烦啥吗?最烦的就是小聪明!” “最烦你帮他做主,最烦你打着忠心的旗号,做一些昧心的勾当!” 说着,曹震张起身,“你自己琢磨琢磨!” “您去哪?”李景隆问道。 “常家,看看那俩小子去!”曹震叹口气,“哎,他们爹死的早,剩下一家子愣头青没深浅。呵!没我们这些老家伙,他们早晚自己把自己玩死!” ~~ 曹震前脚刚走,后脚小舅子邓平就上门。 依旧是在李家的花房里,邓平看着老了许多的李景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姐夫,听说你昨儿挨训了?” “宫里头就没有秘密!”李景隆笑笑,“哎,这回现眼了!” “你在家待着也挺好,这几天万岁爷心气不顺!”邓平叹气一声,“就刚才,听说户部尚书张大人又吃了皇上一通邪火!” “怎么个事儿?”李景隆问道,“可是案子?” “不是那案子的事!”邓平咧嘴,随后低声道,“因为钱!”说着,给了对方一个眼神,“云南要打仗,黔国公那边来了折子,要二百万军需的款子。皇上让张紞拨,老学究直接一梗脖,没钱!” “户部库房钱都长毛了,怎么没钱?”李景隆嘟囔道,“定然又是那些文官,不愿意把钱花在打仗上!”说着,骂道,“他们知道个屁呀!整日就什么礼仪之邦,不可以强欺弱,我呸!” 邓平低声道,“张紞那老学究说皇上今年花钱太多了,故意不给!” 第38章 国库(1) “皇上花钱多?”李景隆下意识的愣住,不解的道,“皇上没花什么钱呀?一没修筑宫室,二没修长城,三没出巡,花什么钱?连每日饮食,也不过一顿两三道菜而已。” 邓平没说话,跟着默默点头。 都说太上皇勤俭,但他们这些皇帝身边的人知道,如今这位皇帝无论吃的用的比太上皇还俭朴几分。 “我问你话呢?”李景隆问道。 “啊?您问我那?”邓平纳闷,“问啥?” “皇上花钱的事?”李景隆怒道。 “我就听那么一耳朵,您都不知道我哪知道去?”邓平笑道。 闻言,李景隆横了他一眼,“哼,该你知道的你不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你比谁都清楚!” ~~ “皇上,您花钱太多了!” 乾清宫暖阁内,户部尚书张紞摇头叹气,“大明这几年刚攒下点家底儿,不是您这么用的啊?” 小朝会正在进行,朱允熥召集六部大臣商议云南的战事,刚说到钱上,张紞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句。 “朕哪花钱了?”朱允熥面色不虞,“你说清楚!” “微臣刚接任户部时正赶上今年的钱粮入库。”张紞说着,从手边拿起一个账本,“户部的库银还没点清楚,您就给松江广州温州泉州福州五处造船厂拨款一百五十万银元,对吧?” 朱允熥端起茶盏点点头,造船不光是给靖海军造战舰,还有民间的商船。先造着,等过两年开海的新政一推行,正好卖给民间海商。 不过这种投资是短时间内看不到收益的,而且也不能对人言。 “各地边军还有京营的冬衣恩饷,您又是大手一挥两百万!”张紞继续道。 “难不成让边疆将士苦巴巴的过冬?”朱允熥放下茶盏,“不该花吗?没人家在前线拼命流血,大明朝能这么河清海晏?” “可国朝没有这等先例!”张紞开口道,“以前冬衣都是直接给棉布没有给成衣的,发的军饷也粮豆盐茶折算,您给的可是真金白银呀!” 张紞继续说道,“还有五军都督府下属的火器制造局,兵部工部的火药局,您今年共给了七十三万八千二百六十七块银元。” 说着,抖抖手中的账本,“您给也就算了,可是这三处花钱的账本,可是没交给户部。臣派人去查账,直接让五军都督府给怼回来了!” 这事朱允熥知道,现在还不是让户部的人查这些账的时候。因制造出来的火器除了大明自己消耗之外,还有许多要卖给东瀛。 一想到这,他的思绪忽然飘远。 “朱高炽去了东瀛快一个月了,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呢?” 根据锦衣卫的秘报,朱高炽在东瀛这些日子就是游走在东瀛各大名诸侯之中,吃喝玩乐摆着天朝使臣的架子,但正事是绝口不谈,且该给人家的东西一毛不拔。 “这小子憋什么坏心眼子呢?”朱允熥心中暗道。 “还有天下的官学,您也批了一百二十万银子....”说着,张紞顿了顿,赶紧把这篇翻过去,“官学是该修!” “您还让户部准备四百万的压箱银,说是未来筹划官员们的养廉银子!”张紞看着账本继续说道,“另外,前几日您一道圣旨要修书,又拨了二百一万用以聘请大儒,兴建工部印刷坊。” “还有推广洪薯,您也拨了六十三万!” “皇上,您算算您这一年.....”说到此处,张紞叹气道,“俗话说家有余粮心不慌,户部的钱还没捂热,您就都许出去了。咱们大明这么大,总不能年年吃老底儿吧?” 话音落下,其他几位大臣都是跟着附和点头。 他们这岁数都是从开国时候苦过来的,眼看大明这几年财政刚宽裕一些,皇帝就花钱如流水。 而且,花的还是户部国库的现钱。 他们的认知当中钱是攒出来的,而朱允熥则认为,钱只有花出去了才能流通。 “你别跟朕叫屈!”朱允熥开口道,“朕让你管着户部,筹集军费就是你的职责。再说了,朕不信国库里两百万拿不出来!” “能拿出来!”张紞开口道,“明年呢?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万一哪个地方有个灾有个难,拿什么赈济?” 他话音落下之后,兵书尚书茹瑺也开口道,“臣知皇上仁厚之心,但云南战事不能前边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万一前方将领养成这个习性......”篳趣閣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这个兵部尚书不懂吗?”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军需这东西宁多勿少,云南那边打仗的难处,你应该清楚。” 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后勤,对云南缅甸的战事,后勤运输远比对塞外的鞑子还要艰难。而且这场战争,也不是一年半年就能结束的,不说灭国吞并,但总要一劳永逸。 朱允熥可是记得历史教训的,历史上的大明就因为没有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从英宗时代开始耗费在西南的军费何止千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正是因为臣清楚臣才以为....”茹瑺说着,看看朱允熥,“皇上,要多少给多少,用以养成士卒骄堕之心。难不成以后钱粮不到位,就不打仗了?” “再说,国朝征战早有成例在先....可就地解决!”说着,常茹这个儒生出身的兵部尚书,可能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哈!朕知道可以就地解决!”朱允熥冷笑道,“缅甸那穷地方,哪抢去?” 说着,叹口气道,“胜仗是钱堆出来的,沐春的折子中跟朕说,若想再无缅甸边患,使其萎靡不振,唯有雷霆千军之势!” 随即,又环视这一周,“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缅甸对云南边陲垂涎之心昭然若揭,云南土司不服王化摇摆不定。今日不把这个棘手的难题解决,难道留给后人吗?” “皇上明见万里所言甚是!”魏国公徐辉祖看着文官们开口道,“各位大人,可能对边陲之地微有成见,以为蛮荒之地微不足道。可若云南一旦有变,则西南不稳。” “国朝之处那么难,勒紧裤腰带都要远征云南,也正是这个道理!” “至于大明开销的军费,我可以担保。日后战事一结,马上就回京奏销核实,账目名册全交由户部核查。” 他的话,说到了关键处。那就是在这些文官们的心中,其实对那些蛮荒之地不大以为然。还是那句话,在他们眼里不能种庄稼不能收税又人少的地方,不但没用而且还是大明的负担。 “二百万军需物资不但要给!”朱允熥看着群臣缓缓开口,“而且还要给到位,朕把话放这,凡事运送前线的物资,一成都不许少。” 群臣默默对视,礼部尚书郑沂犹豫片刻,说道,“皇上,若是国库实在捉襟见肘,臣倒是有个法子。” 第39章 国库(2) 此言一出,礼部尚书郑沂马上就成了所有的目光的焦点。 户部的都没办法的事儿,你礼部能有什么办法? 似乎他也觉得自己的的话说的有些不合时宜,顿时面带不安之色。 “郑爱卿但说无妨!”朱允熥笑道,“朝会么,就是集思广益!” “臣倒是个有个法子!”郑沂犹豫着说道,“开捐!” “嗯?”朱允熥心中不悦,但面上依旧笑道,“怎么个捐法?” “臣在地方为官时,每当地方上有过不去的事,官府就组织乡绅出人出钱出力。”郑沂说道,“这样一来就省得......如今云南缅甸战事迫在眉睫,朝廷暂时有难处,想必天下士绅必然踊跃纳捐。朝廷可以表彰....” “住口!”朱允熥忽然喝道。 郑沂马上低下头,惶恐不敢再言。 “大明朝到哪个地步了?”朱允熥看看他,大声道,“哦,整日里奏折上都是国泰民安河清海晏,都是国力日盛如何如何。朝廷有事了,你让士绅捐款,你好意思?”m.cascoo.net “你好意思说朕都不好意思听?朕要脸!”朱允熥冷笑道,“天下百姓纳粮缴税还不够?” “臣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朱允熥看着他,开口道,“还以前地方上有灾时?呵!朕还不知道地方上的猫腻?朝廷给赈济款,地方上还要自己筹措,那钱都到了灾民的手了吗?最后都去了哪?” “亏你还是尚书,这话你也说得出?”朱允熥继续恨声道,“不怕人耻笑?” 随即,他心中暗道,“这个郑沂要换掉,如今老糊涂了!” 户部尚书张紞也皱眉道,“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地方官府却有组织士绅大户慷慨解囊的事,可官府都是许了好处的,不然他们也是一毛不拔。朝廷用兵跟士绅开口?太有失体统。到时候有稍有不慎,比如账目不清谁能说清楚?” “其实郑大人说的,臣倒是......”坐在后面倒数第二排,户部给事中张思中开口道。他这个给事中权利很大,也算是步入高官的行列,再升一级就是六部的侍郎。 “你倒是赞同?”朱允熥问道。 “臣不是赞同,而是想到了些别的事!”张思中说道,“年关将近户部国库中捉襟见肘是有的,而且也要留着钱以备来年的不时之需,至于国库的老底子,那更是不能动!” 大明的国库其实也不是没钱,上千万的银钱是有,但那不能动。 “郑尚书所说纳捐一事涉及到朝廷的脸面断不可取,但臣以为可以借贷!”张思中说道,“早先大元时就有成立,跟民间借贷许以利息,到期归还....” “这口子不能开!”朱允熥正色道。 他知道国债是好东西,可这个时代......官就是天,吃干抹净不认账谁有办法? “记着朕的话,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天塌地陷都不能用这个办法!”朱允熥看着群臣继续说道,“自古财帛动人心,钱来的太容易官员难免上下其手,到最后不但失了初心,反而更让朝廷颜面尽失。” “朝廷丢了颜面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丢了民心!人无信不立,何况这大明朝。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们自己从兜里掏钱出来堵窟窿吗?” “哼,到时候怕是推脱的比谁都快,摘得比谁都干净!” 张思中坐不住,马上起身道,“臣失言,请皇上责罚!” “责罚倒不必!”朱允熥喝口茶说道,“不过朕倒是有话告诫你,这种小聪明以后不要再用。” “臣遵旨!”张思中满头大汗。 “本以为国库现在充裕了,现在看来还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不精打细算不行啊!”朱允熥叹息半声,“这么着,沐春那边说要两百万,户部筹措一部分。” 张紞马上道,“户部能挪的钱,只有八十万。”说着,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再多一分臣都拿不出来,皇上若是怪罪,那只能让臣挪地方!” “哈!”朱允熥笑了,“行了,你不用跟朕这叫苦了!”说着,想想,“朕的内库能估计也能拿出七十万左右......” 张紞等等臣子忙道,“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朕的钱也是国家的钱!” 朱允熥内库的钱一大部分就是两淮盐水的节流,还有海关关税一部分,这些钱说是他的内库,其实也大多是用在军费上。 “仗是朕说要打的,没道理朕这个皇帝一毛不拔。”朱允熥说着,想了想,“朕都拿钱了,朕的那些叔叔们.....?” 顿时,群臣眼睛一亮。 是啊,大明朝的藩王们可都富得流油啊? 这些年全是朝廷养着他们,给他们这个那个,他们属母狗....属貔貅的只进不出。况且最近又翻出来周王的案子。光是周王如此吗?其他人屁股就干净吗? 由周王而知,藩王之富,富可敌国。 “不过这事,朕说的话,有些不大妥当!”说着,朱允熥端起茶盏,挡住了脸。 “臣来上折子!”臣子之中,刚刚荣升通政司使的辛彦德说道,“臣也不点名了,就用最近周王的案子说事,藩王们有所顾忌,定然会报效朝廷!” “这愣头青!”朱允熥心中苦笑,“我说这话的意思,一会朝会结束咱们私下里研究怎么开这个口!你倒是好,直接在大伙面前挑明了!” 藩王们出钱了,勋贵们就好意思当铁公鸡? 如此一来,军费的问题就解决了。 “嗯!”朱允熥故意咳嗽一声。 可辛彦德好似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臣还有个意见,最近审理的周王案,涉及款项巨大。臣以为抄没的财产也不用充公,就地发卖直接折算成银钱布匹等,充作军需!” “臣附议!”张紞开口道。 “嗯,准奏!”朱允熥笑道,“说起来,朕心里也有个想法。” 然后敲打下桌面,“如今天下越发太平,盛世滋生贪腐。以后再有贪腐之案,涉案的钱款充入国库专门分类。专门用在日后赈灾,救济孤寡,修桥铺路上!” “皇上圣明!” ~~ 小朝会散去,群臣退下,但有个人被朱允熥留下说话。 吏部尚书老臣凌汉。 “凌爱卿刚才在朝会上,为何一言不发呀?”朱允熥笑道。 “经济一道非老臣所长!”凌汉老头坐着,脊背微弯,显得有些精神不济,“万一说错话,老臣这张老脸......” “嗯,你比某些人强,明明不通经济非要贻笑大方。哈,他丢的可不只是他的脸,朕都跟着臊的慌!”朱允熥笑道。 凌汉心里猛的叫苦,暗中想道,“小皇上这是越来越会下套了!” 他这个凌铁头是大是大非上不含糊,君王若是德行有亏他也不含糊。可为官这些年,对同僚他却是没得罪过几个。 得罪皇帝不一定死,得罪了同僚那才是生不如死。 “你和郑沂私交如何?”朱允熥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泛泛之交!”凌汉道,“他是本朝翰林出身,老臣是前朝进士。” 那就是有些不对付! 朱允熥装着没听明白,“他年岁也大了,朕看着他精神不济办差也多马虎出错,你回头劝劝他!” “我劝个球,你是让我跟他说,让他自己上折子辞官告老,给旁人腾地方吧!”凌汉心中暗骂。 朱允熥又道,“来人,老尚书跟朕坐着说了一上午,赏肩舆出宫。那个....那个山东进贡了些北方的大柿子,老尚书也是北人,拿回去些尝尝鲜!” “几个破柿子坐一回饺子就把打发了!”凌汉心中叹息,还得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行礼,“臣谢皇上隆恩!” 第40章 没少贪(1) “皇上进膳吧!” 最后一名臣子凌汉走后,王八耻带人捧着个托盘进来。 “嗯,放那!”朱允熥继续拿起奏折。 王八耻看着皇帝,一边看折子一边揉着自己的腰,忍不住开口道,“皇上,按理说奴婢不该多嘴。可是.....” 闻言,朱允熥目光转动,疑惑的看着王八耻。 “您这几年总是不定时用膳,现在年轻身子还能扛,可万一日后再过几年.....”王八耻说着低下头,“您这一坐就是一天,也不动换。奴婢看您,现在腰酸腿疼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多了不少。国事奴婢不敢插嘴,可是您的身子.....” 说着,看看朱允熥正色道,“皇上,身子要紧,别累着!” 到底是身边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关切之余真情流露毫不做作。 “朕知道了!”朱允熥放下折子,站起身活动下手脚,坐到饭桌边,“今儿吃什么菜?” “青瓜钱儿炒肉,还有韭黄炒鸡蛋,还有一份海米豆腐汤!”王八耻赶紧给朱允熥递上筷子。 青瓜就是黄瓜,鲜黄瓜切片用盐杀一下攥出水分,用薄薄的五花肉一块大火快炒,点些酱油调色,冬日里吃着最是爽口油香。 朱允熥吃了一口,又脆又香,吃口米饭笑道,“大冬天的青瓜可不好淘换,哪来的?” 光禄寺原本在京郊设了暖棚,专门供应皇家冬日的所用的青菜,宫里的嫔妃们每日都有自己的惯例,若是不够吃,也可以打发人去外边采买。 但朱允熥知道光禄寺那些人什么德行,一分钱能种出来的菜,他们非弄一块银元的成本不可。所以早就下旨给裁撤了,宫里所有的饮食肉菜等,都是每天清晨宫中侍卫和总管太监一块出去采购。 “回皇上,承恩侯夫人早上差人给宫里送来的,他们家在京郊的庄子里开了几块地,找了好的庄稼把式种菜!”王八耻笑道,“您尝尝豆腐汤,这豆腐也不是咱们宫里的,是承恩侯夫人家里庄子磨的,用的是辽东那边的豆子。” 说完,给朱允熥盛了一碗海米豆腐汤。 汤汁奶白色,豆腐颤颤巍巍,上好的山东海米浑圆饱满。 “嗯,不错!”朱允熥喝了一口笑道,“辽东黑土地,能长出这世上最好的豆子。” 他正吃着饭,一个传话小太监走到暖阁门外。 “皇上,郭老侯爷,俞老侯爷,还有承恩侯三位侯爷来了,在外头候着。” 朱允熥用汤泡了着米饭,“进!” 稍候片刻,郭英在前,俞通渊在中,赵思礼在后进来。 “臣等参见皇上!” “用膳没有?” 朱允熥笑着开口,他们三个都是戎装在身,一看就是刚从军营里出来。只不过前两位老侯爷穿着戎装是百战余生的肃杀之气,而他老丈人赵思礼穿着戎装,却好似有些撑不起来一般。 随后,不等他们说话,朱允熥又对王八耻说道,“这菜多朕也吃不完,给他们三人拨一些!” “是!” 朱允熥汤泡饭,上面堆着菜大口的吃了起来。 郭英和俞通渊谢恩之后也是如此,武人吃饭极快,一时间殿内都是呼噜呼噜的扒拉饭声,唯独赵思礼好似放不开一般,小口的吃的。 “承恩侯要多吃些!”朱允熥笑道,“这青瓜还是你夫人早上送来的!” 赵思礼闻言忙站起身,欠身笑道,“皇上要是吃的好,明儿臣再让她送。庄子上还有不老少呢,她的意思是开个铺子卖鲜菜,臣是觉得朝廷命官做买卖丢人,干脆就每日给亲朋好友都送一些!” “买菜还开个铺子,怕是不够店租钱?”朱允熥笑道。 “是臣家里的门脸房,不用交租。”赵思礼说道。 “京里头门脸房可是奇缺,你怎么不租出去?”朱允熥笑道。 “臣....不敢.....反正家里不缺什么东西,门脸房租出去还要派人打理....” 他是真不敢,上次跟曹国公弄酒楼那事虽然皇帝没说他什么,可是让他闺女把他们夫妇叫进宫来,好一顿训斥。 此时郭英和俞通渊已把饭吃完,又一人喝了一碗汤。 “刚才营里出来?”朱允熥也放下饭碗问道,“如何?” “臣接到旨意之后,即刻入营,捶鼓点将!”郭英开口道,“一切如常!” “臣看了武库,没有疏漏!”俞通渊也说道。 “臣还下了军令,三日内全军不得出营。” “火器营火铳火炮等,没留实弹!” 俩老头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行伍,说起军营里的事井井有条。 “太慎重了!”朱允熥开口道,“不至于如此!” 两位老军侯没说话,赵思礼咽口唾沫,“那个.....臣早上先去了顺天府衙门,然后召集城防兵马司等官员,巡视号房城门.....” 他一辈子没当过什么大官,身上就没有郭英等人那种气势。而且唯恐差事办不好,有些诚惶诚恐。 “不必拘谨,差事上更不要畏首畏尾!”朱允熥开口道,“京师城防事关重大,朕既然交给你就是信得过你。遇事不懂,这两位老军侯都都可以给你帮忙。” “臣....惶恐!”赵思礼已是满脑门子汗。 他本家正家里逗儿子呢,谁想忽然来了圣旨给他这么个差事。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官也不过是维持市面抓点小偷小摸,骤然管理京师城防,还真是手忙脚乱。 “没什么惶恐的,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官!” 朱允熥看似无心的话,让郭英和俞通渊心中思量。 “这么看来,承恩侯管着城防可不是赶鸭子上架,皇上这是打定主意,以后要常用此人了!” 他俩这样的老军侯,面上对赵思礼颇为客气,但是心里面对这种外戚封侯都,颇为瞧不起。 老子这侯爷是拿脑袋换的,你那侯爷是拿闺女换的,成色都不一样! “朕用你们,不过是正常的官职任免调动!”朱允熥开口,给三位侯爷定下调子,“以前什么样现在依然什么样,别闹的人心惶惶流言蜚语的!” 俩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一切都外甥打灯笼照旧吧。 “臣等遵旨!” 朱允熥看看他们,忽然问道,“兵册点了没有?” 郭英心里咯噔一下,欠身道,“臣先点了将,具体的兵册还没点阅。” “朕记得京营的兵册,是洪武二十六年庆典人数校队的!”朱允熥想想,“武定侯是老军务,既然现在你管着京营,再把兵册点一遍,人数报给兵部,实打实的报!” “曹傻子老子欠你的,又得给你擦屁股!” 郭英心里暗骂一句,起身道,“老臣遵旨!” 第41章 没少贪(2) 京师大营骤然换了主帅,朱允熥交代几句也是应有之义。 几位老军侯走后,他再次拿起奏折。 可不知是心里的气还没消,还是有些乏了,那些折子怎么都看不下去。 “王八耻!” “奴婢在!” 朱允熥放下奏折,“天不错,安排人出宫溜达一会!” “遵旨!” 稍后朱允熥换了常服,外边的随行的八名侍卫也已准备妥当。 “邓平呢?”朱允熥见侍卫中领头的不是邓平,而是另一位身上挂着金吾卫佥事的胡观,开口问道。 胡观行礼,“回皇上,邓统领是昨晚的班儿,今早和臣交接的!” 他也是勋贵之后更是皇亲,他老子是淮西二十将之一,东川侯胡海。辈分上他更是朱允熥的姑父,老是爷子第十一女,南康公主的驸马。 胡家勋贵出身也是满门忠烈,胡观的大哥早年战死了,老二因为那一次蓝玉的案子,在家赋闲,但当初也是一员勇将。可胡观却没继承家族父兄的勇猛,反而看上去好似白面书生。 不过他这人虽没什么大出息,但和南康公主恩爱有加,小日子过得不错,老爷子看这个女婿也是比较顺眼。 “你们家老三满月了吧?” 马车缓缓朝宫外行驶,朱允熥在车厢中对跟在身边的胡观说道。 “是,前儿办的满月宴!”胡观和南康公主如今两子一女,家里人丁旺盛。 “呵,摆满月酒也没说跟朕说一声?”朱允熥笑道。 “回皇上,不是臣不想,是公主交代谁都没告诉,就自己家人吃了顿饭!”胡观笑道,“公主还说,孩子小没必要弄得满城都知道,然后又是收礼又是走人情的。” 这夫妇俩,倒是低调谨慎的人。 朱允熥心中一笑,嘴上道,“你回头跟十一姑说,改天把孩子抱进宫给老爷子看看。”说着,笑道,“真是的,满月酒不请外人就算了,自己娘家也不告诉?” 胡观听了咧嘴大笑,脸上满是欣喜。 “倒是个厚道的老好人!” 朱允熥平日和这位姑父接触不多,今日闲聊几句观感倒是不错。 这人历史上的下场也不怎么好,先是跟着李景隆出征,结果手下的兵阵势还没拉开,就让朱棣给生擒活捉了。 朱棣有心拉拢他,他还不答应,心里就认定老爷子传位的建文才是正统。后来朱棣实在看他不顺眼,找个茬给逼得上吊了。 “皇上,您想去哪溜达去?” 马车已驶出了午门,接近皇城外的闹市。 “随便吧!”朱允熥吩咐一声,撂下车帘。 胡观想了想,看看周围的侍卫们,一时没了主意。 “去哪呢?”他心里暗道,“闹市里人多不安全,京城那些好玩的地方,也不能带皇上去!” 所以,朱允熥的马车就在城内,漫无目的的晃悠起来。 许久之后,朱允熥不见马车停,诧异的撩开帘子,开口道,“怎么一直逛?” “臣,不知皇上您想去什么地方?”胡观老实的说道。 “这人啊!”朱允熥心中摇头,“若是李景隆在这,不知道去哪能让我心里放松身上舒坦.......” 想着,他看看街景,感情走了许久依旧在官宦住的内城晃悠。 “前面是铁狮子大街吧!”朱允熥开口道。 “是!”胡观看看那边,“半条街都是曹国公他们家的!” “就去他们家!”朱允熥开口道,“别声张!” ~~ 花房里,挨着几盆盛开的月季花边儿,一张黄色的藤椅上,李景隆盖着毯子双眼无神的盯着棚顶。 小丫鬟慢慢走进来,轻手轻脚的放下茶水。 刚要走,被李景隆给叫住,“你给爷捏捏脚,爷腿酸!” 那丫鬟低声应了,蹲在他身边,把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玉手缓缓捏着。 “哎!”李景隆叹口气,把脚丫子往上抬抬,“没意思呀!” 说着,他的大脚丫子顺着丫鬟的领口..... “老爷!”管家嗖嗖的冲进来。 “慌里慌张干什么?”李景隆顿时大骂道,“我这好不容易刚得劲一会儿.....” “爷,皇上来了!” 咚,李景隆的大脚丫子直接踩着丫鬟脑袋,两步就奔了出去。 胡观带人走在前边,就觉得眼前一花,嗖的一下就有东西直接奔到眼前。 “曹.......” “驸马爷!”李景隆拉着胡观的手,盯着对方,“万岁爷呢!” “后边!”胡观有点受不了李景隆的眼神,费好大劲才把手抽出来。 然后他眼前又是一花,李景隆再次窜出去。 ~~ 朱允熥正看着李景隆家后院,那成排的高楼。 一般这种楼是不住人,都是家里的库房。 “罪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朱允熥目光收回,落在李景隆脸上。对方胡子拉碴,好似一晚上老了许多岁似的。 “臣,不知皇上驾到。”李景隆双眼满是血丝,说着说着眼泪就噗噗往下掉,泣不成声,“臣以为,这辈子都再也见不着皇上了,没想到您突然......” “再也见不着?”朱允熥看看他,“你要死?” “皇上让臣去死,臣就这去!”李景隆叩首。 朱允熥看看他,背着手,“嗯,去吧!” “啊??啊??”李景隆愣了。 “起来,像个人似的,一把岁数动不动哭天抹泪儿!”朱允熥骂道,“有出息没有?” 李景隆擦了眼泪,跟着朱允熥后头。 见朱允熥进了花房,赶紧上前把他刚才做的藤椅擦了又擦,然后铺上毯子,让朱允熥坐下。 花房之中鲜花盛开温暖如春,朱允熥环顾一周,“还是你会享受,弄这么个好地方,闲来无事坐着摇椅看看书喝喝茶,睡个懒觉多惬意呀!” “皇上,臣错了!”噗通,李景隆又跪下。 朱允熥皱眉道,“你错哪了?” 李景隆哽咽道,“臣昨晚彻夜难眠辗转反复,思索良久。” “臣是皇上钦点的协办大臣,是帮皇上办事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涉及到谁,都要一五一十禀报皇上。不该存了不想得罪人的小心思,更不该自作主张!” 说着,膝行两步,叩首道,“臣忘了自己的本分,遇事总想着把之摘出去,完全没领会万岁爷的苦心,没为万岁爷着想!” “臣.....呜呜呜呜.....”李景隆嚎啕大哭,“臣对不起万岁爷栽培之恩,更对不起万岁爷之信。臣.......呜呜呜.....” 他这一通哭,跟着李景隆进来的胡观目瞪口呆。 “这曹国公是属戏子的?说哭就哭?他娘的他是水做的?大老爷们也好意思这么嚎!”胡观心中暗道,“这么肉麻的的事他都做得出来?我的个乖乖!” “皇上,呜呜....臣以为您不要臣了,臣不能没有万岁爷啊....” “再哭,曹国公的爵位都给你革了!”朱允熥冷笑。 顿时,李景隆一声不出。 “闲来没事出来走走,路过你家门口!”朱允熥随着摇椅摇晃,“朕不来你在家里享福,朕以来你就哭哭啼啼,表忠心的事儿,一次两次行,朕看多了也烦!”说完,叹息一声。 李景隆擦去眼泪,“万岁爷可是有了烦心事?”说着,低声道,“臣恨不能为万岁爷分忧,实在是无用之人!” “他娘的他真能顺杆爬啊!”胡观心里又暗道,“知道皇上心情不好,我们这些侍卫哥们们陪着皇上,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你倒好,上来就要分忧?” “何止烦心事?”朱允熥叹口气,“是一堆事儿压着朕抬不起头来!先有周王磊磊重案,审不清查不断。云南战事,还跟朕摊派了两百万的军费......国库一时半刻,还真拿不全...”cascoo.net “臣,愿意为皇上分忧!”李景隆忽然开口道。 朱允熥斜眼看他,“你拿什么分忧?你掏腰包?” “臣一切都是万岁爷给的,如今国家有了难处,臣自然要站出来。”李景隆大义凌然的说道,“臣高官显贵做着,锦衣玉食享受着,此时不为皇上分忧为国家出力,更待何时!” 说着,叩首继续道,“臣家中三代人积蓄,多了没有三五十万银钱还是拿得出,臣这就让人开银库,把银子送到户部去!” “我的个乖乖?他贪了这么多?”胡观心里暗骂,“老子家里三五万都没有,他他妈的随手就是三五十万?” 朱允熥坐直了身体,盯着李景隆,冷笑道,“哦?三五十万?你曹国公还是阔气?”说着,继续冷笑道,“你那俸禄才多少?你祖父你父亲给你留的都是产业,三五十万的现钱你哪来的?你没少贪啊?” 第42章 您太难了(1) “臣以性命担保,给国库的钱没有一分是贪污的钱!” 李景隆当场拍着胸脯子,说的义正言辞。 “不贪?三五十万你能随时拿得出来?”朱允熥的身子在徭役上晃着,闭着眼睛哼了一声说道。 李景隆急于在皇帝跟前表现,并没有深究这句话的含义。 可是胡观却觉得味儿有些不对,皇上好像在诱着曹国公说话? “皇上,臣的祖父父亲两代人都是跟着太上皇征战的,他们那代人你也知道,走到哪抢....那个...一辈子拼杀,别的没多留,就攒下这些黄白之物!”李景隆开口解释道,“臣贪财,这些年没少.....私下里做些买卖。” “真他娘人比人气死人,我老子当年打的仗也不少啊,怎么没抢多少东西呢?”胡观看着比他家公主府还富丽堂皇的曹国公宅邸,心中暗骂道,“他娘的私下做买卖?还不是官商勾结?你曹国公牌子硬,名头就是钱!哎,看看人家!” 李景隆继续说道,“皇上待臣宽厚,前些年高丽的盐铁专卖,云南的茶园子,都是日进斗金的收益。臣的钱虽多,可都是干干净净的。臣没出息,可也知道什么钱能拿,什么钱不能拿!” “其实臣也想的很透,贪污能贪几个钱,最后还要落一身的不是。这些买卖来的钱虽说不好听,但也是清白的。” 朱允熥半睁开眼睛,飘他一眼,“哦,曹国公两袖清风,真的一分钱都没贪过?” “绝对没有!臣以前在军中,绝无喝兵血吃空饷的事。”李景隆大声道。 “哦,那是朕记错了!”朱允熥坐直了身体,“据说去年有人谋取广东都指挥使的肥差,走的就是你曹国公的门路,听说光是见面那天,见面礼就给龙头票五十张?” “我地个乖乖!那可是五千块银元....”胡观心里大骂,“还是见面礼,曹国公也忒黑了。找我.....找我也没用,督军府和兵部谁他妈认得我呀!” 瞬间,李景隆汗流浃背。 这事他自以为做的隐蔽,却没想到皇上竟然一清二楚。 “臣有罪!”李景隆赶紧叩首,“皇上听臣解释,这事臣也是受人之托,不好推辞。臣要是不收,驳了人家的面子得罪人。臣是收了,可是那钱分文未动.....” “拿国家官职走你曹国公的人情,这算盘打的真精呀!”朱允熥笑笑,“方才还说没贪污,这不算吗?” “这......”李景隆苦着脸,“万岁爷.....臣......” “你还说你家里的钱都是私下做买卖来的!”朱允熥继续笑道,“一笔一笔,到底怎么垄断行市投机取巧而来的,还用朕说吗?用不用朕让人把账本拿来?” “万岁爷,臣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李景隆忽然正色道。 “嗯,给你重说的机会!”朱允熥又躺下去随着摇椅摇晃,闭着眼睛。 “臣家里存银不该只有三五十万,应是比这个多得多!”李景隆思索道,“您也知道,臣是不管家的撒手掌柜的,钱都是臣媳妇管着,就知道个大概!” “臣刚才一时心急跟皇上说的是家里最近的进项,没算上原来家里的积蓄!” 朱允熥嗯了一声,“给了三五十万,你家里还有积蓄啊!” “臣家中父子三代经营,再加上臣的娘家也是豪富,当年陪嫁甚多.....用民间俗话说就是,寡妇生儿子有老底儿!”李景隆笑道。 “哦!”朱允熥应了一声,没在说话。 李景隆低下头,脑子飞快的运转。 这一幕,又让胡观看得满头雾水。 “三五十万还不够,他还要拿出更多来?我的个乖乖,曹国公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不对不对,刚才他不是没听清皇上的话,他是故意给皇上一个话头,往下说这事!” 胡观心中暗道,“李景隆这脑子,怎么长的?” “臣算了算,家里现在能拿出来的,差不多.....”说着,李景隆一咬牙,“差不多一百二十万。” 猛的,摇椅停住,朱允熥睁开眼盯着李景隆,让后者心里发毛。 他想到过李景隆家里有许多不义之财,但没想到有这么多。大明这么多行省,有的省一年的粮税结余,都没有这么多。 而且凭他对李景隆的理解,这厮绝对是舍小留大的主儿,家里头..... 心中想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再次看向李家后院那些高耸的库房。 “朝廷暂时有了难处,臣民受国恩自当报效国家!”李景隆继续说道,“臣明日就让人清点,然后亲自送往国库,一解云南军需燃眉之急,二解君父之忧,三为臣子们做个表率.....” “看你说的!”朱允熥站起身,背着手看着花房中盛开的月季等,“朕又不是跟你来要钱的,国库不是没钱,只是暂时有些挪不开。跟你这国家大臣要钱,朕还丢不起这个人,传出去别人怎么看?哦,朕这皇帝,有了难处就想着占臣子的便宜,你跟了朕这么久,这点事都不懂?” “皇上,臣是自愿报效!”李景隆大声开口,“臣甚为大明皇亲公爵,国家的事臣不上谁上?大明好臣才能好,皇上好臣才能好!” “不妥不妥!”朱允熥摆手,“外人知道了,总归是不好!” 李景隆忽然脑子一亮,低声笑道,“万岁爷,那这么着,这银子呢臣不送到户部的国库,而是派人直接送进大内,用到什么地方,万岁爷您做主!” “你越说越离谱了!”朱允熥瞪眼,“外人知道了,怎么看朕?” “臣孝敬皇上的私房,谁还能挑眼不成。再说这事,除了皇上和臣.....”说着,李景隆看看在旁默默学习的胡观。 “你他娘的看老子作甚?老子是多嘴的人吗?”胡观心中大怒,“再说,老子是驸马爷,老子是外人?” “朕还是觉得不妥!”朱允熥沉思道,“军费的钱再怎么难,还是能筹措出来的,国库出一部分,朕还真有些私房,凑吧凑吧勉强能够!” “万岁爷,您...您这老臣心里不好受啊!您都委屈成什么样了?”李景隆揪心的说道,“都说皇上是天子,可是您吃的用的也就稍微比民间小户强那么一丁点儿,臣上次去见您,晌午饭您就吃一碗面片,顶多加了个鸡蛋!” “宫里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可臣每日进宫都看在眼里。皇后那边太子那边的宫殿,都到了修葺的时候,柱子的漆都掉了,您都不让修补。殿里头,连点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如今荣养,可那永安宫.....不是臣说,臣看了都睡不着觉。老人家苦了一辈子,现在到了享福的时候。” “冬天还好,一到夏天紫禁城就燥热难耐,可怜万岁爷您连一处避暑的园子都没有,臣见了都心疼!” “这马上又来到年了,您还有赏赐宫中侍卫,皇亲大臣,番邦属国.....” 第43章 您太难了(2) “妈的,服了!” 胡观在一旁听得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活该你那么大官儿,活该你简在圣心屹立不倒。给万岁爷送钱的事儿,愣是让你说成了孝子贤孙的孝顺。好像万岁爷要不拿你的钱,他自己都过意不去!” 李景隆却还没说完,“当臣子的就是要为君父分忧,臣如今位极人臣要那么多钱也没用,放在家里不过是死物。孝敬了万岁爷,一举多得!皇上,给臣这恩典吧!” 朱允熥继续看着花盆中的月季,“哎,那也太多了些,一百多万怎么用啊!” “我也心疼,可是给少了,你不高兴啊!” 李景隆心说一句,嘴上笑道,“用不完您就存着,你管着偌大的河山,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家这月季不错!”朱允熥指着花盆说道,“一会走,给朕拿几盆,宫里头都是宝石盆景,跟你这翠绿翠绿的没法比!” “回头臣就亲自送去!”李景隆笑道,“臣在城外的庄子,专门养了十几个花匠,不但种了有月季,君子兰芍药牡丹,以以后每隔几日,臣就给皇上送几盆过去。大冬天的,屋里摆上这个,看着就心里舒坦......” “你姥姥的,你比皇上还阔,家里头居然有专门养花的花匠?”胡观心中继续骂道。 “哎,还是你日子好啊!”朱允熥背着手笑笑。 “万岁爷,再赏臣个脸吧,赶上饭口了,你在臣这用饭?”李景隆笑道。 ~~ 用膳的地点,就在花房之中。 李景隆的媳妇邓氏,亲自进来带人摆放桌子。 家里珍藏的瓷器,精美的餐具一一摆放。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菜肴又由曹国公夫人亲手端上来。 当先是四味开胃菜,果仁菠菜,炝银耳干贝,鸡油冬瓜,珊瑚白菜。 每道菜的量都不大,正好是一浅口中碟的大小。 随后干烧冬笋,葱烧木耳,虎皮鹌鹑蛋,雪菜豆腐炖鲫鱼。 双冬扒鸭,金汤大黄鱼,炸酥肉,烧耦合,芹香丸子。 两味汤,奶香蘑菇,西湖牛肉羹。 主食是萝卜丝饼,芝麻火勺,象眼小汤包。 一桌子琳琅满目有荤有素,且样样精致让人垂涎欲滴。 “姥姥的,赶上过年了?”胡观心中暗道,“吃的比皇上还好!”<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皇上!”李景隆搬过一张椅子,在上面小心的放好狐狸皮垫子,笑道,“仓促之间没什么好准备的,您将就着吃一口!”说着,又笑问,“臣家里有三十年的绍兴黄,给您温上一小壶?” 朱允熥看着满桌子的菜,笑道,“还仓促?再给你点时间,你把国宴都比下去了!” 世风如此,豪门勋贵之家在饮食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还说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敢太张扬,扬州苏杭松江等地,大户之家更是奢靡无比。 大明,本就是奢靡的时代。 大概是因为经济高度发达,所以民间奢华成风。 “皇上你试试这道西湖牛肉羹!”李景隆手里是上好的官窑釉里红小碗,用银勺盛着,“这牛是臣庄子上病死的,已经在应天府备案过。” 备不备案的,朝廷是明令禁止不可以吃牛肉,但是这些王公贵族想吃,谁能拦得住他们? “胡观!”朱允熥喝口汤,确实鲜嫩柔滑,开口招呼道,“过来,陪朕一块!” “臣不敢!”胡观行礼。 “驸马爷,您就别推辞了。”李景隆上前相请,“都不是外人,就当是家宴。”说着,把胡观按到了凳子上。 胡观看着一桌子菜,周身不自在。 “你府上没这么奢华吧?”朱允熥笑道。 胡观摇摇头,“也就是逢年过节,公主带人包点饺子,炖些肉,弄点点心!” 他虽出身侯门,可确实家道不行。说实话,他若不是南康公主的驸马,可能连金吾卫的差事都补不上。 他不是长子,上面还有哥哥,爵位落不到他头上,他那点俸禄够干什么的?当驸马这么多年,还要南康公主贴补。 “曹国公豪富,既然都是亲戚,日后可以常来打秋风!”朱允熥夹了一块芹香炸虾球放在嘴里,“好,饭菜确实比宫里好!” “皇上喜欢就多吃些!”李景隆笑道,“驸马爷您用动筷子呀!” 说着,他自己也挨着朱允熥坐下,用银壶温酒笑道,“说起来,臣有些日子没陪着万岁爷您这么用膳了!臣家里还有一些海货,过几日万岁爷得空,臣让厨子做了佛跳墙,给您送进宫去!” “你这么溜须,有事求朕?”朱允熥笑道。 “看您说的,臣就是一片忠心......” “按理说,你这又是吃饭喝酒,又是给钱的,有些事朕也不好难为你。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朱允熥边吃边道,“可是呢,你觉得你那些事,是三两句话就能一笔带过的吗?” 李景隆放下酒壶,侧耳倾听。 “你犯错那事不说,就你这些年明里暗里往家里楼钱的事,你让朕怎么处置?”朱允熥点点桌上的菜,“朕总不能当不知道吧?” “皇上说的是,臣有罪!臣认罚!”李景隆站起身,毕恭毕敬的说道。 “罚你,你心里肯定不服,再者说诚如你所说,你做的都是无伤大雅之事,也就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朱允熥笑道,“处置你重了,人家说朕刻薄寡恩。可是不处置呢,你让外人怎么想?” “这时候皇上心里还是想着臣,臣真是无地自容!”李景隆说着,又看了胡观一眼。 “你他妈又看老子作甚?老子还能满世界说去?”胡观愤愤的心里暗骂。 “但你这人,胜就胜在暖心,满朝文武之中,也就你能解朕心头之难。”朱允熥夹了一个萝卜丝饼,继续说道,“今日你又是大功一件,你是知道朕的,赏罚分明!不过才刚处置了你,免了一切官职,现在赏你,未免有些显得儿戏!” “官职什么的,臣想都不敢想,只要皇上心里有臣,臣就满足了!”李景隆笑道。 “协办大臣的差事还兼着,上心点!”朱允熥想了想,放下筷子中的萝卜丝饼,“朕来的时候,发现内城街道污杂不堪,给你个官职!” “啥官职?”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净街使!”朱允熥笑道,“一屋不扫何以天下?磨磨你的性子,你曹国公门前干干净净的,只扫自家门前雪,可是半条街都是你家的,这么干怎么成?” “我....成扫大街的了?”李景隆心中叫苦,却不得不谢恩。 ~~ 又吃了一会,朱允熥心满意足的带着几盆月季回宫。 胡观在最后边,还没出曹国公府就被人喊住。 “驸马爷,您留步!”李景隆笑着上来。 “曹国公何事?”胡观拱手道。 “您看,您怎么这么客气,论爵位您可比我高!”李景隆大笑。 “我官没你大,权也没你大呀!”胡观心中腹诽一句。 随后下一秒,眼睛直接呆住。 只见一尊三尺高通体雪白的玉佛,被李家的下人捧出来。 “府上三公子的满月酒,我没赶上。男戴观音女戴佛,这玉观音正好给三公子保平安!”李景隆笑道。 “这怎么使得?不行不行!”胡观忙道。 “看您,生分了不是!都是自家人,喜事要不请自到。”李景隆笑道,“驸马呀,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亲戚了!” 第44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1) 三尺高的玉观音抱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 “他为啥送我东西呀?我和他不熟啊?” 胡观还在脑中疑惑,曹国公府的大门已经关上。 “不是.....不是.....我.....这玩意说送就送啦?” 胡观顿时满脑门子都是官司,抱着玉佛走了两步,瞬间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景隆,我他妈跟你有仇?皇上在前边呢,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胡观心里骂骂咧咧,可是目光落在圣洁柔和的玉观音上,心中又不免有些不舍。 “收吧!不敢。不收吧....他妈的老子不能收,媳妇告诉八百回了,不清不楚的东西不能要!” 心中想着,他干脆把玉佛直接扔在李景隆的家门口,然后准备翻身上马。 但刚转头,就见皇帝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忽然间,他开始肝颤。 敢情皇上都看着了,这事可遮掩不过去。 “皇上!”胡观低头走过去,喏喏的低声道,“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临出门曹国公就往臣手里塞了这玩意,臣不要都不行......” “朕听到了,说送你家老三的满月礼!”朱允熥笑笑,看着胡观,“他猜不到他为何送你东西?” 胡观格外认真的想了半天,摇头道,“臣跟曹国公点头之交而已!” 这种交情等于没交情,连泛泛之交也算不上。 “哈!”朱允熥苦笑一声,“既然你想不到,那就收着吧!” “啊!啊?”胡观愣住。 “收吧!当你家老三的见面礼!”脸上笑着,朱允熥放下车帘。 李景隆那人表面看着跟谁都好,其实最是看人下菜碟,胡观这个没权没势的驸马爷,他平日正眼皮都不夹一下,这次为何这么大的礼? 那是给胡观的封口费! 其一,他李景隆家里有钱的事,胡观别到处嚷嚷去。 其二,更不能跟外人说,他李景隆私下里孝敬了皇上的银子。 尤其是后者,这事好说不好听,一个皇帝把主意打到臣子这了,本就是让人说嘴腹诽的事儿。 但李景隆聪明就聪明在这,钱我给了,但我不邀功。我不但不邀功,别人还不知道。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面子,有亏他自己往肚子里咽。 世事洞明皆学问,李景隆这辈子的人情世故那是顶尖中的极品。 可是,朱允熥不知道,李景隆是否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哎!”马车中的朱允熥,微微叹口气。 国库不宽裕只是暂时的,就算是真捉襟见肘了,也轮不到李景隆。大明朝那么多藩王,不都是钱袋子吗?而且朱允熥这个皇帝,若是在藩王身上捞油水,那定然是朝野闻之欢欣鼓舞。 朱允熥其实是在敲打他李景隆,你小子适可而止。 你的事我都知道,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你最好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更别张扬得意以至于以后万劫不复。 朱允熥这是在救他李景隆,他不想将来真有事直接牵扯到李景隆的身上,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之所以朱允熥愿意点拨李景隆两下,是因为他李景隆还多少有些良心。正如他所说,他家里的钱一不是喝兵血,二不是民脂民膏,即便是受人之托帮忙说情谋取肥缺,那也是人情世故,只占很少的比重。 就是这么个人情社会,关系这事古今中外都通用,天王老子都杜绝不了。 至于他其他的财富,就算大多数都是通过他权力偷偷摸摸而来,起码在明面上也算干净。再不济他也没欺行霸市,也没放高利贷,也没挣别人断子绝孙的钱。 可是话说回来,这样终究不是正途。古人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朱允熥贵为天子,说是九五之尊。其实呢,身边连个能说点真心话的人都没有。<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朱允熥不想他李景隆有朝一日,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但愿,他能领会吧!”朱允熥心中叹口气。 随后,他又撩开帘子,正看到骑在马背上,看着手里的玉观音发呆的胡观。 那尊流光溢彩的玉观音,被他脱下罩衣严严实实的包裹着,抱在怀里好似抱着刚生下来的儿子一般。 “胡观!”朱允熥开口道。 “啊!臣在!”胡观纵马靠近。 “给你半天假!”朱允熥笑道。 “啊?臣不敢失职!”胡观赶紧说道。 朱允熥没好气的看他一眼,这人真是笨的简直都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你要抱着这玩意进宫?” 闻言,胡观瞬间明白了。 宫里人多眼杂,他要是抱进去,不出一个时辰全紫禁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臣遵旨!”胡观赶紧说道。 “另外!”这人太笨,以至于朱允熥不得不格外交代一句,“今天的事,烂肚子里!” 胡观想想,低声道,“皇上您说的什么事?臣请皇上明示!” “没救了你!”朱允熥气得直接放下门帘。 他现在才明白,为何明明是南康公主的驸马,老爷子的姑爷子,他胡观又是功臣之后,三十来岁了还在宫廷侍卫的职位上晃荡着。 要知道老爷子可是护犊子的人,自己的姑爷子但凡说得过去,都是高官显贵。 “皇上怎么生气了?”胡观看着朱允熥的马车走远,心中纳闷,“他说的哪件事不许外传?是李景隆送银子?还是送我玉观音?” 想着,他忽然眼睛一亮,“回去跟媳妇说说,他比我脑子灵多了!” 随后,就打马朝家走。 别的驸马爷出门都是身边七八个长随,他就一人儿,寒酸得很。 马背上他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今儿是开了眼,曹国公家里那么有钱。有钱还是其次,关键人家那嘴是真会说,人是真会做,我要有这两下子,说不定也早就飞黄腾达了!” ~~ “老爷,走远了!” 曹国公府大门后,李景隆带着管家从门上的小洞,看着朱允熥的车驾走远。 “哎!”李景隆重重的叹口气,随后脸上满是肉疼,“一百二十万呀一百二十万,我得贪多少年才能回本啊!这下可是元气大伤,伤筋动骨,扒我一层皮呀!” 一想到自己家里好不容亲眼看着堆起来的银子,就要拱手让人,他恨不得原地大喊跺脚。 “也他妈不亏呀!” 李景隆也是拿得起放下的人,心疼一会之后,心中继续暗道,“万岁爷收了银子,有些事就一笔勾销了,以后就算有什么事牵扯到我,那也是翻篇的旧账。等于是老娘们的耷拉憨儿,没人得意了!” “更重要的是,圣眷还在!只要圣眷在,这些不过是转眼的事儿。要是圣眷不在了,就算家里有金山银山,他妈的有命花吗?” “圣眷就是一切!” 想到此处,李景隆直起腰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转头,就看见管家在他身边,点头哈腰的一脸谄媚相。 “你在这干什么呢?”李景隆怒道,“你看你哪有国公府管家的样子,活脱戏文里的奸臣!” 第14章 世事洞明皆学问(2) 管家一愣,随后脸上的笑容跟吃了二斤蜂蜜似的。 “小的在这,准备听老爷的吩咐啊!” “没吩咐,下去下去!”李景隆不耐烦的说两声,迈步朝后院走,“对了,给我准备一桌海八珍席面,刚才爷我没吃饱!” 管家赶紧点头,忽然又道,“老爷,海八珍得现泡发啊!厨房里现在没现货,您想吃到嘴得明儿早上了!” “外面买去!”李景隆转身怒道,“让酒楼送家里来,蠢货!” “是!” “我怎么用这么笨的的管家!”李景隆心里嘀咕一句,走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再停步开口道,“对了,给爷准备一身衣裳!” “您要什么衣裳?” “就.....咱们家下人穿的,干活用的粗布褂子!” “您穿那玩意.....” “你是不是聋!皇上来的时候你就在外边伺候,皇上让老爷我去扫大街,你没听见,你耳朵塞鸡毛了?”李景隆骂道。 管家一直发愣着,“老爷,您真去呀?你可是国公....” “国公怎么了,国公就不能扫大街?刘备还卖过草鞋呢!韩信还钻过裤裆呢!”李景隆站住了,开口训斥道,“老爷我是奉旨扫大街明白吗?是皇上让我去的!” “哦.....皇上!”管家想想,还是没明白。 见他一脸懵懂,李景隆心里更来气,开口道,“扫大街是皇上让的,这是荣耀,懂吗?他怎么不让别人去呢?怎么就选我了呢?” “再说了,别说扫大街,就算是吃屎....” “小人替老爷吃!”管家赶紧说道。 “滚一边去!我是说假如!”李景隆哼了一声,“假如皇上让人去吃屎,这天下无数人打破脑袋都要抢着吃。不但吃还要吧唧嘴,还要如饮甘饴,还要说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再好也是屎啊!”管家挠挠头,“顶多吃着不塞牙!” “朽木不可雕呀!”李景隆怒道,“笨的跟石墩子似的!下辈子也是当管家的命!” “是是是,老爷说的是!”管家笑道,“小人下辈子,还给老爷您当管家。给国公府当管家,是小人的荣幸!” “呀哈!”李景隆笑了,“你还没笨到家!” 发作管家一通,准确的说他其实是自我安慰了一通之后,心情舒畅了许多,背着手往后院走,但刚迈步进去,顿感不对。 他妈的有杀气! 抬头,媳妇邓氏手里掐着鸡毛掸子,横眉冷对的看着他,“姓李的,你又动老娘陪嫁的嫁妆!” “什么你的我的,连你都是我的....哎夫人....娘子....春桃,有话好说!哎呦!”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胡观满是忐忑的抱着玉观音回了家,准确的说他住的地方都不算给他的家,而是公主府。 这是人家老皇上给闺女修的宅子,公主府上那些下人,都是人家公主的臣属。 宅院也很大,假山池塘花园戏楼应有尽有。以前胡观觉得这宅子不错,可刚从曹国公家里出来,就怎么看都不顺眼。 一路走到后院正房,撩开门帘正好看见自己的媳妇,南康公主正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大儿子读书。 “驸马回来....”南康公主看胡观的眼神有些不对,“你哪弄个孩子回来?” “啥孩子..”胡观看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好似襁褓一样包着的玉观音,抬腿给了儿子一脚,“出去玩去,我跟你娘有事!” 大儿子已十二了,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闻言一溜烟的窜出去撒欢。 “这不是孩子!”胡观说着,解开玉观音上包着的罩服。 “嘶!”南康公主倒吸一口冷气,“你们东川侯府分家了?” 胡观有些无神的在椅子上坐下,“我们家就算分家,也没这好东西呀!我爹当年,可是没抢过皇宫啊!” “那哪来的?”南康公主看着玉观音稀罕的不行,她虽是公主,可她一不是嫡出,二来排名不上不下的,当年在宫里头其实也没见着啥好东西。 “曹国公李景隆送的!”胡观说道。 “嗯?”南康公主目光马上收回,疑惑道,“八竿子打不着,他怎么送这么贵的礼?” 说着,见丈夫没说话,靠近些说道,“驸马,我可告诉你,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天上没有掉馅饼......” “是这么档子事儿!”胡观巴拉巴拉的把跟皇帝去了曹国公府的事,前前后后仔细讲了一遍。 南康公主一边听,一边低头寻思。 “李景隆那小子挺不是人揍的!”胡观骂道,“他跟皇上说话,还总用眼睛瞄我,就这样.....眼睛一撇一撇的....好像我在那耽误事似的!” “呵!”南康公主笑出声,“你呀,多心了!”说着,揶揄的笑道,“我怎么嫁你了这么个笨爷们!” “哪儿笨了?我灵巧着呢!”胡观反驳。 “你灵巧的不是地方,最多是舌头会拐弯,还能碰着上牙膛!”南康公主笑骂一声,“他哪那是嫌你碍事,他是说话的间隙,让你跟着帮腔呢!” 胡观想想,“帮什么腔?” “捧着他跟皇上说好话呗!你呀,半点做人都不会。他既是让你帮腔,也是让你在皇上面前露脸呢!”南康公主指点道,“让你在皇上面前说你不是外人,让你表忠心!” 胡观楞了片刻,一拍大腿,“我哪有那花花肠子呀!”说着,又问道,“那他给这玉观音什么意思?” “封口呗!”南康公主正色嘱咐道,“我跟你说,你个没心眼子的,可别到处跟人说曹国公家里多趁钱,还有......” 胡观小眼睛吧唧吧唧的眨,认真的听着。 半晌之后叹口气,“我的个乖乖,这心眼子咋比我头发丝都多。怪不得.....” “怪不得啥?”南康公主笑问。 “怪不得人家官那么大,钱那么多!”胡观叹口气。 南康公主笑笑,“你错了,是人家有好爹!”说着,叹口气,“他李景隆贪财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子那么眼里不容沙子的人都容他。你换成别人试试,早死八百回了!” “当年在宫中,我母妃就私下里说过,老爷子拿李景隆他爹当亲儿子养的。喝醉时候说过,他姐就这么唯一的血脉,他就这么一个外甥,只要不是谋反大罪,朱家有多少年气运,他李家就富贵多少年!” “嘶!”轮到胡观倒吸一口冷气。 “当初我大哥小时候,李文忠就在身边陪着。等到皇上小时候是李景隆,现在有了太子是李景隆的儿子。”南康公主继续道,“都是老爷子安排的,这比给座金山还实惠!” “哎!”胡观叹气,“我爹死早了!” “哈!”南康公主直接笑出声,“他现在活着也没用,摊上你这么笨儿子,他能有啥办法?” 胡观挠挠头也笑了,当初他家老爷子获罪,差点让老皇爷给扒皮。幸亏当初他和南康的婚事定的早,虽说犯事了可俸禄而后勋田一样不少,爵位没几年也恢复了。 “那就收着?”他问道。 “皇上都让了,你还不收!”南康笑道,“皇上对你也不错!” 胡观没傻到家,媳妇分析一通之后,也明白了朱允熥的意思,“都是看着你的面子,我娶个好媳妇!”说着,笑道,“那就收!” “嗯,收着,回头咱家老三百天宴,给曹国公送帖子!”南康笑道。 “我.....我不巴结他!”胡观扭捏道,“好像咱们上赶着......” “谁上赶着谁呀?”南康公主皱眉,“看你那小心眼儿的样!我好歹也是公主,咱儿子是老皇上的外孙子皇上的外甥。多个朋友多条路,风水轮流转,他李景隆必然乐呵的来!” 正说着,外面管事进来,“公主,宫里来人传旨了!” ~~ 稍候片刻,乾清宫副总管朴无用带着几个太监进来。 刚进来就行礼,“奴婢给南康公主和驸马爷道喜!” “公公请起,哪来的喜.....” 胡观话没说完,就让媳妇掐了一下。 朴无用站在屋里,清清嗓子,“皇上口谕,南康驸马胡观,功臣之后,为人勤勉谨慎端庄诚恳。特,提升为督府卫副指挥使.....” “嘶!”胡观差点咬了舌头。 紫禁城里的侍卫分三种,一种是金吾卫,一种是锦衣卫勋卫,还有一种就是都府卫就是俗称的御林军。 他这金吾卫的佥事,直接升到了御林军的二把手。虽然这官职,大多是没啥太大的实权,可架不住金贵呀! 惊喜还在后面,圣旨还没完。 “着南康驸马胡观,为光禄寺卿.....” 懵了,胡观直接懵了。 光禄寺可是整个皇家的大管家,虽说如今没有宫里采买这个肥得流油的进项了,可依旧管着整个皇家的后勤呀! 这差使,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做! “驸马爷,口谕带到了!”朴无用笑道,“万岁爷交代,您明早上先去吏部,然后进宫面圣拿关防!” “臣谢主隆恩!”胡观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那奴婢告退了!”朴无用又笑道。 “公公慢走......” “且慢!”南康公主笑笑,转身进了后堂,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把金瓜子,“大冷天的,还让你跑一趟,拿着吃酒!” “这.....”朴不成不敢。 “怎么?我的赏都不收,哪有让人白跑腿的!以后有人多嘴,我跟皇上说去!”南康公主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就是些零碎玩意,你要不收回头我跟朴老公公歪嘴去!” “那奴婢就谢过公主了!”朴无用无法,只能收了,磕头拜谢而去。 南康公主看人走远,回头只见丈夫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双眼望天。 她笑笑,这个丈夫虽然木讷虽然笨,可人实诚是个过日子的好伴。这些年来,更没在外边给她弄个什么小妾外宅出来,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张嬷嬷!” “奴婢在!” 南康公主道,“收拾收拾,明儿我抱着老三进宫见老爷子去!让厨房剁馅子,明儿我早起包饺子,还有小米发糕,豆沙馅包子。给三少爷穿喜庆点,就用大红色的包裹!” “进宫干什么?”胡观纳闷道。 “你说呢?”南康点点对方的脑门,“给你谢恩去,傻子!” “谢什么恩?”胡观没明白。 “谢皇上给你的封口费!” 胡观想想,“不是给了玉观音吗?再说,既然谢恩怎么去见老爷子?要谢也是谢皇上啊?” “你真是糊涂到家了!我跟你说,以后去了光禄寺,你就当闷声葫芦知道吗?啥事你也别插手!”南康公主哭笑不得,“人家买啥你都说好,不反对不支持,凡事别自己做主张,回头记在心里就行!” “记那个干啥?”胡观更不解。 南康公主都想动手了,老朱家的闺女都是泼辣性子。 “记在脑子里,以后皇上问你好答呀!不然你以为你去干嘛了,让你楼钱去?你长那个脑子了吗?” 第15章 青眼再现(1) 翌日清晨,早朝刚过朱允熥还没回乾清宫,就被朴不成堵住,说老爷子叫他去永安宫吃饺子、 大早上吃饺子,朱允熥真是有点腻。他爱吃素馅的饺子,老爷子那边则是无肉不欢。可是老爷子开口,他也不能不去,叫王八耻在乾清宫留意加急奏折,若有大事直接送往永安宫。 刚迈步进了老爷子寝宫,就听里面传出爽朗麻利的声音。 “三斤羊肉半斤葱白儿,全是肉圆子,知道您老爱吃里面带汤汁的,格外加了高汤。咸淡您别挑,女儿是照着当年母妃在的时候,给您调的,错不了!” 这声音是谁呀? 朱允熥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怪老爷子女儿太多,除了马皇后嫡出的朱允熥都不曾留意过。 “八百年不进宫看看你爹,还知道咱啥口味?哼,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有了自己的爷们自己的儿子,心里哪还有咱?” 是老爷子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吧唧嘴声儿。 “您这话可是戳您闺女的心窝子呢?哪年逢年过节没给你做新衣裳,哪年没给您送吃食?” “啊,咱养你这么大,给你选了女婿,给你盖了大宅子封了公主,就图你逢年过节来?”老爷子的声音带着怒气,“咱多大岁数了?啊?这把岁数了,指望啥呢?你们都不来,宫里头有人对我不好你们都不知道,我有了委屈跟谁说去?” 老爷子这是和闺女杠上了,人老了就是这样,总是诉委屈说歪话。 朱允熥迈步进去,老爷子正在桌子上吃饺子,边上陪着一名妇人。那妇人见了朱允熥忙站起来,欠身行礼。 “见过皇上!” “哦,十一姑来了!”朱允熥笑道,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爷子的十一闺女,南康公主。 “你是他姑,给他行啥礼?”老爷子斜眼道。 “他是皇上!”南康公主笑道,“礼儿可不能短了!” “呸!”老爷子骂一声,“皇上咋?这是咱的寝宫,只有姑侄就没有皇上公主。”说着,看看南康哼道,“你是咱们的公主!” 南康公主满脸是笑,给朱允熥笑着让地方,“皇上快做,尝尝我包的饺子,羊肉大葱馅的。” “十一姑今儿这么有空入宫看皇爷爷了?”朱允熥笑着说了一声,挨着老爷子坐下。 岂料,他刚坐下老爷子就无声的,把桌上仅有的两盘饺子,都划拉到他自己跟前。 朱允熥拿着筷子,放下也不是去夹也不是。 “父皇,小厨房里还有正煮的呢?”南康公主笑道,“您都多大了,怎么还跟皇上抢?” “你给谁包的?”老爷子怒道,“说是给咱包的,叫他来干啥?你到底是来看咱,还是来看他?” 南康公主哭笑不得,“父皇,您这就不讲理了,皇上可不是女儿叫来的!” “哼!”老爷子白他一眼,饺子蘸了蒜酱直接扔嘴里,“宫里的厨子都该杀,咱都多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饺子了?”说着,撇了朱允熥一眼,“哎,什么隔辈亲啊,都是假的,谁记得咱呀?还是咱闺女知道咱的口味,你看这饺子,咸淡正好肉都是用带肥肉的羊肚子肉,软香弹牙。这是用心了,不像有些人,觉着咱老了,让宫里的黑心厨子糊弄咱!” 朱允熥拿着筷子,没敢动弹。 “您可别挑了!”南康公主笑道,“要是爱吃呀,女儿天天给包,就怕您几天吃腻了,见闺女多了烦!”m.cascoo.net “你看,你还是不想来!”老爷子哼声道。 这时,另两盘新鲜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的上了桌儿。 老爷子马上把面前的吃剩的推给朱允熥,“咱爱吃烫嘴的,这给你” 朱允熥无言,默默的笑了。 “老小孩!”南康公主笑了一声。 “咱还没老糊涂!”老爷子又白她一眼,“说吧,进宫啥事?当咱的面不说,你家皇上来了,你该说了!” 南康公主笑笑,又欠身行礼,“就是要谢谢皇上,昨儿有圣旨到了女儿家里,给驸马升了官职。” 老爷子停住筷子,诧异的看过去。 “孙儿看驸马胡观人也还算踏实,就升了都府卫指挥使,光禄寺卿!”朱允熥笑道,“年岁不小的人了,还在侍卫上晃荡,您老也颜面无光不是?” 老爷子想想,闷声道,“那小子不是做官的材料!笨!” 南康公主给老爷子碟子中点了些醋,笑道,“知道他笨,您当初还把女儿给他?”说着,故意叹息一声,“哎,女儿小时候在宫里排名上不上下不下的,父母缘薄,也不怎么受您宠爱,选个驸马吧,还是笨的!” “找抽呢!”老爷子横她一眼,点着筷子说道,“啥话?说咱偏心?到你许人的岁数,朝堂了还有啥好人家?咱左看右看,就胡观那小子像个人,一不赌二不花三不满身心眼子四家里人口简单哥兄弟少。虽说笨,可心眼实在也不纨绔,是个能过日子的。这些年你日子不舒心吗?哦,想找个高门大户的驸马,你能受得了大宅门里的闲气?” 说着,看看朱允熥,“你看咱生儿育女一辈子,到老落埋怨了!” “女儿可没埋怨您!”南康公主马上笑道,“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了吗?您怎么还跟女儿怄气呢?”说着,挨老爷子坐下笑道,“女儿知道您心里一直疼我,就是嘴上不说!女儿心里呀,也是感激着呢!日子虽然一般般,可胜在踏实,驸马身上没爵位,可是该有的田庄子俸禄半点不少。女儿知道,这都是您的恩典!” “呵呵!”老爷子马上脸上带着笑意,“知道就好!”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你还没见着咱大外孙呢吧?虎头虎脑的可人疼!”随后又对南康公主笑道,“赶紧再抱上来,给他看看。” 话音落下,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被带到朱允熥面前。 “这么点,就是我表弟!” 朱允熥心中苦笑,辈分低呀! 然后解下腰间的绣金线荷包递过去,“给他的见面礼?这孩子叫什么?” 南康公主拿着荷包满是欣喜,“胡论!” 不等朱允熥开口,老爷子皱眉道,“啥破名儿?哪个棒槌起的,咱外孙子叫胡抡?” “论语的论!”南康公主纠正道,“人家家谱上就这个排名!” “家谱?老胡家要饭的出身哪来的家谱?”老爷子不满道,“祖坟都不知在哪还家谱?” 说着,看看襁褓里的孩子,又看看自己的闺女,骂道,“便宜胡观那小畜生了!” 第16章 青眼再现(2) 朱允熥想笑却不能笑,可老爷子却看在眼里。 “你笑啥?” “孙儿.........”说着,朱允熥想想道,“孙儿忽然想到了将来!” “将来?”老爷子纳闷。 “将来小福儿和丫丫也都有嫁人的那天,孙儿也要给她们挑驸马。”朱允熥笑道,“不养女不知老父心,大概将来孙儿也会看姑爷子不顺眼吧!” 老爷子正色纠正,“小福儿是咱的小闺女,是你的姑,可不是你闺女!”说着,有些寂寥道,“咱是等不到那一天喽,也不知道便宜谁家的的王八蛋!” “看您!”得到朱允熥眼神示意之后,南康公主马上道,“啥叫您等不到,您等不到也要等。您要是等不到,以后女儿靠谁,有了委屈谁给做主?以后您外孙子长大了,上哪借光去!” “咱能管你那么些?”老爷子笑骂一声,目光看向襁褓中的外孙,脸色柔和许多,“咱在就咱管,咱不在皇帝给你做主!” 就这时,外边腾腾响起脚步。 六斤旁若无人昂首挺胸的进来,身后跟着一溜儿太监,只是他鼻子上挂着两条清鼻涕,委实有些可笑。 “咱大乖孙来了!”老爷子开怀大笑,然后大怒道,“着凉了?谁伺候的?” 坤宁宫总管梅良心赶紧请罪,“是奴婢有罪,太子爷昨晚上踢了被子,今早上起来就凉着了,昨晚上值夜的人,奴婢已经叫到敬事房去了。” 老爷子用袖子把六斤的鼻涕擦了,冷眼道,“不中用的还留着做啥?你不能不干?都弄宫外去找个地方.......” “老祖!”六斤开口道,“也不怪他们,奴婢也是人,晚上也要睡觉。不能因为孙儿受凉了,就重重的责罚他们,此为不仁!” “呀,谁教你的?”老爷子奇道。 “是文华殿几位大学士,他们教孙儿上天有好生之德,孙儿为太子,更要体恤人命!” “咱大乖孙说的对!”说着,爱怜的把六斤揽在怀里,笑道,“看看看看,这孩子可比他爹小时候聪明多了!” 朱允熥无奈,他坐着都没说话,还是免不了挨骂。 老爷子又指着南康公主介绍道,“大乖孙呀,这是你十一姑奶!” “姑奶!”六斤甜甜的叫了一声,然后抓起一个饺子就往嘴里送。 “吃这个,这个热乎,那边凉的给你老子吃!”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 “他是谁呀?”六斤从老爷子怀里挣脱,好奇的看着襁褓里的婴儿。 “他是你侄儿,你是他叔,表叔!”老爷子笑道。 “是孙儿的大侄子?”六斤的小脸顿时郑重起来,再看看那孩子,直接拽下腰里的玉佩,“老祖,给他个见面礼行不行?” “行!”老爷子大笑。 “那我就替我们老三,谢过太子爷了!”南康公主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此时,外边又传来脚步,六斤往外一看,蹭的躲在老爷子身后。 “干啥的?”老爷子问道。 “回太上皇,太子爷读书的时辰到了!”梅良心开口道,“是来接太子爷的!” “老祖!”六斤小眼睛乱转,拉着老爷子的袖子,“孙儿今天脑子昏,能不能歇一天!”说着,飞快的看了朱允熥一眼,又躲在老爷子身后。m.cascoo.net “歇一天!”老爷子满不在乎的摆手,“娃天天学都学傻了,歇一天!” 说着,老爷子又开口道,“传咱的话,咱那些在京城的外孙子都进宫来,跟咱大乖孙见见。”随即,笑道,“这要在寻常人家,叔叔不认得侄儿,那不是笑话吗?” 得,今儿宫里是别想消停了,成孩子窝了! ~~ 说是吃饺子,结果吃了半盘子凉的。 朱允熥回了乾清宫,刚迈步进暖阁,就见桌面上的已放了高高一摞奏折。 沏茶坐定,拿起上面第一本,顿时眼露诧异的之色。 ”臣朱桢祈伏奏,皇上御极天下以来河清海晏国泰民安,臣仰赖圣上洪德,就藩武昌,值此年关将近.....” 是楚王朱桢的奏折,对于朱允熥而言,这位的奏折可是罕见的稀客。更罕见的是,通篇奏折之中全是令人肉麻的吹嘘奉承。 先讲地方因为皇帝的仁德如何安稳富足,再讲他们叔侄之情,更痛思当年故太子兄长之姿。 最后,则是送礼。 密密麻麻的礼单光是名贵药材就有十几车,更莫谈那些珍宝玉器绫罗绸缎。要知道往年的年礼,不过是当地的一些土特产而已。 这还是朱允熥第一次,感受到楚王朱桢的示好。 奏折被随意的放在一边,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心中暗道。 “他是因为周王坏事怕了?还是在试探?” “应该是在试探,他在试探我对他的态度,试探我现在有没有动他的心思!” 想着,朱允熥微微皱眉,藩王之中,周王和楚王绝对属于阴险小人之辈。可是一个周王已让老爷子老大不高兴,再来个楚王.... 随后他又拿起一本,竟然也是藩王奏折。 宁王朱权也是在奏折中少见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又是几十车珍贵的年礼请皇帝笑纳。 ”看来,周王之事倒也让这些藩王们认清了一点,老爷子不能永远护着他们!“ 心中想到如此,朱允熥无所谓的笑笑,再拿起一本。 ”臣朱棣奏....“ ”五弟被奸人蒙蔽以至有失国体辱没祖宗,还请皇上念着骨肉亲情,惩戒手下留情...“ “若皇上待叔王以德,则天下诸藩势必感恩戴德。若皇上不顾叔王之尊,则天下诸藩必然心寒!” “如今藩王之中,臣年岁最长.....” 朱棣在帮着朱橚说情,他在帮所有的藩王说情,以现存皇子藩王之中,年纪最大的辈分最高的身份说情。 朱允熥毫不客气,直接提起笔写道,”知道了,心思放在辽东军情上,不相干的事少掺和!“ 这话的重点就在最后一句,不相干少掺和。 你朱棣也不过才幡然醒悟几天,就开始想做贤王了?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别以为自己的皇帝梦破了,就开始想着当好兄长好哥哥! 放下笔,朱允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翻翻看到几本奏折,怎么都是藩王的? ”叫辛彦德进来!“朱允熥对外说道。 半柱香后,辛彦德觐见。 他是通政司使,管的就是天下臣子的奏章之事。每日都要把递进来的奏折按照时间远近,还有紧急舒缓之分整理好,送往御前。 ”皇上,您唤臣?“辛彦德行礼道。 ”这些折子,最上面的怎么都是各地藩王的?“朱允熥问道。 辛彦德说道,”回皇上,因为这些折子都是昨晚后半夜送到京师之中.....“ ”等会!“朱允熥忽然打断他,”都是...?你的意思是不分先后?“ ”是!“辛彦德说话时根本没有半点面目表情,也不懂什么事委婉,”几乎都是脚前脚后。“ 朱允熥的神色郑重起来,楚王在武昌,宁王远在塞外大宁,燕王离京师也有两千五百多公里.... 可他们的折子,却几乎都在一天之内送达京师,不奇怪吗? 只有一个答案,那即是诸王之间私下有沟通的渠道,然后商量好了说辞..... ~~ “天真冷!” 王八耻站在暖阁外,看着好似又要下雪的天,搓搓手,心中暗道。 忽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他身后,这是他干儿子王不全。这孩子才十七,长的秀气干净,因为小时候被当做孤儿养在寺庙里,所以通晓一些文字,所以入宫之后被王八耻选到了乾清宫,更是认了干儿子。 “爹,人来了!”王不全说道。 “谁呀?”王八耻一愣,然后猛的醒悟,连斗篷都不穿,直接窜出殿外。 乾清宫的端门旁,一个人站在鎏金的水缸前,一只眼睛看着地面,一只眼睛看着水缸。 他站在那,好似和冰冷的天气浑然一体,青色的斗篷把他的脸完全遮挡住,让人看不清楚。 “大人,这边!”王八耻在几步之外招手。 那人抬起头,青色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乱晃两下,像是看向王八耻,可两个眼珠子却各看各的,凑不到一起。 王八耻身上哆嗦两下,低声道,“快万岁爷等着呢?” 来人,青眼毛骧。 他似乎比以前胖了,以前的大方脸盘有了双下巴,脸颊的肉也更丰满。 毛骧走到王八耻面前,看着他,“有日子没见了,王公公!” “您客气,不敢当您称王公公!”王八耻在朱允熥身边,什么一品大臣国公亲王见得多了,也都应对得体。可唯独这位,他一见了就心里不舒服,更存了几分小心。 “那叫您什么?”毛骧迈步。 “您怎么顺口怎么来!”王八耻落后两步。 “那,就叫您老王吧,也显得亲近!”毛骧道。 “呵呵,行.......”王八耻说着,脸色顿变,心里骂道,“你才是老王八呢!” 忽然,毛骧冷不丁的回头,两只没法在一个水平线上的眼球吓了王八耻一跳。 “您猜我刚才进宫的路上,见着什么了?”毛骧问。 王八耻后退一步,“这杂家哪知道去?” “曹国公李景隆正在扫大街!”毛骧说着,忽然一笑。 他这一笑,差点让王八耻汗毛都竖起来,下意识的问道,“后来呢?” “嘿嘿!”毛骧继续笑笑,“我让人牵了十条狗,沿着他扫过的大街拉屎...哈哈哈!” “他怕是个疯子!”王八耻又后退几步,“您快着点,别让皇上等急了!” ~~ 皇城外,铁狮子大街和长安街交界处。 扛着扫帚的李景隆,对着满街的污垢破口大骂,“谁呀?谁他妈这么缺德?出来?有种出来?” 第17章 青眼再现(3) “谁呀?谁这么缺德?” 大冷的天李景隆早早的起来,从他家门口开始清扫,就他一个人,真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清扫,等到满头是汗,终于扫了干净。 可刚转身回来,大街之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狗屎。 甚至,几个堆起来的雪堆上赫然有着黄色的尿渍,其中有几个还颇为壮观,好似他妈的地图一样。 此刻他也顾不得国公的体面了,从小的教养也抛之脑后,站在街上就骂,“还有没有点家教?啊?你养狗别人没权利说你,可是你牵狗出来,管着点别让它到处拉屎撒尿啊!” “狗不懂事儿,你人也不懂事?你是痛快了,别人遭罪了!别人凭什么帮你收拾狗屎?” 李家门房里,管家听到他们老爷的声音,快跑着出来,“老爷,这是怎么了?”m.cascoo.net “你说呢?爷我刚扫的大街!”李景隆指着满地污垢,怒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啊,在门房里吃干饭的?自己家门前大街上,让人....让狗给祸害成这样,你们就看不见?” “老爷息怒,小人这就让人打扫!”管家忙点头哈腰的说道。 “滚!”李景隆又是大骂,随即委屈道,“奉旨扫大街的不是你们,而是爷我!” 说着,委屈的走入门房,拿了撮子和小扫把,一脸恶心的开始沿着大街,收拾满地的狗屎。 “他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的狗,知道了我都给你吃了!” 李景隆一边收拾,一边心中暗骂,“他妈的,一会爷让拍俩家丁守着门前这条街,谁都不许过,我让你们拉!” 正说着,手上的扫帚或许是力气不足,或许那泡狗屎还没冻结实。一扫帚下去,那玩意顿时从坚挺的一泡,变成黏糊糊的一摊,且黄黄的拉丝儿..... “呕!”李景隆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两声过后,眼泪鼻涕一股脑全出来了,看着满地的污垢欲哭无泪,“爷我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我这是找谁惹谁了!” 可难受归难受,该干的还得干。 好不容易压制住了胸腹之中的翻江倒海,刚开始清扫,就听到身后长街上传来阵阵车辙之声,还有.... 李景隆诧异的回头,一队耀武扬威的锦衣卫番子,还有数十名刑部的官差,押着一溜儿长长的车队,从那边走来。 马背上的锦衣卫虽连带疲惫但依旧鲜衣怒马,而囚车之中的犯人都是面容呆滞脸色铁青,甚至有的人只穿着单衣,蜷缩在囚车中瑟瑟发抖。 还有人,空洞的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仿佛活死人一样,没有半点生气儿。 李景隆的目光看着那些囚车以及囚车中的人,忽然猛的打了个寒颤。 “躲开,押送钦犯别挡道!”一个锦衣卫对李景隆怒道,“上一边去!” “你们干什么的?”李景隆没计较那锦衣卫,而是对一名穿着皂服的刑部官差喊道,“哪来这么多犯人?” 那官差瞧瞧他,“刚才从中原押来的犯人,送去镇抚司和刑部!” 李景隆心中一惊,暗道,“都是因为周王的事牵扯进来的?” 随后目光在那些囚车上打量,心中不停的数着。 越数他脸色越不对,因为人太多他根本数不过来。 忽然,他余光瞥见,拉车的驽马甩着尾巴,大泡大泡的马粪蛋子,直接落在他刚清扫完的大街上。 “谁让你们走这条道的?去刑部和镇抚司走那边!”李景隆大怒,这可他刚扫的大街呀。 “哪条道不好走,爷们爱走哪边走哪边?”一个锦衣卫斜眼看他,不客气的说道,“你干嘛的?扫大街的滚一边去!” “这是.....”李景隆被气得直哆嗦,“这是曹国公家门前大街,你们弄的.....” “曹国公怎么了?他们家在大街上?”锦衣卫瞥他一眼,“赶紧让开,别挡道,不然爷爷抽你!” “你.....” 突然,囚车中一个穿着白色单衣的囚犯,披头散发的大喊起来,“冤枉啊!冤枉!锦衣卫栽赃陷害.....” “闭嘴!” 紧接着咚咚两声,官差手里的水火棍顺着囚车的栅栏就往里头捅。那大喊的囚犯直接被戳翻,痛苦的哀嚎。 “本官是五品知府....” 咚咚,又是两下水火棍,那囚犯直接疼得在囚车中打滚。 “五品官?哈,就算是国公侯爷,落在咱们手里也得乖乖的!”一锦衣卫怒骂道,“再敢叫唤,割了你的舌头!” 吱嘎嘎,囚车压着石板路,缓缓走远。 而李景隆好似中邪一般,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只是愣愣的看着远去的囚车。 但脑中,有句话却在不住的回响。 “就算是国公侯爷落在咱们手里,也得乖乖听话!” 官职,皇上能要回去。 性命,也在皇帝一念之间。 “我.....”李景隆心中想说些什么,却脑中一片空白怎么都张不开嘴。 又是半晌之后,他低下头用扫帚清理着沿街的马粪。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也格外的用力。 扫完之后,他有些无精打采的返回自家门房,里面的管家马上迎了出来。 “老爷,这就让人伺候你梳洗用膳?” “不用了!”李景隆淡淡的说道,“给我拿衣裳,我要去刑部!” 管家忙对身边人道,“赶紧,准备蟒袍.....” “普通衣裳就行!”李景隆说着,回头看看长街,囚车消失的方向,“低调点,普通衣裳就行!” ~~ 乾清宫暖阁,窗帘挡着外边的阳光,光线昏暗。 朱允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毛骧垂着手,靠在门口站着。 君臣二人谁都没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周王的案子知道了?”朱允熥问道。 “臣有所耳闻!” “怎么看?”朱允熥问道。 毛骧沉默片刻,“皇上想让臣怎么看,臣就怎么看!” 随后殿中再次陷入沉默,君臣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朱允熥开口,“最近挺清闲?朕看你都胖了。” “臣懒,吃多不爱动所以就胖!”毛骧低声道。 “也该活动活动了!”朱允熥笑笑。 “臣听万岁爷吩咐!” 话音落下,一张纸被朱允熥从小炕几的抽屉中抽出来,轻轻的放在桌面。 “这些人,查!”朱允熥轻声道。 毛骧上前一步,扫了几眼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随后将那张纸小心的折好放在怀里,“遵旨!” “朕就喜欢你这点,话少!”朱允熥看看对方,说道。 毛骧低着头,“臣是为皇上分忧的,不是说话的!” 第18章 青眼再现(4) 那张纸准确的说来是一份名单,魏国公徐辉祖私下查阅五军都督府得来的名单。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一直以来朱允熥都以为,未来影响他实行新政的会是大明朝庞大的官僚集团,但他忽然发现,大明朝早在老爷子给儿子们分封时,就种下了一个巨大的毒瘤。 那就是看不见还没浮出水面,但存在多年的藩王利益集团! 国朝建立之初老爷子为了笼络功臣,藩王的妃子们都出自勋贵功臣之家。这就导致了,藩王们在官僚系统中都有了自己的人脉。 乃至地方官,都有所交集。要知道淮西勋贵集团,可不单单就是武臣而已。且随着藩王们就藩之后权力日渐膨胀,他们从当初最开始的相互依仗,变成了利益共同体。 甚至一些地方的武官,乃至文官,都是早先藩王们保举上任。这些利益共同体中之人,相互联姻甚至相互守望,早已密不可分。 说通俗一点,就是大江南北都有人! 一些大事或许这些官员们未必敢僭越,但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却不得不卖这些藩王们的面子。而且这些利益共同体,更是组成了一张无声无息的关系网。 或许这种关系网现在看来对皇权不构成威胁,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谋私枉法乃至上下串通的慢性病。 有病就要早治,这是朱允熥的一贯原则。所以这样的关系网,绝对不能留。 ~~ “查!”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淡淡的开口,“先把关系网捋顺,然后把他们的罪证拿实。朕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明白吗?” “臣明白!”毛骧简短说了四个字。 “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朱允熥点点头,叹气道,“哎,朕一直不想用这种阴私的手段,可是这大明帝国,清水之下的淤泥之中,隐藏了太多揪不出来的臭鱼烂虾!” 毛骧沉默片刻,“皇上不必忧心,世间本多宵小,但始终邪不压正。” “这是你进来之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朱允熥笑道,“你可有什么难处?” “没有!”毛骧低头,顿了顿,“臣先告退!” “你就这么急着走?”朱允熥又笑道,“就不想跟跟朕说多几句话?” “臣要做事!”毛骧道。 “好!”朱允熥点点头,“且去!”说着,笑容骤然变淡,“记得,查实!” “遵旨!” 说完,毛骧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原地。 朱允熥笑了,“你看,你还是有话和朕说!” “臣说的不是臣自己的事!”毛骧一边思索一边开口,“青眼自创立到现在,历经二十余年,人员老的老死的死,即便是那些暗桩,如今也十不存三!那些没死的,臣也说不准是不是就一定在心思上一如既往,人都是会变的!” 闻言,朱允熥点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随后毛骧犹豫下,“若皇上以后还想使唤青眼,请给臣补些人,最好是补些好手,若是补那些生手,不但用起来不方便有时候反而还会坏事!” “就这?”朱允熥笑道。 “是!” 朱允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笑道,“青眼是你在管,人员若有缺失,是该补充还是招募,你自己拿主意就是。回头把名单报上来,然后俸禄经费从锦衣卫那边出。” “臣不敢!”毛骧直接跪下,叩首道,“青眼是皇上的青眼,不是臣的青眼!” 朱允熥看着他没说话,而心里却在赞叹,“这才是聪明人!” 这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这才是知道自己本份的人。 他心里无论如何这样一个庞大神秘的组织,都不可能让一个人全部把控。诚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是给皇帝办事的,不是给皇帝找事的。 青眼是皇帝的青眼,不是他毛骧自己的小集体。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道,“朕信得过你,你没必要这么小心!” “臣乃帝王家奴,事无巨细都要报知皇上!”毛骧说道。 “起来!”朱允熥摆手虚扶一下,“朕信得过你...” “臣感念圣恩,但是....”说着,毛骧抬头,“臣请皇上疑臣之心不可有。”说着,顿了顿,“皇上即位以来委臣重任,然青眼事关重大,不可因臣一人而决。再说臣已是知天命之年,若那一日.....到时候只怕皇上用起青眼的人来,不那么顺手!”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陷入思考。 跟聪明人说话很费事,尤其是平日话少惜字如金的聪明人,因为他话里的每个字都带着深意。篳趣閣 毛骧是没有私心的,他考虑的是青眼如何传承的问题。更考虑的是,以后朱允熥万一....万一要面对,在没有他之后无人可用的局面。 “青眼之中,许多人朕都没有见过!”朱允熥开口道。 “臣这几日,就带手下几位进宫来见皇上!”毛骧开口道,“他们分别是联络官,内务官,掌刑官....总计十三人。” “青眼一共多少人?”朱允熥忽然问道。 “一千三百八十四!”毛骧毫不迟疑,“如今名册上就这么多。” 十三个人管理着一千多人的组织,而且帝王用之如臂驱使,由此可见这些人的才干。 只不过,由于他们的身份见不得光,实在是可惜了。 “你手下一十三人之中,你觉得谁将来可以接你的班?”朱允熥又问。 “臣不敢妄言,此事还要皇上做主!”毛骧叩首,“不过,臣倒是觉得,未来主事之人,皇上不必照着臣选!” “哦,为何?” “青眼越用权利越重,刀太锋恐伤手,臣以为皇上当选一个老实人!”毛骧道。 “哈,老实人能镇得住你手下那些.....”说着,朱允熥忽然明白了毛骧话中的另一层含义,笑道,“怪不得,你跟朕要人补充。” 毛骧请皇帝补充人手,就是让皇帝在青眼之中,再加多一些自己人。 “相比,想要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了!”朱允熥又道。 “镇抚司十三太保中有几人,臣看着不错!”毛骧开口道,“可堪一用!” “回头给朕名字!”朱允熥笑道,“你挖墙脚挖到何广义那里去了!” 毛骧咧嘴难堪的一笑,没有说话。 就这时,门帘上的铃铛响了一下。 那是王八耻有事要进来,又不敢贸然打扰,用来通知皇帝的方法。 “说!”朱允熥开口道。 “皇上,南康驸马公主胡观,前来谢恩!” “嗯,让等着!” ~~ 毛骧出了乾清宫,马上套上青色的斗篷,再次蒙住脸。 “这边!”王八耻跟他拉开一些距离,亲自给他带路。 “有劳!”毛骧低声道。 随后王八耻在前,毛骧在后,在四下无人时出了端门,朝偏门而去。 毛骧看着王八耻的背影,嘴角动动,难得的先开口,“公公今年多大年纪?” “杂家?”王八耻一愣,不回头笑道,“三十多了!” “哦,那还远着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直接吓了王八耻一跳。 “还远着?啥还远着?”王八耻心中惊疑不定,可却不敢开口相问。 “可惜了,他岁数还长着呢!”毛骧也在心中暗道,“他要是五六十岁没几天活头了,还好办些。比起外人来,太监还算靠得住!” 想着,他又马上在心中否定自己。 “不行,这王八耻功利心有些重,不是好人选!” ~~ 暖阁内,胡观穿着蟒服,恭敬的行礼。 “臣是来谢恩的!”胡观低声道,“昨日圣旨到了臣家中,臣一晚上没睡好,生怕当不好差事,辜负了万岁爷的苦心!” “好好干,小心着干,勤勉着干。”朱允熥宽慰对方,“你是驸马,是朕的自家人,就算有什么错,朕也能包容你一二!”说着,笑道,“不过,原则上的错误不要犯!” “臣不敢!”胡观马上道,“臣知道自己脑壳笨,所以臣更不敢犯错....” “脑壳笨?老实人?” 朱允熥看着胡观,忽然若有所思。 若是青眼给他.....? 嗯,这倒是个好人选,身份够尊贵镇得住场面。而且隐蔽性也好,外人谁也想不到。再者说他在明面上,看到的东西比毛骧多得多,知道的也更多。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笑道,“胡驸马,上前来朕有话和你说!” 第19章 审(1) 从乾清宫里出来,胡观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就想不明白,莫名其妙的给升官可以说是恩典,但让他去锦衣卫镇抚司是什么意思? 刚才皇帝又发出了一道旨意,督办周王案在原有的人员之上,又增加了一个监督官,就是他胡观。 “我他妈哪会断案呀?”胡观心中叹气。 他会不会断案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允熥在考验他。 青眼本身就是一个高度精密的暗卫组织,不一定需要那种开拓形的领导者。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控制住组织,又绝对忠心的人。 胡观是不如李景隆聪明,不如何广义杀伐决断。 但出身勋贵之家的贵族子弟,绝不会真的蠢到哪里去,接待待物也好,治下的手段也罢都是从小耳濡目染。他缺少的,就是锻炼和成长的机会。 另外,他的这种笨,也不是坏事。 太锋利的刀容易伤到主人,胡观这个笨人,可以让青眼藏拙。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出了宫,刚到午门外就看见自家的马车,看到了正准备上马车的南康公主。 ~~ “驸马这是刚见过皇上?”南康公主和胡观同车,开口问道。 “嗯!”胡观点点头。 瞧着他脸色很是不好,南康公主问道,“皇上怎么说?” “倒也没怎么说!”胡观犹豫片刻,便把皇帝又分派给他的任务说了一遍。 南康公主想了想,笑道,“得了重用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这不是怕吗?”胡观说道,“督办此案的都是谁呀?李景隆,张紞,暴昭,辛彦德还有何广义....我这....我这万一露怯了怎么办?那不是丢了皇上的脸,也丢了你的脸吗?” 南康公主静静的看着他,“你就不怕得罪人?” “给皇上办差,得罪人就得罪呗。”胡观苦笑,“皇上是天,所有事都得听皇上的。别说得罪人了,就是杀人不也得下手吗?” 自己这爷们还没真的笨到家! 南康公主心里欣慰,笑道,“只要你不怕得罪人,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说着,身子凑近些,“我告诉你,我们朱家爷们都有些小心眼。” “啊?”胡观怔住。 “他们最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南康公主又道。 胡观想了想,“贪腐?” 南康公主顿时撇嘴,捏着对方的耳朵,低声道,“拉帮结伙,耍小聪明,有事瞒着,故意敷衍着。”说着,又压低声音,“当年李善长胡惟庸他们怎么倒的,还不是拉帮结派!” “就是朋党!”胡观明白了,开口说道。 “你给我们朱家皇帝办事,就记住一点,听他的顺着他给他出力,那就算笨点也不打紧。”南康公主又道,“就好比你们家老头子,当初也李善长的案子不也卷进去了?可是最后为啥能脱身?你真以为是咱俩的亲事啊?他李善长还是大姐的公公呢,大姐可是嫡长女,比我不金贵多了!” “那是因为....?”胡观想想,开口道,“我们家老头子活着时候,其实不大理会旁人。别说李胡两人,就是勋贵圈子中也不大走动。不像别人似的,挖着心思想着什么联姻攀关系,也不跟太上皇求这要那的!也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对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康公主又低声道,“所以你以后给皇上办事,就谨记一点。凡事都听皇上的,就错不了!”说着,忙继续道,“嘴也要严!” “我嘴最严,这些年凡是进我耳朵的事,我就没对别人说过!”胡观笑笑,“当然,除了你之外!” “真涉及到给皇上办的事,你以后也别和我说,烂肚子里!”南康公主笑道。 “那怎么行?你是我娘们,我不跟你说跟谁说?”胡观笑道,“再说了,就算我嘴上不说,万一晚上做梦说秃噜嘴了呢?” 南康公主心中甜蜜,靠着丈夫笑道,“那以后就分房睡!” “那可不行!”胡观一把搂住妻子,低声道,“我这还想要老四老五呢.....你爷们少了那事,吃饭都没滋味!” 南康公主笑骂,“臭德行!” 就这时,胡观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咱们家老三呢?” “老爷子留宫里了,我回家把老大老二也接进去!”南康公主笑道,“难得老爷子今儿心情好,想见见他的外孙们。” “那我得下车了!”胡观一拍脑门,“咱俩不顺路?” “你哪去?”南康公主问道。 “去....”说着,胡观顿住,再开口道,“爷们去哪,老娘们少问!” “呦呵!”南康公主大笑,“可是抖起来了,这个威风哟!” ~~ 胡观下了马车换了马,也没带随从,绕了个圈子朝锦衣卫镇抚司走去。 他们这些勋贵子弟对锦衣卫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是见过那些年锦衣卫如何抓捕功臣的。但另一方面,他们中有些人从生下来,身上就带着锦衣卫的世职。 “周王案的监督官!”胡观在马背上沉思,“我也不用问案也不用断案,但怎么审的犯人怎么说的都要记清楚,再想想里面有没有猫腻,回头一五一十的告诉皇上....” 正想着,前方街角忽然出现个人,骑着马站在原地。 四人目光相对,对面那人笑道,“巧了,在这遇见驸马爷了!” “原来是曹国公!”胡观拱手,“您这是去哪?” 李景隆也是一个随从都没带,还穿着一身便装,两马靠近并排行。 “驸马爷这是刚从宫里出来?”李景隆没回答对方的话,而是一张口就是下意识的套话。 “没!我这准备回家!”胡观是笨,但不是缺心眼。尤其是面对李景隆这种他心里格外小心的人,更是一开始就存着防范。 说来也奇怪,他是羡慕李景隆,但他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贵府不是在那边吗?”李景隆指着另一边笑道。 胡观笑笑,拍拍战马的脖子,“这不是为了它吗?上好的河套骏马,跟着我整日都动不了几步,不好好溜溜这马就废了!” “一匹马而已,回头我多送驸马爷几匹!”李景隆大笑。 “别,无功不受禄,你那玉观音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觉!”胡观笑道。 “呵,你也是没见过什么东西了!”李景隆心中颇有些看不起对方。 不单是他看不起,其实他们这些勋贵二代的圈子里,对胡观多少都有些瞧不上。打小就是榆木疙瘩,三竿子捅不出一个屁来。若不是命好娶了公主,现在最多在家当个富家翁而已。 他心里是这么说,但嘴上又是另外一回事,“您看,都说了给孩子的,您这也太小心了!” 胡观大手整理下斗篷上对扣子,眼看在转一个街角就是锦衣卫镇抚司了,当下拱拱手,“那个....我骑马出城溜溜去,曹国公回见!” “驸马爷慢走!” 李景隆勒马停在原地,见胡观走远,又四下看看,掉转马头直接进了镇抚司所在的长街。 第20章 审(2) “李景隆这人不行,性子太浮夸。做人做事,光靠嘴怎么行?做人要稳啊,别看他现在如鱼得水的,可早晚有崴泥的那天!” 胡观在马上边走边想,“做人做事还是得走正途,脚踏实地稳稳当当,别让人抓着把柄但也不能怕事儿,自己立得正,也用不着别人瞧不瞧得起!你瞧不起我,我他妈还瞧不起呢!” 心中想着,已靠近镇抚司的大门,他在马背上不经意的抬头,却是顿时愣住。 他对面一个人,也在马背上愣愣的看着他。 “驸马爷您不是出城溜马吗?”李景隆嘴角带着些揶揄的说道。 胡观脸上一红,“那个.....那个....”说着,看看镇抚司的大门,“曹国公来镇抚司?” “我身上有着协办大臣的差事呀!就那事.....”李景隆说着,摆出个五的手势来,笑道,“驸马爷,您来这不会也是....?” 正说着话,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人从里面大步出来。m.cascoo.net “老何!”李景隆笑道。 何广义对他点点头,在李景隆诧异的目光中走向胡观。 “卑职何广义见过驸马爷!” “别!”胡观赶紧跳下马,搀扶对方起来,“什么卑职不卑职的,你官儿比我大!” “驸马爷说笑了!”何广义笑笑,拱手正色道,“宫里的旨意已经送过来了,方才辛御史等人还在过问。正好,今日有中原那边押送过来的人犯,正要开堂审理!” “你们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就是个旁听的!”胡观笑道。 “驸马爷,里面请!”何广义微微侧身让人带路进去。 李景隆看着这一幕已是愣住,等人进去之后拉着何广义说道,“怎么回事?” “皇上点了驸马爷为监督官!”何广义瞅瞅他,“你不知道?” “我....我今儿没进宫!”李景隆陷入沉思。 ~~ “先是都府卫指挥使,又是光禄寺,如今点了监督官!” 李景隆心里开始琢磨,“就这么一个三十来岁还在侍卫上晃荡的驸马,突然间圣眷兴隆了?” “他那榆木脑袋,皇上用他图什么?” “嗯,不管为啥反正他现在入了皇上的眼,以后跟他搞好关系总是没坏处!他儿子满月之后是百天,到时候再准备一份厚礼!” 心中想着,再次叹气,“哎,都说我爱财,我有什么办法?这京城里都是神仙,一年到到头往出掏的人情礼份子都他妈海了去了!” 心中乱哄哄的想着,进了审犯人的房间。 屋里头暴昭跟谁欠他两百吊似的,坐在上首目不斜视。何广义坐他下首,冲李景隆微微点头。 辛彦德好似跟谁有仇似的,板着脸自己跟自己较劲。 胡观坐在最后边,不起眼的墙角。 李景隆瞅瞅他们,自动的也走向墙角,挨着胡观坐下。 “今儿好冷啊,驸马爷!”李景隆搓着手低声说道。 “前边暖和有炭盆,去烤烤!”胡观笑道。 “一会旁听完,找地方喝两盅?”李景隆又道,“鸿福楼的菜不错,正经的鲁菜。” 胡观眨眨眼,“贵府上伙食那么好,你还出去吃?” “瞧您说的,家里的菜再好,总有腻的时候呀!”李景隆坏笑两声。 半晌,胡观都没说话,就一个字,“哦!” “你他妈的.....”李景隆心里暗骂,胡观回他的话句句都能把人噎死,他现在对胡观是狗咬王八,找不着头。 对方似乎,压根就不给他套套近乎的机会。 他刚想再说什么,忽然见前边暴昭和辛彦德同时回头,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那意思是,你小子在那边嘀咕什么呢! 随后,户部尚书张紞进来,看看众人,开口道,“诸位,规矩我就不多说了,审完人犯,确定口供无误,咱们签字画押。然后一式两份,由曹国公和胡驸马用印!” 说着,也坐下,然后开口道,“带人犯吧!” ~~ 话音落下没多久,一个披头散发穿着单衣瑟瑟发抖的官员被锦衣卫从外边拽进来。 这人的脸上手上都是冻伤,想必被押送这一路,是吃不了少苦。 “跪下.....”锦衣卫对着犯官的腿弯就是一脚,扑通一声趴在地上。 趴下之后,他后背上鞭打的痕迹赫然入目,甚至有的地方衣服已和皮肉粘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锦衣卫的人在押送犯人的来的途中,用了私刑!”胡观心中暗记下。 这犯官趴下之后,在地上不住发抖,挣扎了几下都没站起来。 屋里没人说话,胡观观察着周围人的脸色。 何广义漠不关心,张紞面有不忍,暴昭是怒其不争,李景隆事不关己。辛彦德想要说话却没有开口,因为这些人之中他官最小。 “审问没有这么审的,我来之前皇上说了让我监督看看,是否有冤枉好人的。没等审先用了刑,本身就是不妥。皇上让我来监督,那我就要做到监督的职责。” 想到此处,胡观在众人意外的眼神中开口,“那个....能不能给他拿个凳子,让他坐着说!” 何广义微微转头对胡观笑笑,然后冲着门口的锦衣卫点头。 一个凳子拿过来,犯官无力的坐下,沙哑的开口,“下官谢....” “给他点热水!”胡观继续道,“他现在这样,说话都不利索,问起来也费劲!” “你管这个干什么?”李景隆忙凑着他耳朵说道。 “皇上既然叫我来监督,那就是我职责所在!”胡观看着众人,“他从中原押解而来,现在是嫌疑不是已经定罪,若定罪了也不用咱们再审。” “再说,审也该有个审的样子。这个这个这个.....直接给上刑了,有些不妥。”胡观继续道,“就算要用刑,也是他狡辩或者言辞不实在用。” 说着,他顿了顿,“我也不是滥好人,既是钦犯的话,皇上日后肯定要过问的。等皇上过问的时候,他要改口说屈打成招,我和诸位都有责任!” “另外还有一点不妥,他现在是押解来的犯人,可没有圣旨剥夺他的官身。他和我还有诸位一样,都是大明朝的臣子,怎么能让他对咱们跪着?他只有对万岁爷才跪!” 这番话,颇让人意外。 何广义没有任何表情,在他看来犯人就是要打。 而张紞还有辛彦德,哪怕是暴昭都面露赞许,罕见对他这个和外戚驸马,示好点头。 “驸马爷说的是!”李景隆也开口道,“人犯是杀是剐也要定罪之后。”说着,又对胡观笑道,“驸马爷宽厚之人啊!” ~ 人犯喝了些热水,好像精神好了不少,眼神中渐渐有了生气。 “你是许昌知府张栩?”何广义开口问道。 “正是下官!”张栩说着,咳嗽几声。 “许昌官仓中七处大仓从粮商手中收的米粮麦豆,要么发霉要么掺杂的砂石,且账目支出与实际存粮严重不符,你有何话说!”暴昭也开口问道。 张栩嘴唇动动,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我劝你有什么说什么,进了这个地方就没有无辜之人!”何广义开口道,“现在给你机会,让你好好说,你若不好好说,等下大刑之下,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下官....”张栩带着几分哭腔,“是周王府的人找到下官,让下官对他们指定的粮商照拂一二。” “谁想到那些商人胆大包天,联合了官仓的小吏。以次充好,坏粮充做甲等第一品,然后大车东门进西门出,一辆大车称了三遍。” “下官当时根本不知道,也是事后巡查官仓才知.......” “找你的,是周王府的谁?所介绍的粮商又是谁?”何广义问道。 “是周王的奶兄....下官不过是知府,怎敢得罪.....” 暴昭开口道,“不如把周王奶兄提上来,他们当面对质!” “这个.....”何广义面色一顿,目光看向李景隆,随后低声开口,“那人用刑过重,熬不住死了!” “死了?”暴昭大怒,“这么重要的人犯,居然能死了?” 第21章 条约(1) 大明京中暗流暂且不提,且说万里之外的东瀛之地。 异国之冬,格外清冷。 和大明北国千里冰封银装素裹之冬不同,东瀛的雪也很大,可风却远没有大明那么猛。 朱高炽穿着圆领的银灰皮大氅,坐在山名家花园的个阁楼中,看着下面造型和中原迥异但别有风情的松园,还有远处满是白雪覆盖的雪山,圆润的脸上带着几分寂寥。 “我来多久了?”他轻声问道。 穿着束腰羊皮袍的郑和在他身后轻声说道,“殿下,您来了一个月又二十一天。” 朱高炽闻言点点头,“该回去了!” 这一个月来,他并未全部待在山名家。而是借着大明钦差皇明藩王世子的身份,游走在东瀛各个大名的领地之间。每天的行程除了赶路就是见人,然后就是饮宴。 对于东瀛的大名诸侯来说,天朝大明的皇孙藩王世子,当然是求之不得的贵客。 而对于朱高炽而言,他的这一举动则是别有用心。 尽管来之前,关于此行的目的还有意义都早已清楚。可他这个人,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耳朵。 他可以照着皇帝的交代去做,但是他更要亲自身体力行,去挖掘出皇帝要他这么多的用意。 更重要的是,尽管他不喜欢这里,可他一定要弄清楚这里复杂的诸侯关系,分析他们的利弊。 这样一来,他才能从参与者变成掌控者。 东瀛的诸侯有许多家,山名家只是其中之一,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弄清楚了山名家十几年前是真的阔气过,但随后的明德之乱,让他们元气大伤,被幕府打得抱头鼠窜。 也正是如此,山名家才会对足利幕府心怀恨意,才想要接着明的大腿,重新崛起。 东瀛之中,想消灭足利幕府的诸侯不只山名一家。 还有出身渊源的诸侯大内家,在去往大内家封地,于家主大内义弘的面谈之中,对方暗示朱高炽已经联合了其他大名藩主,随时可以出兵夹击京都。 朱高炽对于大内义弘的印象颇深,不单因为对方是他东瀛见到的最有男子气概的诸侯,更主要的是他家伙的偶像居然是项羽,在他封地的数日内,整日拉着朱高炽问询当年楚汉之战的故事。<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惹得朱高炽不厌其烦,最后丢给他一本如今大明那边流行的白话故事,三国志演义,结果那家伙如获至宝,当成了兵书整日钻研。 除了他们两家,还有什么细川,赤松,井上等各个藩主。 这将近两个月来,他弄清楚了这些诸侯大名和足利幕府之间的矛盾所在,弄清了他们的利益纠葛和仇恨,更弄清了他们想要什么,能付出什么。 弄清楚这些,他朱高炽所代表的大明就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其实想想,这些事都是当年大明老祖宗玩剩下的。春秋战国时,周天子成了摆设,各诸侯征伐不休,合纵连横之术早就炉火纯青。 他不但见了这些东瀛诸侯,甚至在赤松大名的家中也见到了足利幕府的使者。 东瀛各大名诸侯之间都有反对幕府的决心,但也不是铁板一块,更有蛇鼠两端谋取利益之人。 足利幕府对于他这位大明的皇孙使者格外尊崇,言必称臣。足利义满给他的密信之中,更是坦诚可以再次上国书,对大明俯首称臣,甚至可以缉拿曾经骚扰过大明境内的倭寇海盗,并未保证十年一朝贡,每次两百人使团不带刀剑,且日后约束麾下武士,不得再骚扰大明海疆。 足利幕府的要求也很简单,大明不要再支持反对幕府的势力。同时若大明想贸易,他们可以开放港口。 其实在朱高炽看来,这样的结果最好,东瀛臣服为藩,两国再不起争端。对于大明而言,册封只是一道诏书的事,管他东瀛谁当家,只要对大明恭顺就好。 可皇命难违,大明那位阴险的皇上,就是要让屁大点的东瀛,陷入内战。让人家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永远不得安宁。 其实,他已经能猜到京城中那位阴险皇帝的用意。 那位皇帝是把老爷子当初对北元实行的卡脖子政策,换个花花样用在了东瀛身上。 东瀛之地物产贫瘠,早些年为何海盗倭寇盛行,拼命也要去大明抢劫,就是因为大明不卖给他们东西了。因为东瀛长时间的内战,百废待兴,他们这边什么针头线脑,药材铁器都要依靠大明输送。 皇帝不给东瀛自给自足的机会,让他们自己打,然后再通过贸易牢牢的控制住东瀛的经济命脉。 用些不值钱的东西,把东瀛的银子带回大明,让海港之中全是大明的商船,使得倭人不管用什么东西,都要从大明的商人手里购买。 东瀛不单是有银子,东瀛还有铜矿。 朱高炽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眼珠子都是红的。锦衣卫派人查探消息,根据随行工部人员的计算,那铜矿的年产量可达铜一百五十万斤,要知道大明在云南的铜矿,年产量也不过一百二十万斤。 大明缺铜啊,而且东瀛的铜因为冶炼不彻底,其中还含银! 所以这近乎两个月来,为了达到利益最大化,随行而来的船上,那些本该交接给东瀛诸侯山名家的物资,他一丝未动,颇有些坐地起价的味道。 他是有些腹诽京城皇帝对东瀛的政策,但对东瀛的矿产垂涎三尺。 “殿下?殿下?”见朱高炽许久未说话,郑和在后面开口问道,“您.....?” “通知山名家,我要回去了!”朱高炽淡淡的说道。 郑和微微怔了下,“是!” ~~ “纳尼?” 山名家主山名时熙勃然大惊,“殿下要走了吗?” 他得知朱高炽要回大明的消息之后,带着手下重臣数人,连忙赶到朱高炽的住处。 “打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朱高炽一脸和煦的微笑,“孤在这里以茶代酒,感谢山名家主的盛情款待。”说着,他举起了茶杯。 话说这东瀛之国,除了美女之外,没有任何吸引朱高炽的地方,无论是饮食还是美酒甚至茶叶。 “可是.....”山名家主心急如焚。 朱高炽走不走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大明使节带来的东西还在大明的船上,根本没交到他们的手中。 而且,自从这位大明皇孙来到东瀛之后,一句正事都没提过,整日就是吃喝玩乐。双方接下来的合作,后续的物资运送,更是只字未提。 “殿下,还是再多留些天吧!”山名家老重村鞠躬道,“我们,还有尚有敬意没有献到!” 第22章 条约(2) “要谈事就谈事,还说什么敬意没献到,真是虚伪!” 朱高炽面上带笑,心中冷骂。 这两个月来,对于东瀛之人他暗中观察细细琢磨。 东瀛虽表面说衣冠文字源于中华,可和中华之人完全就不是一个种儿。他们所有的谦卑礼节,都显得有些假,且抱着极大的功利性。 就是俗称的虚伪! “不敢再劳烦贵藩,打扰这么久,孤已经过意不去!”朱高炽笑道。 “那....两国签约的事?”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有些沉不住气,山名家的世子山名时幸急道,“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勘定!” “请注意你的言辞,是大明和你山名家,你山名家不代表东瀛之国!”朱高炽瞬间板着脸,纠正对方。 “八嘎,你个死胖子!”山名时幸心中怒骂。 “殿下,您这是何意?”山名时熙开口道,“可是我们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是您觉得山名家藩小力微,不配和大明结盟要推翻以前的议定之书?” 这边是朱高炽对东瀛之人的另一个看法的完全体现,他们谦卑是因为所有图。一旦达不到目的,他们就会揭开谦卑的面纱,变得眼尖嘴利色厉厉荏起来。 “藩主稍安勿躁,孤什么时候说过推翻以前的议定?”朱高炽也不再微笑,而是眼神中充满的凌厉。 开玩笑,老子是大明皇孙怕你狗日的? 信不信老子叫人挖坑,给你狗日的埋了? 威胁我? 我老朱家人怕威胁吗? 朱家爷们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属顺毛驴的! “殿下恕罪,刚才我一时失言。”山名时熙又道,“可是您.....” “孤知道你要说什么?”朱高炽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雪山,长叹道,“似幻是真,真美啊!” 山名时熙往外看一眼,心中骂道,“小狐狸,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话还卖关子!” 可是他只能站起身,站在朱高炽的身后,“鄙邦小国,风景不过是略有出奇,谈不上美!反而华夏大国,才是真的美。” “阁下这人不错,孤很想跟你交个朋友!”朱高炽话头一转,“日后你若是以后机会来大明,孤自然尽心招待。” 他这种谈话的风格,让对方很是不适应。 “如此,多谢世子殿下!”山名时熙摸不透朱高炽的心思,只能顺着对方说。 “谢什么,咱们是自己人。”朱高炽笑笑,“尽管大明朝堂之中,关于是否和你结约之事尚未定论,但孤觉得,你是位好人!” 顿时,山名时熙大急,“殿下,怎么还未定论呢?前些次,大明已给了许多火器粮食布匹铁器等,鄙人这边也按照约定装载银矿,这还不算定论吗?” 说着,又忙道,“难道,鄙人的诚意还不足吗?” “稍安勿躁!”朱高炽笑着安抚,叹口气,“大明的事你不知道,朝堂上的大臣们,对于东瀛之地不甚关心。孤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这边如何,跟大明没有半分关系,大明能从你们这得到什么好处呢?自古以来,我天朝上国从不从藩国索取,我们自己的东西都用不过来,你那些东西......?” “殿下......” 朱高炽摆摆手打断对方,“孤奉皇命出使东瀛!你看,是出使东瀛,而非你山名一家!” 话说到这就行了,剩下的你自己领悟去。 果然,山名时熙的脸上陷入思索,“可是殿下觉得鄙人诚意不够?” “不是你诚意不够!”朱高炽又故作为难,“你要体谅孤的难处,孤要考虑的是整个大明的利益,要考虑的也是整个东瀛的安定。” “这些日子以来,和足利幕府不和的大名诸侯孤都与之会晤。山名家主,抛开你我私人之交而言,别人的诚意可都比你深啊!另外,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足利义满将军的使者也曾面见于孤,态度恭顺要对大明俯首称臣。” “我和你是朋友,但毕竟东瀛现在是足利将军为法理上的最高统治者,他提出开放港口,允许大明在东瀛境内采矿经商。” “山名家主,这些事孤都要回去面呈我大明大皇帝陛下,在经过朝堂公议呀!” 说着,朱高炽顿了顿,为难的说道,“看在你我私交的份上,孤在给你透漏一些。足利幕府的使者说,日后每年给大明的朝贡,硫磺一万两千斤,苏木一万六千斤,红铜六千斤,倭刀三百把。” “礼物虽轻,可这份情谊重啊!孤若是不把这些事回去面呈皇帝,将来陛下怪罪,孤也承担不起!” 明白了,山名时熙顿时明白了,而且他脑中直接闪现出一个成语,待价而沽。 “再者说!”朱高炽压低声音,“你们反幕府的联盟,还未议定你山名家为盟主。你这....让孤怎么帮你?” “没有你大明的支持,我拿什么当盟主,我怎么取幕府而代之?”山名时熙心中怒骂不止。 可是现在他明白,他要寻求到大明的支持,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不然的话,大明宁可当做以前几次输送的物资喂了狗,也要另寻别人。 “殿下,请帮帮鄙人!”山名时熙鞠躬道,“任何诚意,只要您说!” “不可不可,孤代表的是大明,我大明乃礼仪之邦!”朱高炽摆手道。 “殿下!”呼啦一下,山名时熙连同山名家的家臣们,全部跪伏于地。篳趣閣 “哎!”朱高炽长叹,“罢了罢了,孤这人就是见不得友人如此呀!” 说着,再次返身坐下,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那意思就是说,你不是说诚意吗?拿出来吧! 其实山名家在这段时间以来,对于朱高炽的态度,在私下里也议论了许久,有了些对策。 “银山,可以交给大明开采,十年为期!”山名时熙说着,看看朱高炽的脸色,但对方不为所动。 这个条件已经很丰厚了,可以说是大明稳赚不赔的买卖。 “鄙人现在太丰厚的诚意也拿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告知殿下!”山名时熙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大明的商船可以随意往来鄙人封地的海港,一旦鄙人成为反幕盟主,大明的商船可以在诸大名诸侯的领地,畅通无阻。” 朱高炽还是没说话。 “至于大明商人的关税,二十抽一....”山名时熙的脸,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 朱高炽还是没说话,反而端起茶杯。 “东伊家,是鄙人的亲族。”山名时熙咬牙说道,“他的封地内有两座铜矿,可以用作抵押!” “他家的事,你能做主?”朱高炽终于开口问道。 “他不同意,鄙人就先吞并他!”山名时熙咬牙道,“殿下,明人不说暗话,只要殿下肯结盟于鄙人。幕府给的鄙人也会给,幕府不给的鄙人也给。一旦反幕之事成矣,鄙人只会对大明更加恭顺!” “这事,空口无凭!”朱高炽道。 “写在条约之中!”山名时熙道,“贵国有句话,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鄙人藩地微小,不敢和大明出尔反尔。” “行了,见好就收!” 朱高炽心中暗笑,面上却故作为难,“好吧!孤就勉为其难,帮你承担了这个风险!” 说着,凑近些,“记得,铜矿一事,务必要尽快!下一次我大明给你运送的物资,将会是来年三月,到时候我们的船要装着银子和铜回去,你懂吗?” “哈衣!” “哈哈哈,藩主快人快语,豪杰也!”朱高炽大笑,转头对郑和道,“传孤的话,给山名藩主的火器,培训官,物资等即可交接!” “殿下!”山名时熙忽然抓住朱高炽的手,“鄙人需要更多的火炮火铳!” “那都不是事!”朱高炽大笑。 站起身,“交接之后孤就要回大明,你的诚意孤定然会告知皇帝陛下。关于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现在就议定国书。从今以后,但贵藩有所求,我大明必竭尽所能!” 第23章 风未停(1) 正午,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依旧还是坐在紧靠窗口的罗汉床上,此时正值中午,冬日的阳光洒落,豆腐格形的窗棂倒映在罗汉长的小炕几上。 窗影之中,还夹杂着精美的窗纱图案。 此时是冬天,来自江南的能工巧匠们做制作的窗纱上,花草虫纹活灵活现,正值一天阳光最盛之时,再加上殿内温暖如春,竟然让人有几分虫声新透绿纱窗的画面。 片片网格中的窗纱,摸着只有a4纸的厚度,可却是六层纱反复捶打在一起,使得窗纱既透光又保暖,还带着几分诗意。 一只年老的橘猫慵懒的躺在罗汉床的一角,带着纹路的窗纱倒影,正好打在它酣睡的脸,还有翻起的肚皮上。 忽然它的耳朵动动,似乎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了,然后干脆整个身体全舒展开,好像一个大字。 朱允熥是乾清宫的主人,可是这只猫却比他住在这里的时间更久。 殿中静悄悄的,除了朱允熥翻阅奏折的纸张声,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直到王八耻带着几名大臣,从外面进来,打破这份宁静。 来的都是参与审理周王案的大臣们,从左至右是张紞,暴昭,何广义,辛彦德,李景隆还有低着头仿佛有几分不自在,也似乎没有适应新身份的驸马胡观。 老橘猫不满的睁开眼,看着眼前忽然多了一群人,然后坐起来对着肚皮一顿猛舔,而后又斜了这些人一眼,伸个懒腰轻灵的跳下罗汉床,再钻到床底的角落。 朱允熥放下奏折,目光看向几位大臣。 张紞眼帘低垂没什么表情,李景隆何广义有些惶恐,胡观则是小心翼翼。而暴昭和辛彦德则是一副义愤填膺,满腹怒气的样子。 “王八耻说你们急着见朕,怎么进来都不说话了!”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地龙烧的太热,让他有些心火,以至于下巴上都长了两颗痘。 “皇上可知,周王一案的关键人物,周王的奶兄死在了镇抚司?”暴昭率先开口。 朱允熥脸色不变,但飞快的扫了李景隆一眼。 后者察觉,脸上的惶恐更甚,坐立不安。 人是他跟何广义商量着除去的,但最后还是朱允熥要面对大臣们言官们的后账。 “嗯!”朱允熥点头,“听曹国公说,是受刑熬不住死了!” 顿时,暴昭和辛彦德对李景隆怒目而视,而旁边的何广义,则是默默跟李景隆拉开半步距离。 “确实是他熬不过死在了狱中!”李景隆开口道,“这事,何指挥也是知道的。臣是协办大臣,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也让刑部的仵作去看过!” “你他妈的!”何广义闻言,心中顿时大骂,“你不是说有事你扛着吗?怎么还把我捎带上了?” 辛彦德马上大声道,“臣弹劾曹国公李景隆,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失职。”说着,看了二人一眼,“如此大案之中的关键经手人,竟然能死在镇抚司?简直是闻所未闻!” “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李景隆同何广义马上下拜。 “周王一案涉及官商勾结,相互串联。参与官员之多金额之大实乃罕见,且随着审理每天都有新案被挖出来,桩桩件件都是有辱国体之事!”辛彦德继续大声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人犯竟然莫名其妙的死了,臣怀疑有人别有用心,要掩盖真相!” “没有这个重要的经手人,许多事就不能最终盖棺定论,许多事就没有直接证据。难不成,要臣等去凤阳审问周王吗?” “哎!”朱允熥心中重重叹息,又看了李景隆一眼,心中暗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自作聪明却给我找了麻烦。” 李景隆仿佛能听到朱允熥的心声一般,叩首道,“皇上,两位大人说的对,臣失察之罪难辞其咎,请皇上责罚!” “臣也有罪,请万岁爷发落!”何广义也叩首道。 ~~ “你们的错,朕自然不会轻饶。” 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朕问你们,周王的案子到底捋顺了没有?” “回皇上,大致都顺了!”李景隆忙道,“牵扯到的官员人数,涉案的金额钱款,都已查明。该抓的也抓了,只不过有些还在来京的路上!”<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既然已经顺了!一个人犯也无伤大局!”朱允熥想想说道,“朕把案子交给你们,接下来怎么判,你们拿主意之后报给朕.......” “皇上!”辛彦德忽然开口,突兀的打断朱允熥。 臣子打断皇帝的话,本身就是大不敬。 但朱允熥并未生气,反而笑道,“你有话说?” “臣想问皇上!”辛彦德起身,鞠躬道,“此案,皇上是想针对周藩,还是真的为了天下的吏治!” 瞬间,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惊恐起来。 他....他这是不要命了吗,敢跟皇上这么说话。 “若是只为了周藩,或是约束藩王,臣以为此案再无查下去的必要。因为罪名也好,涉及的人也好,每件案子的来龙去也好,都摆在那里清清楚楚!” 辛彦德毫不畏惧朱允熥隐隐告诫的目光,继续大声道,“可是若为天下的吏治,臣以为就不能雷声大雨点小!” 朱允熥顿感头疼,“你是在质问朕?” “臣不敢,臣只是在实话实说!”辛彦德继续道,“臣是反对皇上开诏狱用严刑峻法处理官员的,但臣也认为,既然有罪就要重判!” “周王一案牵连之广,远非卷宗所记载之人,远非人犯所说之事。臣屡次劝阻皇上不可滥杀,但臣更知既然我大明吏治有腐败之相,就断不可适可而止。” 暴昭也马上大声道,“臣附议。”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何广义,“就说其中涉及的郑国公家的公子,私下贩卖军马一事,那就不是简单的贪腐之案。” “臣自任官以来先后在刑部督察院为官,深知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个案。因为个案往往查不到,只有屡次作案才会露出马脚。” “皇上既然说治理贪腐吏制,就不能避重就轻,否则帝国之患,永远无法拔除!” “住口!”张紞开口训斥,“两位,忘记君前的臣子之礼了吗?你们就是这么面对君父的?” 说着,忙对朱允熥说道,“皇上,他两人性子迂腐耿直,但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朕知道了!”朱允熥摆手开口。 忽然间,李景隆看到在皇帝低头抬头的瞬间,眉间满是深深的川字纹。 阳光落在皇帝的身上,他的表情依稀有些疲惫。 “朕的难处....”朱允熥慢慢开口,“你们或许日后才能体会!” 第24章 风未停(2) 是的,他的难处谁能知道呢? 老爷子留下的看似是一个铁打的江山,可其中的内忧外患除了他这个当事人,谁又能看的真真切切一目了然。 老大帝国在经过开国三十年欣欣向荣之后,随着盛世的到来,又走上的历朝历代的老路。 腐败,结党,勾结,跋扈,不法,谋私...... 一张张网清晰的浮出水面,每一张网都是朱允熥这个大明帝国之主,未来要面对的难题。 不拔除这些网,将来的他可能只是一个在紫禁城自我感觉良好的皇帝。于天下,没有半点实质性的建树,更做不到高瞻远瞩。 可全拔除呢? 步子迈的太大是要扯到蛋的,而且因为这老大帝国的惯性,很多事要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不然国家动荡,政令不统一,最后所有的设想都会落空。 从他继位起,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难题,是治标还是治本。前者是他的朱明王朝的命运,后者是整个帝国民族的未来。 人的位置不一样,见到的东西需要考虑的事都不一样。 而且这些事都要如履薄冰的,一件一件的来。 “你俩的话有道理!”朱允熥轻声说道,“虽言辞激烈,但也是一心为国,朕不会怪罪!” “朕自己也亲口说过,无论涉及到谁都没有情面讲!”说着,他再撇了一眼李景隆,“朕要用此案,震慑天下的官员,换取吏治清明。” “所以,朕才选了你们这些铁面无私的人!”朱允熥微微抬手,示意行礼的臣子们坐下,“在朕这就没有什么雷声大雨点小,因为人犯死在了镇抚司,曹国公李景隆已免去所有官职。” “涉及到朕的表兄弟,也在缉拿回京的路上。既然要查,就要彻查到底。朕不会偏袒谁,也不会针对谁。” 周王的奶兄死在了镇抚司之中,这件事最恶劣之处就在于,他的死的不是时候。若他是抓来之前畏罪自杀,那就皆大欢喜。可他死在了审问的过程中,这就不可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定然是牵扯到了皇帝不愿意看到的人和事,谁都不傻,不然李景隆也好何广义也好,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天地良心,这人真不是朱允熥下令消失的,可面对暴昭辛彦德这样的直臣,他也不得不背这个锅。 “至于你说的人犯意外而死,曹国公李景隆免除一切官职之外。”朱允熥想想,“收回御赐蟒袍,罚俸三年。何广义亦如是,外加降三级留任,以观后效!” “臣等谢皇上隆恩!”两人慌忙行礼。 他俩的处置,算是对暴昭和辛彦德的交代。 “不是臣要钻牛角尖,更不是臣要做酷吏!”暴昭继续说道,“周王一案,臣每日见卷宗之上,各种官吏权贵勾结挖空心思谋利的手段,简直是触目惊心!若不审理清楚,臣实在寝食难安。” “你是廉政院尚书,当如此!”朱允熥笑道。 忽然,有个意外的声音响起。 谁都没想到,驸马胡观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臣倒是以为,暴尚书辛御史所言,倒是有些危言耸听,强词夺理过犹不及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 连胡观自己都吓一跳,心中道,“我说话干什么?他俩说他俩的,我当没听见不就完了吗?” 他恨不得自己两个耳光,可世道如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一个人犯其实无足轻重,罪就摆在那里,少一个证人罪名也跑不了。”胡观继续说道,“皇上为了治理吏治,所以这次才大动干戈,作为臣子,臣也能看到皇上的难处。” “既然身为臣子,就要体谅君父。皇上有难处,才正是我等臣子报效之时。不然一味的认自己心中的死理儿,以自己的想法为主,难免有失公允。” “而且臣认为,贪腐之人是一下子杀不绝的!”说着,他强稳住心态,舔舔嘴唇,继续说道,“自古以来贪官就像是韭菜,割一茬长一茬儿。想着永绝后患是不可能的!” “周王的案子,最终的作用,还在于让诸藩收敛言行,让官员知道敬畏,只要这两点做到了,就是当下良策。皇上的苦心,是让天下权贵也好,官员也罢,都迷途知返。”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小心的说道,“今日臣旁听审案,见许多犯官都事先受了私刑,那个.....臣不是说不用刑。而是事有先后,当先审再问而后定罪再判。” “若先用刑,酷刑之下说不定有许多子虚乌有或者互相乱咬之事。当然,也会有人受不住酷刑,那么....死在狱中。” 老实人说话,有些时候还是挺暖心的。 胡观这个老实人,看到了其他大臣看不到的东西。尤其是那句,让天下官员权贵走上正途。篳趣閣 可他话音落下,暴昭却斜眼看着胡观,“驸马爷的意思,下官和辛御史是小题大做,是一味的认死理咯?” “行了!”朱允熥笑道,“他不是那个意思!”说着,笑道,“他那人嘴皮子笨,不大会说话,只是就事不是对你们!” 国有铮臣是好事,但铮臣太多,皇帝也头疼。 就这时,王八耻出现在了门口。 “何事?”朱允熥道。 王八耻进来,凑在朱允熥耳边低声道,“皇上,郑国公家的二公子,刚刚快马押送回京,您看?” 去捉常远,朱允熥没用锦衣卫也没用刑部,用的是五军都督府的军法断事官。八百里加急快马昼夜不停赶往昆明,然后再日夜加急,一路换马疾驰回京。 可以说,去捉人的人,吃喝拉撒都在马背上,就是为了不耽误赶路。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着,提笔在纸上写道,“让毛骧去问!” 王八耻折好纸,躬身出去。 “皇上,臣有话说!”辛彦德从王八耻进来开始,就目光不善,“太上皇有言中官不得干涉内政,皇上即位以来,对宦官有些太好了。以前太上皇时,君父与臣子议事,宦官可敢上前?” 朱允熥顿感头疼。 门外,刚走出的王八耻差点脚底拌蒜。 “妈的,遭瘟的书生!”王八耻骂了一句,摇头叹气快步去传旨。 ~~ 郑国公府,后院中堂常升一身半新的蓝色束腰武人常服,脸色铁青。 常森则是坐在一边,低头唉声叹气。 自从他们哥俩闭门思过开始,整个国公府就愁云密布。 “徐辉祖派人送信来,那小畜生到京了!”常森咬牙开口,“只是不知道要送去锦衣卫还是刑部和大理寺?” “他怎么不替好人死了!”常升怒道,“他要是但凡有点骨气,就该死在路上!” “大哥,现在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常森叹息道,“当务之急,是要问清楚,他还背着咱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你我一无所知,日后皇上问起来......” “他做了什么,你比我清楚!”常升恨恨的开口,但随即也是长叹,“这几年咱家是太顺了,咱俩也有些心飘了呀!” 就这时,管家快步进来,“老爷,三爷......二少爷....二少爷让人送回来了!” 说着,结结巴巴的说道,“来的.....来的还有个人....说是奉旨问话的。那人眼睛有点毛病,好像一个长在鼻梁上,一个藏在太阳穴里!” 第25章 问完了(1) 常家的会客厅,俨然就是军队将领的帅堂。 正中间一张偌大的地图,两边摆放着并且盔甲,墙上挂着弓箭马鞍。 毛骧就站在会客厅当中,一只眼睛看着墙上挂着的角弓,一只眼瞄着架子上的宝刀。 他的表情有些玩味,像是在追忆也好像有着些许的故人重逢。 外边响起脚步,应是常家兄弟赶了过来。 毛骧摘掉斗篷慢慢转身,常家兄弟正看到他的脸,突然愣住,眼中满是诧异,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又马上低下头。 当初他们常家兄弟小时候,整日就跟在太子朱标身后,马皇后也把他们看做是自己的孩子,出入宫禁都不用怎么避讳。 所以,眼前这位两只眼珠子不在一条线的人,他们怎会不认识? 不但认识,而且以前在常家真正的老大常茂在的时候,也有些渊源。 据说,据说两人是动过手的.... 不过此时常家兄弟正是壮年之年,早不是当初的小孩子,更是身为臣子,即便依旧是武人纯粹,可也知道有些事不管怎么惊恐,都要埋在心中。 哪怕是遇见活死人,遇见死活人,都要面不改色。 “两位....别来无恙!”毛骧先淡淡的开口。 他一开口,常家兄弟松了一口气,因为若毛骧不说话,他俩一时半刻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两兄弟抱拳,“那个.....别来无恙!” 毛骧忽然笑了,嘴角的大胡子颤抖两下,“我奉旨来问话。” 这话让常家兄弟的心,又猛的咯噔一下。 随后两人的目光在周围搜寻,却除了毛骧之外不见任何人影。 “郑国公府还是一如既往啊!”毛骧在他兄弟俩分神的时候,再次开口,“这些年,别的功臣之家都把家里弄得跟皇宫似的,富丽堂皇,恨不得屎盆子都镶金边。” “可你们家,还是这么俭朴!”毛骧继续说道,“不但十数年来宅子没变样,连家里的下人似乎也还是那些个。”说着,嘴角忽然露出几分古怪的微笑,“我记得以前,你家前厅中有个招呼客人喝茶的留着辫子的小姑娘。现在.....她应是厨娘了吧?” 这番话,倒也让内心紧绷的常家兄弟安心不少。他们常家这些年,能安稳无事且始终大权在手,除了父辈的功绩,皇帝的母族之外,最重要一点就是他们不贪。 不贪婪,不索求,不忘本...... 忽然,兄弟两人齐齐对视,眼神中不约而同的全是骇然。 “他怎么知道当初那端茶的丫头,如今成了厨娘?” ~ “既是故人,两位不必惊慌!”毛骧看都没看哥俩的表情,走到兵器架子上,抚摸上面夹着的一把长刀。cascoo.net 那长刀看着有些陈旧,朴实无华。可手指肚一触碰,不但有着刺骨的冰冷,而且皮肤之上能清晰的感受到,锋利的刀锋。 “当初,我和你家老大是过过手的!”毛骧忽然笑起来,“他那人呀,嗨,愣头青傻大胆混不吝滚刀肉一个。” “大晚上的带着头套在午门外埋伏我,趁我落单的时候,冲出来一顿炮锤。”说着,忽然再次回头,脑袋微扬,指着下巴,“一拳,差点没把我下巴颏干碎了!” “这个.....”常家哥俩顿时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呀,你们家老大脑筋不大够用,你说既然蒙面埋伏我,揍也就揍了,打完之后还大咧咧的告诉我,打人者茂太爷是也,他妈的!”毛骧笑起来。 他真的很少说这么多话,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可现在他却打开了话匣子。 随即,他两只眼睛猛的对上,“我始终没问过他,为啥要偷偷埋伏我,我和你家也没仇啊?我虽不是人,坏事做了不老少,可是你常家这样的人家我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别说不敢得罪,我只要稍微露出点对你家.....那个的意思。都不用旁人,皇后娘娘就能撕了我。” 常家兄弟知道对方口中的皇后娘娘,说的是马皇后。 至于为何当初常茂要偷偷埋伏,暗中揍人家的原因,他们哥俩倒是晓得一二,可这事他俩不能说。 “两位不说我也知道,当初看我不顺眼的是太子爷。”毛骧微叹,“茂太爷自小就那样,只要太子爷看谁不顺眼,他上去就揍。说起来也是我那时候身份非比寻常,不然招呼我的就是不拳头了。老一辈子人谁不知道,茂太爷最喜欢用板砖拍别人脑袋!” 他絮絮叨叨跟个长舌婆娘似的,一个劲的说着陈年往事。 常家哥俩暗中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在暗道,“他说这些什么意思?” “其实呀,茂太爷埋伏我那一次我早就知道了!”毛骧继续道,“人都说茂太爷勇力超群乃是万人敌,哼!不过都是看在你家的面子上奉承,我要是真想还手,他早趴下了。” “让他揍一顿,当给太子爷出气了。他不懂事,我不能不懂事。你们说,是这个道理吧?” 常升愣愣,点头道,“啊!” “你哥俩知道我说这些啥意思吗?”毛骧笑道。 常家俩兄弟想想,没吱声,也没反应。 “俩傻逼!”毛骧心里骂了一句,“光长个子不长脑袋,一家子都是滚刀肉亡命徒。常遇春当年吃人肉吃多了,生的儿子都脑袋不够用!”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以后慢慢想!”也可能是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没有半点回应,弄得毛骧有些意兴阑珊。 其实他话说的都非常清楚了,我当初不敢动你常家,我现在也不敢动。不敢动不是因为顾忌,而是上头不让。 “其实笨点也挺好!”毛骧心中忽然想到另一个方面,“笨点虽说会惹人生气,但起码不没有花花肠子,用着放心!” 然后他缓缓的坐下,像是很疲惫一样,对外头轻声喊道,“人带进来吧!” 常家兄弟骤然转身,只见披头散发的常远,手脚都被捆着,嘴被塞着,让两个青衣人拽着进来。 “呜呜....” 见了自己的老子和叔叔,常远剧烈的挣扎,口中呜咽,眼神带火。 他虽样子有些狼狈,可身上看着却没有半点伤痕。 “呜呜....”常远的呜咽声更大了,那声音好像就在说,救我! 两个青衣人把常远扔在地上,然后转头就走退到门外。 常远在地上一下下蠕动翻滚,看着跟蛆似的。 “噤声!”常升忽然骂道,“你还嫌不丢人吗?老实呆着!” 第26章 问完了(2) 一声怒斥,常远不动了,躺在地上眼泪顺着眼眶子就往下淌。 常家兄弟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谁让你流马尿的?”常森怒骂道,“咱们常家人,啥时候掉过眼泪?本以为你从小被惯坏了,送你去军中历练,可你历练什么了?” “不出事仗着家里的名头耍威风,出了事就是知道流马尿,常家这点德行,都让你散尽了!” “呜呜.....”常远再次发出呜咽之声。 “我他妈让你掉马尿,让你嚎!”常升已是怒不可遏。 在他的心中,大丈夫死则死耳,不过是脑袋掉了而已,怎么能哭呢?而且还是当着外人。 “我他妈......”常升目光转动,忽然看到兵器架子上放着一把铁锏,直接走过去拿在手里,一脸狰狞。 “小畜生,几代人的功绩,毁在你手里!”常升怒道,“今儿我......” “且慢!”毛骧开口,笑着道,“放下放下,是亲儿子呀,那玩意一下拍下去,活儿子成死儿子了。这可是大活人,弄死了事麻烦着呢。可不是当初一汪水儿,甩甩擦擦最多留点河愣!” 这话,直让常家兄弟怒目而视,但有几分敢怒不敢言。 片刻之后,常森拱手,“是在这里,还是再找个地方?” 毛骧坐着没动,笑道,“府上少爷脾气不大好!听说路上闹性子瞎折腾,所以抓他的人才微微让他受了点委屈。” “这事闹的挺大,云南那边马上就要动兵了,沐公百忙之中都亲自过问。”毛骧说着,直接盯着常家兄弟二人的眼睛,“皇上的旨意,让他回来。可昆明那边军中,因为你家少爷一人,有十几员悍将,直接让人给摘了脑袋。” “下令的是京中的徐公,动手的是沐公。”毛骧声音渐渐变得冰冷,“都是带兵的人,谁能忍心对自己的老兄弟下手?” “而且,马上大战在即,即便有罪也是应让他们死在战场上,那么着起码还能给家里留点抚恤。就这么直接杀了,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你们哥俩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篳趣閣 常家兄弟闻言,看着常远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恨意。 当然是因为这小畜生,让许多人牵扯了进来。而且说不定,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没挖出来。 若是那些人都活着,定有更多人...... “你哥俩再想想,下令的徐公也好,动手的沐公也好,他们哪来的这么大胆子?看似杀人,其实是为了保全谁?人家可不像我,得罪不起你常家!” “养不教父之过!”毛骧继续说道,“贵府少爷为何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你们哥俩心中也有数吧?说起来犯错的是他,可你们就没错吗?” “这世上有些错,一旦追究起来,谁也脱不干净。处置起来,最宽宏之下,也不过是按照错的大小来定。” “错就是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常家兄弟不可能不懂。 同时,他二人心中那块一直压着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皇帝还是顾念亲情,还是想着常家的好,记得他们的情,给他们留了余地。 忽然,他们见毛骧一根手指冲天,“上面,难啊!” 随后,笑笑,“别添乱了!” 闻言,常家兄弟二人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人添乱情有可原,自己人添乱,很不应该!”毛骧继续道,“而且也是自己人,越伤心啊!” 厅中寂静无声,常家兄弟羞愧的不愿说话。 儿子不争气,根子还在老子身上。常远今日有此罪孽,都是他们教养不当。而且常家的孩子,还连累了许多其他人。 “明白了吗?”毛骧继续道,“里面的事都想明白了吧?” 常家兄弟点点头。 “以后知道怎么做了?”毛骧笑道。 常家兄弟又是点点头。 “这是为了你自己家好!”毛骧又道,“几代人的功绩,不能毁在不孝之子的手里。” 忽然,常家兄弟有些懵。 “知道错就要认,上面.....态度很重要。”毛骧又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做人得分得清好赖不是?而且,还得感恩。” 说着,站起身,在常家兄弟诧异的目光中迈步,“我就不在府上吃饭了,先回去,你俩也别送!” “等等!”常升疑惑道,“您不是奉旨问话吗?” 毛骧笑道,“问完了!” “啊?” ~~ 直到毛骧走远,常家哥俩才明白奉旨问话的真正意思。 问的不是常远,而是他们哥俩。 问的不是勾结藩王的事,而是他们哥俩明没明白皇帝的一片苦心。 是问话,同时也是告诫还有警告。 是宽赦,同时也把难题留给了常家兄弟。 常远暂时被关到小黑屋里去了,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拿着酒杯,叹息无语。 “有些事,皇上不想问了。”常森先开口道,“是怕问多了伤心,更是怕那逆子连累了咱们!” “不是连累,而是从犯!”常升苦笑,“也不是不想问,而是皇上定然都知道了,只是不想说。”说着,叹口气,“换成别人家,这是死八回的罪过!” 旋即,再重重叹气,“这回,皇上是真恼了,心里也是真气了!” “当初我就不该给他开条子.....” “现在说都晚了,莫说你我这几年也是飘飘然。”常升叹道,“就算没这事,也能弄出其他的事来!” “可怎么也不会牵扯到藩王身上啊!”常森咬牙道,“他真是胆大包天,还真是愚蠢至极。” “姓毛的那句话没错,几代人的功绩不能毁在不孝子的手里啊!”常升喝口酒,满嘴苦涩,“这个家差点就让他毁了!”随后,冷笑,“好多人的家,都让他给毁了!” “那远儿.....?”常森问。 常升没说话,拿起酒壶猛的灌了下去。 “我知道了!”常森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然后看着瞬间衰老了十几岁一般的兄长,心疼的说道,“我明白了,咱们也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不是给皇上,而是给死去的人,给卷入案子的人,还要给那些在暗中看着的人。 “嗯!”常升说着,眼眶子猛的通红。 “哥.....”常森也跟着落泪,颤声道,“我可下不去手!” 常升没说话,大手却直接攥住弟弟的手。 不多时,屋里全是他俩个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常升踉跄着站起身,走到门口,“管家!” “老爷!” “告诉夫人,给少爷煮一碗饺子,把我珍藏的好酒,也给少爷送去一坛子。然后,再给他选个丫头。” “是!” ~~ 长夜漫长,但依旧要迎来黎明。 天还没亮,一辆马车从郑国公府后门驶出,缓缓朝着城外而去。 城门口的守军,见了常家的腰牌没有阻拦,开门放行。可还是好奇的朝着马车里看了几眼,马车上没有人,没有货,好像拉的是一口棺材。 “郑国公家里出丧?” 常家这样的人家若是有白事儿,怎会如此草率,且悄无声息? 而且,方向也不对呀。 常家的坟地是御赐的,挨着紫金山那边,守着皇陵。 这面,则是出城去往句容那边走。 马车继续前行,赶车的老仆面无表情,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一边走一边哭。 “少爷呀,您放心,小老儿不会把您随便丢乱葬岗去的,小人这就去乡下给您买一块好坟地!” 第27章 丫是个人才(1) 一入冬,人就盼望着过年。 因为只有过了年之后,才是开春。 所以与其说是盼年,倒不如说是盼春。 人都是一样的,有春天,谁他妈喜欢冬天? 大姑娘小媳妇都捂得严严实实的,腰条都他妈跟水桶似的! 但是,等人真正上了年岁之后,最不愿意过的就是年。因为过年,代表着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见了。 老爷子一身蓝色的棉袍,头上的戴着翻毛羊皮帽儿,看着就跟个富家老太爷似的,站在前门大街的人流前,脸上都是笑。 临近年关了,京城里的年味也越发浓厚。稍微有点闲钱的,都开始在街上晃悠准备制备年货。没钱的人就撅着屁股往死里干,准备挣钱买年货。 谁都知道早买早好,等真到了年根底下,就涨价啦! 买的多卖的也多送货的多干活的多看热闹的也多,所以这街面上的人,就好像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乌央乌央人满为患。 老爷子也有爱逛街的毛病,但他就是看,任凭卖货的嘴皮子说破,他挑三拣四的就不是买。除非,卖货的是什么没了丈夫的寡妇,艰难养育弟弟的长姐,徐娘半老的泼辣女子。 今早刚起来没多久,等朱允熥散了朝会,爷俩就便服从宫里出来,在街面上溜达。 朱允熥穿着宝蓝色常服,这颜色显得人格外精神,他又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数,又带着几分儒雅的气质,所以街面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哪怕是老婆婆,走个对面的时候,都会偷偷的多看几眼。 “咱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精神!” 爷俩并肩走着,老爷子注意到有娘们偷瞄他大孙子,也瞅瞅朱允熥的侧脸,带着几分酸味儿说道,“那时候咱走到哪儿,人家都多看几眼!” “这是自然,您年轻时候要是长的不排场,滁阳王也不会把闺女嫁给您!”朱允熥笑着奉承。 “那对呗!”老爷子很是赞同的点点头,“当初跟你祖母成亲的时候,咱是兜比脸都干净,嘛都没有。家里连褥子马桶,都是你祖母娘家陪送的。” “您是这个!”朱允熥竖起大拇指。 “不光是你祖母,当年咱身边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别人上赶着送来的?”老爷子咧嘴大笑,忽然回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郭英,“老四你说是不是?” “您说的是!”郭英也是一身便装,大笑道,“当初臣的祖父就远远的看了您一眼,回家之后就做主要把臣的妹子嫁给您!”说着,忽然有些感叹的摇头,“可惜呀!” “可惜啥?”老爷子黑脸。 郭英笑道,“臣的祖父说,可惜家里就这么一个年岁合适的闺女,不然多嫁几个。” “嘿嘿嘿!”老爷子笑骂,“扯淡!” 随后,老爷子看着热闹的街景,听着鼎沸的人声,忽然变得有些消沉,“这一年真快呀,还没觉咋着呢,他娘的没了!哎,也不知来年,咱还在不在,他娘的一转眼就活到死的岁数了!” 朱允熥在旁笑道,“您老踏实的享福吧,您寿禄长着呢!” 他虽是在笑,可心里也没底,历史上老爷子就是没挺过今年。他现在是皇帝不假,可是他也没法延迟一个人的寿命。所以尽孝要趁早,只要老爷子的要求,他没有不答应的。 “哼,你说的好听,巴不得咱早死!”老爷子斜了朱允熥一眼,“咱知道,活长了碍眼,早死早给你腾地方!”说着,哼了一声,“到时候你想干啥就干啥,没咱这个老不死的指手画脚是不是?” 朱允熥笑笑没说话,老爷子就是这样,一天不怼朱允熥几句好似就不舒坦一样。 养男孩可能就是这样,小时候怎么看都可爱,长大了怎么看都膈应。明明心里爱,可嘴上还是要嫌弃。 “哎,你最近可是抓不了少贪官,不杀了留着过年呢?”老爷子又继续问道。 “还在审理当中,等一切都查完之后,过年之后再明正典刑!”朱允熥笑道,“快过年了,这时候杀人,总是不大吉利!” “扯,杀人还分时候,头一回听说!”老爷子撇嘴。 爷俩带着人继续前行,忽然后面传来清脆的童音,“父皇,我要那个!” 跟着他们爷俩出来的,还有六斤和小福儿。 一个是老爷子宝贝重孙子,一个是心尖子小闺女。 六斤让邓平抱着,小福儿让梅良心抱着,俩孩子都包裹的严实,见不着冷风。 朱允熥顺着小福儿说的方向去,一个老汉站在路边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旁边还竖着一根插满冰糖葫芦的桩子。 “你要哪个?”朱允熥回头笑道。 下一秒,老爷子直接骂道,“还哪个?都买了不行吗?看你抠搜那样,她可是你亲姑姑!” ~~ “冰糖呼伦儿,拨浪鼓.....” 摆摊的老汉卖力的吆喝,见一有钱的小伙子,带着老头还有小小子小闺女来到摊前,马上带上笑脸,“这位少爷,买点什么?”说着,看着六斤和小福儿笑道,“哟,这小少爷和小姑娘,长的可真俊!” 说着,看看老爷子,笑道,“跟您老长的真像,随您!” “哈哈哈哈!”老爷子大笑,“咱的种儿,能和咱不像吗? ”说着,对六斤笑道,“随便挑!” “我要这个!”六斤指着晶莹剔透的红果儿糖葫芦说道。 “拿!”老爷子大手一挥。m.cascoo.net “我要这个!”小福儿看向拨浪鼓,眼如弯月。 “拿!”老爷子满是豪气。 摆摊的老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这是碰上大主顾了。 俩小孩都是左手糖葫芦,又是拨浪鼓。 六斤舌头舔舔糖葫芦,然后踮起脚尖,送到老爷子嘴边,“老祖,老祖,甜的!” “嗯,咱不爱吃甜的,行.....”老爷子宠溺的大笑,咬了一个红果儿进嘴,皱眉道,“哎呀,酸!” 小福儿见状,也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对朱允熥道,“熥哥儿也吃!” 她还小,平日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六斤,最是得宠。她也不知道皇上是啥意思,所以整日就熥哥儿的叫。 “谢谢啦!”小丫头的笑容,让朱允熥心都化了,轻轻的咬了一口。 岂料,老爷子有些吃味儿,毕竟他闺女这是当着他的面,亲近朱允熥这个外人,冷哼道,“多大的人了,小孩的东西你也吃?真好意思!” “多少钱?”朱允熥不和老爷子掰扯,他知道说多了容易挨踹,老爷子才不管大街上人多不多,说揍就揍。 “您给十个大钱!”老汉笑道。 “嚯!”老爷子顿时横眉立眼,“你坑人呢?这点破玩意你敢要十个大钱儿?大米才多少钱一斗?” “您不能这么说,这不是过年了.....” “过年就活该让你坑?”老爷子怒道,“你个奸商,这世道挣钱容易吗?辛苦一年省吃俭用,结果都让你们忽悠去了!” “过年了图个高兴!”朱允熥在旁边打圆场,顺便给了邓平一个眼神。 后者赶紧上前给钱,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吭哧瘪肚的数着。 “还是在做事上欠点火候!”朱允熥心中暗道。 若是李景隆在这,根本不会让自己问价,直接大手一挥包圆了,连摊子都他买了。 他不但买,还会笑着跟老爷子卖乖,知道您心善见不得可怜人,这老头大冷天摆摊不容易。给他都包圆了让他多赚点,是您老给他的福气。 卖糖葫芦的老汉看着钱两眼放光,双手接过,对老爷子笑道,“老员外好福气,两个孙子孙女一看就是孝顺的,等过些年长大了....” “等会!”老爷子不悦道,“你说啥?” 老汉一愣,低声道,“这俩,不是您的孙子孙女吗?” 他说的是孙子孙女,说的是六斤和小福儿。 “你什么眼神?”老爷子怒了。 “不是,不是您孙女,是您.....闺女,儿子??”说着,老头还询问的看看朱允熥,“这个岁数了.....?” 顿时,老爷子嘴都气歪了,先指着六斤再指下朱允熥,“这个,他儿子!” 然后又点点小福儿,指下自己,“这闺女,咱的!” 那卖糖葫芦的老汉愣住了.,眼前这老爷看着比他还大十多岁,咋闺女这么小,能耐啊... “这孙子!”老爷子指着朱允熥,“也是咱的!” 第28章 丫是个人才(2) 卖糖葫芦老头,呆滞的目光中,老爷子跟打了胜仗一般,昂首挺胸的走了。 “把咱闺女当成咱的孙女,咋?咱老了就不能有闺女?咱老了就生不出闺女?岂有此理?”老爷子还有些不解气,一边走一边骂。 “皇爷爷,您何必跟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朱允熥憋着笑。 “咱不是和他一般见识,咱就是绕不过这个弯来。凭啥咱上了年岁,就不能有小闺女?”老爷子不忿,“还咱这个岁数了?老了咋?咱老了可那个....是吧!” “您是老当益壮!”郭英在旁边笑道,“这人呀,自己办不到的事就不信别人也能办到,他一个卖糖葫芦的,就算有心也也无力,就算有力也无心...哎,说不定呀,他是个老光棍子,没媳妇!” “对,看着他也是个绝户样!”老爷子骂道。 “皇爷爷您消消气!”朱允熥笑道,“真要是心里气不过,您就好好活,等来年再来。” 老爷子之所以生气,就是因为卖糖葫芦老头那句,你这个岁数了..... 这是对他一种严重的怀疑,老爷子这辈子不管啥事都不许有人怀疑他。 “明年来干啥?”老爷子问道。 “您争取明年,再抱一个大胖儿子来,吓死他!”朱允熥笑道。 “滚!”老爷子笑骂一声,但也颇为意动。 一行人继续前行,穿过人潮汹涌的前门大街,准备找个僻静点的馆子歇歇脚,吃点民间可口的小吃。 可刚出了前门大街,就听前边街上有人吵架。 有人喊道,“你那马拉屎了?” 有人回道,“你家马不拉屎?” “可是你拉在大街上?” “不拉大街上拉你家床上?” “信不信我抽死你?” “信不信我讹死你?” “我他妈.....” “来,你随便抽,我但凡躲一下,就是你养的!” 这声音,让众人都是一愣。 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只见一个汉子站在原地,让一个赶车送货的五十来岁的老头,气得火冒三丈。 那汉子穿着藏青色的棉袍,长的是一表人才不怒自威。 那老头看着就是不怎么讲理的,而且还得理不饶人,对着看热闹的人喊道,“老少爷们评理啊!我这拉车好好的,他冒出来非说我牲口拉屎不对。大家伙说说,牲口拉屎我能管得了吗?我不让它拉?我给它缝上?这人不讲理啊!” “说不过我,还要打我?”那老头对着汉子拍着脸颊,“来,打!不打你是丫头养的,好几十年没人打我了,我正愁没钱过年呢?你看你们家.....” “我草......”那汉子抡圆了胳膊。 但下一秒,那汉子的身影定格了。 目光看着人群中看热闹的老爷子和朱允熥满是诧异,然后狠狠的揉下眼睛。 “你打呀!你打呀!”那老头还在叫嚣。 ~~ “二丫头这是?”老爷子看看朱允熥,“他....堂堂国公大臣,这个点应该是在衙门里办公,怎么在街上跟人吵架呢?” 那汉子除了奉旨扫大街的李景隆,还能是谁? “他先前犯错,孙儿剥了他的官职!”朱允熥笑道,“让他扫大街,惩戒一番!” 这时,周围的人开始起哄,“打呀!打呀!” 李景隆高举一只手,却迟迟落不下来,脸色难堪至极。 “胡闹呢!”老爷子撇嘴,又看看站在原地打人也不是,不打人也不是的李景隆,“没毛的凤凰不如鸡呀!” 朱允熥回头,给了邓平一个眼神。 后者早就咬牙切齿了,人群中不断喊着打字的声音中,大步走了出去。 “啊,别以为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就欺负人?”那老头还在喊道,“我活了一辈子什么人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你这么管闲事的人?你算老几呀你跟我这嘚吧嘚的。你不是要打我吗?有本事你打呀,你家有矿?你看我去不去衙门.......哎!” 惊呼声中,一只胳膊拎着他的脖子,直接嗖的一甩。 啪叽一声,那老头直接面朝下,直接趴在地上。 邓平这下用的是巧劲儿,是让人看着狼狈,但伤不到要害。 老头骂骂咧咧抬头,脸上沾了些马粪,对邓平怒目而视,“你敢打我?” “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邓平怒道。 “好好!”老头忽然一笑,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手里的鞭子一扔,往地上一趟,双腿乱蹬,大喊道,“打人啦!”说着,脑袋一歪,眼睛一闭,装死。 “死一边去,别拦着路!”邓平根本不怕,直接拎起来甩到墙角。 岂料,那老头直接抱住他的大腿,死活不撒手,“赶紧报官啊,有人当街行凶,打人啦打人啦!” “打人啦!”看热闹的百姓跟着大喊,“这有年轻人打老头啦!” 李景隆见状再也忍不了,回头喊道,“来人!” 瞬间,从不远处的门房里,唰的一下跑出二十个多壮小伙子。 “一边去,别跟这起哄!”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家舅爷打人了?” “报官?我们家就是官!” 看热闹的人群,直接被这二十多个小伙子驱散。 就连那装死要讹人的老头,也让人直接扯着脖子拎到了门房里。他也不敢喊了,他是横,可横的怕更横的,他以为李景隆就是个普通人,没想到人家居然是高门大户的官宦人家。 ~ “哟,真出息呀!” 恰好旁边有家茶楼可以歇脚,老爷子戏谑的看着面前的李景隆,“曹国公扫大街跟一个无赖老头杠上了?”说着,笑道,“你那章程呢?连他也治不了!人家都指你鼻子骂你是小娘养的!” “不是臣不治,是臣.....”李景隆叹气道,“臣身为大臣,不能以大欺小,更不能以势压人。那样一来,臣有理也是无理,有失身份!” 老爷子磕着瓜子,笑道,“你都扫大街了,还有什么身份?” “臣是奉旨扫大街,扫的更是大明的大街,在朝堂为官是君父分忧,如今扫大街也是为君父分忧!”说着,李景隆看看旁边的朱允熥,笑着道,“臣就算扫大街,也要扫得漂漂亮亮的,干干净净的。” “这么说,你还扫出心得来了!”朱允熥也笑道。 “心得不敢说,臣倒是有些体会!”李景隆正色道,“皇上,京城乃天下首善之地,大明之都,人文荟萃风景雄盛。” “只是.....只是人多了总显得闹哄哄的,且三教九流凡夫俗子数不胜数。” “这个......各种人多了就显得脏乱差,以臣家外面这几条路为例,平日也是大小污垢不断,赶上春天开化,夏天暴雨,更是有苦难言。” “外城某些地方就更不用说,遍地污水臭气熏天,长期以往不但有碍观瞻,疾病传播也是防不胜防.......” 丫还还真是个人才,扫大街几天能扫出个市容市貌的官样文章出来。 朱允熥心说一句,嘴上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李景隆忙道,“臣以为可以组建个部门,专门针对京城内外的卫生问题....专门管垃圾,专门处理污水,专门清扫街道,专门收集粪便。” “若朝廷怕花费,可以官方的名义包给民间,至于包出去的费用,其实应天府大可以承担。羊毛出在羊身上,干净了还是百姓收益。那么多商户,他们门前想干净,就交些钱.....门前干净了,他们的生意也好!” 丫真是人才呀!就是不走正道,脑子不用到正地方。 第29章 开始(1) 李景隆说的有道理,市容市貌是该好好的治理一下。 紫禁城皇城周围自然是干干净净,大臣官员所居住的内城也有着完善的下水还有排污,但其他地方,还真有些一言难尽。 此时朱允熥正坐在茶馆的二楼,不经意的往下看,窗子外头的巷子中,几个汉子着急忙火一路小跑轻车熟路的到了墙根底下,然后解开裤子..... 人都如此,满大街的牲口就更不用说了。 这还算是内城,外城和城郭就更别提。 仓禀足才能知礼节,富贵人家家里一尘不染,但疲于升级的百姓,还有最底层卖力气为生的人,大概也顾不上那么多。 公德,还是要建立在共同富裕的基础上。 “臣这些日子在家中奉旨扫大街,其实不只局限于自家门口的一亩三分地!”李景隆继续说道,“外城臣也去看过,到处都有黄白之物,因为是冬日,许多内城手来的垃圾来不及运送出城,干脆就堆积在空地上。” “现在是冬天还好,可若是来年开春,万物消融.....臣也是读过一些书的,这世上大多数的病都源于不洁。因不洁而有时疫,一旦爆发一传十十传百.....” 朱允熥沉思片刻,“想必你心里早有章程,说来看看!” “除了方才臣所说的之外,臣还建议在内城外城等地,设置干净的水源,还有定点的垃圾存放处,另外再广设茅厕。” “等会!”老爷子忽然皱眉道,“你这歪门邪道咋恁多?这又是要弄啥收钱的鬼点子?哦,官府出面跟老百姓要钱就为了啥干净?这不是巧立名目吗?” “回太上皇!”李景隆忙道,“臣以为城里干净了,得益的还是百姓。”说着,他顿了顿,“京师是大明朝的脸面,人的脸都要干干净净,何况咱大明朝呢,您说是不是?” 朱允熥心中暗笑,还是李景隆会说话,老爷子一辈子什么都不在乎,最在乎的就是脸面。 “再说也不是所有百姓都收,这整治京城市面的费用,臣看来就从那些商户中收。” “不算秦淮河胭脂巷那些烟花之地,光是正经买卖,京师之中就有三千八百六十二处,也不算那些摆摊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商铺子。” “哪怕就是平均下来,一家铺子一个月两三文钱,也足够让京师地面干干净净,而且定然还有富裕。” “至于那些沿街摆摊的,看着虽然热闹,但也有些....”李景隆想想,组织着措辞,“但也有些扰民,就好比前门大街,每日车水马龙,自家屋里都能听见外头的叫卖声。回家比登山都难,过个车都挤不进来。” “不然如此,那些卖小吃的摊子弄得周围烟熏火燎,他们收摊的时候,一地狼藉都没下脚的地方。” “当然,也不可能不给人家摆。臣的意思是规范!专门划出地方来,离人家住的地方远点。每隔几条街就设一集市,想摆的随便来摆,官府不收钱,但没家每天也拿出几文钱来,凑到一起雇佣力巴负责清洁。” “如此一来,不但井然有序且也干净,做小买卖的可以维生,周围的住户也不用苦不堪言,官府也方便管理,小偷小摸的事也能少许多。” 李景隆夸夸其谈,让朱允熥不禁为之侧目。 “这厮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呢?” “他还是得敲打,不敲打不办正事!” 老爷子听了李景隆的话也寻思一阵儿,摇头道,“你说的是好,可人呀是管不住的。就拿做小买卖的来说,他非要在划定的地方外摆摊咋整?难不成还让衙役抢了人家的摊子?”说着,冷哼道,“那不是断人家活路吗?那不是等着让老百姓戳脊梁骨吗?” “太上皇说的是!”李景隆笑道,“臣以为管理这些集市还有摊贩的事,可以报出去!” 说着,顿了顿笑道,“市井之人是不好打交道,官府管的严了就要生出民衅。所以臣以为,官府可以不用出面,指定一些人,负责维持秩序管理....” “滚一边去!”老爷子骂道,“官府指定谁?到时候扯着官府的虎皮,地痞流氓也是官了。口口声声都是王法,老百姓还不是逆来顺受?” “咱问你,要是出了啥勒索百姓打砸的事,老百姓敢告吗?官府到时候一推三六五,还不是老百姓吃亏?” “你好歹是个国公,一天到晚脑袋里想啥呢?若是管,就官府管,官府若管不了,就换能管的人来当官,还指定出去?咋不把应天府指定出去,大明朝还不用发俸禄了呢?既拿着俸禄,又不想干活怕担责任,哪有这等好事?”篳趣閣 李景隆还想再说,忽然看见朱允熥对他微微摇头,眨眨眼。 于是连忙住嘴,开口说道,“老爷子,难得您今天有雅兴出来溜达,既然路过臣家里了,给臣个恩典,进去喝口水可好?臣让媳妇给您包饺子,再烫壶酒!” 老爷子想想,“嗯,这还是句人话!”说着,看看朱允熥,“要不,咱爷俩勉强在他家对付一口?” 朱允熥笑道,“都听您老的!” ~~ 天子脚下满是人间烟火,万里之外的怒江却满是肃杀。 无边无际的军营,沿江而驻蜿蜒万里,仿若一条随时准备倾吞天地的巨龙。 大明征虏前将军沐春大营,来自蜀滇等地的大明军队,已完全集结,整装待发。 吁! 两匹战马从营外疾驰而入,距离中军大帐十步之外停住。 马上的骑士不等战马完全静止,一个翻身干净利落的跳了下来。 左边,是穿着环形臂甲头戴尖盔英气不凡的朱高煦。 右边,是一身锁子甲外套皮甲,戴着圆形包头盔的蓝玉。 比起在京城时,蓝玉似乎又瘦了不少,但眼神却更加锐利,更更有威仪。 而朱高煦脸上的青涩褪去,也终于就有几分男子汉的味道。 “跟你说八百回了?你就不知道低调点?”一边朝大帐走,蓝玉一边数落朱高煦,“你穿这么显眼,准备给人当靶子呢?” 确实,和蓝玉相比,朱高煦的盔甲不但繁琐而且华丽。 “你这玩意就是穿着好看,能打仗吗?”蓝玉又骂道。 朱高煦有些委屈,“老侯爷,我这是全铁片......” “咱们去打缅甸蛮子,深山老林之中你穿这几十斤的家伙,连敌人都没见着,先把自己累死了!” “再说,对面的蛮子是弓箭和刀厉害,长枪钝器火器一概没有,你穿着这玩意也用不上啊!” “记着,回头把身上这层玩意扔了,选轻便的环形锁子甲套皮甲,棉甲也行!脑袋上的也换了,别整个枪尖盔顶着,中看不中用。选包头的圆盔,面门上面罩......” 蓝玉絮絮叨叨的带着朱高煦进了中军大帐,对于这个孩子,他是真当成了自己的晚辈来悉心教导。 第30章 开始(2) 中军大帐之中,征虏前将军沐春,正对着地图面有忧色。 他跟蓝玉的穿着差不多,都是轻便的锁子甲外罩着皮甲,只不过他的胸口多了一面黝黑的护心镜。 “标下蓝玉,见过大帅!” “朱高煦见过大帅!” 沐春抬头,古铜色的面庞露出笑意,“老侯爷,您故意寒碜我?” “你是帅,标下是将,军中上下有别!”蓝玉正色道。 沐春一笑,叫人给他们二人搬来凳子。 一开始蓝玉和朱高煦到他手下,他说不别扭是假的。蓝玉且不说,那是他爹都要容忍三分的人物,当初云南就是他们这些人打下来的。朱高炽更不用提,皇孙郡王之尊,真能当成大头兵使唤? 可到了他手下之后,这俩人一老一少还真是不点不摆架子,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 “军情如何?”沐春问道。 蓝玉没说话,把机会让给了朱高煦。 后者回道,“回大帅,标下和蓝帅深入前方五百里,一无所获。那些蛮子打的是坚壁清野的主意,村寨尽数烧毁,水井堵住,路上都被乱石堆满。有几处先要的地方,他们故意弄得山体坍塌,挡住我大军的去路。” “咱们数万虎狼之军,他们正面扛不过,也只能用这些下三滥!”沐春点头道,“这些蛮子,这些年来都这么干,知道咱们后勤不易,拖着咱们,暗中游击动手!”说着,叹气道,“哎,苦不堪言啊!” 的确,面对这些蛮子,明军即便有百战名将,虎狼之师,也颇有些老虎抓蚊子的感觉,使不上力呀。 而明军要面对的敌人,除了神出鬼没的蛮子之外,还有恶劣的天气艰难的道路,以及无处不在的陷阱。 幸好现在是冬天,不然还有虫子毒蛇...... 哪次和那些蛮子打,士卒非战损的比例都高达两成。 “老侯爷,如今大军已经全部集结,依你之见?”沐春沉吟一番问道。 蓝玉还是没说话,而是把目光看向朱高煦。 后者开口道,“沐帅,标下以为既然前方山路难行,坚壁清野,那些蛮子定然是在暗中窥伺。再者说我们是外来之君,肯能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所以标下以为,此时不宜全军直接开拔,那样的话目标太大,让敌人很容易就能探出我们的虚实!” “此时,我等不如虚张声势,做出要全军出击的样子。然后选精锐先锋,行奇袭之策或有收效!” “哦?”沐春笑笑,“怎么个奇袭法?” 朱高煦看看蓝玉,后者对他颔首鼓励。 他便站起身,走到地图边上说道,“沐帅且看,此处是高良公山,地势陡峭无路可走,大军难以翻越。但若选先锋敢死之士,翻越此山之后,即可直捣南甸(腾冲西南)。” 沐春想想,“此山若没有向导,根本翻不过去。” “蛮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必不加防备。我们兵行险着,犹如神兵天降,蛮子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定然不战自乱!”朱高煦正色道,“沐帅,标下愿为先锋.......” “不可!”沐春摇头,“你是皇孙之身,万一出了点啥事....” “标下先是大明之将朱高煦,然后才是大明皇孙!”朱高煦忙道,“为国征战,乃是我的本分更是我的职责所在!”说着,抱拳行礼,一副请缨之相。 “可敢立军令状?”沐春眯着眼说道。 “若不成,高煦提头来见!”朱高煦昂然道。 “好,后生可畏!”沐春大笑,而后马上郑重道,“蓝玉,朱高煦听令!” “末将在!”两人同时起身。 “你二人为前将军,统领五千士卒为大军先锋!”沐春看了看他二人,继续正色道,“你们有何要求?” 蓝玉开口,“多给弓箭手,何福翟能善于攻坚,把他俩给标下!” “好!还有吗?”沐春道。 蓝玉摇摇头,微微一笑。 沐春再看向朱高煦,“军法无情,要是耽误了大军的作战机会,你知道后果!” 朱高煦无声抱拳,面容坚定。 ~~ 军帐中,朱高煦先行退下,沐春蓝玉相对而坐。、m.cascoo.net 桌上一壶酒,一个炭火架子上,一只野猪腿烤得滋啦作响。 蓝玉用小刀割着肉,塞进嘴里,“娘的,野猪不好吃,没油水不说,肉也硬!” 沐春笑笑,给他满上一杯酒。 然后,看看账外,“那孩子,您调教得不错!” “他?”蓝玉知他说的是朱高煦,冷笑道,“差得远呢!” “这个岁数已经很难得了!”沐春叹口气,有些欲言又止,“老侯爷,他可是燕藩之子,您这么用心教授,就不怕日后.....?” “他爹都不敢炸刺,他敢?”蓝玉轻蔑的笑笑,随后正色道,“好苗子!我教他就是看他是根好苗子,耽误了可惜。”说着,又道,“我这样的老家伙,最大的幸事就是看着咱们朝武人,后继有人。不能因为我看他爹不顺眼,就不教他。那样小气的事,我蓝玉做不出来!” “不过,我也就就是教教,到底日后他能走到哪步,还是要看他自己。当兵的要成才,可比书生艰难得多!” 沐春喝口酒,“其实您不必为先锋....” “我这辈子从拿刀开始,就是先锋!”蓝玉大口的吃着猪腿。 沐春叹息一声,没说话。 过了片刻,蓝玉又道,“军中士气如何?” “不怎么好!”沐春苦笑,“赶上过年打仗,将士们心中不痛快。再者说,这次用的都是卫军,比不得边军和京营那么好战。” “赏发下去了?”蓝玉问。 “早发下去了!”沐春也吃了一口肉,“刚送来三十万银元现钱,一文钱不落,全给交到儿郎们手里。我也下了令,此战随他们快活,抢多少都是他们自己的,我这分文不取!” “呵,这破地方能抢着啥?”蓝玉大笑,“士气不高可不行,不然这仗可不好打。” “您有妙招?”沐春倒酒笑道。 蓝玉想想,低声道,“军里头单身汉子可不少吧!” “嗯!”沐春笑道,“十个有七个都是光棍,哈哈!” “那就告诉他们,打了胜仗发媳妇!”蓝玉坏笑。 沐春顿时目瞪口呆,“这玩笑可开不得,到时候我上哪给他们找女人去?” “笨啊!”蓝玉笑骂,“蛮子的女人不也是女人吗?到时候俘虏了蛮人女子,军中不记账,直接.....” 沐春瞪大眼,“好几万人....” “笨呢,俘虏不着不会抢?”蓝玉吃着猪腿,“专门派一军,就出去抢蛮人娘们,走一地抢一地。当兵的只要是个女人就成,谁管他丑俊?” 沐春喝口酒,看着笑嘻嘻的蓝玉。 他忽然觉得,他虽然也是年少从军征战,杀人无数。但跟上一代的老杀才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 蓝玉吃饱喝足,从中军大帐中走出。 他的帐篷之中,作为先锋的将官们已等待多时。 见他出现,呼啦一声,甲胄摩擦之中,诸悍将起身,默然行礼。 “传令!”蓝玉就站在帐篷门口,按着腰刀,“准备四天的干粮,多带斧头锯子绳索。现在开始吃饭,三通鼓后给老子集合,不到者杀无赦!” “喏!”众人轰然应答。 “再告诉儿郎们,老子是蓝玉,就是捕鱼儿海追着鞑子皇帝揍,最后日了他婆娘的蓝玉!”蓝玉又看了一圈,正色道,“告诉儿郎们,跟着老子有肉吃,有娘们!” 第31章 我愿守土复开疆(1) “啥子?” “发婆娘?” “你狗日的莫诓老子!” 选为蓝玉和朱高煦所用的五千先锋,乃是蜀兵。 自古以来蜀道难,蜀兵善于攀山且吃苦听话,而且这些兵都选自川西。由于靠近西番,川西之兵更是英勇善战。 不过此次作战他们是客军,离家千里不说又赶上过年,将士们思乡心切,已是有些倦战。 一开始百户在营中大喊被选为先锋,蜀兵之中好脾气的眼中有不忿之色,那些彪悍一些的已经大声聒噪,口中龟儿子狗日的格老子骂个不停。 但下一秒,当百户说出此战过后给婆娘的时候,整个大营数瞬间陷入沉默。紧接着,骤然之间无数兵丁蜂拥而来,差点没把这百户当场踩死。 “你狗日的说清楚?哪个说地给我们发婆娘?” “要发也是给老子先发,老子当了十年兵,还他娘的打光棍!” “婆娘在哪儿?快说,婆娘呢?” ~~ “住口!” 关键时刻,川西卫指挥使带着亲兵大声怒喝,抽刀隔开已经陷入癫狂的士卒。cascoo.net 传令的百户擦了下一脸的口水,站在一口箱子上,大声说道,”蓝帅说的,他选了咱们川西兵为先锋,要翻山去打仗!” “他说,此战若胜,人人有赏。” “有斩首贼人者,战后一人发一个婆娘!” 下面听着的蜀兵们眼睛贼亮,好似星星似的,而越来越多的士卒也聚拢过来。 “一人发一个?去哪里搞那么多哟?”蜀兵中,有人低声自言自语。 这话立刻引起了周围袍泽的赞同,眼看大伙又要七嘴八舌的吵起来,那百户赶紧继续大声说道。 “听清楚了,是有斩首之功的兄弟,才有婆娘法!” “一个首级一个老婆,战后即可兑现,绝不拖欠。不过呢,这婆娘不可能是咱们蜀人。就是....就是在这鸟地方抓女子过来,给你们当婆娘!” 有婆娘就行,谁管是哪儿的人呢? 只要是能喘气的,就不怕他生不了娃娃。他娘的当了一辈子兵,心里头最大的念想就是有个婆娘,屋子里头再有一群娃。 格老子的,藩人女子咋了?是不是女 川西卫指挥使走到一个士卒面前,大声问道,“你有老婆没得?” 那士卒三十多岁,闻言不住的摇头。 “想不想要?”指挥使又问。 “哪个不想要,王八才不想要!”那士卒大喊道,“不怕你们笑话,老子惦记婆娘惦记了三十多年喽。我家里兄弟两个,我老汉偏心用我的军饷给大哥弄了老婆,老子就只能干看着。” “你们是不知道,老子一见着.......” “滚滚滚!”川西指挥使一把扒拉开,“你个不是人的东西,自己嫂子都惦记!” 说着,对士卒们大喊道,“兄弟们,都听到了。军中无戏言,打完仗论功,有功的赏婆娘!” “不对呀,一个首级一个婆娘,那老子要是砍了两个呢?”有人大喊道。 百户笑道,“挺好喽,蓝帅说了,若是有谁砍了两个,就给他发年轻的!”说着,清清嗓子,“你们也知道哈,婆娘有老的有小的,有年轻的有嫩的.....” “那老子要是砍了三个呢?”有人眼睛充血,跳脚大喊。 “蓝帅说了,斩首三级以上的兄弟,可以先挑!”百户大喊。 “啷个挑法?”士卒们愣住了,眼中带着莫名的兴奋。 “一排年轻的婆娘放你面前,你看上哪个就选哪个!”百户挥舞手臂大声道,“选上之后,就地让你狗日的洞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洞房可以但是仗没打完,要先放在营里头,打完仗你才能领会家过日子!” “那....那......”有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喊道,“要是,要是老子刚得了婆娘就他娘的战死了呢?那老子的婆娘,是不是又要分....” “分你妈卖麻皮!”川西卫指挥使大骂,“你狗日的不会先把蛮子都砍死?你手里的刀是做啥子用的?你把他们都砍死,你他娘就不用死了!” “对对!”那老兵连连点头,兴奋的喊道,“把他们都砍死!” 他们这些川西的兵,还和其他蜀兵不同,他们那女人太少老。 “要是.....要是老子砍了五个咋赏?”有个年轻的士兵大喊,“是不是赏两个?” 话音落下,旁边一个把总服饰的军官上去就是一脚,“你狗日的想的挺美?你狗日的想的美,也不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 这话,顿时引得营中哄堂大笑。 刚才的厌战之气在这一刻一扫而光,许多士兵们都嗜血的舔着舌头,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蛮子都杀光,然后美滋滋的抱婆娘。 “那个.....蓝帅是谁呀?”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咱们蜀中没有姓蓝的大帅啊?”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军中的地域性极强,等闲外来的将领根本指挥不动,更赢得不了士兵们的爱戴。 “你狗日的黄汤喝多喽,蓝帅都不晓得!”那百户大骂道,“蓝帅就是蓝玉,大明的梁国公蓝玉。咱们大明的开国功臣,云南当初就是他打下来的,他还在啥子捕鱼海,差点捉到了鞑子皇帝.......” 士卒们有些懵懂,听着是很威风,可和他们好似也没多大干系。 川西指挥使见状大喊,“蓝帅他老人家,睡过北元皇帝的婆娘.....后来那娘们死了!” “嘶!”周围顿时倒吸一冷气,所有的士卒们眼中都是崇拜之色。 “皇帝的女人啊?那可是皇帝的女人!“ 对这些大头兵来说劫皇纲睡娘娘,绝对是他们毕生的最高追求。再多的功绩,也比不上睡了皇帝的女人这么震撼,而且还是睡死了! “蓝帅他老人家一辈子就没打过败仗,这些选咱们蜀兵,也是看得起咱们。儿郎们,多了老子不说,上了战场谁拉稀,莫说我不讲情面,直接剁他脑壳!” 指挥使的喊声,士卒们好似没听见,仍旧还在回味蓝玉睡了皇帝婆娘的壮举。 “老子.....”有个士兵忽然魔怔一样大喊,“老子也是能睡娘娘,死了也情愿!” 川西指挥使斜眼怒道,“你想睡哪个娘娘?” “管她哪个,是皇帝的婆娘的就行?” “哪个皇帝?” “管他哪个皇帝....” “你狗日的!”指挥使飞起一脚,把人踹飞,“你狗日的再说浑话,老子先砍了你!” 说着,清清嗓子,继续喊道,“不为别的,就为了婆娘,不能丢咱们蜀兵的人。翻山越岭是咱们的拿手好戏,带四天的干粮,绳索斧头锯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兄弟们,仗打好了,人人都好有日子。来年这时候,你们家里都是一窝娃娃。若是打不好,他娘的就把骨头埋在这,做没得香火的孤魂野鬼!” “你们说,是来年当爹,还是要做孤魂野鬼!” “当爹!当爹!”士卒们疯狂的叫喊。 第32章 我愿守土复开疆(2) “当爹!当爹!”m.cascoo.net 天塌地陷风云变色的喊声,传到蓝玉这边中军大帐。 正在仔细的打着绑腿的蓝玉抬起头,欢畅的大笑,“军心可用!” 说着,瞥了一眼朱高煦,皱眉道,“好好的绑腿让你弄的跟尿戒子似的!” 朱高煦看着手里一团布,有些不知所措,“这有何用?” “这是保腿的宝贝!”蓝玉说着,从他手里抢过来,低下身子,“看好了,先竖着来再横着这么缠,不能太紧勒腿肚子,但也不能松!” “这次打仗骑兵用的少,咱们要靠两条腿翻山越岭,那可不是三五十里的短途,有绑腿走的就不累,还可以防止虫蛇,防止剐蹭。” “有伤了还能扯下来裹伤口,可以当绳子......” 看着蓝玉蹲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的小腿上密密麻麻的缠绕好绑腿,朱高煦心中忽然一软,“蓝帅,其实您可以不用亲自去的!” 他虽年轻,但也知道自古以来凡是做先锋,几乎没啥好下场。 “老子为啥不用去?”蓝玉笑笑,手上不停,然后抬头,“小子,你给老子记住。在军中,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多大的官多大的权,但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先是兵才是将,将从兵中来,兵是将本身。该以身作则的时候,就要上去。该流血厮杀的时候,始终要站在最前头。这样,你手下的人,无论是天南海北哪的兵,都他娘的爱戴你!” “反过来,你要是高高在上,就算他娘的岳王爷再生,也带不好兵!” 朱高煦看着蓝玉,“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此战凶险,您不必亲自去,万一.....” “马革裹尸吾所愿也!”蓝玉站起身,整理下身上的锁子甲,随后双拳轻碰,咧嘴大笑,“小子,我要是真死了,你得把老子的尸首送回老家去!” 不知道为何朱高煦心中酸涩,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嗯,一定!” “走!”蓝玉大手一挥,“去见见咱们的兵!” ~~ 咚咚,咚咚,咚咚! 最后一通鼓戛然而止,五千大军列阵完毕,杀气腾腾整装待发。 军中悍将何福,翟能等人,一脸郑重的簇拥着蓝玉,来回在士卒之中穿梭检阅。 作为军中的少壮派,能跟蓝玉并肩作战,他们具有荣焉。 “老子叫蓝玉,你们很多人听说过我,也有很多人没听说过!”蓝玉扯了一下一个年轻士卒的衣甲,拍打下他的兄弟,继续走动大声喊道,“老子十三岁就拎着刀跟着太上皇他老人家杀鞑子,二十年挣扎打下如今的大明天朝。没犯事之前,位列国公,死了之后要配享太庙,受大明朝万世香火!” 天很冷,没有风,但蓝玉的声音依旧飘得很远。 “你以前听过老子的名头没有?”蓝玉又走到一人面前,大声问道。 “没得!”那士卒腼腆的笑笑。 “没听过不要紧,老子打仗的时候,你还过门槛挂卵子!” “哈哈哈哈!”队列之中,一阵放肆的大笑。 蓝玉却没笑,“现在,再说一次,老子叫蓝玉。” “老子这辈子没抛弃过一个兄弟,没做过一次孬种。从先开始,老子是你们的主帅。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行军还是打仗,老子都在你们的最前边。” 说着,他抽出腰间宝刀,猛的递给身后的朱高煦。 后者一愣,但还是碰住。 “这个后生,是大明朝洪武皇上的亲孙子,燕王的儿子....” “嘶!”方阵之中,全是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他和你们一样,如今都是我手下的兵,听我令!”蓝玉继续大声道,“战场上他若不听话,别看他爷爷是洪武爷,老子一样宰了他!” “所以你们,就更要听老子的话!”蓝玉继续大步行走,声若惊雷,“老子的刀交给他,专斩逃兵!” 说着,赫然站住,大喊道,“老子也是一样,但凡老子在战场上退后半步。” 随后他缓缓回头,看着朱高煦,“你就用这把刀,砍了老子的脑袋!” 朱高煦热血上涌,“谨遵大帅之令!” “吃饱没有?”蓝玉突然大喊。 “吃饱了!”声音有些不齐整。 蓝玉顿了顿,“吃饱没有!” “吃饱了!”战意冲天而起,呼啸天地之间。 “既然吃饱了,就跟着老子去杀人!”蓝玉大喊,走到方阵最前面,“儿郎们,出发!” ~~ 风,骤然大,战旗猎猎作响。 一条长龙,朝着远处的茫茫大山进发。 长龙由无数狰狞的士兵组成,可却没有半点杂声。 龙头的位置,是带着亲卫的蓝玉和朱高煦。 山上密林遍布,几乎是寸步难行,而且地势陡峭没走多久就已经大雨淋漓。 “小子,老子忽然想起一首诗,那遭瘟的书生咋说的来着?”蓝玉把着一颗小数向上攀登,喘气说道,“啥拄着一根儿鸟棍,完了还披个蓑衣.....” 正在留神留神脚下的朱高煦一愣,想了想,“可是,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对!”蓝玉大笑,“就是这诗!”说着,更是乐不可支,“他娘的,那些书生,倒也能说出几句好词儿来!” 这词,应景吗?朱高煦心中暗道。 “书生看不起当兵的,可书生眼中的风景,却由咱们武人守护。”蓝玉继续说道,“没有当兵的,山河沦丧,什么他娘的一蓑烟雨任平生?都他妈当亡国奴去吧!” “老子二十年前,就来过这儿。”蓝玉又环看群山,带着几分感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来!” 当初云南,就是他,傅友德,沐英等人征战而下。 只是那一次,他们没打这么远。 “这一次有多远咱们打多远,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这些后生趟道儿。以后,你们踩着我们的路,继续朝前!”蓝玉昂首挺胸,大步流星。 他忽然想起,当年陪着皇上征高丽,夜晚在皇帝军帐外宿卫的时候,听到的皇帝无意中哼唱的曲子。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大明要让四方.....来贺!” “放心蓝帅,小子们定然青出于蓝!”朱高煦上前扶住蓝玉的胳膊。 却不想,蓝玉直接挣脱开,固执的继续攀登。 “别卖嘴,老子将来在地下看着你们!”蓝玉说着,声音渐渐低沉。 ~~ 是役,明军以蓝玉统领五千人为先锋,翻越高良公山直捣南甸,悍将翟能何福为先登,破景罕寨,斩首三千俘虏无数。 蛮贼本居高临下,箭如雨下。 关键时刻,蓝玉身披双层铁甲,亲自攀登而上,勇不可挡。 蜀兵川西卫,指挥使一下七百二十余人慷慨战死。 而后,沐春帅大军渡江,直逼反叛土司主力所在崆峒寨。 第33章 不对(1) 战争,就是胜利者在失败者的废墟上跳舞。 满山遍野的火光,哭泣的村庄,嗷嗷待宰的羔羊。 狞笑的明军士卒,被捆绑着女子...... 明军越过高良公山,打了反叛的蛮子土司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之下连续丢了两条防线。 他们曾以为,这里会成为大明军队的修罗场,殊不知在短短时间内,却成了大明军队狂欢的圣地。 而且,这场狂欢才刚刚开始,见了血的狼群,将继续开始他们的杀戮盛宴。 篝火肆虐的跳动,映照着一张张嗜血的脸。 战争,也会把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残暴的一面展露无遗。 带着伤的士卒们,连伤口的顾不上包裹。用最后的耐心和军官报告了自己的功勋之后,一头钻进俘虏中,红着眼睛挑选。好几次,平日好到穿一条裤子的手足兄弟,同时看中了一个人,然后相互谩骂以至于拳脚相向,更有甚者不惜抽出兵器,要血溅当场。 军官们竭力的弹压,以军法压制。 然后不多时,偏僻的角落还有军帐之中,就响起女子的尖叫还有男人放肆的大笑。 至于那些没能轮到的,则是咬着牙坐在火堆边擦着刀子狠狠咒骂。 然后看着远去,隐隐有火光的山峦,目光中满是欲望。 那边,是几个反叛大明的蛮族土司的大本营。 那边,据说有着数万人...... ~~ 营地的喧嚣,仿佛和蓝玉没有半点关系。 他坐在马扎上,用干爽的麻布,细细的擦着自己的腰刀,然后在锁子甲上涂抹油层。 他的动作很慢,很有条理,且动作轻柔。仿佛他手中的兵器不是死物,而是他的挚爱之人一般。 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他站起身套甲挂刀,拿起挂在炭火上的水壶,把自己的水袋装满。 “记得,告诉儿郎们!”蓝玉对着门口站着的亲兵吩咐,“营中所有的水,都要烧开再喝。还有,咱们的水源务必要看收好,别让蛮子私下给他娘的投毒了!” “喏!”那亲兵大声应了,一双百战余生的眼睛格外冷漠。 这时,兴高采烈的朱高煦从外面大步流星的进来。 景罕寨一战,他亲手宰了三个蛮子,其中还有一个是个小土司头目。 这让他忽然觉得,对付这些蛮子其实也没那么难。 “蓝帅,您老这是....”进了军帐,见蓝玉一身戎装好似要出去,朱高煦忙问道。 “巡营!”蓝玉淡淡的说出两个字。 “这时候?”朱高煦笑道,“咱们刚打了胜仗.....” “咱们只是有个好开始,仗还没打完!”蓝玉系紧腰带的铜扣,“对面山上蛮子的主力部族还在。”说着,昂首出了帐篷。 “可是?”朱高煦一愣,赶紧跟上,“可现在他们都吓破胆....” “蛮子土司跟你说吓破胆了?”蓝玉骤然停步,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朱高煦不敢抬头,更不敢对视。 “以前老汉我怎么教你的?”蓝玉继续说道,“当兵的可以乐呵,为将者却要时刻警惕。你以为咱们现在占据优势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呵,蛮子土司正是要咱们这么想!” “咱们一旦真这么想,心里那口气就松了。这崇山峻岭之间,蛮子神出鬼没,只要一场偷袭,就能扭转战局!咱们胜一次不算胜,可咱们若败一次,想重整旗鼓就是难上加难!”篳趣閣 “你是不是以为,咱们胜了一场就能一直胜下去?小子,我告诉你,打仗拼的是韧劲。取巧的东西只能胜在一时,两军对垒拼的就是谁的失误少,谁的粮草多!” “再说取巧这事,咱们会用,敌人也会用。你想想,有多少先胜后败的例子?别的不说,当初中山王徐天德,对王保保那场败仗怎么是怎么吃的?” 说着,不理会朱高煦,带着手下百余亲兵,沿着大营的外围开始巡视起来。 朱高煦就默默的跟着,蓝玉的话让他有些羞愧,他明白胜不骄败不馁的道理,只是有时候难以做到。 但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直到一行人巡出大营很远,他才开口问道,“蓝帅,既然您担心敌人偷袭,为何还让营中的兄弟们......” “刚杀完人,不让他们乐呵乐呵,心里要生病的!”蓝玉看着远处的山峦,低声道,“再说,老汉我巴不得儿郎们闹得越欢越好。” 这下,朱高煦又不懂了,因为蓝玉的话很是自相矛盾。 “咱们闹的越欢,越是对面山上蛮子偷袭的好时机!”蓝玉脸上泛起冷笑,“嘿嘿,万一他们想不开,想这个时候来....”说着,口中忽然打了个呼哨。 朱高煦的余光瞥见,山林之中数道潜伏在夜色中的身影,漠然的出现。 这些人,都是一路跟着蓝玉而来的老兵。 他们的脚步轻慢,眼神却亮得吓人。 “大帅,没动静!”一个老兵说道,“吹了半宿风,一个蛮子都没见着!” “那估摸不会来了!”蓝玉低声说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身后副将翟能,“沐公呢?” “两个时辰前,带着人去前面探查敌情了,估摸这会也快回来了!”翟能也是一员悍将,但面对蓝玉之时,半点彪悍的样子都没有,说话都小声小气的,“据报,对面的崆峒寨里,蛮子的人丁不下十万人。” 朱高煦吓了一跳,“这么多?” “那不然为啥咱们要出动数万兵马?”蓝玉斜他一眼,然后再看向远处的山峦,“蛮子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好猎手,而且性子好斗,崆峒寨占据高处,堡垒遍布群山。真打起来,咱们也要用人命填!” 朱高煦沉吟片刻,犹豫的说道,“蛮子那边的土司之中领头的叫刀孟干吧?既然敢反叛大明,想必也是有几把刷子的。可他手里那么多人,却龟缩着,真的就是为了耗咱们吗?” 蓝玉赞许的点头,“你现在不错,知道往深里想了!” 说着,指着夜色中起伏的山峦,继续道,“他确实是跟咱耗,让咱们大军铺开去攻山,这样一来咱们的大军就变成得分散。等咱们精疲力尽的时候,再组织奇兵出奇制胜。” 这片土地虽名义上属于大明,但千百年来一直在土司的手里。如今明军在此地作战,等于是深入敌境。 对方严阵以待,层层后手,败了可以首尾相顾徐徐后撤。 而一旦明军败了,被人拦腰斩断或者突袭了中军大营,那就将是一场大溃败。 想到这些,朱高煦倒吸一口冷气。 若明军真败了,到时候更有无数隐藏在山林之中的蛮子,不要命的扑上来咬住.....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蓝玉开口道,“他在等!” “等什么?”朱高煦下意识的问道。 “等外援!” 第34章 不对(2) 夜深沉了,欢宴暂时告一段落,掺杂着痛苦和兴奋的喧闹都归于宁静。 火堆上的铁锅咕噜翻开,肉汤中散发出咸菜和腌肉的味道。一个手指甲中满是污垢的老兵,粗犷的捏着饼子,用力的拍在锅边上。篳趣閣 沐春和蓝玉,朱高煦还有军中的将领们围坐在锅边,脸色沉静。 “没别的法子,真要是打崆峒寨,就要攻山!” 云南都指挥使何福先开口说道,“白天有亮的时候,我带着人朝那边摸了摸,他娘的不好攻。山上是有路,可路两边全是暗堡,弓箭射下来没有死角,儿郎们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身上也带着宁远侯的爵位,更是当年跟着蓝玉远征打大漠,深入捕鱼儿海的老手下,所以说起话来很是随意,“这他妈还是明面上的,暗中的陷阱毒刺,估摸着也绝不会少了!” 翟能也说道,“只能硬碰硬,火器完全用不上,咱们的炮,就算是能找着他们的暗堡,可仰角也打不中。”说着,阴沉着脸,“只能让人开路,用人命摸清他们暗堡的位置,然后抬着小炮上去抵近敲了!” “那他娘的死的人就海了去了!”蓝玉骂了一声。 “要不?”朱高煦看看众人,“火攻烧山?我记得有个叫猛火油的东西...” “呵!”话音未落,周围一阵轻笑。 在坐的都是打老仗的老行伍,对他这个皇孙也都是面子上尊重,心里头没大当回事,所以这笑声显得很是轻蔑。 朱高煦顿时大怒,心头火气。 “现在是冬天......”蓝玉撇他一眼说道。 是了,冬天,风向不对。 “再说,咱们在下,他们在高,你怎么烧?怎么浇油?”蓝玉说着,掀开锅盖,脸顿时被烟雾笼罩。 一碗肉汤端在手里,粗犷的手不嫌烫,掰开饼子泡进去,就往嘴里送。 吃了半碗之后,蓝玉才继续开口,“其实我总觉得,蛮子那边没憋好屁!想着给咱们来一下狠的!” “这些年,他们反反复复降了叛,叛了降。估计也想着,一下把咱们打疼了,他们好继续在这边当土皇帝!” 云南这些土司,确实是大明的心头大患。 他们名义上都是大明的臣属,私下里却是不折不扣的一方霸主。治下的山民部族,就是他们的奴隶,生杀大权都在土司手中。 他们还私自铸成,且有自己的工匠制作兵器,俨然就是国中之国。 大明这些年,打的是慢慢来,慢火炖的策略。一旦改土归流也好,设置郡县也罢,最终都要伤及土司的利益。 这种矛盾,完全不可调和,所以他们才隔三差五就叛乱,让人头疼。 “其实,刀孟干那厮,派人送来一封信!”沐春缓缓开口。 见所有人都看着他,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说他自己是粗鄙之人,不是故意挑衅天朝。只要天朝罢兵,他愿意痛改前非,做咱们大明的好臣子,呵!” “去他奶奶的!”何福骂道,“狗日的这些年一挨揍就说这话,伤疤好了就臭嘚瑟。”骂着,捏着大手上的关节,“反复无常,阴险小人!” 蓝玉看着沐春,“你的意思?” “我没意思!”沐春笑笑,“就当听他放屁了!”说着,叹口气,“自从我爹镇守云南开始,这些土司就没有一年不折腾的。所谓长通不如短通,难题更不能留给日后。这一仗,光是军需皇上就给咱们准备了二百多万,前线的兵马不够,后续还有周边几省的兵马可以调动。” “咱们打仗不是按咱们的意思,而是按皇上的意思,按咱们大明的意志!要么不打,要么就剐了他狗日的!” “不对!”蓝玉忽然放下碗,“不对!” “什么不对?”沐春问道。 蓝玉皱眉沉思,“他写信的时机不对!”说着,认真的思索开口,“两军还没交手,他没有先写信服软的道理。就算他心里真存了服软的心思,可现在他没筹码啊?” 说着,蓝玉看着众人,“他也知道咱们大明犯了他那一套,想让咱们罢兵,他得表现出实力来。” “怎么表现?当然是跟咱们杀得难解难分,咱们后继无力的时候,他再上表称臣才是好时机。等于是给了咱们大明一个台阶,咱们到时候攻不下来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众人一听,都低头沉思起来。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缓兵之计!”沐春恨声道,“他我写信请降,按照正常的流程,我要把这事报给皇上,这一来一往起码小半月......” “狗日的在耗时间!”何福也明白过来,“咱们翻了山从他的侧面过来,他需要时间重新组织防线。而且,他知道咱们粮草运送不易....耗时间的同时,再断咱们的粮道.....” 朱高煦脑筋飞快的运转,一边听一边学。 大军出发之前,有两道天堑,一是高良公山,二是怒江。 为了阻止明军推进,刀孟干等土司是在怒江沿线层层设置防线。现在明军翻山而来,沐春又从正面冲破了敌人的怒江防线..... 蛮子土司那边需要时间,正面调整,侧面防守变成夹击.... “我还有的学啊!”朱高煦心中暗道,“这些老军头的脑袋反应的可真快。” “不对!”蓝玉忽然又道,“他时间够!” 说着,拿起一根燃烧的树枝帅灭火焰,在地上开始画图。 “崆峒寨是他们的大本营。”蓝玉说道,“依山而建坚不可摧,咱们强攻只有有人命填,即便是有十万兵马,短时间内也不能攻破。” “在咱们攻山的时间内,他完全有时间可以调度指挥呀!而且,你小何刚才也说了。咱们担心的是粮道,他若是想打,定然要在粮道上做文章!”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想打,起码不想在这个时间打。为何不在这个时间打,不是因为他怕咱们。而是他觉得,现在不是他取胜的时机?” 这群老行伍们,听得频频点头。可朱高煦却好似听天书一般,蛮子那边觉得他们能赢?这不是开玩笑吗? “为何不是取胜的时机?”蓝玉继续沉声道,“因为没有完全能够消灭咱们的力量!”说着,冷笑道,“他狗日的打的,是把咱们这几万人全留在这的鬼心思!” “嘶!”何福倒吸一口冷气。 沐春沉吟道,“咱们这几万人全留在这,云南全省则无可战之兵,到时候他们长驱直入........” “他们....”朱高煦忍不住开口道,“他们有那么大的野心吗?” “刀孟干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他身后的人一定有!”蓝玉说着,扔了手里的树枝,“缅甸!” 说着,继续问道,“那边现在谁当家来着?” 沐春想想,“叫他娘的啥明吉司伐继修......我也说不上来,好他娘的绕口....狗日的表面上是咱们大明的缅中宣慰司使,暗地里是缅甸的阿瓦王!” “刀孟干反叛这事,跟他定脱不了干系!”沐春继续道,“他们之间眉来眼去一不是一两天了。” “给我五百骑兵!”蓝玉忽然说道。 “你是谁?”沐春似乎有些明白。 “绕过去.....我往远处走,看看缅甸那边有没有兵马调动!”蓝玉正色道。 “若是有呢?”朱高煦忙问。 “那正好了!”沐春一笑,“正撞在蓝老帅的绝活上!” 朱高煦不接,何福在旁大笑道,“围点打援!” 第35章 深入敌后(1) “嗯........哼!” 马厩里的战马,嘴里嚼着豆子不满的翻着白眼球,尾巴一甩一甩,鼻腔中有些不自在的哼着。 蓝玉坐在马扎上,笑呵呵的拍着战马的鼻子,“胭脂呀!出门在外的凑合凑凑合得了,就这豆子都是我从别人那抢来的。你以前整日吃细料,如今吃点粗粮也不算委屈。” 说着,他笑了笑,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 啪的一声捏碎了,混合在豆料之中,“哎呀,看给你不乐意的。行了,老子的鸡蛋给你吃。” “哼....”胭脂马又哼哧几声,清澈的大眼睛看着蓝玉,充满柔情。低着头,大口的把槽子中的豆料吃得干干净净。 “我老了,你也老了!” 蓝牙不住的抚摸着胭脂的额头还有脊背,双手捧着马脸,然后跟它额头碰触,低声道,“明儿出发,老伙计你再陪我一回?” 胭脂马不会说话,它却好似听懂了一般,把头靠在蓝玉的肩膀上。 蓝玉笑笑,大手搂住战马的脖颈。 这一幕,被站在马厩外的朱高煦看个满眼真切。 侦察,尤其是侦查骑兵,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的活儿。<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两军交战,大军一旦铺开行军之后,很难短在时间内调整。所以为了避免被发现,两翼都是军中最精锐的游骑。一旦侦查者被发现,被侦查的一方为了阻止自己的虚实被侦到,不管用多大的代价,都要把这些侦查者们诛杀殆尽。 若缅甸那边真有兵马过来,蓝玉此行凶多吉少。 其实有一点朱高煦一直不明白,以蓝玉的身份他明明可以在中军大帐之中悠哉的指挥若定,为何一定要屡次冒险呢? 不,不是冒险。 准确的说,是豁出性命的一往无前。 “在那鬼鬼祟祟的干啥呢?”蓝玉骂了一声。 朱高煦低头进去,“蓝帅,我想.....” “你不用想!”蓝玉动手往胭脂身上套着马鞍,“这回不带你去!” “为什么?”朱高煦不满道,“您不是说了吗,要好好教我!” 蓝玉没说话,而是仔细的勒着马鞍的带子。 “您是不敢带我去,怕我有危险是吧!”朱高煦大声道,“可是您也说过,当兵打仗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吃的就是断头饭。” 蓝玉还是没说话,但神情显得有些烦。 “您是怕我出了什么事,您回去没法交代?”朱高煦再次大声道,“我的武艺骑术您不是不知道,能出什么事儿?” 蓝玉依旧没出声,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心头火气,直接拉住蓝玉的手,忽然像个生气的孩子一般,“我要跟着你!” “松开!”蓝玉皱眉。 朱高煦看着对方的眼睛,“蓝帅,您说过的,您若是有个好歹,我要把你的尸首送回去。” “他娘我还没走呢,您就不能盼点好,咒老子是吧?”蓝玉大骂。 “孤军深入的事,有几人能回来?”朱高煦没撒手,更加用力。 忽然,蓝玉的脸色柔和下来,笑了笑,“没你说那么邪乎,老子一辈子干的都是孤军深入的事儿。不带你是因为你是生瓜蛋子,到时候还要分心看着你。” 朱高煦没说话,继续盯着蓝玉。 “学打仗有很多办法,没必要非学老子这套。”蓝玉继续道,“老子是逼出来的打法,你也学不来!” 朱高煦只是笑,等着下文。 “别不知道好歹啊!”蓝玉怒了。 “我跟着您!”朱高煦轻声道,“您说过,当兵的只有在阎王殿上打过滚儿,才算合格。”说着,他低头想想,再抬头时,眼中仿若带着星辰,“我知道,您不带我也是一片好心。” “但是,您这片好心的背后,是您依旧拿我当个小孩儿。您想让我成才吗?想就让我跟着。不然,我这辈子,也永远无法超过您这一代人。就像您说的,将来我这代人要踩着你们的足迹前行。可是没有您这一代的人本事,又能走多远?” “我也曾跟您说过,我朱高煦是大明的朱高煦,我先是个兵才是大明的皇孙。蓝帅,我不想躺在功劳簿上一辈子,更不想吃老本,也不想成为那种因为身份高高在上,只做了一点事就倍受吹捧之辈!” “蓝帅......” “打住!”蓝玉皱眉开口,盯着朱高煦,“你真要去?” “嗯!”朱高煦郑重的答应,同时在心中准备好更多的措辞。 “那就去吧!”岂料,蓝玉只是淡淡一句。 朱高煦,“.............” 他肚子里还有许多话没说呢,还有许多豪言壮语没表达呢?就这么让他去了? “真让我去?” “老子一辈子就没说话不算数的时候!”蓝玉不耐烦的说道,“挺大个人,要去就明说,跟我这一通他娘的豪言壮语?干啥啊?你要考状元啊?” “我这.....我这就回去准备战马!”朱高煦欢喜的大笑,蹦高离去。 等他跑远,蓝玉直起腰来,望着他的方向咧嘴无声大笑,“傻小子!”说着,叹气摇头,“哎,实诚孩子哟!” 这时,马厩的另一边走出一名老兵,也探头看看,低声问道,“家主,真让他跟着?”说着,顿了顿,“万一.......” “有事,你们就带着他回来,把他护好!”蓝玉继续套着马鞍,低声道,“不让他去,他这辈子可能都心里是个事儿!” “护着他?”那老兵疑惑,“小的们护着您.....” “嗯?”蓝玉猛的斜眼,“怎么?老子现在说话要跟你们费唾沫嘛?还得跟你们解释?” “小的不敢!”老兵是跟了蓝玉一辈子的人,自然晓得眼前这位家主的脾气,不敢再说。 ~~ 夜色悄悄褪去,天边出现薄薄的晨雾。 军营里一片寂静,唯有军帐中士卒们发出的鼾声。 昨夜狂欢的篝火尚未熄灭,有人又将踏上征程。 五百人迎着天边的第一抹阳光,默默的牵着战马从营中出来,朝远处前进。 没有任何战前的热血盟誓,更没有什么杀气腾腾。 他们平凡的就像是早上离开家门讨生活的汉子,满是风霜的脸上波澜不惊。 他们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是机械的跟着队伍。 直到他们远离军营,才翻身上马。 之所以这样,应是怕吵了营中兄弟们的好梦。 等到军营渐远,他们才策动战马疾驰而行,像是一阵飓风。 第36章 深入敌后(2) 朱高煦发现,越往前道路确实崎岖难行,全是山路不说,甚至有的路就在山上,只可容纳一骑。 五百人在狭窄的山路上行军,不断有碎石掉落悬崖。朱高煦自问什么都不怕,可往下看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马上胆战心惊。 但同时,他心中也有着些许的疑问。 “蓝帅。” “嗯?” 朱高煦低声问道,“既然这路这么难走,就算缅甸那些蛮子有所动作,短时间内他们也过不过来呀!就这路,大军根本走不动....” “咱们走的是小路近路!”蓝玉淡淡的说道,“若缅甸蛮子早就和刀孟干等土司勾结好了,咱们这时候走大路,不是自投罗网吗?” “小路?”朱高煦想想,“您怎么认得通往缅甸路?” “不是老子认得,是老子手下有人认得!”说着,蓝玉微微一笑,对前面喊道,“老七!” 走在最前面的骑兵之中,一个身材矮小枯瘦的老头回头,无声咧嘴一笑。 “他是.......?”朱高煦疑惑。 蓝玉下了马,牵着缰绳提着山路的内壁,开口道,“他是当年我征云南时收的亲兵,他原本就是咱们大明的人,是缅人。这边的路,都在他的脑子里!” 如此,朱高煦恍然大悟。 ~~ 五百骑兵艰难的穿过山谷,在一片林中扎营休息。 才走了一天,朱高煦就感觉好似在马背上走了许多天一样,精疲力尽。 蓝玉坐在他身边,手捧一杯热茶默默的想着心事。 周围安静的有些吓人,所有的骑兵也都各自闭目养神,没任何人说话。 朱高煦耐不住性子,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耐性,耐性!”蓝玉开口道,“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儿,也不知学了谁,一闲下来就抓耳挠腮的!” “蓝帅!”朱高煦开口道,“这一路上我都在想,缅甸那边的土王是吃了豹子胆吗?敢跟咱们大明作对,就不怕咱们大明.....?” “你要这么想就错了!”蓝玉打断他,低声道,“真正的臣服都是打出来的,咱们大明虽大,可没打过他,他就不知道疼。再者说,他占着地利的优势,知道咱们想打他难上加难,所以有恃无恐!” “再说,你真以为缅甸是蛮邦小国?” 朱高煦一愣,“他们不是名义上是我大明的臣属....” “这种话,也就那些遭瘟的书生们信,咱们当兵的千万不能当回事!大明咋了?人家凭啥服你?你大明有三头六臂?”蓝玉冷笑,随手抓过树枝在地上画着,“咱们传承了几千年,人家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端端轻视人家,只能招人笑话。有句话咋说来着,夜郎自大。” 说着,指着自己画出来的一片片的图形说道,“缅国是个统称,但眼下分裂成这个王那个王的,他们看似松散,甚至相互攻伐,可一旦大一统之后,你看他们的地盘。” “暹罗,老挝都在缅国的范围之内。他们那边又盛产稻米棉花,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又独立的国家,在我大明西南边疆之外,你还认为他是蛮夷小邦吗?” “他们.....也不是那么小啊!”朱高煦讷讷的说道。 “其实不管他跟我大明这边的土司有没有勾结,早早晚晚都要揍他。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现在不把他打趴下,让他知道大明的厉害,将来一旦他起来了,骚扰我大明边疆,到时候咱们要花百倍的力气,才能镇住他!” “到时候若镇不住,可能边疆之地还要被他们蚕食掉一大块!” 闻言,朱高煦一脸崇拜,“蓝帅,您懂的真多!” 蓝玉老脸一红,低声道,“这些,也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朱高煦大声道,“如此胸有丘壑之人,等回去之后,我必奉为军师.......” “皇上!”蓝玉一句话,朱高煦顿时目瞪口呆,“谁?” “皇上说的!”蓝玉手指冲天指了指,开口道,“这些话,都是临行前皇上亲口交代的!” “他......?”朱高煦想想,低头叹息道,“他确实比我们强!” “何止比你们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小子皮子紧了,跟谁比不好跟皇上比?”蓝玉怒道。 其实,朱允熥说的远不止这些。 在朱允熥的计划中,整个亚洲只能有一个帝国,那就是大明帝国。 这些靠近大明的城邦小国,若不取之,那就是对后人的犯罪。 吃饱喝足继续上路,五百人分成十几个小队,其中也看到一些藏在林间山间的小村落,但这些土人尚未搞懂状况,就成了明军的刀下之魂。 如此几昼日之后,他们遇到的村落更多了,甚至有时在路上都能看到人,明军干脆是昼伏夜出,越发的小心翼翼。 ~~ 又是一个夜晚,寂静无声。 明军在一处无名山谷之中驻扎,蓝玉所选的地方在半山腰,正好可以俯瞰脚下的大路。 没有生火,所有人都吃着冰冷的肉干,喝着冷茶。 “这挺好,再往前就是一个缅人的小城。”蓝玉低声说道,“卡住这条路,就能侦到他们的动向。” 朱高煦还没说话,忽然身后换来急促的脚步。 一个穿着皮甲的老兵快速的过来,急道,“大帅,前边二十里正在过大军!” 蓝玉的精神瞬间紧张起来,“多少人?” “五千!”那老兵道,“没敢太靠近,只能远远的看旗帜。若是按照咱们大明的编制,过来的大军共有五十面小旗,百人队就是五千人!” 说着,他咽下口唾沫,“骑兵没算,但零星也应有两百旗。缅人行军也很谨慎,远远的就把骑兵派出来了。” 蓝玉陷入思考,而朱高煦则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狗崽子,还他妈的真敢!” “还看出什么来了?”蓝玉继续问。 “应是轻装步兵,军中没发现太多随军车马,也没见有扛着长兵器的,都是配刀竹枪。”那老兵继续道,“而且,小人判断应该是缅人的先锋军,因为他们的骑兵有朝后跑的!” “五千前锋.....”蓝玉眯着眼睛,像是看到猎物的狼。 “要回去报信吗?”朱高煦问道。 “急什么?”蓝玉哼了一声,“这才哪到哪儿?”说着,转头郑重的看着那老兵,“你们几个歇歇,然后等那五千人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过去之后,你们从后面咬上他们。”cascoo.net “大帅,您.....?” “老子带人,探探他后面到底有多少人!”蓝玉咧嘴一笑,“要是有机会,就抽冷子干他一下!” “咱们只有五百人!”朱高煦大惊。 蓝玉轻蔑一笑,“足够揍他了!” 第37章 血色(1) 午后,天晴有风。 朱高煦躲在密林之中,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山路上蜿蜒前行的缅人军队。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士卒们都穿着草鞋用布裹头,身上是竹甲,腰间挂着短刀。他们个子矮小瘦弱,可在崎岖的山路上却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怎么说呢?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家里和老大老三躲在树底下玩的蚂蚁。它们看着渺小,可不小心被它钻进脖子里,却很疼。 他的身旁,是数百个屏声静气小心翼翼的大明骑兵,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山脚下。而他们的战马,则是被专人看管,无声的卧倒在他们身后十几步外的林中。 缅人的军队,似乎没有边际,浩浩荡荡...... “十九....二十......”蓝玉在朱高煦身边小声的插着什么,许久之后等缅人消失在视线中,才开口说道,“两万?” “什么两万?”朱高煦奇道,“他们有两万人?” “千人队的大旗有二十面,可不就是两万人嘛!”蓝玉面色凝重,“朝堂上那些遭瘟的书生一提起周边藩国,就说人家是蛮夷小邦。嘿嘿,能拉出两万战兵来的藩国,是小邦吗?” “而且,这两万人都是精通山林作战的好兵,真打起来,咱们同等数量的兵,还真未必能胜过他们!” 这话没错,若是在平原上,这两万缅兵不够明军塞牙缝的。明军那种长枪火炮盾车强弩加骑兵的多兵种混合兵团,可以轻松把他们搅碎。可这是在山林之间,在不熟悉地形的异域。 这些缅甸人就是暗中的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两万人?”朱高煦的面色也郑重起来,“得赶紧回去告诉沐帅!”说着,他就要起身。 但下一秒,直接被蓝玉拽住了胳膊。 他还没说话,就见蓝玉指向山脚下。 几队骑着矮小战马的缅人骑兵,如鬼魅一样从各处窜出来,又无声的散开消失。 “缅人的游骑?”朱高煦惊讶道,“他们的游骑,怎么在大军身后?” “这是专门用来殿后的,只要咱们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蓝玉沉声道,“嘿嘿,缅人领头的将军,有两把刷子!” 说着,回头低声,“老七!” 缅人老兵老七蹲在地上,两脚挪动快速到了蓝玉身边。 “图!” 随后一张图,从老兵的怀中拿出来,平铺在地上。 “咱们现在在这,沐春的大军在这,这是崆峒寨......”蓝玉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不出意外,这两万人会出现在沐春的肋部,一旦他开始强攻崆峒寨,缅人就会跟一把刀似的插过去!” “嘶!”朱高煦倒吸一口冷气。 两军交战,最怕的就是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而且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此次平定土司叛乱来的是滇蜀之兵,这些兵不是不能打,但比边军的韧劲还是差了些。 若是边军就算败了一阵,依然会有序的后退集结,再做打算。但是这些卫所的兵,怕是败了之后顾头不顾腚,溃败千里。m.cascoo.net “要是缅人再狠一点,再能忍一点,一只偏师绕到沐春的身后......”说道此处,蓝玉的表情凝重起来,“估摸着已经绕过去了,咱们先前看到了五千先锋,走的和这两万人不是一条道。” “赶紧回去报信!”朱高煦急道。 “嗯,你回去报信!”蓝玉收起地图,转头对身边的亲兵们吩咐,“警醒点儿,继续远远的跟着,别惊了他们。” 随后,开始给亲兵们布置任务,“陈大狗,黑驴,牛大壮,你们三个十人为一队,交替跟着缅人的大军。记着,能躲就躲。哪怕遇到落单的缅人斥候,都不要动手。” “其他人分成三队,每队一百五十人。第一队郑老二带着,第二队王不死带着,第三队老子亲自带。” “所有骑射好手都去第一队,把箭都给他们。第二队一水的马刀,飞斧。第三队,给老子砍伐竹子削尖头做骑枪。” “豆料都拿出来,好好喂喂战马......” 蓝玉不断的细心交代,他点到名字的憨厚汉子,都默默听着点头。 “他是要.....冲阵?”朱高煦心中暗道。 从小他接触的就是骑兵,对于这种战法非常熟悉。第一队骑射冲锋时以弓箭开路,到了敌人面前的时候,直接一波箭雨射得敌人抬不起头来,然后迅速的转移到敌人的侧翼缠斗。 这时候一旦敌人的防守阵型中出现一个缺口,后续跟着的马刀骑兵,再收割一波。紧接着就是长枪重骑兵,冲进去。 等对方人仰马翻的时候,第一队第二队已经调转马头,跟着长枪骑兵屁股后头,进行攻击。 五百骑兵只要配合得当,即便对方有两万人,在猝不及防之下也能直接被明军砸穿。 “啥时候动手?”叫王不死的军官是个粗矮的汉子,一张死人脸永远都没有表情。 “等!”蓝玉正色道,“等他们在开阔地扎营!”说着,想想,“他们扎营,必然选在有水源的地方,等他们扎营吃了饭之后!” 朱高煦下意识的问道,“为何选他们吃了饭!” “走了一天的路本就累,吃了饭之后更不想动.....”说着,蓝玉忽然怒道,“老子不是让你回去报信吗?你还在这干鸡毛?” “我....您派别人回去!”朱高煦低声道,“我跟着您!” “滚!”蓝玉大骂,“赶紧滚!” “我.....” “滚!”蓝玉再次骂道,“你现在是老子手下的兵,就得听老子的!”说着,再郑重的说道,“老子这些人,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只有你能说明白。回去告诉沐春,无论如何侧翼都要严加防备。” “我.....” “滚!”蓝玉是真不耐烦了,“数万大军的生死,你以为老子跟你扯闲篇呢?” “我......”朱高煦脸色通红,站起身气哄哄的走了。 看着他走入林中,翻身上马,蓝玉才把眼神收回来,低声骂道,“这熊孩子!” ~~ “二爷!” 朱高煦心中满是怒火,鞭子不住的抽打战马,在山谷中疾驰。 身旁的亲卫小心的提醒,“路还远着呢,留点马力.....” “他还是拿我当孩子!”朱高煦怒道,“报信用得着我吗?谁去不是一样!” 亲卫跟随朱高煦多年,知道这位二爷的脾气,笑道,“蓝帅也是一片好心,跟着他太凶险了!” “等等!”朱高煦忽然勒住马头,疑惑道,“不对!” 随后,陷入沉思当中。 第38章 血色(2) 不对!绝对不对! 首先,现在距离沐春所在的崆峒寨最起码有两天多的路程,他们走小路定然比缅人的速度快,报信不用这么急。 再者说以蓝玉用兵之深远,绝不会贸然行事。缅人在行军途中展开攻击,那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缅人和反叛大明的土司想把明军都留下,既然侦到了缅人的动向,蓝玉要不想办法把他们都留下,就不是蓝玉。 “他就是想甩掉我!”朱高煦心中怒火中烧,满是不甘。 所以,调转马头,“回去!” “二爷.....” ~~ “报信,您定然是让旁人去报了。若我猜的没错,不但是报信,而且还制定好了,怎么跟沐帅打配合,留下这两万多缅人!” 朱高煦再次见到蓝玉,气鼓鼓的说道,“蓝帅,您别想甩掉我。知道您要干九死一生的事儿,我今儿就非跟着您不可!您还别担心我,我自小也是长在马背上的,若是掉链子了,就是丫头养的!” 蓝玉皱眉瞪着朱高煦,没有说话。 “爷还就不走了!”朱高煦的驴脾气也上来,“爷就让你看看,爷....” “你是谁的爷?”蓝玉忽然道。 “我....”朱高煦词穷。 “滚过来,跟老子屁股后头!”蓝玉骂了一声,“死了别赖老子!” “都死了,怎么能怪罪到您身上!”朱高煦顿时眉开眼笑,带着亲卫混入蓝玉的骑兵队伍中。 ~~ 山谷中的风,悠悠的吹着。 不时有飞鸟,从林中惊起在天空盘旋。 蓝玉和朱高煦等人像是潜伏的狼群一样,咬着缅人行进的大军。 太阳升起又落下然后又升起来,此时距离沐春对叛军土司僵持的崆峒寨,仅有半天的路程。 一条无名江边,缅军依山扎营,整个营地呈一个梯字型。 缅人的军营所在处,是难得的开阔地。若不开阔,他们两万多大军也没办法展开。 “您现在,该说实话了吧?”密林之中,朱高煦对蓝玉问道。 后者闻言依旧盯着远处的缅人军营,然后大手艰难的伸进裤子里,不住的搓着。 “您挠.....” “刺挠!”蓝玉搓了搓,把手拿出来又放在鼻尖闻闻,“他娘的,老子都馊了!” 朱高煦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啊?咱们可跟了一路了?” “急什么?”蓝玉哼了一声,“老子先把骑兵分配好,是怕缅人发现咱们。他既然没发现,咱们就继续盯着他!” “不对,我总感觉您没憋着好屁!”朱高煦冷笑。 “呵,行啊小子,有长进!”说了一句,蓝玉看也不看那边的缅人军营,直接躺在地上,用胳膊当枕头,“眯一会儿!” 他一声令下,所有的骑兵们,或是两人相拥,或是靠着战马。没一会,林中就响起了将士们的鼾声。 蓝玉眯着眼睛,对抓耳挠腮的朱高煦说道,“打仗,最要紧的是耐得住寂寞,等待时机!” ~ 朱高煦也靠着树干打盹,不知过了多久,被身边的响动惊醒。 抬头时,斜阳挂西边,红云浸染。 他诧异的抬头,朝着远处的方向的望去,依稀有声音传来。 轰!砰! 那是明军的火炮,还有若隐若现的喊杀声。 “沐帅那边打起来了?他.....不是说好了他那边先不动手吗?”朱高煦快速走到蓝玉身边,问道,“他那边打起来,这边的缅人距离他只有半天路程,若是快马....” 蓝玉正在用毛巾搓着脸,非常用力仿佛要把脸上的皮都蹭掉了。 朱高煦又赶紧看向对面的缅人军营,数不清多少缅人兵马正在集结,先锋部队已经开始出动。 “他们动了!”朱高煦喊道。 蓝玉放下毛巾,“动了多少?” “看不清!”朱高煦大声道,“估摸着有几千人.....他们的骑兵冲过去了,看不着了!” 缅人从军营中出来,在旗帜的引导下纷纷向前,开赴战场。 蓝玉站起身,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走!” 随后,数百骑兵牵着战马无声的跟着蓝玉,行走在密林当中。 “他们的骑兵看不着了,步兵也出来一大半!”朱高煦始终注视着那边,大声喊道,“主帅的旗帜也从山腰移了下来!” 蓝玉忽然停步,转头看向亲卫,低声道,“放!” 他身边的老兵,从箭囊中抽出一根箭头椭圆形的重形箭,然后拉开了手中的重弓,对准天空。 “嗖!” “咻!” 鸣镝! 山谷中,顿时满是尖锐的鸣镝之声。 紧接着,侧面的山谷之中,震颤之声骤然而起。 “天佑大明,吾皇万岁!” 数百骑兵大喊着口号,如决堤的洪流一般,从山间宣泄而下。 最前面的明军骑兵,手中高举黄色的黄龙战旗,仿若烈火金刚。 刹那间,山脚下正在列阵的缅人也发现了明军的骑兵,惊恐之余声嘶力竭的开始调整阵型。 明军只有百骑,可声势浩大看着仿若上万人一般。 轰隆轰隆,马蹄震颤大地。 朱高煦清晰的看见,在距离缅人军阵三十步的地方,那些本来伏在马背上的骑兵,突然齐刷刷的起身,手中弓如满月。 嗖嗖嗖! 无数黑点呼啸的冲上天空,然后呈现出优美的弧度,在天空中如雨点一样坠落。 明军攒射! “啊!”缅人军阵的最前方骤然倒下一片。 嗖嗖嗖! 又是无数的箭雨,腾空而起无情的宣泄。 两次攒射之后,明军骑兵已差不多和缅人步卒面对面。此时的明军在马背上平拉弓箭,数百支箭簇对准缅人的面门呼啸而出。 朱高煦清晰的看见,缅人的将领们口中大呼小叫,组织着凌乱的防线。而此时的明军骑兵,眼看就要冲到他们的面前,面对缅人的竹枪。 可下一秒,奔袭而来的明军,在他们的面前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和他们擦肩而过,手中的弓箭不住的朝后阵宣泄而去。 就这时,蓝玉忽然一抖缰绳。 百余骑兵缓缓纵马,小跑着朝山下而去。 朱高煦就纵马在蓝玉身边,他们在队列的最中间。 陡然间,又是一道洪流就在他们的前方,一往无前的冲向刚被弓骑兵攒射出一条口子的缅人方阵。 “杀!” 冲击的明军骑兵,手中的飞斧和流星锤,狠狠的砸进缅人的方阵中,血光四溅。 而此时,蓝玉忽然大喊,“准备好了吗?” 朱高煦热血上涌,“好啦!” 蓝玉高举右臂,“天佑大明!” 骑兵们平端近乎三米的竹枪,“吾皇万岁!” “杀!” 轰隆,马蹄踩踏大地,第三波冲击如雷霆闪电,当头而下。 ~~ 手中粗制滥造的竹枪,远不如明军制式骑兵枪那样顺手。 但削尖的枪头,依旧挑飞了矮小的缅人士兵。m.cascoo.net 原本就慌乱的缅人方阵,直接被这白余骑兵冲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而另外两队骑兵,也从侧翼再度集结过来,沿着这个缺口冲了进来。 弓箭,马刀。 明军骑兵机械的收割着没有骑兵掩护的缅人方阵,无情的踩踏着他们,但也有明军骑兵惨叫着落马。 “冲!朝前!” 蓝玉的脊背笔直,右手一直挥舞着。 五百骑兵在他指挥下,仿佛是热刀子切进了凝固的猪油之中。 “砸穿他们!”蓝玉大吼,“朝他们中军冲!” 第39章 血色(3) “冲!朝他们中军冲!” 如飓风一般的骑兵之中,蓝玉就像是那杆竖立在风暴中的明灯,指引着麾下的儿郎。 五百骑兵宛若一支利箭,直接穿透了缅人仓促组建起来的防线。 第一排的骑兵们竹枪断了换成马刀,几乎见不到他们在马背上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就是手腕放平把刀锋对准敌人,然后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刀锋直接割裂敌人的身体,让他们变成碎片。 轰,轰,马蹄如雷。 当的一声,朱高煦绑在胳膊上圆盾挡开一支不知从哪来射来的标枪,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浑身一颤的同时,手中的马刀微微倾斜。 啊! 一声惨叫之后,半只臂膀飞上天空。滚烫鲜红的血,也瞬间模糊住他的双眼。 可还来不及擦拭,就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胯下的战马已被缅人的钩枪挂住。两个矮小的缅人,吃力的拽着他的战马,要把他拉到,而旁边有几个缅人,好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狗,挥舞着狗头刀狰狞上前。 “律....” 胯下的战马发出不甘的鸣叫,双腿已经倾倒,马背上的朱高煦眼看就要被甩出去。 突然,两匹疾驰的战马冲锋而来。 砰! 拽着钩枪的缅人直接被战马撞飞,仰面倒地。 马上的骑士俯身躲过长枪的刺杀,在起身时挥舞手臂。 刀锋如虹,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头颅上的双眼依旧圆睁,带着满满的恶毒。 朱高煦连是谁绑的他都没看清楚,本能的继续踢打战马腹部,再次跟着骑兵大队一起冲锋。 近了,近了。缅人中军那面古怪的战旗越来越近了。 ~ 可是,他们的人太少,而这片开阔地又太过拥挤。cascoo.net 没多久骑兵的速度就放慢下来,越来越多的缅人好似蚂蚁一样涌了过来,看不到边际。 “别停!”蓝玉大声嘶吼,右臂依然一笔直的高举。 “小心!”朱高煦突然声嘶力竭的大喊。 嗖嗖嗖! 无数箭雨从对面缅人的中军中射出,朝着骑兵前进的方向覆盖。 砰砰! 大明的骑兵闷哼落马,刚起身就被缅人的人潮吞没。 “靠恁娘!” 朱高煦清晰的看到,那个叫王不死的汉子被数把长枪从马背上刺下来,嘴里叫骂着挥舞马刀,再砍倒数个敌人之后,便消失在敌人的喊杀声中。 他还看见,自己的侧面,一个落马的明军骑兵,踉跄的寻找着敌人,不想却被人直接从身后一枪刺穿身体。然后,那个骑兵用手中的马刀支撑着身体,缓缓倒地。 嗡! 又是漫天的箭雨,遮天蔽日。 失去速度的骑兵就像是活靶子,任人宰割。 朱高煦猛的看见,蓝玉的身子一抖,然后又是一抖。 “蓝帅!” 咔吧! 蓝玉手中长刀,斩断插在他胸膛上的箭枝,然后右臂猛的朝另一个方向挥舞。 “儿郎们,跟着老子朝那边冲!” 驾! 冲不过去了,缅人的中军全是人,地方太狭小,战马跑不起来没有躲闪的空间。 胭脂已全身是血,脖颈上插着数根箭。 听到主人的命令,它前蹄腾空,踹翻两个缅人,然后再次疾驰起来。 几个骑兵抢在蓝玉之前,不要命的纵马狂冲,要杀出一条血路。 战马在哀嚎中被缅人拽倒,马上的骑士在落地的瞬间,手中的马刀狠狠的插入敌人的胸膛。 “跟着大帅!!” 又是几个骑兵上前,手中的流星锤抡出呼呼的声响,然后嗡的扔过去。 迎面的缅人顿时倒下一片,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空缺。 不等缅人补足,刀光闪现战马冲击,明军的骑兵调整方向之后,直接撕裂了缅人的阵型。 然后,明军骑兵策动战马,用最后的力气朝着东面的山坡狂奔。 ~~ “呼!呼!” 朱高煦大口喘着粗气,心脏仿佛要从胸膛中挣脱出来一般。 他胯下的战马已经无力的倒下,用眷恋且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 “列阵!” 蓝玉跳下战马,拽着朱高煦对残存的骑兵们大喊。 冲锋时五百人,如今最多只剩下三百。 幸存下来的骑兵人人带伤,可依旧面容漠然,好似不知生死不知疼痛一般。 他们付出了二百人的代价,彻底的搅乱了缅人的阵型,斩杀了无数的敌人。同时,也彻底的激怒了敌人。 缅人中军之中,那面战旗气急败坏的挥舞,数不清多少缅人黑压压的压了过来。 明军的战马跑不动了,骑兵们都下马簇拥着蓝玉,站在山坡上冷漠的注视着迎面而来的敌人。 “有盾的第一排,弓箭手在后面给老子瞄准了!”蓝玉大吼。 “喏!”将士们轰然应答。 忽然,蓝玉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咧嘴大笑。 “呸!”他从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然后大笑着对所有人喊道,“兄弟们,咱们不亏,有大明皇孙郡王陪着咱们一块死呢!” 第40章 血色(4) “滚!滚啊!” 明军的残阵像是巨浪下的孤岛,摇摇欲坠。 一把狗头刀砍在蓝玉的肩膀上,带走肩甲的同时,蓝玉手中的刀也割开了那人的喉咙。 见朱高煦冲了过来,蓝玉大声咒骂,“我草你祖宗,滚!” “我祖宗都他妈死干净了!”朱高煦抿着嘴唇回应,一弯腰闪过敌人的兵刃,同时回头刷的一下剁掉一支臂膀。 “老家伙,爷说过要把你尸首送回去的!”朱高煦继续大吼,疯子一样抡着盾牌,挥舞钢刀。 忽然,眼前一个黑影。 一个缅人踩着同伴的肩膀,直接从天而降,扑向朱高煦。 下一秒啊的一声惨叫,蓝玉捡起地上敌人的长枪,直接把缅人刺个透心凉。 紧接着蓝玉大喊,“兄弟们,把这些狗崽子,捅成肉串!” “杀奴啊!” 残存的明军奋力反击,手中的钢刀卷了就捡起敌人的长枪,并肩子排成一排,疯了一样捅刺,浑然不顾自身。 可是,敌人太多了。 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明军的阵地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少。 ~ 呼!呼! 所有人都在喘着粗气,慢慢的后退。 蓝玉一手持刀,一手拽着一个从甲胄缝隙中泊泊冒血的明,向后退却。 那明军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嘴里还在不甘的叫骂,“恁娘,恁娘的!” 缅人也停止了动作,无数双阴毒的眼睛,盯着明军的残军。 “他娘的,他们想抓活的!”蓝玉大笑。 朱高煦擦了下脸上的血,“老家伙,你这仗打的蹊跷!明明可以走,你不走,送死也没有这么送的。” “你懂个鸡儿呀!”蓝玉笑骂一声。 不等他再说话,缅人当中忽然分开一条缝,一个穿着铁甲的男子,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满脸恨意的走来,然后他盯着蓝玉,怪声怪气的说道,“你们是谁?” “你爹!”蓝玉回道。 “你....”那缅人将领的汉话磕磕绊绊,“你们到底是谁?” “哈,他还问老子是谁?”蓝玉看看朱高煦,“该告诉他吗?”cascoo.net “他不配!”朱高煦啐了一口。 忽然,被蓝玉拉扯的重伤明军大吼,“俺是你野爹!日你血妈的!” 缅人将领满脸怒气,看着蓝玉等人目光有些犹豫不决。 “孩子!”蓝玉眺望远处,“咱爷俩可能要死在这了!” “您别说了,您一说我想哭!”朱高煦舔着嘴唇,“小爷我他妈....刚才什么都没寻思,这时候想起我娘来了!” 说着,豆大的泪就从眼眶滑落,“还有我爹,老大老三,我小妹妹......” 不知为何,他现在其实心里没怕,但脑海中全是家人的样子。 “哭吧,不丢人!”蓝玉吐出一口血,然后笑起来,“狗崽子,要爷爷命吗?有胆过来拿!” “有胆来拿!”残存的明军跟着嘶吼。 缅人将领的眼神中满是恶毒,冷笑着突然挥手。 几个缅人士卒,挺着长枪疾刺...... ~ 嗖! 突然,天空出现一个黑点。 缅人士兵们诧异的抬头,下一秒噗的一声,长长的重箭直接插入他的头顶。 “重箭?我们的人!”朱高煦兴奋的大喊。 紧接着,他们身后的密林深处,陡然传来滔天的喊杀声,“蓝帅,小的们来了!” “大明!万胜!” “杀呀!” 数不清多少明军,如风暴一样从密林中杀出,直接席卷而来。 对面的缅人们还没回神,就被推倒一片。 最前面的是明军的铁甲步兵,全身都包裹在铁甲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缅人的短刀竹枪根本穿不透他们的盔甲,他们手中的铁骨朵则能轻易砸开对方的头颅。 而战场的另一边,缅人的中军后面,也同时涌出了大片的烟尘,马蹄的轰鸣火炮的轰鸣不绝于耳。 “兄弟们,把这些狗崽子都给老子留下!”蓝玉跳脚大喊。 然后,忽然脱力猛的倒下。 “蓝帅!”朱高煦赶紧扶住。 “你不是问老子为啥要送死吗?”蓝玉咧嘴笑道,“老子不是送死,老子是咬住他们!”说着,看看漫山遍野仿佛从天而降的明军,“咬住他们,让他们一个都别想走!” 说着,他挣扎的站起来,执拗的推开朱高煦,“老子不用你扶!” 这时,一员战将大喊,“蓝帅在何处?” “这里!”朱高煦挥舞手臂。 须弥之后,悍将翟能带着亲卫大步而来,“末将翟能,奉沐帅命前来支援蓝帅!”说着,虎目在蓝玉身上扫过,“您辛苦了,剩下的末将来办!” “沐帅那边如何?”蓝玉问道。 “接到您的信之后,沐帅佯攻崆峒寨,那些狗崽子果然上当了,咱们侧翼出现五千缅人先锋。沐帅将计就计,装作不知被他们两头堵住。” “等崆峒寨的狗崽子们也下了山,沐帅退入山谷,追击的贼人一头扎进咱们的套子,被山上的伏兵拦腰折断....” “沐帅那边抽不出多少人来,只让末将带了三千兵....” “够了!”蓝玉大声道,“这些狗崽子躲地底下咱们没招儿,可只要冒头了,咱们一个打他们十个!” ~~ 战场已趋于白热化,慌乱之间缅人根本不知明军来了多少,只能依托山脚仓皇应战。 明军的战法非常聪明,以火器开路。军中早就装备了那种一人就可以扛着,打霰弹的小炮。 缅人收缩防守,明军干脆就把火炮盯着他们的脑袋射击,然后在步兵冲锋。 朱高煦躺在山坡上,心砰砰的跳,“打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怕,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说着,忽然龇牙咧嘴,低头一看,腿上不知何时被缅人的竹枪捅了一个口子。杀红眼不知疼,现在疼得他直抽抽。 蓝玉伸手摸摸,“没伤着骨头!”随后对朱高煦的亲兵喊道,“去,带你家二爷去边上包包!” “在这不能包裹?”朱高煦疑惑道。 “草!”蓝玉骂道,“你想当老子面脱裤子?你要不害臊随你!” 伤口,正好在朱高煦的大腿根儿上。 让他杀人他不眨眼,可让他当着一个大老爷们脱裤子,他真是做不到。 于是有些害臊的站起来,在侍卫的搀扶下朝后面而去。 蓝玉的目光注视着他,等他走远,艰难的站起身。 “咻!”一声呼哨。 满身伤痕的胭脂,从林中跑出来。 然后脑袋亲昵的蹭着蓝玉,后者的大手抱着战马,久久不肯撒手。 战场上,喊杀震天,一人一马无声相拥。 片刻之后,蓝玉紧紧马鞍的绳索,低声道,“老伙计,再跟我冲一次?” “嗯....!”胭脂甩着尾巴,眼神明亮。 “呵!”蓝玉露出微笑。 然后,他看着身边那些也同样看着他的骑兵残兵们。 “好些兄弟死了,这个仇报不报?” 呼啦,剩下的残兵们相互扶持的站起身。 “还有劲儿?”蓝玉问。 没人说话,都是笑。 “上马!”蓝玉大喝一声。 残存的骑兵们呼唤同样满身伤痕的战马,再次准备。 “彼等卑微小国,不知天高地厚犯我大明!”蓝玉在马上昂着头大喊,“今日若叫他们逃脱一人,乃吾辈军人之耻也!” 说着,刷的抽出长刀,“跟着我,斩了他们的脑袋筑京观!” “杀呀!” 第41章 星落(1) “嘶!” 林子中,朱高煦抽着冷气先是卸了盔甲,再褪掉裤子。 刚才没觉得疼,可现在一动裤子,疼的钻心一般。汗水血水都跟伤口粘在一起,一动就撕心裂肺的。 “姥姥!” 朱高煦骂了一句,低下头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腿根子里让缅人的竹枪戳了一下,距离命根子就一根小拇指的距离。 “嘶!姥姥的!” 朱高煦又骂了一句,“真悬啊!” 旁边的侍卫忍着笑,给朱高煦递上金疮药。 “你笑啥?”朱高煦横了对方一眼。 “没.....”那侍卫瞥了一眼,“二爷天赋异禀!” “滚滚滚!”朱高煦骂了几声,“你自己没有吗?大老爷子盯着爷....” 突然,他手上一顿。 远处,骤然传来的马蹄冲锋声让他愣住。 “老家伙真不要命了?硬要寻死?” 心中大骂几声,迈步就朝前奔。 侍卫在后边喊,“二爷,穿裤子!”<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可朱高煦刚跑了几步,就见前头出现一个蓝玉身边的老兵,正是那位老七。 “你们家主又冲上去了?”朱高煦怒问,“你怎么不拦着?” “大帅不让!”老七横在朱高煦面前,表情中带着些凄苦,“大帅还说,让您也别去!” “爷怎么能不去?他是在找死......” “大帅不是找死,而是求死!”老七依旧挡在朱高煦的面前。 这话,顿时让朱高煦愣住,喃喃道,“为什么呀?” “大帅成宿成宿的咳嗽睡不着觉,从去年到现在瘦了三十斤!”老七的声音带着些哽咽,“他的身子早就不行了,一直都是强撑着。您看我家大帅,整日都带着圆盔,他吃药吃得头发都掉没了。” “来云南之前,大帅就存了死志。让席神医给他配了止咳止疼的药。大帅说,他这辈子算不上英雄,但也绝对不是孬种。死在病榻上,不配男儿身!” “糊涂!好死还不如赖活着!”朱高煦大喊一声,冲下山坡。 战事焦灼白热,缅人的阵线摇摇欲坠却又拼死坚持,天地之间全是喊杀和惨叫。 一杆蓝字帅旗迎风飘扬,一队铁骑一往无前的直接撞入缅人的侧翼,扯开一条口子,后面的步兵紧跟着涌了进去。 那战旗,真艳丽。 这一刻,朱高煦忽然想起读书时先生所教的话。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生命是我喜爱的,道义也是我喜爱的,如果这两者不可兼得,那我选择舍弃生命坚持道义。 “生亦我所欲,所欲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生命是我喜爱的,但我喜爱的还有超越生命的事,所以我不做苟且偷生的事。 死亡是我厌恶的,但我厌恶的还有超越死亡的事,所以面对人生的灾祸,我选择直面应对。 “杀!” 喊杀声中,朱高煦清晰的看见,蓝玉的帅气直接插入缅人的中军。 他所带领的骑兵队伍从一条长龙,渐渐变成一个黑点..... 忽然间,朱高煦明白了蓝玉为何要求死。 他不是单纯的想要告别病痛,不是想执拗的战死,而是做到了圣人说所的,舍生取义。 武夫之义,大者为国,小者为己名。 于国之大义,蓝玉一生征战开疆拓土,虽有瑕疵但终不负大明俸禄。 于自身小义,沧海横流他谨守男儿本色。 他,不愿苟且偷生,亦不愿惹人嗤笑,更不愿默默无闻..... 朱高煦继续向前,走到了山坡下。 他的战马躺在血泊之中,见他走来,想要挣扎着站起来。 “二爷!”侍卫轻声呼唤,“这时候上去.....” “走!”朱高煦狠狠揉了下眼睛,“跟我去给蓝帅收尸!” 说着,冷看战场上已经崩溃的缅人,“爷要他们,给蓝帅陪葬!” ~~ “杀!” 蓝玉手中长枪和迎面的缅人骑兵对撞,敌人腾空而起,长枪也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而后抽出挂在马鞍的长刀,微微侧身,任凭敌人的刀锋在脸颊扫过,一刀把对方的上半身豁开。 砰的一声,马背上的蓝玉剧烈摇晃,死死的拉着缰绳稳定住身体。但他头上的圆盔,却被冷箭直接射飞。 风,猎猎。 圆盔之下,是凌乱的白发,白发之下,是一双漠然的眸子。 “你是谁?” 迎面,好似一个缅人贵族模样的战将,冲锋狂吼。 蓝玉冷笑,纵马直接上前。 “律....” 胭脂愤怒的咆哮着,低着头直接窜起来,连人带马直接将那缅人贵族撞飞。 蓝玉反手一刀,割开敌人的喉咙。 “你爷爷大明蓝玉是也.......” 忽然,胯下胭脂前蹄陷地。 身后有人惊呼,“大帅!” 数支冷箭,狠狠的钉在胭脂的前胸。 可那战马却在剧烈痛苦之中,再次站起来,脖颈上的鬃毛迎风飞扬仿若雄狮。 而蓝玉的眼睛,始终盯着面前缅人的中军帅旗。 但同时,越来越多的缅人为了保护中军,也疯狂的围堵过来。 “胭脂,和我冲呀!” 蓝玉大吼一声,战马如箭,一往无前。 “你家蓝玉爷爷.....” 刀锋如虹,血色冲天。 “十三岁当兵......” 宝刀折断,抽出另一口继续劈砍。 “破陈友谅,灭张士诚......” “平四川,讨西蕃....” “定云南,征漠北.....” “擒北元皇子公主,俘伪吴代二王.....” “破上都,焚宫室.....” 咔嚓,手中宝刀再次折断。 蓝玉在胭脂的悲鸣当中,避开敌人的刀锋,猿臂轻舒直接将对方马上的战将擒在怀中。 咔吧一下扭断对方的头颅,抢过敌人的长刀..... “胭脂,再冲!” “嗯....律律.....” “杀!” 再斩首一人,蓝玉勇不可挡,距离敌人的帅旗越来越近。 “老子蓝玉.....” “元主见吾,如丧家之犬.....” “北元丞相公猴,皆吾刀下亡魂.....” “贵州是老子打下来的,河套是老子干下来的,兰州是老子攻破的......” “老子.....” 噗,一柄长枪直接从他后背插入。 马背上的蓝玉跟断线的风筝一样,轰然落地。 数不清多少缅人,蜂拥而上像是看到肉的猎狗...... 但下一秒,这些猎狗赫然发现,他们眼中的猎物,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气吞万里的雄狮。 “狗崽子,你们的刀不利......” 手中长刀再次断裂,他抢过敌人的长枪,横扫八方。 然后,步步向前。 每走一步,都有一个敌人倒下。 鲜血,顺着他甲胄的缝隙,像雨水一样滴落。 第42章 星落(2) “挡住!挡住!” 缅人的中军,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 虽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鸟话,可猜想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一员明国老将,带着一群疯子,直接冲到了缅人的帅旗之下。 蓝玉冲在最前面,身后是无数大明的步兵还有骑兵,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斩将夺旗! “惹老子...让你惹老子.....” 蓝玉手中的长枪,把一员缅人悍将直接钉在地上。 手无寸铁之后,居然继续向前,一个已经被蓝玉吓傻的缅人士兵,直接被蓝玉一双铁手咔住喉咙。 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见蓝玉张开大嘴,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 血腥的战场出现短暂的呆滞,缅人中军附近的敌人都吓傻了。 他们杀过人,也见过别人杀人,可他们没见过....吃人。 一只耳朵在蓝玉的嘴里大嚼,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溢出。 “曹你娘的,你的肉不好吃!”蓝玉怪笑。 “兄弟们,跟上蓝大帅呀!” 无数的明军,轰然向前,缅人一哄而散再无战意。 蓝玉也依旧上前,从地上捡起一把不趁手的刀,直接冲向缅人的大旗。 杀神来临,无人敢挡。 咔嚓一声,蓝玉手中战刀,直接将缅人的战旗斩倒。 然后狰狞的,再度冲向五步之外,被数人簇拥着的金甲缅人统帅。 ~~ “杀呀!” 明军疯了一样护卫在蓝玉身旁两侧,对面的缅人统帅无路可退。 蓝玉忽然放慢脚步,像是老虎捕猎前一样,悄悄的,慢慢的朝前走着。 他的双眼,就盯着慌张的缅人统帅。 “你的肉,好吃吗?”蓝玉大笑,张开嘴,露出满是血的牙。 “哈哈哈哈!哈哈哈!”蓝玉扬天大笑,“老子好多年没吃过人肉啦!” 说着,他陡然冲锋.... “投降!投降!”对面的缅人,突然全扔掉手里的武器,跪在地上。 紧接着,战场上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投降之声。 ~~ “我是阿瓦王子,我父亲是大明册封的宣慰司世袭指挥使.....你们不能杀我....” 缅人的统帅,面对明军强壮镇定,用不熟练的汉语大声开口。 “误会,都是误会.....” “把刀拿起来!”蓝玉忽然大喝。 “啊?”鸟王子愣住了。 “把刀拿起来!”蓝玉继续大吼,“我大明从不接受敌人投降。” “我....” “拿起来!”数百明军大吼。 阿瓦王子脸色苍白,颤抖着拿起镶嵌宝石的弯刀。 下一秒,蓝玉大踏步上前,砰的一拳,直中对方面门。 对方惊呼一声,仰面摔倒。 紧接着,蓝玉按着阿瓦王子的肩头,踹在对方的膝盖上,“跪下!” 缅人的王子,就这样被蓝玉按着,颤抖的跪在地上。 “我....你不能杀我....我父王上表大明皇帝.....我愿世世代代为大明之臣,年年进贡....” 蓝玉听都不听对方的话,看着一个明军,“何处是我中国?” 那士兵抬头,指着西南方,“大帅,那就是咱们大明!” 蓝玉笑了,他拎着阿瓦王子面向西南,按着对方的头颅,然后缓缓拎起对方镶嵌着宝石的宝刀。 “启奏圣上,臣蓝玉,再破敌酋......” 说罢,手中刀锋横摆,对准阿瓦王子的喉咙,用力一绞。 “大帅威武......” 明军疯狂的呐喊声中,蓝玉站在倒下的缅人旗帜边,高举敌人统帅的人头。 可下一秒...... 噗的一声..... 所有明军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个装死的缅人,手中的尖刀,狠狠的插进蓝玉的后心。 “蓝帅?” 悍将翟能大吼,带人上前瞬间把那人乱刀分尸。 “嗬......”蓝玉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手中依然攥着阿瓦王子的人头,鲜血大口的从他口中喷出。 “蓝帅!”远处传来朱高煦的惊呼。 ~~ “他娘的....” 硝烟呛人,蓝玉就靠在朱高煦的怀里。 后者眼泪噗噗而下,哭得像个孩子。 “他娘的...让人家一个无名小卒,给老子捅了.....”蓝玉苦笑,“孩子,不哭.....不哭.....我要死了,我很欢喜!”<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蓝帅!呜呜....”朱高煦再也控制不住。 “不哭......”蓝玉艰难的抬手,“人头.....给....皇上....” “呜呜.....” “不哭.....我求死得死,死于战场.....大胜破敌......”蓝玉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也渐渐暗淡。 “蓝帅!郎中呢?郎中.....”朱高煦嘶吼着。 下一秒,他赫然发现蓝玉的手臂垂了下去。 “蓝帅!蓝帅!”朱高煦疯狂的晃着蓝玉的身子,“你还没教完我呢!你还没教完.....” “打仗的事儿,别人教不了...只有死几次,才能明白!”蓝玉无力的呻吟,“孩子,别哭.....人都有一死....能为大明而死....我心满意足.....” “告诉皇上.....当日....使蓝玉不背叛臣之名,蓝玉感激...下辈子....呃.....还护着他当皇上.....” “呃.......带我回家....葬在淮河边....看着家乡的梨花....麦子....” “告诉太上皇....我...没想过反他.....” “呜呜呜....”朱高煦哭着点头答应。 “帮我做件事....” “您说,我都答应!”朱高煦大声道。 “给我....擦把脸....”蓝玉气若游丝,“我干干净净的来,也干干净净的.....” “呜呜!”朱高煦哭着,用手不住的擦拭蓝玉的脸。 可越擦,脸上的血污越多。 翟能含着眼泪,打开水壶,用清水倒在蓝玉的脸上。 “遭瘟的书生咋说的来着?将军难免阵死.....我要死.....我高.....” 突然,蓝玉头一歪,眼神最后看一眼遥远的西南方,缓缓闭上。 “蓝帅!”朱高煦撕心裂肺。 “送大帅!”翟能哭喊,无数明军士卒轰然跪倒。 “律....” 悲鸣传来,踉跄的胭脂穿过人群,在蓝玉身边倒下。 头颅再次蹭噌主人的大手,落下半滴泪,也跟着闭上双眼。 一代名将,就此落幕。 战场上,无数后辈亲眼见证。 “呜呜....”朱高煦忍不住哭着,抱着蓝玉久久不愿散开。 “郡王爷!”翟能上前,“蓝帅为吾辈楷模.....慷慨战死,武人所愿耳!先把蓝帅的身子抬下去,擦拭干净换衣裳....” “俘虏了多少人?”朱高煦猛然抬头。 “还...没统计!”翟能道。 “蓝帅说,筑京观!” 翟能听了,转头看向身边的副将,“去!” “喏!” ~~ 没人知道这座山谷叫什么名字,但这山谷之中,多了一座小山。 一座由人头,组成的小山。 经过几日的奋战,战斗结束。 明军大获全胜,反叛大明的土司刀孟干被生擒,准备送往京师午门献俘。 此役,明军斩首三万蛮兵,俘虏人口七万。 但谁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蓝玉战死了。 帅帐中,众人脸色沉默。 沐春看了一眼周围的将领们,低声道,“下一步如何打,还要请皇上做主。不够诸位放心,该请功的...” “沐帅!”坐在角落的朱高煦冷冷开口,“俘虏了七万人是吧?” 沐春道,“是!高阳郡王有何话说?” “留着他们过年吗?”朱高煦冷笑。 他还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周身都带着冷气。 “嘶......”周围人倒吸一口冷气。 朱高煦这是要..杀俘吗? 那可是七万人,不是七百人也不是七千人,而且也不全是贼兵。 “不杀他们,他们将来生的孩子,还会反叛!”朱高煦冷冷的继续开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难道将来,我大明还要为了这些蛮子,再死人吗?他们死,好过咱们死!” 周围一片默然,杀俘的事他们都干过。可这么大张旗鼓的杀七万人,他们不敢。 “你们不敢,我来!”朱高煦站起身。 “不行!”沐春看着朱高煦的眼睛,“此事不行!”说着,又道,“此战之前皇上已有旨意,俘虏的人口要迁往内地,开荒修河治水铺路...” “呵!”朱高煦冷笑,“假慈悲!” “住口!”沐春大怒,“高阳郡王,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给我兵!”朱高煦忽然大声道,“缅人打过来,爷要打回去,血债血偿....” ~~ 数日后,朱高煦带着五千兵马,再次踏上那条,当日蓝玉带他走过的路。 前方,缅人的城寨遥遥可见。 朱高煦在战马上,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根带血的,红色的布带子。 然后郑重的缠在头上。 “传令!”朱高煦手臂挥舞,学着以前蓝玉的样子,“屠城!” 第43章 星落(3) 寅时,朱允熥从梦中惊醒。 那是一个很长,很驳杂无序,很纷扰的梦。 但从梦中惊醒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乾清宫暖阁之中温暖如春,他便披着毯子赤着脚走到窗边,看着天空。 冬日的夜总是很漫长,尤其在黎明来临之前更显得昏暗阴沉。 但此时天空之中,竟然难得的繁星点点,一闪一闪。 忽然,繁星之中一道最为闪耀的流星从天空之中缓缓坠落,留下一道淡淡的轨迹....... 这场景很美,可也令人有些许的遗憾。流星虽美,却不及挂在天上永恒。 就这样,他一直坐在窗边,直到天亮。 ~~ 清晨的阳光带着三分暖,让冬日的大地不再那么冷清。 天空中,也再没有了星辰的痕迹。 朱允熥熟悉之后,坐在暖阁中靠窗的罗汉床上。 其实骨子里他是一个很懒的人,无论吃饭还是办公,都在这方寸天地之间。 王八耻领着几个小太监,在桌上摆着早膳。 豆腐脑,馅饼,苏子叶拌菜,酸甜桔梗等等物。 “皇上,用膳吧!”王八耻低声道。 然后,摆着早膳的炕桌,被小太监抬着放在了罗汉床上。 紫禁城的日子日复一日,每天都是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就是每日桌上饭菜,会换些花样。 “皇上?”王八耻见朱允熥依旧看着手里的奏折,低声道,“您用膳吧,一会凉了!”说着,笑道,“奴婢知道您喜欢吃有卤的豆腐脑,特意让膳坊给您做了香菇冬笋的卤儿。” “知道了!”朱允熥放下奏折,用银匙轻轻拨弄宛若白雪的豆腐脑,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好似还在那个梦里没走出来,浑身乏力且不说总是阵阵的心慌。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门外,低声道,“皇上,燕王世子递了牌子觐见。” 朱高炽回来了? ~~ 不多时,朱高炽被太监带着进来。 “臣叩见皇上!”许久未见,朱高炽还是那么胖,走路时脸上的肉都在晃。晃的不只是他的肉,还有他那双虽小,但乌溜溜的眼睛。 “坐!”朱允熥笑道,“几时回京的,朕这么不知道?” “回皇上!”朱高炽的屁股刚沾上凳子,马上弹起来,“臣是昨夜丑时回进的城。” “哦?”朱允熥又笑道,“够辛苦的,刚回来就进宫来见朕。”说着,打量下对方,“这一路你辛苦了,你在东瀛的折子朕也看了,做的不错。” “为君分忧是臣的本分,不敢言辛苦!”朱高炽再起身说道,“臣从东瀛带回的白银硫磺黄铜等物,还在船上等着交接......” “那些不急,倭人那边打起来没有?”朱允熥正色问道。 朱高炽躬身,“马上!他们倭人也是过年的,过了年由山名家挑头,联合六个大名诸侯,起兵清君侧!” 清君侧这个词儿,让朱允熥微微皱眉,“不是尊王攘奸大政奉还吗?” “臣是以为,清君侧更为妥当。东瀛小国,幕府挟天子以令诸侯,和我国大汉时颇为相似。各诸侯大名起兵,意在讨伐不臣之人,清君侧更为妥当!那足利义满,可不就是东瀛的奸臣吗?” “呵呵,和大汉朝相似,你是拿足利义满当曹阿瞒了?你真看得起他!”说着,朱允熥笑笑,“清君侧?哈哈,也亏你想得出来!” 随即,他又看看朱高炽,“关于东瀛日后,你有何想法?” “自然是让他们打,等幕府顶不住了,我大明再帮幕府。届时,可以两边出价,获取驻军管辖港口之权。而且,这仗打得越久越乱,我大明越是得利。” 说到此处,他看看朱允熥,“皇上明见万里,臣甚为惭愧!” “这话从何说起?”朱允熥笑道。 “一开始皇上让臣出使东瀛,臣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以为偏僻小国,必然穷山恶水不值一提。但去了东瀛之后,才知臣乃井底之蛙....” “行了,你不必恭维朕!”朱允熥笑了笑,随后看看朱高炽,“丑时进京,宫禁刚开你就来见朕,想必还没用早饭。来,一起!” “臣不敢!” 朱允熥看着对方,“你与朕,名君臣但亦是骨肉兄弟,吃顿饭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对王八耻道,“给燕王世子拿一套餐具来!” ~~ 罗汉床上朱允熥盘腿而坐,朱高炽则是半边屁股压在床上。 “吸溜!” 一碗豆腐脑顷刻之间下去一半,然后小眼睛微微眯着,脸上极其享受。 “不瞒皇上,臣这几个月就没好好吃过饭。”朱高炽说着,又一口咬掉半张馅饼,往嘴里塞了几片苏子叶。 “东瀛那边没好好招待你?”朱允熥笑道。 有人陪着吃饭,他也食欲好了许多。 “您是没见着!”朱高炽说道,“他们丫那菜码呀,就跟咱们这边的咸菜碟似的,还就那一小点儿半筷子,跟喂猫似的...”说着,赶紧起身请罪,“臣一时失言,请皇上责罚!” “坐坐!”朱允熥又笑道,“回头在京里好好歇歇,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说着,戏谑的笑道,“你都瘦了!” 顿时,朱高炽心里发苦。 皇上这意思,就没打算让自己回北平去,还要在京城待着! 想着,他沉吟片刻,低声问道,“皇上,臣二弟在云南......?” 就这时,王八耻从外面进来,躬身道,“皇上,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来了,在外头候着!” “进来吧!”朱允熥放下筷子,又对想要起身告退的朱高炽说道,“你不用走,也跟着听听!” “国家大事让我听?怕是有坑让我跳啊!”朱高炽心中暗道。 ~~ 片刻之后户部尚书张紞,工部尚书郑赐还有侍郎练子宁几人先后进来。 “说吧,大早上见朕为何事?”朱允熥笑道。 “回皇上,是修长城的事!”郑赐开口道,“山海关大致竣工,按照洪武十四年的定议,雁门关古北口宣化等地的长城....” “既然关隘已建,朕以为长城就不必修了!”朱允熥打断对方,“朕看来,修长城绝对是劳民伤财之暴政!” 说着,他环视群臣,“一道墙能挡住敌人吗?若内政不修,文恬武嬉,就是一道通天的铁门,也挡不住外寇吧?就算挡住了外寇,也挡不住内乱!” “朕期许之国家,一不可固步自封,二不可失了进取之意,三不可坐守疆域,四不可坐井观天!” 有明二百多年,从洪武到崇祯一直都在修长城,年年修年年补。 耗费无数民脂民膏调动民夫何止亿万人,结果挡住什么了?挡住谁了? 修了长长一道墙,挡住的只有自己的进取之心还有开拓之意,挡住了自己居安思危。 改变这个老大帝国,首先就从这些弊政开始。 第44章 星落(4) “以后修长城的事,你们也不要再提。朕最后说一句,不要再跟朕提。” 朱允熥看着群臣正色道,“国家养兵百万,还要长城干什么?”m.cascoo.net 见他语气严厉,群臣不敢发声。 修长城的事,朱允熥早就否决过。但也不知这些文官们什么毛病,一到年根儿将近就提这事。而且还把事先各种预算都做好,说得言之凿凿,好像不修长城,来年边境不安一样。 其实他们什么心思,朱允熥都懂。 年根儿底下了,国库的钱不得往出花吗?打仗军费他们不愿意讨,可修长城这等肥差,他们应是能挤出钱来。 从中枢到地方都盯着这块肥肉呢,有道是挖掘声一响,黄金万万两。 “户部做了多少预算?”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前些日子云南你们说没钱,现在有钱了?” “臣没有做预算!”张紞开口道,“修长城臣也是反对的。” 这话,朱允熥明白了,他不想修,但偏偏有人拉着他来御前说这事儿。 “以后每年修长城的预算,用在修桥铺路治理黄河水患上!”朱允熥的声音柔和一些,“这些东西,老百姓用得着,这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臣等遵旨!” 就这时,外边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 朱允熥看向窗外,只见魏国公徐辉祖,武定侯郭英等人心急火燎的朝乾清宫而来。 ~ “皇上!”武定侯郭英满脸悲怆。 “出什么事了?”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云南战事不顺?” “大捷!”郭英低声道,“黔国公打了个大胜仗,全歼土司叛军,且吃掉了两万多缅人兵马。贼首就擒准备送往京师,本以为要打上一年半载的仗,就这么平定了!” “那........”忽然,朱允熥猜到了。 “蓝玉....”郭英陡然落泪,“战死了!” 嗡!朱允熥脑袋里嗡的一下。 旁边的朱高炽赶紧扶住,“皇上!” “朕没事!”朱允熥推开对方,缓缓靠着宝座,“军报呢,朕看看!” 军报是沐春所写,战役的经过有功人员的名单,俘虏杀敌数目,还有蓝玉战死的详细经过都一一道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朱允熥还是悲伤得不能自拔。 看着军报,脑中全是以前蓝玉的样子。 “三爷,有咱们这些人在,谁都别想欺负您!” “三爷,蓝玉就算脑袋掉了,也保着您!” 记忆中,他真正第一次和蓝玉见面,就是朱标去世的当天。他带着一群武臣,围在朱允熥身边。 “朕今日早起,见天边有流星坠落。一开始朕以为不过是自然天象,现在才明白,原来是蓝玉去了!”朱允熥低声开口。 “将军百战死,蓝玉也算死得其所,带着男儿傲气而死,远胜过苟延残喘之人。” “传朕的旨意,蓝玉于国有功,瑕不掩瑜,追封保国公,入功臣庙建功业祠,配享太庙。” 说着,朱允熥擦拭着通红的双眼,“让人把他的尸首送回来!至于他的谥号.....武威!” “让蓝玉的儿子蓝春,进宫见朕!” “蓝玉战死了,我家老二呢?” 旁边的朱高炽心中暗道,目光微微倾斜,落在桌上的战报上。 忽然,他全身发颤。 军报的最后一行,赫然写着,“高阳郡王联络蓝玉旧部五千余人,不听号令私自攻打缅人城邦,焚毁城池三座,所获人口全部坑杀.....” ~~ 御花园旁边的空地上,老爷子命人浇筑了一块冰面出来。 六斤穿着厚厚的皮袍子带着暖耳,正和小福儿,还有老爷子的二十六子,欢快的抽着陀螺。 而老爷子,则坐在旁边的暖亭之中,眯着眼睛打盹。 朱允熥缓缓走来,轻轻坐在老爷子旁边。 不过老爷子还是睁开眼,瞥了下,“有事儿!”说着,忽然睁大眼,坐直了身体,“咋?掉马尿了?谁气了你?”随后,又叹气道,“你呀就是心太软,那些官儿都是吃咱家俸禄的,惹了你你直接砍了就是,跟他们生什么气呀,生闷气可对身子不好.......” “皇爷爷,蓝玉在云南,战死了!”朱允熥低声道。 “啊!”老爷子忽然一呆,再度缓缓躺下,“战死了?” 随后,爷俩默然无声,谁都没说话。 “死了也好,蓝小二那样的人,宁可自我了断也绝不愿意病死!”老爷子叹息一声,“相比之下,比咱更像个爷们!” “他不止一次和孙儿说过,不愿病死,这次去云南之前已是永别!”朱允熥道,“皇爷爷,过去的事.....” “一笔勾销,你是皇帝你想给他什么恩赐,不必问他!”老爷子带着些寂寥,然后忽然笑了起来,“蓝小二呀,也是心里憋着一股气,跟咱置气.....” “皇爷爷,蓝玉有话...他说从没想过反你!”朱允熥开口。 老爷子的脸色瞬间复杂许多,许久才再开口,“罢了,都过去了。男人这辈子,知错就行。”说着,在叹息,“大丈夫死于边野马革裹尸,算是一种美谈!” “美中不足,死于无名鼠之手!”朱允熥叹息。 老爷子倒是淡淡一笑,“这有啥美中不足的,这不比病死强多了?咱听人说,狮子老了之后不容于同类难免死于野狗之之手。虽说窝囊点,可狮子就不是狮子了吗?” “他杀人,别人也会杀他,死于战阵之上没有痛苦,便是武人的造化。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也没法预定生在什么人家,也没法决定死在哪种病上。” “他寻死求死最后却突然而战死,这个死法外人看来不够英雄,可若蓝玉得知,他也挑不出什么。”说着,老爷子一笑,“这不比让咱砍了强?” 冰面上,不时传来六斤等几个孩子欢快的笑声。 朱允熥已经起身走远,老爷子再次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死,他见得多了,也感叹不过来。 可心里还是有些异样,“蓝小二啊,你狗日的答应老子的事情还没做,就走了?你倒是轻巧,呵!” ~~ 宫门外,蓝玉之子蓝春刚刚下马,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泪痕,就见一人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见过曹侯!” 景川侯曹震绷着脸,上下打量蓝春好似要把他看在眼里一般。 “你爹没了,以后有事你说话!”曹震嗓子沙哑,“只要我不死,能帮的一定帮!”说着,叹息一声,“世上再无蓝小二,我等窝囊废却还活着!” “父亲是求仁得仁,曹侯不必...” “你爹是好样的,你以后莫要辜负了他的名声!”曹震打断对方的话,“你的爹的后事,要办的隆重一些,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去送他最后一程!” 第41章 檄文(1) 乾清宫暖阁中,朱高炽战战兢兢的站在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从老爷子处返回,见朱高炽还等在这里,也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 “你没让我走,我他妈敢吗?”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躬身请罪道,“皇上,我家小二......?” “他干的事确实不怎么好听!我大明毕竟堂堂天朝,不是强盗。不打无义之战,不轻易问罪于番邦。恩德远播,不杀无辜之民。三座城池全部焚毁,俘虏的人口.....”说着,朱允熥叹口气,“朕看来,有些泯灭人性了!” 扑通,朱高炽挨着罗汉床跪下,“皇上,小二性子执拗,定然是蓝帅之死让他心中悲怆.....” 其实这事,朱允熥根本就没放心里。 朱高炽也知道皇帝没放在心里,他俩都清楚,什么不打无义之战不杀无辜之人,扯淡呢。 不杀人这大明朝哪来的?莫说番邦小国异族之人,当初那些开国军头们在中原杀的人还少吗? 其中杀的最厉害的就是皇帝的亲姥爷常遇春,老爷子都要写信给他,你他妈少杀点,你把人都杀了谁种地? 但他为何要表现出这么低的姿态来? 因为沐春的军报中有句话,高阳郡王朱高煦联络蓝玉旧部五千余人不听号令,擅自进攻缅人城邦。 这是要造反啊!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甚至此刻,他心里惶恐的同时也满是问号,“就我家那土狗一样的老二,有那个能耐,能轻易联络蓝玉的旧部?能在大军中拉出五千人来?谁他妈听他的呀!” 其实这事暗有隐情,沐春已对朱允熥秘折奏明。 那五千人中只有数百是蓝玉的旧部,人是沐春点头给的,但杀人屠城的事儿,是朱高煦下令干的。把罪名推给朱高煦,不过是顺水推舟,却也别有深意。 深意就是朱允熥曾暗中授意沐春,让朱高煦去打。 如此一来,朱高煦既有功又有过,给了日后朱允熥挪他封地的口实。按照老爷子定下的家法,燕王朱棣之子,将来分封的地方,也必在燕藩一系附近,重镇涿州。 如今大明藩王之中,燕王朱棣最为年长,其余秦晋两藩,巴不得皇帝把他们的兄弟都给分走,别在他们眼前晃荡,且周藩已名存实亡。 所以未来分封诸王于外藩,从燕王朱棣的儿子们开始下手,最有说服力。 至于朱棣高不高兴,那就是他的事了。 反正在朱允熥的心里,朱高煦那等野性之人,不弄到外头祸害别人去,早晚要在家里闯祸。 “你起来吧!”朱允熥抬头,让朱高炽站起了身,“蓝帅骤然战死,朕现在心里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你家老二。你也不必太惶恐,朕不是那种刻薄寡恩之君,不会乱加罪名!” “你丫要是不刻薄,我他妈就是菩萨!” 朱高炽心中腹诽,站起身之时却千恩万谢。 这时,王八耻进来,低声道,“皇上,保国公之子蓝春到了在外头候着,另外还有.....” “还有谁?”朱允熥皱眉道。 “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舳舻侯朱寿等人,也都在外头......” “叫进吧!”朱允熥说道。 朱高炽眼珠晃晃,开口道,“臣先告退!” “嗯,回去好好歇歇,过几日朕还有话问你!” ~~ “皇上!” 蓝春等人刚进乾清宫暖阁,就开始大哭行礼。 尤其是曹震等一种老杀才,涕泪交加。他们都是和蓝玉并肩作战多年的老兄弟,此时痛哭也是发自肺腑,真情流露。 “给他们看座!”朱允熥也心有凄然,继而看向蓝春,“你先莫哭,朕叫你来是要和你说一下你父亲的身后事!” 蓝春性格敦厚,和蓝玉完全不同,哽咽道,“臣全凭万岁爷做主!”说着,落泪道,“闻听父亲死讯,臣已是六神无主了!” “你父亲死于国事,朕必不能怠慢。”朱允熥开口道,“况且你父乃是朕的血亲,身后事自然要享尽哀荣。”说着,叹口气,“沐春的奏折上说,你父亲的身子已放入棺椁之中准备送往京师,届时一道来京的还有云南土司匪首刀孟干,以及缅人俘虏上万人。” “你父亲必然是国葬,他生前的愿望是葬在家乡。朕将从缅人俘虏中挑选精壮之人,回淮西为你父亲修筑墓室,你看如何?” “皇上天恩!”蓝春哽咽道,“只是臣父生前有言,死后无需厚葬,墓室更无需宏达。陪葬之物,只要生前所用铠甲兵刃之物,还有故太子所赐宝剑就好!” 哎! 朱允熥心中长叹,蓝玉呀蓝玉,到人生最后时刻活明白了。 “既如此,朕依你!”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曹震等人,“你们来见朕何事?是怕朕慢待了蓝玉的身后事吗?” “臣等不敢!”曹震等人齐声开口。 随后曹震站起身,行礼道,“臣请皇上给老臣个恩典!”说着,眼神有些骇人,“让老臣去云南带兵!” “皇上,蓝二哥不能白死。”舳舻侯朱寿开口道,“让臣等带兵去云南,屠尽缅人为他报仇!” “番邦小丑不杀不足以告慰大明英烈在天之灵!”东莞伯何荣也开口道,“使我大将丧身?臣等必将缅人之城化为白地。” 这些老杀才去了,再加上朱高煦那个小杀才,何止白地那么简单,怕是要变成无人之地。 “此事朕心中已有计较,尔等无需多言!”朱允熥叹口气,“知道你们和蓝玉是大半辈子的交情,好生在京师待着,等蓝玉棺椁运回京师,你们也能再看一眼。” 他话音落下,曹震等人已是泣不成声。 就这时,王八耻又进来,低声道,“皇上,曹国公李景隆,还有礼部侍郎夏原吉来了,请见!” “传!”朱允熥开口道。 不多时,眼睛红肿的李景隆还有夏原吉一前一后的进来。原礼部尚书郑沂已经上书请辞官回乡,夏原吉暂时署理礼部。 “臣,叩见皇上!”李景隆进殿,行礼之时已是言语发颤,带着几分哭音。 “皇上恕臣失态之罪,骤听闻蓝帅战死于云南,臣.....”李景隆继续说道,“臣,五内俱焚,悲不自胜。我大明痛失名帅,臣也失去一至亲前辈。” 说着,李景隆抬头道,“臣知皇上待蓝帅如骨肉至亲,请皇上保重龙体,万万不可悲痛伤身!” 第42章 檄文(2) “臣父在时和蓝帅私交甚笃,当年臣年少时,也幸蒙蓝帅指点兵法骑术。而后,故太子在时,臣与蓝帅,同为东宫属臣!” 李景隆也是带着几分真情流露,“没成想,如今竟然阴阳相隔.....” “蓝玉慷慨战死,求的是一生圆满不愧丈夫之名!”朱允熥开口,看着众人,“活着的人,当取其忠义。一味啼哭,不免落了下乘。若他在天有灵,见到诸位如此,怕是要骂人的!” 说着,他看向李景隆,“蓝玉的棺椁正在运送途中,他的治丧你来办理。” “臣定然办的妥当!”李景隆开口道。 朱允熥又看向夏原吉,“夏爱卿何事?” 夏原吉身处一群武人之中,颇有些不自在,赶紧说道,“皇上,云南土司既平,匪首俘虏等人又要送来京师午门献俘。此战是皇上登基以来,西南用兵的首胜,而且臣听闻还歼灭了缅人贼兵。所以,明发天下的圣旨......” 是的,打了胜仗皇帝要颁布圣旨传告天下。一来是显示大明帝国的赫赫武功,二来是给周围番邦一个震慑。 “值班房中今日谁当值?”朱允熥开口问道。 王八耻从外边进来,“回皇上,是东宫大学士解缙,还有通政司辛彦德。” “叫他们进来,朕有旨意!”朱允熥开口道。 稍候片刻,解缙和辛彦德从外边进来。 “解缙的字好,你来执笔。”朱允熥开口道,“辛彦德帮朕查缺补漏!” “臣等遵旨!” 朱允熥站起身,走到窗边,乾清宫的广场上,数位标枪一般的甲士在风中树立。风吹过,他们高高的头盔上,红缨飞舞。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m.cascoo.net “自古帝王御临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然中国德之大也,不以刀锋利之而用之于兵,悉心教化使四野之夷亦能感受礼教。” “诚如皇祖之言,色目夷狄胡人等,虽非华夏族类。但同生于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仪愿为臣民者,与中国之人抚养无异!” “然大明西南属者西蛮小丑土司刀孟干等,本大明臣属,罔顾天朝之恩,窥我大明之土,猥以下隶,敢发难端。使得百姓离散,驰章告急。边境烽火,鸣镝交加。” “更勾连缅国之人,图谋大明疆土残害中国子民,丧心病狂人神共愤,岂容于天地之间。” “缅国蛮荒之地,不通教化不思怀恩,临大国而不知礼。国朝勘定之初,怀柔德沐不以刀兵加之以示天朝之德也。然其小国以大国之礼为无物,擅自出兵边疆挑衅天朝。更狼子野心,私下吞并暹罗老挝等地,妄图壮大,成天朝之患。朕若不诛之,岂非我中国无人耶?” “云南一战,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王师长驱直入,正奇互用,诸军上下一心!” “边臣指挥得当,军旅效命。扫荡城宅,焚其巢穴,同恶就歼,群酋宵遁。” “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 说着,朱允熥了顿了顿,目光在环顾群臣,继续开口道,“其余人口皆封为京观,震慑鼠辈。更有贼首要送往京师午门,在中国之都明正典刑!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说到此处,朱允熥眯着眼睛,手指敲打桌面,“此役,有我大明良帅蓝玉慷慨战死。呜呼,朕尝闻武人死于疆场如叶落归根。蓝玉战功赫赫,旷古奇功。特追封,蓝玉为平夷郡王,配享太庙承大明万年香火!” 话音落下,诸臣目瞪口呆。 蓝春已是轰然跪倒,大哭道,“皇上啊!臣代家父谢过天恩!” 而文臣们更是惊讶之后面面相觑,不是宣告天下的诏书吗?怎么给大明多出来一个郡王? 以蓝玉之功,当不得这个郡王吗? 朱允熥心中早有答案,他当得。 “这个爵位是追封的,等你父亲丧事过后,你承袭保国公的爵位!”朱允熥看着蓝春说道,“汝不类父,虽不勇武但敦厚诚实,朕日后自有用你之地!” 闻言,李景隆飞快的看了一眼蓝春。 “皇上喜欢用老实人,蓝春是蓝玉之子,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呀!” “郡王什么的人都死了不过是虚名,可国公的爵位却是实打实。而且以蓝家在军中的威望......” 这时,停笔的解缙犹豫着开口道,“皇上文章锦绣磅礴,但有一处臣认为有些不妥。”说着,顿了顿,“首级封为京观.....” “太激烈残暴了些?”朱允熥冷笑。 “臣不敢!”解缙低头。 “朕就是要激烈一些,一直以来外人都以我大明亲厚可亲。”朱允熥正色道,“是以缅甸小邦都敢擅动刀兵,朕就是要给天下所有藩国都看看,这就是对抗天朝的下场!让他们回家都摸摸自己的脑袋,对天朝别有用心,划不划得来!” “正是这个话!”景川侯曹震大声道,“臣看了军报,沐春那边还是太怀柔了些,才几千人的脑袋筑造京观,若是臣去了,无论男女老幼.....” “景川侯怕是没看全!”辛彦德忽然开口道,“高阳郡王率五千兵,已攻入缅国,焚毁城池三座,俘虏人口悉数坑杀!” “咋?”曹震眼睛一横,“他有啥错?”说着,嘟囔道,“就你们这些书生,整日说杀人太多,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几十万人都杀过,这点算个球!” “你.....”辛彦德怒目而视,随后对朱允熥行礼道,“皇上,臣有问!” “说!” 辛彦德正色继续道,“臣看皇上刚才说的圣旨之意,云南平乱之战已结,但对缅之战......”说着,就直直的看着朱允熥,“皇上欲平缅地乎?” 这片圣旨与其是说是明发天下的圣旨,倒不如说是对讨伐缅地的檄文。言辞不但激烈而且满是肃杀之气,端的是灭国诏书。 “此事容后再议!”朱允熥摆摆手,“圣旨就照朕所说的明发天下,李景隆!” “臣在!” “你是理藩院尚书,你会同礼部,组织京中各藩国使节,在午门献俘那一日观礼。” “遵旨!”李景隆忙大声道。 同时心里暗想,“这就官复原职了?嗯,应当是!” 下一秒,他再度开口,“皇上,臣进宫时路过郑国公府.....”说着,顿了顿,“常家已满府带孝,门前挂着白布.....” “郑国公怀远侯二人暂且不必闭门思过,先出来帮忙蓝玉的后事!”朱允熥说道。 第43章 回家(1) 乾清宫外,蓝春有些失神的走着。 蓝家曾经失去的一切,似乎都回来了。 爵位从凉国公变成了保国公,都是国公但保国公这个爵位却更加深远。而且还被追封成郡王,配享太庙。 与此同时,当年蓝家被抄没的公爵府也发还了,皇帝还下旨从内库中拨了一大笔治丧银子。 可是,他父亲战死了。 没有蓝玉的蓝家没有了灵魂,就像是一个空壳子。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公爵不公爵的不重要,只要爹在,哪怕是一家人回老家种地当平头百姓,也是一种幸福。 但同时他也为他的父亲而骄傲,不负一世男儿之名,亦不愧江山社稷。 “贤弟留步!”身后传来声音,蓝玉茫然回头,去是曹国公李景隆大步追了上来。 “曹国公有何指教?”蓝春拱手道。 “外道了不是!”李景隆上前拉着蓝春的手,重重叹气,“你我两家是几代人的交情,虽说早年来往不多,可蓝帅在我心中,是最敬重之人。”说着,又叹气,低声道,“蓝帅与我亦师亦友,当年我第一次领兵去大同,所用的正是蓝帅的方略。而后跟皇上亲征高丽,也跟着蓝帅受益良多。” 说到此处,他红了眼眶,“闻听蓝帅噩耗,我也是心如刀绞。一想到他的音容笑貌,哎......” 蓝春也是心中一酸,但同时也感激的颔首,“曹国公有心....” “贤弟,你这是骂我呀!”李景隆摇头道。 “九江兄!”蓝春拱手改口。 李景隆面露笑意,“皇上把蓝帅的后事交给我,你有什么章程没有?” “不瞒兄长,我如今心乱如麻半点主意都没有!”蓝春叹气,“父亲走了,我才知自己竟是空活了三十余年。以前总想着自己也算是堂堂男儿,可现在看来竟然没长大。” “不可妄自菲薄,失去至亲一时忙乱无助也是人之常情!”李景隆和对方并肩缓缓走着,开口说道,“既皇上把差事交给我,我也拿大一回,替你做主!” “有劳九江兄了!”蓝春说道。 “国公府不是发还了吗?赶紧找人拾掇拾掇,然后把老家的母亲妻子都接来。”李景隆说着,顿了顿,“这么着,一会我派人跟你去国公府看看,家里缺什么先从我家里拿,赶紧把场面撑起来。” “这如何使得?”蓝春赶紧推辞。 “怎么使不得!”李景隆开口道,“贤弟,你要是再客气,那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蓝春本就是憨厚朴实之人,闻言也只好点头,心中暗藏感激。 “常家那边儿,出了宫我马上派人传话去。”李景隆继续说道,“各家勋贵那边,还得你亲自登门报信,礼数少不得。这些人情上的事你来,具体缺什么短什么旁的事我来!到时候要扶灵回老家,也是我来安排。对了,还有蜀王那边,蜀王妃可是你蓝家的女儿。嗯.....回头我跟皇上请旨,给个特例,让蜀王妃回京送蓝帅最后一程。” 说着,又正色道,“蓝帅英雄一世,身后事也定要风光体面,如此才算是功德圆满!” 他说的妥帖,让人心中感动。 蓝春抱拳,“劳烦九江兄了!”说着,差点落泪道,“当初父亲在时,总说我是窝囊废。如今看来也没说错,遇着大事我这脑子里竟然跟浆糊一样,毫无头绪。” “父亲以前跟皇上说过,将来他走之后,皇上若念着蓝家的苦劳,用我做一小吏,使蓝家衣食无忧即可。今日皇上骤然给了这么大的恩典,我更是惶恐得不知所措.....” “千万别这么说!”说着,李景隆停住脚,郑重的说道,“贤弟,愚兄比你痴长几岁,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得不说!” “蓝春洗耳恭听!” “蓝帅虽没了,可蓝家还在,你是蓝帅的长子,日后蓝家的当家人。失亲之伤世间最痛,但家族日后如何,都在你的肩上。你若一味如此贬低自己,蓝帅在天上如何安心呢?” 李景隆情真意切,关心备至。 随即他深深叹气,继续说道,“老辈子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啥?为的是给咱们子孙后代挣前程!活着时候帮咱们后人挣,慷慨战死也是帮咱们后人挣!” “人没了,名声在,家族在,你万不可再轻易的妄自菲薄。”说着,眼圈忽然一红,“当初我父亲英年早逝,我才多大?我要是自怨自艾,我李家不早就倒了?” 蓝春心中感动,“九江兄说的是,小弟如雷贯耳茅塞顿开!” “想明白就好,不能辜负老辈子人,就是我等的大孝!”李景隆说着,又拍拍对方的手,“我先去忙,皇上既然追封了蓝帅为郡王,身后事的规格就要按王的品级。” “我先去礼部那边,然后去工部。礼部是礼,去工部是让他们赶工做好寿材出来。” “劳烦九江....” “哎,咱们都是自家兄弟,还不是我应当应分的吗?”此时已走到午门外,李景隆伸手召唤一个随从过来,仔细吩咐道,“你跟着蓝公爷,去他们府上看看,缺什么物事,直接回家跟夫人说,从咱们家里拿!” 蓝玉以前的国公府被抄没,这些年一直荒凉着,需要整备的地方定然不会少,所缺的家什之类也定然多。 “是,老爷!”篳趣閣 “对了,先从咱们家里带二十个粗使婆子和家丁过去,帮着整备庭院,粉刷墙壁等!”李景隆又吩咐道,“对了,这几日蓝公家里的客人不会少,咱们的厨子也派过去,还有使用的器皿......” “这.....”眼看李景隆如此细心备至,蓝春更是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先去办事,回头去公府。”李景隆拱手道别,翻身上马。 ~~ 长街很是冷清,国公府的匾额不翼而飞。 门口的石狮子黯淡无光,朱红色大门斑驳脱落,几片蛛网在门缝上顽强的挂着。 透过门缝往里望去,地上满是厚厚的落叶,还有积雪。 许多残破的家具,杂乱无章的丢在地上堆积着。 蓝春站在自家大门前,忽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当年锦衣卫来抄家,偌大的公府瞬间从云层跌落。 此时再回到旧居,心中五味杂陈。 李景隆说的没错,蓝家兴旺是蓝玉用命挣来的!他少年从军数十年征战换来第一次。慷慨战死已身殉国,是为了子孙的第二次。 想到这些,蓝春心中悲伤不能自已。 吱嘎一声,推开旧日庭院大门,物是人非。 曹国公家调回来帮着整备家宅的人手,开始在国公府里忙碌起来。 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灰尘簌簌而下。 蓝春缓缓走到一边,在花园中一张瘸腿的椅子上坐下,心中暗自落泪,“爹,儿子等您回家!” 第44章 回家(2) 这时,门外又传来脚步。 沐春抬头,看着人来的方向,哽咽喊道,“哥!” 常升常森兄弟出现在内院的门口,两人都是眼睛红肿。身上穿着暗色的常服,没有佩戴任何的配饰,连发簪都换成了木头的。 “表弟!”常升呼唤一声。 “哥!”蓝春落泪。 下一秒,三兄弟紧紧的抱在一起,三个汉子无声落泪,凄凄切切。 他们虽是表兄弟,可跟亲兄弟有什么区别? “我和你三哥,前些日子犯了事儿,只能在家禁足!听到舅舅没了的消息,我们.....”常升哽咽道。 “我都明白,都明白!”蓝春不住点头,“刚才我在乾清宫见皇上,曹国公提了一嘴,说路过你家时,见你家满府戴孝!” 说着,又道,“两位表兄有所不知,皇上又给蓝家国公之爵,追封父亲为武威平夷郡王.....” “皇上心里这些年最是牵挂舅舅!”常森缓缓开口,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蓝家庭院,脑中瞬间满是前尘往事。 ~~ 当年,就在故太子朱标英年早逝之后,他们兄弟二人和蓝玉这个舅舅,数不清多少次在这暗中商议密谋。 那时的蓝玉意气风发,功震朝野。 “太子没了,皇上有立皇太孙之意,咱们常蓝两家,必然要保着熥哥儿上位!” “谁敢挡着他,咱们就跟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记着,外甥舅舅骨肉至亲,熥哥儿要是立不住,咱们两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任谁是新君,也不会放心他,更不会放心咱们。” “当然,若是皇上圣心不在熥哥儿这,咱们就暂且隐忍。皇上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咱们暗中联络人马,新君登基之后,届时熥哥一声令下,咱们就披甲上阵!” “他去了封地就藩也不怕,他在外咱们在内。嘿嘿,就算立了吕氏那贱人生的老二又如何?军中都是咱们的人,他也坐不住江山!” 想起这些,常森心中长叹,“舅舅呀,你对得起熥哥儿。他也对得起你呀,这份殊荣古今罕见啊!” ~~ 就这时,常升开口道,“家里这些人哪来的?” 蓝春说道,“都是曹国公派来的,说帮衬着弟弟把家里准备好。”说着,微微叹气,“好人啊!皇上把父亲治丧的事交个他,他忙里忙外。不但给了人手,还说若是缺什么,就从他家里拿,连厨子都给派了!” 常森想想,“又欠他个大人情!” “哎,这事本该是我们张罗,哎!”常升连连叹气,“这人情日难报呀!” 说着,准头对身随从说道,“赶紧回府,让夫人她们过来张罗,家里库房打开,快去!” “两位表兄来的正好!”蓝春开口道,“我还没去给各家报丧!” “咱们一块!” 随后三兄弟拿了白布缠在腰上,出门而去。 走过两条街之后,就是宋国公冯胜的府邸。 见他们步行而来,冯家的门房的诧异的出来,“常国公.....?”说着,他看清了三兄弟头上腰上的白布,“三位稍等!” 喊了一声之后,朝内院发足狂奔。 不多时,冯家的子侄们小跑出来,老国公冯胜拄着拐杖,罗锅着背,也从里面快步出来。 “这是........?”冯胜已不问军务,此时不知蓝玉身死,但一看这场景已是明白了。 “老公爷!”三兄弟落泪,齐齐跪下叩头。 按照淮人的礼仪,报丧之时无须多话,走到亲朋好友之家门口,跪下叩头即可。 “快快起来!”冯胜之子冯诚上前拉起三人。 冯胜霍然上前几步,“人咋没的?”说着,瞪大眼,“云南?” 蓝春泪如雨下,“战死了!” 冯胜手中的拐杖顿了顿,须发颤抖,满腔之言化为一声叹气,“哎!” ~~ “你若不是皇孙,我一刀宰了你!” 千里之外的云南,沐春大帐之中,黔国公沐春怒不可遏,手握着刀柄,脸上青筋乍现。 他面前的朱高煦确实浑然无惧,桀骜的昂着头。 在他手中,郑重的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木盒。 而他身后,几个蓝玉身边的老兵,则是捧着蓝玉的牌位。 朱高煦偷偷的,把蓝玉的尸首给火化了。 (宋元时期火化很多,先秦时也有火葬,朱元璋时期废除火葬改土葬。) 沐春气得脸都哆嗦了,怒发冲冠面色狰狞。 “这是蓝帅遗愿!”朱高煦淡淡的说道,“他既不愿缠绵病榻而死,更不愿死后满身虫子爬!”说着,他低头,目光晶莹的看着手中的匣子,“从云南回京,拉着他的棺椁且不说要走到什时候,等回京师,也早他妈臭了!” “蓝帅一生英雄,他回京之后是要国葬受万人祭拜的。他在天有灵,绝不希望别人拜的是他已经发臭腐烂的身体!” “再说,按照《大明律》规定,“听从尊长遗言,将尸烧化及弃置水中者,杖一百。卑幼并减二等,若亡殁远方,子孙不能归葬而烧化者,听从其便。” 说着,他已带着几分哭腔,“蓝帅是英雄,英雄不能那么窝囊,不能那么丢人!他活着时候连生病都觉得丢人,死了之后好好的身子烂成一团泥,他更如何能走的安心?” 听他口中振振有词,沐春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即便如此这么大的事,也要跟我说呀,也要请示皇上的旨意啊!” “若有事我一力承担!”朱高煦昂着头。 “你.....”沐春真是被气到了不知说什么好。 “日后我要是也战死疆场!”朱高煦轻抚手中的匣子,低声道,“也照蓝帅的旧例,大丈夫死则死尔,不能便宜虫子!” 就这时,沐春的亲兵走入大帐,在沐春耳边嘀咕两句。 后者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复杂起来,“郡王爷,您还要干什么呀?” “送蓝帅回家之前,总要图个好兆头!”朱高煦咧嘴一笑。 ~~ 那片蓝玉战死的山谷,被朱高煦命名为男儿山。 山脚下无数人头堆积起来的恐怖京观,让人毛骨悚然奥。 一颗颗有些风化的头颅,张着嘴瞪着眼。京观之上,无数肥硕的乌鸦盘旋。 朱高煦在战马上冷漠的看着京观,也冷漠的看着一串被明军好似牵牲口一样的缅人。 这些缅人身上的衣服,还能看到华服的痕迹。 他们是朱高煦在打破缅人城邦之后,俘虏的缅人阿瓦王族成员。 “跪下!”一个明军呐喊一声,上百缅人贵族被齐齐踹倒。 他们跪在京观下,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瑟瑟发抖不住求饶,还有人干脆浑身无力的抽搐,屎尿横流。 “蓝帅!”朱高煦低声道,“先收他们点利息,等我送你回老家之后,再回来跟他们要本钱!”说着,冷漠的挥手。 “举刀!”明军百户一声大吼。 “斩!” 唰,人头冲天! 嘎嘎!天上的乌鸦惊吓飞远。 风吹过,天地之间满是血腥味。 朱高煦再看一眼远处的山峦,调转缰绳,“走,送蓝帅回家!” 马蹄如雷,一路向北。 那些落在血泊中的头颅,被明军捡起来,用力的扔到京观之上,增添几分血色。 第45章 背后(1) “老大人,这事您就不劝劝皇上?” “优渥老臣可以,可....追封郡王又要在京举行国葬,是不是有些过了?” 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老臣凌汉家的后花园中,一群官员们,正围着凌汉面带面带忧色的开口。 皇帝一声令下,蓝玉追封郡王且要国葬,在京城之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蓝玉是戴罪之臣,怎么就直接追封郡王了?大明朝的胜仗也不是他一个人打的,皇上怎么就如此偏爱? 凌汉穿着厚厚的棉袍,看着面前的炭炉,炉子上熏烤着几块洗的干净,大小差不多的芋头。 围在他身边的官员们,都是督察院的御史言官,各部的给事中,还有侯庸,严震直,杨靖等人。这些人要么是他的门生,要么是他提拔或者举荐而居高位。 不过说话的大都是些稍微年轻一些的官员,严震直等人一直一言未发。跟凌汉一样,盯着眼前的已经冒出香味的芋头。 “老大人,如今和洪武爷时不一样!”都御史张春开口说道,“洪武爷时乃是大明开国,追封几位功臣为王.....” “他蓝玉就不是开国功臣了?”凌汉忽然开口,他声音很低,但周围人马上噤声聆听。 凌汉伸手,缓缓的把芋头翻面,低声继续道,“你们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他蓝玉人都是死了,莫说追封个郡王,就算给个亲王的名号,又能如何?” “关键,今时不同往日,若以后.....”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凌汉又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才太平几天你们心里就想着文武之争了?” 这些言官们之所以私下反对皇帝给蓝玉的恩典,无非就是因为文武之争这个原因。 大明国力蒸蒸日上举世太平,如今正该是士大夫治理天下的时候,可皇帝却依旧重用武臣,甚至给与隆恩。这让文官们心里不免有些吃味的同时,也更为忧虑。 重用武臣,则国将好战。 “老大人!”另一御史言官高昌安说道,“您这话有些重了,我等心里非是为了文武之争。”说着,顿了顿,“而是....而是皇上明发天下那道圣旨中的意思,对缅甸的事还没完。我等想来,皇上必是要借恩赏蓝玉之名,再动刀兵。” “皇上年轻,喜好武功,长此以往岂不是穷兵黩武....” “呵!”不等他说完,凌汉又是忽然嗤笑一声,看着对方,“高御史你才言重了,缅甸小邦即便是对之用兵又如何?能伤了国本吗?还穷兵黩武,你真这么想,怎么不去万岁爷面前说去,跟老夫这说什么?” 顿时,高昌安闹了个脸红。 “缅甸的事,必然还有后账。我大明不会轻易的打别人,但缅甸私自与我大明交兵,这事就这么算了吗?”凌汉说着,又芋头翻面,“哦,国家养兵百万,还要装作大度怀柔,那不是傻吗?” “你们呀!”凌汉摇摇头,接着开口道,“跑到老夫家里来,跟老夫说着这些,无非就是让老夫挑头去唱反调!” 霎时,周围人低头,默不作声。 “嘿!”凌汉又是一笑,“老夫告诉你们几句话。” 说着,他叹口气,“一,想说什么你们自己进宫去见皇上,自己去说。二,这个当口不但是蓝玉的身后事,还有午门献俘,你们自己掂量下这时候该不该阴阳怪气的多嘴!” 说到此处,他吹着气,小心的剥去芋头烤焦的外皮,吃了一口。 “呼呼!”凌汉也不嫌烫,“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别在老夫眼前晃悠。” 他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众人也没法再待,只能起身告辞。 但侯庸,严震直,杨靖等却没动。 ~ “来,一人拿几块尝尝!”见人都走了,凌汉开口说道。 身旁几人也不客气,一群大明朝的二品三品大员,就围着碳炉芋头就浓茶,吃得津津有味。 忽然,凌汉没好气的扔了手里的芋头,“一群蠢材!” 随即,又摇头道,“蠢的无可救药,不但自己蠢,他们觉得老夫也蠢吗?上门来让老夫出头,岂有此理?老子....老子看着像那冤大头吗?” 周围人,无声的笑笑,俱是摇头。 他们这一笑,凌汉也笑了,而后看着侯庸,“你可知皇上为何要追封蓝玉?” 后者想想,“若以战功论,这个郡王蓝玉倒也当得。” 凌汉没说话,目光看向其他人。 “蓝玉乃是皇上的亲族,家恩蓝家也是应有之事!” “皇上是用蓝玉之事激励武臣.....” 他们的回答,都没让凌汉满意。 “还是年轻啊!”凌汉微叹。 闻言,周围人都放下手中的芋头,做洗耳恭听状。 “追封蓝玉的背后,是淮西武人集团彻底退出我大明朝堂。”凌汉的话带着几分唏嘘,而周围人都是眼睛猛的一亮。 “淮西武人勋贵之中,蓝玉之后再无领兵大将!别看最近皇上启用了郭英等人,可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用其看守门户。”短短一句话,周围人就已明白过来。 淮西勋贵老迈,蓝玉身死之后再无可以领兵出征的大将,那么皇上就可以放手提拔中意的武臣掌握兵权。他们几位都是皇帝的近臣,或多或少都知晓一些,皇帝有意改革军政的意思。 甚至他们已经联想到,不久之前就在皇上陪太上皇回凤阳之前,曾私下透露过改革军饷发放之事。 皇上之所以对蓝玉战死一事如此恩赏,其实也是给尚存的那些淮西老臣们看。 对蓝玉如此,将来你们的身后事也不会寒酸。所以,将来改革军政,你们就乖乖的别掺和。即便损失了你们的利益,你们也得忍着。 老勋贵们虽然不掌兵不问军政了,可军中的关系依旧是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利益更是盘根错节。 忽然,众人心中齐齐升起一个疑问。 “或许蓝玉一心求死,也是为了淮西勋贵集团能真正的功成身退?” “日后皇上必在军中大肆提拔新人。”凌汉继续说道,“不是说淮西勋贵不好,恰恰是他们太好了。用起来要考虑的事太多了,所以才要另寻良才!” 说着,瞥了周围人一眼,“恩给多了,就容易成为负担。一味的好,也未必是笼络臣子的良策,此为帝王心术也!” 他的话没有直说,皇帝不允许也不会让大明朝,再出现蓝玉这样有着巨大声望的武臣。武将世家可以有,但如淮西勋贵一般势力庞大的集团,不能再有。 太上皇如何?古往今来,心性最坚之帝王。可当年也不是屡次对难以驾驭的淮西勋贵集团,起了杀心! 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是蓝玉。 第46章 背后(2) “老大人一番话,学生等茅塞顿开!” 严震直缓缓开口,“想不到,皇上封赏的背后,居然还有这等深远用意!” “这只是其一!”凌汉继续道,“皇上即位以来,依旧沿用太上皇之政,没有大刀阔斧行新皇之策。外人都以为是皇上顾虑太上皇的面子,在等....” “可另一方面,是皇上手中没有太多合用之人!”凌汉环顾一周,低声道,“这一年多来,皇上慢慢收权,巩固君威,寻觅良才。军政改革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 说到此处,凌汉给了众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忽然,几人心中一惊。 “老学士,您这话?”左都御史杨靖开口问道。 “皇上是有远大抱负之君,非我等能猜测揣摩。”凌汉笑笑,“你们都是熟读史书之人,秦始皇汉武帝掌权之后做了什么,你们比老夫清楚!” 众人俱是一愣,有些不解。 但下一秒,凌汉的话让他们如遭雷击。 凌汉慢条斯理的吃着芋头,低声道,“过了年,老夫就上书请辞官归老,不问朝政!” “老恩师!”严震直急道,“这如何使得?您若是辞官,朝中.....?” “方才老夫说的你没听见?”凌汉斜眼道,“第一步是军政,第二步呢?”说着,看看侯庸,“你这侍郎是知道的,近半个月来,大明各行省布政司,皇上差不多换了一半吧?” 侯庸一直坐着没动,开口道,“湖广,福建,山西,江西,河南....” “外加一直稳住浙江都铁鼎石。”凌汉帮他补充一句,“这些可都是我大明的精华之地!” 没错,这些地方都是大明朝财政充裕,人口众多的行省。 “我怎么没听着信儿?”杨靖纳闷道。 “只是拟定。”凌汉吃了最后一口芋头,用帕子擦擦手,“年后宣布。” 说着,他叹口气,“若不是老夫存了辞官的心思,也不会对你们说这些!” “老恩师,您是老臣,朝堂须弥离不开您!”严震直又道,“您这突然辞官....” “老夫为官数十年,亲眼见着刘伯温是怎么倒的,李善长是如何败的,胡惟庸是为什么亡的!”凌汉眯着眼睛,脸上的皱纹一抖一抖,“前车之鉴不远啊!” 这话,更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结党。”凌汉睁开眼,看周围众人,“派系!” 说着,苦笑道,“就拿刚才来说,这些人来撺掇老夫跟皇上唱反调,是不是结党?” “这怎么是结党?”严震直道,“是他们自己来的,您不好推脱不见!” “那他们为何不见别人?”凌汉反问,冷笑道,“老夫活的太久,位置太高,有些人就以老夫马首是瞻。当初老夫号称凌铁头,在朝中独来独往,可是这几年下来,身边不知不觉不也是聚了一群人吗?” “结党有时候未必是苦心经营之事,有时候也是不得已。那些阿附的党人,也未必都是好心。” 话说到这个地步,几人都明白了。 “再说,皇上马上要启用新人,我这老头子占着位子,也挡了后人的上进之路。即便皇上不说什么,别人也会歪嘴。到时候,大家脸上都难看。老夫知道进退,保全的也是皇上的脸面!” 众人心下了然,凌汉若不退,皇帝启用的新人必然和朝堂的旧人有利益的冲突。到时候凌汉夹在中间,被朝堂旧人捧为魁首。他必然两头不讨好,且日久天长,皇帝难免会对凌汉有些看法。 凌汉一笑,然后端起浓茶喝了一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夫告诫你们一句话!” 侯庸,严震直几人马上起身,躬身倾听。 “你们都是国之良才,人品德行皇上信得过,老夫也是看着你们一步步走到今天,更不忍心将来你们行差踏错。”凌汉苦口婆心,“记着,今日从老夫家中出去之后,私下里就不要太密切往来!” “更不要互通有无,在政务上尽心的同时,要做到独善其身。你们之间一团和气乃是大忌,你们若和气了,你们下面的人也会和气。到时候一群官员一个声音,你们让皇上如何看?” “你们几人只要不行差踏错,将来的地位必在我之上。这位不好坐,到时候许多别有用心之人就会巴结上来。恭维你,利用你,无党成党。你们要擦亮眼,不要飘飘然,不然身败名裂是定有之事!” 几人心中甚为感动,眼神中都是感激之色。 这几句话,可以说是凌汉一生的经验总结,更是做人做官的无上良策。 “古人云,君子不党,其祸无援,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为官之事古人说过,要辩证的看。但归根到底,还是看个人的品行和所交之人。君子党君子,无祸也。若君子不明党小人,其祸定不远,小人亦不会援之,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想为国做事,首先要保证自己身正。身不正,做不好事也用不要好人!”凌汉说着,叹口气摆手道,“都去吧,日后老夫家也不要来了!过年时,更不要送礼过来。” “老恩师!”严震直红了眼眶。 “心里有老夫,就好好为官,为江山社稷谋福祉!”凌汉闭目道,“日后你们遇到可造之材,把今日老夫告诫你们的话,也告诫他们。” “是!”几人躬身行礼。 ~~ 凌汉的家并不大,也不奢华。 几人无声行走,没一会就走到了大门口。 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 几人再次回望,都同时摇头。 虽对凌汉突然提出的辞官很是诧异,但他们也明白凌汉的难处,更体会他的苦心。对于凌汉那些毕设总结良言更是钦佩,甚至已当成座右铭。 “再拜一拜老师吧!”严震直开口,朝着后院的方向俯首作揖。 就这时,一个凌家老仆拎着一串用绳子捆好的书籍,追了上来。 “几位大人留步!”老仆说道。 侯庸开口,“何事?” “我家老爷说,这些书都是他以前常看的,师生一场也没什么送各位大人的,这些书就赠与几位,望闲暇时能看一看!” 说着,老仆把书交在几人的手里,笑笑走到门口,“请,慢走!” 那些书都是长年累月翻看的,书页都毛了边儿,而且上面满是蝇头小楷的标注,和读书心得。 《道德经》,《管子》,《战国策》,《贞观政要》...... 一时间体会到凌汉的良苦用心,几人都红了眼眶。 第47章 天下如棋(1) 风,从外边吹入,碳炉中的火焰忽然忽明。 凌汉眯着眼睛,颔下的长须微微摆动,脸上的皱纹一动不动仿若山丘。 一位穿着褐色儒生棉袍的壮年学子,缓缓从侧面出来,毕恭毕敬的行礼,“老师!” “嗯!”凌汉睁开眼,看看对方,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笑意,“守信,坐吧!” 那学子行礼之后,规矩规矩的挨着凌汉坐下。 “还没进宫见皇上?”凌汉问到。 叫守信的学子再拱手,“牌子已递上去了,排在了明天,是明天上午。” “你圣眷正隆啊!”凌汉咧嘴大笑,“年根地下,各地行省的总兵都指挥,布政按察使轮番觐见,有的人已等了十来天都没轮到,你刚从浙江回来,就排在了明天。而且,还是上午。”说着,沉吟片刻,“估摸着,明儿一上午皇上都留给你了,君前奏对可要小心仔细!” “皇上问什么学生就说什么,学生做的事没做不乱说。”守信微笑,“不明白的更不瞎说,心中的打算实打实跟皇上说!” “好你个韩守信,地方为官一年来,竟把嘴皮子给练利索了!”凌汉大笑。 这韩守信不是别人,正是浙江监察御使记名都察院佥事,韩克忠。 一年多的历练,韩克忠脸上昔日的内向和紧张,已变成了成熟跟稳重。环境可以改变人,地位更可以改变人。但做事,可以磨练人。 “这次进京述职,是准备在京师留任,还是返回浙江?”凌汉又问道。 “学生也不知,都要看皇上的旨意。不过学生觉得,回京的希望不大。学生在浙江围海造岛刚刚开了个头,后续还有很多工作未做。”说到此处,韩克忠神采飞扬,“浙江本就人多地少,粮食不够吃。这方圆七百里无人之地,一旦变为良田,不但可以抑制粮价,还每年可为国库增加两万五千石粮食的税收!” 他说话时,凌汉的目光放在韩克忠的双手上,那不像是一双读书人的手,反而像是老农的手。指甲光秃,指肚鼓起全是老茧。 “老夫看来,你留京的希望确实不大!”凌汉笑着说道,“你是实干派,而且是难得既年轻又实干的官员。皇上正是用人之时,怎会把你留在京中做清贵翰林呢?” 说着,凌汉叹口气,“当日你上书填海治岛,皇上看后对诸臣说,此事其实不是没人想过,而是没人愿意去做。所谓难处,不在于无法可行,而在于太过繁琐吃力不讨好。做官的人,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事不如管人,把老百姓管死了才是最要紧的。” 闻听此言,韩克忠只是憨厚的笑笑。 凌汉见状,又问道,“铁鼎石和景清二人,在浙地如何?” 铁铉,浙江布政。 景清,按察使。 这两人简在帝心,弹劾他们的奏折堆积如山,但却依旧稳如泰山。 “两位大人是官长,学生不敢妄评!”韩克忠低声道。 “谁让你评他们了?”凌汉笑笑,“这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这几年可是收拾了不少人!”说着,看了对方一眼,“老夫听说,你在那边也没少收拾那些大户!听说,因你要围海,所以擅自调动民夫,征集钱粮有人鼓噪告你,可没出家门就被你派人给抓啦?” “他们要告学生,学生让他们告。但他们妖言惑众,聚众作乱,想要法不责众,学生自然不能饶了他们!”韩克忠伸手感受着碳炉的热气,“学生为百姓谋福利,而乡绅只知自家小利,不抓他们必然得寸进尺。” “话虽如此,但也要适当!”凌汉笑道,“当年老夫也和你一般,一腔热血,可却在朝堂头破血流几乎性命不保!” “还有这事?”韩克忠愣道。 “是前朝大元时期.....” “哦!”韩克忠笑道,“老师,如今我大明圣君在位,时代不同了!” “还是太年轻!” 凌汉心中暗道一句,他已快辞官的人也没什么顾虑,心中又爱惜韩克忠的人品才华,所以决定多说几句。 “你方才在旁边坐着,老夫说的你都听见了?” “是!”韩克忠回道。 “那你可知老夫为何要送他们几人,那几本书籍?” “学生正有此问!”韩克忠沉吟片刻,“那几本书,学生都读过.....” “有何心得?”凌汉问。 “除却贞观纪要外,各家学说或有相互矛盾之处。” “人生就是如此,互相矛盾。”凌汉开口,郑重的说道,“道德经讲的是道,人有人道,天有天道。可道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用,什么时不用?什么是物极必反?什么是清静无为?” 韩克忠陷入沉思。 “道德经说的是道,老夫看来无非就是两个字,无和有。我等做官之人,做官之前都是无,做官之后都是有。而官场上的事,又不能用黑白对错来分辨。那介与无有两字之中,还有取和舍,还有可为不可为,能为不能为。”篳趣閣 “明白这些就是明白道!”凌汉喝口茶,继续开口,“你还年轻,老夫这些话你一时理会不得。但再过些年,你年岁渐长时就会明白其中滋味。” “再说管子一书,乃是先秦时齐国称雄的国本。既有制霸天下之雄篇,又有牧民养民之经济良策。” “战国策,合纵连横。贞观纪要讲的是唐太宗时期,种种政策。” “这几本看似矛盾,可取能相互补足!” “道德经讲无为而治,可我偌大中国若真的无为而治,岂不分崩离析?是以求道,取治国良策。而今皇帝和太宗有几分类似,如贞观纪要所说,重民思想,实事求是,务实求治,大力生产等。” “以后,只懂读书的官做不长久。皇上的大明,需要的是既懂经济之道,又懂民心,更懂开拓之人。” 说到此处,韩克忠如何能不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 站起身感激道,“学生,多谢老恩师点拨!” “不是老夫要点拨你!”凌汉摆手,“而是你年轻,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人想走的更远,仅靠操守和品德还不够,还要有才华,有心机手腕。” “而且,你将来,比老夫更难!” 第48章 天下如棋(2) “你将来,会比老夫更难。朝堂之上,也更多风波!” 凌汉的话,带着几分惆怅。 “还请恩师教我!”韩克忠拱手道。 “在外人看来,如今朝中的派系除却淮西开国勋贵之外,有老夫为首的实干派,有翰林院的清流,还有一群不做事的只做官的中立之人!” 凌汉说着,咳嗽两声,又赶紧端起茶碗喝一口压了压,“可在老夫看来,还有一派!”说着,看看韩克忠,“那就是你们!” “我们?”韩克忠不解。 “你们是实干派,但却是实干派之中的单独一派!”凌汉眯着眼睛微笑,“铁铉,景清,解缙,你,侯庸,张紞,练子宁,东宫三位大学士。还有最近,皇上刚刚换上去的几个行省的布政司使!” 这话,让韩克忠更是不解。 “老恩师,学生和其他人...”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熟,但你们都有一个特点。”凌汉正色道,“都是简在帝心,皇上亲手提拔之人。你说,皇上为何提拔于你?” 韩克忠似有所悟,“新政?” “对,就是新政!”凌汉又道,“我大明朝从建国开始,说的是防唐旧制。可当时天下初定,不以大刀阔斧的改革,是以把前元的政策,许多都沿袭下来。比如军户制,还有匠户制。” 军户世代都要当兵,匠户世代都是工匠,另外还有贱户..... “还有对士绅的宽容重用,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凌汉继续说道,“可如今已三十年,三十年内这些弊端成了规则,想改变就要触及许多人的利益。” “还有土地,税收。各省连年报上来的土地,不增反减者大有人在,税收也有大笔的糊涂账。人口呢,实际人口和户部的丁税也对不上。” “这些!”说到此处,凌汉看看韩克忠,“都是皇上的心腹大患,更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就像是慢性病,由浅入深由轻到重。还有藩王,江南财阀。” “老夫再问问你,何为新政?” 韩克忠想想,“改革!” “何为改革?” “这.....”韩克忠说不出话来。 “改革,就是利益的再分配,也是资源的再分配。”凌汉拍拍椅子的扶手,“就好比皇上在中都,中原,还有浙江试行的摊丁入亩,这事你最清楚,反对的都是谁呀?” “大地主大官绅!”韩克忠说道,“小地主中农贫农最是欢欣鼓舞!” “嗯,说到点子上了!”凌汉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何你们这些简在帝心的臣子,自成一派的原因!”说着,他笑了笑,“前元时就是如此,大地主之家必然有官身,族中子弟考取功名,为家族牟利。” “想必你也清楚,朝中许多官员,地方上多少名望之士,都是大官绅之家出身。皇上要行新政,用这些人行吗?” “自然是不行,所以只能用你们!而你们帮着皇上推行新政,自然不容于官绅阶层,被他们视为仇寇!” “土地的事不只是官神,还有权贵,乃至藩王,到时候你们这些人孤立无援,被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老夫刚才说,你将来会比老夫更难。” “也比严震直他们更难,他们是君子不党。你们呢,你们是君子必党,且结天下之怨。” 闻言,韩克忠陷入沉思。 这个道理他懂,古人都说,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就是俗话说的,断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新政,学生看着好,百姓国家受惠,只损官绅之利。学生愚钝,只要有利国家的事,但求无愧无疚!” “若是顾及他人,想着和光同尘,那么新政也推广不起来,您所说这些慢性病,依然会让大明百病缠身!” 凌汉静静的看着他,“那你可准备好了?” 韩克忠一笑,“不单是学生如此想,在浙江时铁布政景按察和学生言谈时也说过,国家明明能有更好的路,为何要走过去历代王朝的死路?” “怨恨避免不了,为国为民的事,招人怨恨又如何?”韩克忠又道,“再说,您也说了,学生等是简在帝心之臣。改革是皇上主导,学生等实行....” 此时,凌汉忽然摆摆手。 “你要明白,新政可不单是土地的问题。推行新政之前,朝堂必然动荡,多方利益纠缠之下,你们能独善其身吗?”凌汉道,“老夫要告诫你的不是如何做事,而是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请老师明言!”韩克忠拱手道。 “你们这些人,名无党实则自成一派。但居于新派改革官员之中,切忌通气连声。”凌汉眯着眼说道,“老夫告诫了严震直他们不要走得太近,这话在你这要加重几分。” “你要做到铁面无私六亲不认!”说到此处,凌汉看看他,“即便是和你一派的改革之臣,你都要敬而远之,就是俗称的孤臣。”m.cascoo.net 这话,韩克忠懂了,但也似乎没懂。 “改革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一代两代。”凌汉继续说道,“时局如棋,下棋的人是谁?” “皇.....” “是,下棋的是皇上,我等臣子就是棋盘上的棋子!”凌汉谆谆告诫,“皇上让去哪就去哪,不要问对错,也不要跟旁人议论对错。” “你们,老夫我,朝臣都是过河小卒!只能往前,不能后退!一旦后退,即便皇上容,别人也不容!” 韩克忠面容肃穆,“学生明白。”说着,一笑,“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做事先做人。人做不好,自然有人阻挠做事。可有时候想做事就不能做人,怎么说都没有两全其美。” “所以,只能一条道跑到黑,即便撞墙了也不能后悔。恩师的苦心学生知道,新政要面对的困难,学生更知道。” “其实学生早就想好了,苟利天下何惜此身!既要不负读书人之身,想做好事,做为国为民的好事,学生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好!”凌汉重重的点头,“有魄力!”说着,苦笑道,“只是老夫可能看不到,你们改革大成的那天喽!” ~~ 韩克忠走了,他在京师之中人际关系简单,除了凌汉这位名义上的恩师之外,再无旁人。 凌汉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将要熄灭的炭火。 “哎,世无恒事,无恒理呀!”他心中叹息,“嘿嘿,多好的小子呀,就是有点轴了!” 这时,凌汉的长子,凌普从外边进来,“父亲!” “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这些年的御赐之物,还有太上皇当年赏赐的免税勋田地契,还有人口佃户,儿子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明儿我见了皇上之后,你自己交还给户部!” “那.....户部那若不是收呢?” “会的!”凌汉好似累了,闭着眼,“一定会收的!”说着,猛的又睁开,看看自己的儿子,“咱家是不是也有别人把田地寄挂在自己名下,用以免税的事?” “老家那边有一些,大概一千两百多....” “以后一垄都不许有!”凌汉说道,“你马上把这些年,家里给别人免税得了多少银子,给我列账单子,务必详细。” “您要这个作甚?” “不是我要!”凌汉苦笑,“有人要!” 第49章 朱小年(1) 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祀灶王爷升天成神。 中国的年,是一个漫长且循序渐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每个值得庆贺的节点,都有着不同的寓意。 北方小年吃饺子,饺子要如元宝的形状。 南方吃的是年糕,取年年高之意。也有汤圆,有寓意节节高的甘蔗,还有祭灶王爷必备的灶王糖。 永安宫中一片烟火气,小厨房里皇后赵宁儿还有郭太贵妃,带着宫内的女眷们蒸着年糕,准备下半晌的晚膳。 老爷子是个极其传统的人,对他而言御膳房光禄寺准备的那些东西不是饭,只有自己亲人做的才是。所以,每逢年节,宫内的女眷要亲自下厨,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内心深处,从未忘记家这个字。家就是炕上的爷们,厨房里的女人。家就是庭院中的孩子,磕头拜年的晚辈。家就是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家就是几世同堂,有老有少。 他是太上皇,但他一辈子都为了这个家而活。 ~~ “你少吃点糖,一会还吃不吃饭?” 朱允熥看着美滋滋捧着灶王糖啃的六斤,皱着说道,“吃那么多,你那牙不要了?” 这小子有点像朱高炽那死胖子,极其喜欢吃甜的。 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可边上正抱着小福儿在摇椅上打盹的老爷子却不乐意了。 斜着眼睛横着朱允熥,“过年骂孩子?你这是谁家的规矩?”说着,继续怒道,“大过年的,吃两块糖咋了?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跟孩子耍啥威风?六斤,吃,有老祖在这,你敞开了吃,看谁敢说你!” “老祖最好!”六斤马屁如潮,拉着老爷子胳膊撒欢。 老爷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福儿在老爷子怀里,见朱允熥吃瘪,也拍着手大笑,“咯咯,父皇又骂熥哥儿喽!” “他找骂!”老爷子笑道,“哎,大过年他不让人痛快,不骂他骂谁?他想耍威风跟外头人耍去,在咱这可不中。” 这时,六斤仰着小脸问道,“老祖,为啥要过小年啊?” “这个....”老爷子一愣,脑子中很是详细的想了一遍灶王爷的由来,可却没个头绪。 随后对朱允熥道,“哎,没听你儿子问吗?为啥过小年?” 朱允熥笑笑,“据考,小年是从很久前开始的,春秋时有记载,唐时说是为了祭灶王爷升天成神....”说着,他看看老爷子,心中忽然童心大起,有种想恶作剧的心思。 “其实呀,这小年还和皇爷爷有关系?” “嗯?咋扯到咱身上来了?咱又不是灶王爷?”老爷子奇道。 朱允熥笑道,“孙儿也是听的民间典故!”说着,卖了个关子,闭嘴不言。 果然,老爷子来了兴致,追问道,“你快说说!” “民间传说呀,当初皇爷爷您一贫如洗的时候,正赶上过年。过年了想吃肉啊,可您兜里没钱啊。您就去了一家相似的肉铺,想着赊点肉!” 顿时,老爷子眉毛立起来了。 “老祖,赊肉是不是就是不给钱啊?”六斤问道。 不等老爷子说话,朱允熥继续说道,“皇爷爷您脸皮薄啊,肉贵也不敢赊肉。在那想了半天,跟肉铺老板说,要不赊一个猪头吧。岂料那肉铺老板,连猪头都没赊给您!” “那肉铺老板真不是东西!”六斤咬牙切齿的嘟囔着。 老爷子的脸色越发狰狞,朱允熥就当没看见。 继续说道,“从肉铺出来,皇爷爷您是恼羞成怒。然后随手在墙上写了一首小诗....” “咱写的啥?”老爷子大怒道。 “可怜可怜真可怜,别人有年我无年,赊个猪头要现钱,有朝一日当皇上,老子要过两个年!” “他娘.....哈哈哈哈!”老爷子发声大笑,怒气都变成了笑意,“你..你个臭小子在哪听的扯淡的事,来编排你爷爷。还当皇上过俩年,咱那时候哪知道以后能当皇上!” 朱允熥笑问,“皇爷爷,真有这事吗?” “有...有个球!”老爷子笑骂,“无知乡野村夫编排的事你也当真,过小年又不是咱大明朝才开始的!”说着,又笑笑,“不过倒是有趣,民间竟然说是咱让过的小年,呵呵!” 故事可能没那么好,但寓意却是很好,而且也符合老爷子的脾气。他当年落魄时,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将来老子发达了要如何如何,这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激励。 “老祖,到底为何要过小年啊?”六斤继续问道,“孙儿昨日读书,听学士们讲,南方小年在二十四,可北方小年在二十三,为啥啊?” “嗯嗯,咱告诉你啊!”老爷子清清嗓子,在六斤和小福儿崇拜的目光中开口说道,“原先呀,咱们汉人一直都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后来呢女真人建了国叫大金,吞并了半边江山,后来呢蒙古人建了大元。” “他们入了中原之后呀,也学着和咱们汉人一样过年。可是咱们的小年跟他们的火神节正挨着,他们祭火神是腊月二十三。” “这俩日子挨着,他们就弄糊涂了,所以干脆就在腊月二十三那天,把祭火神跟祭灶王爷一块过了。这这么着,小年就稀里糊涂的成了南方腊月二十四,北方腊月二十三。” 朱允熥心中暗笑,“刚才老爷子还说自己的编排他呢,他老人家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过年从小年拉开序幕,所谓官三民四船五。官家是在腊月二十三,民间是在二十四,水上人家在腊月二十五。南北日子不同,也是因为节气风俗的原因。 (明朝一直都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 “老祖,灶王爷长什么样啊?为啥要拜他呀?”六斤又扬着笑脸问道。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老爷子笑道,“灶王爷是个小白脸,玉皇大帝封了他当神仙,专门在各家各户盯着,看这户人家吃的啥呀,做没做好事坏事啊,然后回去跟玉皇大帝打小报告!” “你想啊,要是真做了啥亏心事让玉帝知道还了得。所以呀,老百姓就祭他,给他上供,他吃了咱们的好处,自然就不会说咱们的坏话啦?” 六斤脑袋瓜子转转,笑道,“那不跟咱大明朝的御史似的?” “胡说八道!”朱允熥笑着训斥。 “也不算胡说!”老爷子大手一挥,“御史不就是说笑话背后嘀嘀咕咕告状的吗?” 这时,小福儿忽歪着脑袋问道,“父皇,小白脸是啥?” “这个....”老爷子一时语塞。 随后脸上突然又泛起怒气,怒气冲冲的看着朱允熥。 “皇爷爷,孙儿.....”朱允熥有几分不知所措。 “告诉你!”老爷子大声道,“将来咱闺女找婆家,你要敢给找个小白脸,咱从坟地里跳出来跟你没完!” 第50章 朱小年(2) “找男人得找爷们,胳膊上能跑马。” 老爷子也不知是想起了啥,反正就是怒火中烧,“小白脸是男人吗?磨磨唧唧扭扭妮妮跟他妈兔子似的!” “大过年的这是跟谁呀?”郭惠妃端着一盘蒸好的年糕进了饭厅笑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骂上了?” 老爷子怒气冲冲,一指朱允熥,“问他?” “我....?我啥都不说啊?”朱允熥这个冤枉。 “记着!”老爷子又怒道,“将来,咱的小福儿嫁人时候,必须给咱选个妥善人家,必须是能扛事的汉子。” “皇爷爷,孙儿倒是有个好办法!”朱允熥笑道,“您呀,咬住牙多活十几二十年,等小福儿大了,您亲自给她挑女婿!” “呵呵,那可不容易!”郭惠妃掩着口鼻笑道,“能进老爷子眼里的人呀,太少!” ~~ 小年的饭菜准备妥当,年糕汤圆,羊肉鲜鱼,琳琅满目几桌子。 老爷子和朱允熥,赵宁儿郭惠妃一桌,当然少不了六斤。 那些尚未就藩的小皇叔和母妃一桌,朱允熥的妃子们单独一桌。 老爷子怀里抱着小福儿,朱允熥抱着自己的闺女丫丫。 丫丫正是可爱的年纪,说话奶声奶气,整个人不像小福儿那般圆滚滚,而是显得很是秀气。但却很是调皮,在朱允熥怀里一刻不可能安分。时不时用眼睛瞪他的太子哥哥。 而汤胖儿所出的皇次子四斤,则是在旁边的桌上,想过来又有些不敢。 老爷子偏心的厉害,除了六斤这嫡重孙,其他人看也不看。 “喝一气!”老爷子端着酒杯。 “过年了,孙儿陪您喝一盅!”朱允熥笑道。 “孩子还是有些少!”老爷子看了一眼嫔妃那桌儿,“给你娶那么多媳妇,你光看啊?”说着,抿了一口,“争取啊,来年过年的时候,桌上添新人!” “借您吉言!”朱允熥笑道。 这时,老爷子忽然又看了一眼饭厅中几张桌子,“咱咋瞅着好像少了谁似的呢?” “是纯嫔!”郭惠妃低声道,“快生了,这几天身上不得劲,就没过来!” “身上怎么不得劲?”老爷子问道。 郭惠妃一笑,低声道,“女人的私事,您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哦!”老爷子自知失言,讪笑两声,“喝酒喝酒!”说着,又放下酒杯,笑骂道,“你打什么岔,咱问的不是大孙媳妇,而是.....” 说着,看向朱允熥,“炽哥儿你没叫?” 老爷子说的是依然在京中的朱高炽,过小年阖家团圆,作为朱家四房头的嫡子,自然要来宫中。 “孙儿早上就让人去传话了?”朱允熥奇道,“他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朴不成就从外边进来,“太上皇,皇上,燕王世子来了!” 须臾之后,胖胖的朱高炽手里拎着几样礼品进来。 “臣,叩见皇祖.....” “大过年的免了,赶紧坐下吃饭!”老爷子大笑,“你小子是踩着饭点来的呀!”说着,看看朱高炽手里的东西,“拿的什么?” “孙儿给您老买的炸年糕!”朱高炽赶紧把东西放在桌上,笑道,“早先听您说过一嘴,爱吃咱们淮西老家的炸年糕。孙儿今儿在城里寻了一天,终于找着一家淮西人开的馆子,让他们按照老家的味道,给您炸制的。刚出锅,您常常!” 炸得焦黄的年糕温热,放在一个瓷盘当中,边上还有一个装着红糖的小碟子。 老爷子夹起一块,蘸了点红糖,慢慢送入口中。 他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全是故事。 “你错了!”老爷子缓缓开口,“在咱们老家这不叫炸年糕,而是叫米糕。”说着,放下筷子,“哎,倒是咱们老家的做法,可味儿不对!不是咱们凤阳的米,也不是咱们凤阳水,做不出来咱们凤阳的滋味!” 说着,又笑笑,“不过你也有心啦!还知道惦记咱!” “孙儿一时疏忽了!”朱允熥在旁开口道,“一会孙儿就让人快马回....” “费那个事干啥?大过年的折腾人,这玩意吃多了不消化!”老爷子笑笑,大手一挥,“开饭!” 随后又笑道,“今日没啥君君臣臣的,都是朱家人,敞开吃喝敞开说话!” 闻言,忐忑的朱高炽憨厚的笑笑。 他挨着朱允熥,总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众人刚吃了几口,朴不成又忽然快步从外边进来。 “又咋了?”老爷子斜眼道。 “凤仪楼那边.....”朴不成低声道,“太医说了,纯嫔娘娘快生了!” “不是说还有几天吗?”赵宁儿急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是纯嫔娘娘方才突然肚子疼,羊水.....” “快去看看!”老爷子给了朱允熥一肘子。 后者站起身,带着赵宁儿快步而去。 郭惠妃本也起身,但想了想还是挨着老爷子坐下。目光在众嫔妃的脸上扫过,汤胖儿依旧抱着儿子,脸上笑盈盈的。而张蓉儿,则是哀怨的看着自己的肚子,无声叹气。 还有那位妙嫔,低着头看不到任何表情。 忽听老爷子低声念叨,“列祖列宗保佑,我朱家添丁进口,万万要是个男娃啊,不然咱死那天,子孙太少排场不够啊!” ~~ 朱允熥心急火燎的朝凤仪楼那边走。 此时小顺子的寝宫内外,已经全是忙碌的宫人和太医,接生婆等。 刚走到门口,还没迈过门槛。 突然,耳中传入哇的一声。 紧接着一个接生嬷嬷从里面出来,笑着行礼道,“奴婢给皇上道喜,是个小皇子,足足五斤二两!” “小顺子如何?”朱允熥笑问。 “母子平安!”嬷嬷笑道。 “快去给皇爷爷报喜!” ~~ “老爷子,老爷子!” 饭厅里气氛有些沉重,氛外安静,从老爷子到众人都因为小顺子即将生产,而有些心不在焉。 朴不成一声喊,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给老爷子道喜,是个皇子,足足五斤!”朴不成跪地行礼,“生下来就哇哇哭,脆生着呢!” “哈哈哈!”老爷子顿时大笑,“好!好!好!” “祖宗保佑!”郭惠妃也双手合十笑道,而后对老爷子说,“老爷子,您给起个名吧!” “嗯,生下来五斤....” “可别了!”郭惠妃笑道,“太子是六斤,次子是四斤,如今三子您又要给起五斤?赶明儿要再有个五斤的呢?” “谁说起五斤了!”老爷子不满,哼了一声,大手挠头眼珠转转,“咱这不是正想着呢吗?” “他娘的叫啥呢?”老爷子寻思半天,猛的一拍大腿,“有了!”说着,伸手蘸了酒水,在桌上写了个大字. “这念啥?”郭惠妃不解。 “念啥?”老爷子看着朱高炽,脸色不善。 皇祖父该不会只会写不会念吧? 朱高炽看看那字,开口道,“垚(yao)” “对喽,朱文垚!”老爷子对自己起名的水平很是满意,对郭惠妃道,“你看啊,咱的长房重孙这辈儿,都是文字辈,名呢都要带着土。” “老大六斤,大明叫文奎。他是老大,所以选了奎字。老二文圭,取的是美玉。老三叫文垚,这垚字.....”说着,再次看看朱高炽。 后者心领神会,赶紧说道,“此字是高山之意!” “对头!”老爷子一拍大腿,大笑道,“未来我朱家的高山!” 郭惠妃心里一个劲儿的撇嘴,可嘴上却昧着心笑呵呵的赞叹,“真是好名字!”说着,顿了顿,“不过,这名儿有些绕口,总要给孩子一个小名吧!” “小名还不简单,五.....”说着,老爷子似乎也觉得这名字有些不妥,眼珠转转,忽笑道,“他是小年生的,咱看干脆就叫小年吧!” “这名字好!”郭惠妃笑道,“吉利喜庆!” 而朱高炽则是心中吐槽,“那要是鬼节生的呢?七夕呢?” 第51章 四喜临门(1) 刚过黄昏堪入夜,街头巷尾燃敬香。 这个点儿,紫禁城外边的百姓之家,正是阖家送灶的时候。 家家户户把供奉在神龛中的灶王爷请出来,用糖涂抹他的嘴,让他在玉帝面前好话多说,不好的话别说。 然后又把灶王爷的像和草纸,纸马等物一块烧了,叩头念叨。 “敬送灶王上西天,有好马有草料,一路顺丰平安到。供的糖瓜甜又甜,请对玉帝说好言!” 其实这种种的仪式,实则是对上天的敬畏。 华夏之国,敬天敬祖,早已溶于百姓的血脉之中,成为世代传承的信仰。 也正是这种无名且虔诚的信仰,使得一代代华夏人固执而又执拗的活着。无论多少外来事物,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移风易俗。 今年紫禁城中送灶的事,交予朱高炽和那些小藩王们去办。 朱允熥和老爷子,则是有着更重要的事。 凤仪楼外边,爷俩贴着窗户,笑呵呵的看着里面,被嬷嬷抱着进行熟悉的小年儿。 小年后面必须要有个儿化音,读起来既俏皮又顺口。 说实话,朱允熥三个儿子当中,他认为老爷子这个小年儿起的最好。 可再一想到小年儿的大名,朱允熥又要忍不住心里吐槽。 朱文垚?天,朱家一群元素周期表还不够,老爷子跟土方又干上了? 老三名字三个土,那将来有了老四,名字是不是四个土? 朱文??(kui)? 那老五呢?老六呢? “这孩子长的秀气!”朱允熥身边,老爷子笑着开口。 他今儿喝了不少酒,现在脸色有些红,眉眼之中满是笑意,“六斤还有四斤生下来的时候小脸皱巴巴的,可这孩子生下来眉眼都是开的。”老爷子继续笑道,“估摸着将来是个俊后生!” 朱允熥笑道,“您不是说男人太俊没用吗?” “那是说别人家的娃,咱家的娃俊点.....好!”老爷子猛的瞪眼,然后转头又是小脸看着里面,大手在窗户上挥舞两下,“哎,能看着吗?小年儿?咱是你老祖啊!” “哇哇!”里面忽然两声嘹亮的啼哭,老爷子在外爽朗大笑,“看,他听着了!” 忽然,朱允熥心里觉得有些....有些不对。 老爷子是盼重孙子越多越好,但次子四斤降生的时候,老爷子可没样趴在窗户上怎么都看不够。 而且此时老爷子看着里面小年儿的眼神,就跟看着六斤差不多,全是满满的溺爱。 “当年...”老爷子沉吟片刻,背着手转头,缓缓朝外走,“你爹生下来的时候,也是五斤,哎!当时咱正率军在外攻打应天府,等咱真正见着你爹的时候,也正好是那年的小年儿。”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个日子老爷子心里定然会想起最爱的老婆儿子。只可惜阴阳永隔,皆成回忆。 朱允熥心中酸涩,刚想说什么,就见王八耻悄声过来。 “皇上,曹国公,南康公主驸马递了牌子。” “大过节的,他们来干什么?”朱允熥抬头看看天色,今日送王爷所以宫禁关得晚了些。 “他们说,是来给皇上道喜!”王八耻笑道。 “说朕知道了,明日....” “哎,都是自家亲戚,哪有把道喜亲戚往外撵的道理!”老爷子不悦,然后迈步,“走,过去看看。”说着,又笑道,“咱就喜欢听二丫头说吉祥话,心里舒坦!” ~~ “臣等恭贺吾皇喜得龙子!” 乾清宫里,曹国公李景隆还有驸马胡观叩头行礼。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你们耳朵倒是灵,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谁告诉你们的?” 随后,他扶着老爷子在宝座上坐下,自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皇上,臣奉旨掌管着光禄寺,所以臣知道的早些!”驸马胡观正色道,“曹国公是....是给臣家里送年礼,正好赶上臣要出门。是公主说,宫里有喜事了,臣这当驸马的要进宫来贺喜。曹国公见了追问,臣想着既是喜事也无不可对人言的道理。但没想到,曹国公非要跟着臣进宫......” 朱允熥暗中发笑,这胡观还真是够小心的。自己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他竟然翻来覆去的解释。 不过这样也好,小心谨慎的人才值得大用。 而李景隆则是心中暗骂,“姓胡的你姓的是糊涂的糊吧?什么叫老子非要跟着你来?送年礼的事你也敢往出说?你他娘属灶王爷的是吧,嘴上不抹糖就不会说好话?” “这等喜庆之事,臣当然要进宫贺喜!”李景隆心中骂完,嘴上笑道,“再说臣这人一向脸皮厚,大过年的也来沾沾皇上的喜气!” “这有啥好沾的!”朱允熥笑道。 “臣的子嗣,也一直有些艰难!”李景隆低头,苦笑道,“这些年也没少忙活,可就种了那一棵苗儿.....” “哈哈哈!”宝座上的老爷子已乐不可支,大笑道,“你小子,你要是不行,沾啥光都没用。”说着,似乎觉得这么对晚辈说话不妥,笑道,“回头把宫里养生的方子,赐你几副。” “臣谢太上皇恩典!”李景隆大喜。 其实方子不方子他不在乎,这些年偏方补药他少吃了吗?主要是皇家有喜这个时机,他必须到场。 “说起来,也真是难得的喜事!”老爷子继续笑道,“皇子降生,正赶上过年,双喜临门啊!” 李景隆马上开口笑道,“太上皇,您老这话可就不对了!”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这哪是双喜临门啊,这是三喜临门!” “哦?”老爷子不解。 “您看,皇子降生为一喜,过年为二喜。最近云南打了胜仗,马上要进京献俘,这不是三喜吗?”m.cascoo.net 老爷子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频频点头。 “云南土司连年为患,这一次赶在皇三子降生的时候,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爷子捋着胡子,“嗯,你别说,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三喜临门就是我大明的祥瑞啊,更是皇明昌盛的吉兆!”李景隆继续笑道,忽然仿佛所有所思一样,再次叩首道,“太上皇,皇上,臣猛的察觉,天降皇子的寓意,恐怕远非如此。” “哦?”老爷子站起身,“怎么说?” “您看,太子降生之后,我大明国泰民安,四方臣服。”李景隆正色道,“皇次子将生时,也赶上云南土司作乱,我大明打了个大胜仗。如今皇三子降生,更是边疆再无挑衅之贼。” “百姓之家,讲究儿子多了家业旺。我大明每个皇子降生,都有喜讯有好兆头。日后再有皇四子,皇五子....那不岂不是,好事年年有,天下永安康吗?” “届时我大明开疆拓土,雄迈将远超历朝历代....” 第55章 四喜临门(2) “好,说的好!”老爷子已是眉开眼笑。 “所以说我大明降生的不单是皇子,而是大明万年长青之兆也!”李景隆再次叩首,大声说道。 好话人人爱听,别说老爷子饶是朱允熥明知李景隆是拍马屁,可也心中妥帖。 旁边的胡观已是目瞪口呆,他来之前南康公主再三交代他说几句吉祥话。他脑中翻来覆去也就是恭喜皇上,愿小皇子平安康健这两句。 可这李景隆.... 这厮他娘的拍马屁,竟然能拍到国运拍到大明基业上?真是...他娘的有才啊!你他娘的上辈子是裁缝吗? “太上皇,皇上!”李景隆再开口道,“值此新春佳节之际,西南蛮夷臣服,我大明即将在京城举行盛大献俘大典,又有皇子降生,臣以为当祭太庙列祖列宗,历代贤君,且昭告天下告与万民,与我皇明同庆。” “好好好!”老爷子又是点头,摸着胡子道,“大孙,你得去念叨念叨,朱家长房这一支人丁兴盛,咱大明才能万世一统。”说着,胡子都高兴得翘起来,“历代贤君?嘿嘿,他们谁像咱这么有福气,这么多重孙!” 说着,老爷子眼珠转转,“咱这个重孙小年儿,降生于三喜临门之时,不同凡响。他的生母纯嫔,是不是身份....?” 母以子贵,但同时子也以母贵。 他朱允熥就因为是太子妃常氏的嫡子,所以才身份贵重。当初的朱允炆,也是因为吕氏成了朱标的侧妃,才有资格竞争皇储之位。 若是生母的身份太低,将来对孩子也.... 可生母的位置太高,皇家之中明争暗斗之事也无可避免。 但此刻老爷子高兴,朱允熥也不能扫了老爷子的兴致,开口道,“来人,传旨!” “奴婢在!” “纯嫔诞下皇子有功,晋为纯妃,寝宫为永寿宫!”朱允熥开口道。 妃,不是贵妃,但却比嫔高出一等。 “奴婢遵旨!”王八耻转身出入。 刚走几步,听见乾清宫内传出的笑声,看着漫天星辰,不禁心中感慨,“小顺子呀,你终于出头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伺候人的小丫头喽!” ~~ 乾清宫里,君臣还在对话。 李景隆把老爷子拍得舒舒服服的,而胡观这个女婿则傻傻的坐在一边跟着傻乐。 朱允熥见状,有些戏谑的开口道,“曹国公,朕记得太子降生时,朕的次子降生时,你都送了贺礼。今日怎么不见你的贺礼啊?” “他还送礼?”胡观闻言,心中暗道,“李景隆这厮不但嘴上能讨好,居然还送贺礼?真是....?” “臣自然不能空手来!”李景隆笑道,“只不过,臣这次的贺礼,有些借花献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来,双手奉上笑道,“臣今日入宫,其实就是专门给皇上送礼...不,是有人要给皇上送礼!” “谁呀?”朱允熥结果卷轴笑道。 展开一看,脸上忽然露出诧异之色,这是一封国书。 “臣掌管着理藩院,负责我大明天朝与各藩国外交事宜。”李景隆笑道,“今日下午,甘肃总兵宋晟(cheng)快马将此国书,送到京师理藩院,臣观览之后马上呈于皇上!” “哪的国书?”老爷子疑惑道。 “撒马尔罕,帖木儿帝国!”朱允熥脸色郑重。 “哦?”老爷子的面色也郑重起来,“说的什么?” “国主帖木儿欲派遣使节前来朝贡,且奉上贡物,战马十五匹,骆驼两匹,镔铁刀剑甲胄等物。”朱允熥缓缓开口道,“恭惟大明大皇帝受天明命,统一四海,仁德洪布,恩养庶类,万国欣仰....” 老爷子沉吟片刻,“西域是重中之重,与之交好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这帖木儿又是黄金家族后裔,愿意臣服我大明,更是国之良兆!” “他真是要臣服吗?”朱允熥心中却有不同的看法。 但无论如何,打通西域重启丝绸之路,大明西北之地将更加繁荣昌盛是不争的事实。 撒马尔罕在后世位于乌兹别克境内,乃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更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 最开始这座城池隶属于黄金家族的窝阔台汗国,这个汗国并不是窝阔台所建,而是其后裔海都所建,地域广袤人口众多。但却是黄金家族四大汗国中最短命的一个, 彼时大元天子为皇帝,其余汗国为藩属为汗王。但窝阔台汗却始终不服大元,准确的说是不服忽必烈。不但常年兴兵,且在忽必烈驾崩之后,妄图兴兵谋取大元皇帝之位。 最终,被黄金家族联合绞杀。而他的领地,也被元朝和察合台汗国吞并消化。 而后察合台汗国分成东西两个汗国,东察合台汗国被认为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血脉最为纯正。前些年东察合台汗国大汗,对大明连年上表,极力改善同大明的关系。 而西汗国,国主被属下贵族突厥化蒙古人帖木儿所取代,迁都撒马尔罕。 给大明奉上国书这位帖木儿,正是如今东察合台汗,准确的说是帖木儿帝国的开创人。 他的妻子是西察合台汗国的公主,所以他也算作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后裔。 这个人,大明对他一点都不陌生。因为这些年来,他连续征服了阿富汗,花剌子模。甚至提兵北上,和统治俄罗斯的金帐汗国交兵。而且,据说他已经征服了克什米尔,德里等东印度地区。 后世的印度莫卧儿王朝,既是这位帖木儿的后人在汗国覆灭之后,率残军征服印度所建。 朱允熥也知道,在未来,这位帝国的开创者,不但征服了叙利亚,还将俘虏奥斯曼帝国的皇帝,甚至在历史上,曾有率领大军,攻打明朝的打算。 这样一位雄主,如何能对大明臣服? 进贡? “撒马尔罕远在万里,其国桀骜不驯,如今对我大明臣服进贡....”李景隆继续说着,猛然醒悟,“臣有罪,皇三子降生非是三喜临,是四喜临门.....” 说着,他忽然见到朱允熥脸色有些不对,赶紧闭嘴。 “大孙,可是有啥不妥?”老爷子也看出不对,开口问道。 朱允熥放下国书,缓缓开口,“孙儿以为,他的进贡来的太巧了。” “无事献殷勤!”老爷子顿时醒悟,眼中凶光四现。 “不过,伸手没有打笑脸人的道理!”朱允熥微微一笑,“李景隆!” “臣在!” “传旨给宋晟,帖木儿帝国之使者若来,派遣劲卒沿途护卫,不得停留地方,快马送至京师。不可使其知晓,我中华山川湖泊驿道关隘,尤其是水源之地!”篳趣閣 “臣遵旨!”李景隆忙道。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这是怕那些所谓使者是探子,探查我大明的虚实。 确实如此,历史上的帖木儿准备了大军八十万,且有供应大军可以吃七年的粮草,准备攻打大明。 “虽说这老小子后来突然病死了,可还是小心为上!”朱允熥心中暗道。 第56章 军政(1) 上谕,因平夷武威郡王保国公太子太师蓝玉为国事战死疆场。上,辍朝三日以示哀荣。 文官们以为皇帝是因为蓝玉的死没心情处理朝政,殊不知在乾清宫中,朱允熥召集了大明军事集团最核心的成员,进行军事会议。 同跟文官们说话不同,举行会议的地点就在乾清宫的正殿,更加庄严肃穆。朱允熥高坐在宝座上,武臣们分列两班,都坐着圆凳。 乾清宫的殿门关着,门外由邓平带领勋职侍卫守护。连大总管王八耻等人,都要远远的站着,无皇上口谕不得靠近。 这是大明朝的规矩,当初国朝刚定之时,太上皇和太子就是这样召集将领,商讨战事。 朱允熥穿着红色印金线团龙袍服,黑翼纱冠,面沉如水。 武臣们左右泾渭分明,左边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魏国公徐辉祖,右边是刚刚回京领京营总兵官的龙虎上将军平安。 再往后,江阴侯吴高,长兴侯耿炳文,驸马都尉李坚,记名总兵官都督周兴,总兵官刘真,张文杰,房宽.....等等。 数十位正值壮年的将军,正是大明如今武将的最中坚力量。其中刘真,周兴等人是朱允熥早先特意从边疆调回,充斥京营军旅,在督军府挂职用以参谋。<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这些将军们虽比不上开国淮西勋贵的赫赫战功,可也在边军当中历练了十几年,打过硬仗见过真血。 当然,除这些人外还有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越郗侯俞通渊等功勋老将。不过这些老军侯们,只是旁听,取查缺补漏之意。 另外,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保国公蓝春也参与列会。 唯一的文官,就是兵部尚书茹瑺。 殿中一片沉寂,诸武将都是蟒袍常服,但也肃杀一片。 众人都眉头紧皱,在皇帝未开口之前仔细思索。 今日这阵仗可有些日子没见了,皇帝这是要对哪儿动兵吗? “甘肃镇总兵宋晟如何?” 朱允熥忽然开口,殿中群武臣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顿时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询问的是甘肃镇。 这些武人可能在别的地方上脑袋转的没有这么快,可一旦涉及到军事,都跟人精似的。 大将军平安迎着朱允熥的目光,缓缓开口,“宋晟其人,国朝功勋将领之后,自幼随军征战。其人老成,心性坚韧。” 也就是说,甘肃镇的总兵官宋晟算是淮西勋贵集团的一员,只不过身上没爵位。 最后那句其人老成,心性坚韧,说白了就是用兵老道,悍不畏死且拖不垮打不烂。 “甘肃镇共计兵员多少?”朱允熥又开口问道。 “回皇上,甘肃镇共有十五卫,总兵数九万六千人。这还还不算兰州就藩的肃王,肃王麾下有战兵一万五.....”魏国公徐辉祖说道。 可不等他说完,宝座上的朱允熥直接打断,“朕问的,是可战之兵的数目,而不是你督军府的兵册!” “这......”徐辉祖一时语塞。 “皇上这是要查边军的账?”诸武人心中暗惊,后背发凉。 武定侯郭英暗中摇头,开口道,“皇上,边军吃空饷冒领是老毛病了。但甘肃乃是九边重镇,即便有这些弊端也不敢太过。臣于洪武二十八年巡视甘陕军务,甘肃镇可战之兵当在兵册记载的八成之数!” “八成?”朱允熥的脸色显得有些不好看。 国朝刚开国不过三十年,边关外患仍在,可军中已有了如此的隐患。吃空饷,冒领,军饷克扣,侵吞卫所的田地..... 皇帝脸色不好,诸武臣更加心中不安。 大家都是武臣,来钱的路子无非就是这几样,这其中的猫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一些有过在边军任职经历的将领,都在暗中盘算自己的屁股是不是真的干净。 但也有人,在暗中揣测皇上询问甘肃镇的真正含义。 大明的甘肃不是行省,而是镇。不是镇的镇,而是边镇。 甘肃地处边疆,西面南面有青海、西藏番夷势力的侵扰,北面抵御蒙古势力的入侵,正所谓北控达虏,西备回夷,内抚属番,南邻羗谷,治皆卫所,而无郡县。 它是大明朝在北元和吐蕃之间设置的一枚钉子,断绝了北元和吐蕃的联盟。同时也是重要的对外通商通道,连接西域,交通远方。 也是大明对北元和吐蕃实行经济制裁的重要关隘,更是陕西的门户。没有甘肃镇,敌人可以顺着祁连山东下,威胁山西。 之所以设置甘肃镇,并且驻扎重兵。乃是吸取了汉宋的教训。西汉时,匈奴一旦占领河西走廊,就彻底断绝大汉和西域的联系。而宋代正是因为河西走廊被西夏占据,是以一直处于战略的下风。 见朱允熥沉吟不语,脸色甚是不好。平安的目光微微倾斜,落在了旁边曹国公李景隆的脸上。 后者对上平安的目光眼帘低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微微轻点。 “皇上,甘肃镇有八成战兵,对外攻或许有不足!”平安缓缓开口道,“但守,却稳如磐石。下辖十五个卫,都是依山而建,层层环绕。即便有外敌前来,没有数倍以上的兵马,根本占不到我大明的便宜。” “若是来的少了,都不要兰州山西的援兵,甘肃镇下属的骑兵,一个迂回,就能把敌人包圆!” 不可否认,此时大明朝的军队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极其能打,敢打。 一是因为皇帝未重文轻武,二是百战名将众多,三是钱粮给的到位,四是装备好。 “皇上可是要在甘肃用兵?”兵部尚书茹瑺开口道,“若是如此,臣请皇上慎重。不是臣畏战,而是甘肃镇勾连北元吐蕃,茶马互易。不但是我大明重要的战马来源地,也是北元和吐蕃的命脉。” “若我朝忽然兴兵,只怕那两边没了生路,要联合起来,对我大明不利!”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边疆的事一味兴之以战用之以兵,非长治久安之良策!” 这倒是老成谋国之言,国家对外的事,战争是最后的选择。能用其他途径解决的,就用其他途径。当然,若是对手弱小,随便可以欺负,那又另当别论。 就是俗称的,柿子挑软的捏。只有如此,才能把战争的利益最大化。 “不是朕要在甘肃用兵,而是朕怀疑....”说着,朱允熥看着众武臣微微一笑,“有人觊觎我大明疆土!”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一轻。 “娘的,老子还以为要查账,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原来有人不开眼,想他妈找事啊!” “不就打仗吗?大家干的就是这活啊,轮刀子上就是了,谁他娘的那么不开眼!” “老天保佑,皇上不查账......” 武臣们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也活泛了许多。 老杀才曹震第一个跳出来,“皇上,谁呀?谁活腻了觊觎咱们大明疆土?老臣虽老,请命领兵,灭了那厮!” “对对,皇上,是不是鞑子?大过年的他们不让您痛快,臣就让他们一辈子不痛快。” 第57章 军政(2) 提起这个,武臣们来了精神,纷纷改口,一改刚才的消沉。 “噤声!” 武定侯郭英一声怒斥,“君前喧哗,成何体统?” 诸位武臣之中他年岁辈分高,是以开口之后,殿中再次沉寂。 “曹国公!”朱允熥开口。 “臣在!” “把帖木儿的国书,还有锦衣卫关于西域的奏报发给他们!”朱允熥端起茶碗,眼帘低垂。 一张张已经抄写好,关于帖木儿帝国要来使进贡的国书,还有帖木儿帝国最近的动向情报,发给了诸位武臣。 “这不要了老命吗?我不识字啊?” “天爷,看这些玩意脑袋疼!” 武臣们心中腹诽,但不得不打起精神,瞪大眼睛跟有仇似的盯着手里文书。 渐渐的,他们看着看着,眼睛越发的大。 许多人很是不可置信,他们完全不相信在大明的外边,还有如此强盛的番邦,甚至不敢相信除了大明皇帝,还有人有如此的武功。 看得最仔细的是大将平安,他翻来覆去的看几遍,陷入沉思。 “昨日皇爷爷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朱允熥放下茶碗,“各位以为如何?” “太上皇的话,还是留了余地,臣看来他帖木儿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平安开口说道,“这人臣也曾有所耳闻,乃是蒙古人中又一野心勃勃枭雄之人。西域之地,盛产马匹镔铁,部众悍勇。数十万大军,非夸张妄谈。” “此次遣使来我大明,怕就是打着暗中绘制地图,勘察地形的主意。” 徐辉祖也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正如大将军说所,帖木儿其人虎狼也。就去年嘉峪关战报,帖木儿率军在叶尔羌劫掠,逼得叶尔羌臣服,还洗劫了拜城和库车。” “臣看来,他就是在对我大明示威。如今他帖木儿上表进贡,万一我大明麻痹大意,中了他缓兵之计。届时他骤然兴兵,翻越天山直达伊犁河,就将威胁我大明边塞!” “此贼,断不可小视!” 徐辉祖话音落下,武定侯郭英开口道,“可惜他离咱们太远,鞭长莫及。不然断不容他这些年,四处征伐,更不容他整合西域各地人口部族。”说着,叹口气,“他真若来,兵势定然浩大。” 闻言,朱允熥暗中点头。 这些大明的武臣们,虽然在文治上帮不上任何忙,但战略眼光上却超乎寻常。不但没有妄自尊大,也能认清敌人的实力。 不过也有人持不同意见,总兵官周兴开口道,“皇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防是防不住的!”说着,他顿了顿,“臣以为,此獠狼子野心觊觎我大明遍野,那就要一牙还牙,直接打掉他的狗爪子,让他知道怕!” “臣以为,可阻止甘肃镇还有兰州骑兵抢先出塞,长驱直入迎头痛击。他敢追,咱们拨马就走,让他们追。在我大明边界给他布置一个大口袋,让他来多少人死多少人!” 总兵官刘真也笑道,“远征咱们大明或力有不逮,可到了咱们家门口,就由不得他们!” 两人的话,引起一众少壮派将领们的赞同。 防守永远是被动的,只有出击才能掌握主动性。而且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防守永远换不来真正的和平。 “战术上是没错,但战略上....差了那么点!”朱允熥听着他们的话,面上点头心中却在暗中思量。 今日召集这些武臣来,就是要看看他们之中谁是真正的战略层面的人才。 “臣以为若防此贼,除了刀兵之外,还有我大明的国威!”兵部上书茹瑺道,“此贼连年征伐,叶尔羌汗国,东察合台汗国余部,还有金帐汗国等深受其害。臣听臣帖木儿大军所过之处,皆为平地白骨,其凶残人神共愤。” “我大明以中国之名,联合各方结盟,帖木儿必不敢轻易妄动。” “这外交手腕倒是用的好!” 朱允熥心中赞许,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这种外交手腕,倒是从战略上考虑了。帖木儿太过强大,对所有人都产生威胁,那就多拉几个盟友过来。经济上制裁他,舆论上妖魔他,后世的美丽国,不就经常这么干吗? “尚书大人想的倒是挺好,那些蛮子都是一丘之貉,说不定蛇鼠两端。”长兴侯耿炳文讥讽道,“这头拿了咱大明的好处,转头就把咱们给卖了!” “你.....”茹瑺怒目而视。 “好了,都不要争了!”朱允熥开口。 其实,帖木儿再强对大明也产生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因为老小子后来刚准备对大明动手,就遭了报应,死球了。 但朱允熥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的召集武臣,并且把帖木儿说成了大明之患,乃是因为他要给大明这些武将塑造出一只虎视眈眈的猛虎。 天下太平,文官腐败的同时,武人系统也将会避免不了的腐化堕落,失去战斗力。 那么借着帖木儿这个子虚乌有的强敌,朱允熥可以理所应当的整顿军务,割除军中弊政,甚至在人员调动上更有可以说服臣子的借口。 再说,就算帖木儿不死,这等外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看着吓人而已。 帖木儿帝国虽强盛,但他有着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他的统治,远不如汉人王朝那般具有生命力。正如当年成吉思汗何等英雄,可他一死他的子孙就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战当中。 胡人若不汉化,不学着汉人王朝的统治结构,那就永远不能长治久安。强盛如大元,亦没有百年国运。 西域之地,在历史上何等璀璨,各种文明层出不穷,可后来什么样? 正是因为他们没有稳定的内政,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国家。 朱允熥的目光在群臣身上打转,最后落在了曹国公李景隆的身上,“李爱卿,你有何话说?” “我没话说呀?”李景隆心中叫苦,但不能不开口,沉吟道,“皇上若忧不无道理,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伸手不打笑脸,既然帖木儿派使团前来,我们尽心招待就是。不过,招待的同时也要严加看管,使得不可知晓我大明虚实.....” 说着,他看向朱允熥,皇帝的目光有些许不悦。 因为他说的话,都是昨日朱允熥对他说的话。 “至于用兵与否,臣看来还是为时尚早!”李景隆笑道,“一是尚未察觉帖木儿有对我大明不利之举,二是未有对方结合兵力之讯!”说着,他看看众人,沉吟道,“不过,还是那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此大患在外,吾大明安能鼾睡?所以,当务之急是知己。所谓知己,就是知晓我大明边军可战与否。比如甘肃镇,整顿兵马点明人数,日夜操练,派遣斥候收集消息,囤积粮草修筑关隘。” “另外,正如茹尚书所言,再广结盟友,以防不测。” “嗯!”朱允熥思索片刻点头道,“还有吗?” “不想说啊!” 李景隆心中大喊,可嘴上却缓缓正色说道,“不但是甘肃镇,其余各镇也不能事不关己。方才武定侯说甘肃镇可战之兵有八成,微臣看来.....” 说着,他低下头,有些不敢去看周围那些吃人的目光,“历朝历代太平年间这个数字已很了不得,可我大明如今外患强敌,万不可如此。” “兵部都督府在册的兵员,应当补足。实在补不足,就要给以实数。不然长此以往,边镇到底有多少人就成了糊涂账!” 他说着,又看下朱允熥,后者的目光包含威胁。 李景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两军交战,最要紧的是粮草。除了兵丁人数,边镇的粮食到底能吃多久,有多少都要详细明了。还有,各卫所下属的田地,耕种情况如何,都要一五一十不得含糊不清。因为这涉及到,将士们的口粮!” “李景隆,我日你姥姥.......” 许多武臣已是心中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这是要干啥啊?这不是断大伙的财路吗?” “嗯!”朱允熥频频点头,“李爱卿所言,老成持重。”说着,对魏国公徐辉祖说道,“稍后你润色一番,以督军府名义下发各镇。随后,派遣巡查断事官,清选司官下去巡查。”说着,又看看众位武臣,“谁有不同看法?” 谁敢有? 没人说话。 “江阴侯吴高!”朱允熥又道。 “臣在!” “带火器营去甘肃镇,练了这么久,是要经历下塞外风雪了!”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 “长兴侯耿炳文!” “臣在!” “朕听闻你善守,派你去甘肃镇,巡查卫所防务!” “遵旨!” 第58章 发泄(1) 乾清宫中,会议仍在持续。 只不过此时只有朱允熥还有平安徐辉祖,外加兵部尚书茹瑺四人。 朱允熥走入暖阁,几位大臣紧随其后。然后他在罗汉床上坐下,缓缓伸出脚。 门外的侍卫邓平躬身进来,轻轻帮他拽下靴子。 “自你回京,朕还没单独见过你,高丽那边如何?”朱允熥对平安问道。 “恩威并施之下,大体还算稳定!”平安想想,“不过臣是武人,只负责镇守,操练军队平定叛乱。至于治理地方,不是臣所能....” “朕明白你的意思!”朱允熥靠在软垫上微微一笑,“文武殊途,有些事你也管不到!”说着,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别样起来,“朕听说,委任在高丽的官员,无官不贪是吧?” “这个......”平安想想,低声笑道,“臣也略有耳闻,不过臣所知,越是高丽本地的人,做官之后越是贪婪,欺压百姓勒索富户,无所不用其极!” “唔!”朱允熥不置可否,目前看来想要快速的把高丽融合在大明版图之中,需要的时间太久。那么就要以高丽治高丽,迅速扶持一批和大明立场相同,利益相同的代言人出来。 不过高丽的事,只是个话引子。 他看看平安,喝口茶笑道,“你任职高丽总管期间,麾下军旅,可有吃空饷冒领之事?” “臣不敢!”平安赶紧站起身,大为惶恐。 怎么可能没有?在高丽的驻军可不是大明内陆的卫军。卫军靠的是种地,而在高丽驻扎的兵马则靠的是从高丽搜刮来的钱财充作军饷,这其中的猫腻就大了。 再说,军中将校远离故土,若是钱财上再刻薄,那这兵就不好带了。 “你说不敢,朕就信你!”朱允熥看着平安,“你跟朕是自家人,朕相信你不会骗朕!” 高丽那边的事朱允熥心明镜似的,可特事要特办。海外驻军这种事,跟国内驻军有着本质的不同。 平安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如坐针毡。 “今日曹国公在会上说的,你们有何看法?”朱允熥看了一眼三人,开口问道。 “回皇上,军中确有种种陋习!”兵部尚书茹瑺说道,“距离上一次普查军户,还有军田已过了三年,是时候再详查一次了!” 朱允熥放出帖木儿这个假想敌,是为了整顿军务。而皇帝想整顿军务,又何尝不是兵部想从五军都督府夺权的契机? 早先那些老军侯们掌印的时候,兵部就是个摆设。 这种争斗,朱允熥乐见其成。在他的设想中,以后兵部主内,督军府主外。兵部负责考核升迁,军队管理。督军府负责整体战略,开疆拓土。二者相互制约,又能互补不足。 “是呀,该查查了,这才几年啊!九边重镇都闹出吃空饷的事来了!” 朱允熥端起茶碗遮住半边脸,缓缓继续说道,“甘肃虽是边镇,但也是茶马互易的通商关隘,来往的商人不计其数。按理说武官想要钱,光是雁过拔毛就足够了,怎么现在还要吃两成的空额?可见人心之贪婪!朕知道武将的不易,可若听之任之,再过几年怕是连八成都没有。” 说着,他不等对面几人说话,放下茶碗语气不善,“边镇之地都如此,那内地呢?六成?五成?”说到此处,骤然冷哼,“国朝开国不过三十余年就已然如此,再过二十年,岂不是武备松弛再无可用之兵?再过五十年,我大明岂不成了纸糊的?” 朱允熥的话极重,三位大臣不敢出声,内心惶恐。 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而且难以杜绝。武将们不比文官,来钱的路子太少,只能在这个上头打主意。 “平安!” “臣在!” “朕把你从高丽叫回来监管京营。”朱允熥平静的说道,“你可知是为什么?” “臣....懵懂,请皇上示下!” 朱允熥面无表情,手指敲打桌面,“就是让你回来好好的整顿一下京营的十八万大军!”说着,目光静静的看着对方,“你能不能管好?” 平安沉吟片刻,沉声道,“臣,竭尽所能!” “好!”朱允熥点头,“能,就好好管,别哪天让朕再听说什么空饷冒领的事!”说着,语气微微柔和一些,“你是皇爷爷的义子,跟朕是一家人,朕信得过你。” 随后,又再度开口,“徐辉祖,茹瑺!” “臣在!” “还是那里两件事,朕再和你们说一次,天下官兵军户的名册,还有卫所的屯田,详细名差不得有误。”朱允熥的目光带着些许的告诫,“让你们查,是真给你们留着体面。不然你们查不明白,有的是人能查明白!” 徐辉祖茹瑺马上回道,“臣等遵旨!” “文恬武嬉亡国之兆!”朱允熥开口道,“基业崩塌就是从这种小事开始,别的可以乱,大明的军队不能乱!” 忽然间,朱允熥赶到极其心累。 当皇帝不是个好活,不但要比别人更加敏感,而且还要摆着威严,跟臣子们保持君王的威仪,否则远之则不逊。 皇帝不能是老好人,更不能迁就别人,累! 就这时,侍卫邓平有些犹豫的从外边进来,躬身走到朱允熥身边。 “诸爱卿回去办差吧没,望你们把朕的话记在耳朵里!” 朱允熥挥挥手,等三人退下之后,目光看向邓平。 后者低声道,“皇上,高阳郡王回京了!” “带着蓝玉的棺椁?”朱允熥端起茶杯。 “没!”邓平不敢看朱允熥的表情,盯着地面低声道,“他...他把蓝帅给火化了,带着骨灰回来的!” ~~ “老二,你这是作死啊?” 城门口,迎接朱高煦的朱高炽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 “你.....”他指着挂在朱高煦身前的小盒子说道,“你把蓝玉装这里面啦?” “那咋办?”朱高煦纵马前行,因为长途跋涉身上早已邋遢不堪,唯有眼神明亮,他在一个卖烧饼的小摊前停住,扔了几枚铜钱,拿了一个夹肉烧饼,一边吃一边说道,“不放这里,放哪?咸菜坛子?” “你......”朱高炽气得话都说不囫囵了,“我...你真是作死没边了!堂堂国朝.....你竟然给火化了?” “咋了?”朱高煦斜眼,不满道,“老大,别一回来你就数落我!”说着,低头看看身上挂着的骨灰,“这么着多好?多轻便!” “人死为大!”朱高炽怒道,“入土为安!” “骨头渣子入土不也一样吗?”朱高煦嘟囔道,“哼,要是运尸首回来,不等入土呢就生蛆了。到时候下葬的不是蓝帅的身子,而是一群蛆!” “骨头渣子咋了,干净!”朱高煦继续哼道,“蓝帅自己也是这个意思,他连病都忍不了,还能忍那些蛆吃他?” 第59章 发泄(2) “老大,我知道你要啥,无非就是人伦礼法那一套!”一个夹肉烧饼,朱高煦三两口吃个干净,继续纵马前行说道,“那些虚礼,要分时候分场合!” “蓝帅活着时候说过,军人战死遍野何须马革裹尸?咱大明多少将士死于国事,有几人能返回家乡落叶归根?就拿咱家来说,以前跟着爹战死那些人,不也都是一把火烧了,带着骨灰回去吗?” “还有许多烧都没烧,随便挖个坑就埋了。这还是命好的,命不好的暴尸荒野的大有人在!” “蓝帅说了,吾辈军人宿命于此。死就死了,顾忌身后事当什么兵啊?在家抱孩子不好吗?” “落叶归根,归的是魂魄,可不是满身烂肉和虫子!” “你....”朱高炽无语,“你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我知道,有事我一力担之!”朱高煦大声道,“跟谁我都是这套话,他们爱咋咋地!”说着,冷笑道,“哼,我跟蓝帅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交情,我不比旁人更舍不得他死?谁他妈要跟我说三道四,先掂量下自己跟蓝帅什么交情。哼哼,真有那虚伪的,看我不喷他一脸!” 朱高炽怒道,“旁人到无所谓,你让....”说着,他指下头顶,“你让上面怎么看,怎么想?蓝玉追封郡王,要国葬。” “虚伪!”朱高煦不屑道,“人都死了,做给谁看?”说着,又道,“他怪罪又如何?大不了我这郡王爷不要了,大不了把我开革出老朱家,让我去当大头兵去!怕他?哼!” “你.....你就作吧!你以为单这事?我问你,你在缅甸是不是杀俘屠城来着?是不是串联兵士不听号令来着。” 闻言,朱高煦就是冷笑。 “我跟你说话呢,你冷笑什么意思?”说着,朱高炽忽然感觉,他们哥俩走的路不对,“哎,这往哪去?不是回家吗?” “咱们回家着什么急,先送蓝帅回家”朱高煦低声道。 ~~ 保国公府,经过数日的整备,国公府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荣光。 但遍地素缟,哀伤弥漫。 早有报信的亲兵前来告知消息,保国公蓝春,郑国公兄弟已带着家中子侄族人,在大门口哽咽相迎。 连日来,泪早就哭干了,此时心有凄然悲恸,却已无泪。 可悲伤之气却越发沉重,所谓大悲无声正是如此。 瞬间,所有人都抬着眼,看着长街尽处。 几匹战马停在那里,一长身青年从马上跃下,手捧一个白布包裹的匣子,缓缓上前。 “臣等,参见世子,参见高阳郡王.....” 朱高煦捧着匣子侧身,不受对方的礼,“今日只有护送蓝帅回家的晚辈朱高煦,没有什么高阳郡王。”说着,把匣子捧出,“蓝帅是爱惜颜面之人,生前不愿缠绵病榻,死后也必不愿满身蛆虫。所以,为了他老人家的体面,火化成灰装于匣中!” 朱高炽赶紧在旁说道,“路途遥远,这也是权宜之计......” 他是真怕蓝家人还有郑家人当场暴走..... 岂料,蓝春郑重的接过,目光满是感激,“家父生前说过,他和高阳郡王您,颇有几分忘年交之感!”说着,看着手中的匣子,哽咽道,“如此处置最好,我爹,最是爱面子。他在天有灵,见自己的身子....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说着,看向朱高煦,“我爹走的.....” “老帅没受苦,走的很干脆。”朱高煦柔声道,“一路过关斩将酣畅淋漓,最后死在我怀中。”说着,也红着眼睛笑道,“不负英雄名,战死之前夺贼酋之战旗,斩贼酋之头颅,壮烈豪迈。” 说着,忍着鼻子的酸楚回头摆手。 一亲卫捧着另一个白色的瓷瓶,另一亲卫捧着残破的甲胄。 甲胄上,满是褐色的血痂痕迹,那是凝固干涸的鲜血。 “瓷瓶里是胭脂的骨灰!”朱高煦低声道,“蓝帅生前有吩咐,死后要和胭脂葬在一处!” “有劳....殿下!”蓝春已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本来哭干的也眼泪再次溢出,不断落在蓝玉身前用过的甲胄上。 郑国公常升见状,忍着心中悲痛,对朱高煦说道,“殿下,里面准备了......” “不打扰!”朱高煦开口道,“饭以后再吃,你们先一家团聚,告辞!”说着,转身迈步,回头道,“等扶丧回老家那天,我跟你们同行,再送老帅一程!” 说完,翻身上马。 而他的身后,骤然传来痛彻心扉的哭声。 “爹,回家啦!” “爹,儿子不孝啊!” 朱高煦缓缓摇头,慢慢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看自己身边的亲兵,“你受得了这个?” 那亲兵眼睛早就红了,开口道,“二爷您受得了?” “受不了!”朱高煦闷声道,“要是哪天爷战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骨头渣子扬了就是,省得死都死了,还得经这些生离死别,难受!” “说什么胡话?”朱高炽在侍卫的扶持下,艰难的上马,怒道,“老二,我发现你怎么现在,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我的命我,我自己做主!”朱高煦笑了笑,“老大,我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去!” “走,回家!” “不回家!”朱高煦执拗道。 “不回家哪去?”朱高炽又要发火,“京城里人多眼杂.....” “我想ri女人!”朱高煦忽然开口,转身对身边侍卫们说道,“你们呢?” “想!”众人大喊。 “走!我家老大请客!”朱高煦大笑。 “什么跟什么就我请客...哎,别胡闹哎!”朱高炽无奈,只能跟上。 ~~ 随后,长街上出现怪异的景象,一群看似边军一样的军汉,后边跟着一个胖子,一头扎进了红袖街。 一间门帘不大,规模中等的院子门口,军汉们翻身下马。 老鸨子吓坏了,脸上的粉不住的往下掉,走路的腿跟筛子似的晃,“军爷!!!!” “别怕!”朱高煦拎着马鞭进了大堂,笑道,“我们给钱!”说着,看看周围,“不对,是后面那胖子给钱!” “老二,我跟你说,这事可了不得.....” 朱高炽还在嘟囔,岂料直接被朱高煦的大手抓住,伸进怀里。 “哎哎,老二,嘿嘿,你被膈肌我.....” 一个重重的钱袋子,当啷一声扔在桌子上,然后朱高煦反手一拎,哗啦啦金光耀眼。 “金子?”老鸨子瞬间忘却紧张和恐惧。 “不够?”朱高煦笑笑,回头抓住朱高炽的手,直接把他手指上的蓝宝石镏子给褪下来,也仍在桌子上,“够不够?” “够了!够了!”老鸨子连连点头。 但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只见朱高煦的眼神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唰的抽出长刀,“弟兄们,今儿包场乐呵,不相干的给老子撵出去,都是咱们的!” “谢千岁!”亲兵们如狼似虎,院子中马上响起惊呼惨叫。 “疯了!”朱高炽楞道。 朱高煦不是疯了,他是需要发泄。 他拎着刀子,缓缓上楼,目光死死的盯着一扇窗子后,一双惊恐的眼。 咔嚓一声,窗户碎裂,一位二十多岁中等颜色的女子,被朱高煦的大手抓了出来。 “爷,爷....”那女子泣不成声。 “你叫啥?”朱高煦问道。 “奴....胭脂.....” “哈?”朱高煦先愣后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然后,他直接把那女子扛在肩头,“就他妈你了,老子也要r胭脂!” 篳趣閣 第60章 都回不去了(1) “这是我家老二吗?” 看着朱高煦扛着胭脂进屋,楼下的朱高炽目瞪口呆。 记忆中那个很是桀骜无脑,倔脾气都挂在脸上的老二,好像变了。变得很是陌生,甚至有些让人不敢认。 院子里,一片乌烟瘴气。 朱高炽手足无措,一时间他竟然没了主意,不知该走还是留。 老鸨子咬了一口手里的金子,“爷,要不给您....?” “滚!”朱高炽脸上的肥肉颤抖两下。 随后猛的跺脚转身,刚迈步又忍不住回头关切的张望。 忽然,他大喊道,“老二!你把门儿关上啊!” ~ 朱高煦在屋里听到了,可他根本不为所动。 胭脂似乎再哭,也似乎再叫,又似乎再笑。 他咬着牙,铆足了全身的力气...... 他看着那张脸,眼神狰狞,青筋乍现。 他在用力的想屏蔽脑中那些浮现出来的画面,可是却愈发清晰。 那些画面,都是他的良师益友,蓝玉。 ~~ “孩子,你知道我在军中几十年,学会了什么吗?” “我一辈子都在行军打仗,不停的走,不停的打。我想要个喜欢的女人,没有!我想吃一碗羊杂面,也没有。我想睡软软的床,更没有!” “军营跟坐牢一样,这里的人没有半点自由,有的就是规矩,军法,命令!” “我一点都不喜欢打仗,没人喜欢打仗,男人都喜欢在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也不喜欢杀人,因为我们今天杀人,明天就会别人杀!” “战争是残酷的,你得眼睁睁看着同一口锅里搅食的兄弟,活生生的死。胜仗,都他妈是人命堆积出来的!” “什么浩大武功,什么无双强兵。我们这些当兵的不在乎,都他妈是那些遭瘟的文官说出来的。” “他们才喜欢打仗,因为打仗他们也有油水,他们还不用上战场,还他妈的能陶醉在咱们爷们打下来的胜利当中。” “打了一辈子的人,是不喜欢打仗的。每次率军还朝,除了升官发财之外,我看到的是没儿子的娘,没丈夫的寡妇,没爹的孩子......” “可是我既然这么讨厌打仗?怎么还打了一辈子?” “因为,总是要有人去打呀!江山,是杀出来的太平,拒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我等武人该做的。” “这条路不好走,孩子!当你踏上征程的那一刻,就没有回头路。这辈子,注定要在军营中这座牢中困斗。你觉得胜利很美妙?那我告诉你,离开家离开亲人的感觉,很他娘的糟。” “没有退路没有回头路甚至前边都没有路,成了武人就要永远的杀下去,而且这世上,我们没有失败的余地。” “这就是我从军数十载所学会的,人间容不下武人失败,也没人愿意知道武人的难处,更没人体谅。” “所以,你想好了吗?你会去当你的郡王,偶尔混点小军功自得其乐。还是真的,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最终成为我这样的人?” ~~ “老二!老二?” 朱高炽一个劲儿的在下面喊。 “叫魂呢?” 朱高煦大怒,勃然起身,走到门口,“干啥?” “我....哎!”朱高炽赶紧转身,胖手捂脸,“锦衣卫来传你进宫!” 不用他说,朱高煦也看到了。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那厮,正在楼下笑呵呵的看着他。 “狗鼻子够灵啊?”朱高煦骂了一句,“找到这来了?” “您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满京城寻欢乐场,锦衣卫又不是瞎子?”何广义远远的施礼,笑道,“要不,您先忙!” “那就等着吧,老子一炷香的时间!”说着,朱高煦再次转身,砰的一声用脚勾住门。 “何指挥,我家老二....?”朱高炽讪笑,额上带着几颗汗珠。<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堂堂大明皇孙郡王,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带着手下..... 这要是御史言官知道了,还不直接炸了? 况且有人来传他进宫,他还要人等着,这不是作死吗? 这跟当年的蓝玉,有什么区别?嚣张跋扈桀骜不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 “无妨!”何广义笑道,“郡王爷不拘小节!”说着,环顾一周,满脸冷笑,“就是爱好嘛,特殊了点,无遮拦大会!” “可不能乱说!”朱高炽忙道,“这都关着门呢,怎么就无遮拦了.....”说着,他也说不下去了,朱高煦亲兵们的坏笑阵阵传入耳中,还有许多不可描述... “啧啧!”何广义继续笑道,“热闹!” ~~ 砰的一声,门又被踹开。 朱高煦肩膀搭着棉袍,手里拎着锁子甲,一步步下来。 “你不是说一炷香吗?这才眨眼的功夫,完了?”何广义疑惑道。 朱高煦冷笑的看了他一眼,大声喊道,“各位兄弟们继续玩,银子爷已经开付完了,现在爷要进宫见皇上去!” 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径直朝外走去。 “这孩子,脾气就这样!”朱高炽对何广义歉意的说道。 “无妨无妨!”何广义继续笑道。 忽然,就见朱高炽拉住何广义的袖子,小声的说道,“皇上就说要见他?” “嗯!”何广义点头。 “没说见别人?”朱高炽又问。 “您是要跟着?”何广义问道。 朱高炽挺下肚皮,“我家老二那脾气你也看着了,我怕到了君前,万一....你说是不是?” “万一什么?”何广义装糊涂。 “今儿这事,还请何指挥担待!”朱高炽又笑道,“老二闹的有些过,不过他毕竟年岁小不懂事,又刚从战场上下来!” “担待什么?”何广义再次装糊涂。 朱高炽也不说话了,小眼睛陡然瞪得溜圆,看着何广义。 他嘴上没说话,眼神却全是语言。 “你何广义差不多就行了,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不是求着你办事。是让你在上面耳朵边打小报告的时候,悠着点说?你他妈再不上道,真当我是泥捏的?” “你敢跟上面乱说我家老二的不是,我就进宫,在老爷子耳朵边说你丫的,你看谁倒霉?” “你丫会来事,爷我自然领情。你丫要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得罪爷,你也没好果子吃!” 这些话,在无声之中传递。 何广义全懂,他微微一笑,“世子殿下长兄之心,下官明白。可是,您不能让下官欺君啊!” “行!”半晌之后,朱高炽咬牙开口。 他没指望何广义能他家老二掩盖,他想的是让对方在朱允熥面前汇报的时候,能微微嘴下留情。比如,刚才老二已见到何广义,却根本没鸟他,继续忙活的场景。 现在看来,人家何指挥压根就不给他这面子。 也对,人家是上面的鹰犬,怎么会理会自己这藩王子弟呢! 但是,他也太不会做人了。 第61章 都回不去了(2) “臣等,参见皇上!” 乾清宫暖阁里,朱高炽朱高煦兄弟二人,对着罗汉床上的朱允熥行礼。 他们虽是臣,却是皇帝的亲堂兄弟,太上皇的血脉。所以行的不是叩拜之礼,而是弯腰长揖。 罗汉床上的朱允熥没说话,也没看他们,而是执笔低头,批复奏折。 时间的沙漏,缓缓流逝,殿中没有任何声音。 皇帝没让他们起来,他们就一直撅着。 朱高煦满不在乎,撅着呗,反正也不累。 朱高炽则是有些忍不住,时间一长胳膊酸,屁股上的肉一抖一抖,腰也发沉。 但朱允熥就是没说话,好似他们不存在。 “你丫整天往那一坐,也他妈不怕长褥疮!”朱高炽心中暗骂道,“你丫这样随谁?老朱家有你这么能折磨人的吗?千不好万不好,你俩亲堂兄弟在这撅着呢,你丫就不能说句人话?” 他是心里说,嘴上万万不敢说,不过胳膊一个劲儿的抖。 啪的一声轻响,朱允熥手中的朱笔放下,准确的落在青色的汝窑笔架上。 然后,他的目光慢慢回转,在两兄弟的身上来回打转。 “真出息!”朱允熥的声音有些冰冷,“刚回京不陛见不回府,先去逛窑子?还带着几十个亲兵,呵!好教养,好品行。真让人传你入宫,还要等着你完事,嘿!好胆色。” “皇上恕罪!”朱高炽赶紧开口,“我家老二,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脑子还没回神呢...” “你不用帮他开脱!”朱允熥打断他,看着朱高煦,“说,你怎么想的?” “就是想了呗,想了就去了呗!”朱高煦哼哧道,“逛窑子犯法?那别让他开呀?想了,谁还管白天黑夜?” “老二.....”朱高炽吓得满脸煞白。 而朱允熥则是直接被气笑了,“你是跟朕说话?” “皇上,皇上,老二这孩子虎!”朱高炽忙道,“虎逼朝天的劲儿上来,他在家跟我爹都顶。但他没坏心眼,他就是脑袋转不过弯儿,顺毛驴...” 说着,咣的踹了一脚朱高煦,怒道,“赶紧请罪!” “别!”朱允熥开口道,“朕受不起,也不知高阳郡王满脸不忿的劲儿,因为什么。你这是跟朕耍脸子,还是故意要气朕?” 说实话,朱高煦这样真的有些让他意外。 朱老二即便再傻,也没傻到不把自己脑袋当回事吧? “臣哪敢气皇上!”朱高煦低头道。 “那是朕让你进宫,打扰了你雅兴?”朱允熥冷笑道。 朱高煦抿着嘴唇不说话,脸上满是不服。 “还是说,朕就不该让你进宫?”朱允熥继续道。 “皇上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朱高煦硬邦邦的说道。 “哈!”朱允熥再次气急而笑,“你还挺有理?” “臣不敢!” “不敢?”说着,朱允熥直接把一本奏折甩在朱高煦脸上,“你自己看?” 朱高煦站着没动,朱高炽都站不稳了。 “朕让你去云南军中历练,你倒好。不听号令,私自串联兵士,进攻缅国,还屠城焚烧。高阳郡王,你告诉朕还有什么你不敢的?” “皇孙郡王之尊,大白天带着人.....你眼里还有大明朝吗?朱家的脸上都让你丢尽了!” “皇上!”朱高炽直接跪下,开口求饶道,“皇上!老二年轻不懂事,他一根肠子,您千万别.....” “慈母多败儿,慈兄亦如是!”朱允熥怒道,“他这脾气,就是你纵容出来的!” “皇上!”朱高煦猛的抬头,看着朱允熥,“缅国不该打吗?蓝帅的仇不该报吗?”说着,冷笑道,“至于焚城屠俘,我做了就做了,也没什么不敢认的。这事,也没什么丢人的!” “老二,住口!” 朱允熥被气得火冒三丈,他原想着用这些事拿捏下对方,然后有理有据的把这愣头青打发到该去的地方戴罪立功去。 却没想到,自己话都没说几句,就被气够呛。 “你是真不怕呀!”朱允熥冷笑道,“也真没把朕当回事啊!”说着,冷笑道,“看你那样,好似朕得罪你了?是不是?” “老二,你再这样,我行家法了!”朱高炽也怒道。 朱高煦心中憋着一股气,这股气从蓝玉死到现在一直憋着。憋的他现在神志不清,甚至心中满是悲愤。 这股气在战场上的时候没发泄出去,护着蓝玉的骨灰回京的途中也没散去,如今不知怎的,直接憋不住了。 “我有罪,皇上处置就是了!”朱高煦依旧硬邦邦的说道。 “真以为朕不敢处置你?”朱允熥被气得脑子嗡嗡的,“何广义!” “臣在!”何广义从外边进来。 “把高阳郡王,押到镇抚司去!”朱允熥厉声道,“给朕关起来!” “遵旨!”何广义起身,面无表情走到朱高煦身边,“王爷,请吧!” “谢皇上隆恩!”朱高煦拱手,昂着脖子扬长而去。 ~ 殿内,朱允熥和朱高炽四目相对。 “你家老二吃错药了?”朱允熥怒气不减。 “他混蛋一个!”朱高炽开口道,“皇上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臣...臣火头把他送回去,让爹抽他的鞭子。” “回哪去?”朱允熥冷笑。 “糟糕!”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完犊子了!” 当下试探着问道,“他..当然是送他回北平,不然还能去.....?” “呵!犯了这么多错事儿,拍拍屁股就走?国法是儿戏?”朱允熥冷笑,“还是你觉得,朕这皇帝是儿戏?” “臣不敢!”朱高炽急得都带上哭腔,“皇上,臣家中就三兄弟啊。你看在我爹面上,看在臣一向恭顺的面上,给老二一条活路...”cascoo.net “朕也没说杀他!”朱允熥看着对方,“起来,坐下说话,你这么胖一会起来一会跪下,朕看着都累!” “不杀?”朱高炽心中惊恐褪去不少。 扪心自问,若他是皇帝,朱高煦干的这些事中,任何一件都是夺爵圈禁的罪过。而且还当面顶撞皇帝,必然是一杯毒酒。 “他有错,但都是至亲兄弟,朕哪能下得去手?”朱允熥叹气道。 “你丫可别他装了,朱允炆还是你亲兄弟呢,周王还是你亲叔叔呢,他俩哪个好了。一个死的透透的,一个圈在凤阳生不如死呢!” “哎!”此时,就听朱允熥叹气道,“朕也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着,他站起身活动两下,看着窗外,“朕有时候挺羡慕你家的,三兄弟打打闹闹,真有事的时候同气连声。可朕呢,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一个篱笆三个桩,朕也想重用你们,让你们帮帮朕。就拿你来说,皇爷爷都赞许过你处理政务的能力。可是你呢,跟朕始终心里隔着一层吧?” “谁他妈跟你丫交心,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朱高炽心里骂,嘴上却道,“臣不敢!” 朱允熥轻拍对方宽厚的肩膀,“堂兄,朕是真希望,你能做一名贤王,而不单是一个藩王。朕真的希望,你能在朕身边,帮帮朕!” “完犊子了!”朱高炽心中暗道,“我他妈也回不去啦!” 第62章 我开始讨厌自己了(1) 朱高炽是有才华的人。 在做人方面,他是人畜无害憨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七窍玲珑且奸诈慎重的心。 在做事方面,他是面面俱到非常老成,沉稳大气胸怀宽广。燕王朱棣是战争狂人,所以燕王府的后勤内政,几乎都由朱高炽打理,手段胆色谋略样样俱全。 这样的人,若不能发光发热实在是一种遗憾。 其实在朱允熥的内心深处,他渴望朱高炽能成为类似雍四的老十三,成为自己的好帮手。 当然,也可以在未来,成为朱允熥的挡箭牌。嗯,成为官僚集团的出气筒。 ~~ 时间悄然而至傍晚时分,冬日的消沉总是在日落之后格外明显。 永安宫中亮着几盏灯,老爷子眯着眼睛倒在躺椅上摇晃,一只肥胖的橘猫趴在他脚边,尾巴轻轻摇晃。 “皇爷爷用膳了吗?”朱允熥轻手轻脚进来,小声笑道。 老爷子眼皮都没抬,“都啥时辰老不吃饭?”说着,哼了声,“净问这些不疼不痒的废话!” 听这话,朱允熥就知道老爷子定然心气不顺。 挨着老爷子坐下,笑道,“谁惹您生气了?” 说着,他拍拍手,那趴着的橘猫蔑视的看了他一眼之后,高傲的把头扭到一边,然后伸着懒腰站起身,在老爷子脚边不住的磨蹭。 老爷子拍拍大腿,那橘猫嗖的一下轻盈的跳上去,然后趴在他腿上,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呼呼的声儿来。 “你说呢?”老爷子摸着橘猫的后背,斜眼道,“呵,你五叔那边还没个着落呢,又瞅着自己堂兄弟不顺眼了?你四叔家老二,直接给扔镇抚司去了?乖乖,咱还没死呢,你就学李世民了?” 朱允熥一笑,“皇爷爷您有所不知,老二做的事实在是....”说着,耐着性子把今日在乾清宫,他和朱高煦的对话说了一遍。 他没说朱高煦在缅甸如何,只说了他回京之后马上带人去窑子,又说了如何顶撞他。 老爷子一言不发,就眯着眼倾听。 “战场上下来的人,脑子里那根筋啊始终在绷着!”许久之后,老爷子才叹息开口,“打仗的时候绷着,回京的路上也绷着,进了京城就绷不住了。有时候言行都不受他自己控制,看什么都不顺眼。” “过去每次打了惨烈的硬仗,活着的人就六亲不认的胡闹,啥坏事都干就是这个原因,就是杀疯了。” “哎,大悲之下心智模糊,得好好调养一段日子,才能把性子扳回来!” 朱允熥明白,这就是俗称的战后综合征。 他笑道,“孙儿明白,把他关镇抚司就是吓唬吓唬他,没想把他真怎么样。毕竟他也是皇爷爷的亲孙子,犯的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哎!”老爷子闭着眼睛叹息,“一个个的,怎么就都这么不争气,不省心?” 说着,看看朱允熥,笑着说道,“咱以前心软,以后给你留累赘了!” “您这是什么话!”朱允熥笑道,“都是家事,孙儿是朱家长房嫡孙,是咱们朱家的族长,总不能真跟他们置气。” 老爷子话里的含义,朱允熥非常清楚。人到晚年许多事置身事外的时候能看得很开很透,大明朝这些藩王这些龙子龙孙,气人的事还在后面呢。 ~~ 锦衣卫镇抚司,中堂官衙里,何广义迎着朱高炽不善的目光,笑脸相对。 “何指挥,皇上说关我家老二,可没说不许见!”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塞在太师椅中,像个团似的,说话时眼睛溜圆,真带着几分朱家人特有的跋扈,“本世子过来给亲弟弟送些被子褥子,送点吃的用的,怎么就不能通融。” “殿下,皇上是没说不许看,可皇上也没说许看啊?”何广义不冷不热,不软不硬的说道。 “哦,那这么说,你就是故意要扫本世子的脸喽?”朱高炽冷笑,“呵呵,好威风。本世子堂堂皇孙,按大明会典品轶堪比亲王,竟浑然没在你眼里。”说着,笑容陡然变冷,“这大明,到底是我朱家的,还是你锦衣卫的?”cascoo.net “世子言重了,下官只不过秉公办事。”这话说的太重了,何广义真是担不起,起身俯首道。 大明会典,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官员见了藩王世子等,都要伏而拜之。 朱高炽若是真摆出燕王世子的架子来,何广义就算吃亏了也没地方说理。 “行了!”朱高炽看着何广义半晌,摆手道,“孤也不跟你置气。”说着,顿了顿,“人,孤不看了。但东西.....” 何广义笑道,“下官让人给高阳郡王送过去。其实世子殿下无需担心,镇抚司的大牢也不是什么阴森地域,高阳郡王住的地方并不缺这些。” 朱高炽没说话,撑着太师椅的扶手站起身。 刚朝外走,忽然迎面跑来一个锦衣卫。 “都堂大人,皇上来了!” ~~ “你怎么在这?”朱允熥看着面前,低着头憨厚得人畜无害的朱高炽,问道。 朱高炽飞快的瞥了一眼朱允熥身后,皇上是便装而来,由邓平带着几个侍卫护卫。 “臣,心里放不下老二!”朱高炽低声道,“臣毕竟是做哥哥的,不亲眼看看,心里不踏实!” “你家老二要是有你一半的憨厚,也不至于此!”朱允熥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何广义,“如何了?” “高阳郡王进了镇抚司之后,不吃饭不说话,一直躺着!”何广义低声道。 “呵呵,他是要绝食吗?”朱允熥冷笑,“带路,朕去看看!” 说着,背着手朝前走。 朱高炽也不管朱允熥说没说带他,反正就厚着脸皮跟着,小眼睛眨巴眨巴的。 ~~ 朱高煦就关在镇抚司的第五进院落,这是镇抚司用来关押身份显赫囚犯的地方。说是牢房,但也窗明几净,里面不比外边条件差。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朱允熥刚走过连廊,到关押朱高煦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朱高煦的声音。 从门眼里往进看,朱高煦正光着膀子,双拳抵在地面上,一下下的做着类似俯卧撑的动作。 大冬天的,他却一身汗水。灯火之下,满身的腱子肉看着层次分明。 “谁在外头?”朱高煦也听到了脚步声,噌的跳起来,然后抓起袍子往身上披,不屑的喊道,“怎么着啊?是来给爷上刑的,还是要给爷抓出去咔嚓一刀?” “老二!”朱高炽在外喊道,“皇上来看你了,不得无礼!“ 第63章 我开始讨厌自己了(2) 门,无声的被推开。 朱高煦站在原地,握着拳头,冷眼看着进来的人。 片刻之后见到朱允熥在众人的簇拥下,阴沉着脸进来,他攥着的拳头放开,行礼道,“臣,见过皇上!” 朱允熥先没说话,而是在椅子中坐下,才开口说道,“谁要给你上刑?谁要咔嚓你?你这心气,是跟谁?” 朱高煦低着头没说话,脸色依然倔强。 “做这样子给谁看?朕欠你的吗?”朱允熥语气不善,“说话!” “臣没啥可说的。”朱高煦硬邦邦的说道,“您是皇上,想怎么处置随您!” “哈?”朱允熥又被气笑了,“你自己做的错事只字不提,还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朕就闹不明白,你心里就没个怕字?” 说着,看向朱高炽,“你们家还真是好家教,回头朕要问问燕王,怎么养的儿子?怎么养出这么一个,跟谁都有仇的白眼狼!” “老二!”朱高炽脸上肥肉颤抖,盯着朱高煦,“你好好说话就不行吗?”说着,跺脚道,“从回京到现在,你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到底跟谁呀?” 说着,更痛心疾首的说道,“皇上念着骨肉亲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你还不知悔改?非要自己往死路上走吗?” “我跟谁也没气啊,我怎么了?”朱高煦不忿的翻着白眼。 “你.....”朱高炽气得脸色煞白,“你混账!” “哼!”朱高煦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屋顶。 “冥顽不灵,无可救药!”朱允熥也被惹怒,站起身走到朱高煦身边,盯着他的眼睛,“朕还原想着,你刚才战场下来一时半刻脑子不清醒,所以才来看看你,给你个机会。” “没想到,你依旧我行我素。你没错?那错的是你大哥,你朕喽?好,既然你不知错,朕就公事公办。” “还是那话,朕不欠你的,也不是你爹,更不会惯着你。朕自问对你算不薄,你心里待朕如仇寇。” 朱允熥冷笑几声,“那好,明儿你就去凤阳,跟你五叔作伴去吧?” 说完,他盯着朱高煦的眼睛,看到的却依旧是桀骜不驯。 “皇上不如把臣放在边关做个小卒算了!”朱高煦冷冰冰的说道,“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养在凤阳还要浪费粮食。” “呵!”朱允熥冷笑半声,不想多言。 这愣头青就是这么个玩意,但凡有点脑子的人,怎么会让自己亲侄子给放锅里当馒头给蒸熟了。狂妄跋扈就算了,还分不清形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好似全天下都欠他一样。 朱高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态度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可他就是,就是看着朱允熥非常不顺眼。就想看着对方吃瘪,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排解心中那股无明业火。 “皇上,皇上,臣一会好好收拾他,您千万....” 朱高炽还在劝解,朱允熥却哼了一声,依旧看着朱高煦,“朕自问对你们家,仁至义尽!” 说着,拂袖转身。 仁至义尽? 这词儿,忽然让朱高煦心头火大。 他看着转身而走的朱允熥,鬼使神差之下猛的伸出一只脚,绊在朱允熥的脚面上。 “不知好歹,白眼狼....嗯!” 朱允熥刚迈步,身子陡然不稳。 紧接着邓平何广义惊骇欲绝的大喊,“护驾!” 朱高炽已是傻了,手脚冰凉动都不敢动,目瞪口呆的看着朱允熥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脸朝下趴在地上。 他揉揉眼,“老二,你给皇上来个腿绊儿?来了个狗吃屎?” ~~ “皇上!” “起来!” 朱允熥满脸青紫,推开搀扶他的人,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下虽然不疼,可却侮辱性极大。 可下一秒,还不等他发怒,朱高炽嗷唠一声,“老二,你姥姥的!” 骂着,胖乎乎的身子腾空而起,对准朱高煦就是一脚。 他二百多斤,朱高煦直接被踹得一个趔趄。 可巨大的反弹力,也让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后退,跌倒。 “护驾!” 何广义大喊,挡在朱允熥身前。 但紧接着他瘦高的身躯,就被朱高炽落下的身子撞在地上,当成了人肉垫子。 “我他妈....”朱高炽按着何广义的脑袋站起身,“我他弄死你个招灾的玩意儿!” 骂着,他抡起一张椅子,对准朱高煦的脑袋,“我让你坐?” “住手!”朱允熥一声大喝。 “皇,皇上!”咣当一声,椅子落地,朱高炽跪在地上,双眼落泪,叩首道,“皇上,我家就兄弟三人,您大人大量饶了老二吧,我给您当牛做马.....” 哭声中,朱允熥推开身前的邓平,面若寒冰的走到朱高煦面前。 “为何如此?” 朱高煦的目光中,敬畏一闪而过,低头不语。 啪,朱允熥一个耳光。 鲜血从朱高煦的嘴角滑落。 “说,为何?”朱允熥怒道。 “说话,哑巴啦!”朱高炽再跳起来,拳打脚踢。 “你走开!”朱允熥费力的把朱高炽扯在一边。 此时何广义爬起来,对邓平用了一个眼神。 数个侍卫十几名锦衣卫冲过来,把朱高炽还有朱高煦兄弟,控制得死死的。 “说,为何如此?”朱允熥指着朱高煦的鼻子。 后者的目光没那么桀骜了,但也满是不服。 “好,你骨头硬,你有种!”朱允熥怒极反笑,咬牙道,“是条好汉!”说着,转身道,“关到诏狱中去,传旨给燕王,告诉他他的好儿子对朕做了什么,让他火速进京,给朕一个交代!” “皇上!”朱高炽惊骇欲绝的大喊。 若是朱棣进京,怕是要活活打死老二,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 朱允熥听也不听,迈步朝外。 “为何?”下一秒,他的身后出现朱高煦的问询之声。 朱允熥诧异的回头,只见朱高煦在几个锦衣卫的控制下,跪在地上,却挣扎着抬头,眼中带泪,“为啥呀?” “什么为啥?”朱允熥不解道。 “你知道蓝帅要死,为啥还要让他云南?”朱高煦嘶吼。 朱允熥转身,上前两步,“他一身病痛,求仁而已.....” “不是,你根本不了解他!”朱高煦挣扎着大喊,“他根本不喜欢打仗,又怎么会喜欢死?” 这话,让朱允熥陡然愣住。 “他为大明,为你做了那么多,他得到了什么?”朱高煦继续大喊,“好死不如赖活着,如果能,即便病了无药可医,可是守在家人身边,多看看亲人多看看儿孙不好吗?” “战死疆场听着威风,可他妈的哪个男人愿意孤零零的死?” “他求死,是因为他没办法。” “他不死,他始终是罪人,始终有罪,他哪里来的罪?你告诉我他哪里来的罪?” 朱高煦的喊声带着几分癫狂,“他有罪,他的子孙也有罪,他一生的功绩就不会被人知道。他只能求死,战死了一了百了,战死了他才对得起他这一辈子,为大明出生入死。只有战死了,他才能瞑目。” “你是皇上,你明明可以给他平反,明明可以让带着殊荣走,明明可以让他风风光光的走,为啥要他去云南,为啥知道他只有死这条路,还让他走?” “他不应该这么死的!”朱高煦哭声大了起来,“他本可以,带着夫人儿孙,回老家再看看家乡的梨花。他本可以趁着还能动,多会会老朋友。他本可以趁着还有力气,大声笑大声哭.....” “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人这辈子到最后求的不就是不留遗憾吗?他战死了,风光了,谁的风光?” “大明朝的风光,是他蓝玉的风光吗?可他的遗憾呢?你知道他的遗憾吗?”cascoo.net “国葬?郡王?那他妈都是给活人看的,死人知道什么?” “你本可以留下他,让他没有遗憾的!” “病痛缠身?哈哈,哈哈!在北疆我跟着他,去云南我也跟着他。他要是真的病的那么重,早就死了!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要死的人什么样。他明明还可以多活几年的,多活几年!” 朱允熥站在原地,漠然无声,听着朱高煦的嘶吼。 然后,他心里酸得,就好像很多东西堵住。 是的,蓝玉的死,其实是他不得已.... 只不过,无论是大明,还是他朱允熥,还是蓝玉,乃至老爷子,都需要蓝玉用一个体面且合适的方式.... 朱高煦吼完了,剧烈的喘息哭泣。 然后,他接着小声的哭诉,“蓝帅死的那天,我没怎么哭,烧他身子的那天,我也没怎么哭。我想哭,没有眼泪。今天,我痛快了!”说着,昂着脖子,“皇上,你杀了我吧!” “你根本不知道.....”说着,朱允熥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发现,没必要说,说了对方也不会懂。准确说,说了对方也不会理解。 “因为这,你绊了朕一脚,是不是?”朱允熥平静的问道。 “是!”朱高煦大声道。 “因为蓝玉?” “是!” “你心中可有遗憾?”朱允熥问道。 “有!”朱高煦睁开眼,“恨不得屠了缅地,杀杀杀!” “只是那里吗?”朱允熥背着身子,没去看他。 “不单是那,蓝帅说过要拒敌于国门之外,不然死的就是我们的人。”朱高煦咬牙道。 “好,朕成全你!” “皇上!”朱高炽惊呼。 “你屡次三番违逆朕,甚至做了大逆不道之举,本该死罪!但看你还有几良心,念你是皇家至亲!”朱允熥看着门外的夜空,“夺去高阳郡王,降为镇国将军。”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你在缅甸时串联的五千蓝玉旧部,拨做你的护军,许你再北平继续招募三千人,给你两年的军资粮草,踏平缅甸。” 说着,他转头,“蓝玉是为了西南边疆战死的,你既然心里这么想着他,那就继承他的遗志,永保帝国西南日月昌明!” “快谢恩!”朱高炽焦急的大喊。 “嘿嘿!”朱高煦咧嘴大笑,“臣,谢皇上隆恩!”说着,继续道,“臣知道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所以求皇上一件事!” “说!”朱允熥道。 “臣答应过蓝帅,送他回家的!” “知道了!”朱允熥说了一声,迈步出去。 ~~ “他妈的,臭小子劲儿不小!” 走到外边,朱允熥狠狠的揉着自己的下巴。 “皇上,要不要叫太医....?” “不用!”朱允熥看一眼身后的邓平,“传旨,方才的事都烂在心里!” “遵旨!”邓平回道。 就算皇帝不说,他也要交代身边的兄弟们。 这等事,人家朱家的家务事,旁人多嘴那就是死罪。 “朕想一个人静静!” 说着,朱允熥抛开所有人,迈步朝外走。 月亮星稀,夜空难得的澄净。 风阵阵,有些冰冷。 “我现在算是个合格的皇帝了!”朱允熥忽然长叹,“可是我,怎么开始这么讨厌自己了呢?” 第64章 国葬(1) 如果你想做人人都喜欢的好人,那注定是这辈子都碌碌无为的人。人这一辈子其实不是和别人对抗,而是和自己那颗安于现状的内心。 ~~ 清晨有风,吹动阴云远走露出晴朗天色。 紫禁城金色的琉璃顶,在云层涌动之时万光齐放,气势恢宏。 皇城外的长街上人满为患,应天府衙役,锦衣卫,还有兵马司兵丁,已经京营调出来的一万多精兵,沿途林立,隔着街翘首以盼的百姓。 无数人拖家带口,伸长了脖子看着大明紫禁城庄严肃穆的午门,眼神中满是狂热。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民间俗语二十七洗疚疾。 这个习俗象征着洗去身体的疾病,健康的迎接新年。而大明朝的午门献俘,就选在了今天。 京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所有的人聚集在午门外,等着见证大明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午门献俘。 “爷爷,什么是午门献俘啊?”人群中,一个骑在老汉脖子上的娃子,咬着手指问道。 “就是把敢于反抗我大明天朝的人抓来,请皇帝老爷子责罚!”老翁看着午门城头,“上国天威不可犯,谁跟咱们扎刺,咱们就收拾谁!” 娃子似乎不懂,但却知道这场景很是热闹,继续咬着手指,“那....以前咋没有呢?” “以前?”老翁的喃喃道,“以前.....咱们汉家荣光已暗数百年。”说着,他眼神骤然明亮起来,“现在是咱们大明朝了,以后年年有,让那些蛮子知道什么是煌煌天威不可犯!”<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突然,黑压压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欢呼。 一顶巨大的黄盖伞出现在午门城头,那是皇帝现身的标志。 “万岁,万岁!” ~~ 欢呼的浪潮中,朱允熥一身衮服,带着文武百官出现在午门城楼上。 他眼中是望不到尽头的百姓,耳中是连绵不绝的欢呼。 身边所有的文武大臣们,似乎都陶醉在这种盛况当中。可唯独他的眼神,始终有着几分清明。 “三代以来,武功唯我大明!” 曹国公李景隆在朱允熥耳边轻笑,“臣等为大明贺,为吾皇贺,日月天地大明万年一统!” “臣等恭贺吾皇!”周围的臣子们,顿时齐齐俯首称颂。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淡淡的摆手,在午门下五叔百姓的欢呼声中,低声说道,“开始!” “遵旨!” 李景隆应了一声。 随后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升,以及驸马都尉梅殷,李坚。四名穿着蟒服的武臣,缓缓走到墙边,对着下面肃立的武官长啸道,“皇上口谕,典礼开始!” 然后,如海啸一般的欢呼骤然被军兵们的嘶吼压制。 “皇上口谕,典礼开始!” 骤然间,长街再次变得寂静无声。 哒哒哒哒,疾驰的战马铁蹄如狂风骤雨。数十位骑兵,从午门城门的侧面冲出来,马上的骑士俱是锃亮的银盔,头盔的枪尖上,艳丽的羽毛随风飞舞。 魏国公徐辉祖一骑白马,在午门下大吼道,“献俘!” ~ 咚咚,午门上的战鼓轰然而起,响彻天地。 长街两侧的无数百姓,也把目光转向别处。 另一端,飞鱼服的锦衣卫,威风凛凛的大汉将在前开刀,后面是长长一串...俘虏。 云南叛乱土司刀孟干及其同党家属,叛军的中坚力量,还有缅人首脑等近一千人,被一条绳子穿着,像是牲口一样被人拉拽着前行。 他们所有的人脖子上都缠绕着白色的绳子,这是华夏人最侮辱敌人的方式,把人当成牲口祭品。 早在前一天,这些俘虏们早就被拽着去了太庙和天坛,当了一回祭品。 如今他们脚步虚浮身体颤抖,眼神中满是惊恐,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不敢看恢弘的大明都城,更不敢看周围那无数道吃人的目光。 “云南土司刀孟干,不知天恩,妄动刀兵于天朝,使得边疆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纷飞!” 引路的锦衣卫大声的宣读着俘虏的罪名,“杀我百姓,毁我田地,掠我牲畜。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皇上圣旨,铲平此贼,以示大明天恩!” “好!”人群中骤然爆发出比万岁之声还猛烈的欢呼。 紧接着,有人大骂,“遭娘瘟的!” 随后拽下脚上的布鞋,嗖的扔向俘虏之中。 霎那间,布鞋等物遮天蔽日,别说俘虏,就连护送俘虏的锦衣卫等人,头脸上也挨了不少。 “住手!”维持秩序的官兵抽刀,横眉冷对,“不许打!” “嗨,不打还当大爷供着?”京城的爷们脾气都不好,跟官兵硬顶。 “诸位,诸位!”油滑的衙役则是拱手笑道,“不值当,不值当。用鞋也砸不死,诸位一会还要买新鞋,是不是?” ~~ 朱允熥在午门遥望,长街上那一串俘虏渐渐近了。 “皇上,一会您可是要见.....”官员之中,有人开口。 “朕见他们干什么?”朱允熥冷笑,“哪有那个闲工夫?” 此时,俘虏已经被押在了午门下。 徐辉祖在马上高喊,“跪!” 原本凶悍的蛮夷土司,此刻恭敬的五体投地。 或许,他们心里早就盘算好了。自古以来就这样,边疆土司只要对中国恭敬,即便有了大罪,也能留下一条活路。 献俘,是彰显皇帝的武功。 饶恕,是表示帝国的恩德。 但是,他们错了。 砰砰砰,三声炮响之后。 数位大汉将军在城门大声宣读着战俘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罪名。 “行礼!一叩首!” 礼部官员们,在名字宣读完成之后,引领战俘对着皇帝的方向叩拜。 午门城楼上,文武官员们脸上的荣光越发浓郁,而朱允熥依旧如刚才一样,表情淡漠。 魏国公徐辉祖翻身下马,于城下继续大喊,“启奏圣上,奉旨平定云南土司叛乱,所获贼酋,谨献阙下,臣等请旨!” 突然间,天地再次沉寂。 风都无声了,呼吸都紧张的压抑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皇帝的金口,等着的皇帝决定这些战俘的命运。 ~ “皇上!”解缙把写好的宣词小心的展开,想放在朱允熥的身前,却突然被朱允熥制止。 朱允熥看都没看翰林院炮制出来那一份用词华丽,恢弘大气的宣词,然后在一众官员们诧异的目光中,上前几步。 “彼等蛮夷贱类,吾大明以中国之民养之,却与外敌勾结践踏国土,杀吾边民。” 完了!朱允熥一开口,翰林院清流的官员们全部目瞪口呆。 按照礼仪制度,这些俘虏是要赦免以示天国恩德的,可是皇上这是....要杀人? 杀俘不祥,又是年关将近。 即便不赦免,交由刑部也可,怎么就在万民面前要杀人呢? 君王以喜恶行事,非国家之福啊! 第65章 国葬(2) “此等贼类不杀不足以泄神人之愤!”朱允熥的声音通过礼部官员们的传播,保证所有人都能知晓其意,知道皇帝老子说了什么。 “是以....”朱允熥继续大声说道,“就地处决!” “皇上不可.....”群臣中,方孝孺大声道,“臣非迂腐之人,但我大明皇城午门之外,又年关将近,贸然杀俘恐非.....” “朕就在我大明午门杀他们!”朱允熥咬牙道,“让我大明都煌煌天威,压得他们永世不得超生!杀!” “行刑!”城下徐辉祖一声呐喊。 唰的一声,无数长刀出鞘。 跪着的俘虏们不安的躁动起来,徒劳的扯着脖子上白色的绳索。围观的百姓们也躁动起来,蜂拥上前几乎快要维持不住。 “杀!” 噗! 血光骤然冲天,人头落地。 血色比宫墙还红,蜂拥的人群也再次安静。 “杀!” ~~ 城头上,朱允熥眼睛眯了两下,“李景隆!” “臣在!” “你前日奏,有吐蕃藩僧颁布卓尔来京朝贡是吧?” 李景隆见朱允熥神色今日有些反常,小心翼翼的说道,“是,如今正在理藩院的驿馆中休息等候您的召见!” “传旨给他,让他把刀孟干还有蓝玉杀的那缅甸王子的脑袋,给朕做成巴嘎拉碗!”朱允熥低声道。 “臣遵旨!”李景隆赶紧答应,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暗道,“我的个天爷,皇上要把人脑袋做成酒杯!” 午门围观的百姓们的热情,因为鲜血更加高涨,甚至有人不顾兵丁的阻拦要往前冲。 城头上,皇上的黄盖伞还在,可是皇帝本人却翩然而去。 ~~ 衮服换下,明黄色束腰金龙袍服,玉带,纱冠。 朱允熥骑马,带着文武官员们出了宫城,朝紫金山而去。 紫金山正对皇城,山的另一侧是赐葬的功臣墓地,北侧则是当初建造的英烈祠。 祠中有一二十多层高的白塔,用以安放没有亲人的战死的将士的骨灰。环绕英烈祠的石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着为大明战死之英烈的名讳。 香火日夜不休,用以供奉。 伴随着将士们英灵的,还有武圣关羽和岳王的神相。 如果说刚才午门献俘是彰显天国威仪,那么此刻就满是肃杀和铁血。 祠堂正门口,数百位残缺老军列阵,身上甲胄残破却掩盖不住其中铁血百战余生之意。 几乎大明朝所有的勋贵将军都脱下了蟒服,换上了昔日征战的铁甲,在撤军之后沿途肃立。 再往后,那些被刻满英灵名字的石墙下,垂手肃立着上百位英武少年,还有壮硕青年。 他们有的战将的遗孤,有的是勋贵子弟,有的是从边关选拔。总之,他们都是大明未来的名将种子。 武学学子的背后,英烈祠的正面,朱允熥在文武官员们的簇拥下,负手而立,看着远端。 “起!” 远处,一声呐喊之下,二十八名京营兵士,抬着一口硕大的棺椁,缓缓走上台阶。 无数的目光,都看着那口棺椁。 那里面躺着的,是曾经大明战功最著之人,蓝玉。 准确的说,是蓝玉的一缕头发,生前所佩之刀,还有半幅残甲。 蓝玉本人的骨灰,将葬在家乡淮河河畔,日夜看着家乡的风景。他的衣冠冢,葬在英烈祠,受万世敬仰供奉。 国家,需要这么一个英雄。 武人,需要这么一个榜样。 看着那棺椁越来越近,朱允熥的心猛的一抽,阵阵酸痛。 在他身后,保国公蓝春,郑国公常升已经有了哭声。而被降为镇国将军的朱高煦,则是紧紧的抿着嘴唇,倔强的一声不发。 近了,那棺椁更近了。 它越过肃穆以待的老兵,越过台阶。 在刻满英灵名讳的石墙下走过,进入通往正堂的连廊。 长长的连廊两侧,挂满了功臣肖像。 徐达,常遇春,耿再成,耿君用,赵德胜,胡大海........ 还有最后一面画像,颜料尚未凝固,那是他蓝玉本人。 棺椁走过,那画像上的人物,似乎在某一瞬间,动了一下。 ~~ “启奏圣上,武威郡王灵柩已到!” 一残缺老兵,俯首大喊。 朱允熥默默点头,静静上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棺椁,眼中似有泪花。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蓝帅....一路走好!”朱允熥低声一句,朝后伸手。 一面大明日月战旗猛的展开,鲜明的日月,朱允熥缓缓的将他铺在蓝宇棺椁上。 “送武威王蓝玉!”朱允熥大声道。 随后,礼官大喊,“一鞠躬.....” 所有人都在鞠躬,许多老勋贵君侯已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包括朱允熥这个皇帝,他也微微的低头。 “二鞠躬......” 然后,蓝玉的棺椁继续被抬着,进入白塔。由蓝玉之子捧着放置衣冠的匣子,登上最顶端,郑重的供奉起来。 没人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看着。 许久之后,白塔的门关上了,僧人的诵经缓缓开始。 又许久之后,礼器的声音也停着,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发言。 ~~ 朱允熥站在英烈祠正堂门口,徐徐开口,“当年,朕建英烈祠时曾说过,大明英烈享大明万年香火。每逢佳节,由皇太子亲来祭之。” 说着,朱允熥看着眼前的武将,学子,老兵等,“没有你们,就没有大明!” “臣等不敢!” “不要跪!”朱允熥大声道,“从今天起,英烈祠中没有跪拜,只有军礼。即便是朕的儿子,朕的孙子,以后来这,也要对诸位大明英烈行军礼!” 说到此处,他环视一周,“当初建英烈祠的时候,有人问朕,为何我天朝供奉英灵之所,要用这冰冷的石头!为何要不是繁华广厦?” “古往今来多少数千年,君可见汉时麒麟阁,唐之凌渊阁犹在乎?” “沧海沧田王朝更迭,旧日宫宇化为焦土,名将只留其名也!” “朕用石头,是因为无论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仍旧在!把英烈的名讳和功勋刻上,哪怕.....” 说着,朱允熥在群臣有些骇然的目光中喊道,“哪怕有一天大明朝亡了,这些功臣也依旧可以存留人间!他们的英灵依旧可以保佑我中华大地,昌盛不衰!” ~~ 典礼,还在持续。 朱高煦和蓝春一身便衣,牵着战马,缓缓从英烈祠的后门走出。 “王爷,您不必....” “别劝了,我答应过蓝帅的!”朱高煦笑了笑,回头凝望。 他大哥朱高炽双手插在袖子中,低着头站在身后,眼睛中满是不舍。 “我这一走.....”千言万语直接堵住朱高煦的胸膛,然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老二,路上小心!”朱高炽强笑,挥手。 “嗯!”朱高煦点点头,然后爽朗一笑,“大哥,告诉娘,我不回去过年了!”<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嗯!”朱高炽点头,鼻子一酸,“那....也要记得吃饺子啊!” “哎!”朱高煦赶紧低头。 他这一走,真的不知何年才能回还。 “告诉老三,我屋里的东西都给他了!”朱高煦背着身子说道,“告诉爹,我不会丢人!”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朱高炽忍不住了,“别逞强,别莽撞。身边没人看着你了,别惹祸!” “大哥,我不是小孩了!” “到什么时候,你都是弟弟!” “走了!”朱高煦直接上马,不再停留。 “老二,加小心啊!”朱高炽原地大喊。 第64章 殊荣(1) “他蓝小二这辈子,值了!” 盛会终究会散场,蓝玉的衣冠冢已安置在英烈祠白塔之内,诸位军侯武将等人,三三两两散去。 曹国公李景隆和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等人走在一起。 郭英在马背上回望高耸的白塔,微微叹息一声。 “吾等武人得此殊荣,累世不朽啊!”郭英继续低声说道。 “是是是,四大爷您说的对!”李景隆嘴上答应,可心里却不太以为然。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何用?死人能看得到? 这世界离开谁都一样,天依旧是天地依旧是地,照样他妈的斗转星移。活着时候还考虑死后的事儿,活的多累? 英雄不好当,太寂寞。 世界,太无情。 他心中淡淡的想着,目光转向旁边,发现那些散场离去走在街上的武学学子们,个个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想来是英雄的事迹激励之下,心中已定下以身许国的大志。 “年轻啊!”他心中暗暗想道,却也猛然间发现,自己少年时,何尝不是这种心比天高,慷慨激昂的模样。 “人活一世,早晚一死。”郭英继续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啊!” 这话,让李景隆忽然有些诧异,他看看郭英。 后者也看看他,笑道,“不白活一场,才对得起自己这条命!” “老家伙咋忽然说话跟书生似的!”李景隆心中暗道,“还挺有理!” “所以说呀!”景川侯曹震忽然也旁开口,“人这辈子,就得好好活。吃喝玩乐酒色财气,往死里享受。”说着,摇摇头,“他娘的,不能白活啊!” 郭英额上青筋乍现,“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说大丈夫人生在世,当做出一番成绩。你说的是男人在世,就要吃喝玩乐......” “老子想喝酒!”曹震忽然低头说道。 老家伙平日嚣张得脑袋都是昂着的,今日始终垂着一点精神都没有。此时说话,更是老态横生。 “我也想喝点!”郭英叹息半声道。 然后,他俩的目光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无奈,“我安排!”说着,一笑道,“福星楼?那儿有三十年的绍兴黄,咱们爷仨来两只醉鹅....” “外边不去了!”岂料曹震却摆手道,“绍兴黄没意思,我想和烧刀子!‘说着,对郭英道,“四哥,走,家里去!” “嗯!”郭英点点头。 曹震又对李景隆道,“你跟上,没你作陪喝酒没啥意思!” ~~ 说是家里去,却没去景川侯府。 而是鼓楼大街后四巷,一处幽静小而雅致的三进小院儿。 这是曹震的外宅,安置的就是他的在乡下收的小寡妇,还有那个小寡妇的儿子。 曹震对这母子俩是真上心,不但给了宅子,还给了铺子用来收租,还舔着脸皮找到应天府给他们母子二人上了户籍。 据说....据说还甚至找到了刑部的关系,让他那便宜儿子,进了刑部的大牢,跟着积年老吏学徒。 别小看牢房的管头之类,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手里的权利大着呢,而且一年的出息比一个四品的京官只多不少。且一点不扎眼,低调又踏实。 流水的官儿,铁打的吏,只要这辈子不犯浑,踏踏实实的富贵人家。 最主要的是,他这手安排里里外外都有面子。便宜儿子得了实惠,家里的儿子们也不闹腾。 你说他曹震傻?有时候他比谁都精! 除了刘家母子之外,曹震还托人从人市上偷买了两户朴实的下人,伺候他们娘俩。 听说....听说曹震还准备帮他便宜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呢! ~~ “仓促之间也没准备啥?” 刘寡妇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干练,等三个爷们在饭厅里坐好没多久,酒菜就上来了。 大葱炒鸡蛋,金黄焦香。蒜泥蒸白肉,肥的多瘦得少。甜酱炒小公鸡,卤猪头肉熏豆干,还有一盘过水风干菜,干萝卜冻白菜蘸酱。 除此之外,一壶酒已烫上,微微冒着热气。 “已经很好了!”郭英笑道,“大妹子辛苦!”篳趣閣 “这有啥辛苦的,你们吃着,俺去灶上看看,再给你们添几个热菜!”刘寡妇笑着说了一句,转头出去。 “腌的鹅蛋给切一盘子。”曹震嘱咐一声。 回头给郭英和李景隆倒酒,笑道,“嘿嘿,乡下女子,过日子是好手。家里家外挑不出毛病,不管我多暂回来,都有口热乎饭。哎,天天晚上给我弄洗脚水烫脚,伺候得我都不想回家了!” “过日子得这样!”郭英笑道,“咱们那侯府看着是好,他娘的跟皇宫似的。可是家里没个家样,咱们那些儿孙们,他娘的明明祖宗八辈都是泥腿子,到他们这都摆上少爷的谱了!喝!” 李景隆默默听着,跟他们碰杯,刚喝一口直接辣得直呲牙。 “不错吧?”曹震笑道,“山西送来的烧酒,劲儿大!” “老侯爷!”李景隆擦擦嘴,“这烧酒呀,还是少喝!前朝时候,多少王公贵胄还有蒙元的皇上,都是喝多了这玩意不明不白升天的!” 说着,赶紧吃了口菜压压酒,“您这岁数,还是喝点黄酒。煮开了加点姜丝枸杞,美滋滋的补上头!” “那玩意后劲大!”曹震笑道,“第二天早上起来脑袋疼!”说着,夹了一筷子冻白菜,沾了点黄酱,美滋滋的送嘴里,“这玩意你没吃过吧,比肉香!尝尝!” 那萝卜干,冻白菜用开水抄过,皱巴巴的团在一块,散发着说不清好像抹布一样臭烘烘的味道。 李景隆拗不过对方期盼的眼神,夹起一块也蘸酱放嘴里。刚一嚼,皱着的眉头直接散开。 这干菜看着不好看,闻着味儿不好,可吃在嘴里清甜舒爽,别有一番滋味。 “早些年行军打仗,离不开这玩意!”郭英在旁叹息道,“尤其是出塞打鞑子的时候,三五个月见不着绿叶子菜,眼睛一到晚上就一抹黑。” 说着,忽然一笑,“当年蓝小二咋说的来着?” 曹震点着盘子中的干菜笑道,“他说这玩意是喂猪的!” “哈哈哈!”俩老头咧嘴嘴笑了起来。 李景隆有些不明所以,这俩老头今儿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 好过头了,而且说话言谈之间也没往日那么霸道了。 “有个事儿问你!”忽然,曹震眼睛发亮的看着李景隆。 “您说!”李景隆忙道。 “我们哥俩死了之后,能盖旗吗?”曹震正色问道。 郭英跟着解释,“就是蓝小二那棺材上,皇上给盖的咱大明的日月旗?” 第65章 殊荣(2) “我今儿听皇上的意思,以后要弄啥国旗。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代表咱们大明的国旗!” “说那旗就是咱们大明,以后凡是咱们大明的地方,就得有日月旗!” “说以后每逢初一十五,英烈祠和大明门外,行什么升旗仪式?皇上太子都要参加,公侯都要列位!” 曹震咧嘴说道,“我也不懂这些啥意思,但就觉着,好像他娘的,这旗不简单啊!皇上还说了,蓝小二虽非大明首功之臣,却是第一个盖国旗的。他娘的,这不是殊荣吗?” “嗯!”郭英点头道,“还是皇上亲自给盖的,这....这不就好比皇上亲自给咱们穿装老衣裳吗?想想都体面啊!” “虽说跟蓝小二是哥们,交情好!”曹震继续说道,“可咱们也不比他差啥啊?配享太庙我不敢指望,可盖国旗总得有吧?” “你是皇上身边人,所以我们哥俩问问你!”郭英也道,“以后,是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按照这个规矩下葬,还是只有他蓝小二有,旁人没有?” “我就知道,你俩对我好,绝对没好事!”李景隆心中腹诽。 国旗这事他影影绰绰听皇帝说过点,说是大明的标志,以后有日月旗的地方,就是大明的疆土。还说,这国旗要高于皇帝的龙旗。 盖着国旗下葬,是有大功于国之人。而且这种殊荣,绝对比什么太子太师,太子太保之类的殊荣要高得多。 “这个.....”李景隆沉吟道。 “说呀!”俩老头筷子一扔,横眉冷对。 “凭你们二位的功绩,应当是没问题!”李景隆心里也没底,但嘴上只能说好听的,“开国的功臣么,皇上优渥老臣,二位的功绩摆在那。皇上今儿不是说了吗,仿凌烟阁的旧制,两位定然都榜上有名!” 这么一说,俩老头顿时眉开眼笑。 可下一秒,曹震又皱眉咧嘴,“哎,既然如此,咋没见有人给我画像呢?” “啥画像?”李景隆愣道。 “啧,就就英烈祠连廊里挂着那些。”曹震大声道,“就你老丈人还有你爹那种!” “肖像!”李景隆明白了。 “我也没有啊?”郭英皱眉,“你要这么说我还真纳闷了,那画像都是谁给画的,咋那么真呢?” 功臣肖像都是皇帝许诺了配享太庙之后,由皇家画师要倾力而为。成画之后,直接挂在太庙功臣庙当中。 “你知道谁画的不?”曹震瞪眼继续问道,“回头我找他去,多给他俩钱,让他多给我画几副。” “你要那么多那玩意干啥?”郭英问道。 “不得给后人留个念想!”曹震喝酒道,“家里挂几张摆次祠堂里,老子坟头上贴一张,好认啊!” “你狗日的坟头贴画像,你要吓死谁?”郭英骂道。 然后俩老头又同时没说话,齐齐看看李景隆。 老杀才,活着争强斗胜,死了也要分出个高低来,生怕让别人比下去了! “您二位配享太庙功臣庙的事,晚辈确实不知道。但英烈祠定然有二位一席之地!”李景隆沉吟着说道,“至于你们的画像?二位要是着急,要不就自己找人画?晚辈倒是认识几个好画师,画的跟真人差不多!”<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说着,顿了顿,“你们也都这岁数了,万一哪天....是吧,来不及画,提前备下也是有备无患!” 俩老头还是没说话,继续盯着李景隆。 后者头皮发麻,好半天才动嘴,“那个....回头晚辈探探皇上的口风,二位的身后事......!” “喝酒喝酒!”郭英笑道,“就知道你办事靠谱!” “您二位都身子硬朗着呢,这后事现在就开始琢磨,是不是有些不吉利?”李景隆笑道。 “有啥不吉利的,人谁还没一死。再说你也说了,我们哥俩说不定哪天,嘎的就抽了。”曹震笑道,“早打算没坏处!”说着,忽然坏笑道,“四哥,这都过年了,老兄弟们该多走动走动了。明儿我在家准备宝具,叫兄弟们耍几手?” “别说,我这手还真有些刺挠!”郭英笑道,“你就多准备钱吧,明儿我别的不干,就杀你这个庄家!” “你得有那个能耐!”曹震撇嘴道,“这辈子别的不说,一个打仗一个赌钱,四哥你不是对手!” “你要说干那事我不如你,我认。但这两样你可说反了!”郭英回嘴。 李景隆看看俩老头,有些纳闷,“两位,蓝帅刚故去,您二位.....?” “咋?他死了我们就不活了!”曹震道。 “你啥意思?我俩跟着去呗?”郭英也道。 “不是不是...”李景隆摆手,“就是,你们几位的交情...” “我们的交情不在这上头,要真是跟娘们似的哭哭啼啼,蓝小二反而不高兴!”郭英夹了几个鸡头,一口咬下鸡冠子,嘴里含糊的说道,“我们这代人,生死见的多了!” “就是因为他死了,我们才要热闹!”曹震喝着酒,“你也说了,我们都这岁数了,死一个少一个。不趁着活着时候乐呵,死了哪乐呵去?跟阎王爷耍钱?那得多少够输?”说着,大笑起来,“你不记得了?你丈人死第二天,我们找人唱堂会?” “杀才!”李景隆心中骂道。 而郭英则是正色看着他,“你小子平时那么灵巧,怎么今儿脑袋不开窍?” 这话让李景隆一怔,不知从何说起。 “今儿老皇爷都没去!”郭英把鸡头嚼碎了咽下去,喝口酒顺顺。 “这....?”李景隆还是一时没明白。 “昨儿老汉我和平保儿交接了,刚管了几天的京营交上去了!”郭英笑道。 顿时,李景隆明白了。 淮西勋贵集团,彻底告别朝堂从蓝玉的葬礼开始。 太上皇没去登楼观看午门献俘,也没参与国葬,就说明了一切。 经过这一年多来的过渡,如今皇上真正的大权在握。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家伙们彻底的开始安享晚年了。 大明,将真正进入新君时代。 这大概就是郭英和曹震,格外在乎死后殊荣的原因吧!因为他们的殊荣,将由皇帝做主,而非太上皇。 ~~ 一场酒喝得有些昏沉,尤其是见了风之后,李景隆骑在马上迷迷糊糊的。 京城里,三不五时爆竹声响,到处都弥漫着烟火气。 “过年了,又他妈一年!” 李景隆心中叹息,下马进门。 刚迈步进去还没站稳,管家就迎面跑来,满头是汗,“老爷,你去哪了?” “爷去哪还跟你报备?”李景隆怒道。 “不是,是宋国公府派人来报丧.....” “等会,谁家?”李景隆瞪大眼,“冯老爷子?” “薨了!”管家低声道,“他家里人说看了献俘之后,回家喝了口酒,一觉下去就没醒过来。”随即,又低声道,“宫里也来人找您呢,说让您给治丧去!” 宋国公冯胜死了! 因为周王那事,他最近很是不受待见,蓝玉的葬礼也没让他去,午门献俘观礼,也没让他上城门楼。 “好好的,大过年的....”李景隆叹息,“我.....哎!” 第66章 敲打(1) 其实男人的成年礼,不是洞房花烛夜,也不是为人父之喜,而是丧事。 只有经历过至亲离去,才知肩头责任之重,才知人世之苦与情,才知担当能够蜕变。 即便是毛头小子愣头青少年,也会变成稳重之男子,且宽厚有方。 经历亲朋友好友故人之逝,方觉岁月之短,人间伦理情长。 丧事是无声的老师,教会男人成长,变得有责任,不冷漠不急躁... 但丧事不讨喜,因为它总是接踵而来。 ~~ “宋国公的丧事你来处理吧!”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有些疲惫的揉着眼角,对李景隆说道,“开国六公当中,唯有你家和朕的母族还有些体面,可常家还在服丧,这时候也只有你了!”<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大明开国六公,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卫国公邓愈,宋国公冯胜。其中李家沦为罪人,家族破灭。邓愈早死,其余诸子没有成气候的,而且长子还因为李善长受了牵连。 现在仔细想来,无非就是徐,常,李三家了。 这开国六公在大明朝举足轻重,都是洪武三年第一批受封公爵之人,其中常茂是因为常遇春的缘故之外,其余人等都是功勋赫赫。 别看淮西勋贵当中,威望最高的是汤和,可在开国之初他只是中山侯。他后来许多功劳,其实都是老爷子硬塞给他,怕冷落了这位好兄弟的善意之举。 但仔细说来,冯胜其实也是因为沾了他兄长,已故郢国公风国公的光。 当初天下打乱,冯家兄弟结寨练兵自保,投靠了老爷子,冯国文武双全深的老爷子的器重,其人谋略甚至在李善长之上,攻打应天府(南京),最开始就是他提出的方略,而且对徐达还曾有过救命之恩。 但他短命,老爷子尚未称帝,就去世了。 老爷子爱屋及乌,对将冯国用许多功劳都算在了冯胜的头上。 原本时空中,后世人评说老爷子赐死冯胜,是因为功高震主受到猜忌。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受到女婿周王朱橚的连累。 李景隆站在朱允熥对面,低声道,“那宋老国公的后事规格....?”说着,笑道,“今儿下午,武定侯和景川侯两位老侯爷,还拉着臣问,他们的身后事是不是如蓝公一般殊荣?” “这事儿还比上了?”朱允熥苦笑,沉思片刻,“不管怎么说,老国公都是老爷子当初钦定的开国公爵之一,即便微有瑕疵可瑕不掩瑜,配享太庙和功臣庙是应有之义。” 功臣庙就在玄武湖北面,为紫金山的一部分,正是老爷子未来长眠的孝陵门户之地。 可以说入太庙者功臣,但入功臣庙的绝对是老爷子的心腹中的心腹。 功臣庙正殿是大明开国六王,徐常邓李汤沐。 冯胜的兄长郢国公冯国用则是东边侧殿,排行第八。 “皇上仁厚之心,感天动地!”李景隆沉吟片刻,犹豫下问道,“那.....周王妃还有黔国公要不要来?” 周王的正妃是冯胜亲闺女,如今的黔国公沐春则是冯胜的侄女婿。他还有另外一个闺女,是朱允熥大舅母,常茂的嫡妻。 不过当初常茂死的蹊跷,这位女子也早早的病逝了。 其实老爷子为何当初对淮西勋贵深深提防,也能管中窥豹。光是冯氏一门就这么多联姻臂助,而淮西勋贵之间不但是战友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委实有几分让人担忧。 “你是糊涂了吗?沐春云南须弥离不开他,你让他进京?”朱允熥横了李景隆一眼,“越来越不会办事!” 说话听音儿,朱允熥这话让李景隆明白,不但沐春不用来,冯胜的闺女也不用回京奔丧。那就是说,周王的事已经定死了,再无翻身的余地。 “那...臣斗胆,如蓝公一般盖旗吗?”李景隆又问道。 他本是七窍玲珑心之人,之所以如此慎重,就是因为冯胜的身份太过特殊,而且牵扯也多。他更知道,其实皇上心中因为周王的事,似乎对冯胜有些微辞。 再往深处想,当初太子朱标逝去时,第一批跳出来死保皇上上位的人中,其实并未有宋国公冯胜。而是后来局势稍稍明朗,再加上淮西勋贵们的逼迫和切身利益,宋国公才站到了皇上这边。 以李景隆对朱允熥的了解,这并不是一位特别....大度的皇帝。万一他李景隆办的花团锦簇了,谁知皇上会不会忽然挑刺生气。 朱允熥哪知道李景隆这些小心思,人死为大,人都死了还想这些作甚?要想,也是要想人家的好处。 这几年淮西勋贵老臣接二连三的病故,剩下的人也都是风烛残年。 出于帝王的考量,或许不能如以前那般重用他们亲近他们。但从感情角度来讲,难免还是有些感伤。 “开国之公,你说呢?”朱允熥瞥了李景隆一眼,“身后殊荣事,还用朕教你?” 这下李景隆全明白了,那就好好办,办得越风光越好。 此时,朱允熥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方才说郭英曹震问你什么?” “他们是问,百年之后是否有资格盖日月之旗!”李景隆笑道,“臣说这事是皇上圣裁的,臣哪里知晓。他们还让臣..跟您探探口风。” “你怎么回的?”朱允熥继续道。 “臣说恩出于上,皇上愿意给是皇上的恩典,臣做臣子若因为私情探皇上的口风,那不是揣摩上意吗?”李景隆低声笑道,“他俩糊涂了,臣还没糊涂!” “哈,你莫糊涂,你这话不就是在试探朕的口风?”对方的小心思朱允熥心知肚明。 “臣不敢!”李景隆忙道。 “国旗乃大明之旗,日月所在之处皆为大明之土,日月之下江山昌明。”朱允熥叹息半声,开口道,“也不妨告诉你,凡是开国功臣,都够格在百年之后身盖国旗!” “皇上圣心仁厚,远超历代....” “行了,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朱允熥摆手,随后笑道,“回头你告诉郭英和曹震他们踏踏实实的,都有资格盖。”说着,看了李景隆几眼,“不过你嘛....” “臣身居公爵之位,一是皇上垂爱,二是父祖的福萌,于国于君没有半点建树,实不敢贪功!”李景隆忙道。 “也不是没机会!”朱允熥揶揄道,“若是如蓝玉一般为国战死,也能入盖国旗英烈祠功臣庙!” 李景隆瞬间满头冷汗,心中暗道,“我宁愿不要这份殊荣!” 朱允熥打趣他几句,心情大好,随后开口道,“来人,给朕拟旨!宋国公冯胜之爵,子冯诚袭之,加五军都督府右军左都督!” (其实冯诚是冯胜的侄子)。 第67章 敲打(2) “袭国公的爵位,加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 李景隆心中暗道,“这有点怪呀!” 五军都督府在开国之初权力太大,后被老爷子拆散分开。到现在最主要的作用,其实并不是管理天下的军队。而是作为皇帝饶过兵部,直接掌握军队军权的的机构。 而且自从淮西勋贵们渐渐撤权之后,五军都督府中的都督多是虚职,且由各地总兵都指挥使兼任,说白了就是个头衔没有半点权利。 “冯诚原先手里好歹有点小权,这回明升暗降是半点实惠都没有了!”李景隆心中暗道,“国公之位能保住冯家的富贵吗?” “大概是能保住,只要他不作!不过,一个没有实权的公爵之家,能守住公爵的帽子?扯淡呢!” 这一点他李景隆是深有体会,德不配位准确的说是权不配位。古往今来多少位极人臣之人一旦失去权力,那屁股下面的官椅就成了折磨人的老虎凳。 当初他李景隆的父亲英年早逝,他李景隆也是经历过家族低谷的。冯家可是不是他李家,起码他李景隆再不成器,也有太上皇的提携和眷顾,后来巴结皇上又整挺好,现在才能屹立不倒。 “你眼珠子转来转去,寻思什么呢?”朱允熥察觉到李景隆的异样,“打什么鬼主意?” “臣是在想....想着哪天是黄道吉日让老国公入土为安!”李景隆笑道,“冯老国公七十多岁了,这是喜丧。若按照淮地的规矩,要搭灵棚停几天,然后热热闹闹的办。” 朱允熥知道他说的不尽不实,但也没戳破,继续正色说道,“已是腊月二十七了,再有两三天就是过年,丧事上你费心些,别临过年再出事端!” “皇上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李景隆忙说道,“皇上,这个....冯老国公的谥号?” “开国武臣....”朱允熥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武壮吧!” 这个壮字含义可深了,壮大强盛宏伟。但,其中也有以壮声势,增加添彩之意。 “倒也平和,算不得太好,但也不是太差!”李景隆又暗中琢磨。 其实从这谥号上就能看出臣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魏国公徐达是武宁,常遇春是忠武,汤和是襄武,蓝玉是武威,他爹李文忠是武靖,他老丈人邓愈是武顺。 武壮这个谥号,跟这些人比起来中规中矩。 忽然,李景隆心中萌生个念头,“我以后死了啥谥号?”cascoo.net 他这愣神又被朱允熥看在眼里,调侃道,“你是不是在想,你以后死了之后,朕给你个什么谥号?” “啊....”李景隆被点破心事,顿时尴尬笑道,“臣.....” “方才朕说宋国公冯胜瑕不掩瑜,其人乃是大明开国功臣,于国有功,征陈友谅平张士诚功劳仅次于朕的外祖忠武王。后讨辽东,傅友德蓝玉都做过他的下属,履立功勋。而你呢?你这些年除了命好,有两次功劳之外,你还有什么?”朱允熥不客气的说道。 “臣本无用之人,幸得万岁爷垂爱,臣铭记五内感激涕零....” “朕不想听这些,用你李景隆不单因为你是皇亲,是朕的东宫旧人。打铁还需自身硬,你既身居高位,就要谋国家兴旺之策,这些年来你可曾独当一面,可曾让朕放心?” 这话说得有些重,李景隆站不住,神色忐忑。 “再说句不好听的,冯老国公身上微瑕,一是洪武二年平甘陕的战事不利,二是辽东哈纳出于郑国公争功,三是因为暗中勾连周王。” 朱允熥敲打着李景隆,“即便有着三点,可依然凭借战功位列开国六公,还挂过大将军的印。你呢?你好好想想,这三样之中你就算只犯了一样,这国公的帽子还戴的稳当吗?” 李景隆后背冷汗淋漓,脸色惨白。 皇帝的话直接说到了他最弱的地方,他李景隆身为世袭罔替的国公之所以在淮西勋贵中说话不硬气,除却他是晚辈之外,也是因为他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 别看他在大同在塞外两次弄险建功,可跟真正的武臣比起来,还差得远。 “武功上不说,文治一道,你可有拿得出手的谏言?”朱允熥又道,“理藩院交给你这么久,你除了让藩国上供还做过什么?” 不说还好,越说朱允熥越气,“朕再说句不好听的,你把捞钱弄人际关系的心思,放在政务上三分之一,都不会是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 “天下的好事,不可能永远都是你占着。想要真的让人信服,定要有让人钦佩的地方和功绩。如今老一辈子死的死老的老,你再不独当一面,叫朕如何放心?” 这番训斥敲打告诫之意让李景隆冷汗直流,跪地说道,“皇上之言如醍醐灌顶,让臣无地自容。臣庸碌三十多年,仰仗天恩苟活身居高位,上不能为国效力下不能为君分忧,实乃不忠不孝。” “这些话朕不大想听!”朱允熥继续看着他,“朕想看你做事!”说着,叹息道,“起来吧,朕的话你好好想想。到底是做个朕千古留名的贤臣能臣,还是只做个朕身边的近臣,你自己选。大丈夫人生一世,当志在四海。被空来世上一场,什么都留不下!” 其实这话已是很委婉,暗中的含义细细思量,实在告诫李景隆。淮西勋贵老臣们即便是晚节不保有些小心思,可战功在那摆着。 若是将来你李景隆也犯糊涂了,做了不该做的事,身上可有护身符?就凭你是皇上家亲戚? 这些话朱允熥早就想说,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发挥出来。 如今他这个皇帝大权在握,即将大刀阔斧各除旧弊推行新政,给这个老大帝国注入不一样的东西。那身边的人,都要跟得上他这个皇帝的思路。 跟不上的人,注定要被淘汰。 不做事,或者凑合对付事的人,也注定要被远离。 “忙去吧!”朱允熥看了李景隆一眼,“记得,初一带夫人和孩子,进宫给老爷子拜年!” “臣遵旨!”李景隆躬着身子倒退,“臣告退!” 朱允熥挥挥手,李景隆继续后退。 退出暖阁之后,刚要转身脚下被门槛一绊。 “唉哟,国公您慢点!” 一只手扶住了李景隆,定睛一看却是乾清宫总管王八耻。 “多谢王总管!”李景隆拱手道。 “杂家举手之劳!”王八耻笑笑,然后撩开帘子进去,“皇上,高丽总管傅让的年礼送到了。” 李景隆侧着耳朵听了一句,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想当初傅让不过是宫中的领班侍卫,现在也开始独当一面镇守高丽了。可自己呢?看似权柄大增,其实好像也没什么真正的出息吧?” 走出乾清宫,风一吹,李景隆后背冰凉。 ~~ 朱允熥隔着窗户,见到李景隆的背影有些萧索,微微摇头。 转而对王八耻道,“都什么年礼?” “高丽布三百匹,金沙二百斤,高丽参.....” “知道了,送内库去吧!”每年都是这些东西,朱允熥听了个大概,不耐烦的说道。 “还有,五十名高丽美女!”王八耻低声道,“据说都是高丽那边豪门大户家的女子,因为家里犯事儿被牵连。高丽总管那边不敢擅留,只好送往京城!” 第68章 感悟(1) “曹国公!” 冯府宅邸中,冯胜的长子冯诚带着亲眷从里面迎了出来。 如今冯家素缟一片,灵堂也搭建起来。想来是冯老国公年事已高,这些东西早就料理好了。 “别!”李景隆赶紧扶住冯诚的手臂,感叹道,“按辈分我比你小,这声国公可当不得。” 冯诚也是武臣二代,但这些年一直在京中养尊处优,耳目渲染之下,也算是心思通透之人。 当下开口道,“那我托大,唤一声贤弟!” 李景隆和对方同行进了宅子,“皇上命我来料理老国公的后事。”说着,又叹息一声,“冯兄也不必太过伤感,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国公七十有八,已是人间高寿。” “本以为,家父怎么着也能熬过这个年,乐乐呵呵的....”冯诚顿时泪如雨下。 院子里正堂的灵棚旁,满是冯家孝子贤孙的哭声。 宋国公冯胜的身子,就静静的躺在一口华丽的楠木寿材之中。 “这寿材,还是洪武二十年,家父从辽东回来之后,蒙太上皇的恩赐赏的。”冯诚继续落泪道,“本来一直供奉在城外的庙里,昨晚上家父还念叨着,今年用不着就该刷油了。谁成想.....” “兄长节哀!”李景隆劝道,“老国公走得痛快,没遭着半点罪,就是有福之人。”说着,看看周围又道,“这家里家外正是你挑大梁的时候,眼看宾客就上门了,兄长千万要振作!” “不怕贤弟笑话,此时我六神无主!”冯诚继续落泪道,“贤弟奉旨而来,家中的事就拜托了!” 李景隆忽然心里有些腻歪,他是来治丧的,不是装孝子贤孙的。真正的孝子贤孙哭哭啼啼,干脆成了撒手掌柜的。 他又猛的想起,方才在乾清宫中皇帝的那番话。 “你李景隆能独当一面吗?” 自己到现在,以国公之尊帮着别人操办丧事,所能称道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交际能力吧? 一时间,李景隆竟然有些惘然。 ~~ 天色已然很晚,冯宅灯火通明,宾客络绎不绝。 军中冯家的姻亲故旧,朝中的同僚好友。 “二哥,你怎么就突然走了啊!你让我这年咋过啊?” 灵堂边上,曹震咧着嗓子哭嚎。他哭的痛彻心扉,惹得冯家人也得陪着。不但得赔,还得劝。 李景隆站在前院,跟着礼部的人议定葬礼的事宜。哪天哪个时辰下葬,用什么规格,用何等随葬的器皿等等。 就这时,冯家的下人飞快从外面跑了进来,“安王千岁来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赶紧连同众礼部的官员,还有冯家人走到门外迎接。 ~~ 来的是太上皇第二十二子,安王朱楹带着侍卫宫人下了马车,径直走来。 这位还没就藩的皇子亲王,如今已十六岁,长身玉立面容俊朗,早不是当年顽皮胡闹的样子,已颇有些皇族的威严。 他自小和皇帝一块长大,名义上是叔侄,其实手足情深。去年八月,更是皇帝亲自为她挑选了良配正妻,故中山武宁王徐达最小的闺女。 “臣等,参见安王千岁!”李景隆和冯诚在前,叩首说道。 “免礼!”朱楹看着冯家白色的门头,板着脸,“孤奉旨来你家看看!”说着,亲手扶起冯诚,“骤然听闻你父亲故去,父皇在宫中沉思良久,然后让孤前来看看,送老国公一程!” 原来是奉太上皇的旨意! “殿下里面请!”冯诚躬身说道。 一群人簇拥着安王朱楹朝灵堂那边去,里面的宾客们因为安王的到来,也纷纷从里往外走。 恰好,李景隆和曹震,郭英等人走了个碰脸儿。 “这老杀才!”李景隆心中暗骂,“刚才数他嚎得最大,可全是干嚎,就没多少眼泪!” 他本想侧身让开,谁知却让郭英和曹震一左一右的夹着,他俩身后跟着的东莞伯,鹤庆侯等人也都背手围着,一群人把李景隆困在当间。 “诸位?”李景隆抱拳道。 “中午他找我喝的酒,下半晌冯二哥就走了!”曹震开口道。 闻言,李景隆差点跳起来。 心中暗道,“什么叫我找你喝酒?你拉我去的好吧?再说咱们喝酒,跟冯老国公走有什么关系?” 曹震继续叹息道,“当时呀,就在我那外宅。不然,我也不会最后才得着信!”说着,咧嘴干嚎,“若是早知道冯二哥不行了,我还他妈还喝什么呀?怎么着也得过来看看,说不定会还能看着他有口气儿!” “这他妈哪跟哪?我.....”李景隆心中大骂不止。 “一辈子的老兄弟了!”郭英也叹息道,“冯二哥这人啊,好人!对咱们这些年岁小的,颇多照顾不说,更没当过外人!跟他妈亲兄弟似的。” “你可拉倒吧!”李景隆在心中怒骂,“忘了当年你们争功,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时候了!” 这时,他目光不经意看向灵堂那边,忽然看到楠木寿材上盖着的旗帜一角。 心中顿时明了,抱拳说道,“诸位,有件事正好跟各位说!” “啥事?”曹震问。 “其实不说呢,明儿也有旨意....” 郭英神色不善,“赶紧的,磨叽劲儿!” “今儿下午晚辈问了皇上一嘴,就是这盖旗的事!” 话音刚落,众老杀才的耳朵全立起来了,一个个眼睛发亮。 李景隆让他们看的心里发毛,赶紧说道,“皇上说了,诸位都是开国功臣,凡是我大明开国功臣,百年之后都有资格盖国旗下葬。” 顿时,诸老杀才喜形于色,笑容满面。 “还是你靠谱啊!”曹震点点头,但随即马上问道,“都有资格,那就是不分大小了?” “分大小你一个侯爷能轮上?” 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但嘴上却正色道,“侯爷,皇上说了,只有开国的功臣有。往后的人,除了开疆拓土为国战死的,都没这个殊荣!” 这下,众老杀才的脸色更是眉飞色舞。 “晚辈小子跟咱们这代人比不了!”老侯爷朱寿笑道。 “那是!”曹震捋着胡子,“咱们是谁?大明朝的开国功臣!” 说着,笑看众人,“诸位,难得老哥几个这么齐整,走着?”cascoo.net “走着!”有人笑道,“是听曲儿还是耍几手?” “过大年耍大钱!”曹震笑道,“边喝边耍,也可以叫了姑娘,帮咱们吹骰子!” “光吹骰子?”有人坏笑。 然后,一群老杀才笑呵呵的往外走。 “不是!”李景隆趁机,拉住郭英和曹震,“二位,冯老国公刚走,你们刚在里头哭一场,这就......?” 第69章 感悟(2) 刚才还说跟冯胜好的跟亲兄弟似的,这当口的功夫,一转眼这些人就要聚众开耍,哪有点悲伤的样子? “咋?”曹震斜眼道,“不妥当?” “你二位刚才里面哭的.....” “他死了我能不哭吗?”曹震开口道,“可我哭完了不活?也他妈跟着去?” “七十多岁了是喜丧!”曹震继续说道,“民间的习俗要搭台子唱戏的。我们哭几声情分到就中了,还想咋?” “你不懂!”郭英也开口道,“你以为我们兄弟心里不难受?这时候越是难受,越要凑在一起热闹!”说着,转身就走,“他娘的,也热闹不了几天喽!” 看着他们走远,李景隆只能心中暗道,“一群杀才!” ~~ 这时,灵堂边传来安王朱楹的声音。 “父皇特赐了蟒服给老公爷,还让翰林院的人给撰写公公的碑......” 闻言,李景隆赶紧回头,见众老杀才走远才松了一口气。 蟒服在大明朝不是啥新鲜玩意儿,公侯都有。可那是只能是活着时候穿,死御赐的是另一种恩赐。但最重要的还是功德碑,那可是流芳千古的玩意。 像曹震他们,功德碑别指望,有个墓志铭就不错了。 若是那些老杀才们没走,听到这种赏赐,保不齐又要闹腾出什么来。 “蟒袍?” 李景隆心中想想,微微摇头。 还是差了一等! 大明开国六公当中,徐达常遇春还有他老子李文忠,都是穿着四爪龙袍下葬的。包括在功臣庙的肖像,都是红色的金龙袍服。 他正想着,外边忽又传来声音。 带人走到门外,顿时大吃一惊。 老臣凌汉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从车上下来。几日不见,老大人似乎更加苍老。 “您老怎么来了?”李景隆赶紧迎上前去。 凌汉站在原地,也看了一眼冯家的白色门头,苦笑道,“怎么地?大明第一老,来送送第二老,不行吗?” “您说笑了!里面请,安王殿下正在里面!”李景隆笑道。 “有啥恩典?”凌汉却停住脚步,问道。cascoo.net 李景隆低声,把刚才听到的复述一遍。 “虽说是文武殊途,可冯家兄弟也和其他那些赳赳武夫不同。”凌汉点头叹息,“不嗜杀,不滥杀,也识文断字知道礼数!”说着,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有一年啊,因为军需的事儿,常遇春那厮要揍老夫,还是冯胜拉着说好话!” 李景隆在旁搀扶,“你们那代人,都不容易!” 忽然,凌汉停住脚步,“你这一代,也不容易!” 李景隆顿住,不知何意。 凌汉拉着他,走到一边,笑道,“你可知过了年,老夫马上就要辞官了?” “啊?这.....” “老了,叶落归根!”凌汉随意在院子当中的石头凳子上坐下,“再说,人老了要识趣,不能总占着茅坑不拉屎,挡了别人的上进之路!” “这哪跟哪儿?”李景隆越发迷惑。 只见凌汉看着他,继续说道,“老夫跟你祖父关系不错,你晓得吧?” “晚辈略有耳闻!” “当初办军需,你祖父是正,我是副。一开始我以为你祖父那人是主公的亲姐夫,定是个不好相与的。却不想他待人和善,知道自己庄稼汉出身什么都不懂,所以大事小请都让我们这些书生做主。有了功劳,也从不藏着,一五一十的告诉主公,给我们请功请赏!” 说着,凌汉的拐杖落地点了点,“好人,好人!” 这话,让李景隆更加纳闷,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要辞官了,这话老夫也不会说!”凌汉长叹,继续道,“本想着过几日登门拜访,既然今日碰到了,老夫也多嘴,跟你多说几句!” “老大人请讲,景隆洗耳恭听!” “谈不上,不过是几句闲话而已!”凌汉见周围无人,笑道,“老一辈死的死老的老,如今到你们年轻后生独挑大梁的时候了。曹国公,你是世袭的勋臣,又是这些年皇上这边数得着的大红人,有何打算啊?” “老大人谬赞了,晚辈算什么红人,不过是忠君爱国尽到臣子的本分!”四下无人,李景隆挨着凌汉坐下,一老一少悄悄的说话。 “这话不尽不实!”凌汉笑笑,“人老了多嘴,老夫一辈子谨慎。临老见到你们这些后辈,忍不住就想多说些。你放心,老夫没害你的心思!” “晚辈不敢....” “你与你祖父与你父亲都不同!”凌汉继续开口,“他俩一位是憨厚老成之人,一位是才华横溢战功彪炳。但他俩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独善其身!” “你想想,你祖父一辈子除了和太上皇之外,跟谁关系特别好?你父亲一辈子,除了太子爷之外,还跟谁走得近?” 这话,顿时让李景隆心中一沉,思索起来。 “反过来到你这一辈,跟谁都好,是吧?你曹国公是出名的好人缘,好说话,好办事!”凌汉笑道,“可是老夫再问问你,你这人缘哪来的?” “是你这些年刻意结交的吗?还是你本来就有孟尝君子之风?”凌汉笑着摇头,“恐怕都不是吧?” 说到此处,老头顿了顿继续笑道,“首先是你的家世,皇家的亲戚。皇家亲戚不多,你李家是最重要的一门。再者,最重要的事,恩出于上!” “无论太上皇,还是当今皇上,对你都刻意提拔栽培委以重任,让你平步青云在朝中如鱼得水!” 凌汉叹口气,“你风光无限,连各行省都知道进京办事找别人,都不如找你曹国公,是吧?” “您这话....晚辈....” 凌汉摆摆手,“我管着吏部呢,啥事不知道?这些年你举荐的条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李景隆顿时不说话,面色尴尬。 “恩出于上!”凌汉加重语气,“你少年丧父,功勋远不如旁人却能位居高位,靠的是皇恩。皇恩给谁都是给,为何给你?” “就以为你是皇家的亲戚?那可未必吧?” “老夫说几句大白话,国朝自从洪武二十八年之后,今上开始问政,国朝权柄开始新老交替。今上虽说是嫡皇孙,名正言顺之君。可手中,也并没有太多可用之人吧?” “用老臣,则弊不可除。用新臣,却需要时间来培养!能用人的人不多,所以你曹国公才脱颖而出,成为心腹!” “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景隆额上冷汗淋漓,如梦初醒。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也骤然点醒了他。 “如今该死的死了,等死的撤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凌汉继续开口道,“你若是再走以前的老路,这朝堂还有你立足之地吗?” “还是那句话,恩出于上!能给你的,也能拿回去。小聪明总是小聪明,不足以立世!” 说着,凌汉再次站起身,“这话,老夫也不怕外人知晓。就算皇上知道了,也会夸老夫点醒你,夸老夫说的好,说老夫是爱惜后辈。” 随后,缓缓朝灵堂走去,“曹国公,你还要记住一句话,墙倒众人推啊!” 第70章 帝国之患(1)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今年的腊月是大月,是以三十是除夕,而二十九就是小除夕。 这一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也是除夕前最忙碌的一天。要上坟请祖上大贡,还要祭拜各路神仙,而且还要接待上门的亲朋好友拜岁。 砰嘭,三五不时外边有爆竹声传入紫禁城中,不知是谁家顽皮的孩子,三五成群的拿着零星的爆竹,也不管什么地方,放地上点燃了撒丫子就跑。 对此,皇城外的侍卫们只是淡淡一笑,不驱赶也不阻拦。 过年了嘛,普天同庆,小孩在皇帝家墙根放炮仗算什么大事? ~~ 外边的爆竹声,引得永安宫中的六斤抓耳挠腮。 一桌子丰盛的早膳他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这时候就想着跟那些叔祖们,找个没大人看着的地方,痛痛快快的放上一场。 “知道你想玩,吃了饭再去!”老爷子瞥一眼自己的宝贝重孙,点点桌子,“来,把这根油灼桧吃喽!” “老祖,为啥要吃这东西啊?”六斤把油灼桧泡在粥碗里,用小勺压着说道。 “这都是要有典故的!”老爷子吃饱了,捋下胡子说道,“岳爷爷你知道吧?” 六斤飞快的点头,“孙儿当然知道岳王他老人家!”说着,咧嘴露出半口豁牙子笑道,“大英雄呢!” “那你可知岳王爷咋死的?” “秦桧害死的!”六斤大声道。 “这油灼桧就是炸秦桧,他害死了岳爷爷老百姓恨他,就把用面捏成了秦桧,扔进油锅里炸!”老爷子继续说道,“他害死岳爷爷那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九。所以从那以后,咱们汉家百姓到腊月二十九这天,必吃油灼桧!” “哦!!”六斤似懂非懂的点头,忽然眨眼问道,“老祖,为啥秦桧要害死岳爷爷啊?他不知道岳爷爷是功臣吗?” “这.....”老爷子一时语塞。 这时,六斤又继续沉吟着问道,“秦桧是臣,岳爷爷是奸臣,他们头上还有宋朝的皇帝呢?秦桧既是奸臣,他要杀忠臣,为啥皇帝不拦着?” “这....”老爷子被问住了,想了半天才开口,“这里头好些事呢,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楚?教书的学士说了,王法天理在,世上就没有说不清楚的事儿....” “行啦行啦!”老爷子摆手道,“赶紧放爆竹去!”说着,对外喊道,“朴不成,多带几个人跟着,别崩着咱大乖孙!” ~~ “朕今日也吃这油灼桧!”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放下手中的餐具,吃掉最后一口油灼桧,喝口茶后,笑着对面前的几位臣子说道,“上有所好下才有效,上边有了想法,下边的人投其所好。就拿这秦桧来说,为王分忧而已。却被老百姓咬牙切齿的恨了几百年,而宋高宗那个宁愿苟安一隅也不愿报家国之仇的皇帝,却没人多少人骂!”m.cascoo.net 快过年了,皇帝的心情显然很好,随口说起了笑话。暖阁中的大臣们,也都跟着露出微笑。 大明朝的官儿不容易,虽说每年年底从小年开始,衙门里开始陆续封箱。可当初太上皇定下了死规矩,放假归放假,办公归办公。不能因为过年耽误放假,也不能因为放假而不办公。 总之一句话,过年也不许闲着。 一大早吏部侍郎侯庸,礼部夏原吉,还有京营总兵官平安,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就已在乾清宫外等候。 此时见皇帝心情好,拿着赵宋说笑话,夏原吉开口笑道,“皇上所言甚是,冤杀功臣苟安议和,其实都源于宋高宗。宋史中也记载,高宗曾对大臣亲口说过,朕在位失德甚都,更赖卿等掩盖。” 朱允熥笑道,“何止失德?宋高宗畏胡如虎,又贪图享乐,既无卧薪尝胆之志,又无光武中兴之谋。”说着,小人渐渐收敛,带着几分叹息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呵呵,他才不在乎,贻笑千古也浑然不惧!“ 起初,朱允熥只不过是一时起意,想跟臣子们说些笑话,免得大过年的都板着脸。可是说到了宋高宗,不免心中有所联想。 南宋偏安一隅,高宗苟合求全。 历史上闯贼攻破京师,崇祯帝上吊殉国,倒也不失骨气。可用立福王为弘光帝的南明呢? 同样是半壁江山,南明的先天条件可比赵宋好太多,起码大明二百多年一直是两京的建制,文官官员班底犹在,而且江南豪富,无论是动员能力还是经济能力都要比南宋好了许多。 可结果呢? 说南宋没骨气,那么南明君臣怕更是一言难尽。 满清乾隆帝曾这样评价过,岳武穆以忠智出群之才,率师北驱,所战皆克。而以十二金牌召之班师,独不知为高宗者,果何心哉? 意思就是,铁子你咋想的? 明臣立福王于南京,未尝不可比宋高宗之南渡。然史称高宗恭俭仁厚,继体守文则有余,拨乱反正则不足。其初立,尚可有为,继乃偷安忍耻,匿怨忘亲,以致贻讥天下。若福王则昏庸无识,声色是娱,始终昧于宴安酖毒之戒,自诒伊戚两君相较,福王实不及高宗远甚。 人家说宋高宗,顶多是瞧不起赵构没有雄心壮志。而说起南明弘光,则满是嗤笑。 其实准确的说,嗤笑的不是南明,而是已经烂透的大明,还有离心离德的大明君臣,只知道窝里斗的汉家的士大夫群体。 “前朝赵宋旧事,我朝也应当引以为戒!”朱允熥感叹道,“莫以为我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就可以高枕无忧,忘战之心不可有,更要居危思安!” 群臣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发出这样的感叹,但只能俯首称是。不过心中也多有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大明兵锋何止强了赵宋百倍?大明不去找鞑子的麻烦就已是天恩浩荡了。 “皇上高瞻远瞩,所言引人发醒!”通政使辛彦德在群臣末尾忽然开口道。 “哦?你有何感想?”朱允熥笑道。 “宋亡于徽钦二帝,亦是亡于安乐不思进取!”辛彦德说道,“更是亡于新旧党徒之争!” 说着,迎上朱允熥的目光,“党人内斗,使得国家政令不畅,人心分散。而高宗偏安江南之初,若想保全基业首当其冲要面对的,就是新党旧党的相互口诛笔伐之事。守旧派改革派,北伐派议和派争斗不断。金兵大兵压境时,尚可上下一心。金兵班师之后,又固态萌发。臣说句不好听的,莫说是高宗那样的中平之主,即便是宋太祖太宗再生,亦无办法!” “嗯,说的对!”朱允熥赞许道,“党争!” 第71章 帝国之患(2) “是,臣以为亡国大患,乃是党争!” 辛彦德继续正色道,“我大明要从赵宋吸取的教训,就是党争。一旦党争,内政不修徒损国力。官员派系林立,以污蔑弹劾为能事而罔顾民生。” 他的话掷地有声,一时间殿中有些文臣们脸色微微变样。而如平安等武夫,则是脸色茫然,不知皇帝和这些文臣们说的什么意思。 不是过年了吗?怎么说到前朝了呢?鞑子若来打他娘的就是,什么党争不争的? “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颔首,“党争一事,确实关乎国运。” “其实我大明朝,此时已有党争忧患!” 忽然,群臣勃然变色,辛彦德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浑然无惧继续开口道,“皇上大力启用新人,更要推行新政,百官心知肚明。但推行新政,势必影响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届时这部分人就会不党而党。他们不敢对皇上如何,但对皇上所用之人,却会弹劾阻挠。长此以往,新旧之人将成党争之态也!” “你是真敢说啊!”朱允熥心中暗笑。 不过辛彦德说的还真对,大明朝的新老交替绝对没有看着这么一番丰顺。而新政一旦开始全面推行,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大明朝庞大的官绅阶层。 不过此时,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朱允熥就是在等,等那些人跳出来。现在若是挑明了,反而不好。 “爱卿言重了!”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眼神,“朕方才不过说些前朝的笑话,到你这引出党争来了,呵呵!” 岂料,辛彦的不打算给皇帝这个面子。 硬邦邦的说道,“这事朝中许多大臣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愿意如臣一样直言罢了!”说着,环视一周。 殿中群臣有的低头,有的默不作声,还有人皱眉摇头。 朱允熥收起笑脸,“那你为何要说呢??” “臣食君之禄自要为君分忧,读圣贤书自要为家国天下谋太平!”辛彦德说道,“所谓防微杜渐,臣是言官,如今提点皇上大明之忧,是希望皇上未雨绸缪!” “唔!”朱允熥点头,不置可否。 而心里却在骂道,“这个不知变通的辛彦德呀,还真是愣头青!” 此时,见朱允熥脸色不好,李景隆忽然开口笑道,“皇上,臣虽不学无术,但当年在东宫陪故太子读书时,曾听大儒宋先生讲解过南宋之事!” 有人引开话题,朱允熥乐见其成,笑道,“哦,你曹国公也有高见?” “臣不敢当!”李景隆笑道,“赵宋弊政,首先是冗官冗兵(rong),国家养的闲人太多,以至于到最后,都不怎么顶用!” “要说南宋官高宗其实也做了许多好事,首先就是革除冗官,选练精兵重任良将,使得南宋虽偏安,但也能大体维持。读书人看来,偏安是耻。可臣等武夫看来,偏安也是能耐。不然,南宋怎么和金还有元打了差不多一百多年!他要是好打,早就被亡国了。” “另外,高宗在位时抑制佛道二教,清查田亩土地,发展农业,重视官学。安抚流民开垦田地,免除耕牛税,收回镇将手中的兵权,都是良政。” 这番话,倒是一时间让让朱允熥有些刮目相看。 李景隆继续笑道,“还改革币制,发行交子纸币,又不禁海贸。” 说着,顿了顿了笑道,“本朝有些人对海贸不以为然,认为通商之事可有可无,即便是海关日进斗金也不改心中成见。南宋偏安却养兵何止百万,钱从哪来?高宗绍兴年间,光是仅有的温州,江阴,福建船舶三司,每年带来的收益就高达二百万缗(min),这还是只有半壁江山的情况下......” “曹国公此言差矣,商可富但不可久也!”辛彦德忽然开口打断李景隆,“下官和皇上说的是亡国之患,你却南辕北辙,真是本末倒置!”cascoo.net “你他妈的!”李景隆心中骂道,“老子这是为你好,你再说下去,还他妈过年不过年了!” “海贸等是小事,内政才是关键,若内政不靖,党争横行,国家再富也不过是任人鱼肉!”辛彦德正色道,“那些钱,也用不到百姓身上!” 朱允熥暗中摇头,目光扫扫。 这时,李景隆在群臣中间,不动声色的用脚尖踢了两下平安的凳子。 后者微微一愣,随后开口道,“皇上,京营的年赏都发下去了!” “是按照兵册上人头发的,还是按照实数发的?”朱允熥笑道。 平安沉吟片刻,“是按照实数。”说着,咬牙道,“具体的数字.....” 魏国公徐辉祖起身,“自皇上命臣清点军中人数以来,京营军兵数目已厘清。”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奏折,“有冒领空饷,共计八千九百七十二之数。” 朱允熥暗中沉思,也就是说十八万多的大军中,差不多有一万人的空头。大明是富养兵,这一万人的缺口哪里去了,被谁分润了,不言而喻。 他随手接过徐辉祖手中的奏章,随意的看了几眼,几个熟悉的名字跃然纸上。 随后,他把奏章直接放在了御案夹层中。 “天下各处卫所呢?”朱允熥继续问道。 “尚在审查当中!”徐辉祖顿了顿,“嗯,所遇阻力甚大,许多地方的兵册田册都是含糊不清。”说着,叹息半声,“臣近日来,收到许多地方都指挥的求情.....” “回头谁求情了你告诉曹国公,让他列个单子出来!”朱允熥道。 “我......”李景隆心中一愣,“怎么又扯我身上了?不是,这事跟我不是没啥关系吗?” 朱允熥看都没看他,点着御案,“这奏章朕就先不看了,不然看了这个年怕是过不好。等年后,各地卫所边镇查清之后,全部报上来,朕再做定夺!” “遵旨!” 就这时,王八耻躬身从外边进来。 “何事?”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光禄寺那边,驸马胡观派人禀报,广州船舶课税司的年礼送到了!”王八耻低声道。 “不是已经送过来吗?怎么又送?”朱允熥皱眉。 “前番送的是特产等物!”王八耻笑道,“这次送的是人!”说着,笑笑,“听说是广州那边,星夜兼程送来的,让万岁爷过目看个新鲜!” “什么人?”朱允熥不解,“你别卖关子!” “奴婢听驸马派来的人说,是全身漆黑的乌鬼!” 朱允熥纳闷,李景隆已笑道,“皇上,就是俗称的昆仑奴!”说着,他继续笑道,“前朝元世祖时,身边就有几个昆仑奴侍卫。那些人,全身乌漆嘛黑的,晚上站在野地里,不张嘴都找不到人。张嘴了就好像谁的牙成精了似的!” 昆仑奴又名黑厮,五鬼,鬼奴等等。 早在唐时就就成为海关等地献给皇帝的贡品,说实话历朝历代的天朝子民,都是眼睛长在头上的。对于不同种之人,多是冠以这个奴那个鬼的名字。 有的是从东南亚来的,有的是从万里之外抓来的。 比如元代,多自阿拉伯地区流入中原为奴仆,以至于元末京师富豪家,“家童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爪哇国也曾进宫黑奴数百。不过老爷子一看黑不溜秋的有些倒胃口,大手一挥不知送哪种地去了。 “胡闹呢!”朱允熥笑道,“朕稀罕这些新鲜东西?千里迢迢的派人送来,劳民伤财。” “皇上,广州那边来人说,这些乌奴和以前的昆仑奴有所不同。全身油亮,而且....”王八耻顿顿,低声道,“而且多是女子!” “呵!”朱允熥直接笑了,“前日傅让送来的高丽美女,朕还没想好怎么处置,又送来这些乌奴女子?”说着,看看李景隆平安,“对了,朕这有傅让送来的高丽女子,宫中不留,尔等在军中择单身之有功劲卒,许以婚配!” 说着,苦笑道,“按老爷子的意思,是想赏给各地藩王的!可是呀....” “送给藩王也是成列!”李景隆笑道,“皇上有何担忧?” “呵呵!”朱允熥揣着手笑道,“我朱家都是方长脸儿,高额头宽下巴。朕可不想,皇族之中哪天出来一个大饼脸,那不是串种儿了吗?” 说着,沉吟道,“至于这些乌奴女子.........?” 第72章 道喜(1) 东安门外,光禄寺衙门二司库。 驸马胡观穿着皮裘,远远的朝仓库里看了一眼,马上又缩回脑袋。 “呵,这一眼看过去跟他妈进了阎罗殿似的!”胡观笑道。 旁边点头哈腰的司库管事笑道,“驸马爷您别看这些番邦女子吓人,可性子还挺温和的。” “啧啧,这也是女人?”胡观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不住摇头,“哪有女人样啊?”说着,捂住鼻子,继续道,“她们是尿自己身上了么,怎么这股子骚味儿?” 说着,朝另外一边也安置着人的仓库望望,“相比之下还是那些高丽女子看着顺眼。” “可不是嘛!”司库笑道,“起码有人样!” 临年根底下,光禄寺正是忙的时候,本来就要负责皇家的饮食宴会,祭祀典礼,还有负责各地进贡的年礼分类记录。这骤然之间,南北两地忽然又送来一群大活人,更让他们忙的不行,而且更难的在于这些人到底怎么处置。 就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禀报,曹国公李景隆到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李景隆带着几个亲兵,风风火火的从外边进来。 “曹国公!” “驸马爷!” 二人拱手见礼之后,胡观笑道,“您是奉旨来的?” 李景隆点点头,“让您说着了,奉旨处置这些进贡的女子。” 说着,陡然皱鼻子后退两步,“什么味儿?光禄寺养狐狸了?” “那边!”胡观苦笑,一指安置乌奴女子那边,那本是一处库房,临时改制了一下,当成住宿的场所。 李景隆顺着对方指向看过去,一时还没看清楚,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抻着脖子往里看。 恰好,里面有几个乌奴女子也往外看,圆滚滚的白眼球子直不楞登的瞪过来,白的多黑的少。 “我的个乖乖!”李景隆情不自禁的吐出一声淮西方言,目光继续打量。 那些乌奴女子头发卷曲皮肤发亮,个个膀大腰圆身材壮硕。 “娘们都这样?哪要是男的?”李景隆说着,忽然笑道,“这要是在军中,单独成这么一营乌奴兵,别管能不能打,看着就挺吓人的!”说着,大笑道,“这么黑面獠牙,跟吃人恶鬼似的!” “不单吓人!”胡观笑道,“还熏人!” “船舶司那边怎么想的,进贡这玩意?”李景隆又看了几眼,捂着鼻子摇头。 胡观双手插在袖子里,“听说是大食商人从万里之外拉来进贡的。”说着,也不耐烦的皱眉,“曹国公到底怎么处置?今儿二十九了,这眼瞅着天黑了,我得回家祭祖上供呢!” “高丽女子先安置着,这边好好的养几天。皇上有旨,从军中挑选有功之人用以婚配!”李景隆开口道,“至于这些乌奴隶,清点人数之后装车。” “送哪去?”胡观问。 “给各藩王送去!”李景隆笑道。 “啊?”胡观愣住了。 “皇上说了,天下之大何其几万里!”李景隆笑道,“把这些乌奴给各藩王送去,让他们都开开眼,看看跟咱们不是一个种儿的人,也知晓一下,万里之外的风土人情!” “你看他们有人样吗?”胡观怂怂肩膀,“我这在这看一天了,吃没吃相坐没坐相,说话叽里咕噜,整个就是野人!” 说着,拱手道,“既然由曹国公处理这些乌奴,我就告退了,先走一步!” “驸马爷您请!”李景隆笑道。 岂料,胡观走了几步,犹豫片刻之后又转身回来。 “驸马爷还有事儿?”李景隆笑道。 “公爷没听着信儿?”胡观笑问。 李景隆眼睛转转,“驸马爷,咱们之间您就别卖关子了!” 胡观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喜事儿,过了年三月份,安王千岁跟魏国公家的千金大婚!” “这事我知道呀,这有什么值得小声说的?”李景隆心中琢磨。 “昨晚上我去永安宫觐见,太上皇的意思是让我和梅殷主持大婚!”胡观继续说道,“我想了想,我这人你也知道,笨。所以呢,就跟太上皇推荐了你!” “又他妈一个力气活!”李景隆心中怒骂,嘴上却笑道,“这可多谢驸马爷的举荐之恩了!” 给皇子亲王主婚,是看着体面,可其中的繁琐不是一般人能胜任。 “另外,我听太上皇说了!”胡观又继续说道,“晋王家的小郡主也快出孝了,跟你府上公子的婚事,也就在五六月之中!”cascoo.net “出孝,不是该三年....?” “太上皇按淮西老家的规矩,男子守三年,女子就是一年多。”胡观继续说道,“况且我听太上皇说了,晋王英年早逝,这些孙辈的婚姻大事,宜早不宜迟。太上皇说趁他身子还硬朗,看着这些儿孙们喜结连理。” 李景隆想想,忙拱手道,“这可多谢驸马爷了!”说着,笑道,“本以为还要耽搁呢,我家里可是什么都准备,这要是措手不及的,可就闹了大笑话。” 他儿子李琪尚了晋王的郡主,就是正儿八经的太上皇孙女婿。当时候小两口住在他们曹国公府肯定是不行的,要另起别院。而且家中的各种用具器皿,还有府邸的规模建制,都要从长计议。 “就算不说,这几天估摸着也有旨意!”胡观笑笑,拱手道,“先给你道喜。” ~ 胡观走远,李景隆站在原地沉思,心里默默算着儿子结婚的时间。 “临时盖府邸是来不及了,不过京城中不缺好宅子。彩礼聘礼这些东西,要好好合计准备,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 “京城里的产业挑着出息大进项高的,多给儿子准备几处,还有城外的庄子别院,还有各种金银器皿....” 想着,李景隆忽然觉得脑袋有些疼。 “家底儿不多啦!”他心中暗道一句。 云南打仗他捐了一百多万,那可都是现钱儿。马上儿子又要结婚,到时候又是折腾一大笔出去。 “我也不想掉钱眼里,可人这辈子没钱行吗?”李景隆心中苦笑。 随后,看看周围,大声道,“小歪,赶紧把人数清点好,装车送走!” 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一身校尉的服饰,带着一群兵丁,手持兵器点着乌奴的人头。 或许是知道即将分开,那些乌奴有些不安分起来,相互拉着手口中哭嚎难舍难分。 李小歪也不客气,刀鞘鞭子猛的抽下去,顿时一片惨叫之声。 “嚎个屁!能来我大明是你们几辈子的造化。”李小歪骂道,“以后,你们才真能有个人样!”说着,忽然扯过一个乌奴的胳膊,呸的一声吐口唾沫,用袖子蹭了起来。 “你作甚呢?”李景隆在远处怒道。 “老爷,是真黑!”李小歪抬头,憨厚的笑道,“不是埋汰的!” 第73章 道喜(2) 画面一转,黄昏的城门口,朱高炽坐在马车中,朝着城门处张望。 明日就真正的除夕了,街面上更加的热闹,简直人挤人肩膀挨着肩膀,城门口进城出城的人水泄不通。 “怎么还没到?”朱高炽心里嘀咕一句。 就这时,城门口忽然传来桀骜的怒骂,“都起来,别挡爷的路!滚开!” 闻声儿,朱高炽赶紧从马车中出来,徒步朝城门奔去。 汹涌的人群中,带着侍卫一身便装的朱高燧,满头大汗的牵马走出来,一脸悻悻的怒骂。 “老三!”朱高炽板着脸,训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说着,上前几步,拉住朱高燧,不客气的拍下对方的脑门,“你这满嘴污言秽语,跟谁学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是来陪你过年的,你怎么一见面就骂我?”朱高燧闷声赌气。 “你.....”朱高炽一时语塞,拉着弟弟上了马车,“路上还顺利?” 朱高燧靠着车窗,好像跟谁赌气似的,“能不顺利吗?听说你回来了,听说二哥被夺爵发配了,又听说你一时半会回不去北平了,爹和娘就让我赶紧进京来陪你。这一路上快马加鞭,换了五匹战马。” 闻言,朱高炽心中有些酸涩。 一开始他不希望老三来京陪他过年,按他的心思父母都在北平,老三应在父母身边尽孝。可他也知道,父母这是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心中想念,所以才让老三来看看,看看他到底好不好。 “我这一年,嘛都没干,就应天和北平两头跑!”朱高燧看着场外,悠悠开口。 “辛苦了!”朱高炽低声一句,然后问道,“爹娘可还好?” “爹还是老样子,娘....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朱高燧看看大哥,“想你,也想二哥。” 朱高炽心中更加愧疚,“是我不孝!” “跟你有啥关系,是上面那位折腾你,不让你回北平!”朱高燧哼了一声。 “老三,住嘴!” “住嘴啥?你是燕藩世子,不在封地待着反而在京城,这不是变相的圈着吗?二哥好好的郡王给夺了,让去缅甸.....”说着,他忽然凑到朱高炽耳边,低声道,“二哥的信,比朝廷的旨意到的还要早,他说在蓝玉的老家,看着蓝玉下葬。爹随后让丘叔,从军中选了一千多精锐,还让按察司在北平死牢里,挑了八百多囚犯。我偷偷听了,爹的意思等年后,送到二哥那边。” 说着,盯着朱高炽,“老大,二哥是不是这辈子都回不来?” “你听谁说的!”朱高炽眼光有些闪躲。 “爹说的呀!”朱高燧低声道,“我偷偷听爹跟丘叔他们说,估摸着二哥以后的封地,就落在缅甸那边了。” 朱高炽没说话,而朱高燧则是撇嘴道,“真不地道,爹都服软了,咱们家都听话了。可还是拿咱们当出气筏子,好好的一个家让给他拆了!” “闭嘴!”朱高炽训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不知道吗?”说着,叹气道,“我等都是大明子孙,为国出力是应有之事。老二多了个啥?二十一叔皇子藩王之身比不比咱们金贵,不是一样封到高丽去了?” “高丽怎么也比缅甸强吧?”朱高燧不服的说道,“缅甸那鸟不拉屎全是野人的地方,哼!” “那是老二自己做的,他做那些事儿,哼哼!”朱高炽没好脸色,“哎,怪不得别人,是他咎由自取!” 说着,又嘱咐交待道,“你既然来京城陪我过年,有些话我不得不先跟你说明白喽!” “知道啦,京师不比北平,你我兄弟都是寄人篱下要夹着尾巴做人,别张扬别嘚瑟,别惹祸别出风头。”朱高燧不耐的说道。 “你....”朱高炽气消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以为我跟二哥一样,没深没浅的?”朱高燧白了朱高炽一眼。 “行,你有分寸就好!”朱高炽叹息一声,“你也大了!”说着,顿了顿,“回去好好歇歇,过了除夕跟我去舅舅家拜年。记得,见了舅舅要恭敬!” “知道了!”朱高燧开口说道。 ~~ 哥俩的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住,还不等他们下马车,门房就从里面奔出来。 “世子,三爷!”门房是个老兵出身的老汉,当年也是见过血的,可这时候嘴唇都哆嗦着。 “怎么了?”朱高炽问道,“看你急的!” “皇上,赏了东西....赏了人,小人暂时放在门房里.....” “什么人啊?”朱高燧大咧咧的问,迈步朝里走。 “女人....” “呀哈,皇恩浩荡啊,给老大你送暖被窝的来了!”朱高燧坏笑一声往里冲,“我去看看,跟芍药比起来谁漂亮!”<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朱高炽看着弟弟进去,边走边问,“送的什么女人啊?” 突然,啊的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门房里,风一样的冲出来。朱高炽还没看清楚,就被死死的抱住。 然后就听见朱高燧的哭声,“哥,有鬼啊!” “老三!” “大哥!有鬼!”朱高燧眼泪都下来了,抱着朱高炽的身子,一个劲儿往怀里钻,“有鬼!有鬼!” ~ “嘶!” 哥俩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朱高燧躲在朱高炽身后,露出半张脸。 朱高炽满身的肥肉都在晃荡,眼角一抽一抽。 “别说您二位爷,小的一开始也被吓一跳,哪见过这个呀?”门房在边上,手里拎着顶门棍子,“她们刚进来的时候,屋里没点灯,她们丫往那一坐,看不着人,只看着四个眼珠子晃荡,跟坟地的鬼火似的,渗人!” 朱高炽一身鸡皮疙瘩,“哪来的?” “船舶司进贡过来,皇上赏您的,说让您看个新鲜!”门房说道。 “这他妈哪是新鲜啊,这不是惊吓吗?”朱高炽吧唧下嘴,“这....这方院里,晚上谁敢睡呀!” “要不.....?”门房眼睛转转,“小的带人拉没人地方去,一刀一个?” “滚一边去!”朱高炽骂道,“御赐的东西你也敢?”说着,继续骂道,“这可是大活人呢!” “大哥!”朱高燧吓得说话嘴都瓢了,“今晚上我跟你睡!咱俩一被窝!” “宫里来人还说什么了?”朱高炽擦下冷汗继续问。 那门房想想,“宫里带了皇上的口谕,说明儿除夕,让世子您进宫跟太上皇还有皇上一块过年!” “那我呢?”朱高燧问道。 “来人没说!”门房道。 “我也去!”朱高燧抓紧朱高炽,“反正我不跟这几个黑炭在一块儿...快拉走拉走!” ~~ 永安宫的灯亮着,朱允熥从正门进来,就见窗后灯火下有人影闪动。 “老爷子?”朱允熥对侍立在外的朴不成问道。 “是!老皇爷在上供呢!”朴不成低声道。 朱允熥点点头,迈步进来正殿,继而转向动屋的方向。 东,日出的方向。汉家以东为上,蒙古人女真人则是西为上。所以汉家祭祀在东,元清则是在西。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声音,“又过年了,重八给列祖列宗上香。请列祖列宗保佑咱重八,让咱多活几年,看着孩子们都有个好着落....” 老爷子的絮叨声中,朱允熥迈步进去。 没有说话,也点了一炷香,跪在老老爷子身边,朝着祖先牌位,虔诚叩首。 第73章 长命百岁(1) “孙儿给皇爷爷拜年!” “儿子给父皇拜年!” 永安宫中满是新年的气息,朱允熥打头,带着安王唐王伊王等几个半大小子,站在老爷子面前叩头行礼。 “好好好,都好!” 老爷子一身新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一串串用红绳儿穿着的金币,看着甚是喜庆。 这就是俗称的压祟钱,保佑平安压制邪祟。 民间人间若是用红绳穿铜钱,而皇家则是用专门铸造的彩币。m.cascoo.net “来来来,六斤啊,又长一岁了哈!”老爷子自动忽视了最前边的朱允熥,反而递给他身后六斤,顺便在小脸上捏捏。 “二十二啊,你又大了一岁,马上也成亲的人了,稳当的啊!” “二十三啊,来,父皇给你的压岁钱,好好收着!” “二十六....别伸舌头舔....” 老爷子脸上满是慈爱的笑,一串串压祟钱亲手送到孩子们的手里。 “小福儿,咱的小闺女。来,父皇给你的!” “父皇,我要两串儿!”小福儿抱着老爷子的腿撒娇。 “好好好!”老爷子再次大笑,“闺女要多少都有!” 随后,看看人群最后,低着头站着的朱高炽和朱高燧,“你俩干啥呢?过来领钱啊!” 这俩哥从进宫开始就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闻言赶紧上前,“孙儿谢过皇祖父!” “嗯,都好好的!”老爷子笑着把压祟钱递过去,“都平平安安!” 朱允熥就站在老爷子身边,眼看所有的龙子龙孙们都美滋滋的拿了老爷子的压祟钱,而自己却是两手空空半点没有。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孙儿的呢?” “你都当爹的人了,还跟咱要压祟钱丢人不?”老爷子横他一眼。 “孙儿就算当爷爷了,也是您的孙子啊!”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笑笑,一摊手道,“说什么都没用,没了!”说着,点点小福儿说道,“你姑母要了两份儿,你要是想要,跟你姑母要去!”说到此处,又笑道,“大过年的,得磕头拜年啊!” 朱允熥低头,看看还不到他大腿高的小福儿,顿时有些发愣。 “熥哥儿,给我拜年吗?”小福儿扬着手里两串钱,臭屁的笑道。 躲在诸皇子皇孙最后的朱高燧,见状捂着嘴偷笑,低声道,“给丫岁钱!” 朱高炽猛的给了老三一肘子,打的后者一趔趄。 ~~ “儿臣给父皇拜年!” 老爷子发完,轮到朱允熥这个一家之主。 六斤臭小子手里拎着老爷子刚才给的,再次跪下,小眼睛巴巴的望着。 “嗯,过年了长一岁,要知道懂事啊!”朱允熥板着脸,拿出严父的架子来。 “儿臣...给父皇拜年了!” “好!”面对次子四斤,朱允熥也是格外和颜悦色,“过了年你也要开蒙读书了,要好生学。” 次子四斤个六斤完全是两个样儿,举止文静乖宝宝一般。 “父皇,给您拜年了...” “哎,丫丫到父皇这来!”见到自己闺女,朱允熥的心都要化了。 忍不住把丫丫抱在膝上,直接塞了两串彩币过去,“父皇给双份的,拿好喽!” “咯咯!”丫丫欢快的笑。 朱允熥抱着闺女,目光看了一下一边,正抱着小福儿,美滋滋的老爷子。 “好像谁没闺女似的!”他心中暗道一句,随即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刚才老爷子发压祟钱的时候,可是长长的一串人。到了自己这,就是小猫两三只。 忽然,他看见朱高炽朱高燧兄弟俩,一胖一瘦低着头站在后面。 “你俩过来!”朱允熥开口道。 “臣等参见皇上!” “大过年的,家礼就行了。”朱允熥淡淡一笑。 “按照家礼,你得叫我堂哥!”朱高炽心中腹诽。 “拿着,过年了也没什么给你们的,图个吉利!”朱允熥摘下两串彩币笑道。 哥俩一愣,他们是同辈啊,哪有给压祟钱的道理? 可是皇上给的,他们也不敢不接。 “臣,叩谢皇上!” “啪啪!”丫丫在朱允熥怀里笑着拍巴掌,因为刚换了一茬牙齿,说话有些漏风,“父皇给他们丫...祟钱!” 顿时,哥俩脸都青了。 丫丫忽然又外头,仔细的打量哥俩几眼,“父皇,他们是谁呀?” “左边的你要叫伯父,右边的要叫叔叔!”朱允熥笑道,“他们都是你四爷爷家里的,是父皇的堂兄弟。” “四爷爷是谁呀?”丫丫再次沉思,继而又看看朱高炽,笑道,“你可真胖乎呀!”说着,竟然亲昵的张开双手。 见状,朱高炽微微一愣。 但还是下意识的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用胳膊托着。 “咯咯!”丫丫大笑,伸手抓着朱高炽的胖乎乎的下巴,揉搓道,“父皇,他可真软乎啊!” “不得无礼!”朱允熥笑道。 “无妨无妨!”朱高炽抱着孩子,在原地傻笑。 旁边的朱高燧,也跟着裂开嘴,跟傻子似的一个劲儿的干笑。 这时,朱允熥忽然感觉有人拉他的衣角,低头一看却是小福儿委屈的伸着手,“熥哥儿,我的呢?” “压祟钱?”朱允熥笑道,“你辈分高,不能我给你发呀!” “父皇!”小福儿一撇嘴,回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老爷子,“熥哥儿不喜欢我!” “你弄啥?”顿时,老爷子在边上横眉立眼。 “有有有!”朱允熥忙道,而后提出钱串子,挂在小福儿的手腕上。 但下一秒,几个小王爷也围了过来,各个都眼睛发亮的看着朱允熥。 “皇上,我们的呢?”朱楹打头坏笑,一众小王爷都挤眉弄眼的。 “一边去,你们跟着捣什么乱?” “让谁一边去呢?他们都是你叔叔!”朱允熥话音刚落,老爷子就怒了。 “皇爷爷!”朱允熥笑道,“这...好像没有侄子给叔叔发压祟钱的道理吧?” “他们辈分高,可是哪个不比你小?”老爷子翘起二郎腿,布鞋在脚尖上晃悠,“江山都给你了,你缺这俩钱儿?你就说给不给吧?” 朱允熥毫不怀疑,如果他敢说个不字,下一秒老爷子的布鞋就要飞过来。 当下连声道,“有有有!” 随后,一个挨着一个的发,“都有,别抢啊!” 拿到压祟钱的小王爷们欢呼雀跃,各个比着手里的彩币争论高低。 这时,小福儿又转悠到朱高炽朱高燧哥俩身前,摇着手里的彩币不说话,就用眼睛看着哥俩。 哥俩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这位小姑奶奶可是老爷子的心头肉,谁敢惹她啊? “那个....”朱高炽想想,“您.....?” “你俩的呢?”小福儿摊手,“压祟钱!” “哦哦!”朱高炽恍然大悟,赶从朱允熥手里接过的压祟钱还没捂热乎,就转到小福儿的手里。 后者心满意足的走了,跟老爷子显摆去。 l见自己闺女手里一堆儿金闪闪的彩币,老爷子大笑称赞,“哈,一看咱小闺女就是会过日子的,这么小就知道抓钱!” 丫丫在朱高炽的怀里咬着手指,羡慕的看着那边,然后转头道,“我的呢?” “这个....”朱高炽朱高燧哥俩顿时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父皇!”丫丫撇嘴,张手让朱允熥抱,委屈的眼泪巴巴,“他们不给丫丫压祟钱!” “你俩干啥呢?”朱允熥还没说话,那边老爷子一声爆喝,“大过年的惹孩子哭?” 第74章 长命百岁(2) 砰砰,外边爆竹声声,彩练当空。 本来漆黑的夜色,在烟火的映照下,变得缤纷起来。 永安宫里,摆了几个圆桌。 老爷子抱着六斤坐在主位,朱允熥坐在下手,旁边是老爷子的宝贝疙瘩小闺女小福儿,朱高炽朱高燧兄弟陪衬。 小藩王们单独一桌,老爷子的嫔妃,朱允熥的嫔妃也是各自落座。 烟火在天空盛开,照亮了每个人洋溢着幸福的脸。 “过年啦!”老爷子看着六斤给自己烫酒,咧嘴笑道。 “是呀,皇爷爷,普天同庆!” 老爷子看着满桌的酒菜,忽然有些感慨,“要是这天下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就好了!” 闻言,朱高炽先看看朱允熥,然后笑道,“皇祖父,这几年我大明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家家户户都如此定然不能够。但过年了,一家人吃顿带肉的饺子,还是能的!” “未必!”老爷子掂量六斤两下,“你也别拿好听的话糊弄咱,要是人人都能吃上猪肉白面,那他娘就是古往今来最大的盛世!”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柔声道,“皇爷爷,会有那么一天的!” “但愿吧!”老爷子微叹,目光深邃。 “皇爷爷,不是但愿,而是一定!” 老爷子闻言,看了朱允熥良久,点头道,“对,一定!” “老祖!”这时六斤抬头问道,“为啥咱们过年吃饭要圆桌啊,孙儿记得在奉天殿赐宴的时候,都是分桌的!” “那是跟臣子,现在是跟家里人!”老爷子抱着六斤,先是指下朱允熥,然后指下小福儿,“咱们这些人啊,就是一家老小。啥是一家人呢,一家人就是不分彼此,在一口锅里吃饭。有你的,有咱的,有你爹的有你娘的也有你的!” 六斤似懂非懂点点头,又问道,“那...为啥母后和太妃娘娘不和咱们坐一桌呢!” “女人不能跟老爷们一张桌!”老爷子继续笑道,“这是老辈子留下来的规矩,男男女女坐一桌就乱套了。” “可是孙儿听说,若是在民间,每逢年节都是家中祖父祖母坐在上首,儿孙环绕!”六斤眨眼说道。 “呵,要是你太祖母在,她当然是跟咱们一桌的,可是现在....”老爷子说着,笑容忽然有些苦涩起来。 这时,六斤忽然挣扎着从老爷子怀里下来,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皇后赵宁儿那桌,拉着更加的错愕的郭惠妃就往老爷子这边来。 “太子,不可!”郭惠妃局促的小声道。 六斤执拗的不撒手,开口道,“学士说了,儿孙要有孝道。太祖母不在,后宫就以您为首啊。您虽不是孙儿的亲太祖母,可是待孙儿犹如亲生,自小呵护。今儿过年,您是最大的长辈,自然要坐在孙儿上首,要坐主位!” “不行!”郭惠妃掰开六斤的手,“乖乖去那坐着,听话!” 这些年只要是过年,老爷子身边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为啥空着大家心知肚明。 岂料,这时老爷子却忽然开口道,“过来吧,既然六斤都让你过来,就坐咱身边来!” “老爷子?”郭惠妃一愣。 不但郭惠妃愣了,朱允熥都有些诧异。 “这些年也辛苦你了!”老爷子笑道,“宫里大事小情都要靠你,这些孩子们你也照顾得很好。”说着,老爷子端起一杯酒,“过来跟咱喝一盅!” “臣妾不敢!”郭惠妃越发急促,但还是在六斤的拉扯下,小心的坐在老爷子身边。 “六斤说的对!”老爷子举着酒盅,笑着说道,“你是他们的长辈,虽说不是你亲生的,可却是你养大的。尤其是皇帝,自小你就把他当成了眼珠子!” “咱活着,他们孝顺咱。咱要是哪天死了,他们也一样要孝顺你,你跟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话,顿时让郭惠妃眼眶发红。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也比不了老爷子心里一直记挂的那个人,可是这些话却是在对她这一辈子的肯定,更是在告诉她,将来即便是老爷子不在了,她也无需担忧。 这是一份承诺。 “老爷子!”郭惠妃哽咽了。 “来,咱们喝一气!”老爷子笑道。 随后,两人无声举杯饮酒。 郭惠妃看着六斤的目光,慈爱之中满是欣慰还有隐隐的感激。 “过年了,咱说几句!”老爷子举起杯,所有人都侧耳聆听。 “这一家人啊,就要有个一家人的样儿,和和美美的顺顺当当的!”老爷子笑道,“如今宫里人少,等以后啊这人一天天就多了,孩子们长的快,三五年就成大人了。往后不管人咋多,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逢年过节时候把啥礼节尊卑都放下,都坐在一块吃饭。” 说着,老爷子转头看向朱允熥,“大孙!” “孙儿在!” “记得,人呀,这一辈子真能啥都不计较相互帮衬的,除了自己家里人,别人都白扯!”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你们哥俩!”老爷子又看向朱高炽兄弟。 “孙儿在!” “虽说你们和皇帝是堂兄弟了,将来你们的儿子跟太子又远了一房。”老爷子正色道,“可你们要记住,你们都姓朱,都有一个祖宗,一家人不能说出两家话来,子子孙孙务必教导他们要记得血溶于水。” “孙儿谨记皇祖父教诲!”哥俩毕恭毕敬的说道。 “来,大孙媳妇!”老爷子又笑道。 赵宁儿在所有嫔妃羡慕的目光中站起身,“孙媳妇在!” “今儿难为你又张罗几桌好菜,忙里忙外的!”说着,老爷子笑道,“你是嫡长孙正妻,是我朱家长房的主母。往后啊,年节之时更有你忙的。俗话说好女人能当半个家,以后皇帝忘了规矩,你也不能忘。家里家外,叔侄子弟之间,即便有啥不高兴的,你得多担待,你得劝着。” “老爷子放心,孙媳妇一定做到!”赵宁儿笑道。 “行了,咱也不多说,开饭!”老爷子大手一挥,“今儿饺子啥馅的!” “小白菜香菇肉馅的!”朱允熥笑道。 “好!”老爷子点头大笑,“饺子就酒,越过越有。咱们朱家的日子,还有天下百姓的日子,一定能一年更比一年好!”说着,把他面前那盘饺子推给朱允熥,“咱吃汤饺,这盘你来!” 然后,就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熥。 后者也笑看着老爷子,夹起一个饺子,可刚入嘴,就感觉有些异样。 “第一个就吃着了?”老爷子大笑。 朱允熥吐出嘴里半拉饺子,露出一个小巧的金币出来。 “皇爷爷!” 原来,老爷子不是一定要吃汤饺,而是把包裹着金币,有着美好寓意的饺子,故意让朱允熥吃到。 “好兆头!”老爷子笑道,“来年,大孙你一定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朱允熥心中温暖,举起酒杯,“孙儿也祝皇爷爷您,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你们如意,咱就如意!”老爷子笑着和朱允熥碰杯。 这时,旁边忽然细不可微的崩的一声。 老爷子和朱允熥看过去,只见朱高炽捂着腮帮子,然后也缓缓吐出一个包裹在饺子中的金币,那上面还有他清晰的牙印。 “你看,都说胖人有福气,他也吃着一个!”老爷子大笑,随即摇头,“哎,咱现在才知你为啥这么胖了!” 说着,继续笑道,“你看吃饭这股狼虎的劲儿,再大点劲能把他自己牙给崩掉了!” “嘿嘿!嘿嘿!”朱高炽抬脸傻乐。 朱允熥举杯起身,“来,咱们朱家男丁,今日一块敬皇爷爷一杯,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第75章 繁华落尽 砰砰,璀璨的烟花在大明门外的夜空中绽放。 新年除夕,皇家与民同乐。绽放的烟花彻底点亮人间,放眼望去满是看不到尽头,携家带口的百姓。 “哇!是蝴蝶!” 大明门城楼上,小福儿拍着巴掌欢快的跳跃,盛开的烟花在她清澈的瞳孔中,繁星点点。 砰砰砰,万炮齐放,夜空中繁星之下,宛若无数彩色的蝴蝶翩翩飞舞,惟妙惟肖。 “你净乱花钱!”老爷子背着手,笑呵呵的看着漫天烟火,“这玩意不当吃不当喝的!” “过年了么!”朱允熥笑道,“百姓之家过年无非是放个爆竹听响,达官显贵之家的烟花他们只能远远的看。所以孙儿想着,咱们宫里的烟火就摆在在大明门外放,与民同乐嘛!”说着,指着大明门外,那些仰头惊呼,陶醉在璀璨之中的百姓笑道,“您看,百姓们都爱看,明儿定然要称颂您的恩德!” “扯淡呢!”老爷子双手揣在袖子里笑道,“让他们看烟火算啥恩德?无非就是看个热闹,真让他们吃饱穿暖才是恩德!” 砰砰,又是烟火在夜空绽放,天空之中居然是一个金光闪闪观音菩萨的画面。 “哇!”六斤,小福儿还有那些小王爷们,都纷纷张大嘴,目不转睛的看着。 “皇爷爷您看,咱们大明的手巧啊!”朱允熥笑道,“死物儿也能变成活物!” “呵!”老爷子笑笑,“你这个上有所好,下面还不绞尽脑汁的装点繁华?手巧?银子堆出来的!” 砰砰砰,又是无数光彩在夜空绽放,照亮了老爷子那张若有所思的脸。 “其实也没花什么钱,除了宫里准备的之外,其他都是王公大臣们准备的!”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是又肉疼了,毕竟烟花也算一笔不小的花费。 随即,指着天上再次升腾起来,如万点梅花同时绽放的烟火说道,“您看,那是景川侯家让人从湖广买来的梅花炮!” “曹傻子有钱烧的!”老爷子撇嘴,看了一眼朱允熥,“以后不管天下咋富足,你都少整这些驴粪蛋子表面光的事,劳民伤财!” 这时,小福儿忽然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对老爷子说道,“父皇,以后年年放好不好?小福儿想看哩!” “好好!”老爷子又马上大笑,大手抱起心爱的小闺女,看着盛开的烟花,“又不是啥大事,往后逢年过节就让皇帝给你弄!” 哗啦啦,烟花星辰坠落,光亮之中,朱允熥笑着转头。 老爷子刚才还说费钱,可小闺女一开口,立马改变态度。 忽然,六斤大呼小叫道,“流星!” 砰,哗啦啦! 烟火在天空的最高点陡然爆裂,像是无数星辰坠落,美妙不可言说,让人陶醉。 一时间,大明门城楼上的皇族众人,都是目不转睛。 老爷子怀里的小福儿忽然双手合十,默默许愿。 “你干啥呢?”老爷子笑道。 “父皇,嬷嬷说过,天上有流星的时候要许愿,很灵验哩!”小福儿正色说道。 “哈!”老爷子大笑,“哪来的说法?” “你许的什么愿啊?”朱允熥问道。 小福儿脑袋一歪,小手搂着老爷子的脖颈,“我许愿父皇长命百岁,永远陪着我!” 忽然,朱允熥发现老爷子满是流星倒影的眼神中,出现一抹波动。 然后他紧紧的把小福儿搂在怀里,又在下一秒,在小福儿的尖叫声中,把小闺女扛在了肩膀上。 “来,闺女,骑爹脖子上看!”老爷子大笑。 “咯咯!”小福儿拍着巴掌,放声大笑。 “我!我!”六斤在原地急的不行,想要把小福儿拽下来,他骑到老爷子的肩膀上去。 “这是我爹!”小福儿皱着鼻子哼了一声。 “我也有爹!”六斤跳脚,看看朱允熥,怯怯的喊道,“父皇!” 朱允熥看了六斤几眼,“来吧!”说着,一弯腰,六斤欢呼着骑了上去。 烟花繁影之下,大明门的城门楼上,大明两代帝王并肩而立,肩膀上的小人欢呼雀跃。 烟花,好似没有尽头,此起彼伏。 夜空的喧嚣从未有一丝停顿,始终万光齐放。 在星辰坠落的间隙,几颗烟花冲上天空。 砰! 朱允熥和老爷子顿时面露诧异之色。 这一次不是如其他烟火一般绚烂,而是一个字。 洪! 砰,武! 砰,爷! “这是....”老爷子纳闷道。 砰砰砰,几个金光大字在夜空中骤然绽放。 六斤看着那些大字大喊,“洪武爷长命百岁!” “啊!”老爷子一愣,然后咧嘴无声大笑。 紧接着天地之间,那大明门外的空地上,无数拖家带口的百姓跟着呐喊,“洪武爷长命百岁!” “哈哈!”老爷子再次大笑。 不等洪武爷长命百岁几个大字褪下,天空中再次绽放烟火赫然又是一行字。 “大明朝日月长存!” 天地间满是百姓的呼喊,洪武爷长命百岁,大明朝日月长存! “你呀,净弄这些虚的!”老爷子点着朱允熥笑道。 “这还真不是孙儿弄的!”朱允熥笑笑,然后看向身后的王八耻,“这烟火是谁家的?” 王八耻赶紧小跑去询问,不多时带着驸马胡观跑回来。 今儿是除夕,别的衙门都放假唯独负责皇家事务的光禄寺依旧要值班。 “回太上皇,皇上!”胡观躬身行礼道,“方才这烟火,是曹国公专门让人敬献给两位皇爷的,听说是从广东请的匠人,做了一年才做出那么几枚!” “朕一想就没别人!”朱允熥笑道,“也就他有这个心思!” 夜空中,大明朝日月长存几个字,慢慢凋零暗淡。 老爷子叹息,“他有心啦!”说着,有些感叹道,“日月长存?哎,难呀!” 朱允熥则是一笑,“皇爷爷,不难,有人心在,大明就在!” “人心,比这烟花还难!”老爷子看着夜空,喃喃自语。 说着,展颜一笑,“咱老了,管不着许多,江山早就交给你,到底是日月长存,还是江河日下,都看你啦!” 说着,拍拍朱允熥的肩膀,扛着小福儿,在漫天暗淡的焰火下,缓缓朝城下走去。<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父皇还有吗?”六斤扯着朱允熥的脖领问道。 “下去,怪沉的!”朱允熥肩膀抖动,自有太监上前把六斤抱下来。 然后他快步追上老爷子,“皇爷爷,明儿正旦大朝会....” “咱不去了!”老爷子晃荡着肩膀上的小闺女,大声说道。 朱允熥脚步一顿,只听老爷子继续说道,“往后啥朝会咱都不去了,累了一辈子,该是睡睡懒觉的时候喽!” ~~~ 对不起大家哈,因为今天忙着报考中级职称的事。 第76章 分封(1) 新年刚过,京师的街头从年的喧嚣与繁华之中。走入另一种,为生活而奔忙的嘈杂。 这是华夏人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我们总是在盼望着肆无忌惮的安逸与享受。可却又能马上从渴望的幸福之中挣脱,一头扎进艰难的生活中。 大概我们明白,只有经过艰难与苦涩,才有幸福和安逸。 清晨的京师街头,人满为患,乡下返城的力巴,穿着新衣的商号小伙计,四处张望寻找生计的手艺人,摆摊叫卖的小贩,还有茶馆中闲坐的有钱人,无数种人组成了一副鲜活的市井画面。 突然,当的一声铜锣响,引得人人侧目。 长街上十几个穿着青色皂服的差役,敲着铜锣沿街而过,并且口中高喊。 “出红差了!” “皮庙外奉旨出红差,有犯官七十二人,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议定,罪当该诛!” “啊?”人群先是沉默,而后骤然鼎沸。 然后无数的人,蜂拥的朝城外涌去。 干活是干活,但看热闹归看热闹,不搭嘎的。 ~~ 皮场庙,就是老爷子当初给tan官扒皮的地方。 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拔下来的皮太多,制成皮褥子人皮稻草人还有富余,就全部挂在这边一处废弃的庙里,由专人看守。 所以叫做皮场庙。 这地儿不但京师有,其实天下各布政司都有,而且是正对着布政司衙门,为的就是震慑宵小。一直到老爷子退位,仅是有统计的被杀的tan官,就有四万多人。不在各行省都设置皮场庙,还是没地方放。 “这可是刚过年啊,皇上就杀人?” “是呀,一年之计在于春,赶在春天,太不吉利了!” “谁说不是呢?眼看这几年皮场庙这没杀人了,我还寻思我家在这恐空着的宅子能租出去呢?这回看来,又他妈没戏了!” 皮场庙周围人满为患,这边相比内城本就荒凉一些,但此刻人头攒动,满是人。 普通人就站在原地伸长脖子三五成群的打趣等候,而有些闲钱的京师土著,则是寻了一个茶馆子,沏上一壶热茶,一边说闲话一边等。 这些京师土著胆子大,就没有他们不敢说的。什么朝廷中的小道消息,官宦人家的丑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咱们这位小皇上哟,也是个不好相处的,嘿嘿!” “以后当官的日子难喽!” “嗨,这算什么呀?tan官杀头不是罪有应得吗?小皇上连自己五叔都给圈起来了,这些人算个屁呀!” “啧啧,自己五叔也下得去手啊!” “嗨,你们看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老皇爷退位,那些藩王们要是不夹着尾巴做人,早晚也都要挨收拾!” 闲汉们的揶揄,从一楼传到二楼。 二楼中一群人顿时脸色铁青,目光问询的看向被他们簇拥坐着的青年。 ~~ 朱允熥正在喝茶,听到楼下的话只是眉毛动动,没有说话。 “皇上,臣下去教训.....” 挨着朱允熥坐在圆凳上的何广义坐不住了,可刚开口就被朱允熥打断。 “他们也没说错什么?”朱允熥淡淡一笑,“大明朝没有不让人说话的规矩,随他们去吧!” “您仁和!”另一边的李景隆赶紧凑趣的笑道。 “不是我仁和!”朱允熥又笑笑,“管天管地你管不住老百姓的嘴啊,就因为人家说话不好听,就不让人说?不让人说话就显得我这个皇上,咱们大明朝尊贵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才是治国良策,因为不好听就不许人说,那不等于掩耳盗铃吗?” “您圣明!”李景隆赶紧又低声附和。 朱允熥慢慢喝口茶,“不是我圣明,而是事实如此。我若只喜欢听喜欢的话,那长此以往大明朝就没有真话。上行下效,那你们这些人,就会让说话的人都闭嘴,剩下的就是自欺欺人了!”篳趣閣 “您高瞻远瞩,臣实在是五体投地!”李景隆给朱允熥满上一杯热茶。 忽然,楼下骤然传来巨大的喧哗之声。 “人犯到!” 嗡的一声,长街上无数的人动了,齐齐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茶楼的二楼中,也忽然一下涌上来许多人,伸长脖子往外边看。 “人犯开封知府......” “仓储司郎中.....” “盐运使.....” “课税司.....” “诶哟,这可都是大官啊,最少都是五品!” 旁边的窗口,一个穿着宝蓝色棉服,看着有些富态的闲汉大声喊道,“乖乖,这可都是肥缺啊!” “犯错的就是肥缺!”他边上有人跟着感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寒窗苦读十几年,本想着光宗耀祖,今日却要变成刀下鬼喽!” “老兄这就没见识了,何止刀下鬼那么简单?按大明朝的王法规矩,这些犯官杀了不算,还得抄没他们的家产,妻女并入教坊司为官妓。” “哎,这官家小姐可是细皮嫩肉的,嘿嘿!” “你想屁吃呢?告诉你吧,这回因周王一案杀的人犯,妻女都流放充军了。”有人大声说道,“皇上仁德,下诏了,以后这样的犯官五服之内的亲属,男丁十年不许参加科举。直系亲属,子侄外甥永世不得科举,不得为吏,只能种地或者经商。妻女流放三千里,发配琼州。” “咱们这位小皇上还是仁慈,要是老皇爷在,定然是人头滚滚,不杀他个血流成河不解气!” “这你又错了!老皇爷性如烈火不假,可这事因谁而起?周王是他老人家的亲儿子啊?他心里再恨,也得顾及自己儿子的脸面不是?若是老皇爷,说不定这事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你要这么说,我怎么感觉咱们这位永昌皇上,比老皇爷还狠啊?亲叔叔的事都不遮掩,说圈就圈,还给堆了一堆罪名,这是永远都翻不了身啊?” “就得这样,你没看城门口的告示吗?堂堂的藩王都干了啥?整个一个钱罐子!卖官粮以次充好,为了田地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私盐私茶....啧啧,还给百姓放带血的印子钱?简直丧尽天良!” “其实话说回来,杀谁跟咱们没关系。就算大明朝的藩王都掉了脑袋,也不耽误咱们一天两顿饭,也不耽误平头百姓省吃俭用。可是呢,听着精气神就不一样。” “哪不一样?” “起码世道清明不是?起码国有国法啊?起码严刑峻法让咱们有说话的地方!” “老哥最后一句话说的对,咱们这些老百姓是不敢犯法的。可要是受了气没地方说理,那就他妈的太委屈了。” 朱允熥和这些看热闹的人,近在迟尺。 他们的话分毫不落的传入朱允熥的耳中,何广义李景隆等人脸色不停变换,而朱允熥则是面不改色。 砰,一声炮响。 长街的法场上,几个穿着白衣的犯官,已经被押解到高台之上。 第77章 分封(2) “哎?那边监斩的大人,看着面生啊?” 朱允熥身边,那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闲汉们,再次发出疑问。 “露怯了吧?”有人笑着卖弄,“左边那位长须的,是廉政院尚书左都御史暴昭,右边那位年轻瘦高的,通政司使佥都御史辛彦德!” “这两位可都是铁面青天,六亲不认的!” “嗯,国之诤臣!听说那位辛大人,是出了名的敢说,皇亲国戚谁犯法就参谁!” “哎,不对呀!听说审理周王的案子,还有曹国公呢,怎么不见他人呢?” “他就是个凑数的!那位爷,吃喝玩乐楼钱是好手。遇到这种事,躲都来不及,咋还能往前凑!” 顿时,李景隆闹了个大红脸,望着那些闲汉的目光充满恼怒。 “你看,市井中人都知道你的为人!”朱允熥揶揄的笑笑,看着李景隆低声道,“日后是要这么混,还是担当大任,你自己好好掂量!” “不瞒您说,臣这些日子以来,在家里寝食难安,痛定思痛之下已幡然醒悟。臣人生已过半,若再浑浑噩噩,上不对起两代的帝王的栽培,下对不起父祖....” “知道了!”朱允熥微微摆手,“下面开始了!” ~ 暴昭和辛彦德两人端坐在高台上,都是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眼神之中也是分外冷血,甚至看着那些待宰的犯官,嘴角还带着几分嘲讽。 “肃静!威武!” 衙役们的喊声下,长街骤然安静。 辛彦德缓缓起身,打开手中的卷轴,朗声念道,“有人犯开封知府以下七十二人,贪赃枉法......” 他大声把这些人的罪名宣读一遍,罪状之中其中包括周王朱橚的部分,也毫不掩饰,一并宣读出来。 “尔等本读圣贤书,当知百姓艰难国家不易,却丧尽天良不但敛财成性,还为虎作伥,国法天理昭昭日月皆难容也!” 说着,辛彦德大喝一声,“行刑!” “斩!”暴昭也跟着大喝,手中的押签直接扔在地上。 “好!”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茶馆二楼中,那些在窗边看热闹的闲汉,更是兴奋的手都拍红了,窗户框子咣咣摇晃。 杀tan官,百姓喜闻乐见。 ~~ “您老请了!” 刽子手红布包头,怀里擎着鬼头刀,双手抱拳。 紧接着不等瑟瑟发抖的人犯开口,直接扯着肩膀拽到刑台之上。 “您老闭眼,唰的一下,凉哇哇的就解脱了!” “您老也别怪罪小的,小的祝您投胎转世之后,前程万里公侯万代!” 说着,举起一杯烈酒,一口气喝了半碗。然后噗的一声,全部喷洒在鬼头刀上。 “行刑!”下令官大喊。 “恶煞都来!” 唰的一声,咚的一下。 血光起人头落,而人犯跪着的身体依旧跪着,直到人头在地上滚动几下,身躯才缓缓栽倒,好似醉酒跌倒一般。 “好!”人群又是震天的欢呼。 “下一个!”下令官继续大喊。 另一个刽子手上前,刚扯到那人的肩膀,那人就颤抖着大叫,“我还有话说,我....我还有罪没交待,我给户部送过钱,我给吏部送过钱,我....为了升官我给上官买过姨太太.....” “堵上他的嘴!”暴昭怒道。 一团破布直接塞入他的口中,那人犯嘴里呜咽,被刽子手扯着就像死狗一样。但所过之处,一片污渍。原来是惊恐之下,屎尿横行丑态百出后。 “暴部堂!”辛彦德低声道,“他说的这些,是不是在审.....?” “不过是临死之前的攀扯罢了!”暴昭正色道,“要是有事,他早在锦衣卫镇抚司中说了。哼,此时信口雌黄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拖延时间,若是人人都如此,那今日就不用行刑了!” 说到此处,暴昭又咧嘴笑笑,“哼哼,此等人厚颜无耻,为了活命什么都敢说!” “您说的也是!”辛彦德点头,顿了顿,“按照名单,今日问斩的可不止这七十多人啊?” “剩下的是武官!”暴昭低声道,“有的人是于国有功的,皇上有命四下处置,给留个全尸!” ~ 噗! 又是人头落地,血光乍起。 茶馆二楼中的朱允熥早就背过头去,带着身边人缓缓朝走下楼。 他身后,无数的呼声尘嚣日上,弥漫天地。 这些和周王勾结的贪官死了,下一步就是该给周王一个结果。 “解缙!”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随从之中,脸色煞白的解缙缓缓从后上前,低声道,“臣在!” “你拟旨,周王罔顾天恩,以藩王之尊而不法,残害百姓,着革去王爵,圈禁凤阳。”朱允熥背着手,缓缓走在悠长的小巷中,徐徐开口,“周王田庄封地一并收回,名下土地归于中原布政司,发卖给农人百姓。记住,侵占百姓的要双倍奉还!” “麾下护军充实中原都司,骑兵发往甘肃军前效力。世子朱有炖以下,皆为庶....皆将为奉国中尉。” 跟着朱允熥身边的李景隆何广义等人面无波澜,而解缙则是心中翻滚。 大明朝自老爷子建国以来,亲亲之恩,可谓无所不用,其厚远过前代。 可现在皇上这一份圣旨,等于直接打破了这种无所不用,甚至不问良莠的亲亲之恩。 大明皇族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亲王嫡子为亲王,余子为郡王。奉国中尉乃是国朝宗室中最低的爵位,乃是郡王六世孙才有的爵位。 此时开国不过三十多年,周王的儿子们将士第一批奉国中尉。如此处置,不可谓不重了。 但朱允熥的话还没完,“诸奉国中尉,不可居住中原,更不可居于京师。择年长者送往高丽韩王处效力,幼者由周王妃抚养,朝廷供给钱粮,成丁后发往云南效力。朕心念骨血之情,望他们翌日能够成才,洗刷前耻!” “臣遵旨!”解缙忙道。 而李景隆则在心中细细思索,皇帝此举的用意。 高丽已归大明版图,但只封了一个皇二十一子韩王。送往韩王处,说是在麾下效力,但重点在于望他们能成才。 一旦这些周王的儿子在高丽站住脚,那么就可以和韩王的势力相互钳制。高丽就那么大,皇族子弟多了,就不可能是韩王自己说了算。 还有云南,燕王家老二去了那边,以那小子混不吝的性子,定然要尸横遍野,到时候朝廷移民也好,直接封给藩王也好,有了周王这一房的子孙,也和高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m.cascoo.net 高啊!真高啊!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一惊,不免偷偷看向朱允熥的背影。 “皇帝等不及了,这就要开始削藩了?” “秦晋二王,估计巴不得身边的兄弟们都封得远远的。燕王已然服软了,老二去了缅甸,老大留在京师。其余诸王不足惧,那么棘手的,就剩下楚王还有一直桀骜跟皇上以前就不对付的宁王....” “周王案皇上留了个尾巴,盛恒达的案子皇上也留了个尾巴,那就是说.....?” 其实朱允熥心中就是这个打算,未来皇族的分封就是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要保证藩王能在封地站住脚,又要控制他们不能一家独大。 这样才能保证,大明开拓的所有疆土,都能真正属于大明。 第78章 智慧(1) 其实削藩此时对于朱允熥来说,反而是不那么迫在眉睫之事。 藩王们就在那里,还怕他们跑了? 再说,他朱允熥又不是历史上建文帝那个糊涂蛋。 建文从即位开始,屁股下面的宝座就没稳当过,外有藩王虎视眈眈,内有武人集团文官系统的争斗,地方的布政司都指挥都在暗中观望。 朱允熥无需削藩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巩固自己的皇权,天下精华之地的布政司都指挥他尽数换了自己提拔的人,朝堂内部一无党争二无清流大言不惭的空谈聒噪。 皇权有,军权也有,藩王根本不可能对他本身有任何影响,再说他要削藩是要削除国家未来的负担,而不是某个人。 而对此时的朱允熥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何梳理大明的内政。 庞大臃肿交织的官僚体系,如何提高效率,如何发展民生,如何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前进,不固步自封不妄自尊大这才是头疼的地方。 自老爷子废除中书省之后,皇帝大权在握,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后世人都说明清集权废除中书省后已是巅峰,可在朱允熥看来,巅峰的代价就是皇帝不但要是工作狂,还要是偏执狂,甚至是铁人。 朱允熥心中更清楚最重要的一点,他不过是一介凡人。 以一人独夫天下,其德配耶? 如此江山,如此疆域,亿万百姓生灵。真是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人力有时穷,即便是皇帝又如何? 是以大明后来的内阁也好,清时期的军机处也好,都是贤明君主在洞察一人之力不能够惠及天下之后,所诞生的产物。 而摆在朱允熥面前,现阶段最大的问题是,出类拔萃的贤臣,需要长时间的培养和历练。所以,越是完成了大明朝的新老交替,他越觉得手中无人可用。 回宫的路上,他就这么背着手默默前行,满怀心事。 ~~ 乾清宫正殿外,围绕着一排略小的房子。 从左起,依次是点心房茶水房,侍卫房值班大臣值班御医房,还有更衣间,厕所等等。 老臣凌汉在值班房中等着觐见,浑浊的目光看着窗外,数十太监在乾清宫总管王八耻的指挥下忙碌着,远处更有侍卫监视着一群惶恐而来的工匠。 “王总管!”凌汉站起身走到屋外。 王八耻正指挥太监往旁边的屋子里搬东西,闻言赶紧回头,笑道,“老大人,您唤杂家?” “这是要做什么?”凌汉拄着拐杖上前,笑问,随后目光朝屋里探询。 从外边看是一间房,可看到里面才知道里面是两三间屋子打通了,很是宽敞。 这屋子原本是通政司用的,每日天下各地的奏折都会先送到这里,然后由通政司的官员们先查点一番,是否有军国大事,若有就要挑出来马上送给皇帝。若没有就按照先后顺序,送至乾清宫暖阁之中。 “皇上让把这几间收拾出来,说是以后给朝中大臣们用!”王八耻笑道。 “不是有值班房.....?”说着,凌汉的目光带着几分思量,继续看着太监们摆放好桌椅的房间。 “以后值班房,可能就是用来给觐见的臣子休息之用!”凌汉心中暗道,“这间房屋,看来日后就是皇帝心腹大臣们,单独待的地方。” “靠着皇上近,不但可以帮皇上分担政务,还可以随时召见,议论国政。等于是一个缩小的中书省,就是大明朝日后最机密的地方!”cascoo.net 凌寒心中思量片刻,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三间房,不够能容纳七八个人,却能执宰天下,为大明帝国的核心之地。 忽然间,凌汉的心头有些火热。 “我要是不退,这房中定然有我一席之地。虽无宰相之名,但有宰相之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猛的,凌汉又摇摇头。 心中骂道,“他娘的,你这把老骨头就不怕死在这里面。嘿嘿,你这岁数了还要滥竽充数,别说后辈上进之人不答应,你也没那精力体力。急流勇退,才是立身之道啊!” “老大人?”王八耻见凌汉沉思,低声问道,“您还有何吩咐?” “不敢!”凌汉笑道,“老夫就是随口一问!” “您稍等,估摸着皇上快回来了!”王八耻笑笑。 他话音刚落,朱允熥被簇拥的身影,已从端门进来,走上通往乾清宫的汉白玉台阶。 ~~ “老臣.....” “免礼!”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不等凌汉行礼,伸手搀扶,让凌汉坐在凳子上笑道,“朕不是说过吗,你是国朝的老臣,私下里不必这么多礼数!”说着,对太监说道,“给凌学士上茶!” “皇上仁德臣感激涕零,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凌汉笑笑,“若年纪大就在皇上面前不讲礼法,那不成了倚老卖老了?” “哈哈!”朱允熥笑两声,目光打量片刻,“最近凌学士身子不好?朕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 “臣是上岁数的人了!”凌汉笑道,“人上了岁数,不是这个毛病就是那个毛病的,整日泡在药罐子里!” 说着,他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继续说道,“不瞒皇上,老臣现在是越来越怕过年过节,因为每过一次就少一次。今年过了,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 “可不能乱说!”朱允熥笑道,“你身子一向康健,即便有些微恙细心调理即可。”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有些奇怪。 凌汉这位老臣,平日可不是这种说话风格。君臣相见之时,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直接开门见山。今日倒是话里话外,都别有含义。 “老臣的身子,老臣自己知道,不过是熬着吧!”凌汉笑笑,“看着没大毛病,其实根基早就塌了,说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睁不开。”说着,再顿了顿,“早年间老臣以为已看淡生死,可现在人一老呀,就糊涂了!” 盘腿坐在罗山床上的朱允熥没说话,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精神不济不说,脑子里总是以前的事,整日还有些提心吊胆,说穿了就是忽然怕死了!前儿个,老臣还让大儿媳妇把给臣预备的装老衣裳拿了出来,自己先看了看!” “还有后事用的寿材,也都拿出来瞅了瞅。老臣记得以前制备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说过,装老衣裳就是糊弄事,人都死了穿啥不都一样。臣还说,棺材板子厚不厚有啥的,还不是一样被虫子咬。” “可是现在,老臣看了这些东西之后,总感觉不满意。不是觉得衣服太薄,就是棺材板子太脆,要不就是觉得自己坟地的风水是不是要再勘测勘测!” 他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朱允熥放下茶盏,忽然开口道,“凌学士,你是要...辞官吗?” 第79章 智慧(2) 一时间,殿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侍立在门口的王八耻,无声躬身退下,也带走了几个小太监。 暖阁中,就朱允熥凌汉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老臣不是辞官,而是致仕!”凌汉低声开口,“从前元算起,宦海已五十多年。经过民不聊生天下大乱,也看着我大明从无到有,励精图治国泰民安。” “先侍奉大元昏聩之主,后辅助了大明两代贤君,老臣这辈子知足了也值得了。如今老了,精力体力大不如从前,也没那么高的心气儿了。一介老朽,浑浑噩噩等死之年,若在身居高位,非国家之福!” 朱允熥静静听他说完,郑重的看着他,“凌爱卿,你知道朕,心里从没觉得你老。朕以前也亲口和你说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朕刚接手这江山不久,正是用人之际,还不开你这定海神针!” “皇上之恩,臣感激涕零!都说读书人要为家国天下江山社稷谋福祉,可古往今来有多少读书人能遇到贤君?臣自问德行才学远不如先贤,蒙皇上垂青,这份知遇之恩,已是古今罕见。” “如今臣老迈,不堪使用。而我大明如旭日东升,光耀天地,正是破旧创新,海纳百川之时。老朽之人,已如枯木,再继续占据高位,只怕适得其反。” “若只是老臣一人之事也就罢了,大不了史书留下骂名。可老臣为高官,掌管的是大明天下。稍有不慎,耽误的是江山社稷!” 朱允熥还是很耐心的,认真的听凌汉讲完。 他的表情很平静,直到对方的话告一段落,才微微叹息。 “你说的有理,可是...凌学士,你既存了归乡的心思,就该对朕明言。这些官面文章说辞,本就不是你所长。”说着,朱允熥一笑,“听你文绉绉的说话,朕别扭!”随后,又是一笑,“你自己不别扭吗?” 凌汉老脸也一红,有些讪讪。 “朕大概能猜到一些,你是怕日后朕觉得你碍事,或者朕信不过你了,觉得你拖后腿。所以现在想着激流勇退,风风光光!”朱允熥笑道,“是吗?” “是,也不是!”凌汉想想,叹息半声,“若皇上要问,那臣就知无不言!” 说到此处,忽然放肆一笑,“皇上,这圆凳子硌屁股,能赏老臣一张椅子吗?” 朱允熥笑笑,“边上有,你自己搬!” “谢皇上!”凌汉吃力的搬来一张太师椅,随后惬意的靠在椅背上。 “老臣是真老了,不靠着点东西,坐不踏实!”凌汉咧嘴一笑,然后面容郑重,“可是一旦坐惯了椅子,哪怕已坐了几十年的凳子,也不习惯!” “老臣一辈子都在做官,从进士登科开始想的是头上的帽子,头上有了帽子,开始想着在朝堂立足。” “立足之后,想着在朝堂中能不能有个可以坐的凳子。等老臣熬到了可以坐凳子,又想着能不能体面的,在帝王面前有张椅子,以表示自己这个臣子,与众不同独得青睐!” “可是有了椅子之后,还想着,要是有张床,能放肆的躺着......”m.cascoo.net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朱允熥笑着抓起干果盘中一粒松子,捏开之后笑道,“朕也明白你的意思,古往今来多少大臣,就是因为得陇望蜀,最后狠狠的跌倒,甚至于一生的功绩都没抹灭。本朝的李善长,胡惟庸就是最好的典型!”说着,他看看凌汉,“但朕觉得,凌爱卿不止于此!” “臣也觉得自己不止于此,可是有时候,有些事不是臣能左右的!”凌汉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垂手站立,“老臣早年为官时,李善长胡惟庸乃至后来的詹徽都是臣的死敌,不死不休那种。可是蒙皇上垂青委以重任之后,臣猛然发现,哪还有敌人?” “朝中无论老臣还是新人,渐渐的以老臣马首是瞻。太多人不经意间,走到老臣身边,以老臣的门人自居。” “官场上,老臣想做什么事已不用开口,一个眼神就有人心领神会。或是上书弹劾,或是亲自奔走,或是遥相呼应。” 朱允熥淡淡一笑,“不党而党了!”说着,点点凌汉,“你是无形中,成了别人的主心骨,成了别人的靠山!” “初开始老臣还有些得意,可后来老臣寝食难安!”凌汉行礼,“在这么下去,老臣就成了朝贼了!”随即,他抬头道,“皇上,老臣可不像一把岁数了,再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说着,苦涩一笑,“别看老臣外号铁头,其实老臣最怕死。” 这是有大智慧的人啊! 朱允熥心中叹息,这种魄力可不止急流勇退那么简单! 其实隐隐的,他早就发现了一些苗头。文官们,总是要有个领头人,总是因为这种那种的原因,分成派系。他们之中的争斗,远比武人更加残酷和隐晦,破坏性也更大。 他一直没有点破,其实也是存了让凌汉自己来说的心思。 “另外,从前元到我大明,五十年宦海沉浮,老臣这辈子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步步惊心!”凌汉苦笑道,“累了,真累了!” “权利这东西没有边儿的,越做官年纪越大也越觉得,权利和责任是矛盾的!”凌汉继续叹息,“其实老臣,现在看自己,隐隐生厌,一辈子终究是活成了官霸王,官虫子!” “人心如此,不怪你!”朱允熥笑道,“你身居高位,总有人要靠过来!” “归根到底还是臣已位极人臣!”凌汉苦笑,“皇上与臣尊荣,臣一开始如之甘饴,后来却是战战兢兢,惶恐不可终日!” 说到此处,他叹息一声,“仿若欲罢不能之毒药!老臣之所以斗胆请皇上准老臣致仕,就是老臣想着趁自己还算脑袋清明的时候,请皇上给老臣个体面的圆满!” “老臣是真老了,每日想着落叶归根。五十余年宦海累了,该是颐养天年,看看儿孙的时候了!” 朱允熥再次沉默,然后看了对方许久。 “准了!” 说着,继续道,“你先别急着谢恩,朕准是准了,但比如大学士等官职,朕还给你留着。京中的府邸,也给你留着。日后你想在哪里住都可以,该有的依仗和规制也继续用。” 这份殊荣绝对罕见,意味着即便凌汉不在朝堂,却依然保留着重重特权。 别人是求之不得,可凌汉却轻蔑一笑。 “老臣连官帽子都不要了,这些虚玩意儿,留着作甚?”心情高兴之下,他凌铁头的本性再次暴露出来,“回老家就是回老家,还在京城中留宅子,还摆着当官的谱儿,那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哈哈哈!”朱允熥大笑,摇头道,“你呀你呀!” 然后他忽然看见,凌汉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信封。 “别拿出来!”朱允熥知道那是什么。 凌汉一愣,满脸诧异。 “无非就是你家这些年因为你的身份,额外有了些银子,亲族因为你的身份,巧取豪夺了些许田地,占了官府的便宜。还有这些年,朕和皇爷爷的赏赐是吧?”朱允熥笑道。 “皇上......”凌汉猛的瞪眼,“您在老臣家安了锦衣卫?” 朱允熥也脸上一红,“那个.....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责,你家里人这段日子私底下统计这些,总是有风声露出来的,朕也是猜测!” 面对凌汉的质问,他只能昧着良心从侧面回答。 “老臣一辈子.....居然有锦衣卫盯着?”凌汉银发乱抖,气得不轻。 “坐坐!”朱允熥赶紧把老头按在椅子上,“爱卿上了年岁,可动不得怒!” 说着,岔开话题道,“这些东西,朕不想看也不想知道。你辛苦一辈子,应当的。你还有何要求,一并说来!” 凌汉喘息几番,心里头骂骂咧咧的,干脆把那信封又踹回怀里。 “老臣别无所求!” “朕许你致仕,勋职上....” “皇上!”凌汉正色道,“臣已是华盖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特进正一品光禄大夫,臣还要什么呢?” “再给你加左柱国吧!” 这是文官的极品勋爵,大明开国以来只有李善长徐达寥寥数人而已。而且,所获之人,头上都有顶公爵的帽子。 “加不加的....其实老臣还真有件事!”凌汉犹豫片刻,“要是将来老臣眼睛闭上了,皇上给老臣的谥号....”说着,苦笑道,“配享太庙老臣是不敢想的,毕竟不是武臣。” 朱允熥想想,“要朕生挽你?” “请皇上成全!老臣就这么点痴念了!”凌汉起身行礼。 “文.....”朱允熥想想,“文贞!” 凌汉愣在当场,口中念叨,“文贞?或有不及,但名满则溢,也是皇上保全老臣的苦心!”说着,就要叩首,“臣谢....” “起来起来!”朱允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无需如此!你配得上!” “老臣....还有些话对皇上说!” “你说!” 凌汉正色道,“老臣知皇上也是真性情之人,爱护臣子呵护备至。但老臣斗胆,请皇上日后,不要如此看重臣子。” 说着,长揖道,“不是所有人都是老臣这样,您给的越多他们变的越快!” 第80章 真正的阳谋(1) 皇帝对待臣子,其实和父母对待儿女有异曲同工之处。 给臣子的太多容易养虎为患成为权臣,对子女无所不应要山给山怕是要养出逆子。 家有逆子败家,国有权臣亡国,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凌爱卿放心,朕对臣子好,首先要这臣子的德行才学配得上朕对他的好。若是昏庸或者别有用心满心功利之徒,朕亦不会理会。不但不理会,说不得还要发作!”朱允熥笑着搀扶凌汉,轻声说道。 这时,已经完全没了后顾之忧的凌汉,忽又头铁症发作。 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皇上此言差异!” “朕说错了吗?”朱允熥笑道。 “曹国公李景隆人品才学德行功绩,乃至资历哪一样值得皇上视为肱骨?”凌汉不客气的说道,“可自皇上登基以来,每每加恩封赏,位极人臣地位超然。数次犯错也是轻轻揭过,他何德何能?” “这.......”朱允熥顿时语塞。 小皇帝的面皮薄,被老臣这么直接硬怼,脸上很是挂不住。可凌铁头显然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言辞越发尖锐。 “还有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锦衣卫本是天子家奴,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凌汉继续说道,“我朝哪都好,就是这锦衣卫监察百官乃是弊政。历朝历代管理官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锦衣卫风闻奏事,罗织罪名危言耸听,无所不用其极!” “而何广义,虽位列朝堂却实乃皇帝鹰犬。皇上却破格提拔,使其一跃从帝王耳目,变为朝堂大臣于六部之外再单设廉政院一职。皇上,其心不正之人,何以与诸大臣同列,参与国事?” 一番话何止尖锐,就差指着朱允熥鼻子说,你信任的都是什么人? 饶是朱允熥知道这老头的脾气,也被气得不轻。 这也就是大明朝,士大夫怼皇帝被视为风骨。若是在大清,早就发往宁古塔与皮甲人为奴了。 “他都退休了,不跟他计较!” 朱允熥心中暗暗平复心情,面上点头,“爱卿之言,朕心中记下了。”说着,岔开话题,“爱卿要回老家养老,何日启程?朕派人护送!” “皇上是因为老臣说了不中听的话,要撵人吗?”凌汉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顿时,朱允熥又被气得胸口发堵。 “那里,爱卿这一去,他日回京不知何时,朕也想跟你多说几句....” “那老臣就继续聒噪几声。”凌汉接口道。 “好!”朱允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强笑道,“可是还有不放心之事?也好,都说出来吧!今日你我君臣相会,朕也想听听你这老臣的肺腑之言!” “老臣之言,全是国事!”凌汉硬邦邦的回话,“老臣今日觐见之前,思想向后心中有一事不吐不快。若是别的事,以皇上天人之姿,自是万无一失。可此事事关大明宗族礼法,又涉及到皇上的名声,所以老臣不能不说。”说着,顿了顿,“也就是老臣从今日之后变成一介布衣,才敢开口直言,以前也是颇多顾忌不敢擅议!” 朱允熥的神色郑重起来,“你是要说....诸王吗?” “是!”凌汉行礼道,“本朝开国之时,诸大臣反对太上皇行分封之制,然太上皇开国之主雄迈刚强,号令群臣莫敢不从,是以大明皇子分封镇守各地,有统领兵马调度官员之威,更有截留赋税统治封国之权,其藩地更是国中之国。”<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说到此处,凌汉长叹,“大汉七国之乱历历在目,而国朝又是如此,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 “而祸患还远不如此,我大明亲亲之恩远超历代,亲王嫡子为亲王,余子为郡王,郡王嫡子为王,余子为镇国将军,且皆为世袭。” “亲王年俸支取禄米五万石,钱两万五千贯,各色丝绸棉布器具更是数不胜数,且还有佃户人口,工匠织造,养马牧民等。而名下田地粒米都不交予朝廷,留之自用。” “每一次封王,都等于在大明疆土之中,割舍精华之地,予之以王。郡王以下皇族,也必赐予田庄人口,使其永享荣华!” “此时国朝皇族人丁尚少,患处尚浅。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终有一日国家难以负担啊!即便是举天下之力,亦是难事。可若真以天下万民,供养皇族一家一姓。天下万民何以为生?” 朱允熥静静听着,老头说到他心里去了。 许多赞同他削藩的大臣们,看到的只是藩王的存在是对中枢的威胁。而凌汉看到的同朱允熥一样,是对大明未来财政的担忧。 历史上正是如此,藩王子孙千千万使得国家不堪重负。甚至明末时期,中州半数尽在藩王手中。也就是说光中原一省,大半的良田都在藩王的名下。 龙子龙孙,已成国之蛀虫,贪婪成性。 不得不承认,这是老爷子一辈子最错误的决定。 因为少年时家破人亡,偌大的家族只剩下一个侄儿还有一个外甥,加上他才三个男子,使得他格外注重亲情看重血脉。可公允的说,还是错了。 “老臣说这些不是杞人忧天!”凌汉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就算不说这些数十年之后的忧患,就说现在。诸王兵强马壮,以皇叔之身多私下不法,而皇上年轻,诸王早成羽翼,心中怕是对中枢,也没怎么当回事吧?” 是的,如今这些藩王们看着表面乖巧,其实是因为朱允熥这皇帝,还没损害剥夺他们的根本利益。 一旦他们的根本利益受损,难保他们会不会真的起了别样的心思。到时候矛盾不可调和,最终的结果就是兵戎相见。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更不是没有这样的风险。就像历史上朱棣发动的靖难之役,其实就是大明藩王们和建文帝,淮西武人集团和文官们斗争的最终结果。 “老臣知道这些,皇上您也是心知肚明,心中对将来如何处置这些藩王,早有定论!”凌汉说了许多,端起已经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如何削弱藩王,皇上的谋划也必然比老臣想的更加周详,可老臣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 “老爱卿老成谋国之言,朕洗耳恭听!”朱允熥缓缓开口,然后亲手给凌汉换了一杯热茶。 凌汉珍宝一般,将热茶捧在手里,“老臣希望,皇上不要操之过急!”说着,笑了笑,“我华夏之事历来如此,一旦成了定例,想要更改就难于登天,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而且,诸王毕竟是皇上的叔父,若是手段太过急躁刚烈,难免会让后人腹诽。况且....诸王也未必都是软柿子。” “名声这事,朕倒是不怎么在乎!”朱允熥笑道,“以前朕就说过,若是为了名声装糊涂,那朕这个皇帝就是昏君。反过来若是真能造福天下百姓,朕就算背些骂名又如何?”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是一笑,“再说,朕削藩也好限制藩王也罢,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和唐太宗弑兄杀弟是两回事,后人也能体会朕的良苦用心!” “既然皇上说到阳谋,削藩一事,老臣这倒是有条让人无话可说的阳谋!” 第81章 真正的阳谋(2) “阳谋?”朱允熥笑笑,“老爱卿但说无妨!” 凌汉放下茶盏,起身正色道,“昔日汉武帝推恩令,堂堂阳谋,皇上何不效仿?”说着,上前两步,“如我大明亲王之子册封郡王,朝廷不再给予田地人口,而是从原本亲王封地之中,划分出来。一个亲王三个儿子,就是三个儿子平分亲王封地臣属!” 说着,凌汉笑道,“如此不出十年,诸王之藩名存实亡,朝廷要削之易如反掌,再也构不成威胁!” 朱允熥在暖阁中几番踱步,皱眉沉思。 “其实你所说这个阳谋,昔日就有人跟朕说过。” “谁?” “已故大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朱允熥感叹一声,开口道,“当初朕少年时,有次和皇爷爷说闲话,皇爷爷说册封藩王为的是保护中枢,抵御强虏。朕当时问,若是诸王不安分,谁来抵御呢?” 说着,朱允熥再次苦笑,“当时皇爷爷沉默良久,看朕的目光有些复杂难言。然后反问朕,若真有藩王不轨,朕当如何。朕只能昧心说以德怀之,以礼待之。哪个藩王不轨了,朕也不杀他,换个人继承宗爵。皇爷爷闻之,龙心大悦。适逢刘三吾在侧,后单独对朕说了这推恩的阳谋之策。” “刘中书确实远见卓识!”凌汉点头道。 “可是朕思来想去,前汉之推恩用在我朝身上,还是有些药不对症!治标不治本!” “怎么会?”凌汉疑惑道,“此乃阳谋....” “你先听朕说!”朱允熥笑道,“首先,汉武帝推恩令能成,是因为推恩令在七王之乱之后。以吴王刘濞为首的藩王,被中央诛杀殆尽。天下各藩国,再无兵权,王国与郡县无异。” “此等形势下,汉时诸王对推恩令只能捏鼻子认了,不从也得从!” “可是我大明呢?你也说了诸皇叔可为兵强马壮,朕的推恩令他们左耳进右耳出,朝廷奈之若何?那最后的结果呢?怕依旧是大动干戈,兵锋四起!” 说到此处,朱允熥面带冷笑,“真到那一步,朕自然不怕,朝廷也不会败。可受害的到底还不是百姓?一旦战火起,三十年励精图治化为废墟,又要从头再来。” “再者说,朕没有十年的时间慢慢的削弱他们。人这辈子有几个十年,朕用这十年时间完全可以做更多的事。浪费在诸王的身上,朕觉得不值得!” “推恩令是好,可面对朕那些手握实权的叔父,难以成行。而且推恩令之中,藩王们虽没了实权好似寻常人家一样被分家,可依旧享有荣华富贵,被百姓奉养!” 说到此处,朱允熥正色看着凌汉,“有些话,朕也一直藏在心里,今日也索性跟老爱卿你说开了!” 凌汉心里明白,若不是他要走,皇帝也不会和他说这些话。 “在朕心里将来别说我朱家的藩王被天下百姓供养,就是朕的亲儿子,也没有躺在功劳簿上荣华富贵的道理。”朱允熥郑重说道,“国朝的爵位绝不会再走世袭罔替的老路,皇子授王爵,皇子之子无大功于国,镇国公就到头了!” “而且不会再有实际的封地和藩属,更不会有兵权。他们若想掌权,唯一的出路就是封出去。” “怎么封出去?朱家子孙当为天下表率,投身军旅开疆拓土。他有能耐,他打下的地盘就给他。他没能耐,就京城里混吃等死一辈子。” “二十一叔韩王的封地在高丽,四叔的儿子原高阳郡王去了缅甸,以后更多的皇族子弟都要如此。天下可不只大明一国,土地有的是,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这.....”朱允熥一番话,让凌汉瞠目结舌。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如此一来,就是征伐不断,连年对外用兵。” “打仗怕什么,我朱家天下,这煌煌大明,不就是打下来的吗?”朱允熥笑道,“每年犯罪的囚徒,有罪之人都可以充实军旅。” “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多许多国中之国?”凌汉开口道,“皇族子弟封在大明之外,更容易和我大明离心离德啊?” “哈哈!”朱允熥大笑,“国中之国?你也说了皇族子孙无穷尽,朕怎会允许他们在外做大,打下来的地盘怎么会一股脑的都便宜他们?” “打仗的军费,以国库的名义借给他们,朝廷派遣官员治理他们的封地,经商移民开垦田地,用税收抵债。每打下一块疆域,朝廷就设置郡县,军政分离,分封之地只占少数。况且蛮荒之地,数十年内供给都需要仰赖大明本土。” “归根到底,封出去的皇族子弟都是无根之人,怎么会成为国中之国?” 凌汉再次沉默,心中乱糟糟的。 “皇族爵位改革,还有对外开拓双管齐下。”朱允熥继续说道,“朕的仁德是对内,对外则用之以霸,皇族为大明开疆拓土之先驱。” 凌汉继续沉默,半晌才抬头道,“不是老臣迂腐,可打仗毕竟是要死人的!” “死的都是外人,何足惧!”朱允熥冷笑半声,“外人哭,好过咱们大明百姓哭。”说着,叹息道,“其实朕这也是笨办法,天下土地就这么多,就算没有藩王们占着,数十年太平之后,也难免土地兼并。历代王朝的顽疾就在于土地,想要天下长治久安,就要让百姓们都有自己的土地。” “打出去,不单是皇族子弟的出路,也是未来失去土地的百姓们,不得已的保障。” 是的,土地才是根本问题。 没了土地就没了希望,在蛮荒的土地只要有人,都会变得富饶丰足。 凌汉虽不懂朱允熥最根本的心思,可他却看明白了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应对未来的矛盾转移,把帝国的矛盾转移到帝国本土之外,通过扩张和移民,减轻帝国的病痛和压力。 和土地兼并引发的各种后果相比,打出去这种事其实是最省时省力的,而且是花费最小的。他是经历过战乱年代的人,知道那种席卷一切的浪潮是多么可怕。 数万人作乱,就可席卷千里使得沃土化为白地。仔细的算算,打出去所用的费用,还不如被损毁的十分之一。 许久之后,凌汉叹息一声,“老臣老了,跟不上皇上的思路,还是皇上看得远,臣杞人忧天!”说着,一笑,“皇上放心,今日这些话,臣会烂在肚子里。” “朕既然和你说,就信得过你!”朱允熥笑道。篳趣閣 “皇上若真信得过臣,那臣家中的锦衣卫是不是可以撤了?”凌汉忽问道,“老臣日后一介布衣,家中再放着几个锦衣卫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你....”朱允熥一顿,没想到这老杀才临了来这么一句话。 见朱允熥被噎住,凌汉老头似乎心情不错,起身行礼道,“皇上,臣告退!” ~~ “这老头临走临走,还要顶我几句!” 朱允熥看着窗外凌汉的背影,心中暗笑。 然后,他的目光也变得有几分伤感起来。 他眼看着老头走到乾清宫外,似乎颇为留恋的仔细的看着周围一切。 目光掠过宫宇的屋脊,扫过红墙金瓦。 “从布衣百姓到国家重臣,我走了整整五十多年啊!” 凌汉心中叹息,再看着周围的景象,“五十年!” 随后,转身对着乾清宫,再次郑重叩拜行礼。 而后起身,须发在风中飞舞,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步伐之快,完全看不出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来人!”朱允熥在暖阁中开口。 王八耻从外面进来,“万岁爷!” “赏凌汉蟒袍一件,回乡养老,按照一品大臣的规制,沿途护送接待。”朱允熥说道,“其俸禄,仍按照品级发放。” 第82章 南书房(1) “万岁爷,按您的吩咐那几间小房子准备妥当了!” 凌汉的身影消失,朱允熥依旧站在窗口遥望。 王八耻从外边进来,在门口躬身轻声说道,“奴婢不知挂什么牌子!” 乾清宫外那一排环绕的小房子,每间屋子都有特定的作用,门头边都竖着标名的小牌。 对于朱允熥而言,这几间小房子日后就是他的秘书处,甚至是大明帝国最核心的决策地。能在这几间屋子中办公的人,也都是大明帝国最杰出的官员。 “起个什么名呢?” 朱允熥心中暗暗沉思,内阁?不行不行,一开始就叫内阁有些操之过急。而且内阁的作用,臣子们一听便知。 “军机处?” 想到此处,朱允熥忽然笑了,不行不行,不伦不类的。 眼望窗外,那几间小房子在乾清宫的南面,朱允熥心中一动,“叫南书房吧!”说着,转身笑道,“解缙的字好,让他去写!” “奴婢遵旨!” 就这时,朱允熥再次转头,几个人影从远处正朝乾清宫而来。 ~~ “臣等参见皇上!” 京营总兵官平安,驸马都尉梅殷,胡观,曹国公李景隆,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广义进殿叩首。 “平身!”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等几人落座之后,朱允熥缓缓开口道,“朕找你们来,是说是说大内宿卫的事儿!” 话音刚落,平安梅殷还没反应过来,李景隆跟何广义则是心中一动。 “皇上对皇城侍卫亲军不满?”两人心中暗道,同时心中生出几分惶恐之意。 侍卫亲军是一个笼统的称呼,明朝的皇家侍卫不像清朝那样,侍卫都是从八旗之中军功贵族家选拔子弟。大明朝的侍卫亲军,是一个非常复杂且庞大的都系统。<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侍卫亲军又叫上十二卫,由皇帝直接控制的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等。侍卫成员除了勋贵子弟之外,多从军中精挑细选,有些汉时六郡良家子的意味。 此时紫禁城内外共有侍卫八千三百人,由公侯伯驸马等皇帝心腹统领,下面更设置了侍卫官,指挥使等职。这样的组织结构既保证了皇城的安全,也不会使得有人大权在握。 但在朱允熥看来,这样的侍卫亲军太过臃肿,而且成分太杂。 比如锦衣卫,何广义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全名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他不但掌管着南北镇抚十四个百户司,而且还有宫中一千五百名锦衣卫。 而皇城外围那些健卒侍卫,多从府卫前军的幼军中选出。所谓幼军,就是青年军,全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些人隶属于作战部队,也就是说属于现在平安掌管的京营。 “洪武十五年皇爷爷设上十二卫为皇帝亲军,则健壮者用以拱卫皇城。”朱允熥看着几人继续开口,“皇爷爷的用意是好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城侍卫人员更迭有进有出,人员驳杂人数臃肿,所以朕有意改之!” 对这几位臣子,没必要如同文官那样话里藏话,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最直接有效的。 “臣为十二卫亲军左都指挥。”驸马梅殷忙起身说道,“如何整改,请皇上明示!” “坐坐!”朱允熥按手笑道,“朕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十二卫军合为一体,既然是朕的亲军,没有必要分什么彼此。人数吗,暂设定为两万人。”说着,看看几人,“就叫羽林卫,驸马朕是信得过的,你仍旧代管。” 说到此处,顿了顿,再看看几人,“不过既然是朕的亲军,那就不能是样子货。在内要为定海神针,在外要为能征善战。所以呢,除驸马梅殷之外,平安为羽林卫都指挥使!” “臣遵旨!”平安起身,不卑不亢。 “梅殷和平安两人管着皇上的亲军,一个是老爷子的养子,一个是老爷子的姑爷,这俩人身份上就不可能勾连到一块!”李景隆闻言,心中暗道,“既能相互制约,这两人又都是忠心耿耿!” 想着,他心中忽然有些觉得不对,“皇上好好的忽然改革侍卫军制,是不是要提拔心腹之人,用来掌管皇城宿卫了?” “你是带兵之人,朕把亲军交给你,是盼着你能带出一支虎狼之师,别辜负了朕!”朱允熥继续说道。 “皇上放心,既然十二卫合并为一军,自然要去除糟粕以精华成军。”平安开口道,“若不能战,臣提头来见!” “下面再说说皇城侍卫这一块!”朱允熥的目光微微转动,“何广义!” “臣在!” “日后宫中的锦衣卫从你的锦衣卫中剥离出来,不再归你统属!” 何广义忙起身叩首,“臣遵旨。” 不知为何,皇帝明明没说什么,可他心头就是咚咚的狂跳,阵阵心悸。 “坐那说话!”朱允熥摆摆手,“宫中的侍卫们单独成军,人数不用多三五千人即可,朕欲名....就叫侍卫亲军,简单明了!” “皇上圣明!”几人同声说道。 人数不多三五千人,但谁都知道这三五千人一定是精华中的精华,军中皆是以一当十之人。而这支亲军直接负责紫禁城的安危,领兵之人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至于侍卫亲军的统领吗.....?”朱允熥目光从几位臣子的面前扫过。 平安没有反应,他知道这份差事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梅殷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不清神色。 胡观恨不得躲在别人身后,就当自己不存在。 唯独李景隆的目光,跟朱允熥对上。 “选我选我选我!”李景隆心中狂叫。 “朕欲亲军分属四个统领!”朱允熥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胡观!” “臣在!” “你本就掌着光禄寺,平日要经常进宫。朕命你为内大臣,在御前行走,统领侍卫亲军!” 胡观头皮发麻,恭敬的起身,“臣遵旨!” “内大臣,御前行走这是什么官儿?”李景隆心中越发疑惑,但转念一想,心中有些吃味儿的说道,“啥时候想见皇上,他就能见皇上,平日在紫禁城中办公?他胡观,何德何能?” 胡观可是朱允熥心中,未来青眼的接班人,自然要每日都在身边。 “邓平!”朱允熥忽然对外喊道。 侍卫邓平一身蟒袍,跪在门口,“臣在!” “你是朕身边侍卫官,为亲军统领之一!”朱允熥继续道。 骤然间喜从天降,邓平愣得差点浑身打摆子,说话都不利索,“臣,谢皇上隆恩!” “这小子.....”李景隆心中更是吃味儿,“他...他才进宫几年啊,就成了亲军统领?” “至于另外两人,故楚国公之后,原宫中侍卫散骑舍人廖镛是朕的东宫旧臣,调回京中任侍卫亲军协领!” 这个人选倒是不意外,廖家两兄弟当年就是朱允熥每次出宫必带的侍卫,心腹之人。 “最后一个协领!”朱允熥顿了顿,“传旨给云南都司,参将张辅回京就任!” 第83章 南书房 (2) “如此一来,皇城宿卫看似没变,其实里里外外都让变成了皇上绝对信得过的人!” 没有选他,李景隆心中微微有些遗憾,但稍加思索就明白皇帝的用意。 这是完全隔断了紫禁城内外,里面的消息不会有半点传到外边,同时也完全杜绝了,公侯掌兵涉及到皇城的宿卫。 侍卫亲军在里,十二卫整合而成的羽林军在外,一里一外使得既泾渭分明,又相辅相成。 此时,朱允熥一句话,突然让李景隆愣住。 “朕的亲军,军饷单独由户部发放!” 不但李景隆愣住,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时,王八耻再次站在门口,“万岁爷,几位大人来了,时候叫进?” “传!” ~ 片刻之后,户部尚书张紞,吏部侍郎侯庸,工部侍郎练子宁,廉政院尚书暴昭,新任礼部尚书任亨泰,辛彦德等人依次进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任亨泰,所有人都以为夏原吉会在郑沂之后接任礼部,甚至皇帝也说过一嘴,但最后还是亲点了这位。 任亨泰的母亲是大元乌古伦氏公主,妻子也是蒙古贵胄之后,出身豪门气度非凡。 “张紞,朕正说到以后朕亲军的军饷由户部单独发放,你就来了!”朱允熥说完,笑着端起茶盏。 几乎所有人都目光都看向了张紞,看他怎么说。 后者端坐,笑道,“臣合计了许久,军饷发放事关重大,而且也没直接从户部发到将士们手里的先例.....” 说着,他继续笑了笑,“还有就是,那么多人都来户部要钱,户部也记不住谁是谁?” “所以,臣和工部商议之后,先做了这个出来!”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物,像是铭牌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 铭牌呈黄色,好似是铜的,上面刻着小字。 朱允熥拿在手里,铭牌正面刻着侍卫亲军某某,何年何月当兵,军饷几何,面则是长长一串大写的数字,繁复难认。 “这铭牌上记录士卒的姓名籍贯,家中人口,还有所属番号,军饷多少。”张紞笑道,“这些东西,其实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名册上都有,可以防止有人作假。” “后面的数字,是对应户部的账册。每当发饷的时候,士卒带着这牌子到户部单独负责发放军饷的衙门,两下想对应之后,按数目发放!” 别人似乎可能一时没懂,但朱允熥已是全然知晓,因这东西就是他授意的 这小牌子,就是身份证加银行卡的综合体。m.cascoo.net 一人一牌,钱粮一目了然,看谁还能钻空子吃空饷喝兵血? “嗯,此物甚好!”朱允熥点头,“用起来也方便,上面的军饷钱粮数目也一目了然!”说着,笑笑,“若是士卒升迁,这块上交作废,再换一块牌子就是了。” “皇上圣明!”张紞微微一笑。 平安看看那块牌子,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话说?”朱允熥问道。 “臣是觉得,拿着这小牌子去领饷....两万多人要领到什么时候?”平安低声道。 “分批即可!”在朱允熥的示意下,张紞开口笑道,“其实看似要用很多人人手,要用很多时间,实则不然!” “就以皇上的侍卫亲军为例,都是有名册的,名册按照番号归类。到时候比方甲子营先领,那户部的人就照着甲子营的名册比对,铭牌后面的数字跟户部的名册是对应的,一看便知!” 没有电脑的时候,繁杂的文书工作就是要先归类,就好像查字典的偏旁部首一样。 “可是,军中许多士卒不识字啊?”平安继续问道。 “这也无妨!”张紞笑道,“发放军饷是户部的人,但监督发放的是兵部,自然不敢少了将士们的血汗钱!” 平安皱眉,还是想不通。 对于他这种老行伍来说,这样的事还是有些难以明白。 “任何新事物一开始都是困难重重,不被人接受,但一旦接受之后,就会发现其便捷之处!”朱允熥放下铭牌笑道,“所以,朕让朕的亲军和大内侍卫先试行一阵。若是好,那就全军推广!” 说着,顿了顿,语气忽然颇为不善,“所以说,大明朝到底有多少兵,要弄得清清楚楚才好,不然不管中枢想得多好,也是一笔糊涂账。” “若是天下兵士都如此领军饷,那.....”驸马梅殷也疑惑道,“皇上,那比如说边镇和卫所怎么办?” 朱允熥笑看张紞,后者笑道,“驸马爷多虑了,到时候可以由各地的钱庄现行代付,随后户部补足!” “钱庄?”梅殷更是想不懂,可是也不敢再问。 “代付,哪个钱庄有那么大的本钱?”平安疑惑道。 “都什么脑袋,笨的出奇!” 李景隆心中暗道,“皇上这是要办钱庄了,借此直接把大明朝到底有多少兵弄得明明白白,杜绝将校吃空饷杜绝冒领。边镇地方卫所一年才发一次,这个法子三五天就发完了。” “人家张紞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早就有了完全之策。你管他有没有本钱做甚,大明朝有这个本钱,朝廷的钱庄就有。到时候钱庄发饷,不但没地方吃空饷了,卫所有多少屯田,每年进项多少都给你查个底掉!” “你真以为钱庄就是用来发钱的?等大头兵们习惯用钱庄,后勤军需战马器械都是通过钱庄的账,谁都别想着上下其手!” “朕看不错!”朱允熥一锤定音,“就先从朕的亲军开始试行。”说着,看看工部练子宁,“造币的银子可还充足?” “回皇上,正月初三,东瀛银山送来纯银七十万,尽是够的!”练子宁说道,“臣奉旨,专门用以铸造军饷,专款专用!” 七十万纯银大概能制造一百万的银元,现阶段光是军饷根本用不完。白银有着超强的购买能力,一块银元起码五百斤大米。而且军卒的军饷,除了银子还有粮食布匹等,也不可能全给现钱。 “嗯,不错!未雨绸缪,值得嘉奖!”朱允熥笑笑,“人力有时穷,朕深有感触,身边的许多事朕一个人忙不过来,都要靠你们这些臣子,多想多做多说!” 说着,目光再看一眼群臣,“朕在乾清宫外设置了南书房,欲选拔办事大臣,每日在南书房值班。” 话音未落,顿时群臣眼睛发亮。 第84章 凑数的(1) 自唐之后,赵宋开始,其实最被皇帝信任的是翰林院。 别以为翰林院都是一群就会之乎者也,诗词歌赋考古编书的读书人,它汇聚的是全天下读书人的精华,全是才智杰出之人。 大明朝一年三榜进士,可能留在翰林院的有几人? 他们除了上述的工作之外,还有负责教授皇帝皇子读书,给皇帝讲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得失。同时还要帮助皇帝起草诏书,出谋划策。 既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又是皇帝的私人助手。 天子门生乃是天下读书人最翘首以盼的身份,清贵无双更是在读书的阶层中高高在上。 而且翰林院说白了,就是宰相预备役。这些人当中放到地方做一省的学政,都算是发配。 但朱允熥和老爷子一脉相承,就偏偏不喜欢用这些精英。喜欢的就是穷山恶水出来的泥腿子官员,喜欢的就是那些从底层基层以一个脚印爬起来的官员,喜欢的就是直来直去敢干事敢说话的官员。 老爷子当初说过,有权有势的是人,贫贱卑微的也是人。可是有权有势的人往往看不到同是人的穷人的艰难和疾苦。那么在选拔官员上,为何还要选那些世家子弟,豪门子弟呢?起码那些同样出身平民的官员们,坐上高位之后,个别的会良心发现吧? 所以洪武永昌两朝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真正手里有权力的,是实干派。而历朝历代都备受尊崇的翰林院,就是吉祥物。 “天下大事,总朕不能一言而决。”群臣眼中的火热,朱允熥看在眼里,面上淡淡的说道,“军国大事更是要群策群力,所以朕才设立南书房。” 说着,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再次的环视群臣。 然后在臣子们期盼的目光中,再度缓缓开口,“户部尚书张紞,吏部侍郎侯庸,你二人品行端方行事谨慎,又从无谋私结党之举,即日起进南书房,为参赞大臣。” 是人就有功利之心,张紞和侯庸激动得两眼泛红,几乎不能自己,站起身行礼时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臣等.....” “朕不想听表忠心的话,你们表忠心的话说的也从来都不好听!”朱允熥笑笑,看向侯庸,“凌尚书即将回乡,吏部的事你暂管。”<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臣...”侯庸泣不成声,“何德何能?” “好生去做,咱们君臣同心!”朱允熥笑笑,目光再次在群臣中看了起来,忽落在解缙的身上,“东宫学士解缙,才华横溢文思敏捷,亦进南书房!” “臣?”解缙张大嘴愣住了。 相比于那两位他的资历稍浅不说,年纪也略显年轻,而且更没有说得过去的功绩,皇帝亲口钦点了他,实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平日心比天高,让你做事你就怕了?”朱允熥笑道。 让解缙进南书房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翰林院那些清流们是朝堂举足轻重的力量,必须要顾及。解缙虽和那些人平素有些不对眼,但毕竟也是清贵读书人出身,选了他算是给翰林院一个交代。 “臣叩谢天恩!”解缙也是情难自禁,不由得哽咽。 “兵部尚书茹瑺可在?”朱允熥继续问道。 “臣在!” “廉政院暴昭!” “臣在!” 李景隆听着皇帝点着名字,一边感叹这些人的官运亨通,一边心中暗自思量。 “张紞和侯庸掌管大明的户部吏部,进南书房是顺理成章。解缙是读书人中的翘楚,兵部和廉政院为何能进呢?” “军务和吏治!”李景隆心中有了答案,“也就是说这两样,是皇上现在心中的重中之重。” “魏国公徐辉祖不在!”此时又听朱允熥说道,“传旨下去,徐辉祖同样为南书房参赞!” “老徐?”李景隆想想,暗道,“徐辉祖那人只要是皇帝交代的就不打折扣的执行,而且寡言少语,且代表着军方。不过,他应该是凑数的!” 忽然,他心中猛然觉得不对,“加上老徐一共是六个人,这可不对呀。张紞侯庸茹瑺暴昭都是实干派的中间力量,他们四哥日后很可能是一伙的。解缙老徐还尿不到一块去,万一日后有什么不合?那不是被等着被压制呢吗?” “南书房是有名无实的内阁,可要贯彻的是皇上的意图,但这些文官们,头铁起来顶撞皇上一点都不稀奇,那皇上就要保证,起码在六个大臣之中,有四个是不管什么事都跟皇上一条心的!这样才能贯彻意图,这样才能推行政令啊?” “嘶....老徐和解缙,好像干不过这些遭瘟的文官啊!” 有名无实的内阁也是内阁,就好比于大唐的中书省。这些官员们的权利极大,当年盛唐时,英烈伟岸如唐太宗,想绕过中书省下旨都不行,直接被驳回说是乱命。 大明的南书房当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也是最高核心单位,官员的最高成就! “李景隆!” 朱允熥一声呼唤,顿时把李景隆拉回现实。 “臣在!”他赶紧起身说道。 “曹国公李景隆,为人机敏博学,又掌管着理藩院藩国事宜,进南书房!”说完,朱允熥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同时盖住自己半边脸。 他臊得慌,让李景隆进南书房真是从心里臊得慌,可眼下手中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滥竽充数。 李景隆实在没想到他能进南书房,顿时愣住了。 “我...我爹当年都没这个殊荣啊?” “爹,我终于超过你了!” “日后谁见了我,私下不称一声李相公?” 李景隆心中狂喜,跪地叩首,“臣,谢皇上天恩。“说着,忽然哽咽道,“臣无用之人,蒙皇上垂青心中惶恐至极。日后臣定当奋发图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死而后已!” “嗯,朕知道了!”朱允熥敷衍一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李景隆在何广义的搀扶下,抹着眼泪起身,刚坐下就感觉数道目光看过来。 那些目光的主人,就是日后他在南书房的同僚们。 所以,他温和对众人笑笑。 别人也对他笑笑,但马上目光挪开。 李景隆何等机敏之人,顿时就知道这些人的目光很是生硬,同时也意味深长。 “咋?瞧不起老子,以为老子是不配进南书房?哼!”心中怒骂一句,马上突然愣住。 “加上我一共七个人,恐怕...徐辉祖不是凑数的,我才是?我这万金油进去,就是用来拉偏架和稀泥,帮着皇上凑人头?” 心中乱糟糟的想着,就听朱允熥再开口。 “辛彦德!” “臣在!” “南书房行走!”朱允熥说道。 辛彦德不喜不悲,“臣遵旨!” “他只是个传话的!”李景隆稍加思索就明白南书房行走的含义,帮着打下手的呗,传声筒呗。 一想到此处,他又想起自己是个凑数的,所以看向辛彦德的目光,充满了同病相怜之感。 但是,辛彦德回给他的却是咧嘴不屑的冷笑。 第85章 凑数的(2) “南书房朕已让人装点好了,明日起诸位爱卿即可进驻!”朱允熥的声音淡如水,语调平缓,“但请诸位爱卿谨记,进了南书房,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朕有一句话,与君共勉,不要因为荣誉忘记责任,更不能身居高位,而忘贫贱之民!” “臣等谨遵圣训!”群臣同时起身答道。 至此,这场御前会议要表达的东西,朱允熥都表达到了。听到臣子们高亢的声音,他心中也是豪气顿生。 李景隆猜得没错,军务改革和吏治两样首当其冲。改革军务是为了武运长隆,而吏治则关乎天下民心还有即将到来的全面新政。 这两样之中,最难的是在军务改革。 之所以让徐辉祖这个军方的头面人物进入南书房,其实是在传递一个信息。 整顿军务不等于抑制武人,反而是为了更好的运转大明的虎狼之师。 自宋以来,华夏变得渐渐不尚武,其实原因很复杂。 最主要就是皇帝和文官们,把唐时的藩镇之乱,五代十国时的连年战争引以为戒。他们怕了,所以才削弱武人。 所以才有一种怪现象,五代十国时北方各豪强,随便一支武装力量就能打得契丹人灰头土脸。而到了大宋,举国权力之力也只能和契丹结盟,更挡不住白山黑水的女真人。 岳飞的悲剧,其实就是这种削弱武人的思维模式,淋漓尽致的体现。 朱允熥从没想过削弱武人,甚至想着良家子以为国征战为荣。 当初私下里和张紞等人议定这种以钱庄发放军饷方式的时候,不是没人反对,如此养兵闻所未闻粮饷之丰远超历代,长此以往国库岂不是多了大包袱? 可不这么做,发财的是武将文官,普通士卒连军饷都拿不到,谈什么以为国征战为荣呢? 同时这种模式之下,也可以淘汰打不仗的没用的军队。大明朝军户一政,绝对是弊政,父子兄弟世世代代当兵,到最后都变成武将的佃户。 若有战事还是指望不上,而朝廷有大把钱花着,仔细算算这账,划算吗? 第一步先用钱庄隔绝军中的吃空饷喝兵血,继而改革军户制度,裁撤无用之人。然后,再把每年的军费预算开支明细弄出来,一套透明的军务系统,更能保证大明之兵的战斗力。 而有了这种种的压力,在军费这个巨大的包袱面前,开海通商重商,开矿修路乃至扩张,一切能给帝国提供真金白银,却一直被压抑的东西蓬勃发展起来,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甚至,民间也会因为这种转变,而从传统的小农经济中解脱出来。 任何时代的进步,都是因为有需求。有了需求就会寻求突破,有了突破才会强盛。那时的大明才真是百花齐放,海纳百川,才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改变。 心中不可抑制的想到这些,若不是眼前身边都是人,朱允熥真想大喊两声。 “诸爱卿还有事?”朱允熥笑笑,“若没事,天也不早了,宫里没预备那么多饭!” 皇帝心情大好,难得的跟臣子们说起了笑话。 诸臣起身刚要行礼告退时,朱允熥忽然发现驸马胡观又是那副吭哧瘪肚,欲言又止的模样。 “驸马有话说?”朱允熥问道。 “臣也没什么大事。”胡观起身,有些局促的说道。 “朕这会也没什么大事,你说来听听!”朱允熥打趣道。 “臣如今奉旨管理光禄寺!”胡观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下,一字一句的开口。 他说话的节奏很怪,就是把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依旧说得很不流畅。 “臣看了皇上让清算司,算的今年宫中的开支表!”胡观继续说道,“有些不对!” “哪儿不对?”朱允熥问道。 “往年的开支表臣也看过,每年宫中的花费折合成银子都在二十万上下,有时候还多些。”胡观好似咬着后槽牙说话一般,“可今年的开支表,臣看了好几遍,算出来的都只有七万上下!” 顿时,户部张紞等臣子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这么大个紫禁城,这么多人,还涉及到皇家的脸面,臣是怕这七万.....” “怕朕不够花是吧?”朱允熥笑道。 “是!”胡观脑门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臣管着光禄寺呢,宫里有几处宫殿等待修葺这就是大头,七万多银钱刨除这些,那造办局还有江南制造局就捉襟见肘,宫里头器皿和衣料恐怕就跟不上。再有逢年过节皇上要赏人,还有番邦进贡回礼,还有.....”说着,胡观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臣斗胆,能不能涨涨,就算是居家过日子在银钱上都要准备的富余,万一有个事儿五的!” 这话,让众臣听得有些面面相觑,因胡观实在是词不达意。 而朱允熥则是懂了,心中也不免感叹,“真是个实诚的呆子!也是个得罪人的呆子。” 每年光禄寺在年初都要算出皇家一年的开始,老爷子大概是古往今来为数不多真节俭的皇帝,所以严格控制宫廷开支,但就算这样每年也有二十万左右的花费。 而朱允熥已下旨免除御膳房的采买权,免除尚衣监的采买权,也免除了许多皇家专供,花粉珠宝,绸缎裘皮,金银饰品等等。免除各种采买权之后,就等于宫中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市面上平价买。 这么一来,中间商没了,上下其手的人没了,宫中的开销直接断崖式下跌。 胡观说这些话,是担心皇帝的钱不够用,怕宫里各种物资供应不上,但就算他经过了大脑,还是把窗户纸捅破了。 以前宫里花销多,是因为有猫腻。 最傻的是他直接说了这七万银钱虽不够花,但也不是不能凑合。他是光禄寺卿,觉得少完全可以跟皇帝列出来需要花钱的地方。 可他不,他觉得不够花,可他偏偏不做,而是把难处告诉皇帝。 这样做的坏处是你把皇帝将住了,若皇帝答应那来年的宫廷预算更没有余地。皇帝不答应要涨预算,那涨多少合适?那不是让皇帝打自己的脸吗? 聪明人都会私下跟皇帝说,要不折中一下,十万十五万? “过几日宫中要裁撤一些太监,还有年老的宫人。朕和皇爷爷的嫔妃也不多,所以朕想这七万银钱也就够了!”朱允熥笑道,“不过不干你的事,你大可放心!” 他不是圣人,但他知道想要打造一个真正的升平世界,皇帝就要做天下的表率,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 “皇上!”胡观没说话,李景隆痛心疾首道,“这如何使得?七万银钱够....您怎么能这么委屈您啊!咱们大明泱泱天朝,皇家就是大明的脸面,您这么勤俭,让臣等心疼啊!” “国家用钱的地方以后多着呢!”朱允熥笑道,“七万已经不少了,皇爷爷常说我们爷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大鱼大肉,况且各地也总有贡品,根本不缺什么。”说着,顿了顿,“过日子嘛,由俭入奢易,但反过来由奢入俭难呀!开源节流,除了开源也要知道节流!” “不成不成!”李景隆摇头道,“这绝对不成!皇上,您是天子富有四海....” “富有四海不等于可以乱造!”朱允熥制止他,“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宫廷开支七万两确实是历代少有,紫禁城里这么多人吃喝拉都是钱。可这个数字不是拍脑门决定的,而是朱允熥经过深思熟路之后的。 历史上康麻子在位时,三藩作乱的时候,每年的宫廷开支就是这个数。在三藩作乱之前,大清的宫廷开支差不多每年六十万两。<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而反观大明呢,除了洪武朝之外每年都是高居不下触目惊心,甚至最高的时候,每年高达两百万两白银。 顺治时期紫禁城里还有万历年间的太监,每年光是脂粉银子就四十万,衣食供应上百万。 要知道满清宫廷开支最高的时间,乾隆的后期也不过是两百多万。 万历朝张居正在位时,大明财政最宽裕存银一千三百万,所以才有钱帮着高丽打倭寇。 可乾隆那时呢?这个国库存银的数字只多不少吧? 减少宫廷的开支,把钱花在刀刃上。 这正应了朱允熥方才说过的话,不能因为身居高位就忘了自己的责任,更不能看不见人间的艰难。 第86章 送师 天色微暗,晚风轻涌云浮动,斜阳藏在远山间。 路上行人匆匆却又欢声笑语,一天的辛苦即将结束,不管如何疲惫都打起精神,笑着朝家走去。 有那看起来荷包里富裕的人,偶尔路过摊子,便称上几两猪头肉回去下酒。也有囊中羞涩的,在买卖铺子门前踌躇良久,想想家中的妻儿,摸摸口袋里的钱,只能悻悻的作罢。 人间百态之中,几辆青色帷幔的骡子大车,缓缓赶到西直门外。 赶车的汉子留恋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京城,手腕轻抖,嘴里发出催促的吆喝。 别人都在回家,这辆车却即将出城。 城门口的兵丁皱眉过来检查,可刚看到赶车汉子手里的腰牌,马上恭敬的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骡车中,须发皆白的凌汉看着车窗外的倒影,浑浊的双眼微微泛红。这是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也是他奋斗了三十多年的地方,从壮年到老年过了一辈子。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心中长叹一声,正要放下窗帘,忽然瞥见前方城门外,一个伫立的人影。 ~ “老学士要走,也不先知会一声?”侯庸一身半旧的宝蓝色棉袍,手中拎着一串油纸包,站在车前笑道。 凌汉在车把式的搀扶下,从车厢中出来,“你怎知老夫今日动身?” “下官刚从宫里出来.....” “老夫现在无品之人,你何来下官一说!”凌汉打断对方笑到。 “学生干从宫里出来!”侯庸改口笑道,“皇上点了学生暂管吏部,出宫之后学生想在老恩师回乡之前去拜会,却发现家中只有几个看房子的老仆,所以一路追了过来!” 凌汉笑笑,“你有心了!”说着,笑道,“来,陪老夫走两步!” 大明朝两代吏部尚书并肩前行,骡车在后面缓缓跟随。 “老恩师如何走得这么急?”侯庸笑道。 “早走早利索!”凌汉开口说道,“不然说不定到时候皇上又要命人相送!”说着,笑半声,“人多麻烦,老夫也不耐烦那些官场的迎来送往!” 说到此处,微微转头看向侯庸,笑道,“你去老夫家,怕是有事吧?” “瞒不住老恩师!”侯庸笑着说道,“今日皇上不但点了学生为吏部尚书,还点了臣为南书房参赞大臣。老恩师,南书房的事?” “老夫晓得!”凌汉皱眉思索,“南书房大臣?皇上还是留了几分余地。”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这就说明在皇上心中,南书房暂时是试行,一开始不会给臣子太大的权利。”说着,又笑笑,“不过已然是登天了,景中日后是有实无名的宰辅了!哈哈!” “老恩师说笑了,学生骤然上位心中实在惶恐!”侯庸面有忧色。 “脚踏实地,不卑不亢,勤勉公正,据理力争!”凌汉开口道,“就这几条,记住就没错!”说着,继续前行开口道,“除了你,还有谁呀?” “张紞!” “哦,应有之义!” “暴昭,茹瑺.....” 凌汉听到这些名字都微微颔首,待听到徐辉祖的名字时脚步略顿,沉吟道,“日后武事上,你不懂的地方不要多言,要多听多看多学多记!” “老恩师何出此言?”侯庸奇道。 “南书房要兼顾文武。”凌汉说道,“皇上这是要把文治武功整合在一起啊!”说着,笑道,“将来军国大事,必都要经过南书房公议,现在看来老夫一开始还是想得有些浅了。” 有句话其实他藏在心里,没有明说。 皇帝想要文武并行,但文臣们千万别想着对武臣指手画脚。 这话之所以不说,也有着他的用意。 为官一道如做人,只有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在坎坷中成长的官员才会是真的栋梁之材。 “不过还有一人进了南书房,学生有些意外!” “谁?”凌汉笑笑,忽然道,“是不是曹国公!” “是!” “哈!”凌汉爽朗的大笑,“这有何意外?他进南书房要么凑数,要么背黑锅!” 说着,站住脚,看着天边的云,“行了,就送到这吧,天不早了你也回去!” “学生再送送老恩师,这一别.....”侯庸忽然有些伤感。 “有心就好!”凌汉笑笑,目光落在侯庸的手上,“这何物?给老夫的程仪?” “学生知道老恩师爱吃烧鸭,所以买了几只给您带着路上用!”侯庸双手奉上,“老字号福满楼大师傅亲手烤制!” 凌汉笑着接过,放在鼻尖闻闻,感受着油纸包上尚温热的温度,再看着侯庸身上半旧的衣服,“有心了!”并且打趣笑道,“这半个月的俸禄可没啦!” 这几只鸭可谓价格不菲,侯庸身为侍郎品级是正三品,但他是做过一声布政司使又是皇帝欣赏的臣子,所以特赐从二品的俸禄。 如今他只是暂管吏部,那俸禄依旧是照着从二品的比例而来。 大明朝的官儿,俸禄低得可怜。以前是年俸,最后大伙实在活不下去了,太上皇才改成了月俸。 侯庸这从二品的官儿,每月的俸禄也只有四十八石。而且发到手里的还不都是米,而是各色杂粮烂布等。 在大明朝想当清官,可不是简单的事儿,无他太穷耳! 侯庸拱手笑道,“几只鸭子,学生还是请得起的!” “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凌汉也拱手回礼。 ~~ 凌汉站在原地,身旁人来人往,侯庸的人影已经走远。 不知为何凌汉心中忽然有些寂寥之感,他说是不想让人送,其实真的不想吗? 一辈子提拔了那么多学生晚辈,今日就这么一个侯庸前来相送? 他摇摇头,笑道,“哎,穷人家的孩子更记人情啊!” 随后,笑着返回骡车之中,打开油纸包直接撕扯一条鸭腿下来,放在嘴里大嚼,然后目光再次看向车窗外。 “漂泊半生终归家,白首幸不负韶华,坐看远山云尽处,却是斜阳落晚霞!哈哈,可惜没酒啊!”m.cascoo.net 忽然,骡车一顿。 凌汉诧异的望出去,只见城门外官道上,数道熟悉的身影迎风而立。 张紞,暴昭,任亨泰,杨靖,严震直等他的故交学生等站成一排。 “学生(下官)等,恭送老大人衣锦还乡!” 霎那间,凌汉热泪盈眶。 与此同时,官道接官亭中,一位红衣太监笑着从里面出来。 凌汉认得他,乾清宫总管太监之一,朴无用。 “杂家奉旨来送老学士!”朴无用团团脸和气的笑着,“万岁爷口谕,祝您一路顺风!” “臣,谢皇上隆恩!”凌汉回首,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鞠躬。 “皇上听说老大人轻车简从心中不忍,特让杂家来,给您送了双马的挽车!”朴无用摆手,几个侍卫牵着一辆双马的宽大马车过来。 “臣谢....”忽然,凌汉心中生出几分恼火。 暗中想道,“皇上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走?他怎么知道我轻车简从?莫非我家里的锦衣卫还没撤?他娘....” 第87章 发作 又是一个清晨,大明门厚重的大门,在日出时分缓缓打开。 新的一天,就有难题。 暖阁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诸南书房参赞都坐在圆凳上。 朱允熥手中拿着一本奏章,仔细的看着眉头微微紧皱。 “你们认为呢?”朱允熥看了一会放下奏折问道。 “皇上陵寝,关乎宗庙社稷,臣以为宜早不宜迟!”户部尚书张紞起身说道,“陵寝之地要先派遣臣工勘探风水,绘制图册,再调拨工匠,事先准备之工就要三五年。臣倒不是全然同意,而是觉得礼部的奏折言之有物。” 这话引起了几位文臣的点头附和。 奏折是礼部侍郎夏原吉所上,其中的意思就是皇帝登基到现在,还没给自己选定陵寝。帝王陵寝是国家大事,万一皇帝生前没有选定陵寝,那死后就要停放在棺椁中许多年,要等陵寝建好才能下葬。 虽说选定陵寝的地址,不等于马上就要建,但还是让朱允熥心里不痛快。 “没事干了么?”朱允熥低头再看下手中的奏折,心中冷笑几声。 他才多大,就要给自己修坟墓了?一旦开工,他这个皇帝不死,这陵寝就要永远的修下去。 李景隆一直偷看着皇帝的脸色,此时马上开口说道,“臣倒是不怎么赞成!”说着,顿了顿,“皇上正春秋鼎盛,这时候就议陵寝的事儿,急了点吧?” “只是选定吉地,并不是说马上修建!”兵部尚书茹瑺开口道,“这是历朝历代的惯例!” “现在是大明,不是历朝历代!”朱允熥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边,显得有些恼火。 “皇爷爷的陵寝从洪武十四年才开始修建,朕才登基多久?李景隆说的对,朕正春秋鼎盛,尔等大臣就这么急着给让朕修陵?” “臣等不敢!”几位大臣赶紧俯身请罪。 皇帝这话有些重,可暴昭却开口道,“皇上息怒,臣等也是一片忠心。臣的等为人皇上是清楚的,若别的事劳民伤财臣定不赞同,可陵寝一事却是关乎江山社稷,不得不慎重。” 说着,顿了顿,“方才皇上说太上皇之陵是洪武十四年开始建造,其实这其中有段隐情。中都皇陵是前元至正二十六年开始修建,当初太上皇也有意在中都修建陵寝。但洪武二年时,改意在京师城外紫金山。” “原意是洪武二年就开始修,不过当时国力微弱,实在撑不起两头同时.....” “朕知道!”朱允熥打断对方,带着几分不客气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国家有闲钱了,朕的陵寝就慢慢修着,是不是?” 说着,不等臣子答话,他已背着手站起身。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上书让他修建陵寝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古人,无论是哪种阶层的古人,对于身后事都有着近乎执拗的偏执。别说他这个皇帝,民间稍微富足一些的人家,人还年轻的时候就选好了坟地和寿材。 而且说起来也有几分讽刺,若朱允熥想要修宫殿,那臣子们定然拼死反对,但要说现在选定陵寝之地,许多臣子却会举双手赞同。 当然,这也和心在大明国库充裕有些关系,若是国家江河日下,忠正之臣也会把年轻帝王的陵寝当成头等大事。 可是他真的没想过修什么陵寝。 但他细细往深里琢磨片刻,大概也能明白这份奏折在这节点出现的原因。 朱允熥刚建立南书房,礼部侍郎夏原吉这时候上这样的奏折,估计也是为了在朱允熥面前找找存在感。 那是个不错的人才,但也是个功利心重的人。本来礼部尚书有望,却被皇帝点了旁人。所以这封奏折,看似鲁莽其实是在表忠心。 就算是赞成此事的张紞等人,怕是也存了试探皇帝的心思。 “水门关那边的城墙还在修,是吧?”朱允熥忽然问道。 群臣微微错愕一时没明白,李景隆抢先开口道,“臣虽不主管此事,但也颇有耳闻。水门关有两处城墙还在修葺,另外由于往来京师的商船渐多,水路码头扩建,所以应天府在年后征发了民夫,一边修城墙一边疏通河道!” “咱们出宫看看!”朱允熥开口道,“让夏原吉跟着!” ~~ 没有和往次出宫那样换便服,朱允熥就穿着皇帝的龙袍,带着一群官员,摆开仪仗出城。 水门关又叫水西门,有水陆两栖之用。形如鱼腹,是个易守难攻的瓮城形状。 刚过了年不久,冬日的寒冷还未走远。远远望去,水西门两侧莫愁湖和南湖的水面,仍旧带着几分清冷。 仪仗队中,战马的口鼻之中,喷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高耸的城墙下,数不清多少民夫正在刺骨的河水中劳作,更有无数物资通过水面的三山桥,运往城内。 夏原吉忐忑的跟在皇帝肩舆后面,一路都在揣摩皇帝的用意。他不知为何皇帝要他跟着来巡视城墙,但隐约觉得,他那份奏折怕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落轿!”肩舆旁王八耻挥舞拂尘,几个锦衣卫抬着的肩舆缓缓落下。 朱允熥直接撩开帘子,从里面大步迈出,面无表情的看着城墙上下忙碌的民夫。 “可知这次调用了多少民夫?”朱允熥张口问道。 他虽没点名,可跟着他的人都知道他在问谁。 “大概是三千四百人!”大冷天的,夏原吉的额头居然出了一层汗水。 “不过是两面城墙就要三千四百人!”朱允熥指着远处,“若是朕的陵寝,要调用多少人?” “臣......” “民夫百姓刚过了年,家中田地尚不及整备,就要来给官府干活,朕再选陵寝,那京师周围之地的百姓,怕是有服不完的徭役!”朱允熥毫不客气,盯着夏原吉,“应天府历经三十年,动用民工二十八万。孝陵现在尚有一部未完工,还在修建当中,这些年调用民工十万。这时候朕再建陵,你让他们活不活?” “臣失言,请皇上责罚!”夏原吉汗如雨下,站立不稳。 朱允熥看着他没吱声,而是环视一圈,看着身边跟着的数十位臣子,继续说道,“朕早就说过,不愿大兴土木,朕连长城都不修,这时候修什么陵?” “这不是修桥铺路,也是不运河码头。修桥铺路是造福百姓,给朕修陵寝为朕一人谋私,不一样!” 说着,朱允熥再次望向远处,忽然脸色大变,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跟上!”邓平赶紧招呼侍卫,快步上前把皇帝簇拥当中。 ~ 因他临时起意而来,又让人不得通知这边,所以城墙周围无论是官吏还是民夫都不知皇帝驾到。 所以朱允熥到此处,见到的是真正的工地。 他快步走去,靴子踩着积水的地面,龙袍裙摆沾了满满的泥水黑点。 一个满脸皱纹如刀刻一般的老头,正蹲在水沟之中,用双手艰难的从里面挖出泥巴砂石。<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老百姓不认得皇帝的,但龙袍的威严让这老人直接呆住了。 朱允熥在他面前停住,“把手伸出来!” “皇上让你把手.....”邓平说了一句,直接上前拽出老头两只满是泥泞的手。 两只手上全是冻疮裂痕,红肿得吓人,而且关节弯曲剧烈的颤抖。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用手挖?没给你工具?”朱允熥忍着怒气问道。 “是...是官家的大人把小人的锄头扔水沟里去了!”那老头想想,畏惧的说道,“所以,小人只能用手!” “谁扔的?为何扔?”朱允熥怒道,“管事的叫来!” ~~ 稍候片刻,一个三十来岁青衣汉子被锦衣卫带到朱允熥的面前。 看服色这人连小吏都不是,就是一个衙门里的帮闲,负责在这边监工。 但也不能小看他,这种人往日在街头巷尾根本不起眼,可一旦有了官家的权利,就立马变得狐假虎威起来。 “草民叩见皇上!”那汉子吓得瑟瑟发抖,直接趴在泥水当中。 “你是管事!”朱允熥看看他,“你为何扔了他的锄头?” “他.....他不听话!”那管事大声道。 “嗯?”朱允熥心头火起。 那管事却没眼色,大声喊道,“皇上,他不听话。小人叫他干活,他却他一个人干不完。修筑城墙是朝廷的大事,他推三阻四明显是不愿意出力,小人一怒之下......” “不出力?”朱允熥怒道,“你看他的手?”说着,上前几步,直接拉着老人的手道,“民夫何其辛苦,双手双脚净是冻疮裂痕,这么冷的天穿着单衣泡在水里,你还说他不出力?他在冷水里干活,你在边上看着,你还一怒之下,你哪来的怒?” 那汉子顿时五体投地,不敢开口。 皇帝发怒,邓平的手已是按在腰刀上。 “扔哪去了?”朱允熥大声道。 “那边...河沟!”那管事颤声道。 “捡回来!” 朱允熥话音落下,邓平拽着那管事的脖子,朝远处水沟走去。 然后扑通一声扔进河沟里,那管事哀嚎一声开始在冰冷的河水中摸索。 “扔了人家的锄头,让人家用手挖,丧心病狂!”朱允熥咬牙切齿。 随后,他再看看跟着的臣子们,尤其是已面无人色的夏原吉。 “朕听闻你也算寒门学子出身,如今你身居高位,就忘了穷人的艰难吗?” “一个修筑城墙,就已让百姓苦不堪言。京师外尚有大工数处,你又上书要朕选定陵寝,你居心何在?” “臣....”夏原吉已惶恐不敢再言,心中懊恼得要死。 “朕早就说过!”朱允熥看似是在说夏原吉,其实是在对群臣告诫,“国家尚未富足,切莫以为有些积蓄就高枕无忧。为官者,当怜悯体恤额百姓,你们左耳进右耳出?” “臣等不敢!” 这是,邓平又拽着那管事过来,同时手里还拎着一把水淋淋的锄头。 “天下此等败类众多,心胸狭窄以践踏他人为荣!”朱允熥指了下那管事,然后对邓平道,“打他二十棍,就用那锄头打,打断了换别的锄头。打完之后,发到孝陵搬砖石去,让他干最苦最累的活!” 随即,又转头对众官员道,“城墙什么时候不能修,非要现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吗?收了收了!” “遵旨!” “工钱给足,要是朕知道谁敢克扣钱粮,脑袋就给你们挂城墙上去!” 第88章 连环(1) “京师是天子脚下,尚有徭役,那地方上呢?天下各州府道,每年修筑城墙疏通河道,往边镇运送粮草,出力的不全是百姓农夫吗?” 乾清宫中,朱允熥脸色不善,他身上的龙袍依旧带着刚才在城外的污渍,脚上的靴子也沾染了泥水。m.cascoo.net 群臣皆是躬身站在他面前,屏声静气生怕触怒了皇帝。 “朕一再说过为官当慈悲为怀,珍惜民力。结果刚开年你们就让朕选陵寝,其心何在?朕的陵寝修得再好,与天下有何益处?” “昔日始皇帝之陵犹在,可见大秦盛世?汉武帝之陵犹在,可见两汉?唐太宗之陵何等宏伟,大唐二百八十九年,都说是煌煌盛世,可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群臣低头不敢发声,乾清宫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朱允熥怒气不减,“礼部左侍郎夏原吉!” “臣在!”夏原吉灰头土脸,目光惶恐。 “降三级留任,罚俸禄三年!”朱允熥恨声道,“身为朝廷大员,以后再给朕上折子,你想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若不明白,你这官也就不用做了!“ “臣叩谢天恩!”夏原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十年寒窗二十年仕途才有今日,但毁于一旦。皇帝虽没有太重的处罚,可显然心中对他已生了厌烦之心。 就算皇帝不烦他,这也是他仕途生涯中最大的污点,再无上进的可能。 “你们南书房诸位大臣也是如此!”朱允熥继续恨声道,“这等事还用奏道御前吗?” “臣等万死!”南书房几人,赶紧俯身请罪。 “哼,让你拍,拍到马蹄子上了吧?”俯身之际,李景隆看着夏原吉的侧脸冷笑,但下一秒他目光不经意落在张紞,侯庸等人身上,心中顿时惊醒起来。 “对呀,这种事南书房直接驳了就是,张紞他们不是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呀!”心中暗暗想着早上南书房中的情景。 张紞看了通政司送来的奏折,说拿不定主意,然后转给其他人。侯庸茹瑺暴昭等人,也都说拿不定主意,最后是他们几个说要送往御前请皇上定夺。 解缙虽然反对,可人微言轻起不到作用。自己和徐辉祖在这等事上,一向不怎么上心,就是随大流。 “哈,夏原吉是让几个南书房的人给悄悄的玩了呀!”李景隆心中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暗中笑道,“呵呵,有点意思,这些文官们的手段还真是够他妈的黑呀!” 心中想到此处,李景隆微微抬头,目光碰触到皇帝面容的刹那,猛的肝颤,又赶紧低头。 愤怒的皇帝,跟昔日的太上皇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就吓人。 ~~ 群臣都阴沉着脸,各怀心事的从乾清宫出来。 许多人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夏原吉,然后叹息摇头走远。 夏原吉嘴唇干瘪,想找人说话,可却发现昔日的同僚都离他远远的,好似怕沾了他的晦气一般。 他站在原地驻足良久,最后叹息一声,背着手无精打采的朝外走去,一瞬间他好像苍老了许多。 就这样他出大明门,走过长长的千步廊,脸红心躁得经过吏部户部的衙门,才回到到礼部。 挥手斥退要禀报公事的下级官员,面带怒气的径直朝右边一间公事房走去。 恰好,那间公事房正打打开,露出一张颇为儒雅,四旬年纪的笑脸。 “维喆,刚从宫中出来?” 见那人笑脸以对,夏原吉咬牙道,“李以行,你害得我好苦!” “这?”叫李以行的官员一愣,赶紧看看左右,把夏原吉拉到自己的房中,关上门问道,“怎么,出事儿?” ~~ 这位李以行的大名叫李至刚,官职礼部右侍郎。 大明以左为尊,所以他比夏原吉的官阶低半品,也就是说是礼部的三号人物。 早年间他高中进士之后,曾被推荐到东宫侍奉故太子朱标读书,后来因为犯错被发配地方。而后在地方有功,辗转经历中原行省右参议等职,现在任职礼部右侍郎。 这人才学是有的,但就是钻营的心思太重,而且也放得下身段。虽比夏原吉品级只低了半格,但从来都是唯对方马首是瞻,且跟着出谋划策。 夏原吉这次的奏折,其实就出自他的手笔。原因还真如朱允熥心中所想一般,礼部尚书换成了任亨泰,他俩个只能原地不动,所以想上书在皇帝那谋求好感。 “你坑苦我了!”夏原吉咬牙切齿的把朝堂之事叙述一遍。 李至刚听着,也勃然变色,呆立当场。 “我怎么就信了你的话?”夏原吉跺脚道,“我这一生的颜面,今日都丢尽了....” “等等,维喆!咱们让人给耍了!”李至刚恨声说着,把夏原吉按在座位上,“你想想,这折子若是直接达御前,皇上即便心中不赞同,是不是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夏原吉一怔,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最多最多,皇帝私下召见他,然后训斥他几句罢了。哪里会像今日这般,在皇城内外满朝文武面前一点颜面都没给他留。 “咱们的奏折按理说应该直达御前,定是南书房那些人先看过之后,故意拿到皇上面前说三道四,才引得龙颜大怒!”李至刚又低声道,“咱们的本意,就是知道皇上不会这个时候修陵才上的折子,到时候皇上不咸不淡的说几句,咱们再上折子称颂圣恩,如此一来皇上明白咱们的忠心,自然也会刮目相看。” 他这个算计不可谓不高明,找个借口让朱允熥说几句,然后再上书歌功颂德,而后朝野一片称颂圣明君主...... “他们是看出你我的用心,故意从中作梗!” “嘶!”夏原吉目光暗恨,他捋着长须眉头紧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心机的人,只是刚才一时惶恐之下没想这么多,现在被李至刚这么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 “可,南书房那几个人....没道理这么做啊!大家都是同朝为臣,为何要这么做?” 李至刚叹息半声,“是我疏忽了,侯庸那人正在南书房当中,昔日在河南我和他搭班子时,就屡有龌龊。”说着,恨声道,“定然是他,哼哼!”说着,又低声道,“说不得还有另外的心思!” “还有?”夏原吉越发诧异。 “咱们礼部的新尚书任公状元郎,可是跟都御史严震直同年,言震直等人,跟侯庸暴昭等人当初可都是凌老学士的门下。您可要知道,前任尚书郑大人之所以辞官,就是凌老学士......维喆你以前素来和郑部堂走得近....” 夏原吉眉头深锁,“你的意思?不能吧?”说着,顿了顿,“这个弯也太大了,我和他们虽不熟络,可也不至于....” “哎,你这个谦谦君子,哪里能想得到人心险恶。你和我在礼部上下经营,那任尚书如今正被咱们架着,他们自然视咱们为仇寇,咱们挡了人家的路呀!”李至刚痛心疾首道。 “这......”夏原吉苦笑,“莫名其妙就多了如此多的敌人?” “天无绝人之路!”李至刚低声道。 “以行有何高见?” “解学士不是进了南书房吗?我和他素来是知交好友!”李至刚忽然一笑。 第89章 连环(2) 他李至刚不但和解缙是好友,而且都是洪武二十一年的同年进士。李至刚是会钻营的人,这些年无论在地方还是在中枢,年节贺礼往来书信根本就不曾断过。 “你和解学士是好友?”夏原吉想想,“那有何用?” “笨!” 李至刚心中暗骂,嘴上笑道,“回头我去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这不就一目了然了吗?若真是如此,侯庸他们做的了初一,咱们就能做十五。” “不行不行!”岂料,夏原吉却摇头道,“哎,今日之祸也是我思虑不周所致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皇上登基之后,最忌讳的就是文官争斗,我等身为大臣,岂能因为私怨爹不罢休?” “维喆你还真是谦谦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啊!”李至刚笑道,“我就不懂了,你怕什么。论资历,你比谁低?若不是你在朝中孤掌难鸣,这尚书一职能落在任尚书的头上?” 说着,继续压低声音,“人善被人欺呀,这次他们暗中作梗,说不定下次又要对你.....他们在南书房,离着皇上近呢!” “休要胡说,都是大明重臣,岂能如市井泼妇一般不堪!”夏原吉站起身,背着手朝外走,“此事不要再提!”说着,叹息一声,“我现在要想想,怎么给皇上写请罪折子!” 说罢,摇头离去。 “呵!”见他出门,李至刚脸上露出几分冷笑。 “眼高手低优柔寡断之辈!”他心中腹诽一句,满是不屑。 然后,他看着夏原吉的身影消失不见,整理下衣冠袍服,背着手迈步出门,朝着礼部衙门中堂方向走去。 中堂正衙,是礼部尚书任亨泰的公事房。 站在门外,对值守的主事和蔼的笑笑,“劳烦跟部堂大人通禀一声,本官求见!” “您稍候!”那主事不敢怠慢,迈步进去又快速出来,行礼笑道,“侍郎大人请!” “有劳了!”李至刚矜持的点点头。 ~~ “以行找我何事?”任亨泰在椅子上起身相应。 “年兄!”李至刚恭敬的行礼,同时又满是热情。 他和解缙都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而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郎,正是任亨泰。 所以这一声年兄,名正言顺。 “坐坐!”任亨泰为人儒雅,带着几分打趣笑道,“自我奉旨接任户部以来,你可从没来过我这啊!” 李至刚苦笑道,“愚弟早有拜访之心,可以来衙门里人多眼杂,怕有人捕风捉影。二来吗.....”说着,再苦笑一声,“维喆那人....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任亨泰奇道,“和夏侍郎有干系?” “年兄就一点都不知道?”李至刚诧异的开口,随后叹息,“也是,你乃是端方君子,这些蝇营狗苟之事自然是听都不屑听的!” 说着,又是长叹,“不过,就算年兄你不想听,愚弟也有责任告知于你!” 任亨泰的面容,渐渐郑重起来。 “你接任之前,礼部上下都在传闻是维喆为尚书!”李至刚苦笑道,“他那人....哎,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太要面皮了!圣旨还没下,他也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结果年兄你调任过来,他脸上就挂不住!” “嗯,人之常情!”任亨泰也为官多年,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道道。换做他可能也是如此,眼巴巴的等着升官呢,结果上面忽然派来了别人,黄粱大梦一般,心里能不难受吗。 也正是他明白这些,所以上任以来,一直还在暗中观察,没有摆什么尚书的架子。 “我和维喆私交不错,若是这个时候来拜访年兄你,怕是他心里要连我都怪了!”李至刚笑道,“定是以为,我见风使舵要跟你如何如何,冷落了他!” “嗨,怎么跟小孩子似的!”任亨泰笑道,“还拉帮结派!” 李至刚忽然压低声音,“今日的事你可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任亨泰知道他说的什么事,也低声道,“你们还在乾清宫里,我就已经知道了!”说着,皱眉道,“夏侍郎还真是糊涂了,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说什么修皇陵作甚?” “年兄!”李至刚再压低声音,“愚弟来见你,就是为了这事!”说着,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犹犹豫豫道,“本来,这话不该愚弟说。可我若是不说,不但害了你,也让维喆越陷越深!” 任亨泰的脸色郑重起来,“但说无妨!” “你做了尚书之位,维喆徒劳一场,他以为是圣心不够。所以才想着上折子......谋求皇上的欢心!” “他打的这主意?呵,倒也是个办法!”任亨泰笑道。 “可是没想到丢了这么大脸,还是南书房众人.....” 在李至刚的描述中,任亨泰的脸色从郑重变成满是怒火。 “他刚才跟愚弟抱怨,许是你跟南书房几位打了招呼,所以才把这事故意闹大,引得皇上龙颜大怒!”<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砰!任亨泰看着儒雅,其实性格火爆。 他和传统的汉家士大夫有着根本的不同,他的母亲是大元的公主,妻子也是蒙元皇族后裔,当初他之所以能成为状元,除了才学之外,身份也是重要原因。 “混账!”任亨泰怒道,“他以为他是谁?还值得我私下串联对他不利?” “年兄息怒,你是君子可架不住....哎,也不怪别人真想,谁让你挡了人家的上进之路呢。再说了,自从郑尚书辞官,凌老学士回乡,这朝中看似风平浪静,但下面的人都要出头,各怀心思啊!” 说着,李至刚上前两步,行礼道,“年兄,愚弟和你说这些,可不是让你生气的。维喆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咱们礼部,再也经不起内耗了!” 任亨泰沉默良久,叹息道,“难得你是个顾大局的人!”说着,苦笑道,“若夏侍郎有你一半的通透,也不至于今天这样!”随即,又叹息道,“他若是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恐怕,到最后害的是他自己!” “这话我跟他说,但他能不能听进去,哎!”李至刚也叹息道。 ~~ 从礼部正堂出来,李至刚朝着远处,左手边夏原吉那房门紧闭的门看了看,脸上再次浮现出冷笑。 “本以为你升尚书我也能动一动,现在既然你动不了,那也不能耽误我呀!呵呵,左侍郎!” 左侍郎右侍郎虽一字之差品级不过半格高下,但手中的权利和前途却是天差地别。 一旦六部尚书有缺,首先考虑的就是各部的左侍郎,也就是说只有夏原吉这个左侍郎升了,他李至刚这个右侍郎才能升。 不然,他就永远只能在礼部管着一些杂事。 既然夏原吉升不上去,那就想个办法,把他挤下来! “任亨泰升了尚书,解缙进了南书房,有这两层关系,也合该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李至刚心中想着,迈步出了礼部,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 现在,是时候见见解缙了。 ~~ “皇上,燕世子求见!” 朱允熥听了王八耻的禀报点点头,稍候片刻朱高炽跟个球似的,从外边进来。 “臣.....” “行了行了,坐吧!”朱允熥笑道,“见朕何事?” 朱高炽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双手举着,“臣父来信,请皇上恩准,让他进京觐见!” “哦?”朱允熥眼睛眯起来,“好端端的,为何要进京啊?”说着,笑道,“来给你五叔求情!” 朱高炽双手举信过了头顶,“臣不知,但想来应当不是!” 第90章 你比你爹少了几分魄力(1) “居然不是帮周王说情的?” 朱允熥心中有些微微失望,处置周王不可谓不重,藩都给夺了这可是大明朝的头一回。有了这头一回,就等于把刀架在了藩王们的脖子上。 按照朱允熥本来的设想,如此处置之下,应当有几个愣头青跳出来,以皇叔之身指手画脚的抱不平。可却没想到,诸藩一片安静,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似乎,藩王们现在很怂! “不是帮你五叔说情的就好!”朱允熥顺手接过朱高炽手中的信。 “我五叔不是你五叔?”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不敢表露半点,垂手站在一边。 手中的信件打开,朱棣的字说不上好,但胜在苍劲有力,仿佛字里行间也藏着刀光剑影一般。 “臣棣请奏皇上,北元胡虏骤生内患,伪汉额勒伯克听信太尉浩海达裕之挑唆。杀胞弟哈尔古楚克洪台吉,霸占弟媳妇。后又要剥瓦剌部首乌格齐哈什之兵权,使得北元君臣离得...瓦剌领卫拉特四卫,欲起兵功之。特遣派使节至北平,臣不敢擅专,故奏报皇上.....” 朱允熥眉头紧皱,神色郑重。 大明的北方大敌,北元余孽在消停几年后开始内乱了。 这似乎是他们的传统,要么是君主昏庸要么是权臣作乱,总之隔上几年就要各部之间兵戎相见。 此时的北元大汗应该是元顺帝的孙子,朱棣信中提到的太尉浩海达裕,是绰罗斯部的的领主。绰罗斯,就是后世的准格尔。 这位北元额勒伯克汗能登上皇位,除了因为他是忽必烈的子孙,得到蒙古各部的支持外,更重要的是得到了绰罗斯部全力扶持,毕竟草原上兵马才是硬道理。 “杀了弟弟,霸占了弟有身孕的媳妇?” 朱允熥又看了一遍,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这位北元大汗可不是一般的昏。这样就算了,还想让自己的女婿,去代替北元另一位实权领主乌格齐哈什哈。 瓦剌部桀骜已久,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找到朱棣.... 朱允熥沉思许久,看向朱高炽,“你在北平良久,塞外北元各部之事知道的比朕清楚。在你看来,瓦剌王为何要派人去见你父,还要见朕呢?” 朱高炽胖胖的脸上满是注重,边想边开口道,“臣以为,应该是瓦剌部要造反攻打北元汗廷。” “你的意思是他有意和大明联盟?”朱允熥想想,“可是真听说瓦剌部兵强马壮,北元的额勒伯克汗手下的兵马,还没他一半多。” “打自然是能打下来,但臣猜测瓦剌部有和我大明结盟之意,乃在于打下之后!”朱高炽眼睛滴溜溜的转动,一改往日的憨厚样子,满是精明算计。 “若瓦剌部攻打北元汗庭,就等同于叛乱,必然引起其他蒙古各部的不满。而且那边不像....”说着,朱高炽顿了顿,小心的组织着措辞,“不像咱们这边这么含蓄!” “哈!”朱允熥笑出声,“不像咱们这边,凡事都扯着一张大旗,比如说什么清君侧,另立贤君挟天子令诸侯之类的?” 没来由的朱高炽心中一慌,赶紧说道,“皇上明见万里确实如此!一旦瓦剌部攻破北元汗庭,北元大汗必定是刀下之鬼。额勒伯克虽昏庸无道,但毕竟是元世宗的嫡系子孙。恐怕瓦剌部马上就要面对,北元各领主的围攻当中四面楚歌!”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朱高炽想了想,继续说道,“瓦剌部攻破汗庭之后定要自立,但乌格齐哈什哈不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他要抱咱们大明的大腿,找个盟友!”朱允熥笑笑,“瓦剌人算盘打得不错啊!” “和瓦剌结盟,于我大明有利!”朱高炽正色道。 “来!”朱允熥拍拍罗汉床,“坐朕身边说!”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和你是兄弟,私下里无需那么多讲究,你坐朕身边说!”朱允熥笑道,“来人,给世子上茶!” “你是用着我了才让我坐下,我刚才站得腿都疼了你怎么不说是兄弟呢?也没见你让人给我上茶!” 朱高炽再次心中腹诽,但面上却诚惶诚恐,半边屁股坐在罗汉床上。 吱嘎,朱允熥顿时感到身下的罗汉床晃了晃。 “有利在哪儿?”朱允熥笑问。 “瓦剌部四面树敌面对各部的围攻,时间一久必生败相。但若有了我大明的支持,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朱高炽低声道,“一个连年战乱的北元,远比一个各部遵奉汗命的北元,更好对付!” “首先他要结盟,就要低头,奉大明为宗主国。皇上可以行册封之事,承认瓦剌部的地位,使其为大明之臣!” “然后予以支持,让他们打,打的越狠越好,他们打的越狠我大明的边疆就越稳当。可对瓦剌部的支持也不可能白给,要他们用战马金银交换。只需要打上两年三,四面楚歌的瓦剌部,命根子就全攥在我们大明手中!” “到时候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闻言,朱允熥微微点头,“可是,就不怕养虎为患吗?北元各部攻伐不下,各部和瓦剌之间必然暗中苟和,届时瓦剌部做大,反过来再咬我大明一口?” “东瀛之计咱们可以照葫芦画瓢啊!”朱高炽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笑道,“北元其他各部看到瓦剌部有大明的支持,自然也会动心思,我大明稳坐钓鱼台,让他们互相咬去!谁弱就帮谁一把,谁强就打压谁,不派一兵一卒只予以物资,或派遣使臣挑拨离间,总之就是不让他们消停!” 一旦北元王庭覆灭,各部群龙无首陷入内战,那大明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瓦剌部危,就站出来保护藩属。 瓦剌部强,就帮着其他各部剿灭弑君叛臣。 同时,还可以把一部分北元部落,拉到大明这一边来。 “你小子,真坏!”朱允熥笑道。 “我哪有你坏!”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拱手道,“国家之计,正奇并用,臣也是为我大明着想!” 朱允熥手指敲打桌面,沉思道,“想必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是自然,父亲来信说过,一旦北元内乱就是我大明挥军北上的最好时机,趁他们不备把该占的地方占了。既可以长驱直入,又可以徐徐图之.....” 说着,朱高炽说不下去。 “他妈的,说漏嘴了!”朱高炽心中暗骂,胖乎乎的脑袋垂了下去。 “哦,燕王在给你私信里是这么说的!”朱允熥揶揄一笑,“那你觉得,你父亲这次进京见朕,到底是为了扶持瓦剌,还是趁他们不备之时用兵呢?” 第91章 你比你爹少了几分魄力(2) “这个....”朱高炽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若你是燕王!”朱允熥看着他,“你怎么做?是交好扶持瓦剌,拉拢其他各部,然后坐享渔人之利。还是毅然集结兵马,直接参战呢?” 朱高炽低着头,“嗯...若是臣的话,还是第一种,先静观其变与其结盟。”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把瓦剌扶持成北元各部的眼中钉,然后大明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收益。 可是..... “你父亲所想,定然跟你截然不同!”朱允熥笑了笑。 朱高炽没说话,憨厚一笑。 “这就是你跟你父亲的不同之处,你想着稳妥,而你父亲燕王,想的却是一劳永逸!”说着,朱允熥顿了顿笑道,“估摸着,现在你爹应该就在进京的路上,北平那边的兵马也早就整备好了!” 朱高炽大惊,赶紧起身道,“这等大事,臣父自然不敢擅自....” “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你爹进京见朕,就是要跟朕说明他为何要做这么做!快马进京,快马返程,然后马上出兵!”朱允熥笑着打断对方,“瓦剌与北元各部正面作战,你父奇兵出击,用瓦剌部当诱饵,对北元各部围而歼之。” “见鬼了,他怎么知道?” 朱高炽额头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心中惊诧不已。 “若打得不顺,就用瓦剌部当炮灰。若打得顺了,掉头就把瓦剌吃下去。”朱允熥笑道,“是不是?” 说着,看向朱高炽,又问道,“他人还没到,但朕已知道他的意图。你觉得,你父亲对北元的谋划,能成吗?” “臣不敢妄言!”朱高炽站起身说道。 “坐坐!”朱允熥按按手,叹息一声笑道,“这就是你和你父亲的不同之处了!这也是你不如他的地方!” 朱高炽心中一怔,满脸诧异。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结盟册封然后分化,才是最省时省力的?”朱允熥笑问。 “臣也是一时之见!” “其实你这么想也没错,如果大明也参与北元的内乱,且直接用兵的话,不但容易引起北元各部的抱团反抗,而且耗费无数。” “但是,你没看到另一面!”朱允熥说着,细长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 见他说只说一半,朱高炽很识趣儿的捧哏道,“臣愚钝,目光不如皇上万一!” “你已经很好了!”朱允熥笑笑,随后正色道,“你没看到,如今正是北元最虚弱的时候!” “数年之间,北元先有捕鱼儿海之败,又有塞外十几万兵马覆灭,已是元气大伤!”朱允熥低声道,“额勒伯克昏庸无道,各部离心离德。而且,草原各部在我大明连年打击之下,不断收缩北上,部族死伤惨重早有厌战之心。畜牧经济之道,更是一塌糊涂。” “现在的北元是最弱的北元,你爹的想法很简单,趁他病要他命!你爹是要人家的命,而你想的是还要给人家留口气!”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忽然,朱高炽心中生出几分争强好胜之心,有些不服气的说道,“草,永远都除不干净。臣是觉得,与其用之以兵,不如用之以谋。北元既残不成气候,各部内乱只会越来越弱,我大明坐收渔利最好,且用兵乃是大事,万一战事不顺....” “你比你父亲,少了几分魄力!”朱允熥笑着打断对方。 “臣.....”朱高炽一时无言以对。 朱高炽所想不能算错,甚至乃是最正确的办法,但是他没想过一件事,那就是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可能也正是他所想,所以后来大明的对外主动出击变成了被动防御,乃至于他的孙子,大明战神二代目,直接让蒙古人抓到草原吃韭菜花手把肉去了。 保守,是整个帝国的通病,不单是他朱高炽。 “你父亲现在到哪了?”朱允熥随口问道。 “他....?” “别瞒了,朕刚才说了,这封信到的时候,你父亲定然已在路上了。他此次来京,就是要跟朕言明利害关系,让朕许他出兵。以他的性子,不可能在北平等着。” 朱高炽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父说快马加鞭,想来此时应该到了山东境内。” “嗯!那就快了!”朱允熥把那封信放入御案的抽屉当中。 朱高炽缓缓站起身,“若皇上无事,臣先....” “急什么?”朱允熥笑道,“眼瞅到饭点儿了,留下陪朕一块用膳!” ~~ 王八耻带着两个太监,从外边抬了饭桌进来。 朱高炽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神色之中满是意外。 一小盆米饭,一道萝卜干炒腊肉,一道煎鱼,一碗白菜豆腐汤。 “这.....?”朱高炽犹豫片刻,“皇上,您就用这....?” “已经很好了!”朱允熥笑着,盘腿坐在炕桌边上,“朕素来喜欢吃这些家常口味的饭菜,大鱼大肉反而吃不下去!”说着,笑道,“一起来!” 朱高炽忙站起身,给朱允熥装饭。 “臣是觉得,皇上您也太清苦了一些!”朱高炽想想,笑道,“这等菜肴,怕是江南富家翁家里都不屑.....” “你也说了是富家翁,寻常百姓家见着肉就是过年,朕的餐桌上有鱼有肉,怎么就清苦?”朱允熥笑着把萝卜干腊肉里的汤汁淋在饭上,开口道,“你我皇明子弟,且不可骄奢淫逸啊!” 说着,扒了几口饭,继续笑道,“宫里以后每年的花费,就控制在七万上下,皇家是天下的表率,受万民供养理当爱惜民力。” “不但朕这样,以后朕的子孙也要这样,勤俭乃持家之良策,治国之德。” “朕还记得当年皇祖母在世的时候,每逢皇爷爷率领官员祭天求雨的时候,所吃的饭食都是皇祖母带人准备,就是穷人家的粗粮叶子菜粥。朕记得有一年,因为大旱皇爷爷在天坛住了整整三天,三天里吃的都是粗粮叶子菜糊糊。” “当时皇爷爷还在先父说,跟战乱时节比起来这已经很好了,起码是人吃的粮食!” “大江山不容易,做江山更难。朕知道你心里对朕在对你们这些藩王的事上,很是不以为然,以为小题大做,私底下说朕刻薄寡恩.....” “臣觉悟此言!”朱高炽一头冷汗。 “嘴上没说,心里定然有吧!”朱允熥笑笑,“你想过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啊,第一代藩王们就骄奢,那以后呢?”说着,亲手给朱高炽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对方碗里,“朕听说六叔楚王,一顿饭要七十多样菜。那哪是吃饭呀?那是吃钱吗?他哪来的钱?”cascoo.net 朱高炽猛的低头,把嘴巴塞满。 “别接茬!千万别接茬!”朱高炽心中暗道,“我要是顺着他口风说,说不定日后对付六叔,我就是他手中的刀!” “这次你父亲来也是好事,朕有很多话也要和他说说!”朱允熥继续笑道,“对了,你看朕,忘了你们父子其实也很久没见了!” 说着,沉吟片刻,“骨肉分离,哎,两处相思啊!” “啥意思?让我和爹回北平?”朱高炽心中一震。 “你也是成家的人了!”朱允熥说道,“这样吧,等见着你父亲,我跟他说让他把你的夫人送来京师,让你们团聚!” “我弄死你丫的!”朱高炽心中大骂,“扣着我不算,还把我媳妇也弄来是吧?你丫坏透了你个坏嘎嘎!” 第92 章 赏赐(1) “太欺负人了!” 朱高炽从乾清宫出来,闷着头悻悻的暗中咒骂。 “不让我回北平也就算了,还把我媳妇也弄来?你安的什么心?还说什么两处相思,我呸!” “等会!”朱高炽脚步忽然顿住,脸色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丫既然这么说了,就定然会把我媳妇弄来。我媳妇要是来了,我房里的芍药牡丹月季小欢喜之类的咋办?” 正愁眉苦脸之际,迎面走来一人,“奴婢参见世子殿下!” 朱高炽赶紧醒神,侧身避开不受对面人的全礼,笑道,“朴公公,快快免礼!” 来人正是乾清宫总管太监之一的朴无用,他这人看着比王八耻喜庆,而且也比王八耻更会说话。 “你这是要去哪啊?”朱高炽继续笑着开口。 “奴婢正等您呢!”朴无用笑道。 朱高炽一愣,然后笑着说道,“等孤何事?” “是皇上给奴婢交代了差事,也是您的喜事!” 这下,朱高炽更是摸不着头脑。 但隐隐约约的右眼皮一个劲儿的跳,太阳穴也跟着动。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皇上说了,世子您在京中住的宅子实在是太窄巴了,所以御赐给您一座大宅子,让奴婢带着您去。皇上还说了,若是宅子里缺东西,让奴婢直接从宫中的库房里给您挑选,只要是不犯忌讳的,可着您用!”说着,朴无用躬身笑笑,“走吧世子殿下,奴婢带您过去!”m.cascoo.net “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送我东西?” 朱高炽心中满是疑惑,就这位皇帝他太清楚了,属貔貅的只进不出的货。这些年,从没听说赏给任何皇族中人任何东西。 别说赏了,他不惦记别人家的就烧高香了。 怎么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上宅子? 要知道他朱高炽虽然现在只是亲王世子,但按照大明会典,世子和亲王同例,他朱高炽住的地方,规模要等同王府。 朱高炽满腹疑惑,跟着朴无用还有数个宫人出宫门,上马车。 这马车不是很大,朱高炽一人就塞了差不多一大半,朴无用靠在边上,腿脚都蜷缩着,很是不利落。 但马车很是轻快,出大明门沿着千步廊径直朝前,很快就到正阳门附近。 忽然,朱高炽觉得路很是有些熟悉,不由得挑开窗帘朝外看。 “要说皇上对世子可真是恩深意重!”这时,朴无用在旁边笑道,“这处宅子,奴婢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看过,真是没得挑。前后七进的宅第,还带着两座花园,就靠着正阳门,无论是出内城,还是要进宫,都方便着呢。而且不但方便,住着还肃静。” 咯噔,朱高炽心中猛的一纠,眼皮跳的更快了。 正阳门位于内城御道的最前边,就是京城的正门,外国使节觐见必走之门。往后是六部衙门,宗正钦天监翰林院所在。往前是箭楼,箭楼周围的民居,住的也都是普通百姓,而多是大明朝开国之时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老兵。 当初应天府建成,老爷子带人巡视时见内城雄伟壮丽,忽然心生感慨,许多跟着他打天下的老兄弟都没等到大明立国。所以下令,就在正阳门左近之地,空地上都盖了房子,专给军中的老卒居住。 所以这一片住的都是伤残老兵,还有许多战死老兵的遗孀,孩子。这些没有生活来源的人,都是朝廷拨款养活着,所以这些人也是对大明朝最为忠心耿耿的人。 经过这几十年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男丁在京营当兵。当年故中山王曾在漠北损兵折将,这一片家家户户全戴孝。而第二年,明军再度北伐的时候,这一片又是无数男丁子弟奋勇参军。 这正阳门的故事,朱高炽太熟了。 因为这故事,还是他小时候第一次进京那回,他五叔周王拉着他当故事给他讲的。 “殿下,到了!”马车停住,朴无用先一步下车笑道。 朱高炽抓着车厢的把手,慢慢下来,看着眼前恢弘的府邸,朱红色铜钉锃明瓦亮的大门,心中百感交集。 皇帝赏他的这处宅子,上一任的主人就是他的父亲同母兄弟,他的亲五叔,周王朱橚。 “杀人诛心啊!”朱高炽心中骂了一句。 “府中原有的人口,尽数都迁出去了。皇上说若殿下觉得府中人少的话,可以从北平那边迁人过来,也可以跟光禄寺要人!” 朴无用陪着朱高炽进门,笑道,“暂时,府中只有太监二十八人,宫女三十人。” 话音未落,朱高炽已看到眼前密密麻麻跪着一群奴婢。 “都是宫里出来的,最是懂规矩,你放心使唤!”朴无用继续笑道。 “放你奶奶的心!”朱高炽心里再次怒骂。 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怎么给他送来的这些宫人,看着都岁数偏大呢? “听说这几天宫里裁撤人手?”他心中暗自沉吟,忍不住再次怒骂,“你紫禁城里不养,送到我身边让我养着?” 坏到家了! 用周王的宅子做人情不说,还把宫里淘汰的人送过来! “都说别人说你刻薄,你干的是事人事儿?” 从进门开始,朱高炽心里的骂声就没停过。 但下一秒,他猛的一怔,小眼睛陡然睁大看着前方。 就在宅子二进院的月亮门前,数位佳丽楚楚可怜的躬身行礼。 一水丁香色的束腰宫装,一群活色生香。 鹅蛋脸,瓜子脸,双眼皮,小酒窝..... 不知不觉间,朱高炽眼睛直了。 他这人其实没别的爱好,唯独就是有些寡人之疾。 “这是?”朱高炽咽口唾沫问道。 “皇上说了,您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啊!”朴无用笑道,“打头的三位美人,是千挑万选的高丽佳人,都是出身高丽官宦之家,识文断字知书达理。” “后面几位,也是自小进宫,养在宫中的.....” 朱高炽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的前行,走到那群女子身前,看着眼前一位娇羞,身段最为突出的女子,低声道,“抬起头来!” 骤然间,朱高炽只觉得眼前一亮,对方一双眸子,仿若泉水那般清澈,且无声带笑。 “你叫什么名字?”朱高炽笑问道。 “奴婢真英!”高丽女子的中原话,听着总是怪怪的,可声音却如黄鹂般清脆。 “你多大?” “十六!” 朱高炽再次打量对方,火热的目光让真英耳朵根发烫。 “虽说岁数小了点,可身段好,好好调养几年,十八般武艺......” 第93章赏赐(2) 滋啦!滋啦!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铁盘上冒着油泡,滋啦作响。 随着铁盘的炙烤,肉中的油完全释放出来,两面微微焦黄。 然后,一双玉手用银筷子夹起一片,平铺在嫩绿的白菜叶上。再点些豆酱,放上薄薄的蒜片。 最后,把菜叶微卷,送到朱高炽的嘴边。 “世子请!”真英双手捧着卷肉的菜叶儿。 “好!”朱高炽张嘴,猛的一咬。 真英脸色通红的赶紧缩回手,差点就被咬着了。 而朱高炽则是美美的品着烤肉,惬意的微笑。 “这才是吃饭啊!刚才在宫里吃的什么玩意儿?”他心中暗道,“吃了半肚子白菜豆腐,拿我当鸡喂呢!” 皇宫的餐桌上不是没有肉,可偏偏是他不爱吃的腊肉。那种腊肉是淮西的特产,又咸又肥。鱼他也不爱吃,全是刺。 滋啦,滋啦! 肉还在烤着,满屋都是香气。 朱高炽一口肉吃完,那边真英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的白玉杯。 “殿下,这是高丽的米酒,喝着酸甜解腻!” 滋!朱高炽一口喝下去,回味悠长。 “殿下要试试这边的泡菜吗,有酸甜萝卜,苏子叶.....” “菜叶子有什么好吃的,吃肉!”朱高炽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真英也是嫣然一笑,再次站在铁盘前素手忙碌。 “奴婢给你烤牛舌可好?”真英回头一笑,“脆脆嫩嫩的!” “牛舌?”朱高炽微微一顿,“哪来的?” 真英笑道,“奴婢知道晚上要服侍您吃饭,就多跟厨房的公公多说一嘴。然后,下午的时候就有人送来了!” 大明朝禁止宰杀耕牛,所以牛肉是稀罕物。 不过那是对外,皇族中人想吃口牛肉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但不知为何,此时的朱高炽忽然有些吃不下去了。 因为他再次想起朱允熥桌上的那几道菜,咸肉白菜豆腐。 “他比我强!” 他心中忽生感叹。 他自小跟着父母生长在北平,吃的用的都是天下最好的,而且享受起来都理所当然,甚至有时候挑三拣四,一大桌子菜只吃几口就全部撤下去了。 而紫禁城中的皇帝,确实日复一日的勤俭。 其实仔细说来,如今这位皇帝真的没什么可挑的。不喜女色,不喜华服,不大兴土木,不爱口腹之欲,一心都扑在了这个帝国上。 “也比爹强啊!” 朱高炽心中再次感叹。 他老子什么样他清楚,哪是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人。 北平的王府,无论吃的用的都比紫禁城强了不止一倍。 “哎,皇祖父没看错人啊!” 作为皇三代当中的佼佼者,也作为燕藩未来的继承人,朱高炽知道,一个勤俭勤政,又知晓民生的皇帝对于帝国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他努力的想着,想在皇族之中找到一个可以和朱允熥相提并论的人,却发现竟然一个都没有。 “殿下,请!” 朱高炽张嘴,烤肉却索然无味。 “撤下去吧,孤不吃.....” 他话音未落,外面陡然响起一个声音,“老大,老大你在哪呢?” ~~ “这宅子不是以前五叔的吗?皇上赏给你了?” 朱高燧拎着马鞭从外边,大呼小叫的进来,“老大,虽是赏你的,可我也能住吧?把后院给我收拾出来一个跨院,以后我就住在这.....” 进门的朱高燧,目光猛的落在真英的脸上。 “老三来了!”朱高燧笑着从椅子上起身,“吃饭没有,正好这正吃着高丽烤肉呢!” “你躲起来偷偷吃独食?”朱高燧依旧看着真英,看都没看那些烤肉。 “过来坐!”朱高炽笑道,“真英这是我家老三!” “奴婢见过千岁!”真英拜见。 朱高燧直勾勾的看着她,坐在凳子上,好半天才转脸对朱高炽道,“五叔的宅子,你的了?” 朱高炽点点头,“皇上赏的!” 朱高燧也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五叔的女人,也是你的了!” “皇上赏.....什么跟什么呀!”朱高炽给了老三朱高燧一个板栗,怒道,“这是皇上赏给我的高丽美女!”说着,白了朱高燧一眼,“你脑子里想什么呢?什么五叔的女人,这都什么混账话!” “高丽美女!”朱高燧再次转头,真英被他看得手足无措,低头站在原地。 “大哥....” “别,你就叫老大!”朱高炽制止朱高燧说道,“从小到大,你只要叫我大哥,准没好事!” “大哥!”朱高燧舔脸一笑,“嘿嘿,嘿嘿!”说着,凑过去,“你看,你房里芍药呀,月季呀,欢喜呀,是不是....!” 朱高炽不为所动,白了朱高燧一眼。 “你看,娘身边那些丫头你都给划拉了!”朱高燧继续笑道,“我跟你在北平,身边连个洗衣裳的人都没有!” “胡说八道!”朱高炽双手揣在袖子里,“你身边一堆人伺候呢!” “那不是...都粗手粗脚吗!”朱高燧继续笑道,“大哥,好大哥!” “别想!”朱高炽知道老三朱高燧打的什么主意,“不行!” “你......你还有个大哥的样子吗?”朱高燧怒了,“你就知道吃独食!” 说着,又开口道,“大哥,你说是一个女人重要,还是我们兄弟重要!” “自然是兄弟!” “那这个真英.....?” “不行!”朱高炽哼了一声,“不是不给你,这是皇上赏我的!”说着,又哼了一声,“不瞒你说,皇上赏了十好几个呢,都是国色天香的!” 朱高燧眼睛一亮,“十好几个你给一个都不成吗?你....你你你...你就不怕受不了!” “半个都不行,皇上赏的是御赐,只能我一个人用。给你?回头皇上怪罪起来,谁担着?”朱高炽冷笑。 “没人说不就行了吗?”朱高燧大声道。 “你猪脑子啊?”朱高炽瞪眼,“这事能没人说吗?皇上赏的,明白吗?” “好,我是猪脑子!”朱高燧大怒,“咱俩一个妈生的,我是猪脑子,你是什么脑子!”说着,赌气一般坐下,“好东西都是你的,我就什么都没有!” “跟小孩似的呢,你身边就缺了?”朱高炽摇头,“你这啥都想要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你是得了便宜卖乖!宅子赏你了,美人赏你了,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御赐的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要?”朱高炽不满道。 “不想要给我!”朱高燧顺杆爬。 “滚!”朱高炽骂一声。 “好呀,老大,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骂我。我千里迢迢的放着北平的家不呆,来京城陪你,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让你亲弟弟滚?”朱高燧横眉冷对。 “滚!”朱高炽又骂了一声。 “好,你记住今天的话!”朱高燧怒气冲冲,拎着马鞭朝外走,“从此以后,咱们两兄弟,你走你的阳关道.....” “爹要来了!”朱高炽忽然轻声道。 顿时,朱高燧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 乖乖的回来,低声道,“爹来干啥?”说着,仔细想想,“他在京城待多久?” “你不是想回去吗?”朱高炽斜了对方一眼。 “我不回去,京城多好的,我整日无拘无束的,我回家之后爹让我学兵法,娘让我学写字.....尤其是你和老二都不在,爹整天看我不顺眼,老想着揍我!” 第94章父子(1) “要是让父王知道,你在京城整日不干正事瞎逛荡,你还得挨揍!” 见了老三朱高燧这幅疲怠的样子,朱高炽就觉得有些头疼,甚至有些烦躁。 “我倒是想干正事,可正事在哪呢?”朱高燧不忿道,“哦,我又不是燕王世子,又不是啥亲王郡王,就是个没爵位的空头皇孙,哪有正事给我?” 说着,他忽然又返身挨着朱高炽坐下,低声道,“老大,你说我也老大不小了,我这爵位到底什么时候封啊?” 随即又开始自说自话,“我是亲王之子,按大明会典应该就是郡王,田庄人口兵马属官是一个都不能少的。” “哎!”朱高炽没说话,而是无声叹气。 “你还想要爵位,呵呵。大明朝的龙子龙孙们,以后的爵位可不都是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的了。” 朱高炽心里暗叹一声,眉头紧皱。 ~~ 夜晚的紫禁城,格外静谧。 朱允熥从乾清宫出来,步行朝着老爷子的永安宫走去。 永安宫中,只有寝宫那边的灯还亮着。 老爷子披着一张毛毯,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座暖炉,肥大的橘猫夹着尾巴蜷缩在老爷子的脚下。 英气勃勃的安王朱楹,蹲在一边笑着给老爷子捶腿。爷俩好似在说着什么,彼此的脸上都带着笑,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大孙来了?”老爷子见朱允熥进来,在摇椅上坐直了,“咱跟二十二正说你呢!” “参见皇上!”朱楹起身行礼。 曾经的小屁孩王爷,已有了几分男子汉的样子,脸上洋溢的全是青春和活力。 “二十二叔不必多礼!”朱允熥笑着摆手,在朴无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皇爷爷和二十二叔说孙儿什么?” “说着要在你身上打秋风!”老爷子笑道。 朱允熥一笑,心中已是明白,抬头对安王朱楹道,“说你大婚的事儿?” 朱楹年轻的脸色带了几分扭捏和羞涩,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见他如此朱允熥就打趣道,“现在就开始等不及了?可是私下里见了徐家的美娇娘,心里按耐不住?” “啧,胡闹呢!”不等朱楹说话,老爷子嗔怒道,“哪有跟叔叔这么说话的?传出去让人笑话!” 说着,微微侧身,“大孙,咱跟你说,别的咱不管,可老二十二的婚事,你得给咱办的风风光光的。都是自家人,该花的钱你得花,人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回,别整的太寒酸,咱大明朝又不差那点。” “想省钱在哪都能省,可不能省在自家人身上。论节俭你可比不过咱吧,可这些年对这些儿孙们,咱啥时候小气过?” “再说了,他未来的媳妇是徐家。所谓门当户对,人家陪嫁金山银山的,咱们这边出仨瓜俩枣,脸往哪放?”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这话啥意思,最近宫里裁减开支,自然引得私底下有些闲话。老爷子这是怕他这个皇帝,舍不得给儿子花钱。 “皇爷爷放心,二十二叔的婚事,孙儿心中早有计较!”朱允熥笑道,“宫里的内库早就预备好了,有现银九万另九千取长长久久之意。金五千两,还有江南制造局,苏州织造,松江织造的布料,造办处制造的各种器皿都已完备。” 闻言,老爷子笑的欢畅起来。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却绝对不少,再考虑到现在白银的购买力,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丰厚。要知道当初他朱允熥结婚,所有的花费算下来,折合成白银也不过五万。 其实和结婚的钱比起来,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藩王大婚成丁之后就藩,光是田地一项就够头疼的。 安王朱楹是亲王,除却御赐的田庄不算,光是安置他的土地就要高达千顷。还有宫城的修建,人口的调拨等等。 其实早年间,老爷子对藩王们极其严厉,动不动就让他们移库斯坦。可现在的老爷子别的事都看得开,但唯独在儿子身上,见不得半点委屈。尤其是晚年之后,面对这些老来得子未成年的小儿子们。 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孙儿想着二十二叔大婚的花费,就定为长例。日后其他皇叔大婚,也都按照这个份额。”朱允熥继续笑道,“还有,宫里内大库共有十八间,金窖七间。这些财物在宫里放着也是放着,每个皇叔大婚,就任选一间,为其日后安家立业的根本!” “好好!”老爷子眯着眼睛大笑,“家有余粮心不慌嘛,钱财多些也不是坏处,毕竟日后独立门户开枝散叶都要钱财。” 说着,转头对安王笑道,“皇上说的你听见了?这下放心了吧?” “臣谢过皇上!” “这小子!谢他干啥,要谢你老子呀,这些都是你老子咱打下来的!你以为他是真大方啊,是老子还活着给你脸面,你老子要是死了,能给你这么多好处?”老爷子笑骂一声,又笑道,“臭小子平日不往咱这边来,现在马上娶媳妇了,却知道上他老子这来要东西。嘿嘿,养儿子都是债!哈哈!” 闻言,朱楹在旁边傻乐,而朱允熥则是心中有些讪讪。 老爷子大概是明白日后自己不会再对这些藩王们如此大方了,所以才话里话外,让自己多给他的儿子们点财产。 “你还有啥要求,趁着皇上高兴,趁你爹活着呢,都说出来!”老爷子继续笑道。 “嗯....”安王犹豫一下,看着朱允熥的目光有些怯怯。 他早不是当年一口一个熥哥儿叫着的小屁孩了,早就知道什么是君臣之别。<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说呀!”老爷子撇嘴,“吭哧瘪肚的样像谁呢?” “臣想说,就藩的事....”安王朱楹有些局促的低头。 朱允熥心中毫不意外,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京城中的闲散王爷,跟在封地手握实权土皇帝一般的王爷选哪个,是个人就能算明白这账。 藩王在京城之中规规矩矩的,可到了封地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分封藩王的事,朱允熥一向是避重就轻。 可现在老爷子就在眼前等着他给个准话,委实有些难办。 “现在就想就藩去?”朱允熥笑道,“你封地那边的宫城还没建好呢!” 安王朱楹的封地在平凉,但绝不是什么荒凉之地。后世的平凉归属甘肃,现在归属陕西布政司。 东连咸阳西通甘肃白银,南靠宝鸡北依宁夏,虽是边镇之地,但也是重要的交通枢纽,素有陇上码头的称呼。 一个地方只要冠以码头这样的称号,就代表着钱。而陇地自古就出精兵,民间满是尚武之风,又不缺战马。 朱允熥倒不是对这个和他一块长大的二十二叔有什么防备,而是身为帝王,已养成了谨慎的性格。 “臣不是要就藩....” 第95章父子(2) “臣不是要就藩,而是....” 安王朱楹急忙开口,“而是臣想求皇上,再留臣几年!” 这话顿时让老爷子还有朱允熥都颇为意外,目光齐齐看过去。 朱楹不安的一笑,低声道,“平凉偏远,风物水土又和京城截然不同....” 闻言老爷子微微不悦,“你是嫌哪边不好?” “儿臣不敢!”朱楹忙道,“儿臣,儿臣.....” 说着,噗通一声跪下,“儿臣是想,在京城再陪父皇几年!” 顿时,老爷子微微有些动容。 “皇上!”朱楹又对朱允熥说道,“父皇年岁大了,臣....平凉太远,臣怕这一去....”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已是哽咽,“这几年,臣一天天大,而父皇看着却是一天天的老。臣没什么雄心壮志,也不想如其他皇兄那般成为什么马上的塞王,更没想着建功立业,就想着多陪陪父皇。” “陪父皇说说话,陪他遛遛弯,让他老人家骂两句夸几声。”朱楹说着,眼角已有泪光,“要是臣争气,有个一儿半女,臣就每日带进宫来,陪着父皇.....” “痴儿!”老爷子伸出大手,轻轻的拍打朱楹的肩膀,然后轻柔的放在他头顶上摩挲起来。 他是怕走得太远,不能陪老爷子走完余生! 这份孝心让朱允熥为之动容,也甚为欣慰。 “人哪有不死的?你是怕看不着咱活气儿?”老爷子叹息,笑道,“儿啊,有这心就行了,有这心你爹就知足喽!” “儿臣不想出去就藩!”朱楹把头靠在老爷子大腿上,“儿子也不想出宫,哪怕是成亲了,儿臣也想着住在宫里,每日都能见着父皇!” 老爷子的声音越发柔和,摸着儿子的手都开始颤抖,“痴儿,你成亲了自然要搬出去住啊!住在宫里像什么样子!” “您在宫里,儿臣就在宫里,您在哪,儿臣的家就在哪!”朱楹忍不住骤然哭出声音来。 这话听得让人心酸,和其他老爷子的老来子不同,安王朱楹的生母很早就病故了,从小就仿若小可怜一般。也正是如此,老爷子对他才格外的怜惜。 “不哭不哭!”老爷子安慰安王朱楹,目光看向朱允熥。 这目光陡然让朱允熥心中一酸,因为老爷子的目光中已不知不觉之间,带上了几分恳求。 曾几何时,这样的事只不过是老爷子一句话。可现在他老了,不当家了,遇着事都要和自己这个大孙子商量了。 “住就住,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人敢多嘴多舌!”朱允熥开口笑道,“回头让光禄寺的人进宫,把皇子所那边的跨院打通了,住得也宽敞些。” “行了,不哭了,快谢恩吧!”老爷子开口笑道。 “臣谢过皇上!”朱楹揉着眼睛行礼。 “哎,咱这辈子生的儿子,个个都跟小老虎似的,怎么到你这,哭哭啼啼的!”老爷子嘴上虽如此说,可神色却全是慈爱,“性子软些也好,性子软就心善!”说着,又对朱允熥笑道,“知道孝顺的孩子,怎么都错不了!” 这时,朴无用从门外进来,“老爷子,该洗脚了!” “儿臣去!”朱楹已从地上起身,走到门外接过装了热水的铜盆,放在老爷子脚下。 然后轻轻的帮老爷子脱下鞋袜,小心的把老爷子那双很丑的大脚,放在热水中。 “嗯,养儿子好啊,哈哈!”老爷子笑笑。 随后,老爷子看看朱允熥,“咱听说,因为有人上书要你选陵寝,你给人骂了一顿?” “是有这个事儿!”朱允熥笑道,“几个官儿大概是想讨好孙儿这个皇帝想得痴心疯了,一个劲儿的说早定陵寝。孙儿才多大,就定陵寝?” “其实呀,早定也没啥坏处!”老爷子眯着眼睛,很是享受的泡着脚,“人呀,说不定哪天的事儿。你虽年轻,可也要敬畏生死。咱现在最后悔的是啥你知道不?” “您说!”朱允熥也蹲下身子,帮着给老爷子洗脚。 老爷子的脚指甲都是黄的,厚厚的嵌在肉里,有些往肉里生长的样子。这样的指甲很是麻烦,只有泡软了才能用剪子修剪。而且老爷子的脚上,永远都带着刮不干净的老皮,摸起来仿佛一层壳。 “咱后悔的是,当初没早早给你爹选好地方!”老爷子叹息一声,“当初啊,有人建议你爹早选陵寝,也让你爹给否了,也是觉得自己年轻,日子远着呢。可后来他说走就走,要是不下葬吧,就得在外头停着。” “幸好咱的陵寝修得差不多,划出一半给他,才让他有个地方。你呀,别那么执拗。这玩意也是风水,宁可信有不可信其无的,早早的定下来,慢慢的修着,不碍什么大事。你总想的那么多,没必要。人,哪有完人?” “这都是礼法,历朝历代都这样!做好皇帝不显在这个上头!” 老爷子脚上的老皮已经发软,朱允熥用锉刀小心的刮着,笑道,“孙儿不是要做完人,就是觉得还太早了些。” “你就犟吧!”老爷子笑骂一声,“看你将来抓瞎不抓瞎!” “抓瞎又如何?”朱允熥笑笑,抬脸道,“孙儿将来的陵寝,挨着您老如何?” “滚滚滚!”老爷子连连笑骂,“活着时候要顾着你们,死了还往咱身边凑,不让咱消停喽?” 说着,老爷子猛的睁眼,“呸呸呸,你臭小子胡咧咧啥呢?你才多大就一口一个死的?”随即,又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坏的不灵好的灵.....” 闻声,朱允熥和朱楹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哎,大孙呀!” “皇爷爷您说!” “老二十二的婚事,谁来主持啊?”老爷子又问道。 “孙儿选了曹国公,他来主婚!”朱允熥说道,“他那人八面玲珑的,最适合这些!” “他....还成!”老爷子想想,“可毕竟还差了点,他到底不姓朱啊?”说着,顿了顿,“你四叔家的老大不错,让他跟着忙活忙活,他到底是自家人!” 朱高炽? 朱允熥心中微微诧异,“他可是晚辈!” “晚辈咋了,又不是让他主婚,徐家也是他母族外家,他帮着前后跑腿也说得过去!”老爷子说着,睁开眼笑道,“再说,你把人放在京里,不给他点正事干,那孩子又是个多心的,要是不让他忙点啥,他晚上能睡着吗?” “你们第三代中他是个老成的,日后啊,有你用得着他的地方......” 第96章 四叔,你要什么(1) 三日后,燕王朱棣已是快马到京。 乍听到这个消息,正是清晨大朝会之时。朱允熥不免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朱棣会这么快。北京距离南京,那可是两千多里,就算是可以不停的换马可人也不是铁打的。 清晨的光,笼罩在乾清宫金色的琉璃瓦上,显得格外庄重辉煌。 朱允熥没有坐肩與而是大步流星步行从端门进入,年轻的皇帝步伐极快,以至于身后的宫人侍卫都要小跑着跟随。 “皇上,燕王到了,在值班房候着觐见。”已是皇城侍卫亲军统领之一的邓平,一身簇新的大红绣金丝线蟒服,上前说道。 “宣他进暖阁。”朱允熥点头交代一路,继续前行。 可随即又停步,回头道,“他一个人进宫来的?” “回皇上,只有燕王一人。”说着邓平犹豫下,片刻后开口道,“臣昨夜值守,宫门未开之前,燕王就到了。只带着几个亲兵侍卫,跟臣隔着墙说了几句话,就坐在马上打瞌睡。” “他人现在在歇着?”朱允熥说了一声,调头朝西侧的侯见房走。 刚走到门口,挥手让驻立的侍卫无声散开。还没进门,朱允熥就看到,正下巴点在胸膛上,发出阵阵鼾声的朱棣。 阳光从外面涌入,照在那张和老爷子有几分相似的脸上,胡须浓密且凌乱的布满脸颊,眉头在睡梦中皱成了川字形。 他的头随着鼾声起伏,双手握成拳头抱在胸前。满身的风尘,马靴满是泥污。因为昼夜疾驰,厚厚的兜裆裤,大腿两侧都磨得几乎透明,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裤子。 只一看就知这是一位衣不卸甲,性如烈火的猛汉子。可再仔细看看,他的眉眼中间,已满是细长的皱纹。 而他的神态实在是疲惫到极点的模样,带着病态的潮红。 一时间朱允熥看着朱棣的目光复杂起来,大明亲王之尊,跋涉千里只为军情。 由此可见他心中那份骄傲,还有建功立业之心从未泯灭。不为一国之君,便为一国之魂。 有这样的宗王,何愁朱家子弟没有出路?可除了他之外,宗室之中再无这样的豪情壮志。 “皇上……” “别出声。”朱允熥制止上前,欲唤醒朱棣的邓平,然后解开身上的披风,缓缓盖了上去。 “嗯?” 许是动作大了又或者是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朱棣猛的惊醒,蹭的站起来,虎目中金光四射。 待看到是朱允熥之后,光华又马上内敛,“臣失态,不知皇上驾到……” “何必这么急?”朱允熥笑道,“身子不要了?既然早进城了,为何不好好歇歇再来叫朕?” “军情如火,事关重大不敢怠慢。”朱棣躬身说道,“禀明了皇上,臣还要回去。” “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万一病了就算有滔天之功,你也拿不下来。”朱允熥笑笑,“还没用早膳吧,跟朕一起。” ……… 暖阁中早膳摆在炕桌上,羊肉象眼包子,糖醋荷包蛋,浓稠的小米粥,凉拌银耳……… “坐吧!”朱允熥笑道。 朱棣在太监的服侍下净了手和脸,直接坐在朱允熥对面。 瞬间,从外面照射而入的阳光中,几缕浑浊的灰尘开始荡漾。 “皇上吃的也太素净了点儿!”朱棣看着餐桌似乎有些不知怎么下筷子。 他其实已经饿极了,这一桌还不够他自己吃的。 “朕平日就是这样。”朱允熥把包子推到朱棣的面前,笑道,“方才本想让御膳房给你准备些其他的,可是朕转念一想,你长途劳累此时不宜暴饮暴食。”说着,亲手给朱棣盛粥,继续笑道,“先简单吃一些,等你好好睡一觉之后,想吃什么随你。” 朱棣也不客气,直接拿了粥在手里,呼噜两下去了半碗。 他这人历来如此,不会再这种小节的事上小心翼翼。在他看来,那样显得假,更显得做做。 随后又是餐盘包子进肚,朱棣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一路上没吃过热乎饭吧?”朱允熥问道。 朱棣咽下嘴里的食物,“一天一百八十里,还真没那功夫,饿了就在马背上啃烧饼喝凉水。” “朕还是那话,你也不是壮小伙了别逞强。”朱允熥笑道,“有些事急不得。” 一天一百八十里听着就瘆人,需知以前最精锐的蒙古骑兵,也不过是一天一百二十里左右。 马背上的骑行可不是精通马术就可以的,那需要莫大的毅力还有勇气。 闻晚,朱棣的表情郑重起来,“皇上,不急不行,臣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说的时间是指他的年纪,再过几年过他未必有这样的体力和胆气。 说着,朱棣低头一笑,“这两年在北平一直养着,腰上的肉都送了。臣这回快马进京,就当是战前演练。” “路上虽苦,可毕竟是我大明境内,随时可走补给。若是在塞外,更艰辛十倍。若这点难都受不了,带兵去了塞外,怕是让人要吃败仗。”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就是要深入草原。”朱允熥开口道。 “皇上,这是千载难逢之机啊!”朱棣起身抱拳道,“北元内乱,瓦剌部有求于我大明,必然为王师先驱。届时那些躲在草洞里的狼崽子,都能掏出来。” 朱允熥故意沉吟道,“朕看你的折子,瓦剌和北元汗庭还没打起来啊?” “只要皇上答应支持瓦剌,就一定能打起来。”朱棣说着咧嘴一笑,“就算他不打想打,臣也能让他们打起来。” 说着,他露出几分狡黠的微笑,“臣带着瓦剌的使者进京前,就让人散播他们有意归附我大明的消息,相比这时候北元的伪皇,正在和合部商讨要不要先动手。” “嘿嘿,他瓦剌既然送上门来,就由不得他。不抓住这个机会,都对不起他。” 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边。 历史上有过这样的机会没有? 应该是有,此时的北元在明军的连年打击下处于绝对的劣势,不敢和大明抗衡。再加上元主昏庸,黄金家族的号召力大不如前,许多蒙古部族已经站在大明这边。 可历史上为何大明没抓住这次机会呢? 不是不想,应该是无暇顾及。 按照历史的节点,原时空的朱棣眼睛都盯着京城,和自己大侄子斗智斗勇,准备将来一决雌雄。 朱允熥扭头,看了眼在殿那金色的龙椅,开口道,“四叔,我想再问你一次,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马上开口道,“若皇上信得过臣,请把十七弟的朵颜三卫给臣,还有驻扎在高丽的三营火枪骑兵……” 朱允熥回头,“朕问的不是这个。” 第97章 四叔,你要什么(2) “四叔!” 站在窗边的朱允熥忽然微微的加重语气,“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就站在那里,长身玉立。 阳光中仿若温文尔雅的少年,一身贵皮。 头发凌乱的朱棣愣住,他看着朱允熥的笑脸,突然觉得很刺眼,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愤怒起来。 我要什么? 今时今日我还能要什么? 我还敢要什么? 我还有什么机会要什么? 我已经低头了,放下所有执念,谦卑无比。我不敢再争,因为我内心有畏惧。 可现在我千里疾驰而来,为了大明的边疆,你却对我怀疑! 好恨,好委屈! 我………胸中满腔怒气汇成一句话,“皇上,你还是不信任我吗?” 朱棣的咆哮,让从窗口照射进来的光柱猛的一颤。与此同时,乾清宫在的侍卫,同时抽刀往里冲。 “出去!”朱允熥轻轻说道。 侍卫们齐齐停步,躬身退出,但邓平依旧按着刀柄站在门口。 “你是不是骑马累糊涂了?” 朱允熥调侃的笑笑,然后坐下说道,“我若怀疑你,你还能现在这跟我说话吗?” 刹那间,朱棣猛的愣住。 是的,人家只要怀疑他,随时可以动手,且自己毫无还手的能力。 人家是皇帝,老爷子禅位,如今已执掌了天下大权的皇帝。 人家一句话,自己别说来京城,出北平的王宫都寸步难行。 “我…想岔了!”朱棣心中长叹。 同时也带着浓浓的懊恼,怎么就把心里感想的喊出来了呢? 人都会有一个情绪爆发的节点,对于朱棣而言这个节点就在刚才朱允熥那句话之后。 曾经他是自认天下第一的骄子,盖世的豪雄,他谁都不服。 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野心,他有着前无古人的志向。 可后来,他都抛弃了。 被逼着抛弃了… 他变成了他最唾弃的人,投降了归顺了效忠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怨气。 没人的时候,他也会骂自己。 人一旦松了心中的气,就再也不是自己。这几年到底有多消沉,只有他自己知道。 直到现在,他有了一个证明自己还是英雄的机会。 所以才会在瞬间变得那么敏感。 “四叔!”朱允熥依旧笑着,“我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仍旧愣着,似乎在思索。 “战功,你有很多了。爵位,你也封顶了。”朱允熥继续开口,“大明可以领兵打仗的人,又不止你一个。你为何,这次要执意亲自上阵呢?”m.cascoo.net “你这一生到现在为止,称得上豪杰了,还想要什么呢?” “我到底想要什么?” 朱棣还在想,还在沉思。 少年时的策马冲锋,效仿卫霍。 青年时独步天下,勇冠三军。 壮年时谋划,虎视眈眈… 回想那时的自己,浑身充满斗志。 现在一败涂地,为人臣子,那个位置求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个贤王吗? “朱老四,你是为了啥?你想要啥?当贤王?呸,你是嘴上服输心里不低头的人……” “还没想明白?”朱允熥笑道。 朱棣抬头,眼中一片清明,“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一口气。” “老爷子还在,我心里有口气过不去。那就是我要告诉他,证明给他看,我才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比我父亲还出色?”朱允熥笑道。 朱棣傲然抬头,“起码大哥打仗不如我!” “好,朕成全你!”朱允熥笑着站起来,“你若想打,朕准你打。胜了,你的功绩写在太庙里,到底是不是皇爷爷最出色的儿子,后人自有评说。” “若败…”朱棣刚开口就被朱允熥打断。 “此战是关乎大明未来数十年边陲平安的战事,灭敌于国门之外,你不许败。” 朱棣无声抱拳,神色郑重。 “你要宁王的朵颜三卫?”朱允熥想想,“朕可以给你这个权利,不过不是给你,而是调给你用。” 给和调一字之差,却是天地之别。 调就是借,朱棣只能使用不能掌控。 “给了我老十七恨的是你,调给我老十七心里怨恨的是我。”朱棣心中暗道。 至于朱允熥其他的用意,朱棣当然能猜到。 “小滑头,这时候了还不忘挑拨我们兄弟!”他心中继续腹诽。 “至于高丽的骑兵,也归你节制。还有辽王十五叔,也归你帐下。”朱允熥说着,“还有北平都司的指挥权还给你,若是兵不够,朕还有京营。” “你要深入虎穴?好!国库现在不充足,但是朕挤也给你挤出一百万银钱,二十万石粮食。” 朱棣再次抱拳,面有动容之色。 大明的藩王们,已经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权利了。 “知道朕为何答应你,给你权吗?” 朱棣面对朱允熥的目光,“都是为了大明。” “不全是!”朱允熥忽然握拳,锤了下朱棣的胸口,“朕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这话,让朱棣再一次不解。 “你曾经看到的是它…”说着,朱允熥一指乾清宫正殿的龙椅,“对吧?” 朱棣勃然变色,低下头。 殿外的邓平猛的一抖,面无人色。 “可是朕一直看的是什么,你不知道。”朱允熥指下天空中的骄阳,“从小,朕看的就是整个天下。” “朕以前和你说过,天下很大,你自有用武之地,现在这话朕再和你说一遍。” “你我叔侄,曾在乐志斋有过一次交心。朕已放下心结,你呢?” “四叔,我给你权利给你机会让你证明自己,也是给你一个看清朕的机会。看清楚朕,只会是你们的底气所在,而不是小肚鸡肠拖后腿!” 说着,朱允熥朗声道,“邓平,去南书房传旨,燕王为征虏大将军,授天子旗。” “遵旨!”外边的邓平如蒙大赦。 他妈的,一不小心听了这么多不该听的! “还有何要求?”朱允熥继续笑道。 “瓦剌!”朱棣正色道,“皇上要对他们重视!” “朕会册封……” “最好是结盟!”朱棣开口道,“视对方为平等盟友,瓦剌才能竭尽全力。大明之盟友,这才能取忽必烈的子孙代之。” “而且结盟,也更会让北元恼羞成怒。” “准了!”朱允熥笑道。 这事无非就是书呆子们要闹腾,其中的实惠之处不可对外人言也! “使者人呢?”朱允熥又问。 “臣在京城的宅子中安置…” “传旨给李景隆,理藩院当国使招待,明日朕在乾清宫接见。” “皇上,臣有一事。臣的两个犬子?怎么不在府中?” “你还不知?”朱允熥笑道,“朕赏了他们另一所宅院……” “他到是也算宽厚,还知道赏赐自己的堂兄弟。”朱棣心中暗道。 但下一秒,又是瞠目结舌。 “周王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赏他了。”朱允熥笑道。 …… 手机写的眼睛忒累… 第98章 过去的事不提了(1) 清晨的朝阳,正落在从乾清宫出来的朱棣的脸上。 他轻轻抬头,耀眼的阳光让他微微闭眼。 这个季节的北国,还是一片冰封。而在江南,已是春临。 鼻腔中是带着花香湿润的空气,耳边若有若无的风轻柔多情。 这里的景物其实他的很熟悉,毕竟是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小时候,他和兄弟们一块,在巍峨的宫城之中捉迷藏,躲在那些殿宇之后,偷偷看着父亲带领臣子们上朝。 时间缓慢的流淌,景物依旧而人已变。 他不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这座紫禁城也换了新主人。 口中轻轻叹气,再回望一眼大臣们排队进去的乾清宫,然后缓缓的朝另一边走去。 ~~ 前方有太监引路,引导着朱棣从小到大走了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路。 紫禁城很美,但朱棣却无心留恋。他的几乎是目不斜视,目光没有片刻停留在那些雕梁画栋上。准确的说,他不是不喜欢这座紫禁城,而是有些不喜欢这个京城。 因为太美的东西,在他眼中总是会觉得有些脆弱。 渐渐的永安宫到了,前方引路的太监无声的退下。 朱棣迈过宫门的门槛,刚进院子,就见到在花园中忙碌的老爷子。 准确的说那处以前是个花园,而现在则是一片平整的土地。 穿着粗布衣裳的老爷子,缓缓的把手中的锄头刨下去,带出翻泥土,然后娴熟的用锄头的另一头,把土块砸碎。 若不是在紫禁城而是在乡野之间,眼前的老人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农汉。 花白的头发,弯曲的脊背,凌乱的胡须,虽依旧有力但已迟钝的手臂..... “父皇老了!”朱棣忽然心中暗道,“比上次进京祝寿时,还要老了许多!” 他静静的看着没有出声,但正在干活的老爷子却已先开口,“杵那当门神那?没见你爹干活吗?滚过来帮忙!” “哎!”朱棣这才回过神,三两步奔过来,从老爷子手里接过锄头,噗的一下刨下去。 “硬块的土都踩碎了,里面要是有草梗树根挑出来。”老爷子站在边上,扫扫自己身上的灰尘,然后很是随意的双手抱怀,蹲在一边。 “爹,您老弄这干啥?”朱棣用锄头明显不如用刀熟练,样子有些笨拙,远不如老爷子那般轻巧。 “种地呗!”老爷子开口道,“这么大一块地空着可惜了,咱一天天都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种些瓜豆,正好到夏天的时候可以吃新鲜的。”说着,抓起一个土块直接扔在朱棣的屁股上,“脚底下那块石头你咋不捡出来?” 说着,又几分嫌弃的站起身,“越长越回去了,地都不会种,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男人这辈子,舞刀弄枪是为了不被人欺负,可是过日子,还是庄稼把式靠谱!” 朱棣摇头苦笑,再抬头却见到老爷子走到殿门口,从太监的手中接过暖壶,咕噜咕噜的倒茶。 他只倒了一碗,然后放在了风口处,让微风吹着。cascoo.net “不年不节的回来干啥?”老爷子叉腰问道。 “边关军情,瓦剌部....” “又要打仗?你亲自去?”老爷子问道。 “是!皇上刚才许了,让儿子带兵!”朱棣挺住笑笑。 “谁让你停的?”老爷子不悦,“你年轻多干点,帮咱把这片今天都规制出来。”说着,顿了顿,“能呆几天?” “明儿就回北平!”朱棣笨拙的轮着锄头,好像脚下的土地和他有仇似的,用很大的力气。 老爷子有些意外,眉毛动动,“那么急?不多呆几天?” “军情如火,这回是出塞作战,儿子要回去还有好些事。粮草啊,先锋啊,各部出军的先后顺序啊,各部的配合啊,战场的划分...都得儿子操心!”朱棣说着,又捡起一块石子,扔在一边。 老爷子瞅瞅他,低声道,“自己加点小心!” 他是一辈子的老行伍了,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仗小不了。 “啊?爹你说啥?”朱棣回头,没有听清。 “咱说看把你能的,大明朝就你只有你能领兵打仗?也快五十的人了,还以为是小伙子呢?”老爷子瞪眼道,“春寒料峭的时候出兵,一冷一热最容易伤身子。你看你那脸色,都发青了!” “嘿嘿!”朱棣站在原地笑两声,“没事儿!” “从小就逞强,好像离了你就啥事都不成似的!”老爷子又横他一眼。 “嘿嘿!”朱棣只是笑,没说话。 然后他们父子二人都没有说话,老爷子就静静的看着朱棣,在那片地里干活。 “行了,过来坐下歇歇!”半晌后,老爷子说道。 朱棣把手中的锄头,小心的放在墙角。 此时朴不成也带人,搬来两张竹椅过来。 老爷子端着已经凉了的茶,直接送到朱棣面前,“喝吧!” “爹?”朱棣有些诧异。 “看你就知道昨晚上没睡,喝口茶提提神。”老爷子靠在竹椅上,“知道你性子急,咱先让这茶凉凉!” 忽然,朱棣觉得眼角有些热。 茶,捧在手里还有余温,入口也暖。 顺着喉咙进了肚子,先苦过后芬芳乍现。 朱棣想说什么可感觉胸口堵着,不知从何开口。 好半天,他才看着老爷子的侧脸,“爹,您身子.....?” “熬时间罢了!”老爷子伸展下手臂,笑道,“咋,等不及盼咱快点?” 朱棣慌的不行,赶紧摆手,“不过儿子不是那个意思。” 老爷子忽然咧嘴一笑,上下打量朱棣一圈,“你小子以前见了咱好像耗子见了猫,现在见了咱,倒才真有点儿子的样儿!” 这话,让朱棣怔住。 “你比以前稳当了!”老爷子又笑了下,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儿子,也这个岁数了!”朱棣低头,心中酸涩。 “吃一堑长一智!”老爷子低声道。 顿时,朱棣心中又有些慌。 “这话也不对!”老爷子自说自话,“应该说浪子回头犹未晚!” “爹!”朱棣真的坐不住了,满头大汗的站起来。 老爷子半睁眼,“坐!” 朱棣又乖乖的坐下,神情甚是局促。老爷子的话,信息量太大。就那么简单几句话,以前不曾点破的事,直接都点了出来。朱棣心悸的同时,也全是心虚,还有悔意。 “你们刚生下来的时候,咱可没想着将来你们如何如何出息,当时就想着能平安长大就好!” “可有句话咋说的来着,老子和儿子是上辈子的仇家,儿子是来找老子报仇的!” “呵!”说着,老爷子一笑,“盼你们长大,长大了不省心,还算计老子。” “儿子.....” 啪!老爷子照着朱棣的脑门,轻轻打了一下。 “你能活明白就好,还不算晚,过去的事不提了!” 第99章 过去的事不提了(2) 过去的事儿... 朱允炆! 道衍和尚! 八王联盟! 还有那些见不得光,更见不得史书的丑事.... 朱棣的心里像是喝了几大口酸汤,苦汁翻涌。 心中更是有惊惧也有悔恨! 这些年,老爷子对他,仍然满是失望。 “以后好好的,别学老五!”老爷子舒服的在竹椅上微微侧身,“别那么丢人败兴!” “儿子知道了!”朱棣低声道。 老爷子再瞅他一眼,“咱是你爹,你有错咱都要忍着你,别人不是你爹,明白?” 朱棣后背被冷汗湿透,心中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道,“儿子明白!” “醒的晚了点,不过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说自家话,醒了就成!”老爷子忽然锤着腰,龇牙咧嘴的坐起来。 “爹,您这岁数了,就别下地了。”朱棣蹲在老爷子身边,轻轻揉捏着老爷子的腰,“要不叫太医?” “就这,就这儿!”老爷子呲牙,“使劲!使点劲儿,狠劲揉。他娘的,老骨头说疼就疼啊!” “爹,叫太医吧?’ “不用,那些庸医他娘的没事找事,恨不得给你按在药罐子里。你好好给咱按按,一会弄两贴虎皮膏药敷上去,拔拔凉气就妥了!” 不远处的朴不成,就站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他们两父子,眼神中有别样的情绪涌动。然后,他转身回殿中,再出来时手中已多了一副膏药。 点燃烛火,展开膏药在火上炙烤,等膏药发出药香,捧着走到朱棣身边。 “四爷!” “有劳!”朱棣对朴不成点点头,又摸着老爷子髋部上面一点,“爹,是这吗?” “嗯,就这....嘶,得劲,热乎!”老爷子紧皱的眉头舒展起来,嘴里哼哼道,“今天也算是享了儿子的福了,呵呵!让儿子伺候一回!” “爹,儿子.....” “行了,你也回吧!”老爷子闭着眼说道。 “啊?”朱棣再次愣住,“爹?” “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就呆这么一天,去看看你的儿子们!”老爷子闭眼道,“下半晌别出去吃酒,好好在家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回去呢?” “儿子多陪陪您!” “哎,去吧!咱一时半会死不了!呵!”老爷子笑道,“就算过两天死了你也没啥遗憾,毕竟这回看着咱活气儿了!” “爹,你咋总是死呀死呀的!” “人不都有这么一天吗!”老爷子一脸淡然,摆手道,“去吧去吧,回去好好歇着。年轻时不好好爱惜自己,上了岁数病找你,回去别那么赶,天大的事也要有个好精神。” 说着,他睁开眼睛,笑着看看朱棣,再次摆手,“走吧!” 朱棣也看着老爷子良久,然后缓缓跪下,“那儿子,就先走了!” “嗯!”老爷子哼了一声。 随后,他看着朱棣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又看着朱棣起身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老爷子始终斜靠在椅子上,面色淡然。但他藏在袖子里的大手,却用力按着椅子的扶手。 直到朱棣即将跨过门槛,老爷子忽然喊道,“老四!” “爹!” “加小心!千万加小心!” 朱棣重重点头,再次拜倒。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爷子古稀之年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们父子二人都知道,父子之间也是见一次少一次,甚至可能是最后一次。 人心里都是有感应的,这种感应没有根据,却往往很灵验很准确。 ~~ “咳!咳!咳!” 朱棣的身影刚消失,椅子上的老爷子就激烈的咳嗽起来,弯着腰像个虾米一样的蜷缩。 “老爷子!”朴不成大惊上前,赶紧拍打老爷子的后背。 “咳咳!”老爷子松开捂住嘴的手,然后那只手死死的攥着。 “传太医吧!”朴不成颤声道,“您可别忍着了!” “嗨,年岁大了不就这样?”老爷子笑道,“那些遭瘟的医生,没等病死先让他们吓死了。这都老毛病,猫一天狗一天的,不碍事!” 说着,端起刚才朱棣喝剩下的半碗茶,一股脑的灌进去,重重的喘了几口气。m.cascoo.net “早年间呀,咱在乡下的时候,隔壁庄子有个老员外。都八十多了还硬硬朗朗的,人家问他长寿的诀窍。他说能长寿啊,就是因为他一辈子都没看过郎中。不知道有病,他娘的就不害怕!” 老爷子笑着,随口讲着过去的故事。 然后看看朴不成,忽然笑道,“你个老东西,你咋就浑身上下一点病没有呢?” 朴不成小心的用毛巾擦拭着老爷子的嘴角,“奴婢断了根儿,这辈子不操心!” “哈!儿子都了都是债啊,欠他们的!”说着,长叹一声,“还好,终究是知道好歹,没让咱难做啊!” “其实四爷心性是好的,也是孝顺的,就是这些年被人挑唆....” “不用帮他说好话,咱自己的种儿自己知道,他以前就是不知足。”老爷子躺着,开口道,“还是那话,寻常人家分家产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何况那把椅子呢?他大哥要是活着,他再不知足也得忍着,可他大哥不在了,他也是咱的儿子啊....” 朴不成默默的听着,没有说话,而是拿起一张毯子,给老爷子盖上。 “枕头底下那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吧,咱改改!”老爷子低声道。 “是!” 朴不成进寝宫,不多时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精巧的黑色小木匣。 “打开!”老爷子道。 匣子的顶盖被抽出来,露出里面一张略显陈旧的文书,像是奏章一般。 “最后那页!”老爷子依旧闭着眼。 刷,朴不成撕了下来。 “烧了!”老爷子又道。 朴不成凑到刚才给老爷子烤膏药的火烛前,手中的信纸瞬间燃烧。 火光在阳光下细不可见,却迅速变成了灰烬。 这时,老爷子才睁开眼,笑道,“给他个机会吧!毕竟咱是当爹的!” “那其他的?”朴不成试探着问道。 “咱死那天,交给皇帝。告诉他,他若想用就用,不想用就留着当念想!”说着,老爷子再次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道,“老朴啊,咱记性不好了,你得帮咱记着日子。” “花园子里的土翻完了,啥时候播种,啥时候施肥.....” ~~ 朱棣刚出大明门,就见到自己的俩傻儿子,一胖一瘦,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辆马车前等着他。 “爹!”朱高炽和朱高燧同时上前行礼,“知道您来了,儿子就一直在这等着!” 许久不曾见自己的儿子,朱棣的目光舍不得在他们脸上挪开。 老大又稳重了许多,就是嘴唇上的胡子显得有些薄,不好看。 老三还是那鸟样子,就知道躲在他大哥身板后装熊,眼珠子乱转。 “我.....”一时间朱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开口。 “知道您一路跋涉累坏了!”朱高炽开口道,“儿子已把家里准备好了,您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那个,是儿子给您准备的被褥!”朱高燧在后面小心的说道,“儿子还让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白肉锅子.....” “好!”朱棣微微一笑,“回家去,你俩给爹搓搓背!” 说着,一手拉起一个,没有骑马上了马车。 朱棣的亲兵们,无声跟随。 马车前行的刹那,车厢里传来朱高燧的嘟囔,“老大你往那边点,我腿都伸不开了!哎呀,你屁股压着我手了!” 第100章 一鸣惊人(1) 浴堂子里,雾气昭昭。 朱棣没有去皇帝赐给他儿子那座新宅,而是依旧住进了曾经在京中的老宅。 老宅的后院单独有个温汤池,能容纳数人同时泡澡。光滑如玉的青砖砌造而成,池底一边是热水管一边是冷水管,都是纯铜的,若池子中的水冷了,就开热水缓缓注入。 朱棣靠在水池边上,双手张开,热水刺激着他身体上的每个毛孔,洗刷着多日的疲惫。 腾腾腾,朱高燧塔拉着鞋,甩开身上的毛巾,露出满身排骨,浪里白条,噗通一声跳入池中。 下一秒,又猛的起身,烫得浑身不住的打哆嗦。 “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当!”朱棣眯着眼睛笑笑,“得多吃点,看你瘦的!” “嘶....嘶.....”朱高燧不住吸着冷气,咬着牙全身都泡在池子里。 这时,朱棣微微转头,朱高炽裹着厚厚的毛巾,白嫩的皮肤和毛巾好似一个颜色,甚至比毛巾还白,挺着肚子缓缓而来。 他小心的骑在池子上,然后脚丫子轻轻点了下池中水,试了下温度。 “嘶.....唔.....啊!” 然后,朱高炽顺着水池边,慢慢的滑动下来。 “跟你爹一块泡在还裹条毛巾?”朱棣笑道,“挺大个爷们还害臊?”说着,大手狠狠的搓脸,“你是我生的,啥没见过?” “呵呵!”朱高炽干笑两声,似乎颇为不好意思。 “爹,老大不是害臊,他是怕人看!”朱高燧在旁坏笑道,“以前跟老大泡澡,老二就说过,老大胖得低下头看不着自己的脸.....” 啪!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猛的挨了一下。 这动静可不小,朱高燧顿时脑袋嗡嗡的,差点一头扎进池子里。 随后捂着后脑勺委屈的看着朱棣,“爹?” 朱棣静静的看着平日宠爱的不行的老三,“谁家的规矩,当弟弟的埋汰大哥?” “爹?”朱高燧更是委屈,“我......” 啪! 朱棣反手就是一个嘴巴,朱高燧半边脸瞬间肿起来。 “问你呢,在哪学的规矩,埋汰你大哥?”朱棣沉着脸说道。 “爹,老三.....” “你闭嘴!”见朱高炽要帮腔,朱棣瞥了他一眼,不满道,“大没个大样,小没个小样,长幼有序不明白吗?你这当大哥的,就任凭弟弟这么说你?” “你是老大,是家里的长子,就要有长子的威仪!我在,你是大哥。我不在,长兄为父!” 朱棣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怒,朱高炽和朱高燧同时低头。 “往后,再对你大哥不恭敬,家法伺候。”朱棣又点点朱高燧,“你也别不服气,告诉你,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敬重,就不可能敬重别人。你哥哥不和你计较,但若惹了外人,外人可不是你哥,不是你爹,收拾你就不是两嘴巴的事。” 说着,又郑重的说道,“记着,有能耐跟外人使去,那才是英雄好汉。自家兄弟之间,必须给老子攥成一个拳头。” “儿子知道了!”朱高燧低声道。 “你别嘴上好听!”朱棣哼了一声,“也别心里不服气,打你是为你好。因为若将来有点啥事,能帮你的除了你爹就是你哥。你爹跟不了你一辈子,你哥去能多管你几年!” 说到此处,朱棣慢慢转身,露出满是带着疤痕的雄壮后背,“老大,过来给我搓搓背!” “哎!”朱高炽答应一声,手上缠了毛巾,从池子中走过来,站到朱棣背后。 “使劲儿!”朱棣闭着眼说道。 朱高炽顺着朱棣的后脖颈子往下用力,使劲的搓着,浴室中寂静无声,只有刷刷的声音。 没多时,朱棣的后背上,一条条泥球在皮肤上显现。被搓过的地方通红,和还没搓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对比。 “家里的事,你以后要多担着!”朱棣脑袋枕着胳膊,开口道,“弟弟们好与不好的,你都要多包容,谁让你是老大呢!” “儿子记住了!”朱高炽觉得父亲近日有些反常,但哪里反常又说不上来。 “管是对他们好,严点不怕。棍棒之下出孝子,当大哥的太客气他们不拿你当回事!”朱棣又道。 “其实老二老三都挺好的!”朱高炽小声的说了一句。 “哎!”朱棣长叹,“老二呀!”说着,苦笑摇头,“自己作,作得离家千万里。要说你们三兄弟中,也就是老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像我。” “可他呀,像在表面上。他内里头,太莽,太鲁,太冲动,有时候也太看重面子。” “老三呢,小聪明跟小孩似的长不大,净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你们仨中,唯独你是稳重人。” 刷刷,朱高炽没回话,继续用力的搓着。 “所以,你得把这个家担起来,你老子日后要是哪天没了,他们俩兄弟你都要照顾到了!”朱棣再次开口,“老大呀!” “儿子在!” “就算他俩日后有的罪你的地方,有让你生气的地方,看着我的面子,你也不能看着他们犯错不帮衬,明白吗?”朱棣柔声道,“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谁让你是老大呢!” “爹,好端端的您说这些作甚?”朱高燧也凑过来,卖力的搓着朱棣另一边胳膊。 “早早晚晚都要说,晚说不如早说!”朱棣闭着眼睛,“先说个利索!” 然后,大手使劲的搓搓脸,朱棣继续开口道,“老大啊,看样子你要在这京城继续待下去了。” 朱高炽心里叹气,嘴上笑道,“那就待呗,啥时候皇上放人了,啥时候再回去!” “他要是永远不放呢?”朱棣回头一笑。cascoo.net 朱高炽手上一顿,“不能吧?” “哈!傻小子!”朱棣骂了一声,然后又枕在胳膊上,“你爹我是他叔叔,老爷子封的亲王。可你呢,只是他的堂兄弟!” “您是说......?”朱高炽已猛的反应过来,“咱们燕藩?” “你在他身边也挺好!”朱棣开口说道,“皇上有用你的心,你就好好出力。咱们大明开国之时,老爷子说的是仿盛唐旧制。人家大唐的时候,宗室子弟是可以做官的。” “有的做了宰相,有的做了节度使,还有的做了封疆大吏,一点都不稀奇!” “好好干!武功一事上,你是超不过你老子的。但若文治上能有所成就,咱们父子也算青史留名!” “爹,您说什么呢?儿子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朱高燧懵懂的看看一脸愁容的朱高炽,轻声问道。 可是,没人给他答案。 朱棣说的,朱高炽懂。 皇帝在等,等着老爷子走后,再对他们这些藩王下手。 所谓天子之家只有权利没有亲情,皇帝绝不会容忍藩王们再保有大权。 他也从朱棣的话中,听出许多萧索之意。 “爹说的,儿子都记住了!”朱高炽轻声说道,随后舀起一瓢水,慢慢的淋在他搓过的地方。 “咱就三个儿子!”朱棣的声音低沉,“老子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这话,让朱高炽心中猛的一酸。 他知道,这句你们都好好的含义。也知道,这其中包含的责任,还有无助。 第101 章 一鸣惊人(2)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朱高炽和朱高燧站在院子当中,等待着房门开启。 院外,朱棣的亲兵们早已准备妥当,矫健的北地男儿嘴里叼着烧饼油条等,或是检查马鞍或是梳理着战马的毛发。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一夜熟睡之后精神饱满的燕王朱棣,昂首阔步从屋内出来。 “爹!”朱高炽朱高燧同时上前。 “爹!”朱高燧拉着朱棣的手说道,“您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呆几天?” “要打仗了,事多!”朱棣笑笑。 “儿子舍不得您啊!” 朱棣站住脚,看着儿子朱高燧,笑道,“那,你这么舍不得你老子,跟我回去?” 朱高燧猛的一愣,讪笑道,“儿子还是陪大哥吧!” 朱棣拍拍对方的肩膀,又看看朱高炽,“交代你的记住了?” “儿子都记住了!”朱高炽行礼道。 “行!”朱棣也不废话,走到院外,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直接翻身上马,再不多说,“驾!” 战马四蹄纷飞,直接跑远。 朱高炽和朱高燧站在原地,目光追随。 “王爷!”朱棣的亲兵队长火里火真回望一眼,在朱棣身边策马低声道,“也没那么急,要不多待几天?难得您见着大爷和三爷....”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应天府吗?” 突然的问话让火里火真一愣,他是个憨厚的蒙古人,哪里知道这话的意思。 “这座城!”朱棣看着周围的景象,叹息道,“太安逸了!也太儿女情长!太脂粉气,太人情世故,大丈夫生于世,岂能沉醉于此!” 说着,双腿一夹,“驾!跟我回北平!” “驾!”一群骑士,策马狂奔。 身后,朱高炽大喊,“儿子祝父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朱棣的身影渐渐消失。 才叹口气,双手插在袖子里,不住的摇头。 “爹这次出塞,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胜回来!”朱高燧叹气道,“哎,好些话还没和爹说!” “你现在才想起来,昨晚上干嘛了?”朱高炽横他一眼,“净马后炮!” “我想说,是你拉着我不让我和爹睡,你说爹累了,让爹好好睡一觉!”朱高燧撇嘴道。 “你呀,总有理!”朱高炽哼了一声,“一句话,你能八百句等着。刚才就不能说吗?” “我....” “行了,大早上的不愿意跟你拌嘴!”朱高炽甩袖转身,刚回头,就见对面赶来一队锦衣卫。 “可是燕王世子殿下?”带头的锦衣卫下马行礼。 “正是!”朱高炽矜持的点点头,“你们找我父王,父王刚走...” “奉旨传您进宫!”那锦衣卫说道。 “我?就传我?”朱高炽想想,“何事?” “皇上口谕,传燕王世子参加御前会议!”那锦衣卫说道。 “知道了!”朱高炽点点头,对门房说道,“备车!” 不多时,朱高炽上了马车随着锦衣卫远走。 朱高燧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眼睛眨眨,“无聊啊!”说着,小眼珠继续转动,“哪玩去呢?” ~~ 乾清宫里,御前会议正在进行。不但有南书房几位参政,朝中六部的文武大臣,汇聚一堂。 “臣倒是觉得,不必和瓦剌结盟!” 礼部尚书任亨泰开口道,“首先,瓦剌是北元一部,非成吉思汗的子孙,我皇明何以纡尊降贵?” 在御前会议之前,朱允熥刚刚见过瓦剌部的使者。现在是瓦剌求着大明,所以结盟也好册封也好不急于一时,反正急的是瓦剌。<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召集群臣有两个目的,一是对瓦剌的态度,二是这次出塞的后勤。 任亨泰继续说道,“瓦剌部有不臣之心,我大明乐见其成便是,骤然支持且定然会引得北元余部不满。边境这几年刚刚安稳,我大明若是支持瓦剌,等北元平定叛乱之后,定然会滋扰边境,有肘腋之患!” “是以臣以为,让他们自己窝里斗去,大明静观其变!” “臣附议!”南书房参赞侯庸深思熟虑之后,开口说道,“鞑子都是狼子野心,要提防东郭先生的故事。支持瓦剌,焉知不会养虎为患?如今北元伪汗昏庸无道,更没有南下的野心,有他自废武功,再过数年北元各部分崩离析已成定局,这时候若大明卷入其中,只怕会引得北元各部同仇敌忾,咱们适得其反啊!” “是啊,臣看来若是和瓦剌结盟,还不如和北元结盟.....” “北元伪汗沉迷酒色,瓦剌则是野心勃勃....” “也可以用瓦剌作为筹码,若北元想让我大明置身事外,也要拿出诚意来.....” 臣子们纷纷各抒己见,朱允熥坐在宝座上面若沉水。 这时,他余光瞥见朱高炽在太监的引导下进来。 群臣的话骤然停止,许多人都不解的看着进来的朱高炽,甚至眼神中隐隐带着敌意。 毕竟,这位可是燕藩的世子,他如何能参与朝政? “臣朱高炽叩见皇上!” “坐那!”朱允熥说道,“正说到塞外的事,你久在北平,又是你父亲要领兵出征,你也来跟着议议!” “谢皇上!”朱高炽起身,旁边有侍卫拿来凳子。 他看看左右,轻声的在魏国公徐辉祖的身后,曹国公李景隆的身边坐下。 “北元不可谋!”朱允熥开口道,“彼与我大明,乃是生死仇敌。即便今日说好,不犯我大明边疆,焉知日后?” “瓦剌虽桀骜不驯,但此时有求于我大明。朕同意了燕王的策略,用之以谋的同时也加以刀兵,燕王领兵出塞,扫荡北元汗庭!” “敌人,不打疼他们,他们是不会害怕的!和平,不靠刀子谋求得来。北元内斗,于我大明而言事半功倍。” “此举,为的是我大明北疆,永保太平!” 朱允熥一番话,直接给此事定性。 多数的臣子都不想打,他也知道他们说的有道理。但有道理,不代表对国家有利。治国,靠的不是道理。敌人,也永远不会和你讲道理。 “皇上所言甚是!”户部尚书张紞缓缓开口,“臣在云南为官时就有所感悟,对付蛮子不打是不行的。”说着,顿了顿,“但,去虽云南战事刚平,您这边又要派给臣一百万的军费。”说着,苦笑道,“还有那么多粮草,臣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你别跟朕哭穷!”朱允熥笑道,“云南战事预备的军费最后不是没怎么用吗?正好拿出来用在此次北疆上!”说着,叹口气,“现在花是小钱,若是北元那边重振旗鼓,就不是花钱的事了!” 忽然,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坐在徐辉祖后面的朱高炽开口道,“臣,有话说!” “讲!”朱允熥道。 “臣看来,北元不是三五年内能永绝后患的,别说三五年就是三五十年也不成!”朱高炽开口道,“而且,我朝中枢远离北地边塞,更不能第一时间知晓敌情,鞭长莫及!” “恐怕三五十年之后,国家承平日久,更会倦战转攻为守。况且我朝打仗,素来是江南之财支援北地。而北地,越打越会穷!” “再者,自辽金以来,北与南分隔数百年.....” 朱高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的话直接让群臣愣住。 因为他所说的这些,细细想来,都是一语中的。 “依你之见?”朱允熥问道。 在朱允熥鼓励的目光中,朱高炽盯着群臣们的目光,语不惊人死不休,“若想帝国北地长治久安,只有一个办法。” “迁都!” 第103章 平地惊雷(1) 嗡,乾清宫中顿时炸开锅。 “燕世子何以口出狂言?” “迁都何等大事?宗庙社稷亿万百姓莫不知乎?” “大明国都早定,金陵虎踞龙盘之地迁移何处?” “迁都可保北方边境?简直信口雌黄。” “殿下难道不知,迁都要耗费多少国力吗?” 一瞬间,无数张嘴直接对准了朱高炽。 连他亲舅舅徐辉祖都忍不住,满是诧异的回头,眼神中隐隐有告诫之意。 可朱高炽岿然不动,目光看着宝座上的皇帝。 “皇帝要用你,你就好好做,莫丢了老子的脸,莫丢了咱家的人!” 朱高炽脑中,忽然想起他父亲朱棣临别时的话。 父亲老了,他现在要撑起这个家。而他不如父亲那样武功赫赫,能依靠的只有心中的韬略还有才干。 再碌碌无为下去,别说担着整个家,自己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cascoo.net “爹说的对,大丈夫生于世总要做些什么!”他心中暗道。 宝座上的朱允熥,虽脸色不变,但心中也有些意外。 朱高炽这死胖子平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天怎么直接来了个平地一声雷? 定都应天府其实当初也是权宜之计,大明刚刚建国,北方战事犹在,一国之都不可能建在打烂的地方。 而且金陵一带是老爷子的基本盘,控制湖广江浙精华之地,以这些地方的财税养军支持北伐。 但等中原战事平定之后,应天府作为一国之都的问题就开始显现出来。 最直接的就是距离北方太远,难以掌控整个北方。一旦边境有战事,鞭长莫及贻误战机。若是布以重兵,还要提防尾尾打不掉威胁中枢。 再往更深远一些来说,经济,民生,南北地域..... 朱允熥看着朱高炽,缓缓开口道,“迁都?迁往何处?” 朱高炽迎着朱允熥带着鼓励的目光,开口道,“自然是北平!” “一派胡言!”话音刚落,就有臣子们跳出来反对。 “北平边塞之地,怎能为都?” “胡人铁蹄一旦南下,北平危在旦夕,一国之都岂能立于百战之地?” 一时间,再次有无数张嘴对准了朱高炽。 “听他说完!”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乾清宫中骤然安静。 “皇上!”朱高炽起身拱手道,“臣不是无的放矢!若皇上要做守城之主,大明以应天府为都即可。可若皇上有意开拓进取,一扫前朝历代北方顽疾,有气吞山河之志,臣以为当迁都北平!” “当然,迁都北平会耗费无数国力,使百姓负担更重,光是劳役的人口就要高达百万。再加上北平远不如应天富足,所需米粮等物都要运河输送,更是劳民伤财。” “但从长远看,利大于弊!因定都北平,直面大明三北。东北华北西北,西北控制塞外,东北控制辽东,华北控制整个华北平原。还可整合河北河南山东之力,且以山西国都为屏障。” “至于你们所说是兵战凶危之地,大谬也!燕山太行山的天然屏障,可比长江天险坚固多了吧?东有渤海,胶东半岛,辽东半岛为护卫,天然形胜!” “再说即便是四战之地又如何?打便是了。以北平为都,有燕赵男儿为虎狼之师,以江南财税养之,还怕打不赢?” “诸位,若想边疆永保太平,只能打出去。北平退可为国门,进可为前哨。” 说道此处,他拱手道,“皇上,若我大明疆域只要这汉地十三省,那建都应天虽缺进去之意,但可守成。可若皇上视塞外西北等地皆为中华之土,应天则大为不足也!” “而且,不是臣危言耸听。国力无恒盛之势,北方若不苦心经营,一旦翌日有变,悔之晚矣!”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着说着朱高炽已是昂首挺胸傲然环视群臣。 他这个燕世子,在京中夹着尾巴的日子太久了,今日才露出他的另一面。 “一派胡言!” “荒谬荒谬!” “危言耸听!” 殿中群臣再次不满的叫嚷起来。 “死胖子,这才像你嘛!”朱允熥心中暗道。 他说的对,不是应天不好,而是应天和北平比起来作为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都城,有着天然的劣势。 后世人常说,大明是天子守国门,其实在朱允熥看来,这话正确也不正确。 正确的是,北平确实是国本。 但大明迁都北平最根本都用以,压根就不是守国门,而是打出去,以合法的名义统治天下被日月照耀之疆土。 不是什么天子守国门,而是天子狩边!狩猎于边也! 北平可以加强对东北西北的控制,确保能动员更多的兵力,面对北方强敌的挑衅。 除了在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在地域上经济上。 此时大明的经济中心在南方,河南河北山东这些地方在元末时已打烂了,而且由于之前长达数百年的割裂,南北两地急需一个可以沟通南北的纽带。 另外,定都于北平,可迅速发展华北西北的商业。南方的商品沿着运河海路北上,北方庞大的内需也可以使得南方经济更加兴旺,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 最重要一点,金陵应天府太过于纸醉金迷。 “世子殿下所要迁都才能永保大明北方边境太平!”此时,户部尚书张紞缓缓开口道,“臣看来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若以北平为都,城郭宫城要修,漕运南北大运河要通,到时候恐怕我大明这些年好不容易攒的这点家底,又要....打了水漂!” “张尚书所言甚是!一家一户搬家都不是小事,何况我大明?” “迁都北平?这不是异想天开是什么?” “年轻人真敢想也真敢说!” “就算迁都,何必去北平?” “朝廷过去,你燕藩去哪?” 臣子们再度沸沸扬扬的议论开来,许多人对朱高炽的提议嗤之以鼻,但也有许多人在低头沉思。 “井底之蛙!”朱高炽心中不屑,“迁都北平,大明北地则无藩!这招不比处心积虑想着怎么削藩更堂而皇之更好用吗?” “好了!”朱允熥微微摆手,殿中又再安静下来。 “燕世子不过是顺嘴一说,话赶话赶上了!”朱允熥开口道,“就算是迁都,也不是三言两语一场朝会就能定下来的事!”说着,看看群臣继续说道,“今日叫诸爱卿来,说的是北元和瓦剌的战事,不要跑题了!” 说完,他给了朱高炽一个肯定的眼神,继续道,“不管如何,朕已经答应燕王的事,不能言而无信。户部工部,所需的粮饷器械赶紧筹备!” 第104章 平地惊雷(2) 许多人把朱高炽所说的迁都当成了御前朝会的插曲,但也有人在皇帝的话语之中感到了别的意味。 尤其是朝会的最后,皇帝在群臣异口同声的反对声中,钦点燕王世子进了南书房为参赞。 ~~ “本朝君居于内,而王于外!” 朝会散去,除却南书房的大臣之外,臣子们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解缙手捧一盏茶,站在南书房旁边,点心房的窗口,看着窗外低声说道。 “今日皇上却破格点了也燕藩世子为南书房大臣?”解缙说着,回头看看坐在一边吃着点心的李景隆,“您说,这会不会以后成为定例啊?” 说着,又道,“那以后,是不是皇族子弟可以做官,可以科举?这可和太上皇当初定的不大一样啊?” 李景隆慢条斯理的吃着刚烤出来的核桃酥,开口笑道,“咱们就别操这个心了!” “您这话不对!”解缙摇头道,“皇上此举确实耐人寻味啊!燕王世子以王大臣身份进南书房?啧啧!” “我等臣子皇上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你想那么多小心想歪了!”李景隆打趣一声,忽压低声音道,“张尚书那户部的钱庄,据说你是写的匾额?” “正是!”解缙笑道,“汇通天下,昨日刚写完,送到文庙那边裱糊去了!”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写大字非我所长,几个字虽然俊秀但有失大气,也不知会不会被人说罪!” “你的字还用说,你要是写的不好,那大明朝就没人能写好!”李景隆捧了一嘴,继续问道,“可知何时正式施行?” 解缙顿了顿,“那还没说!”说着,对李景隆笑道,“人家张部堂嘴也严着呢,不像我这么好套话!” “哈哈!你呀!”李景隆被戳破心思,也不恼,大笑着站起身朝外走。 “曹国公何处去?”解缙笑问。 “理藩院安抚那瓦剌的使节去!”李景隆弹弹衣服上的桃酥屑,笑道,“皇上有旨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让他好好看看咱们大明的繁华!” 解缙一笑,点头相送。 李景隆刚出去,外边一通政司文吏垂手进来,“解学士,有人找您!” “谁呀?”解缙一顿,下意识的朝外看,正好跟在南书房门口的一人撞了一个对眼。 “以行?找我何事?”解缙笑道。 来人是解缙的同年,礼部右侍郎李至刚。 李志刚转身走来,拱手行礼道,“谢学士!” “你看,你我之间还什么学士不学士的,难不成我还要叫你李侍郎?”解缙笑笑,又对那文吏点点头,后者垂手退下,点心房中,只有解李二人。 “称您学士也是无奈之举!”李至刚笑道,“本想叫您一声解相公,可知您不是张扬的人!” “你可别!”解缙大惊道,“哪跟哪就相公了?” “学士太自谦了!”李至刚笑道,“您身为南书房大臣,有事无名的宰辅,称一声相公不为过!” “过了,太过了!”解缙摆手道,“让外人听见.....”说着,笑了笑,“以为我是兔子呢?” 李至刚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道,“解学士真是风趣。”说着,叹息一声,“我等这一科进士当中,唯您最为率真....” “你先别给戴高帽!”解缙坐下笑道,“以行,你我既是同年,就以表字相称。一口一个学士,一口一个您,你不累我听的都累!” “哎,做官这些年,人心都看透了。也就是大绅你,一如即让的虚怀若谷。”李至刚笑道,“跟你说话,也不用深思熟路,话到嘴边还要寻思寻思!”<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解缙笑笑没出声,亲手倒了两碗茶。 “南书房大臣不过是听着好听,没品没级的,有什么可翘尾巴的!”解缙把茶推过去,“找我何事?” 李至刚闻言,看了看外边,显然有些顾忌。 “先说好啊,见不得的人你别开口,我也不想听!”解缙笑道。 “哪能!”李至刚笑笑,低声道,“前几日,我们礼部老夏不是上了折子请皇上定陵寝,然后惹得龙颜大怒吗?这几天,礼部上下都小心翼翼的,我这也是是在心里没底,所以来问问你。大绅,不犯忌讳吧?” “这犯什么忌讳?朝野皆知的事!”解缙笑道,“皇上的脾气发作过就算了!”说着,微微一顿,“罚的是夏侍郎,你礼部上下怎么都跟着小心翼翼的?” “老夏那人你不知道,他要是心里不痛快,旁人也别想痛快。他正倒霉呢,谁敢在他面前有笑模样。这几天在衙门里,哈几个同僚因为些许的小事,让老夏一顿发作!”李至刚叹气道,“哎,官难做哟!” 闻言,解缙依旧是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他在等,等着李至刚问他真正要问的。 “大绅,今日御前会议上,燕藩世子......?” 解缙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吃着点头道,“嗯,怎么了?” “燕藩世子说迁都!”李至刚低声问道,“你觉得......” “什么叫我觉得?”解缙笑道,“以行,你能不能不这么吞吞吐吐的,我记得以前你也是挺利索的人啊!” 李至刚一笑,然后犹豫许久,“你觉得,皇上是不是.....?”说着,赶紧道,“你是天子身边近臣,应该心中清楚吧?” 解缙手上一顿,皱眉道,“你问这个作甚?” 随后,忽然一笑,“以行,揣摩上意可不大好啊!” 都是做官之人,问这话的含义大家心知肚明。 所谓揣摩上意,就是投其所好,官做到这个位置了,再上往上一步难如登天,但如果对了皇上的脾气,那就另说了。 李至刚尴尬一笑,“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说着,又笑道,“再说,我也就只是问问你,别人我哪敢张这个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解缙吃着瓜子笑道,“本朝就是广开言路,燕藩世子说的有道理,皇上动心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记得先太子在的时候,先后出巡西安洛阳等地,为的就是考察国都。金陵虽好,但毕竟不如北方雄盛!” 李至刚听着,不住的点头,心中别有思量。 ~~ 而后,看着李至刚志得意满的从端门出宫。 站在窗边的解缙忽然冷笑半声,手里的瓜子仍在一边,低声笑骂,“满脑门子官司,没病给自己找病呢?” 随即,又摇头骂道,“一个个的都以为我好套话?可是我的话是谁能套的?” 就这时,他忽然看见几个太监抬着桌椅朝南书房这边走来,还有胖胖的燕藩世子,独身一人满腹心事的从乾清宫出来。 “参见殿下!”解缙上前行礼道。 “不敢不敢!”朱高炽侧身。 此时,南书房众大臣也听到声音,都从里面迎了出来,纷纷见礼。 “把世子的桌子挨着我摆吧!”魏国公徐辉祖开口道。 朱高炽心怀感激,别看这些人表面对他客气,可心里说不定怎么防着他呢,他若是不知趣儿,挨着谁都不好。 还得是自家舅舅,看破不说破,让他挨着魏国公,大家就都各自安好。 “我虽是世子,可在诸位大人面前是晚辈,以后要诸位大人提携之处甚多。若诸位大人不嫌弃,今晚我做东,东风楼如何?”朱高炽笑道。 旁人还没说话,徐辉祖笑道,“这酒要喝,诸位同去!” 第105章 请客(1) 南书房这几位都是人精,心里头清楚,这说是燕王世子请诸位同僚宴饮,其实真正请客的人是魏国公徐辉祖。 因为朱高炽请,别人不见得去回去。其一因为避嫌,其二他们大可不必卖他这个世子的面子。但徐辉祖开口就不一样,摆明了告诉众人,这是我外甥,诸位多少给些面子,以后不要那么排挤。 燕王的面子可以不给,但魏国公的面子要给。 东风楼就在正阳门外,取小楼昨夜东风之意,做的是地道的徽菜。 徐辉祖一向低调不张扬,难得帮他外甥做次人情。而朱高炽更是精到了极点,张口就点了徽菜酒楼房。 徽菜的起源是在宋末,发源地是皖南富庶之地徽州,老朱家的老家凤阳在皖北,但这两地方在大明建国之后,都归属于直隶。 所以广义上来说,徽菜也算是老朱家的家乡菜。 朱高炽这是在告诉南书房的众人,我虽是新来的,是后进晚辈,不比你们有根基。但我,毕竟是老朱家的人,小事上我受点气可以。可以后若是大事上,我看谁敢给我气受。 天刚一擦黑,东风楼三楼一层都被朱高炽包了下来。 诸位南书房大臣从宫中出来,换了便装悄然而来。 ~~ “徽菜盛于南宋,宋高宗曾问对于学士汪藻此味如何?汪学士引诗云,雪天牛尾狸,沙地马蹄鳖。” 众人来得差不多了,但雅间之中气氛微微有些沉默。是以,为了调和下气氛,大才子解缙笑着开口道,“徽菜属南菜,但不同于其他南菜偏甜的口味,而是咸鲜。尤其因食材多是山珍野味,最是吐出鲜字!今日咱们大伙可有口服了!” 闻言,众人脸上略带笑意。 张紞笑道,“解学士博学强闻,饮食一道也是如此精通。” 解缙笑道,“大人过奖了,我这人呀,正事不行,就是这些旁门左道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解学士过谦了!”周围人都打着哈哈,但心中却暗道,“小狐狸!” 朱高炽虽也是在旁微笑,但心里却在观察着这些人,暗中分析。 “解缙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正,论手中的权利他不能和其他人相比,论官职他品级略低,论资格也尚浅。所以在南书房中是随大流,不偏不倚!” “张紞侯庸茹瑺等人即便不是南书房大臣,也是六部魁首。这几人掌管着吏户兵三部,性子又多是雷厉风行之人。另外,还有个说翻脸就翻脸的暴昭。” “舅舅是老成持重,轻易不说话的人。曹国公李景隆大概是凑数的,那我日后该如何立足呢?” “皇上点我入南书房,随大流混日子恐怕都是不行的。我也必须要做出一番成绩来,那就少不得和这几位产生冲突?” 心中正暗想着,门外忽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李景隆大步从外面进来,肩膀一抖,披风已被随从接了下去,抱拳笑道,“不好意思诸位,来晚了!抱歉!” “要抱歉也要跟世子殿下抱歉,他是东家!”暴昭在一旁揶揄一笑。 “待会曹国公还要多喝两杯!”朱高炽也笑道。 李景隆就挨着朱高炽坐下,“按理说殿下请客,下官该早早的到,可是谁知道瓦剌那使者忒难缠。”说着,转头对众人笑道,“你们是没见着,我下午去安顿他的时候,那厮简直就是...就是土包子进城,见了什么都新鲜。这一路呀,哪怕是卖糖人的,他都恨不得卖两根来尝尝!”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但同时,也都在心里暗骂,“你个老狐狸!” 李景隆这番话,说的绝对是艺术。 首先对朱高炽口称下官,以示尊敬。摆明了告诉朱高炽还有魏国公徐辉祖,挑刺的事以后没我。 再对众人说话用了个我,那是对其他人表示亲近,大家是自己人。 “人都来齐了吧?”李景隆见桌上只有干鲜果和点心,还没上菜,开口道。 “稍等,还有一位!”朱高炽笑道。 “谁呀?”李景隆一愣。 “南书房行走,辛大人还没到!”朱高炽微微一笑。 辛彦德? 李景隆心中一怔。 在座的都是南书房参赞大臣,按理说辛彦德这个跑腿的还不够资格坐这,可朱高炽却依旧请了,且跟着众人一块等。 “会做人!”李景隆心中暗道。 请不请是朱高炽的事,但既然所有人都请了,不请辛彦德,那就有看人低的嫌疑。所以朱高炽请了,来不来是辛彦德的事。可朱高炽带着人在这干等,也给了辛彦德天大的面子。 就这时,靠着窗户的茹瑺笑道,“来了!” 众人望向窗外,长街人流之中,辛彦德穿着半新不旧夹袄,手上拎着一个纸包,好像谁欠他钱似的,不情不愿的朝这边而来。 不多时,辛彦德上了三楼雅间。 朱高炽竟然主动站起身,“辛大人何以来迟呀?” 藩王世子居然主动迎接,饶是辛彦德六亲不认,但也有些局促。 拎着手中的纸包,“刚才在路上挑了点东西,所以耽搁片刻!”说着,附身道,“让诸位大人久等了!” “这是?”朱高炽看向那个纸包。 “按照下官老家的习俗,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下官俸禄微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挑了半斤茶叶半斤红糖!”辛彦德说着,双手奉上,“不成敬意!” “岂敢岂敢!”朱高炽忙郑重的双手接了,小心的交代给随从,亲手拉开椅子,“请!”cascoo.net 辛彦德拱拱手,面无表情的挨着李景隆坐下。 人已全到,朱高炽转身对外面说道,“上菜吧!”说着,又嘱咐一声,“让你们额外预备的三桌席面,赶紧送到宫里去!” 李景隆不解,“是给皇上送的?” “不是!”朱高炽笑道,“是给南书房其他文吏,还有是侍卫处准备的!” “会做人!” 李景隆心中赞道。 南书房组建这么久,平日谁也没把那些基层文吏放在心上,朱高炽来这么一手,那些人还不念他的好? 还有侍卫处的侍卫们,以后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一手更是无形之间拉近了距离。 “会做官!”李景隆又心中赞道。 同时,对朱高炽其人,他也多了几分防备。 他也是会做人会做官的人,所以对待同类就难免多了几分警惕。 因为他知道,这看似面面俱到的面具之下,隐藏着何等的真实面目。 “诸位喝什么酒?”朱高炽又笑道,“是金陵瓶酒,还是山东秋露白?还是淮安绿豆酒?” 侯庸笑道,“我等客随主便!” “还是听各位大人的!”朱高炽笑了笑,转头看向李景隆,“曹国公,听说您是酒道的行家,您看选何种?” 李景隆想想,“酒楼里的酒不好,难得今日诸位大人都在....”说着,转头对外面喊道,“来人!” “小人在!” “回府上,把三十年的绍兴黄搬十坛来!”说着,李景隆对众人笑道,“三十年的陈酿,市面上可不多见。现在虽开春了,可天还是凉。黄酒煮着来喝,既爽口又不暖身!” “就听曹国公的便是!”众人都笑。 唯独辛彦德硬邦邦的来了一句,“都说曹国公富可敌国,果然不假。一坛三十年的绍兴黄陈酿,市面上一坛难求。听说一坛子最少要三块银元,还供不应求。而曹国公一出手就是下官大半年的俸禄。” 第106章 请客(2) 话音刚落,席面上骤然冷场。 也不知他辛彦德是真愣头青,还是话有所指。 李景隆面有尴尬,心中怒骂,“你姥姥的!” “曹国公家里三代豪门勋贵,绍兴黄还是喝得起的!”暴昭在边上打哈哈笑道。 这话看似是好话,可仔细听着,也不是什么好话。 文官和淮西勋贵武人,天生就尿不到一壶里去。就算是同为南书房参赞大臣,同在一个桌上吃饭,逮着机会也要含沙射影的讥讽几句。 就气氛冷场之时,徐辉祖却出人意料的开口,“曹国公藏的好深啊,家里有这种好酒平日也不说!”说着,笑道,“等会我可要派人讨要一些!” “还有下官!”解缙也笑道,“这等好酒可是喝一坛少一坛,不能错过这等口福啊!” “哈哈,我家里好酒多的是,诸位随意!”李景隆大笑。 然后,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辛彦德,也看看暴昭。 那眼神的意思就是,老子就是官大钱多你们怎地?酸去吧! 随后席面上再次有些冷场,大伙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而且还把朝政上的事都避开,不说官场,只说家乡的风土人情。 不多时后,门外传来店家小二抑扬顿挫的喊声,“上菜!” 火腿炖甲鱼,黄山炖鸽子,清蒸石鸡,腌鲜鳜鱼,问政山笋,双爆串飞..... 顷刻之间,林林种种一大桌子三五十样菜肴流水一般奉上。 这些名菜,在徐辉祖李景隆这些豪门子弟等人的眼里不算什么,在解缙的眼里也乏善可陈,可是侯庸暴昭辛彦德等寒门官员的眼中,确实闻所未闻,一时间都不知从哪下筷子。 等所有菜都上完,李景隆的随从也从李府取了黄酒回来,放在精美的盛酒器之中,加了姜丝和红枣,用热水泡着。 徐辉祖在桌子下面,不动声色的碰碰朱高炽。 后者站起身,双手捧酒笑道,“今日没有什么藩王世子,只有后学晚辈朱高炽。高炽年少德薄,日后还要诸位大人多多提携指教。有什么不足之处,诸位多多包涵。此杯,敬诸位大人。” 说着,一仰头先干为敬。 众人也都一饮而尽,唯独辛彦德却只是嘴唇沾了一下,又放下酒杯。 “嗯....”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辛彦德有些局促,低声道,“下官不胜酒力,而且等会散场了还要回去处理公务,所以不能多喝!” “无妨无妨!”朱高炽笑道,“点到为止即可,不能耽误正事!” 对这种愣头青的不识时务,朱高炽不以为然。可心里,也隐隐有些钦佩对方。官场这个大染缸,能做到如淤泥而不染的寥寥无几。能做到这般恪守原则的,更是屈指可数。 朱高炽不以为意,但徐辉祖却有些不悦。 这宴会是借他的口给朱高炽铺路的,不管怎么说他都算半个主人。虽他和燕王朱棣关系不怎么和睦,但对这个外甥确实很有好感。 此时辛彦德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了? 再说徐辉祖虽再怎么低调老成,可也是顶级的豪门勋贵当家人,自小到大,就算皇族中人都给他几分面子,就算太上皇跟他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你辛彦德如此,是不是太不识抬举了? 是以,徐辉祖就开口问道,“辛大人,有什么公务不能等到明天?” 辛彦德也是愣,徐辉祖这话根本不是在问他,而是拐着弯说就你有公务别人没有?你既然来了,何必这么不解风情? “是各地卫所的折子!”辛彦德张口道,“说起来还和魏国公和茹兵部有关系,就是前年皇上让审查各地卫所屯田还有兵员的奏折。皇上吩咐过下官,等所有折子都到了一并呈上去。这些奏折先后顺序不一,而且卫所,兵部,督军府各自上呈的数字还有对不上,所以下官才要回去整理!” 闻言,徐辉祖和兵部尚书茹瑺有些脸上挂不住。 他们虽是南书房参赞,有看奏折的权利,但什么样的奏折给他们看,什么样的奏折直达皇帝的御前,还是通政司做主。 更让他们难堪的是辛彦德的那句话,三方奏折中的数字对不上。 “能对上就怪了!” 朱高炽心中暗道,“地方卫所自然要隐瞒,兵部和督军府下去的人,屁股不一样,上奏的自然也不一样。哎,天下的事难就难在这儿,大伙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说实话!这些奏折送上去,怕是兵部和督军府的人,免不了吃挂落要倒霉!” “今日不说公务,只叙人情!”李景隆端着酒杯笑道,“来来,难的浮生半日闲,诸位再饮一杯!”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还难得浮生半日闲?你哪一天不闲?” ~~ 雅间里诸位大臣齐齐一愣,然后猛的蹭的起身,连碗倒了都顾不上,直接跪倒。 李景隆一下窜到门边,直接来开门。 门外,一身便装的朱允熥带着几个侍卫,笑盈盈的站着。 “臣等参见......” “大规矩都免了,又不是朝会!”朱允熥笑着摆手,迈步进屋,“朕不请自来,做了恶客了!” “万岁爷能来,那是臣等的福分!”李景隆在旁躬身搀扶,笑道,“更是您心里想着臣!”说着,拉开椅子,就在朱允熥坐下之前,直接脱下身上的外罩服,三两下叠好放在椅子上,“万岁爷您刚才外边进来,身上带着寒气,臣给您垫着点儿!” 顿时,侯庸暴昭辛彦德得人面露嫌弃之色。 “哟,菜不错!”朱允熥看看桌子笑道,“丰盛!” “是徽....” 朱高炽还没说完,李景隆就开口道,“徽菜,起于皖南,前宋的时候,宋高宗很中意这一口,尤其这道沙地马蹄鳖,最是滋补养人!万岁爷您尝尝!” “坐坐,都别拘束!”朱允熥又笑道,“朕也是路过,听说你们在这,就来看看!”说着,看看桌上的酒壶,“喝的什么酒啊?” “是....” “回皇上,这是曹国公家里的珍藏,三十年的绍兴黄陈酿!”辛彦德在旁说道,“市价三块银元一坛,还供不应求。”说着,又道,“曹国公大手笔,一次拿了十坛,臣大半年的俸禄一场就喝没了!” “你他妈成心跟我过不去?”李景隆恨不得当场给他一脚。 然后赶紧低声笑道,“臣家里这不是快要办喜事了吗?犬子和晋王郡主的婚事快了,臣想着这是迎娶天家之女,寒酸了不是丢万岁爷的人吗?所以臣高价从绍兴买了这些酒,本想着大喜的日子要用来着招待宾客,今日凑巧世子殿下请客,臣就添了个彩头!” “你他妈还知道是我请客?”朱高炽心中大骂,“你丫嘚吧嘚的别人还以为你做东呢!” 第107章 画舫(1) 好好一场酒宴,因朱允熥的突然驾临,顿时变得有些寡淡无味,再好的菜肴也是如同嚼蜡。 众人草草吃了一些,简单喝了几杯就仓促收场。本来饭后预备了些节目,也只能作罢。 夜幕已经降临,应天府中华灯初上,游人如织香车宝马引人沉醉。 结伴而行的士子,三三两两的富商员外,还有一条条满是胭脂香的彩衣巷.... 朱允熥背着手,慢慢走在前头,带着几分兴致几分打量,在街上闲逛。 朱高炽微微落后半步在他身侧,而魏国公徐辉祖和曹国公李景隆则是在他们身后。 “刚才的酒菜不错!”闻着空气中的烟火气,朱允熥笑着开口道,“就是都没怎么动筷子,一桌子菜可惜了!”说着,侧身笑问,“那一桌,不少钱吧?” “臣订的是最好的席面,八块银元!”朱高炽实话实说。 “啧,大手笔!”朱允熥笑道。 八块银元,足够应天府中一个五口人的中等人家吃三四个月的了。 再说得好理解一点,后世满清时期,一个八旗兵一个月的铁杆庄稼也就在二两银子到四两银子之间。一八旗马甲,每月领银二两米十石,就足够养活八口人。 这还是经过了数百年,全世界的白银都流向华夏大地,通货膨胀之后白银的价值。 “其实....”朱高炽笑笑,开口道,“臣侥幸,蒙皇上恩宠点入南书房与诸位大臣参赞国事。但臣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以后好些事还要诸位大人提携点拨。是以臣才想着,出来摆一桌,落个好人缘!” 朱允熥闻言笑道,“你不必和朕说这些,这点事朕还是能想明白的!” 要不怎么说朱高炽聪明呢,他这是在告诉朱允熥,就是因为我是新来的,想着别让人排挤我,所以才请大伙出来吃饭,不存在别的意思。 同时也把请客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隐去了徐辉祖。更是避免让朱允熥对魏国公对他朱高炽的“袒护”之情多心。 “你呀!”朱允熥继续笑道,“你还是跟在朕身边的时候少,不太了解朕。”说着,笑笑,“朕像多疑之人吗?” “你不是像,你就是!”朱高炽心里骂了一声。 面上笑道,“皇上自然不是多疑之人,可是事无巨细告知皇上,乃是臣的本份!” 朱允熥一笑,没有说话。 前方人流愈发密集,已到了夜晚最繁华的秦淮河岸边。 遥看前方,河面上灯火璀璨,无数艘雕梁画栋的画舫在水面停泊,争奇斗艳。纱窗后满是歌女曼妙的身姿,还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一艘艘小船从河面驶到岸边,小船上留着两把头的小丫头,笑着把恩客请上画舫。 还有数不清的货郎,一眼望不到的集市,足称盛世繁华。 见朱允熥看着河面上的画舫,跟在后面的李景隆心中一动,悄悄转身朝后而去。 “此等繁华,北平可有?”朱允熥驻足观望,笑着问道。 朱高炽摇头,“北平是边塞之地,晚上宵禁,是以繁华不足京师万一!” 这话半真半假不尽不实,北平的前身是元大都,即便现在不是大明的都城,可也是天下雄城,商贾络绎不绝歌舞酒肆也是通宵达旦。 “八块银元的席面,北平有吗?”朱允熥又问道。 朱高炽脑子里飞快的揣摩着朱允熥的用意,缓缓开口道,“北平里最好的鲁菜馆子,最好的燕翅席也不过是三块银元!”说着,也是一笑,“论物价,江南之地比北方高出许多。” “不是物价高,而是有钱的人太多!”朱允熥若有所思的开口。 随后,他看看前边,指着一处茶摊子说道,“走,过去坐坐。” ~~ 小小的茶摊,就零星准备了几张板凳。 朱允熥和朱高炽一人一个,其他人只能捧着茶站着。 “你知道去那边画舫上良宵一刻,要多少钱吗?”朱允熥喝了一口热茶,看着远方问道。 朱高炽想想,“臣没去过烟花柳巷之地!” “你倒是老实人!”朱允熥笑笑,转头道,“李景隆,多少?” 后者闻言马上上前笑道,“回您的话,画舫也分好几等。一般的打茶围听曲,大概是二块银元。若是吃席陪酒等,三块起价不算席面钱。若是想单独和名伶共处一室,起码十块银元起。若是想当入幕之宾,那就要翻一翻。”<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臣说的还是一般的画舫,那些有名的姑娘,恩客不花个一头二百,怕是近不得身,不能一睹芳容!” “镶金了?”朱高炽心中暗骂。 “看看!”朱允熥端着茶碗笑道,“这位是风月班头,说起这些如数家珍!”说着,又喝一口茶笑道,“朕还记得,当初还有些人上书,说京城之中风月之地太多,委实不雅!” 李景隆笑笑,继续说道,“那是穷酸书生没见识罢了,去岁,应天府光是收秦淮河画舫还有烟花柳巷的牌照钱,就收了十八万现钱。更别说,这周边多少百姓靠着这个讨生活。” “你俩一个皇上,一个国公,怎么看着跟老鸨子似的?”朱高炽心里腹诽,但脸上依旧是憨憨的笑,看着傻乎乎的。 此时,朱允熥又开口道,“所以说,江南有人钱人多啊!一桌席面八块银元,吃的人还要排队订桌。去一次画舫最少十块银元起步,可你看上去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说着,他看向朱高炽,“而贫家小户呢?就以应天府为例,百姓之家中又存银超过十块的,就算是中等人家。” “贫富悬殊!”朱高炽下意识的接口道。 “是这个理儿!一针见血!”朱允熥点头,“为什么会这么悬殊呢?”说完,有些期盼的看着朱高炽。 朱高炽微微沉吟,“江南重商,各种工坊林立,所产之货物行销海内,皇上又特许了海关允许海商......” “不对!”朱允熥开口道,“起码不全对!若真是如此,起码百姓也能有些汤喝,落些散碎银两,可钱都流向哪里去了?城里其实还看不大出来,你去过乡下看看没有?贫着比比皆是。” 说着,叹息半声道,“有钱的想着法的更有钱,大工坊兼并小工坊,然后拼命的买地。没土地的百姓只能出来做苦力讨生活,即便是有田地的呢,可种地也不过是维持生计而已。” “此事古来有之!”朱高炽也带着几分感叹,“非人力能改呀!” “这个道理朕明白,试想一下若咱们是有钱人自然也是买房买地,但你想过根子在哪没有?”朱允熥又问道。 朱高炽想了半天,摇摇头。 “根在就在于,江南这块地方的体量太小了!”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懂体量这个词的意思吗?” 第108章 画舫(2) “你看啊,咱们大明是这么大!” 朱允熥说着,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大圈,“这是咱们大明!” 朱高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江南,大明这些最精华的地方这么大!”朱允熥随后在大圈之中划了一个小圈出来,继续说道,“江南其实是个笼统的称呼,也不所有江南之地都是有钱的地方。比如湖广那边也就是广州,闽地就是泉州和福州这几处对吧?” “咱们大明精华之地,其实就在这直隶一部分还有浙江这边,是吧?” 朱高炽再次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看,这地方这么小,可钱都在这。”朱允熥开口道,“而且因为这靠着京畿,所以还吸引着全天下的钱都往这边来,是不是这个道理?” “钱还得生钱,那这么一小块地方,往后种地的越来越少,商越来越重,而且物价陡贵纸醉金迷。你仔细想想,这是好事吗?” 朱高炽依旧沉默不语,但眼中已有担忧之色。 朱允熥加重语气,“天下的钱都在这,就是畸形。钱都往这来,他不流出去,这块小地方早晚要撑不住。” 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咱们大明这么大,就这一块地方富,本身就是一种畸形。他再好,但好的只是最上面一层人。百姓的日子,其实还不如其他地方的百姓过得滋润吧?” “就以中原为例,粮产是不如湖广,可胜在地多啊。户部的黄册上,如今中原农人平均下来,人均的田地是比南方要多的。” “而且物价低,种点地养点牲口自己织布种菜,一年到头总是还能落下点。” “靠近京畿?流出去?钱都往这边挤?”朱高炽心里默默琢磨朱允熥刚才说的话。 “所以,皇上是赞成臣的......?” “赞成,但现在不是时候!”朱允熥笑道,“咱们华夏历来都是自上而下,不是自下而上。京畿若在北,则南北互通。若在南,那就一股脑全来这边了。” “而且京畿在北,北边的需求就大了。刚才朕划的小圈中,各种产出除了外销还可以北上,若是沿着运河,能养活多少城池啊?光是南来北往的货,每年能收多少税?” “皇上明鉴万里!”朱高炽心中钦佩,这句话说的倒是诚诚恳恳。 说实话,他建议迁都看到的是军事方面的考量。而朱允熥看到的,则是整个大明的经济流通,地缘政治。 “共同富才是真的富,但这个事不是朕一个人能办到的!”朱允熥继续笑道,“所以朕点你进南书房为参赞大臣,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真的希望,能有人好好的帮朕!” “完了!我好像被他说动心了!”朱高炽心中暗道,“好像,有点佩服他了!” “日后呢,你不必顾及那么多,该出谋划策就出谋划策,朕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就直言不讳,有什么好的想法也别藏着掖着!”朱允熥继续笑道。<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我傻了才直言不讳!”朱高炽心中一笑,“你这人的话也就只能听听!” “迁都一事虽是臣所提,但事关重大....” “所以朕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朱允熥笑道,“咱们呀,君臣携手慢慢来,一步步一个脚印的走,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说完,他再次转头看着满是灯火倒影的江面,又低声道,“这儿美是美,但太过纸醉金迷消磨意气啊!暖风吹得游人醉,只把杭州做汴州!” 旁边的李景隆支着耳朵听了半晌,听得一知半解。 但见此刻朱允熥看着远处的画舫,就低声开口笑道,“皇上,您要是有雅兴,就去那边坐坐?”说着,继续笑道,“臣倒是知道一个好地方,那些姑娘都是卖艺不....” “去看看!”朱允熥站起身,笑道。 “你俩是一个瞌睡一个送枕头,还真天衣无缝啊!”朱高炽心中再次腹诽。 朱允熥似乎也察觉过来,自己答应的太快了,笑道,“整日都在宫中,案牍之劳,今日难得....李景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景隆笑道,“您总要劳逸结合嘛!” “对对,劳逸结合!”朱允熥朗声大笑。 ~~ 这等事,李景隆早就安排好了。 两艘小帆船把数十人接到江心,一艘挂着红灯笼的画舫之上。 朱允熥在李景隆的搀扶下登船,看着船头招展的彩旗上,兰香两个字微微皱眉,“这字好熟悉啊?” “您眼力真好!”李景隆低声笑道,“解缙的手书!” 闻言,朱允熥苦笑摇头,“朝廷明文律法,官员不得出入烟花柳巷,可这些文官才子们,还是禁不住!” 这话顿时让他身后,好不容易上船的朱高炽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你当皇上的都出来雅兴了,人家当官的自然有学有样!” “这画舫的主人叫兰香!”朱允熥一边朝船舱里走,一边低声问道。 “兰香是这位姑娘的艺名,她本名春娘!”李景隆在旁笑道,“最近因唱得一手好柳词,所以在秦淮河上声名鹊起。兰香姑娘倒也和其他女子不同,若不是风雅之人,花再多钱也见不到!” 朱允熥脚步一停,“你是风雅之人吗?” 说完,不等李景隆回话,弯腰进舱。 李景隆不是风雅之人,但他一定不是普通人。 画舫从外边看着不大,但是里边别有洞天。装潢素雅,点点茗香。 看来是早有准备,桌上已摆满了酒水干果鲜果等物。 船舱的正前方用纱帘隔开,一面戴纱巾的女子,在众人进来之时,就抱着琵琶缓缓行礼。 “犹抱琵琶半遮面!”朱允熥坐下笑道。 他话音刚落,猛的觉得身下的画舫好似晃了晃。 定睛一看,原来是朱高炽走的急了,身子一个和趔趄靠着船舱才勉强站稳。 “挨着我坐吧!”朱允熥开口道。 朱高炽拱手行礼,然后撩开裙摆坐下。 忽然,朱允熥又感觉晃了晃。 “我以为地震了呢?”朱允熥揶揄笑道。 顿时,朱高炽翻了个白眼。 “你这胖呀,不是啥好事!”朱允熥抓起一把瓜子,低声道,“你看你才走几步,脑门子上都是汗?” “我也不想胖,我有啥办法?”朱高炽心里嘟囔一句,嘴上道,“您说的是,臣日后一定多.....” “听她唱的什么!” 此时,纱帘之后的灯光陡然暗淡,越发凸显得纱帘之后的人身姿婀娜。 突然,珠落玉盘之声响起,琵琶轻奏。 而后朱唇轻启,软糯吴语之声绕梁,“东南形盛,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唱的是柳永的望海潮?”朱允熥磕着瓜子说道。 “是,柳三变这首词,今日倒也应景.....” “别说话!”朱允熥摆手道,“听曲!” “你丫先问我的!”朱高炽翻了个大白眼。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不得不说,这女子的唱功相当了得。吴侬软语抑扬顿挫,又婉转婀娜,一时间竟让舱内众人有些痴了。 突然,画舫外传来一个声音。 “大爷明明下午就包场了,你吃了豹子胆敢包给别人?” “信不信爷爷拆了你的画舫?” 朱高炽面容陡然一变,眼中满是惊骇。 “老三?” 第109章 贱籍(1) “烟柳画桥,风帘翠暮,参差十万人家....” 纱帘之后,兰香姑娘依旧贝齿半露,轻轻哼唱。 船舱外也依旧还荡漾着,那桀骜跋扈的叫喊。 “今儿说破大天爷也要拆了你的破船,来人啊......” “给爷我冲进去,看他娘的到底是谁抢了爷的场子!” “还有这画舫的老鸨子,你他妈敢跟爷玩这套?” 叫喊一声接着一声,船舱之中,徐辉祖朱高炽两人的脸都绿了。 朱允熥磕着瓜子,听着小曲,斜眼瞅瞅朱高炽,“你去瞅瞅?” “臣这就去!”说完,朱允熥就感觉胳膊压着的桌子晃晃,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已经走到船舱口。 “臣也去!”魏国公徐辉祖臊得头都不敢抬,紧随其后。 朱允熥笑笑,眼睛瞥下李景隆。 后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摇头晃脑的跟着歌女的拍子轻和。 ~~ “敢拦着爷,给我打!” 朱高燧站在小船的船头,一身武士束腰装,扮做寻常官宦子弟的打扮,他身边几个青年男子同样如此。虽穿着不高调,可表情神色却是格外嚣张狰狞。 “上去!”朱高燧一声怒骂,带着就往船上冲。 画舫上养着几个健壮的龟奴,可面对朱高燧他们这些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朱高燧都没动手,他身边几个年轻人一出手就是练家子,骂咧咧三五下就把那几个龟奴推搡到一边。cascoo.net “他娘的,从来都是爷不讲理,还有人敢跟爷不讲理....” “老三!” 一声怒喝,朱高燧顿时愣住,抬眼一看,喃喃道,“老大?” 胖胖的朱高炽从船舱里出来,扶着栏杆正对他怒目而视,“你丢不丢人?吵吵什么?” “你...怎么在这?”朱高燧喊着,眼睛一亮,“哦,是你抢了我订的船?老大没这么玩的,我可是好不容易订上的,让你给抢了?”说着,快步朝前走,“你屋里头那么多姑娘还嫌不够,还要出来找食?” “胡说什么?”朱高炽满脸铁青,“闭嘴!” “你人都在这了还不承认....哎,大舅!”朱高燧脚步猛的一顿,他看清了脸沉得跟乌云似的,从朱高炽身后出来的魏国公徐辉祖,“您怎么也?” 说着,恍然大悟一般,“老大,你居然带着大舅来...” “蠢货!”徐辉祖平日涵养极好,但一开口就带着雷霆之怒,目光杀人一般。 朱高燧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就见徐辉祖怒气冲冲的前来,“大舅....” 下一秒,徐辉祖已越过他,对朱高燧身后的几个年轻人开始拳打脚踢,“蠢货!蠢货!” 原来朱高燧身边跟着的年轻人,俱都是徐家的年轻一代子侄外甥等,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刚才还都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桀骜样,现在面对徐辉祖的拳打脚踢只能抱头鼠窜。 “哎,大伯!” “大姑父!” “大舅!” “蠢货!”徐辉祖铁手揪了自己的侄儿,大嘴巴子跟风车似的来回扇,“真出息真出息!” “三爷,您说话啊!”被打的徐家子弟赶紧对朱高燧求饶。 而朱高燧则是默默的朝朱高炽身后躲藏,万一徐辉祖打红了眼,就算他是皇孙,可照样要挨揍。舅舅打外甥,天经地义。 “舅父,先这么着吧!”朱高炽赶紧上前拉着徐辉祖,低声道,“人多眼杂!” “平日叫你们好生跟着三爷,你们就是这么跟着的?”徐辉祖恨声骂道,“带他来这种地方?” 徐家子侄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分辨,“是三爷自己要来的!” “我来你们也没拦着啊!”朱高燧忽然叫屈,看看徐辉祖又马上缩头,低声道,“谁知道您也在这?” 朱高炽忍着心中怒气,“你少说几句!” 就这时,船舱中又有人探出头来,正是邓平。 他笑着看看众人,开口道,“爷在里面听戏,外边诸位小点声!” 顿时,朱高燧就明白了,唰的一下脸色煞白。 邓平在这些皇孙还有勋贵子弟的口中有个外号,邓二总管。 大太监王八耻在宫内是大总管,可皇帝出宫之后,邓平就是二总管。 “哪位....在里头?”朱高燧声都颤了。 朱高炽瞅着他点点头,眼里全是怒其不争。 “这?这他妈不褶子了?”朱高燧自言自语。 然后脚步慢慢朝船舷那边挪动,“老大,我先走了啊,我家里头还有点事....” “几位别在外边了,爷说了外边风大,诸位里面请!”邓平又笑道。 “哪去?”朱高炽冷笑,拉着朱高燧说道,“走吧!” ~~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纱帘后,兰香姑娘口中的词牌换了新曲,比起刚才的悠长大气,这新辞带着丝丝俏皮。 “夕阳太阳,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但一个转调之后,俏皮之声骤然变成几许惆怅。 随着歌声,让人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只身一人的少年的牵着马,漫无目的游走在夕阳之下,满怀心酸,因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才华横溢不得施展。 真让人身临其境! “好词!”朱允熥叹一声,丢了手中的瓜子皮,喝口茶瞥了一眼垂手低头站在舱口的朱高燧。 “这什么词?”他转头问道。 朱高炽走到他身边,“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以前以为柳永的词,说的都是风月男女之事,没想到今日这两首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朱允熥低声道。 “世人都说柳三变,就是说柳永的文风不只局限于......” 不待朱高炽说完,朱允熥又摆手,“别说话,听她继续唱!” 纱帘后,随着琵琶最后一个音阶落下,兰香唱出最后一句,“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随后灯光忽然暗淡,纱帘后的倩影也慢慢消散,但歌声依旧绕梁不绝于耳。 再然后,有清秀小婢进来,给众人换了新茶,又躬身退去。 这些风月场中人最是会分辨人物,眼前这些人一看就是权柄显赫,绝对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 “爷,您觉得如何?”李景隆低声笑道。 “不错!”朱允熥喝口茶笑道,“比教坊司那些千篇一律的听着好!”说着,顿了顿问道,“这歌女兰香是何方人士?” “苏州乐户出身,其父是苏州著名的评弹乐工,其母亦是名伶。”李景隆笑道,“天生一副好嗓子,十三岁时就已名满苏州!” 第100章 贱籍(2) 大明律中乐户是卑贱之人,要世代从事贱业娱人。 老爷子对天下所有以种地为生的人,都带着满满的恶意。所以大明律中,对贱业之人极为苛刻,各地官府对贱人也甚为歧视。 比如兰香这样的乐户,不管唱得多好唱的多好,多么被人吹捧,但只要是乐户就不能和良人为婚。 “若官吏娶乐人为妻妾,判离异,仗六十,官吏子孙亦如是。” “若公侯之家娶乐人妻妾,降爵一等,发配边疆叙用。” “若有乐户娶良民之女,仗八十,女家仗六十!” 所以即便文人雅士那些冤大头们有捧角儿的恶趣味,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为博红颜一笑,但现如今还没有敢往家里娶的。 贱籍当中不但只有乐户,包括了除了士农工商以外许多行业,渔民,乞丐,优,娼,殡等。世代传承,属于最低等之人。直到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才废除,一律纳入民籍。 “要改!”朱允熥心中暗道,“不但贱籍要改,匠户军户兵户这样的弊政也要早日提上日程!” 随后,朱允熥才转头,看着战战兢兢站在角落的朱高燧,然后又看看朱高炽,甚至余光还瞥了一眼徐辉祖,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李景隆忙朝着侍立的邓平猛的打眼色,后者先是一怔,然后醒悟过来,转身出去带着侍卫把画舫上闲杂人等都赶到外边。 “你的身份,可以来这种地方吗?”朱允熥缓缓开口,嗓音低沉。 “....他们不知道臣的身份.....” “皇上,是臣治家无方!”朱高炽忙抢着开口道,“臣管教不严,请皇上责罚!” 徐辉祖也忙起身道,“臣请皇上责罚!” “你们是脱不了干系!”朱允熥淡淡的看了他二人一眼,“朕早就听说过,燕王家的三爷,整日在京城之中呼朋唤友饮酒作乐。” 瞬间,朱高燧后背冷汗就下来了。 他这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岁数,在北平有爹娘管着约束太多。来了京城之后忽然发现没人管着,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整日想着哪里好玩。 “臣也...臣也没....” “住嘴!”朱高炽怒道,“还要狡辩?” “你这性子随了谁?”朱允熥冷笑道,“你父为国戍边,你两位兄长也是国之良才。唯独你,不见半点才干不说,连敢作敢当都不敢!” “老三自小是被臣宠坏了,臣甘愿代他受罚!”朱高炽急道,“皇上他还小.....” “小不是不懂事的理由!”朱允熥打断对方,“再说他哪小,都是成丁的人了。你父亲在他这个岁数,已在中山王军中上阵厮杀了。” 说着,转头看向徐辉祖,“常家之事卿不知乎?” 朱允熥对徐辉祖从没有过重话,但这句话胜过百句重话。 常家的常远可是皇帝的亲表兄弟,最后也落得那般下场,更何况他人。 “家中子弟顽劣是臣没有管好!”徐辉祖开口道,“如今北地即将兴兵,臣请皇上给臣个恩典,让这些不成才的去军中历练一番,好歹磨出个人样来!” “你的为人朕知道,但要小心家风被不孝子弟所毁!”朱允熥又告诫一句,“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朱允熥指了下朱高燧,“甘肃军前效力去。” “啊?”朱高燧猛的一顿,目光满是求助的看向朱高炽,“臣....臣....臣知错了....” “玉不琢不成器!”朱高炽长叹,咬牙道,“这也是皇上一片苦心!” “你能明白就好!”朱允熥站起身说道,“朱家子孙,不能成浪荡公子哥。若这些龙子龙孙都如此,天下官员士子怎么看?” 说着,拂袖走出船舱。 待上了小船,看着灯火通明仿若银河洒落的秦淮河,朱允熥转身对邓平说道,“回头传旨给礼部!” 邓平忙垂首恭听。 就听朱允熥说道,“太上皇时,文武官之家不得挟妓饮宴,近闻大小官私家饮酒,辄命妓歌唱,沉酣终日,怠废政事,甚者留宿,败礼坏俗。尔礼部揭榜禁约,再犯者必罪之。夺官免爵,莫道言之不预,此为永例。” “臣记下了!”邓平说道。 而旁边的李景隆则是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今儿就不带皇上凑这个趣儿了,这不是自断后路吗?以后还怎么出来玩?” 风气,很重要! 京城本就是纸醉金迷之地,最要提防文恬武嬉。 ~~ “大哥,帮帮我!” 上岸之后,朱允熥先行乘坐马车离开。 前脚刚走,朱高燧就咧着嘴,拉着朱高炽的袖子干嚎。 “你得帮帮我,我不想去甘肃镇!” 可是,他的哭嚎没有半点回应,相反更让朱高炽阴沉着脸,满眼怒火。 “大舅.....” 徐辉祖也没理他这茬儿,摇头叹气带着随从上了另一辆马车。 “大哥!”朱高燧又看向朱高炽。 “早跟你说了,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出事了吧?”朱高炽怒其不争,“你自己出事也就算了,还连累了徐家那么多姻亲,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谁知道他也在?”朱高燧指着朱允熥消失的方向,“哦,他自己来就行,我来就不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这话你刚才怎么不说?”朱高炽斜眼看他,“刚才你怎么不当他的面说?” “我....不敢!”朱高燧低头。 “窝里横,就跟家里人的章程!”朱高炽咬牙,片刻之后叹气道,“老三,去甘肃磨练一番也好,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这么晃荡着。谁都管不了你辈子,现在吃小亏,总好过以后吃大亏!” “我...”朱高燧欲哭无泪,“无情无义!” “谁无情无义?” “他,你!”朱高燧委屈道。 朱高炽知道他嘴里的他指的是谁,冷笑道,“他已经给足了颜面!” “他让我去甘肃,哪里给了我颜面?” “你算哪根葱?”朱高炽怒极反笑,“他是给爹给我留着颜面,你换成别家的皇孙试试?” ~~ 紫禁城中,朱允熥回了乾清宫暖阁,在王八耻的服饰下,换了身上的衣服。 “明日清早,让礼部带着教坊司奉銮来见朕!” 奉銮就是教坊司的主官,天下的乐户名义上都归属教坊司管理。而教坊司除了负责声乐之外,还管着数量庞大的官妓。 “奴婢记住了!”王八耻跪在朱允熥面前,轻手轻脚的帮他换着袜子,随后抬头看看朱允熥,低声笑道,“皇上刚出宫没多大一会儿,郭老侯爷就递了牌子。” “哦,说没说什么事?”朱允熥斜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问道。 “是要见太上皇!”王八耻笑道,“奴婢听了一耳朵,好像郭老侯爷是想着告老还乡,回老家养老!” “嗯?”朱允熥颇为意外,不由得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御案。 那其中的暗阁之中,装着一份从年前就放着的,京营吃空饷的奏章。 ~~ “不行,老四,你不能走!” 永安宫中,老爷子瞪着坐在他面前的郭英,“好端端,回老家干啥?你又没七老八十,京城待着不好吗,没事进宫陪咱说说闲话,回老家干啥?” “臣是昨晚上做了个梦!”郭英满头银发,有些局促的说道,“梦到臣和曹震喝酒喝死了,曹震抱着臣的身子干嚎。臣也这个岁数了,如今无官一身轻,在京里头....” “咋,你是怕实在京里?”老爷子哼哼道,“没事,你身子硬着呢,一时半刻死不了!”说着,笑道,“梦都是反的,死就是活。你在梦里死了,就是还能继续活着。”说着,顿了顿笑道,“就算死,死的也是曹傻子那二百五!” 第101章 过关(1) 见老爷子笑得欢畅,拿旁人打趣,武定侯郭英也跟着笑道,“旁人谁死,曹傻子都不会死,那厮快活着呢?” “他哪天不快活?”恰好朴不成给老爷子端来洗脚水,老爷子一边泡脚一边笑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啊,就他曹傻子这辈子活得叫一个没心没肺稀里糊涂!” 说着,眉毛抖抖,半感叹的笑道,“当年他就说过,男人一生三大快事。吃饭,拉屎,上炕!哈哈,你看,谁能有他活的通透?” “那厮现在得意得很!”郭英撇嘴笑道,“您还不知道呢吗?就上回您回凤阳那回,他不是在路上捡了个小寡妇吗?” “嗯?”老爷子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问,“咋了?” “有了!” “谁?”老爷子明显一怔,“那寡妇?” “可不!”郭英点头,伸手在肚子上比量一下,“都显怀了!”说着,似乎带着几分羡慕几分嫉妒,还有几分恨意,继续说道,“那小寡妇现在吐的厉害,婆子去看过说八成是个带把的!” “娘的!”老爷子大手揉着脑门儿,“狗日的怪不得这些天见不着他进宫撩闲来,感情是这么回事啊!行啊曹傻子,你说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不但没遭报应,儿子还是一个接着一个,跟老母鸡下蛋似的。”说着,眼睛眨眨看着郭英,“你咋知道人家怀的是带把的,你去看了?” “说起这个臣就来气!”郭英一拍大腿,“有天早上天不亮,曹傻子就砰砰咋臣家的大门。以为他有啥急事呢,结果您猜咋?他跑臣家里来借人!” 老爷子纳闷,“借啥人?” “就是会相看的老嬷嬷啊!”郭英咬着后槽牙,“皇爷您说他这办的是人事吗?他堂堂侯府中就连一个会看孕相的嬷嬷都没有,犯得上非大早上来臣家里来借?” 说着,脸都青了,“他那是跟臣显摆他一把老骨头了,还能生儿子,故意气臣呢!” “哈哈哈!”老爷子闻言大笑,斜靠在躺椅上,“你没给他两脚?” 武定侯郭英也是跟着老爷子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自己是军侯,妹子是老爷子的贵妃,生了鲁王还有俩闺女,他自己的女婿还是辽王,大儿子还是驸马。 他可是老爷子亲口说过,唐时尉迟敬德不如汝的人物,这辈子可以说人生大圆满,登峰造极。 但唯独有些惋惜之处,那就是儿子太少。拼命往死生,最终长成的只有后六个。其中有一个,还分出去过继给了亲兄弟,已故的陕国公郭兴。 男人都盼着开枝散叶,五个儿子若放在小门小户正好。可他郭家这样的豪门勋贵,就有些不够看了。 偏那曹震,也不知有什么灵丹妙药,家里头儿子一大堆,一生一个准。 “给臣气的,年都没过好!”郭英继续恨恨的说道,“三不五时还跑臣这来拿话点臣。说什么,四哥呀,估摸着我这儿子就是咱们这代人中最后的男娃了。你这当四大爷的,出生之后见面礼可不能少了呀!” “皇爷您说他是人吗?他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外室生的不入家谱,就是带把的有啥用?再说了,万一要是个女娃呢?这都没准的事儿。外室生的闺女,将来都不好找人家。高了吧,人家看不上,低了吧他家看不上。” “话又说回来了,曹傻子也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他能不能活到他闺女嫁人都两回事呢!” “哈哈哈哈!”一想起曹震那为老不尊的欠揍样,老爷子都快笑岔气了。 一时间永安宫中到处都是老爷子欢畅的笑声,他许久没这么笑过了,恢弘的紫禁城对他而言,太过冷清。 漫长的孤寂让他总是心中莫名其妙的烦躁,只有在面对这些老兄弟的时候,他才能如此的欢畅。 人,是需要伴儿的! 老爷子擦擦眼角,“老四呀,你这稳当人让曹傻子给气这样,哈哈!你俩呀,一辈子是见了面就打,不见面还想。咱估摸着,你俩上辈子莫不是欢喜冤家?” “跟他?”郭英打个冷颤,“他死了臣眼泪都带掉的!”<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可别死!”老爷子的双脚在盆里搓着,笑道,“都好好活着,这辈子能活到现在都是老天爷给的造化。享福的日子,多少都不够。”说着,叹息一声,“是老了,但日子还长着,都好好的活着,平日进宫看看咱,说些过去的事儿。” 说着,又笑道,“等天再暖和些,咱搬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住,外头就没有宫里这些大规矩。到时候你们想来随时来,一群老汉凑在一块,舒心!” 这话,对别人老爷子绝不会说。 可郭英从跟着他开始就是他的卫队队长,南征北战数十年始终负责老爷子的宿卫,是心腹中的心腹,远比旁人更加亲近。 再加上这些年朱允熥这个接班人争气,无论是新人还是老臣都收服得死死的,不像历史上朱允炆那样,淮西勋贵对他面服心不服。所以这些老臣们不但都免于杀戮,也得到了老爷子晚年难得的赤诚相待。 杀功臣那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要有旁的办法,谁不想当个宽厚的君主呢?尤其是相伴了几十年的老兄弟,杀起来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闻言,郭英犹豫一下,想开口却没吱声。 “咋?”老爷子眼睛陡然眯起来,“还是想走?就是要回老家?”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坐直了身体,“就想着回家享清福去?” 郭英心里咯噔一下,他这辈子绝大数时间都是跟着眼前这位雄主,对方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意图。 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就是,你郭老四非要回家,把老子自己一个人扔在京城?老子老了正是需要身边有人说话的时候,你给老子撂挑子? “臣不是那个意思!” 郭英惶恐的起身,忽见老爷子把脚抬起来,赶紧从旁边架子上拿过毛巾,然后跪下。 亲自用毛巾擦拭老爷子的大脚,套上干净的厚袜子,再套上布鞋。 “臣是......” 老爷子闭上眼,身子往后仰,“你十七八岁就跟着咱在咱身边了,你一撅屁股咱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着,叹口气,“老四,你现在也学会跟咱耍心眼了?” “臣哪敢!”郭英急的汗都快下来了,委屈的说道,“臣就是....”说着,规规矩矩的跪好,一个头磕下去,“臣是有难处了!” “你有难处,不是有咱呢吗?”老爷子睁开眼睛,脚丫子轻踹郭英的肩膀,“你郭老四这辈子,有啥难处咱没给你办?现在一把岁数了,跟咱玩上以退为进了?” “臣....” “呵呵!”老爷子冷笑,“说,是不是犯在咱大孙手里了?” 第102 过关(2) “说呀!”老爷子抬眼看着郭英,“卖官儿了?倒卖军资了?私盐?战马?犯什么违禁的事儿了?还是欺男霸女了?” “都没...”郭英低着头,喃喃道,“您还不知道臣吗,这些事从来都找不着臣!” 确实,在开国这一批勋贵之中,他郭英的个人操守从来都没人挑出过毛病来。 “那是啥?”老爷子又瞅瞅他,“哦?咱明白了,你是看如今老臣不吃香了,就想着不在京城碍眼了,是吧?” “臣岂敢!”郭英摆手,“皇上待臣一向是恩深意重,臣哪敢有这般心思!”说着,偷看老爷子两眼,“臣.....” “行了,不想说滚出去吧!”老爷子大手一挥。 “臣不是犯在皇上手里,是犯了大明的国法!”郭英叩首道。 老爷子没好气的说道,“那不还是犯他手里了吗?啥事儿,说!” 郭英低头琢磨片刻,“就是去年开始,皇上在军中查丁册,您也知道老臣这些年在军中,难免有个别放下不的人,都是些孤儿寡母的没着落,还有个别的故旧,日子紧巴巴的.....” 不等他说完,老爷子直接开口道,“吃空饷了吧?” “您怎么知道?”郭英大惊抬头。 老爷子嘿的一笑,“你继续说!” 同时心中暗道,“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眼皮子底下这点事咱要是都不知道,那还当个屁的皇帝!” 不过老爷子的性子就是如此,皆大欢喜的时候看破不说破,翻脸的时候就是条条铁证。再说他打了一辈子仗,最是明白军中才是真的水清无鱼。 武官们贪钱的手段就那么些,只要不过分不损害大明的利益那就得过且过。 宋太祖说十个文官贪财也好过一个武将造反,所以纵容文官贪。可在老爷子看来武将都是苦哈哈,偏读书人最黑心。 “所以呢,臣这些年一直在军中吃着些空饷,有些人没在兵册上也拿着军饷。”郭英说着,又观察着老爷子的神色,开口道,“还有京营历年来的账册,粮损布匹草料铁料等事上也有些对不上。” 这些别看不起眼,可长年累月下来就是一笔巨款。 “另外,臣的儿子在地方上担任都指挥的时候,也弄了几个窟窿,屯田不清不楚。如今皇上让兵部还有督军府下去查,这些事早晚露馅。所以臣想着,还不如现在告老......” “嗯,算盘珠子打的不错,以后你叫郭大算盘吧!”老爷子忽然睁眼冷笑,“回老家去了,咱大孙那边就不好追究了是吧?” “臣这点心思都瞒不过您!”郭英讪笑,又取过一张毛毯,盖在老爷子的腿上。 “瞒?”老爷子双手放在胸前,长叹,“你这可不但是瞒,还是骗啊!”说着,怒道,“骗咱,该杀!” “臣不敢!”郭英不住叩首。 “还不敢,你把咱当猴耍呢!”老爷子咚的一脚把郭英踹翻怒道,“当咱不知道,吃空饷喝兵血还有那些对不上的糊涂账,是曹傻子他们几个干的。你郭老四如今到是全揽在自己脑袋上了,你是觉得咱舍不得杀你,还是故意借这由子回老家?” 郭英惶恐发抖,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你老糊涂了!”老爷子又骂道,“有些事咱不说是咱不知道吗?咱可以装不知道,但你不能跟咱扯谎?伺候咱一辈子了,你越活越回去。” 说着,老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哦,曹傻子让你来的?曹傻子是见事不好,让你保他?” “不是!”郭英咚咚叩首,“是臣自己!”说着,哽咽道,“皇爷,不是臣要骗您,臣是不想让您.....” “不想让咱咋?”老爷子怒道。 “不想让您为了臣等再费心!”郭英泣不成声。 瞬间,老爷子的表情柔和下来。 不想让你再费心,等于不想让你去求皇帝。 人老了可怜巴巴,即便是寻常人家的老人对儿孙,都不可能是命令的口吻。更何况,他的孙子现在是帝国的皇帝。他要顾忌孙子的面子,要支持他的决定。反过来,他的孙子对他也是一样。 他的面子皇帝会给,但老爷子不愿意一辈子没求过人,却到老跟自己的儿孙张这个口。 这不是家事,是国事。 “今日臣来见你,曹震他们不知道,臣也没跟他们说过2i全揽在自己身上,臣是觉得这事放在臣身上比再放曹震他们几个身上好,毕竟....” “毕竟你面子大!”老爷子冷笑。 “臣....”郭英抬头,眼角挂着老泪,“皇爷,当初的老兄弟们如今没几个了。臣是不忍看着他们几个临老临老犯错没着落,想着几十年的老兄弟,能帮他们的时候再帮他们一次。” “其实他们自己也都知道错了,自从皇上下令开始彻查,一个个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拉jb到吧!刚才还说曹傻子让小寡妇怀孕了呢?他算哪门子蚂蚁?”老爷子冷笑。 “就是因为又有了儿子,才更揪心!”郭英道,“他喝酒的时候和臣一个劲儿的叹气,他说这事皇上知道了,兴许不和他计较,可是对他的儿孙们却......” “还不说实话!”老爷子猛的一脚,又把郭英踹翻,“你们是怕,皇上哪天把这账翻出来,那些真吃了空饷分了银子的人,你们的人全倒霉是不是?” 咚咚,郭英没说话,一个劲儿的叩头。 “让咱说你啥好?”老爷子指着郭英,“你....郭老四你个滥好心的王八羔子!”骂着,又往后一仰身,“这事咱管不了,现在皇上当家,是杀是剐他说了算,别找咱!” “皇爷!”郭英大急。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事要是不揭过去,始终是个大麻烦。 “滚!”老爷子又是一脚,指着郭英鼻子骂道,“你是咱最亲近的人,连你也跟着咱耍心眼?啊?咱的脾气你不知道?你要是进宫之后,见了咱就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咱还帮你说话!” “可你非要绕这么一大圈,让咱心里不痛快,咱能让你痛快?” “咱大孙现在没发作你们,是看咱这张老脸呢。你也不是啥精乎人,这些首尾早就该跟他说明了,何至于今天抓瞎?” “臣是想着....” “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整顿军中那些破事是吧?”老爷子打断郭英,“?你郭老四几个脑袋?自己都一屁股屎还帮曹傻子开腚?你是他爹呀?” 说着,挥手道,“滚出宫去,你要回老家你就回,皇上爱咋弄咋弄,咱不管!” 说完,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皇爷!”郭英却没动,瞅瞅老爷子,“臣错了!臣不该瞒您!”说着,停顿片刻,“明儿臣就跟皇上奏明,该怎么罚就怎么罚。”说着,继续叩首道,“请皇上看着臣那点微末的情分,让臣留在京中,陪在皇爷您左右!” 老爷子没吱声,眼皮动了动。 “日后,臣就每日陪着皇爷您听戏打猎,种地养牲口!”郭英又道,“臣虽老了,可庄稼把式还没丢...” “滚!”老爷子忽然睁眼,“滚吧!咱知道了!” ~~ 郭英后背全是冷汗,低着头快步出宫。 刚出宫进了自家的马车,车厢里的人就贴上来,“四哥,妥了?” 郭英嫌弃的推开对方,“你就不能漱漱口?一张嘴跟茅厕似的?” “哈!”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曹震,他往掌心吐口气,然后闻了闻,“哪那么邪乎?”说着,追问道,“妥了?” “妥了!” “皇爷咋说的?” “他说知道了!” 闻言,曹震愣住,“知道了?” “皇爷说知道了,就等于没事了!他要说就这么着吧,那才是坏事!”郭英长出一口气,“好歹过关了,我这一身白毛汗啊!”说着,横了曹震一眼,“你他娘狗日的!” “这招你自己想的,你骂我干啥?”曹震不服,撸袖子道,“人情是欠你的,可你不能骂我啊!” “搁啥还?”郭英瞪着他问道。 曹震想想,“拿命?” “滚!”郭英骂一句,长叹一声,“这事也算是圆满了,军里头上上下下,谁也不至于掉脑袋!” 这事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皇帝要是真较真追查,那就是一窝一窝的。他们这些淮西勋贵当初手下的人,几乎都不能幸免。 “要么说还是四哥你仗义!”曹震竖起大拇指。 “去你奶奶的!”郭英又骂一句。 ~~ 永安宫里,老爷子从椅子上站起身,缓缓朝床榻走去。 “哈!”走到半路,忽然一笑。 “您这是?”朴不成不解问道。 “咱今天才发现,郭老四那王八羔子还挺能演!”老爷子笑道,“也难为他了,一肚子坏水竟是忍了这么多年!装傻充愣的!” 第103 章 朕知道了(1) 朱允熥刚躺下,王八耻就蹑手蹑脚的进来,在床榻外头低声道,“万岁爷,那边的朴总管过来了!” 那边,是宫里对老爷子的寝宫永安宫的说法。 “这么晚?” 朱允熥一骨碌起身撩开帷幔,皱眉道,“出事了?” 记忆中老爷子的身子还有段日子,可他这只蝴蝶翅膀的出现,谁知道会不会....? “没事,朴总管说太上皇让他带话给万岁爷您!” 朱允熥心中更是纳闷,他们爷孙俩有啥话不能当面说,还让朴不成走一趟。 “让他进来!”朱允熥直接坐在床头,披着被子。 朴不成从外边进来,“奴婢....” “行了,大半夜的还叩什么呀?”朱允熥笑道,“老爷子叫你来什么事?” 朴不成垂首一笑,“太上皇让奴婢跟皇上说,军中的事儿他老人家知道了!” “嗯?” 反常,太反常了! 自从老爷子把这个位子给了他,就从不过问这些国事。老爷子退就是退就是彻底撒手了,可不像后世乾隆那样掩耳盗铃。 今儿怎么突然开始过问了呢?而且还是定性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军中的事,朱允熥是留着要做文章的。大明朝百万大军的背后,是一笔笔难以查清的糊涂账,不单是京营而且还涵盖各个地方卫所,边镇戍军,更涉及到数百武将的人员调动,还有即将开始的军制改革。 老爷子这句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太模糊了。 朴不成又继续开口道,“太上皇他老人家还说了,当兵的人眼皮子浅,嘴皮子笨,脑子轴,但忠心还是有的。即便他们触怒了皇上您,可是看着他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情分,该抬抬手就抬抬手。” “太上皇还说了,当兵的不比文官。天下的读书人是狗,怎么打都不会离开家。可当兵都是犟驴,偷吃点就偷吃点,谁让他们是大牲口还得干活呢!”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声。 懂了,老爷子的意思是高抬贵手,给个教训就是了。 其实朱允熥原也没打算在军中大张旗鼓的做文章,诚如老爷子所说文官们都是自家的狗,怎么打都没事。可军中不一样,动作太大是要出问题的。 他只是想借着清查兵册和屯田的名义,让那些几乎是世袭的武将挪挪屁股。尤其是各地的卫所,开国三十多年,卫所的弊端已经显现,再不治就成顽疾了。 忽然,他想到晚上回宫时王八耻说郭英进宫的事。 “武定侯跟老爷子说什么了?”朱允熥笑问道。 “郭侯可是让太上皇踹了好几脚!”朴不成笑笑,把郭英和老爷子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所谓旁观者清,朱允熥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 告老还乡是试探,是在跟老爷子叫屈叫苦呢。 说直白点就是,“东家,弟兄们跟着您鞍前马后打下了大明帝国集团,你们老朱家百分百控股,兄弟们也捞了点,但都不疼不痒的。现在你孙子接班了,想要查这些烂账,弟兄们心里不踏实,您看您老是不是跟少东家说说,高抬贵手?” 这话要是别人说,可能老爷子还要火冒三丈。 “你黑了我朱家的钱,还让咱说你好话,你看咱像冤大头吗?” 可郭英说就不一样,武定侯一辈子就没出过岔子,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就算老爷子说让他把他爹坟刨了,他也能直接拎着锄头就干。 一辈子没跟老爷子提过分的要求,到老了还是帮别人出头。同时呢,也存了稳定和谐的大局为重的心思。关键,他郭英立身还正。 倘若是蓝玉跟老爷子这么说,老爷子不但不答应,还会怀疑蓝玉是不是别有用意要拉拢人心。 “老匹夫!”朱允熥笑骂一句。 郭英提旁人出头,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可是转念想想,也合情合理。 那些烂账不是他郭英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曹震他们那一伙几个人的事,而是涉及到许多人的大事,甚至说是整个淮西武人集团的事。 老家伙们领兵这么些年,地方上也好京营也好许多关键的位置都是他们提拔的,这些人跟着老家伙们一块给大明帝国卖命,早就是不分彼此了。 再者,团结一向是淮西武人集团的特征。 汤和病故了,冯胜也病故了,蓝玉也没了,淮西武人集团之中现在资格最老,战功最多,跟皇家关系最近的就是郭英了,他不出头谁出头? 估摸着他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战战兢兢跟老爷子开的口。 而且,有些人情一辈子只能用一次,他这是提前用了。 “嗯!”想到这些朱允熥点点头,开口道,“朕知道了!” “那奴婢告退!”朴不成行礼,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您慢点!”朴不成退到寝宫外才慢慢转身,面对门口。王八耻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退到了门外,此时见朴不成出来,赶紧上前搀扶,笑道,“留神脚下门槛!” “不敢!”朴不成笑笑,“王总管请留步!” 说着,眼睛在王八耻身上转转,又笑道,“这红袍的色看着真润!” 王八耻站在原地,忽然间有些不明所以。 看看朴不成的背影,又看看自己身上红色的大太监袍服一时不明所以。 他又看看朴不成的背影,然后似乎明白了。 朴不成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了一辈子,除非有典礼大事,其他时候都是一身粗布衣裳,就跟寻常人家的下人似的。 “这是在点我,有些张扬了?”王八耻心中暗道。 ~ 朱允熥猜测的没错,军中的事就不是郭英自己的事儿。 景川侯曹震的外宅,后堂里灯火通明。 郭英坐在主位,曹震坐在下手,紧接着是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越郗侯俞通渊,朱寿,张温,曹兴,谢成等等。 淮西勋贵中在世的侯爵伯爵几乎都来了,这些老头们一桌。边上还有一桌,是淮西勋贵的二代,比如冯胜的小儿子,王弼的小儿子,去甘肃整顿军务的耿炳文的儿子,战死的国公康茂才的老儿子等等。 都是没爵位,但是长在淮西武人圈的二代。 勋贵二代们在军功上和他们老子比不了,可是因为他们老子生前的影响力,还有在京城的人情关系网,所以这些年他们靠着在军中的关系网,也没少赚不该赚的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头子传下的爵位就嫡长子继承了,可家里其他儿子们也得活不是。说起来朱允熥查军中那些烂事,老头子们还在其次,最怕的是他们。 “来,大伙敬四哥一杯!”景川侯曹震举杯笑道,“没有四哥呀,咱们不死也扒层皮!”说着,对那些小辈们横眉立眼,“愣着干啥呢,赶紧的站起来敬酒。日你娘的,这些年没你们四大爷,你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呼啦一下,一群人围过来。 其他老军头们也对郭英举杯,一时间好话如潮。 “还得四哥够份量!” “仗义!有事就看出来了,还是四哥仗义!” “别的不说了,四哥呀,这回可欠你个大人情!” 第104章 朕知道了(2) 面对众人的好意,郭英却做着纹丝未动。 摆摆手周围安静下来,就见他淡淡一笑,开口道,“酒,咱兄弟们的酒,多暂我都喝。但喝酒之前,有些话我要说在头喽!” “您说!”众人开口道。 郭英看看众人,笑道,“诸位家里是真穷吗?是真过不下去了吗?” 气氛有些冷场,没人说话了。 “大明朝开国之后的事儿就不说了,就说之前的几十年,咱们这些人跟着老爷子南征北战,光是抢来的钱,就够花几辈子的了吧?” 说着,看看曹震,“就拿你来说,你家里十八个库房,间间都是满满当当。其他人就算差点,也没差到哪里去吧?家里的钱不说,外边还有那么多田地,那么多铺子。当真是花不完的钱,吃不完的粮。” “这些钱怎么花都不犯忌讳,咱兄弟们用命换来的,谁也挑不出毛病。哪个遭娘瘟的敢多嘴,我郭老四第一个跟他抽刀子翻脸!” “可是开国之后呢?咱们是大明国了,咱们这些人都是大明朝的臣子,他就不能再什么钱都往家里划拉了,不能弄以前那些猫腻了,因为一旦那么干,道理和大义就不在咱们这边了。说白了,就他娘的理亏!” “甭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几年仗着资格老,没少帮别人歪嘴,给人升官铺路,受人家的孝敬。甚至地方上,因为有些什么指挥使,都指挥使,总兵参将都是你们的老部下,你们提拔上来的,他们每年吃空饷喝兵血也都给你们留着孝敬。” “还有一些军需是走了你们的门路关系,所以每年也给你们抽成!” 众人低下头,许多人在讪笑。 “我都知道,宫里那二位爷就不知道?” “为啥以前不提这事?那是给看咱们上了岁数,给咱们留着脸面呢?那现在为啥提了,那是因为咱们不知进退了!” “哎,对喽,就是进退二字。咱们大家伙都是一把岁数眼看着入土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嘚儿都够呛能使唤的人了,要那么多钱干啥呀?” “打了一辈子仗正是享福的时候,还跟什么故旧老手下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在家里喝酒赌钱找小妾,抱抱孙子揍儿子不好吗?” “上面碍着咱们的面子,有些事一时不能深究。注意,是一时。但要深究起来,咱们的老脸往哪放?” “再说句不好听的,哥几个,那么多老兄弟的前车之鉴就全忘啦?” 闻言,所有老军头们都低头不语,暗中琢磨。 “好日子得珍惜啊!”郭英叹息。 曹震也跟着叹气,对众人说道,“四哥说的在理,从前的事既然老皇爷说知道了,那就是一笔勾销了。以后,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也别在给脸不要脸,啥事都掺和了!” 说着,深深喘口气,“其实咱们这些事跟四哥半点关系没有,四哥是不忍心,怕咱们丢人现眼,把事揽在自己身上。” “多谢四哥!” “谢四大爷!”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郭英摆手,“老大哥们都死了,就我现在还顶用,我不说话谁说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倒霉不是?” 说着,郭英端酒杯,对老兄弟们说道,“往后啊,退下来就有个退下来的样儿!” 随即,他脸色郑重起来,“皇爷的脾性你们也都知道,在他那人情只有一次。” “兄弟们知道了!”众位老军头齐声开口,“干了!” “干!”郭英笑道。 但转头,又对身后的勋贵二代们道,“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先放下杯,这酒不是跟你们喝的!” 勋贵二代人忐忑的干笑,许多人相互传递眼神。 “滋!”郭英干了杯中酒,回头道,“这些年,这些叔叔大爷们没少照顾你们是吧?” 故蕲国公康茂才之子康健开口道,“四大爷您说的是,就拿我来说,我爹和大哥战死的早....” 他爹是战死的国公,他大哥是当初太子朱标的陪读,后来也战死军中。 “你别拿这个说事。”郭英瞪眼,“就是因为看着你们的老子,当初跟我们这些人都是刀头舔血的兄弟,所以把你们也当成自己的子侄来看待。” “知道你们没了爹,家里人口多花销大不好过,也知道你们多数庶出脑袋上没爵位,所以求着我们的时候,只要能伸手帮衬就没有不应的!”郭英叹口气,“可是人得争气啊?” “真要有志气,去边镇当兵自己谋功名去。你们要真刀真枪干了一番事业,这些叔叔大爷们给你们铺路搭桥,也他妈理直气壮啊!” 众勋贵二代都羞愧的低头,沉默不语。 “从今往后,啊!”郭英又道,“要真是家里揭不开锅,叔叔大爷们看着你们早死的老子的面儿,真金白银的救济你们。但是....快钱儿俏钱儿,左手出右手进懂嘴皮的来钱道,就免开尊口。” 说到此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尤其地方上不许再有来往,要是让我在听着,你们之中谁帮着地方上什么总兵参将吾的近京跑门路,我直接腿给他打折,听着了吗?” “听见了!”众二代低声道。 “别光听见,要记住!”郭英又道,“诸位老哥们,以后也不怕面子上抹不开!”说着,瞪了一眼曹震,“尤其是你!”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曹震外宅小寡妇的声音,“老爷子,曹国公来了!” ~~ 李景隆迈着四方步,从外边进屋,“诸位都在啊!” 说完,看了眼那些勋贵二代人,也亲热的拱手打招呼,“诸位兄弟,有日子没见了。” “坐!”郭英拍拍身边的凳子,斜眼看看那些二代们,“你们散了吧!记着,回去赶紧把屁股擦干净,别让老子再给您擦屁股!” 随后,屋里就剩下这些老军头还有李景隆。 “才来?”曹震不满的说道。 李景隆笑笑,“晚半晌陪着万岁爷出宫了,正准备来让魏国公拉住了,又喝了一顿酒!” “哼!”老军头中,几人发出不满的哼声。 “看看,人家就和国公喝酒,我们这些老东西请人家都请不动!”会宁侯张温说着怪话,“他老子当初都没他这么大谱,揍性!”m.cascoo.net 郭英亲自给李景隆倒上酒,“他拉你喝酒可少见,说什么了?” 李景隆忙双手拢着酒杯,“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话里话外不好意思,说他帮不上忙!” “揍性!”东莞伯何荣骂道,“他还知道不好意思?他帮不上忙?他是不想出头?哼,他这是知道四哥把这事揽过去,才借你的口跟咱们磨牙呢!” 这事,其实最应该出面的是魏国公徐辉祖。 求太上皇是带了风险的,那小子去求皇上才最好不过。 “别这么说!”郭英瞪了一眼,“这些年,小徐子给你们办的事还少吗?哪次你们求到他头上,他没给你们面子?他如今身份在哪,不能因为咱们的事连累人家的前程。” “哦,你还当几十年前,大家伙一块造反的时候呢?再说了,人家小徐子这些年得着你们什么了?你们大把楼钱的时候,可没想着他!” “我给送了他不要啊!”曹震摊手道。 “你他妈别说话!”郭英骂道,“他敢要吗?他要是要了,他那位子能坐住?” 曹震咧嘴,无声骂骂咧咧。 “他之所以单独找我,也是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李景隆低声笑道,“我今儿点了他!” “咋点的?”曹震把脑袋伸过来,喷着酒气问道。 “嘿嘿!”李景隆一笑,“让他呀,吃了个不大不小的瘪!也算是给诸位出了口闷气!” “啥事,快说!”曹震忍不了,追问道。 “那就不说了!”李景隆摆手笑道。 今日朱高燧在皇帝面前出丑,他徐辉祖无地自容,就是李景隆的小手腕。 别看他平日,让这些老杀才们呼来喝去的,心里也不待见这些老不死的。 可真有事,他还是站在淮西武人这边。 因为他心里知道,他的根在哪。知道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 第105章 新鲜事(1) “蒸饭包油条,白米糕.....” 京城的清晨被小贩带着韵律拉长的吆喝声唤醒,那弥漫天地之间的薄雾,也随着阳光散开。 卖早点的小贩,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讨生活的人总是要起的很早,起五更爬半夜迎着寒冷,重重的扁担压弯肩膀,还要打起精神中气十足的吆喝,疲倦的脸上堆满讨好的欢笑,迎接每一位主顾。 “白米糕,刚出锅的白米糕....” 长长的巷子中,一个小贩放下肩上的扁担,站在巷子口,肩膀上的毛巾仔细的擦拭着冒着热气的笼屉,同时也让那些热气温暖着自己那双粗糙的干裂的,被冷风吹得开裂的手。 “卖米糕的!” 远处两个差役,顺着声音走来。 “官爷,您几位买早点?”小贩热脸相迎。 对吃衙门饭的人,不管是不是官都要叫声爷。 眼前两位巡街的差役,脸上也带着熬夜后的疲倦,但对小贩的热脸却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 “谁他妈让你这么早在这叫唤的?”一差役骂道,“整条街的人都睡觉呢,你这么一喊还他妈睡不睡?” 天都大亮了,城门早就开了,街面上的人也开始多了,哪家正经人这个点儿还躺被窝子睡觉?不用出去挣钱吃饭? 可小贩不敢反驳,还要点头哈腰,“这不讨生活吗?没法子的事!”说着,掀开笼屉,“二位用点?” 另一差役打了个哈欠,“拿两份白米糕,要热乎的!” “放心,保准热乎!”小贩麻利儿的开始动手,热腾腾的白米糕放在黄纸上,双手捧着递过去。 骂人的差役在笼屉中挑挑拣拣,自己选了一个蒸饭包油条拿在手里。 “喏,你的!”要白米糕的差役扔了一个铜子,当啷一声落在笼屉上。 “这....这不够呀?”小贩苦着脸,“两位官爷,小的这是小本买卖.....” “嗯?”那差役猛的斜眼,面色不善,“哪不够?” 另一差役也冷笑道,“你这买卖是不是太好了?” 小贩一个哆嗦,忙笑道,“够够,小人眼花方才看错了!” 见他如此上道,两个差役点点头,迈着八字步朝前边的大街走去。 见他们走远,满脸堆笑的小贩脸色变得愤愤,看着他们的背影,“真尼玛不是揍儿!” ~ 却说两个差役,手里拎着打秋风来的早点,正打着哈欠,忽见前方驶来两辆马车。先是一愣,然后同时快步上前。 “小的参见承恩侯!” 马车共三辆,周围还跟着几个青壮长随,神色彪悍的汉子。 最前边马车上赶车的,正是承恩侯赵思礼。 有人快步来打招呼,赵思礼也是一愣。 “您不认识小的啦,当初您在兵马司当头的时候,小的有幸在您手下听差过!”一差役讨好的笑道,“这大早上的,您就出来巡视了?” 赵思礼对他们压根就没印象,但还是点头道,“嗯,你俩昨晚上巡了一夜,没出什么岔子吧?” “天下太平相安无事!”一差役马上笑道。 赵思礼看看身后的马车,甩着鞭子,“行,辛苦了!” “看您说的,这不是应该应份的吗,吃的就是这口饭,总得保着街坊四邻平安不是?” “我们哥俩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侯爷您,一大早就出来巡城才是辛苦。” “小的们如今还是按照您老当初在兵马司定下的老规矩,不管逢年过节刮风下雨,当班的时候决不能偷懒。” “那可不,昨儿是小人闺女的及笄礼,小人都顾不上,一心想着公事儿!” 俩差役七嘴八舌,点头哈腰的恭送赵思礼赶着马车走远。 三辆马车走出去见不着影儿了,俩人才直起腰来。 “哎,看看人家赵侯爷。当初也就是个兵马司的头头,如今掌管着全应天府的城防。啧啧,还一点架子都没有,自己赶车!”一差役感叹道。 “人家命好,有个当皇后的好闺女!”另一差役笑笑,对同伴说道,“兄弟,你们家也是闺女,说不定哪天你走了好运,也能嫁个皇亲国戚!” “哈,那可借你吉言啦!” ~~ 赵思礼的马车沿着前门大街,径直行到聚宝门门楼下,在一处茶楼前停住。 然后他扶着车辕跳下车,低声对里面说道,“两位爷,到了!” “嗯!” 车帘从里面撩开,露出两张脸,赫然就是朱允熥和老爷子。 “皇爷爷,您慢点!”朱允熥先一步下来,伸手搀扶说道。 “一边去,用你扶?”老爷子执拗的自己下车,然后看看周围,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大早上的把咱拉出来干啥?还神神叨叨的保密?” “孙儿带您看个新鲜事!”朱允熥说着,对茶楼里面摆手。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早就带人把茶楼包了下来,不对外迎客。见皇帝摆手,赶紧让茶楼里的便衣锦衣卫散开。 “咱这辈子啥没见过?”老爷子哼了一声,在朱允熥的搀扶下缓缓进入茶楼,然后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柜台,还有那些装作客人的锦衣卫,不满的说道,“出来就出来,找个小摊儿坐着不行吗?非闹这么大阵仗!” 说到此处,点点何广义,“你小子他娘的贼眉鼠眼的,记得占了人家的地方把钱给足啊!” “小人明白!”何广义忙道,“都是按市价....”篳趣閣 “翻倍给!”老爷子一边往二楼走一边说道,“耽误人家生意!” 二楼靠窗的位置,早就布置妥当了。 桌上摆着热茶点心,窗户敞开着,风一吹那些点心上的热气随风飘散。 “皇爷爷,您坐!”朱允熥亲自给老爷子拉开凳子。 后面跟着的朴不成,把一张叠好的狐狸皮褥子放在凳子上。 “这是弄啥?”老爷子坐下,看着桌子上的各色点心干果道,“一会下面演戏?” “您看那边!”朱允熥笑着指向茶楼对面,一排三层高靠街的门帘儿笑道。 老爷子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边的门帘商铺显然是刚修缮完的跟新的一样,不但新而且看着极其大气敦实。 正门口两侧贴着对联,老爷子顺口念道,“汇通天下千金诺,隆盛四海振家邦!” “您往上边看!”朱允熥弯腰笑道。 老爷子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三层商铺的最上面,一个硕大的匾额。 “大明皇家钱庄?”老爷子纳闷道,“钱庄?官办的?” “正是,孙儿让户部办的钱庄。”朱允熥笑道。 “那咋还带上了皇家俩字?”老爷子不解道。 第106 新鲜事(2) 说着,老爷子又皱眉道,“官办钱庄倒还真是新鲜事,不过钱庄这玩意来往的都是金钱,可要把握好啊。” 随后有些忧心的说道,“可千万别跟那些民间钱庄似的,动不动就兑不出银子来。更得看住喽,别让黑心官儿钻了空子,养了硕鼠肥虫!” 朱允熥笑道,“所以孙儿才在钱庄上加了皇家两个字呀!” 说着,挨着老爷子坐下,给老爷子倒茶,“这钱庄是孙儿让户部办的,本金总共三百万两,但里面压库的银子有一半是咱们大内的私库银子,也就是说这钱庄等于是咱们自己家的。” “谁要想糊弄,谁想从中渔利,弄得不清不楚的,就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说着,又是一笑,双手奉茶道,“再说,加上皇家俩字听着也贵气,百姓们看了也认!” “他们敢糊弄老百姓,不敢糊弄皇上是吧?反正得小心着点!”老爷子撇撇嘴,“小心无大错,口碑民心一旦毁了,可没处哭去!” 他爷俩正说着,就见那边钱庄同时可容纳四人并肩进入的大门,忽然打开。而后,里面数十个穿着统一宝蓝色文吏模样的人,鱼贯从里面出来。 然后,这些人开始摘门板,挂幌子。 同时,又见到赵思礼带着一群巡城兵丁,沿街而立。 这场景让街面上的行人全都好奇驻足观看,不多时周围就挤了好几圈人,一边看一边猜测这地是干什么的。 随后,在围观人群的惊呼声中,钱庄门前站了一排壮小伙,异口同声的大喊。 “奉旨,户部督办大明皇家钱庄,以惠天下.......” “嗨,朝廷办的钱庄,官办的?” “什么朝廷,没见皇家俩字吗?皇上的!” “这可新鲜啊!” 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有认识字的就朝着门上张贴的告示看了过去。 但也有人窃窃私语,“朝廷这他妈是穷疯了吗?官办钱庄,万一出点事他妈的哪说理去?一口吞下来,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 “往后,在京官员的俸禄还有京营军饷,都由大明皇家钱庄代为发放!”茶楼二楼中,朱允熥坐在老爷子身边笑道,“方便还省事!” “俸禄?”老爷子咬着后槽牙,瞪眼道,“实打实给钱?” “官员们的俸禄该给实了!”朱允熥笑道,“不然每年都是那些绢啊粮啊的.....” “那得多少钱啊?”老爷子不满道,“这不是败家吗?他们本就有来钱道儿,谁靠俸禄活着呀?那点税银,到最后都进了他们口袋....” “您别急!”朱允熥耐心解释笑道,“不是给现银,而是给银票。”说着,顿了顿,“就是纸钞!” “哦,这还行!”老爷子点点头,咧嘴一笑。 这么一说老爷子就懂了,大明朝学着前朝大元发行过纸钞。不过那玩意贬值飞快,老百姓擦屁股都嫌硬。 若是用纸钞票给官员们发俸禄,兑换银钱的时候肯定打折扣。这么着里外里一算,还是朝廷得利官员吃亏。 老爷子这辈子,最喜欢看的事就是当官的吃亏。在他心中,就是有这样朴素的情节。 可朱允熥从没想过让纸钞打折扣,现阶段推行纸钞是不现实的。最大的缘由就是这玩意不等于真金白银,而且民间也需要有个接受的时间。 官员们的银票纸钞,定要全额兑换,先树立起威信和口碑,这样才能有公信力。 就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双手捧着个木匣躬身走来,然后直接跪在老爷子身边,高高举起。 “这啥?”老爷子有些不明所以。 “天字第一号银票!”朱允熥笑着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张精美的银票来。 高一尺宽六寸,用精工打造的桑皮纸所做,摸在手里很是厚实有些份量。 银票的正面是大明皇家银行几个大字,四周是繁复的花纹。边缘上盖着红色的骑缝大印,大明户部。 左边永昌二年二月二十八,右侧天字第一号。 正中间,大明银元一块。 最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户部奏行官票,凡愿将官票兑换银钱者,一律足额兑换不可偏差短缺。如有伪造者,夷三族。 其实伪造是不可能的事,本身民间就没有制造桑皮纸的能力,再者每张银票上的花纹还有各种晦涩难懂的数字,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含义,户部和工部每张银票都有备案。 “皇爷爷,这是孙儿给您准备的。大明皇家钱庄,第一张正式发行的银票!”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双手拿着银票翻转露出背面,背面还有数行小字。 “大明洪武皇帝存银元一块,见票即兑。” “咱的?”老爷子嘴角泛起微笑,“净扯这些里根楞,有啥用啊?” 嘴上虽然嫌弃,可下一秒还是珍重的把那张银票叠好,放在自己的怀里还用大手拍了拍。 这时,楼下喧闹的长街骤然变得寂静起来。 老爷子好奇的朝外张望,方才还探头探脑兴高采烈议论的百姓们,此刻竟然齐刷刷的后退,而且神情畏惧。 不远处,一队近乎上千人的步卒,在将官的带领下,从聚宝门外穿行而来。 “谁调的兵?”老爷子的眼睛顿时就立了起来。 “今儿是发军饷的日子。”朱允熥笑道,“都是来领钱的?” 老爷子这才看清楚那些军兵都是赤手空拳,身上穿的也是战袄而非铁甲。 “当兵的可不能给纸钞。”老爷子站起身走到窗户口,“得给足!” 朱允熥也站起身,笑道,“要不,孙儿陪着您老去看看!” ~~ 爷俩从楼上下来,便装的锦衣卫护送着,从侧门进了钱庄的大堂。 大堂里面是一排大半人高的柜台,每个柜台之后都站着一个账房先生一样的人,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排大柜子,有的装着账本有的装着白花花银灿灿的银元。 “排队排队!”外边传来军将的吆喝声。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从风气上就能看得出来,排队的士卒们脸上虽然带着不耐,可依旧听令,没有人发出半点杂音。m.cascoo.net ~~ 寂静的钱庄大堂,开始有了声音。 说话声算盘声账本声银元撞击声混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但同时又先后有序。 “俺来领军饷!” 一名年轻的士卒,站在距离老爷子和朱允熥最近的柜台前,好奇的四处张望。 他看着也就和朱允熥的年纪差不多,可身材却更加魁梧,脸上是那种饱经风霜的黝黑,同时脸上还带着骄兵悍卒的桀骜。 “名牌!”柜台后的人说道。 那士卒先是一怔,然后快速从脖子上扯下铜牌,递了过去。 “您尊姓大名?”柜台后的人拿着名牌翻着账本比对。 “你瞎啊,上面不是写着呢吗?”士卒骂道。 “张宝堂,不得无礼!”大厅中负责带队的将官大声道,“来之前咋跟你们说的?找抽是吧?” 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叫张狗儿的士卒嘴角泛起满不在乎的冷笑。 然后看着柜台后的人,懒洋洋的说道,“张宝堂,幼军效义营左哨丙队,从军四年,斩首两级。” “您稍等!”柜台后的账房飞快的翻阅手中名册,然后提起笔在上面飞快的落笔,“共有三个月的军饷,合银钱五块半,是零取还是整取,还是存在钱庄?” “赶紧拿来吧!老子拢共就一天假,还他妈跟你在这磨牙!”张宝堂怒道,“老子的钱凭啥存你这?” “这小子脾气不咋好?”老爷子低声笑道。 账房先生赶紧从柜台后仔细的数出银元和铜钱,一字排开放在柜台上,“您点点!” 张宝堂水萝卜粗的手指,“一,二,三......” 数完之后,小心翼翼的抓在手里,然后转身。 他的侧脸上满是微笑,同时捏着一个银元用力的一吹,放在耳边听着诱人的声响。 “后生!”老爷子开口道,“拿了军饷干啥用?” 张宝堂的笑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让俺娘攒着,留着娶媳妇!” “呵呵!”老爷子大笑,“好小伙!” 第107章 存钱(1) 这一上午老爷子就没干别的,专门坐在钱庄的大堂里,美滋滋儿的看着那些来领军饷的士卒。 看着他们一脸懵懂的进来,看着他们拿着银钱欢喜的离去。 钱庄外聚宝门下那条大街,早就变得热闹非凡。 给军爷发军饷的事早就不胫而走,精明的小商小贩拼命的抢着地盘。只要是拿了钱出去的军爷,准保被他们拉着买东西。 就连不远处那家青楼,都破天荒的大上午摘了门板,开门迎客。 “陪!”老爷子坐着,朝那边眺望一眼,不屑道,“有俩糟钱就嘚瑟,卖命得来的钱浪费在女人的肚皮上?真想女人,让家里给张罗一个正经女子不成?” 说着,看看旁边的朱允熥,怒道,“你不管管?” 朱允熥尴尬一笑,“您老以前都说过管天管地管不了人家的裤裆啊!”说着,又是一笑,“今儿是他们的休沐日,恰好发军饷,所以才正好去乐呵。您老要是不高兴,以后发军饷的日子就改喽,让他们领了钱就回营!” 老爷子寻思一下,“还是别改了!”说着,叹息一声,“吃兵粮不容易,让他们也有个盼头吧!” 随即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唏嘘说道,“当年咱也大张旗鼓给全军十来万人发过军饷,咱就站在帅台上,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接了银钱。” “他们领了钱,第二天就开拔跟咱去打陈友谅,结果一仗下来,死的人都没边了。打扫战场的时候,好些兄弟的军饷就放在怀里,还分文未动哩!” “有个叫小木棍儿的伤兵,肚子破开肠子流了一地。咱问他还有啥年头,他说还没摸过女子的手。他死了都没闭上眼,还是咱给合上的眼皮!” 朱允熥没说话,轻轻揉揉老爷子的肩膀。 就这时,忽然当啷一声,一块银元叽里咕噜落在地上不停的打转。 一个刚领了军饷的汉子,赶紧三两步上前抓在手里,珍爱的用衣角仔细的擦拭,然后再猛的一吹,放在耳边傻呵呵的听着声音。 “揍性,钱都拿不稳?”边上,同样一个刚领了银钱的把总笑道,“杀声儿!” “嗡嗡!”那汉子咧嘴笑道。 “也就是咱们大明朝!”那把总掂量着手里的银钱,“看看,白花花的朱大头啊,历朝历代哪个皇上给咱们大头兵真金白银啊。姥姥,也就是咱们大明朝这两位好皇爷!” “可不,以前都是些破布陈米,不出征打仗哪有钱到手?”另外有个士卒凑过来笑道,“这响当当的银元才是钱呀!还直接发到咱们手里,不让那些王八羔子喝兵血。啧啧,皇爷真是.....”说着,一拍脑门,“真是他娘的英明神武!” “不英明神武能坐天下当皇上?”把总直接敲了对方后脑勺一下,笑骂道,“何止英明神武,简直五百年不世出!” “可惜啊!”有士卒在旁边摇头。 “可惜啥?”把总纳闷的问道。 “可惜咱们的营头没赶上这回打云南啊!”那士卒嚷嚷道,“听说这次在云南打仗的蜀兵滇兵,不但拿了赏钱还给发了媳妇?”说着,唾了一声,“让那些王八羔子抄上了,呸!” “嚷嚷个屁,咱们是京营,大明朝的精锐,皇爷的亲军。只要兄弟们敢豁出去命,还怕以后没仗打没好处捞?”那把总笑骂,然后抛下手里的银钱,当啷声中大声开口,“走,今儿发钱了,老子手下的兄弟一块喝酒去!老子请客!” “走走!”数个士卒喜笑颜开的簇拥着他们的把总往出走。 正走到门口,那把总迎面对上一人。 钱庄门口很宽,但人太多,两人走了个面对面。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把总往左让那人也往左挪,那人往右移把总也往右动。这么着动了几下,两人还是面对面。 “起开!”把总对那人骂道,“你他瞎啊?”说着,一把推开对方,骂骂咧咧的走了。 ~ “哈哈哈!” 老爷子和朱允熥顿时大笑。 李景隆站在门口,眼皮子一直跳,脑袋里嗡嗡的。他堂堂大明的国公,居然让一个小小把总给骂了。 可当着两位皇爷的面,他还真不能发作,更不能较真。 “你来作甚?”朱允熥看着一身便装的李景隆笑问。 “那个...臣来存银子!”李景隆走到朱家爷俩身边,低声笑道,“臣想着咱们大明皇家钱庄第一天开业,臣身为皇家的姻亲,怎么也要出一份力不是?” 不等朱允熥说话,老爷子一拍大腿,“好,还是你小子有心!”说着,笑道,“这就是自家人帮衬自家人!” ~ 忽然,外头砰砰砰,噼里啪啦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紧接着一个账房先生,站在门外对着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百姓们喊道,“大明皇家钱庄奏办第一天,曹国公存银九千九百九十九两......” “嗡!”人群骤然开锅了。 差那一点就是一万两了,那可是一万两。老百姓的心里,天大的数啊,几辈子都攒不下那么多钱啊! 随后,人群中又骤然闪开一条通道。 李家的亲兵仆人等,数十人浩浩荡荡的抬着沉重的木箱,穿越人群直接来到钱庄门口。 咚的一声,箱子落地。 最前边是李景隆的亲卫李小歪,穿着簇新的鸳鸯战袄,腰佩雁翎刀,头戴圆形毡帽。 “一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两足银,请人来清点吧!” 钱庄管事的拱手道谢,然后组织人手就在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开箱验货。 “嘶!” “哇!” “嚯!” 各种惊呼当中,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可不是银元啊,可都是元宝形的二十两一个的大银锭子,上面是光滑的下面带着些许的蜂窝,看着就沉甸甸的。 紧接着,钱庄几个管事捧着一张精美的银票存单,双手奉到李小歪面前,笑道,“您过目,这是咱们大明皇家钱庄的存单!” 李小歪扫扫银票,珍重的放进一个木匣里,然后用红布包了,直接挂在胸前。 “为啥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啊?”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我们公爷说了!”李小歪昂首道,“取的是大明江山长长久久之意!” 突然间,跟他同来的数十位李家的亲兵和仆人异口同声,齐刷刷的大喊,“大明江山,长长久久!” 第108章 存钱(2) “我大明江山,长长久久万年一统!” 大堂里,李景隆听着外边的喊声,笑着对爷俩说道。 “好,好兆头哇!”老爷子大笑,“吉利!” 朱允熥看看李景隆,虽没说话,但是也嘉许的点头。 难怪说古往今来再贤明的君主也难免有偏爱的臣子,就李景隆这么会来事,谁不偏爱?做起事来,简直就让人舒服到了骨头缝里,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欢畅的张开。 “臣不敢居功,其实这不是臣一个人的意思!”李景隆又笑道。 “还有谁?”老爷子下意识的问道。 这是,外边骤然间又是敲锣打鼓的。 南边一队彪形大汉开路,护着中间几辆马车。最前面开路的人手中举的是大明朝开国侯爵的旗牌。 “世袭指挥使,平西番云南,滇贵四川,食禄两千石。大明龙虎将军,御赐丹书铁券,景川侯曹!” “他娘的,曹傻子还摆上谱了?”老爷子笑骂。 “好不容易显摆一回!”朱允熥在旁笑道,“随他吧!” ~~ 这时,曹家的队伍停在了钱庄门口,管事的赶紧带人迎了上去。 曹震的嫡长子,也是军中悍将曹炳大喇喇受了对方的礼,斜眼道,“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曹侯家的小侯爷!”管事的机灵,赶紧笑道。 一声小侯爷,让曹炳脸上有光,挺着二尺八的裤腰,笑道,“我爹说了,这个啊.....这个....”说着,转头对身后人说道,“爹说啥了?” “哈哈哈!”屋里头,老爷子又是大笑,“这小子,跟他爹一样草包!” 朱允熥也笑了笑,对李景隆道,“征高丽那年,他也去了是吧!” “跟曹侯爷一快最先登上的城墙,后来因为抢高丽的王宫,他们爷俩把人家西凉侯给堵墙角一顿熊!”李景隆低声道,“这人脾气不太好,但心眼直,打仗不要命!” “爷俩都是愣头青!”闻言,老爷子笑骂。 朱允熥则是沉思片刻,低声道,“你回头上个奏折,举荐他为宁夏镇总兵!” “傻小子抄上了?”李景隆心中一惊,面上赶紧说道,“臣知道了!” ~~ “银子,足色纯银一万八千两!”曹炳在钱庄外,当着大眼瞪小眼小的人群,得意的喊道,“金子,足色纯金三千两,都存在你们钱庄子中!” “我爹说了,大明皇家钱庄是大明朝的买卖。他这个啊.....”说着,曹炳加重语气,“开国功臣,啊!这个要跟大明朝休戚与共,大明朝好,他就好,啊!这个....赶紧清点别耽误老子正事,一会还要去找小桃红呢!” “是是,您稍等,要不里面奉茶?”管事的笑道。 曹炳矜持的点点头,迈着四方步,在无数道既敬畏又羡慕的目光中,进了钱庄大堂。 “看你娘呢?老子身上有花?”曹震进了大堂,见那些排队领军饷的士卒都看着他,直接开口就骂,“都他娘的老老实实领军饷,告诉你们啊,别他娘的有钱了就存不住,一会往窑子里跑一会上宝局的。那是卖命的钱,得花在正地方!” 说着,不经意的转头,“哈,曹....我日你....” 他呆住了,目光看着李景隆身边,坐在茶桌边上的爷俩。 “过来呀!”李景隆笑着勾手,“别喊!” 曹炳还没愣到家,赶紧上前,低着头,“不知您二位爷在这,小的刚才是....” “你家哪那么多钱?”老爷子斜眼问。 “银子都是当年跟这您打仗的时候抢的!那年破云南的时候,在前元梁王家里抢了个银窖!”曹炳有些局促,吭哧瘪肚的说道。 “金子呢?”老爷子点点外头,“好家伙,一出手就是三千两,你曹家比咱还阔气啊!” “金子是?”说着,曹炳不自觉的看看朱允熥。 “你看他干啥?”老爷子怒道,“说!” “金子是当初跟着皇上打高丽....在王宫里.....”说着,曹炳的声儿更低了。 “以后不要这么张扬!”曹炳正忐忑着,岂料朱允熥就淡淡的说了一句。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开国那一辈的老杀才们,这样的事还做的少吗? 曹炳可能是愣,他老子曹震绝对不傻。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的高调存银子,还是因为朱允熥没追究他们在军中那些破事。老杀才这是投桃报李,也是借机弥补。 这时,外头又传来阵阵喊声。 “武定侯郭府......” “会宁侯张府.....” “魏国公府.....” “郑国公府.....” “燕王世子......” “嗯?”老爷子有些意外,看向外边,笑道“嘟嘟也来了?” 嘟嘟是朱高炽的小名,胖嘟嘟的意思。 “都是自家人,他能不来吗?”朱允熥笑道。 “他手里才几个钱!”老爷子喝口茶。 茶碗还没落下,就听外边大喊,“燕王世子存银一万两.....” 顿时,老爷子黑了脸,“他哪来的?” “他没有,四叔有啊!”朱允熥笑道。 说着,顿了顿,继续笑道,“孙儿想,以后这钱庄啊,每个皇叔的封地都开一家,方便....” “滚一边去!”老爷子横他一眼,“整日就想着自家人的腰包!”说着,又瞥瞥朱允熥,“人家都存了,你这当皇上不存点?”随即,拍拍自己的怀里,“咱这老头子还意思意思的存了一块银元哩?” 那是你存的吗?那是我事先让人给你做的? 朱允熥心中腹诽一句,脸上笑道,“看您说的,大明皇家钱庄,孙儿怎会不存?” 砰砰砰,外边骤然传来炮声。 紧接着一队官差依仗开路,数百护军簇拥着两顶轿子,落在钱庄的门前。 两个旗牌,左侧大明户部尚书张。 右侧,驸马都尉光禄寺卿胡。 来人是张紞和胡观。 两人并肩站在钱庄门口,胡观朗声道,“奉旨.....” 突然间,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再没有半点声音。 “皇上口谕,朕准户部拟行钱庄,为汇通天下行惠及百姓民生经济之事。钱庄既冠以皇家二字,亦与朕息息相关。是以,着以大内压库银五十万送往钱庄为大内存银!” “此银!”说着,胡观顿了顿,看一样四周,继续大声道,“为钱庄押库只用,永不兑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咦,臭嘚瑟!”外边是山呼海啸,屋里头老爷子不屑的撇嘴,“宫里那点家底都让你嘚瑟光了吧?” 朱允熥尴尬的笑笑,“还有点,还有七窖金子!” “呵!喊你万岁?”老爷子站起身,“哎呀,没咱这一辈子拼命挣,你拿啥败家啊?崽卖爷田不心疼啊?你用的有一两是你的钱吗?哪怕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吧?” “是是是,孙儿这是借花献佛!”朱允熥笑道。 “什么他娘的借花献佛,你这是慷老子的慨!”老爷子笑骂。 “您要回宫了吗?”朱允熥扶着老爷子朝外走。 “回去啥,坐了一上午,灌了一肚子水,饿了!” “臣来安排,臣安排!”李景隆跟在后面笑道。 第109章 杀人啦(1) “老爷子,您千万得让臣孝敬您一回行不行?难得您出来一次,平日臣想孝敬您,碍着朝廷的大规矩,臣不敢僭越。这回您出来了,怎么也要与民同乐不是?” 李景隆在右边搀扶着老爷子,身子躬的跟个虾米似的。 “那行!”老爷子抬步上马车,笑道,“就给你二丫头一个面子。”说着,上了马车笑道,“别太破费!” “您老就放心吧!”李景隆满脸得意的大笑。 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朱允熥正在侧面瞪着他。 忽然间他变得惶恐起来,开始捉摸着是不是有些巴结得过火了。 “大孙,你不去?”老爷子在车厢里坐稳问道。 “孙儿还有些事.......” “哎!”老爷子叹息一声,“人老了讨人嫌,多跟咱呆会都不愿意。你跟咱坐了一上午,就好似屁股底下着火了似的。出来也不是咱要出来的,是你....” “也没啥大事!”朱允熥连忙改口,“孙儿陪着您!” 说着,他也上了马车。 下一秒,承恩侯赵思礼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从赶车的侍卫手里抢过马鞭,也坐在车辕上。cascoo.net “侯爷!”李景隆对赵思礼低声道,“我在后面骑马跟着?” 赵思礼郑重的问道,“啥地方?” “南城,王寡妇斜街左手边第二条巷子,右手边第四家周娘子狗肉!”李景隆快速的说道,“您能找着地方吧?” 赵思礼想想,“周娘子?就那个....”说着,比量一下,“颤颤巍巍的?” “对,您也知道?”李景隆笑问。 “太熟了!”赵思礼一拍大腿,“我以前去吃肉都不花钱....”说着,忽然住嘴,“那个,我以前管着兵马司,街面上的事人头精熟!” 李景隆秒懂,看着赵思礼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嘀咕什么呢?”朱允熥在车厢里探头,“快点!” ~ 眼看人家爷俩的马车晃晃悠悠走远,李景隆忙转头拉住自己的亲兵李小歪,“赶紧,家里头西域送来的葡萄酒送两坛子过来。记着,就带酒,水晶的酒具别带。还有,跟武定侯府上知会一声,过来不过来老侯爷看着办!” “小的知道了!”李小歪答应一声,一溜烟的去了。 这边李景隆刚上马,忽发现曹炳正在他身后抓耳挠腮的。 “跟上啊?”李景隆说道。 “我.....哪去?”曹炳纳闷。 “笨呢!”李景隆气道,“跟两位皇爷....小曹,这可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啊!” 是啊,跟太上皇和皇帝吃饭,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 岂料曹炳却摇头道,“不去,我约了夫子庙后身的小桃红!” 李景隆想想,“就贡院后街,自己坐楼接客唱昆曲《琵琶记》那个小桃红?” “啊!”曹炳点,忽神色不善的看着李景隆,“你咋知道?你去过?” “我......”李景隆一滞,忙低声道,“小曹,我跟你说过了这村可没店儿?今儿难得两位爷高兴!” “他们高兴我不高兴啊!”曹炳开口道,“好不容易约着的!她唱曲可好听哩!” “你狗日的听得懂吗?”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耐着性子,“皇上刚下令,文武官员不得出入青楼!” “小桃红是半掩门的!”曹炳理直气壮。 “你.....”李景隆叹口气,“小曹,你呀听哥哥说,你最好是跟两位也稍微的近密点儿。”说着,凑到对方耳朵边上,“你在家赋闲也挺久了吧!” “你离我远点,耳朵根子让你真的难受!”曹炳一把推开李景隆,扣着耳朵嫌弃道,“大都是大老爷们有啥话不能敞开说!” 李景隆顿时无语,真想大骂一句,你就这揍性你爹死了都不瞑目! 可是还是耐心的说道,“最近宁夏镇总兵出缺了,回头我这边上个奏章保举你去。”说着,拍拍对方,“兄弟....” “往哪拍!”曹炳大手挡在胸前,“你哪来的毛病,动手动脚的?” “我.....”李景隆气得真想给他一脚,竭力控制情绪,“兄弟,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啊,一地总兵麾下好几万虎狼之师,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你有这么好心?”曹炳后退两步,警惕的说道。 “咱都是兄弟!”李景隆开口道,“自小长到大的交情,同家之好!” “你可拉ji巴倒吧!”曹炳撇嘴,“忘了谁小时候整日带着茂太爷堵我,抢我零花来着?”说着,看看李景隆,“还让茂太爷揍我,不让我回家跟我爹说!” “你.....八百年前的事你还记得?你这脑子就没用到正地方。”李景隆被这浑人气笑了,无可奈何的说道,“行,你爱去不爱,我呀还不叫你了,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再不理会对方翻身上马。 却不想曹炳却在原地正色想了半天,回头对身后的下人说道,“去回家告诉我爹,说太上皇和皇上找我喝酒!” “揍性!”李景隆心中暗骂,“你算哪根葱,两位爷找你?” ~~ 马车看着慢,但很快就到地方。 朱允熥先一步从车里下来,打量下周围。 明显是寻常百姓来的烟火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街面上还有许多汉子,三五成群贼眉鼠眼勾肩搭背的钻进小巷子眼睛四处踅摸。 “就这?”老爷子也下了马车,鼻子动动笑道,“哎,这地儿好,这味儿对!” 周家娘子的铺子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大门敞开着,门口一口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铁钩子上挂着几坨油光锃亮色泽红润的肉。 铛铛铛,案板后一个娘子手中菜刀飞舞正在剁肉,动作矫健有力带着韵律。 “哎,看着眼熟!”老爷子瞅瞅,“好像吃过!” “好像有一回咱们逛集市的时候吃过!”朱允熥也开口道,“就那回,李景隆偷人家鸭子让撵那回!” 老爷子纠正道,“是偷人家大鹅!” “两位爷好记性!”李景隆从后边追上来,“上次陪两位出来微服,见老爷子您吃的高兴,小的这就暗中留心了。“说着,把他俩让里面请,“他家的狗肉还真是滋味顶好,满京城就没有这么烂糊的!” 周家娘子正的剁肉,忽见一群人涌了进来,看着就不是凡人。 赶紧从案板后出来,摘下腰里的毛巾使劲的擦桌子,笑道,“您几位快坐,正好有刚出锅的黑狗肉,还烫嘴呢!” “咱要吃狗胸口!”老爷子笑道,“连肥带瘦的切十斤!” “您吃的完吗?”周家娘子笑道。 “人多怕啥!”老爷子笑眯眯的,一脸平易近人,“盐水黄豆炸豆腐之类的一并上来!” 朱允熥坐在老爷子身边,指下了李景隆,“一会他算账啊!” 第110章 杀人啦(2) 此时刚到饭口,还不到上客的时候。朱允熥他们一行人,直接把这小店坐了个满满登登。 “家里边没意思!”老爷子也不嫌弃桌子油渍麻花的,胳膊放上去拄着下巴笑道,“还是外边好啊,松快,有人气,像个过日子的样!” “您要是觉着好,那以后就常出来!”朱允熥给老爷子洗下碗筷,笑道,“孙儿看您在家里也憋的慌张!” “对,人上了岁数就要多出来走动走动!”曹炳坐在对面,忽然开口道,“我爹就是,一天到晚不着家,就在外宅小寡妇那快活!” “哈!”老爷子顿时大笑,眼睛都笑没了,“傻小子,你爹要给你添兄弟了,你不知道?” “小的知道也没法啊?”曹炳摊手,“总不能让她憋着不生吧。” “哈哈哈!”老爷子笑得直拍桌子。 朱允熥哭笑不得,重新审视下曹炳,觉得自己选他当宁夏镇总兵是不是有些不保底。 忽然,他目光一凝。因为他看见曹炳外罩衣裳下面,套着一层锁子甲。 “你里面套着甲作甚?”朱允熥笑声问道。 曹震低头,“爹说了,当兵的要随时准备操刀子杀贼,小的怕真有事的时候往上逃不赶趟,是以一年三百六十天都穿着!” 浑人没错! 但边关之地,要的就是这种浑劲儿。既忠心又不怕死还没有心眼,倒也不算看错。 “爷,小曹虽性子直了点,但是我们这一代人中,数他硬。当年茂太爷都夸过他,浑身上下都是不怕死的憨劲儿!”李景隆在旁笑道。 这话是帮曹炳说话呢,谁知对方根本不买账。 开口说道,“我也就不怕死这个长处,耍心眼能让你们玩死!我小时候就茂太爷揍我厉害,比我爹还厉害。” 说着,脚下一颤,原来是李景隆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 顿时他明白了,他是浑人但不傻呀!已故的茂太爷是皇上的亲大舅,当着人家外甥的面骂舅舅,那不是找抽吗? 当,突然一声脆响,众人诧异的扭头。 案板后边,周娘子恼怒的看着手里只剩下柄儿的菜刀,“前杀的铁匠,净卖这些不好使的破刀来,才用了几天又断了!” 大伙谁都没说话,就见曹炳忽然站起身,挺胸叠肚的走过去。 然后他瞅了瞅那断的菜刀,大步走出门外,再回来时候手里已都多了一把一米多长的军刀。 “客官,您.....?”周娘子惧怕的后退几步。 “我来!”曹炳握着刀,看着案板上的肉,撇嘴道,“这肉当你剁的,稀碎呀!” 说着,也不管对方,手起刀落干碎利索。 刷刷刷,一米的长刀在他手里跟绣花针似的极其听话,案板上的肉都跟骰子块一般一样大小整齐,而且刀切过骨头,那叫一个顺畅,根本不拖泥带水,连金属摩擦骨头的声音都没有。 周娘子看着曹炳,眼神渐渐变了,“客官,您可真壮实!” 曹炳嘿嘿一笑,“没别的长处,就是有劲儿!”说着,挤眉弄眼道,“你男人呢?” 周娘子撩下头发,“没了!” “那不正好...不,那真可惜了!”曹炳笑道。 ~~ 朱允熥和老爷子看的目瞪口呆,李景隆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头。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朱允熥喃喃道。 “呸,跟他爹一个揍性,见着寡妇迈不动步!”老爷子笑骂,“贱痞子!” 满满当当两大盘子肉,炸豆腐盐水黄豆摆了一桌子。 老爷子直接扔嘴里一块最肥的,“嗯,好!”说着,瞅瞅左右,“酒呢?” “这呢!”李景隆笑着去了外边,拎着一个坛子回来,“这是西域来的葡萄美酒!” “这啥玩意甜滋滋没劲儿!”老爷子嫌弃道。 “郎中说了,这东西活血养生,最适合上了岁数的人喝!”李景隆笑着,就用肉馆的粗瓷碗倒了几碗,“您尝尝!” 老爷子品了一口,皱眉道,“这....这玩意配狗肉,他不对装啊!” 说着,老爷子眼睛往外扫了扫,“干啥呢,鬼鬼祟祟的,滚进来!” 朱允熥抬头,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两人一前一后低着头进来,曹震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纸包。 “鼻子够灵啊!”老爷子笑骂,眼角扫扫曹炳。 后者见状马上嘟囔,“是曹国公跟小的说来跟你喝酒,小的才告诉爹的!” 李景隆是当场无语,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呵的一声,朱允熥则是笑出声。 郭英坐下笑道,“有日子没跟东家您喝酒了,这不听着信儿,就不请自来了吗?” 曹震看看周围,桌子已经坐满了,他没地方坐。 啪的一个巴掌,直接扇他儿子后脑勺上,怒道,“滚!” 曹震跟夹着尾巴的狗似的,忙去了旁边那桌,跟邓平他们几个侍卫坐在一起。 “那个,小的可不是空着手来的!”曹震看着老爷子,似乎带着几分畏惧,“那个,路过一个摊子,买了点好东西!” “啥?”老爷子鼻子抽动几下,伸手打开纸包,顿时大笑,“好,这个可好!”说着,对朱允熥道,“大孙啊,这可是咱们家里吃不着的好东西!” 朱允熥看着那纸包里的东西,一时没认出来,“鸡蛋?” “活珠子!”曹震说道,“您尝尝,大补啊!” “那不就是毛鸡蛋吗?”朱允熥带着几分嫌弃,他历来是对这些东西敬而远之。 “毛鸡蛋是毛鸡蛋,活珠子是活珠子!”曹震纠正道,“毛鸡蛋是小鸡崽子死里面了,这活珠子里面的小鸡仔是活的,要是再放些天就能变成小鸡儿!” “咦!”听着,朱允熥就有些不喜。 他两世为人,什么都不忌口。可就是毛鸡蛋,各种虫子还有折耳根等物入不了口。 老爷子已是笑嘻嘻的拿起一个,放在桌子上敲了敲,然后张开嘴美美的吸了几口,大赞道,“好,鲜!” 说着,推过去一个对朱允熥道,“大孙,你尝尝,美的很!” “孙儿不饿!”朱允熥看着自己面前的活珠子,推给李景隆,“你来!” “我.....”李景隆顿时眼睛发直。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国公从小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这玩意他也下不去嘴啊! 而且此时曹震已扒开一个,蛋壳之下是带着绒毛的小鸡胎盘,看着就...然后就看曹震张开大嘴,一股脑的吞进去..... 哕!(yue) 李景隆好悬没吐出来! 他这一哕,连带着朱允熥胸腹之间都有些翻江倒海。 “吃呀?”曹震对李景隆瞪眼道,“告诉你,知道为啥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生儿子吗?就是因为这!” 李景隆强自镇静,盯着那盘活珠子,内心正在纠结。 但就在此时,突然之间。 外边长街上,啊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有妇人凄厉的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随后,朱允熥就听外边一阵人仰马翻。一个半边身子都是血,手持菜刀疯跑的男子,直接被便衣侍卫等人放倒在地。 外边的妇人仍在大喊,“来人呀,周学正死啦!” ~~ 半夜起床上厕所,不经意照镜子却吓我一跳。 那镜子里面是谁呀,也太帅气了。。。。。。。 第111章 缘由(1) “护驾!” 外边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旁人还没有动作,曹炳已是蹭的站起身窜到门口。 他起身之时,恰好肉铺周娘子也伸头朝外看,然后啊的尖叫一声,跟见了鬼似的猛的一个趔趄,差点身子撞在炖肉的大锅上。 “臣的儿子虽傻了点,但这份忠心没的说,第一个跳出来护驾!”曹震大笑着对朱允熥说道,“可是他也不想想,有老臣在,啥事能惊得到两位爷.....” 说到此处不经意的转头,话语却又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以为曹炳第一个跳出来是护驾的,旁桌的侍卫们也纷纷起身效仿,但是..... “没事吧!可撞疼了?”只见曹炳直接走到周娘子身边,柔声道,“别怕,我在呢,恶鬼来了都伤不倒你!”说着,又道,“可是吓得腿软了?来,我拉你起来!” “多谢客官!” 曹震,“........” “哈哈哈哈!”郭英忽然笑出声,白胡子跟着一抖一抖。 李景隆想笑不敢笑,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走吧,出去看看!”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活珠子,“光天化日,当街行凶杀人。哈,好家伙!” 爷俩起身,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到门口。 曹炳还拉着人家周娘子,嘴里絮叨着,“这家里没个男人可不成啊,外边出事你都吓成这样。要是日后有歹人盯上你,你可怎么办?哥哥我这人心软,就见不得你这样的弱女子受苦,咱们一见如故,日后有事直接.....” “滚!”曹震上去咣就是一脚,“日你娘的,瞎啊,挡道儿?” ~~ “嗬!” 朱允熥朝外一看,一个年轻男子被几个便衣侍卫死死的按在身子下面。 地上丢这一把带血的杀猪刀,那男子挣扎时抬头,充血的双眼中满是不甘的仇恨。 事发处就在肉铺的斜对面,一个敞开大门的独门小院,赵思礼正跟一个丢了魂的妇人说话,旁边满是看热闹的百姓。见朱允熥和老爷子露面,赵思礼赶紧返身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朱允熥沉声问道。 “他进了人家院子杀了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赵思礼以前就在街面上当差负责治安,所以说起话来直接了当,“他杀了人正巧被那户人家的烧饭婆子看着,然后慌不择路直接撞了过来。喊杀人了的,也正是那个婆子!” “仇杀?”朱允熥看看被侍卫按着的那个男子,微微皱眉。 那男子虽脸上都是血污脸色狰狞,可看面相却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非但不像反而有些清秀,而且身材也不是那么魁梧,最主要的是这男子身上穿的是读书人的长袍。 “臣暂时还没问清楚!”赵思礼继续道,“现在只知道死的人是国子监的一个官儿,姓周!” 国子监! 朱允熥的脸色郑重起来,国子监乃是大明京师的官学,可以说是最高学府。国朝律,凡一品至九品官员家中子弟,年纪达到十二岁可以申请,有一百个名额。而民间子弟,则是年纪达到十五岁之后,通过地方官举荐,名额五十人。 当然额外还有许多人,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花钱进去镀金的。 这等学府其实权贵子弟是不愿意去的,规矩太多。家庭好点的官员子弟也不爱去,他们有更好的出路。真正虚心向学的,就是那些民间子弟。这些被举荐的子弟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必须是寒门学子。 “你是国子监的生员?”朱允熥对那行凶的男子问道。 “问你话呢!”砰的一下,一个侍卫照着那男子后背就给了一拳。 这时,站在朱允熥身前的一名侍卫,忽然咦了一声。 “你认识?”朱允炆问道。 侍卫名王恪,乃是战死的太原郡侯王鼎的孙子,今年刚满二十,被录入侍卫不久。 “臣看着好像是家中以前用过的一位账房!”王恪低声道。 权贵之家,账房先生等多是从外聘请识文断字之人。 “你去问问吧!”朱允熥开口道。 王恪上前几步,低身仔细看看那男子,“你可是徐志安?” “只求速死!”那男子见了王恪,狰狞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无地自容的羞愧,把头埋进土里,带着哭声说道,“人是我杀的,只求速死!” ~ 事情的原委,很快就弄清楚。 杀人者徐志安,国子监生员。 被杀者周学生,国子监的六品学正。 按理说他俩是师生关系,此时的礼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弑师乃是大逆不道千刀万剐的罪名。 可显然,这个突如其来的案子没那么简单。 依旧是在周家娘子的肉铺,外边有了凶杀案,也不耽误老爷子和郭英曹震等人吃喝。还饶有兴致的看着外边大批的应天府捕快在那忙活。 光天化日下京师出了如此大案,应天府的府尹方宾亲自出面查案,不过他不知道朱允熥他们爷俩就在对面。 “查清楚了?”朱允熥刚从外边进来的赵思礼问道。 赵思礼俯身道,“臣全问清楚了!” 他本身就有些残疾腿脚不好,刚才在外边里面来回跑,越发显得一瘸一拐。 “坐着说!”朱允熥轻声道。 话音落下,李景隆忙站起身让位子,“侯爷您请!” 赵思礼忐忑的挨着朱允熥坐下,低声道,“是这么回事,不光是仇杀,更是....情杀.....杀人者和被杀者之间....” 噗! 正喝酒的曹震忍不住一下喷了出来,正喷在刚坐下的李景隆大腿上。 “俩男的?情杀?”曹震瞪眼问道,“刺激啊!” 老爷子也放下手里吃的正香的狗肉,“咱他妈头回听说!” 被几道目光盯着,赵思礼更是不自在,开口道,“是这么回事儿...” 杀人者徐志安是标准的寒门生员,但因为资质有些平庸,读了许多年也没考上功名,平日就靠着在京城做些抄写账房维持生计。 他之所以杀人,是因为周学生言而无信。 说起来这事和朱允熥还有些关系,年前他组织翰林院编书,就是为了给那些清流们找个活干。编纂书籍光是抄写一项就需要大量的人手,而徐志安就是想去编纂处帮着抄书。 编书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即便是作为最底层的抄写人员来说,也会是一辈子引以为傲的资历。而对于徐志安这样没有出路的生员,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万一,侥幸被哪位大人赏识呢? 就算没人赏识,日后在考取功名当中,也是一项极其出彩的加分项。考官阅卷时,自然会偏袒。 但这份抄写的差事,不是他想就能求来的。寒门学子的他,想求哪有门路? 这时,周学正很恶心的出现了。 徐志安虽然是寒门学子,但有个特点那就是面容俊美。而周学正的爱好也和常人不一样,早就暗中垂涎三尺却苦无机会。 周学正找到徐志安,先是嘘寒问暖让后者以为老师对他关怀备至,心中感激涕零。紧接着周学正就提到翰林院需要人手的事,暗示徐志安。 一开始徐志安自然是不肯的,大好男儿怎么能自甘下贱? 他要脸啊! 第112章 缘由(2) 他非但义正言辞的拒绝,还把周学正给说了一番。 诸如,你虽非我的授业恩师但也是老师,又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怎能如此行径?平日看着你也是道貌岸然,却不像是个伪君子等等。 周学正直接恼羞成怒,你徐志安不从我都不行。你若不从,那就从国子监除名吧,反正你考了几年也没功名,白拿朝廷的禄米总是不好,还是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找个理由撵你走? 这一招直接卡住了徐志安的命脉,若被国子监给退了,那他的人生也就毁了。在读书人中,他就成了笑柄,更成为耻辱。 随后周学正又对徐志安承诺,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事成了我自然保举你去翰林院参与编书抄写。你到底是要大好前程,还是要沦为笑柄呢? 于是,徐志安只能乖乖就范。 但他没想到,噩梦才刚开始。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他好好的读书人竟然成了周学正的男宠,而周学正答应他的事却是一再搪塞。 甚至还一再威胁,如果徐志安不从就让他身败名裂。 ~~ “徐志安交代,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今日冲进周学正的家里,一刀结果了对方!”cascoo.net 听了赵思礼的话,桌子上寂静无声。 老爷子沉思片刻,“真是禽兽不如!大丈夫好色有品,爱财有道,如此下作简直非人。呸,亏那周学正也是个读书人,该死,死的好!” “一刀结果还真是便宜了他,这种就该千刀万剐!”郭英咧嘴狠骂道,“皇爷,您看这世上的读书人哪有好东西?还...还男的,他也....”说着,老脸跟橘子皮一样皱起来,“一想他....臣就想吐.....” “嘿嘿,这些文人花花,平日装得二五八万多清高似的,私下里您看看!”郭英也开口冷笑,“老臣活了一辈子,就没听说过这样的事,真让人开眼啊。”说着,骂道,“都说咱们武人不是东西,他们读书人才不是东西!”随即,又看看李景隆,“有个词儿咋说的来着?” 李景隆想想,“斯文败类?” 郭英摇头,“不是不是,说他败类都是轻的!” “人面兽心!”旁边支着耳朵的曹炳开口。 “对,人面兽心!”郭英狠狠的咬了一口狗肉。 这是朱允熥和老爷子还在桌上呢,他们不敢口出污言秽语。但心中,早就祖宗十八代的开始臭绝起来。 “应天府要怎么处理?”朱允熥对赵思礼问道。 后者低声说道,“方府尹的意思,杀人偿命....” “事出有因,酌情办理。”朱允熥想想,“他虽杀人,可杀的是该杀之人,那周学正身为朝廷命官,又是国子监的学正,品性如此卑劣不该杀吗?” “那个......” 见赵思礼欲言又止,朱允熥皱眉道,“还有什么话,直接说!” “是!”赵思礼低声道,“应天府还说,毕竟是涉及到国子监,关乎读书人的清誉。所以这案子,还是要压下来....” “压什么呀?怎么一出事就想着压?”朱允熥怒道,“周学正为非作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读书人的清誉?哦,他都死了,活人还要给他遮掩?” “你去告诉应天府,无需遮掩,该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他都敢做,还怕别人说?天下悠悠众口,是能遮掩得住的?今儿闹的这么大,当别人都是瞎子是聋子?案子就是案子,实事求是,莫做那些掩耳盗铃的行径。”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向邓平。 “臣在!”邓平忙上前。 “传旨给南书房,国子监祭酒,学办等人督管不力。一律罚俸三年,降三级留任。那个死了的周学正是什么功名?” 赵思礼在旁说道,“洪武二十七年的三甲进士!” “革了!”朱允熥怒道,“所有功名一革到底!” 众人心中一惊,革除功名也就是说周学正即便是死了也难逃被人耻笑,遗臭万年的下场。 “历年所有俸禄,全部追回!”朱允熥继续说道,“还有他们家因为他身上的功名所减免的田税,也一并清算。” 老爷子忽然开口道,“他有家眷没有?” “有!”赵思礼说道,“他喜好男风这事平日藏得极深,早已成家且有两个儿子!” 老爷子缓缓的磕开最后一个活珠子,“他的儿子,不许参加科举!” “记住了吗?”朱允熥看向邓平。 “臣这就去!”说完,邓平转头出门上马。 “他娘的,败兴!” 老爷子骂了一句,扔了手里的食物,站起身,“难得出来一次,却吃了个大苍蝇,真是败兴!”随后,看看朱允熥,“走吧,咱们回宫!” 于是,一群人簇拥着他们爷俩朝外走。 李景隆正要叫周娘子会账,却不想曹炳抢先一步,直接五块银元仍在人家柜台上。 “客官?”周娘子都傻了,“可要不了这么多呀?” “给你就收着,一个弱女子不容易!”曹炳大咧咧的笑道,“多出来就当哥哥给你的胭脂钱。不是哥哥轻浮哈,你那手都皴了,买点蛤蜊膏擦擦。” “就你能!”曹震咣叽又是一脚,骂道,“你钱多?轮得到你?败家玩意!” 曹炳也不恼,似乎被他老子踹习惯了。 而且还恬不知耻的跟人家周娘子摆手,“哥先走了,有事你说话!哥随叫随到!” “呵呵!”前边的老爷子和郭英等笑得合不拢嘴。 “这他娘的真是亲生的哈!”老爷子笑骂一声,在朱允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 马车缓缓驶动,车厢轻轻摇晃。 爷俩谁都没说话,脸上都带着愤愤的神色。 “学风要惩治!”朱允熥感觉有些憋闷,信手挑开车帘说道,“都说要尊师重道,可要这么下去,名声倒要他们自己给毁了!”说着,咬牙道,“他一个学正,怎么就敢如此?” “人性本恶!”老爷子闭着眼睛开口,“所以这世上啥事都不稀奇,你呀还是年轻沉不住气。这事听着是恶心,可比这更恶心的事多了去了!” 说着,睁开眼笑道,“给狗一块肉他定然要叼走,给人点权力,嘿嘿,他定然作恶!” 这话,让朱允熥沉默了。 老爷子说的不是什么古话,更不是圣人的治世名言,但却显得格外真实,格外贴近人性。 “大孙啊,眼瞅着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老爷子开口道,“咱想着去城外的庄子住,就不住宫里了!去年二丫头他家的庄子就不错,修整过的地,接着种洪薯啥的也方便,过些日子咱就搬过去!” 朱允熥想想,“孙儿先让人给您修缮一下!” “那还修啥?”老爷子笑道,“一修反而住着没了味道,还不如在宫里!”说着,叹息道,“宫里头不像家啊!” 第113章 又一个聪明人 “教坊司的人来了吧?” 乾清宫暖阁,朱允熥一边换着常服,一边开口说道。 “回皇上,礼部的李侍郎还有教坊司的奉鸾使程春一大早就到了!”王八耻说到。 “礼部侍郎也来了?”朱允熥微微皱眉。 “李侍郎说是担心教坊司奉銮使第一次面圣出什么差池!” 闻言,朱允熥略微带着些不悦,“知道了,让他们进来吧!” 教坊司的奉銮使只是九品,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官。第一次进宫面见皇帝在礼节上难免会有不周全的的地方,所以有本部大臣陪着也说得过去。 但朱允熥就是对李至刚这种强行表现的人,有些反感。 “臣礼部侍郎李至刚!” “臣....教坊司奉銮使程春!” “叩见皇上!” 两人一先一后迈过门槛,跪地行礼。 “起来吧!”朱允熥的目光在程春的身上打量片刻,见对方双腿战战,浑身好似打摆子一样,开口道,“赐座,让他们坐着回话!” “谢皇上!” 等两人做好,朱允熥问道,“教坊司如今有官妓多少?” 程春还没反应过来,李至刚已说道,“有大小楼共十六处,官妓女子计七百余人!” “乐户呢?”朱允熥又问道。 “乐户共有三千,都善乐府还有杂戏!”李至刚继续说道。 其实一开始教坊司就是单纯负责皇家礼乐的机构,但历经数朝之后渐渐从单纯的礼乐变成了管人。 明朝的教坊司还和前朝微微有些不同,前朝的教坊司其中的官妓是要侍奉官员们的,也就是说这些女子是达官显贵的玩物。 而因为老爷子痛恨官场的奢侈,所以教坊司中的官妓是对民间开放,官员不得恣娱。 其中的官妓来源也大多是犯罪官员的妻女,按照老爷子的想法,一人贪污全家有罪。男人都宰掉,女人都进教坊。 在原本时空中到了永乐年间,教坊司的官妓更是变味变得不行。这些官妓不但要对民间开放,甚至还要充入军营。 就好比那些不肯迎附朱棣的建文旧臣,他们的妻女姐妹兄弟媳妇外甥女等,只要是他们的女性亲戚就都被朱棣扔进了教坊司,日日夜夜都被人蹂躏。 比如一代才子茅大方的妻子张氏,被送入教坊司时已五十六岁,被折磨几日就死了。朱棣听闻之后,只是淡淡一句话,着人抬城外去喂狗。 除了这些官员的女子之外,还有民间女子也被掳掠到教坊司中,下场惨不忍睹。 做皇帝不能太仁慈,但更不能太残暴。 “即日起,教坊司的官妓停了。日后教坊司就和太常寺一样,专门负责礼乐,官妓取缔!”朱允熥沉思片刻,“至于那些官妓女子,一律给了身份文书放为良人吧!” “教坊司中的乐户,不要再从天下各处补充。日后乐户女人要裁撤减少,乐人以男子担任。” “还有!”这时,朱允熥看了李至强一刚一眼,“你既然来了,朕就交给你个差事。把天下各州府的贱民户口一一查足,统计出人数保与朕。” “臣遵旨!”李至刚忙道。 但同时,他心中也在暗暗琢磨,“皇上怎么忽然关心起贱民来了?”cascoo.net “皇上绝不是临时起意,更不可能只是为了追求仁名这么简单!” 想着,李至刚脑中忽然一亮。 “历朝历代都有贱民,皇上即位之后到现在,已真正的大权在握想要推行新政革除旧弊,那么革除宋元都有贱民制度,对天下人而言必然是鼓舞人心的德政!” “其二,皇上很早就在浙地推行了摊丁入亩,使得官绅叫苦连天。这两年更是传旨天下各行省,清查人口田亩,缓缓推进这项新政。新政损害的是官绅的利益,得利的是中农百姓。废除贱籍给与田地,那就是说会多出许多支持新政的百姓,可为仁政!” “其三,贱籍之人难免对朝廷心怀怨恨,而官府又难以管理。皇上此举,无疑是等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不得不说,李至刚这人虽人品不怎么样,但脑筋却是一等一的聪明。稍微一琢磨,就已猜出朱允熥的用意。话说回来,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有几个是真笨的。 其实废除贱籍的背后还有朱允熥的另一层用意,那就是移民。 犯错官员的女子也好,民间有罪之人也好,不再充入教坊司为官府和皇家的奴隶,而是移民海外。其中这些女子,甚至可以作为赏赐,给那些在海外建功立业的罪人。 移民有男有女,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扎根之后,那就是他们的故土。 李至刚起身,俯首口道,“皇上仁厚,实乃天下万民之福。历朝历代之恶政我大明一朝洗涤扫荡,必使得百姓民心鼓舞,寰宇清明。”说着,又笑道,“臣曾在东宫侍奉故太子读书,皇上与故太子殿下皆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仁德之君。” “嗯!”朱允熥淡淡的点头。 这马屁委实有些无趣,而且也别有用意。李志刚是在跟他这拉交情呢,当初我曾伺候过你爸爸,现在我又伺候你,我是忠心的人,你要重用我! 哼!官迷一个! “臣身为大明之臣.....” “朕的话记住就好,不用歌功颂德!”朱允熥开口打断对方,“交代给你的事,你要尽心办。朕用人,就在一个实字。实才能勤,勤才能勉,勉才能恪尽职守。”说着,一笑,“你不要辜负了朕!” 这话顿时让李至刚好似打了鸡血似的,叩首道,“臣定竭尽所能死而后已!”然后,抬头道,“不过,皇上刚才所言官妓一律放为良人,臣认为有些不妥!” “你说来听听!”朱允熥道。 “官妓即便为良人,但都是弱女子,到了民间何以为生呢?不说生计难寻,就是他们的身份也必遭其他百姓厌弃。”李志刚缓缓说道,“是以臣觉得,倒不如.....倒不如发往边关,为守军中鳏夫者妻子。” “如此一来这些女子的生计有了着落,边关将士也必称颂圣恩。” “这人脑子快,虽然官迷了一些,但有用!”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面上笑道,“准奏,明日你去跟魏国公商议此事。” 忽然,王八耻从外边进来,“皇上,解学士来了!” “你们下去吧!”朱允熥对李至刚还有程春说道。 第114章 文字狱 解缙捧着厚厚一摞文书站在暖格外,忽见李至刚一脸喜色的从里面出来,走路好似都带着股飘然之意。 他本有心问,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只能跟对方用眼神示意。 “解学士,进吧,皇上等着呢!”王八耻走到他身边笑道。 “有劳了!”解缙对王八耻温和一笑。 ~~ “解爱卿何事?”朱允熥揉着肩膀,斜靠在罗汉床上。 解缙上前一步,把手中的奏折放在御案上开口道,“是关于翰林院编纂书籍一事,其中有些问题臣拿捏不准,只能奏明皇上!” “编书能有何事?”朱允熥笑道。 编书就是给那些清流找个能忙活几年的活,让他们自己陷入一种欢欣鼓舞当中,幻想着青史留名,无暇攻击日后的新政。 “有事,而且还不小!”解缙一脸的郑重。 朱允熥坐直了身体,也带着几分正色,“你说给朕听听!” “皇上的意思编书是取天下书籍的精华,汇编成册流传千古!”解缙慢慢的说道,“但臣发现,编书过程之中,难免有些....嗯,不尽如人意!” “你的意思是,有人以自己的喜恶来选择书籍,甚至出现毁书之事?”朱允熥沉着脸问道。 “现在看来暂时没有,但有了苗头!”解缙说道,“编纂古今图书就该囊括古往今来的百家学说。但臣看现所编之书科考一篇中说,本朝科考必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为准。” “圣人学说若只局限于朱熹做所理学,那不是禁锢住了吗?若真如此,那考出来的不都是拘泥形式的书呆子吗?” “另外还有一事,古往今来都是孔孟二圣。我朝虽独尊孔圣,但孟圣之学依旧是治世良策。如今编纂的古今图书,劝学一篇中对孟圣却只字不提!” “这显然是有些,顾左右而言他!” 闻言,朱允熥陷入沉默。 科举考试以朱熹理学为主,独尊孔子,其实都是老爷子的意思。 科举是好事,最大限度的提供了底层人向上的通道,也相对的公平。但同时,之所以把考的东西就局限在那几本书中,就是为了禁锢思想。 君臣父子君臣之纲,这些东西通过读书人传播给天下,让人人都做安分守己忠君爱国的好人。 而孟子,因为他的思想中有民为贵君为轻的思想,一向被老爷子不喜。 老爷子虽是有几分像是百姓的皇帝,但他毕竟是皇帝,而且还是开国雄主。他可以在心中认同君为轻民为重的思想,也可以实践。但决不能,让这种学说在天下广为流传深入人心。 因为那样,对朱家的统治是不利的。 现在看来,解缙所说的事,明显是那些翰林在编书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和当初老爷子定下的调子起冲突,而选择性的忽视。 但在朱允熥看来,这个已经定下的调子,必须要改。 所谓新大明,连开明都做不到谈什么新?禁锢人心的事,做了好几千年了,现在不做也罢。继续禁锢,只会让这个国家继续的死气沉沉下去,再次走入那种死循环,更别谈什么创新开拓。 “你说的很好!”朱允熥点头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说着,解缙似乎有些不敢说了。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朕从不以言罪人!”朱允熥笑道。 “在民间征集了许多书籍中,记载了国朝初年很多次的....官绅因言获罪身死的事。”解缙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些事,翰林院那边争论不休,是记录下来还是删了去!” “呵!”朱允熥闻言,不免摇头苦笑。 因言获罪,那就是文字狱。 许多人都说后来满清的文字狱如何如何,其实公允的来说,大明朝的文字狱也没少多少。只不过,规模没有那么大,性质也有很大不同。 满清的文字狱以巩固统治泯灭文华为主,大明朝国朝初年的那些文字狱,多是老爷子刚当皇帝时太敏感所至。 从洪武元年到老爷子退位,其中光是有记载的就有十九次。 起因很复杂,主要还是老爷子从心里反感文人们含沙射影,还有不得志的读书人在私下里议论老爷子的出身。 比如北平府学训导官赵伯宁给老爷子献《长寿表》,其中有一句垂子孙而做则。就因为这句话,这位府学的训导官问罪被斩。 则,在淮西方言中和贼同音。 垂子孙而做则,垂子孙而做贼。 老爷子是造反起家,大元朝再怎么不得人心可造反就是造反,造反的就是贼。 赵伯宁这诗,让坐了天下的老爷子以为他在暗中讥讽自己,并且咒骂朱家子孙都是贼,所以掉脑袋了。 还有一次,老爷子私下游览一间寺庙,见墙壁上有僧人的诗作,毕竟有收还有散,放宽子些又何妨。老爷子当时就龙颜大怒,因为大明开国之初,以严刑峻法治国,这些僧人是在讥讽老爷子治国太严了吗? 当场下令,这寺院内所有僧人全部处死。 还有一回,其实说来和朱允熥还有关系。 他被立为皇太孙之后,德安府学训导吴宪上书《贺立皇太孙表》,其中有一句天下有道,就因为这道字,老爷子直接让锦衣卫去把吴宪也给咔嚓了。 道同盗! 在老爷子心中,我大孙子立为皇太孙了,你用这个盗字是啥意思?是说我大孙子立位不正,还是我得国不正。 还有一次,朱标在世时候,台州的官员上书《谢东宫赐宴》。有一句话,体乾法坤,藻饰太平。这话原本没什么,但没多久朱标就病故了。 老爷子猛的想起,藻饰不就等于早逝吗?这不是咒他儿子早死吗? 遭娘瘟的书生咒我儿子,我儿子现在真死了,给咱砍了他的脑袋! 这些种种文字狱,不管到底有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或者是讥讽朱家出身太低的意思,其实公允的说,不至于死呀! 所以在这种风气之下,大明朝的官场人人自危,民间文人也瑟瑟发抖,说话写作都无比注意,生怕那句话用辞不对惹来杀身之祸。 但这些因言获罪,多是在官员文人之间,和满清有个根本的不同,那就是没有波及寻常百姓。 不过饶是如此,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要修书,发现了民间许多记载了这些故事的书籍。现在就面对两个难题,是不是要把这些故事都编纂到古今图书之中,或者是干脆不记载装不知道。 甚至是,要不要把这些图书全部焚毁。 焚书这事历朝历代都干,禁锢人心思想的手段大同小异。就好比原始空朱棣上位,那些建文帝的忠臣所留下的著作全部焚毁了,片字不得留在人间。 包括建文帝为皇帝时,朱棣为燕王时的种种记录,也全部销毁。 “皇上,您看?”解缙见朱允熥没说话,开口问道。 “旁的事你举一反三,聪慧远超常人,这等事怎么就糊涂了?”朱允熥笑问。 解缙尴尬一笑,心中道,“我不糊涂不行啊!这些事关乎你家老爷子的名声,我若是让他们编纂进去,将来你要问罪,倒霉的不是我吗?我要是不让同意他们编纂,那毁书的罪名不也落在我的头上?我虽不参与编书,可因为有着审理的职责,两面不是人啊!” 朱允熥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延后!” 懂了! 解缙马上懂了,同时也在暗骂那些翰林们不晓事。 编书那么庞大的工程,有的事可以做,为何偏偏盯着这些?暂时搁置,以后再说不是皆大欢喜吗? “另外有件事你要记住!”朱允熥正色道,“朕命人编书,不是为了粉饰太平,更不是因为朕的个人喜好。所有的图书,一本都不能焚,一本都不能删,明白吗?” “臣遵旨!” “对了!朕听说你和礼部侍郎李至刚是同年好友,其为人如何?”朱允熥端起茶盏问道。 “他?”解缙想想,开口道,“李以行其人很是聪慧,但!”说着,顿了顿笑道,“但人品颇有些难以启齿!” 第115章 德政(1) 这一句人品颇为难以启齿,说得很有意思。 对解缙乃至方孝孺等那些读书人来说,虽说有时观点立场不同,但对于自己的身份他们有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自诩为士。 士的作用,就是要做对江山社稷天下百姓有用的人,不管他们能不能做到起码他们都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除此之外,士还要立身谨言行重义轻利,正直宽宏隐忍坚韧,不会一味的谄媚迎合,更不会投其所好,就古人说的私德。 解缙没有从其他方面,比如能力上贬低李至刚,而是在人品上,就说明这个人的私德不怎么好。 私德有亏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对于一名官员来说,绝对是致命的缺陷。但反过来,这种有才无德之人,其实反而是君王手中最好的帮手。 任何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因为他会为了得到君王的赞扬,得到更高的权利地位,疯了一样踩着别人的脑袋前进。 另一方面,在日后君王用厌了的时候,或者为了平息众怒,只需要私德有亏这四个字,就能把他打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帝王心术历来如此,也不是皇帝无情。 皇帝和普通人不一样,一个普通人肯定是不喜欢这边有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不喜欢就不亲近,我不跟你来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发达了也不会照顾我,我穷了也不会求着你。 这种人性而洒脱又直接纯粹的交际方式却在皇帝这里行不通,因为这天下本就是人人都不相同,有人德才兼备有人有德无才,有人才华横溢却又目的不纯,有人还天生奸诈。皇帝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任何人,他要做的是如何的好好使用这些人。 “有些事本是要胖胖去背黑锅的,现在看来倒是给胖胖找了个好帮手!” 一抹斜阳悄悄映进窗,落在朱允熥的半边脸上。 他脸上泛着的那种古怪的笑意,让站在他身前的解缙后背汗毛都立起来了。 作为陪伴了朱允熥许多年的东宫旧臣,这位皇帝的脾性他也算摸透了几成。每当皇帝有这种表情的时候,八成就是没憋什么好屁。 “朕刚才跟李侍郎交代了一件事!”朱允熥轻声开口道,“让他统计下天下贱民的人数。”说着,叹口气笑道,“我大明代元以来还华夏天下日月清明,重振汉礼。但有些事呢,也没做到尽善尽美,前朝的一些恶政也得以流传下来。” 解缙闻言,沉吟片刻,“皇上是要给那些贱民百姓以良人之身吗?”说着,行礼道,“天下百姓无论贫富都是皇上的子民,何以分贵贱?若皇上真的赦免贱籍恶政,乃天下之幸,臣民之幸,我大明之幸!” 朱允熥笑道,“朕正有此意。不过这事吗,总要有个由头!” 解缙闻歌知雅意,当下说道,“臣明日就上奏折!”说着,忽又微微皱眉,“放归民籍良人之身说起来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可后续却很棘手啊?这些人如何安置呢?科举读书他们是不行的,务工经商怕是也力有不逮,种地的话田地从哪里出呢?” 这才是真的聪明人,片刻之间就能举一反三! 放归贱民等于凭空让大明多出许多人口,这些人口的妥善安置才是赢得民心的最关键。但安置这些人,势必会引起一大部分人的不满。 “所以说这事,还需要有能有才有恒心者去帮着朝廷好好执行!”朱允熥笑道,“你觉得谁能胜任?” 那还能是谁? 几乎瞬间,一个名字就在解缙的脑海中浮现,礼部侍郎李至刚。 可随即他又心中发苦,皇上这手腕真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 若自己举荐李至刚,办好了自己的脸上固然有光,可万一办不好,自己这个举荐人也有连带责任。最关键的是,将来一旦李至刚成了众矢之的,自己还要第一个掉撞枪口,对准李至刚狠狠的奏上一本。 “臣以为,礼部侍郎李至刚足能胜任!”解缙苦涩的说道。 朱允熥看看他,似乎在猜测着对方的小心思,面上淡淡一笑,“礼部侍郎份量倒也够,礼部还管着天下的教化,他来做倒也名至实归。”说着,顿了顿,“不过嘛,光他一个人是不是势单力薄了点?” “还要谁?” 解缙心中一惊,一个侍郎势单力薄,那就是还需要一个比侍郎还大的人搭班子?谁呀? 这时,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你呀,如今虽官职不如六部尚书,但毕竟是南书房的参赞大臣,目光要长远从大局出发。有些事要朝上看,不能总朝下看!” 解缙更是懵懂,朝上看的意思是再说一个比李至刚官大的? “你要是总朝下看,将来有事你岂不是要自乱阵脚?”朱允熥笑着调侃道。 解缙想了良久,行礼道,“臣愚昧,实在不知所以然,请皇上明示!” 聪明是聪明了,但还是不通透! 朱允熥心中暗道,看事情还是不够全面,达不到国家宰辅的标准。 可话也说回来,若解缙真是那种皇帝说什么他就明白什么的人,朱允熥倒也未必会如此器重栽培。 “放贱民以良人之身,是朕即位以来的第一件德政,这么大的事儿,你觉得一个侍郎就足以担当大任了吗?这可不是修河铺桥,而是涉及到百万人口的国事!”朱允熥继续说道,“要是这等事一个侍郎就可以担任,那朕还建南书房作甚?还选你们做参赞大臣作甚?” “另一个人选从南书房挑选?”解缙骤然明白,可心中依旧迟疑不定,暗道,“谁?这等事暴昭倒是愿意做,但那人怕是要做得鸡飞狗跳。魏国公?曹国公?” 心中想着,他忽然明白了。 张口说道,“皇上所言甚是,臣以为燕王世子殿下为人才思敏捷又稳重大方,还是皇室的近枝宗亲。既是皇上的德政,由皇室中人总览,更名正言顺且也必然阻力更小!” 这呆子,还算没笨到家,终于开窍了。 朱允熥满意的点头,“好!”说着,打趣道,“你以为朕让你举荐李至刚,哈!你一个南书房参赞,眼睛就盯着一个侍郎?就这点魄力?” 解缙顿时心中一暖,“皇上!” “你来上奏章,举荐南书房参赞燕王世子为主,朕点礼部侍郎为辅!”朱允熥笑着打趣,“你不怕他一个侍郎担不起来,朕还怕他办不好呢!” “皇上让臣无地自容!”解缙感激涕零。 他如何能不明白,刚才会错了皇帝的意思,此时也更加明白,皇帝此举对他的一片回护之心。 让他上奏章建议革除贱民之恶政,本身就是给他一个可以在南书房挺直腰杆的政绩,给他一个在朝野发出声音的出发点,让他这位南书房参赞能成为和其他六部尚书大臣并肩的人物。 而举荐大臣,更是皇帝对他的看重和信任。 “你和鼎石,昔日都是朕的伴读。”朱允熥继续说道,“用之,与朕手足何异?不过你生性之中带着几分狂狷不羁,让你进南书房也是为了磨炼你的性子。既是磨炼你,朕有怎会给让你左右为难?” “好生去做吧,早日的磨练出来给朕帮帮手!以你解大绅之才,当一辈子的翰林清贵,不是暴殄天物吗?” 第116 德政(2) 利益是驱使人前进的最大动力,仅仅两天时间之内,礼部侍郎李至刚就按照户部现有的存档,尽可能的把大明各行省的贱民人数整理归档,唯恐不详细。 同时把这些贱民的由来还有生活的艰辛地位低下等等,做成了妙笔生花让人望而生泪的锦绣文章。 但令他微微有些意外的是,皇帝看了之后却并没有马上回复。 他知道皇帝在等,等一个好契机。 幸好,这一天很快到来。 ~ 三日后,乾清宫朝会。 六部给事中以上官员,还有都察院翰林院,南书房大臣等近百人悉数到场。 自朱允熥即位以来,臣子们渐渐的发现,如今这位少年鼎盛的皇帝不像曾经的洪武皇帝那样,无论寒暑都要坚持御门听政奉天殿大朝会,反而是对乾清宫这种核心会议。 其实小型的会议效率更高,也更直接了当。官员们分列两排,虽看着有些黑压压的,但谁是谁一目了然。 “应天府尹方宾来了没有?”朱允熥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龙椅上,淡淡的问道。 “臣在!”方宾在官员中的第二排,出列行礼。 “前几日的案子如何了?”朱允熥问道。 众人都知皇帝说的是什么案子,就是国子监那桩丑事,这几天来京城之中街头巷尾都是百姓们幸灾乐祸的讥讽,国子监的生员们都不敢出门上街。 提起这事,翰林院都察院一众官员都是脸色铁青。国子监祭酒督办学士等人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皇上的话,案子已经查清!”方宾大声道,“生员徐志安虽白日行凶杀人,造成血案。但情有可原罪不至死,仗五十发配云南!” “嗯,如此处置倒也得当!”朱允熥点点头,“人性若恶则世常有骇人听闻之事,所谓律法也要理字为先。徐志安义愤杀人,情有可原这四个字说得好。要的就是情有可原这四个字。日后,不单是应天府,天下个行省按察司,刑部大理寺办理案件,都要酌情酌理,遵循事出有因,才能惩恶扬善!” “皇上圣明!”众臣说道。 朱允熥又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还有何事?” “臣有本奏!”南书房参赞都站在第一排,解缙在倒数第二位,出列开口道。 他一出场,许多人目光顿时一凝。 刚才的案子不过是个开场白,现在正戏才刚开场。 “解爱卿何事?”朱允熥笑问。 “自我大明大元以来,天下洗涤胡气,汉家日月昌明!”解缙开口道,“中华再兴饶舜之世,国仓禀足民知礼仪,一扫宋以降数百年低迷之气。” “然,我大明此时亦有弊政,前元之贱民之籍依旧盛行于世,未曾改也。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日月之下皆是大明子民,何以良贱之分?” “贱民非人哉?压良为贱,乃前朝弊政。我朝礼仪教化以民为本。似此等有伤风化之事,臣以为当革除永绝,以示我大明怀柔天下之心,以成皇上抚育万民之情也!” 解缙话音落下,殿中隐隐有些轻声。 南书房参赞还有六部的尚书们皱眉沉思,贱民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这个时候提出来?大家都谁明白,这事是看着不难,但难道了骨子里。 而翰林院一众人则是多有不解,你解缙作为清流在南书房的代言人,非要说这些作甚? 他们的神色,高高在上的朱允熥尽收眼底。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至刚的身上。 “贱籍之事朕也早有耳闻,天下各处贱籍之人处处低人一等,犹如奴隶一般!”朱允熥沉思道,“不过,到底有多少人,你们谁知道?” “臣请奏!”李志刚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动作之快,以至于让他身边礼部的官员们分外意外。 “我大明贱籍之事承继前朝,主要有浙地惰民,陕西乐籍陕西乐籍,北平乐籍,广东疍户,浙地九姓渔家。直隶的丐户,淮南淮北的世仆伴当等!” “洪武二十三年时曾粗略统计,共计七十二万人。而至今,只怕远超八十万之数!” 说着,继续道,“解学士所说革除贱籍之事,臣附议。天下皆皇上子民,当一视同仁。且贱民日苦,百姓轻视,大户视为仆人,官府视为为隶,早已苦不堪言。若此弊政仍存,有伤皇上仁德之名!” “这么多?”龙椅上朱允熥深深皱眉,“这些贱籍之民都是怎么来的?” 李至刚见皇帝继续发问,心中激荡得不能自已,两眼放光,“陕西陕西北平的乐户娼户等,有辽金遗民,亦有蒙元旧民。北方自宋以来,朝代更迭,罪人充作贱人乃常有之事。” “浙地的惰民丐民,多乃宋人之后,蒙古分人十户,吴人犹贱至今!以驱鬼,抬轿,演戏为生,不但如其他贱籍一般不得科举务工务农,不得与良民通婚,不得出行,甚至连衣衫都不可与良民一般。” “广东疍户,世代居于海上不得登陆,不识字不知礼,民间常辱之!” “还有渔歌九姓,漂泊于钱塘江上,捕鱼为业。” “淮南淮北的世仆,更是触目惊心。臣知一地村庄,有两姓之人。但一姓为主,另一姓皆为此姓之仆人。生死大权全在主人之手,与奴隶何异?” “他是真做足了功课!” 朱允熥默默听着,心中暗道。 贱民的来历复杂,而且大多数由于历史原因,因许多人是外来的移民,所以深受当地人的歧视和打压。封建王朝,有田有地的才是百姓,官府才会保护。这些没有田产,又不能读书认字的人,自然是最底层中的底层。 “天下本该一视同仁!”朱允熥开口道,“贱籍之事,确实刻不容缓。”说着,看看众人,“诸爱卿以为如何?” 下一秒,有些让朱允熥意外的是,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朱高炽。 “臣也以为理当如此!”朱高炽站着,一个人有解缙两个宽,开口道,“方才李侍郎说天下至少有七十多万贱民,若这七十多万人都放为良人,则我大明多了七十多万勤奋憨厚的百姓。可若置之不理,任凭他们世代饱受欺压,那就多了七十多万对朝廷心生怨恨之人!” “所言极是!”朱允熥点头道,“但朕看来,此时不能流于表面。放为良民不过是一纸文书即可。可日后他们的安置,如何谋生安身立命才是重中之重,诸爱卿以为谁可但此大任?”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下面臣子们的神色,华夏的事从来都不是难在决策层,而是难在执行层。聪明人太多,谁都不愿意吃亏。 “皇上明鉴万里!”解缙开口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予他们谋生之道立足之地才是一劳永逸的良策。”说着,顿了顿,“此事,乃是千古难见的德政,更是惠及万民的圣恩,是以臣以为此等事非鼎力大臣不能担当!” “老解,选我选我!”李至刚心中狂喊。 “想必你心中有人选了吧?”朱允熥笑道。 解缙开口,“臣还真有个人选,身份贵重品行敦厚,昔日太上皇也是常常称赞誉为皇家千里驹,日后必为我大明贤王....” “你个小丫挺的!” 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暗中骂道,“原来你是要把老子推出来?” 就这时,解缙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笑道,“非王大臣燕王世子殿下不可!” “臣等附议!”话音刚落,翰林院那帮清贵读书人就站了出来表态。 “嗯!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朱允熥故作沉吟,“燕王世子朕之堂亲,皇家德政由他总揽名正言顺,且地方上也不敢敷衍应对。”说着,微微摇头,“不过,他一个人难免有些孤掌难鸣啊!” 顿时,李至刚心中的热火再度燃烧起来。 “赦免天下贱民之事,燕王世子王大臣朱高炽为总领,礼部侍郎李至刚为副。”朱允熥开口道,“望你二人齐心协力,把朕即位后的第一件德政给朕办好!” “臣等遵旨!” 朱高炽有气无力,李至刚则欢欣鼓舞热血沸腾。 一朝权在手,哪怕累成狗! 谁敢挡我路,我就下死手! 似乎,他这股热血劲儿让朱高炽闻着一点。朱高炽微微侧头观察下对方,然后低头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傻逼!” “臣有本奏!” 曹国公李景隆忽又站出来,引人侧目。 这等的德政是文官的事,你一个武人跟着掺和什么? “奏来!”朱允熥道。 却见李景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整理袍服,郑重的下拜行礼。 “皇上悲悯怜民之心,臣闻之内心感动的无以复加,中华这数百年何曾有过如皇上一般,视天下生灵如手足之圣君?” “此德政推行天下,免贱为良,皇上此举使尧天舜日之中,无一物不被其泽,岂独天下各地贱民生者结环,死者衔草,即千万世之后,万民共戴皇恩于无既矣。” 看看,多有水平! 饶是朱允熥听多了李景隆的马屁,但此刻也全身舒泰。 而那些翰林院的文人们,则是看着李景隆心中暗骂道,“不要脸,你拍的这么好,以后我们歌功颂德的折子怎么写?” 第117章 要发财(1) “世子殿下,皇上命你我二人负责赦免天下的贱籍,能和您共事,下官三生有幸,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 乾清宫小朝会散去,群臣三三两两朝外走,李至刚抓着机会凑到了朱高炽身边。 “此事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件德政,到底如何行事,还要世子殿您下给个章程。若您不嫌弃,下官中午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朱高炽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李至刚说一句他点一次头,且态度十分谦逊,“哪里哪里,岂敢岂敢,李侍郎是朝中的老臣,政务方面比孤要熟悉许多,孤这个总揽其实就是起个督促的作用,真正做事的还是你。” “既然皇上点了你,你就放手去做。孤这边自无不可,提携谈不上,孤虽是皇孙,可大家同殿为臣都是同僚,你又是孤的前辈,大家相互帮衬,一块把皇上交代的事办好!” “吃饭?那就不巧了,孤这几日肝火旺,太医说正要清理肠胃。来日来日,来日孤做东,哈哈,告辞!” 说完,朱高炽点点头,笑着走去南书房。 李至刚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心情更是欢畅。 这燕王的世子不但一点架子不摆,而且言谈之间还透露出不揽权不专横,让他李至刚反手去做的态度,实在难能可贵。 差事是好差事,露脸的差事,这事要成了他李至刚不但能青史留名,也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更难得的是有这么一个放权的主官。 “世子还算厚道啊!”李至刚心中暗道。 就这时,恰好解缙最后一个从乾清宫里出来。 “以行,恭喜!”解缙拱手道。 “大绅说笑了,都是为国效力!”李至刚满脸堆笑,回礼道,“日后若差事上有不顺的地方,不免还要麻烦你指点几句!” “我哪里指点得上?以行太客气了!”解缙说着,再拱拱手,转身离去。 李至刚笑着看他走远,但笑容却渐渐消失。 “呸!”他心中暗骂一声,“当了南书房的参赞就了不得了,不过是和你客气几句你还清高上了?” 今日乾清宫中,解缙没有举荐他而是举荐了燕王世子,本就让他心中有些吃味儿。现在见解缙话中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更是带了几分恼火。 “以后还有借助他的地方,还不能跟他撕破脸!” 心中再说一句,李至刚迈着志得意满的脚步,朝宫外走去。 至于赦免贱籍之民如何开始,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首先,发行文给各行省布政司,再次统计人数之后,下到地方上逐一落实。 他这个三品的侍郎在京中虽也有几分份量,可若到了地方上那就是钦差大臣,一言九鼎! ~~ “臭傻逼!” “丫头养的臭傻逼!” 皇城墙根外头,靠近正阳门附近,一家羊汤馆子里,朱高炽坐在桌子边上,难得带了几分失态的破口大骂。 “事还没办呢,人先扬巴起来了?他以为这事是简单的事吗?”说着,,斜眼看看对面,“大绅先生,你可把孤给推到风口上去了!” 坐他对面的是解缙,正愁眉苦脸的跟着眼前一碗羊杂汤较劲。 宫里头裁剪开支之后,留守的大臣们不管饭,他们这些南书房大臣要么自己掏银子从御膳房买,要么在外边吃。 御膳房的菜,不说也罢,花的钱多的还不合口味都是各种大锅炖。 可眼下解缙却有些怀念宫里的菜,因为他这个江西人,对面前的羊杂碎汤还有那厚厚的比拳头还大的芝麻烧饼,无处下嘴。 他是朱高炽硬抓来吃饭的,可谁知道就找了这么一个北方口味的馆子。烧饼羊杂汤,羊蹄子糖蒜。 “来了您内,二位爷趁热,再多一会凉了就不脆!” 这时,掌柜的端着一盘火爆羊腰子放在桌上,笑着告辞。 火爆羊腰子红彤彤的,还带着阵阵的膻味,解缙不由得再皱眉头,他就不爱吃羊肉。 朱高炽却不管这些,端着羊杂汤呼噜呼噜的两大口,掰开烧饼把羊腰子往里面塞,又鼓着腮帮子大嚼。 “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德政。”解缙慢条斯理的说道,“您也知道赦免贱籍之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人负责,还真容易碰个灰头土脸。您是皇孙,是南书房的王大臣,够份量,您不挑头谁挑头?” “话是这么说!”朱高炽知道解缙举荐自己其实是皇上的意思,也没有怪罪解缙的意思,只是他越发觉得这事真是难办。 “解学士,你跟我交个实底!”朱高炽咽下去嘴里的东西,低声道,“上面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办,还是实打实的办?” 解缙看看他,笑道,“自然是实打实啊!” 顿时,朱高炽的脸色难看起来。 赦免贱籍之人,最大的难处其实不在于那些贱民的身份,更不在于如何安置他们,而是在会触动旁人的利益。 那些渔民且不说,比如淮南淮北的世仆伴当,浙地的惰民,闽地的棚户,其实在当地士绅眼中都等同于家奴,免费的佃户,两条腿的大牲口。更是当地官府可以随便摆使唤的劳动力,骤然赦免必然引起一大部分人的反感和对抗。 但更难的,是这句实打实的背后含义。 严格说来,还涉及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人口买卖,各官绅家里的奴婢等等许多方面。 得罪人啊! 喷香的烧饼,马上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其实这几年朝廷一直在清查人口,可每次清查的数字都不一样!”解缙搅着羊汤开口道,“关键就在于地方上有隐藏人口的对策,压良为贱!赦免贱籍的原因,除了是德政之外,更是能让大明到底有多少人口,一清二楚!” “人口清楚了,摊丁入亩就容易了!”朱高炽露出几分苦笑,“解学士,敢情你们这都一套连着一套呢!” 人口和田地,永远都是这个这个国家的核心的问题。所有的政策,都要为围绕着这两项。解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直接点到了问题的实质。篳趣閣 “其实难我倒是不怕,我是大明皇孙,天下也是我家的!”朱高炽笑笑,“所以得罪人我也更不怕,谁敢跟我炸刺,我就收拾谁?可难在没地方下嘴啊?” 说着,笑道,“就好像你看这羊蹄子,从哪开始啃?” “下官倒是有个办法!”解缙笑道。 第118章 要发财(2) 一听对方有办法,朱高炽马上爽朗的大笑。 “吃呀,你光看着,汤都冷了!”朱高炽拿起桌子上的小瓶子,甩手就往解缙的汤里倒,“你要是怕膻,这不是有胡椒粉吗?多放点就只剩下香了!” 说着,胖乎乎的手又抓了一把香菜,直接丢进去,“搅和一下,味儿一下就起来了!” 解缙顿时尴尬不已,他是不吃羊肉也不吃香菜。 “二位爷!”这时,掌柜的在旁边笑道,“小店刚来了新鲜的羊鞭羊蛋....” “坐上来!”朱高炽马上大声道,“一会一并算钱!”说着,对解缙道,“好东西,大补啊!要是再有点枸杞药酒,就是咱们男人的刀枪炮!” “羊鞭羊蛋?”解缙顿时苦脸。 “你方才说有地方下手?细说说!”朱高炽眼神热切。 解缙用筷子沾了羊杂汤在桌子上缓缓写了个浙字。 朱高炽看了半晌,“浙江?” “嗯!”解缙继续说道,“浙地是最早私下推行摊丁入亩的地方,布政司铁鼎石,按察司景清,巡查司韩克忠,都是一心做事的人。赦免贱籍之人,他们定是一拍即合!” “一开始无非就难在如何安置!”解缙又道,“韩克忠去年就带人开垦了一个玉环岛,正好可以用来安置贱籍之民。浙地的渔歌酒九性,惰民丐户可迁移上岛,耕种打鱼两全其美!” 朱高炽顿时眼睛一亮,随即又道,“可是那几位,我只是耳闻....” “下官来!”解缙笑道,“铁鼎石跟下官当初都是皇上的伴读,景清韩克忠也都是中正之人,只要对家国有利之事,绝无不可。下官回去就给他们去信,问清楚他们那边能安顿多少.....” “那,浙地的士绅?”朱高炽又问道。 “哈!”解缙无声一笑,“世子,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套下官的话?”说着,继续笑道,“浙地的官绅是最多的,大户人家几乎都有考取了功名的子弟,为官的更是不知凡几。可这几年推行摊丁入亩,逼着他们把隐藏的人口田地都吐出来了,所有的工坊也都必须缴纳税银,朝中那么多浙地官绅出身的官员,谁敢多嘴?” “都让铁鼎石给收拾透了!还有那韩克忠,看着憨厚最是心狠手辣。刚上任时就抓了一整个县城的大户,敢不配合他,就给冠以反抗朝廷的罪名!” “那景清更有个外号,景扒皮!啧啧,您想想,您的难处在他们那算难处吗?” 闻言,朱高炽胖胖的脸上带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随即,有些感叹的说道,“若朝中都是这样的人,天下就真的无难事了!”说着,又道,“早听过他们几位的大名,恨不得早点相见!” “见也是白见,跟你不是一路人!”解缙心中暗道。 “光是浙地一地不够啊!那么多行省.....”朱高炽又犯难,目光看向解缙。 后者低头,再次搅动羊汤。但一搅和,那股香菜混合了羊肉的味道更加刺鼻。 “我是总揽不假,但我这么多年也没具体经受过政务!”朱高炽吃着夹了腰子的烧饼继续笑道,“为难的地方不能都让我扛着啊!李侍郎那人听说是精明强干的,又是热心肠!” “刚才你还骂他傻逼呢!”解缙心中笑道。 “以行那人是有一股闯劲儿!”解缙开口道,“就是性子急躁了些!” 闻言,朱高炽一笑,心中已是有数了。 你李至刚不是要出风头吗,那得罪人的事情就全交给你去办。就让他往前冲吧,咬吧。真有过不去的时候,朱高炽再出面斡旋。就让他当一只,见谁咬谁的恶犬。 出了事,他朱高炽自然也会闪得远远的,顺便来一招落井下石。 他之所以对李至刚这么反感,就是因为对方的心里一定是打着把他朱高炽推在前边冲锋陷阵,他在后面坐收渔利的心思。 “急躁才好,有些事就要急,快刀斩乱麻!”朱高炽笑道。 “二位爷慢回神儿,菜来啦!” 掌柜的端着一个滋滋冒油的盘子,放在桌上,“趁热,刚铁盘炭火炙烤出来的羊枪羊炮,洒了胡椒盐。二位,小店有泡着的海马酒,来点?” “来来!”朱高炽大声笑道。 “下午还要当值,饮酒?”解缙迟疑道。 “不妨事!下午我就不去了!”朱高炽笑着给解缙倒酒。 “你不去我得去啊!”解缙连忙拒绝。 “都不去!回头就说我临时抓了你的壮丁,有事跟你商量!”朱高炽满不在乎的笑道,“再说了,这么一套刀枪炮下来,下午你还有精神当差吗?心里没火?” 解缙怔住,“嗯?” “晚点!”朱高炽低声笑道,“我带解学士去个地方,雅得很!” “可不敢!”解缙忙摆手,“皇上刚下令,京城文武官员不得出入青楼,更不得召....” “谁说去青楼了!”朱高炽挤眉弄眼的笑道,“挂牌的事,不挂牌子的谁知道?”说着,给对方夹了一筷子羊蛋,“咱们是去吟诗作对,又不是干别的!”说到此处,眉毛一样,“再说了,我还就去了,谁敢参我?” ~~ “公爷,公爷!” 趁着乾清宫朝会散去的间隙,李景隆到了位于礼部后身的理藩院衙门巡视。 刚进了院子,理藩院东瀛司主事杨士奇就迎了上来。 “哈,东里(杨士奇的号),好些天没见了,你也不去我府上坐坐?”李景隆笑道。 杨士奇这人为官之后很得懂进退,平日除了在衙门办公之外,任何同僚之间的聚会一概不去。李景隆这个他昔日的东主之家,更是不肯登门。 “正要去寻您!”杨士奇笑道。 “有事?”见他神色郑重,李景隆让人打开公事房的门,“进去说!” 刚一进去,杨士奇就上前低声道,“您还不知道吗?东瀛那边打起来了!” “嗯?”李景隆一惊,“没听说啊?啥时候的事?” “上个月初三,东瀛诸侯山名家以清君侧的名义,联合八家诸侯对足利幕府用兵!第一战就破敌两万,杀敌一百六十八俘虏七十二人!”杨士奇低声说道,“这都是东瀛那边最新传来的消息!”说着,继续低声道,“下官当初和燕王世子奉命出使东瀛的时候,在那边留了咱们理藩院的眼线和细作,这些消息没经过锦衣卫,直接送到理藩院手中!” “好!”李景隆眼睛一亮,“我就进宫面见皇上!” “您稍等!”杨士奇上前一步,继续低声道,“来的除了东瀛那边的消息,还有人!” “什么人?”李景隆眯着眼睛问。 “足利幕府的使者!”杨士奇道,“山名家刚一开战,就把咱们大明借给他的精锐用上了,一场仗下来足利幕府那边连阵型都没铺开就兵败如山倒。” “足利那边是想让大明置身事外?”李景隆冷笑道。 “那下官就不清楚了!”杨士奇道,“听说使者已到了胶东,随行的货船整整三艘!” “咦,要发财!”李景隆心中笑道。 第119章 求人(1) ~ “就这?才死了这么点人?” 乾清宫暖阁中,琉璃罩内的灯火映得殿中仿若白昼。 朱允熥看着手里的东瀛秘报上,一排似乎连书写者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格外强调了一下战死的都是脱产武士的数字,忍不住微微发出诧异的声音。 “根据在东瀛的锦衣卫番子奏报,其实这仗有些蹊跷!”何广义半个屁股搭在圆凳上,就坐在朱允熥的对面,“其一,足利义满的大军似乎并没有完全拉开阵势。其二,双方刚一照面山名家这边就直接动用了本该作为预备队的火器营还有马队!” 火器营是明军和山名家的军队混编,而马队则全是明军。这股武装力量是借给他山名家的,一来是保证他山名家在东瀛那些反对足利幕府的诸侯大名之中,始终占据主导地位。二来是作为最后的也是最可靠的武装力量,可以用在改变战争走势的位置上。 “也就是说足利义满并没有出全力,而山名家上来就全力攻击,结果打在了棉花上!”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道,“可是如此?” “据在山名家那边的带队千户等人奏,应该是如此!”何广义马上说道,“因为此战足利义满虽退了,但不是山名家对外宣称的兵败如山倒,而是有条不紊的后撤!” 说着,顿了顿,“怕是诱敌深入之计!” 朱允熥又深思片刻,“可探知足利幕府那边总共的兵力多少?” “足利幕府被称为北军,麾下有细川,一色,赤松,京极,斯波,一共四万五千人。”何广义显然平日始终观察着东瀛的动向,所以这些数据张口就来,“而山名家这边是南军,土岐,大内,岛津,大友,上杉,小早川,新田等一共八家,总兵力三万五,其中还要算上我大明在东瀛军队三千人!” “都是战兵吗?”朱允熥神色一凝。 小小岛国,若能动员出八万脱产的军队,足见其组织和动员能力。战略上可以轻蔑他,但战术上绝对不能。 “起码三分之二称得上战兵!”何广义说道,“不过,他们缺少马队重步兵。”说到此处,他看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据东瀛的奏报,其实山名家八位诸侯联盟,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两三家诸侯始终拖拖拖拉拉,臣想这也是为何一开战山名家就要全力出击的原因之一!” 铁板一块是不可能的!东瀛所谓的各家诸侯,其实就是出自那几个传承几代的姓氏,什么北条家,藤原氏之类的。包括这次反对足利幕府的领头人山名家,其实早年间也是足利幕府最大的支持者。 “足利幕府的使者已在路上!”朱允熥又看看手中的奏报,冷笑道,“还带了三艘船的贡品,呵呵!”说着,看向何广义,带着几分考问,“你说说,他为何而来啊?” “臣估摸着,是想让咱们大明置身事外,或者说不再支持山名家!”何广义开口道。 这个回答让朱允熥还算满意,又道,“原因呢?” “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三点,其一臣去东瀛出使时,足利幕府分外礼遇,足利义满对我大明言必称臣。其二,足利幕府已知道我大明背后给山名家等东瀛诸侯暗中资助。其三,他是怕我大明日后直接要用兵!” 朱允熥再次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你可知足利义满为何如此?” 这下,直接把何广义问住了,低头道,“臣愚钝!” “他足利义满之所以对我大明恭恭敬敬,言必称臣的最大原因,不是他对大明有多少畏惧之心,更不是因为他心向天朝仰慕汉风!”朱允熥顺手把手中的秘奏放在烛火上点燃,然后丢进痰盂之中,低声道,“而是因为他这个幕府将军,还没做到东瀛南北的完全统一!” 说着,顿了顿,“内有敌,而强明在外,他足利义满没有本钱跟大明来叫板。想想以前老爷子给什么怀良亲王去使,人家怎么说的?” 说到此处,朱允熥脸上满是冷笑,“他说东瀛之国万年以来全凭神意,他们的神不许他们对外国纳贡称臣。呵呵,这位怀良亲王就是个愣头青,不同变通,更看不清形势,所以后来兵变身死也是咎由自取。” 现在的足利幕府,应该是东瀛历史上最弱的幕府。 此时东瀛长达数百年的南北朝分裂刚刚结束不久,可这样的统一完全算不上统一,他在东瀛国内依旧有大批的反对者。他的幕府,有点类似于董卓挟天子令诸侯,地方军阀进入中枢。 足利家控制了东瀛的中枢之后,所有的机要官职都由足利家或者他们的死党占据,这又引发了许多封地在偏远的诸侯大名的不满。 而这些年,即便是在相继平定了第一次山名叛乱,大内叛乱之后,足利义满也没能力把这些封国取缔,而是只能压缩他们的势力范围,一再迁就。 看似统一的东瀛,实则不过是各个军阀的苟合而已。 如此不稳定的局势下,他足利义满急需一个强有力的外援,那就是大名。 即便大明不能给他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两国通商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经济收益,还有天朝上国的册封能让他的身份更有合法性。 其实历史上,足利义满时期也是大明和东瀛之间难得的蜜月期。 但朱允熥信奉却是,趁你病要你命! 此时虚弱的东瀛,正是大明动手的最好时机。 其实对那边领土朱允熥一点都不感兴趣,对把那边的人经过几代同化变成大明的人,朱允熥更不感兴趣。 他要的就是打!让他们永远的打下去,陷入无休止的纷争,最好让他们东西南北地域彻底割裂,彼此视如仇寇永远厮杀,让他们那仅有的一点本钱彻底挥霍干净。 到时候一无所有的他们,唯一能乞求的还是大明帝国。 “使者,朕不见!”朱允熥再次开口,想想道,“你去,李景隆也去!” “臣遵旨!”何广义见皇帝如此说,心中已是明白。篳趣閣 “虚以为蛇嘛!”朱允熥又笑道,“礼该收就收,但话能多晦涩就说多晦涩,既不拒绝他也不答应他,让他自己猜去!” “臣明白!”何广义嘴上答应,心中暗道,“遇上李景隆,只怕东瀛人的使节,蛋黄子都要给挤出来!” “还有,给东瀛的驻军去旨!”朱允熥的神色骤然变得冷厉起来,“他们是借调的兵马,谁让他们听山名家指挥的?带队的千户革职调回,派新人去!” “仗让他们东瀛人自己去打,不到山名家要一败涂地的时候,不许出手!” “是!”何广义忙道。 第120章 求人(2) “嗯!对,就这儿!” 烛火笼罩在红色的纱灯中,是以屋内似乎弥漫着醉人且朦胧的红色。 一双纤纤玉手,按在李景隆的额头上轻轻揉搓,木盆中正在沐浴的李景隆闭着眼睛,嘴里发出惬意的鼾声。 玉手的主人年岁不大,就挨着浴盆坐着,浑圆饱满的指甲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油亮。只是她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浴盆中..... “这边来,给老爷我按按手!”李景隆笑道。 侍女脸上的红晕瞬间飘到耳根儿,然后挪动凳子,坐在了李景隆的侧面,拉起他的手,轻轻揉捏起来。 “揉胳膊!”李景隆睁眼一笑,顺其自然的把手放下。 随后,他再次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哼唱,“俏冤家,想杀我今日来到,看你笑愁都消,便不得同床共枕,我身跟前你站站也好......” 见他高兴,那侍女大着胆子,“老爷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嘿!说了你也不懂!”李景隆心里美滋滋的,方才掌灯时分何广义来他府中传了圣旨,东瀛的使臣他这个理藩院的尚书却接见,而且还有句话。 礼该收就收! 一想到自家里空出来那些库房,又可以名正言顺的填满,不由得喜上眉梢。 可下一秒,他忽又笑不出来了。 “上面知道的钱,更不好拿呀!说不定哪天还得孝敬出去,而且说不定孝敬的比收的还多。”李景隆心中暗道,“就是明摆着的过路财神加散财童子啊!” 这么一想他心情又马上低落起来,哼唱小曲的心思半点都没有了。 “老爷!”忽然,屋外有人轻唤。 “怎么了?”李景隆听出那是二门管家的声音,不悦道,“没看爷这忙着呢吗?” “老爷,魏国公来了,在前院等着见您。小的看,怕是有什么急事!” “他?”李景隆顿时愣住,心中暗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随即在哗啦啦的水声中站起身..... ~ 徐辉祖一身便装,脸上带着几分纠结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虽说同为大明顶级的勋贵豪门,可是李景隆的家他来的并不多,更没有大晚上来的时候。 “哎,人生在世,谁又能真的不求人啊?”徐辉祖心中叹气。 就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还有李景隆爽朗的大笑,“魏国公来了,您可真是稀客啊!” 徐辉祖赶紧起身,抱拳行礼道,“冒昧上门叨扰了!” “哎,这是啥话,平日我请都请不来!”李景隆笑道,“请,后面茶房一叙!” 然后微微侧身,让开条路。 随后两人并肩而行,仆人在前方挑着灯笼,地上是二人拉长的身影。 “这徐辉祖八百年不和我来往,今日突然前来定是有什么难事!”李景隆面上是和风细雨的微笑,心中却在暗道,“莫不是前几日刚给他使了小绊子,他就上门要人情来了?不,不能够,若是那样他徐辉祖也就不是徐辉祖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房,早有侍女在旁素手煮茶。 煮的不是普通的茶叶,而是一个精美的陶罐儿,就坐在一个小泥炉上。沸腾的水中加入红枣,干龙眼,枸杞还有冰糖。旁边桌上,还摆着两盘精美的点心。 “大晚上的喝茶睡不着,就让人准备了这西北的罐罐茶!”李景隆笑道,“这还是当初我父征西北的时候带回来的喝法,他在世的时候总是说,当初大军征战的时候,喝一壶罐罐茶吃两口干馍馍就是一顿饭!” 徐辉祖有些尴尬的一笑,顺着他的话头,“老一辈子是很不容易呀!”说着,叹口气,“没他们,就没咱们今天的好日子!”篳趣閣 “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李景隆笑道,“咱们这些人呀,其实都是躺在老一辈的功劳簿上!”说着,带着几分唏嘘,“再加上万岁爷抬爱,才有现在的尊荣!” 茶已好,侍女分成两个小盅,依次端到他们二人面前,然后行礼退下。 李景隆见徐辉祖带着几分心不在焉,也不再绕弯子,“这么晚了,您来是?” “实不相瞒,是有件事想请曹国公帮忙!”徐辉祖寻思片刻,无心喝茶,艰难的启齿。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帮不帮的,虽说咱们两家以前来往不多,可淮西勋贵一荣俱荣,咱们也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李景隆笑道,“又都是先太太子爷如今万岁爷的东宫旧臣!”说着,似笑非笑道,“徐大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俩谁跟谁呀!” 徐辉祖忽觉得心中有些发苦,只能端起杯子默默的喝了一口。 “有事您就言语!”李景隆继续道,“我也拍胸脯子大包大揽,只要是我能帮的,责无旁贷!” “是我们家二小子的事儿!”徐辉祖开口道。 李景隆先是一愣,然后马上明白过来。 徐辉祖口中的二小子就是徐家第三代的中排行老二的徐茂先,徐茂先他爹是徐达的第二子,已经病故的徐添福。 “原来是大侄子的事儿!”李景隆笑道,“可是要补什么差事....?” 说着,他也说不下去了。人家徐辉祖的侄儿要补差事,轮得到他李景隆操心吗?再说了,人家徐家的男丁,只要落地身上就带着世袭的爵位,根本不愁没官做! “那孩子是个安乐的性子,没什么担当,当个富贵闲人就好!”徐辉祖叹口气,看向李景隆,“是他和周王家兰阳郡主的婚事!” 瞬间,李景隆就明白了。 徐家和皇家是世代的姻亲,不但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徐家的女儿,也把自己的孙女指给了徐家的孙子。 周王朱橚的二女儿,就是指婚给徐茂先的。可现在周王还在凤阳圈着,所以这两小口的婚事是一再耽搁。 而且徐家的三姑娘,还马上要跟安王成婚,成为安王的正妃,这事还真是不能再拖了。 “这事他还真是没地方求去,因为这事谁跟皇上说都不合适!”李景隆心中暗道,“周王正倒霉呢,王爵以后肯定是落不下了,周王的闺女还是不是要下嫁徐家,皇上的心思,谁都猜不透!” “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徐辉祖继续道,“我家小二和郡主有婚约,怎么着也都要问个清楚,不然心里不踏实。涉及到孩子一辈子的事,我这也只好厚着脸皮来求你!” “还真是正直端方之人!”李景隆心中又想道,“若是我,我巴不得皇上不提就这么拖着。周王的闺女进门,就不怕影响前程?” “你知我这人嘴笨,而且....日后安王大婚,皇上还点了你来操办!”徐辉祖看着李景隆的脸色很是为难,“所以,才不请自来!” “你怎么不请你外甥去?”李景隆没说话,心里却没闲着。 “其实一开始想的是找燕王世子殿下!”徐辉祖又道,“可他和周王是亲叔侄,我也是怕影响到外甥......” “你就不怕影响我!这事我来多嘴也不合适啊?”李景隆托着腮帮子,心里叫苦。 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徐辉祖再也坐不住了,尴尬的站起身,“是我唐突冒昧了,就当我没说!”说着,拱手道,“告辞了!” “别!”李景隆把对方拉着再次坐下,笑道,“徐大哥,你这是骂我,你的侄儿就是我侄儿,都是咱们自家的事。眼看着大侄子年岁渐大了,婚事再不落定说不定又猴年马月了,你心里急,我理解!” 说着,咬着后槽牙,默默沉思。 这事,肯定不能大张旗鼓的跟皇上说..... 嗯,悄悄的不就行了? 李景隆心中有了计较,笑道,“听说府上有处苗圃不错,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 徐辉祖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也就是一般,我平素也不爱那些!” “徐大哥,其实这事您也不用求我呀!”李景隆笑道,“明儿,您找皇上,说请皇上赏脸如您府上赏花,然后悄悄的把这事一提?” 顿时,徐辉祖明白了。 他虽然端方可不是笨人,只是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罢了。眼下李景隆这么一点拨,顿时恍然大悟。 私下里提,这事就好张口多了。 “多谢!”徐辉祖拱手笑道。 “不值一提!”李景隆摆手道,“哎,对了,我听说府上四小姐还没定亲?” “四丫头啊!”徐辉祖苦笑摇头,“我们家的丫头,都等着太上皇恩典呢!我这当哥哥的做不了主!” 第121章 妙锦(1) 一场春风之后,春天真的来了。 天边斜挂半面彩虹,宛若蓝天和白云之间的栈桥。沿街的古树枝芽偷偷的抽条,空气中也带着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香。 应天府是一座极美的城池,只不过他的美都藏在雄浑厚重的城墙之中,且这种美又历经千年的历史沉淀,凡夫俗子倘若走马观花只能看得自己眼花缭乱,只有身处其中静下心来才能微微略知一二,才能品味其中的诗情画意。 就像位于应天府东南隅武定门附近的魏国公府,这一片土地靠着长江边,内中有湖,湖中又有洲。洲中多长满芦苇,待到秋日数不尽的白鹭翩翩飞舞,宛若画卷。 也正迎合里李太白那首诗,三天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是以,此地就叫白鹭洲。 一辆被青色帷幔遮着的马车,缓缓停在魏国公府的后园的侧门。 三进为宅五进为府七进为邸,整个魏国公的府邸由七个大小不一的院落围绕着湖洲组建而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闹中取静,静中有幽,幽中带着深邃... 街口,恢弘壮观的徐家门楼牌坊上,有老爷子当初亲自手书的大功二字,所以此地也叫大功坊。cascoo.net 原本这是老爷子当吴王时的居所,后来大明开国之后赐给了故中山王徐达。徐达坚辞不受,老爷子又是非给不可。甚至有一次弟兄两人喝醉之后,老爷子干脆让人抬着徐达睡在了他以前睡觉的床上。 醒来的徐达大为惶恐,对着宫城的方向虔诚叩拜。不过他虽接受了这座赐给他的宅邸,但却始终没有居住。而是在对面建造了徐家的正宅,这一片就当成了花园。 “少爷,到了!” 便装的侍卫邓平轻轻撩开车帘,穿着宝蓝色带卷云四合如意云纹,圆领窄袍的朱允熥,缓缓从里面出来。 他穿的袍子传承自盛唐服饰,稍微有些束腰,不但能展露出青年男子的身姿挺拔,更显得洒脱干练。在大明,这就是男子的常服,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可以随意穿着。 园门前,魏国公徐辉祖带着阖家大小垂手而立,见朱允熥下了马车,赶紧俯身行礼,“臣等参见皇上!” “行了,朕来的是你的家,又是微服出来,这些大规矩就免了,不然朕哪还能呆得舒坦?”朱允熥笑着摆手。 其实今日来这还是有些随意,大早上乾清宫的朝会刚结束,魏国公徐辉祖就单独觐见,非要请朱允熥来他家的花园赏花。 而且给的理由还让朱允熥无法拒绝,此乃太上皇旧日所居之所,皇上却未曾踏步,正值春日花开臣请皇上游园,领略当年旧故事。 此时一个略带局促的女子缓缓上前行礼,“臣妇见过皇上!” 朱允熥和这妇人曾有过数面之缘,每逢年节时她曾跟着徐辉祖进宫觐见。她是徐辉祖的正妻张氏,一位出身并不甚高的女子。 说起来,徐家宅门里这点事也有些糟心。 徐辉祖并不是徐达真正的嫡长子,而是庶出的长子,其母为徐达的侧室贾氏。 徐达有两位正妻,第一位是张氏,张氏是老爷子的嫂子,也就是靖江王一脉的始祖,朱文正生母的亲妹妹。 但张氏没生育就早丧了,在这期间贾氏诞下了庶长子徐辉祖。而后老爷子做主把大将谢再兴的二女儿直接许给了徐达,这就是徐达后来的正妻谢氏。谢再兴的大女儿,则是许给了朱文正。 谢氏乃是徐增寿的生母,是以因为跟朱棣眉来眼去,所以如今在尚在云南的徐增寿反而是徐达名义上的嫡子。 但徐增寿这个嫡子没摊上好亲亲,亲外公谢再兴后来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作为跟着老爷子最早的老兄弟,居然叛变投降了张士诚。 以老爷子的脾气,这人自然绝对没有好下场。而且连带谢家的兄弟儿子们,全族男丁也一个没留。可是对于嫁给徐达的谢氏,却是没有半点问罪。 野史有记载,说老爷子后来命人把谢氏给仗杀了,不过是故意歪曲。事实上老爷子对她们两个女人还甚好。 可有这么个亲外公,徐增寿这个小儿子在徐达眼里也好,在老爷子眼里也好就绝对比不上徐辉祖了。 从小到大,徐辉祖都被当成了魏国公的嫡子严格培养,甚至教育上都是老爷子亲自出面,让他跟太子朱标一块读书。 但在亲事上,徐达却委婉的拒绝了老爷子让徐辉祖娶豪门嫡女的建议,有小道消息说,尚公主的事都给推了。而是从淮西乡下,找了这么一个张氏。 这位张氏,乃是徐达的第一位正妻张氏的亲侄女。 也就是说她和徐辉祖其实是姑表亲,张家一门在大明建国后,因为当年对朱文正生母不是很好,只是普通人家。可徐达还是选了她,这其中固然有不和淮西勋贵联姻引人猜忌的原因之外,大概也有几分怀念亡妻的真心。 朱允熥的目光再往后看,张氏身后站着几位少年,依次是徐辉祖的儿子徐钦,侄子徐茂先和徐景昌。 目光再往后,是几位低头的女子,都是徐府待字闺中的女眷。 他正要收回目光却又猛的一顿,落在一位穿着丁香色宫装的少女脸上。 乍一看这姑娘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经不住耐看,且越看越是好看。 少女就那么不卑不亢的站着,分外沉静的同时眉宇之间仿佛又带着淡淡的哀愁。椭圆形的鹅蛋脸,多一分显肥少一分显瘦,阳光静静的洒在她半边侧脸上,泛出青春的光泽。 似乎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少女诧异的抬头,然后又赶紧低下。但就在这转瞬即至之间,朱允熥却捕捉到少女的羞怯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恼怒。 “呵!”他心中一笑。 “皇上,皇.....” “哦!”徐辉祖的唤声让朱允熥感激把目光挪开,即便是皇帝也没有理由盯着人家女眷看的道理。这也就是徐家,若是其他人家这些女子根本不会出来迎接。 “跟臣进园吧!”徐辉祖笑道。 “好,今日朕就好好看你皇爷爷当年的旧居!”朱允熥笑着迈步,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迈步进园。 曹国公李景隆落后几步,走在人群的最后,有些感慨的看着周围的楼阁亭台,不禁有些感叹。 徐家一向很少登门,这处园子他更是第一次来。原以为自家的宅邸在京城已是头一份,可现在比起来,金碧或许有之,但绝无这种雅致。 他甚少来徐家,甚至自小就和徐辉祖保持一定距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要和徐达的嫡妻谢氏有关。 谢氏的父亲,就是徐辉祖名义上的,徐增寿的亲外公谢再兴,就是他老子李文忠一刀砍死的。 而且谢家阖族男丁,都是李文忠亲自活捉送到老爷子面前的。 这里还有个故事,当初谢再兴的亲兄弟,儿子们在张士诚败亡之际,站在余杭城头对李文忠喊,你要是留我们性命,我们开城投降。 李文忠年少心软又怜惜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便给了对方承诺,我不杀你们。所以,余杭城不攻自破。 但后来他把谢家的男丁都送到应天府的时候,老爷子却不管那些。 “你谢再兴是我侄儿的岳父,跟我是亲家,又是跟我多年的老兄弟,咱哪点对不起你,你居然敢背叛咱,杀?” 严格说来人是老爷子下令杀的,李文忠却自问对不起人家,所以这些年来,两家甚少来往。 第122章 妙锦(2) 进入院内,忽然发现里面竟然是别有洞天。 放眼望去水泊交错,大大小小迂回曲折亦散亦合,水泊之中各种精美桥梁沟通路径,连接楼阁。各个楼阁都是古色古香,美不胜收。 而除却这些水泊之后,更是满园翠绿。湖水之畔,各色树木浓郁翠绿,许多竟然是闻所未闻的珍稀树木。 此时亭台映入湖中,远处佛塔倒影水面,午后波光粼粼,红墙黄屋水榭回廊,侍女武士仆人舟子等各色交织在一起,当真是赏心悦目。 话说回来,这哪里像是武人家的花园?徐达身上有几分雅骨?老爷子当年俭朴之至,能坐在此处? 这等风景,说到底也都是臣服于男儿手中刀枪之下。老爷子抢来了的,住过了反手送人了。 “皇上,此处叫听雨亭,乃是园中风景最好之处!”徐辉祖在旁笑着引路。 “你这园子啊,可把朕的皇宫都比下去了!”朱允熥进了亭子,随意的坐下笑道。 “皇上若是喜欢,那臣就献给皇上!” 朱允熥笑道,“可不敢,回头老爷子那不依啊。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 徐辉祖笑笑没说话,挽起袖子在旁煮茶。只不过动作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向李景隆一眼。 后者确实恍然未见,依旧带着几分感叹看着周围的景色。 朱允熥一只胳膊靠着椅子的扶手,侧着身子说道,“徐爱卿,今日叫朕来,怕不只是游园赏景吧?” 徐辉祖手一抖,忙垂手站立,低声道,“臣不敢欺瞒皇上,却是有些私事不好在朝堂之上开口!” 朱允熥笑看对方,等着下文。 “臣的侄儿茂先!”徐辉祖看了眼站在亭外的少年,开口道,“和周王家的兰阳郡主有婚约,本该今年完婚的,但现在......” 朱允熥也朝外看看,徐茂先年岁不大但身形沉稳,有着徐家人特有的浓眉大眼,就是个头稍微矮了些。 但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看了徐辉祖半晌,“徐爱卿,你也知周王犯事圈在高墙之中,这门婚事还要从长计议啊!” 说话要听音儿,言外之意周王现在倒霉呢,你的侄儿还要娶他们家的女儿吗?再说句直白点的话,以徐家子弟的身份娶一个郡主,不过是面子上看着尊荣,其实在人生前途上没有半点好处。 现在不是国朝初年了,外戚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且那只是郡主不是公主。 “有婚约在,双方都已纳名互赠聘礼彩金!”徐辉祖低头道,“再者还有太上皇的旨意,臣....” “好!”朱允熥点头赞道。 这是真的称赞,世人都是跟红顶白的。就冲这份不肯趋炎附势逢高踩低的心,徐家的门风就不会差。 “周王是周王,婚事是婚事,不可混为一谈!”朱允熥又笑道,“婚约还是按照定好的日子!”说着,又看看徐茂先,“日后你就是朕的堂妹夫了!” “臣等叩谢天恩!”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亲上加亲!” 徐家和朱家还真是亲上加亲,徐达三个出嫁的闺女,大闺女是燕王妃,二闺女是代王妃,三闺女即将成为安王妃。 也就是说徐辉祖的妹妹们是朱允熥的婶子,他的侄儿又将成为朱允熥的妹夫,若不是好好梳理一番,还真一时半刻弄不清这些亲戚关系。 但一下秒,朱允熥又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厅外,那似乎始终和众人若即若离的少女身上。 李景隆坐在朱允熥身边,侧头低声道,“皇上,那是故中山王的小女儿,魏国公府的四小姐,闺名妙锦!” “她许了谁家?”朱允熥低声问道。 “还没定!说等着太上皇的旨意!”李景隆说了一句,见徐辉祖捧着茶盘过来,赶紧闭嘴目光看向别处。 忽然,朱允熥心中想到了什么,不免目光又再次看了过去。 徐妙锦?是她? 原本时空中朱棣的正妻徐妙云死后,朱老四就迫不及待的想娶这位小姨子。说起来朱棣其实和李景隆也有几点相通之处,那就是都可着老丈人家薅羊毛。 不过李景隆惦记的是钱,他朱棣惦记的是人家闺女。 靖难之后朱棣坐稳皇位,想迎娶这个小姨子,可却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姑娘不但没搭理他,还写了一封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拒婚信。 大意就是,我虽生长在华门,可生性淡泊不喜欢名利,比起嫁给你,我更宁愿做一颗无人只知道的小草。 我也知道皇上你虽然忙虽然累,可也应该追求自身的愉快。不过六宫粉黛不差我一个,我就不去了。 以后我出家为尼,一辈子不嫁人,你也不用惦记我了! 看看,多狠的姑娘,这是一般姑娘能干的出来的? 不过这姑娘还真是越看越好看啊!既是出水芙蓉又是英姿飒爽,既知书达理又有小脾气,不知不觉他竟是看的有些定了。 “皇上,请用茶!”又是徐辉祖的呼唤,把朱允熥从思绪中唤醒。 然后目光也顺着朱允熥看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眉头轻皱。不经意的目光游走,又发现李景隆眼底有看热闹的意思一闪而过。 朱允熥面皮有些发热,他目光看着那边半晌,面对徐辉祖顿时也觉得有些尴尬。当着人家哥哥的面,一直盯着人家妹子这算怎么回事? “那个....哈!”朱允熥喝口茶笑道,“那个....”他想说些什么,缓解下刚尴尬可有说不出来。 “皇上,魏国公家的园子风景还真是独步京城!”李景隆在旁笑道,“臣的家里跟这一比,简直就是狗窝!” “你也不必自谦,你府上也不错!”朱允熥端起茶杯挡住半边脸。 “平日闲来无事,光是在这园子里坐坐就够赏心悦目的了!”李景隆继续笑道,“臣家里本也想弄这么一个花圃园林,可奈何没有这份雅骨!” 徐辉祖也坐下,笑道,“其实这园子臣也不常来,平日都是用家中子弟演武所用!”说着,指着另一侧,“那边是跑马的,那边是射箭的!” 朱允熥看过去,果然那边立着一排箭靶子。 “徐爱卿能拉几石的弓?”朱允熥正愁没话题,开口道。 “臣无地自容,只能拉开九石弓!”徐辉祖惭愧道,“这些年做官,耽误了看家的功夫!” 五石就是能破甲的重弓了,九石已是武人之中百里挑一。 “你呢?”朱允熥看向李景隆。 “臣九石半!”李景隆一笑,“不过若是上阵,臣用的都是十石大弓!” 这厮倒是没吹大气,若单论骑射的功夫,勋贵二代子弟中无人能出其左右。而且就算是排兵布阵兵法等,这厮也头头是道,勋贵子弟之中称得上一句文武双全。 而且,长的还好看,仪表堂堂美男子。 徐辉祖也是雄壮男子,长相也不差。可跟李景隆一比,缺了那股朝气还有贵气。 朱允熥顺势又看看亭外,对徐家子弟们说道,“你们呢?” 几个少年先是一愣,随后就听徐辉祖怒道,“小畜生,万岁爷问话,尔等还不速答?” 年长的徐茂先上前,“臣现在能拉七石弓!”说着,迟疑道,“但五箭之后就力衰,准头不足!” “臣能拉五石!”徐景昌说道。 “臣!”最小的是徐辉祖的儿子,还不到十岁的徐钦开口道,“臣力小,只能开三石弓!” 这么小的孩子,三石弓已经不错了。 “你们的弓箭师傅是谁呀?”朱允熥继续笑问。 几个徐家子弟没说话,目光瞟了一眼徐辉祖。 唯有年纪最小的徐钦脆生生的开口道,“是四姑教的!”说着,咧嘴露出满口豁牙子,“四姑母可厉害了,能开十一石的弓!” “嗯?”朱允熥不可思议的看过去,女眷单独的亭子中,秀气的吃着鲜果的徐妙锦。 她?十石? 随后,眼神中更多几分有趣的打量。 李景隆看了个满眼,心中不免怅叹,“爹呀,您说您老当年,怎么就没想着给儿子生几个妹妹呢?” 第123章 骑虎难下(1) 感谢几位帅到看了拉丝勾芡流鼻血的帅哥的指正,前两章把力和石搞混了。应该是能拉几力的强弓,一力是九斤多,而不是几石。而且我也虚心的查了一下大明会典中,关于军弓的记载。 我错了,自罚三杯,诸位赔一根儿! ~ 朱允熥的目光再次落在徐妙锦的身上。 “一个女子,居然可以拉十一力的强弓?” 按照大明督军府兵部议定的《教练军士律》,军中能拉开七十斤以上重弓者,已属精锐。 大明所有的都是复合弓,制造工艺极其复杂,而且不同的弓还要搭配不同的箭,一名合格的弓箭手培养起来非常不容易。 徐辉祖和李景隆能拉开重弓,除了他们自小接受明师指导之外,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出身豪门,吃的好长的壮,长年累月的训练才能拉得开。 “她有那么大的手劲儿?”朱允熥再次朝那边打量一眼。 徐妙锦虽说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娇滴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可怎么看也不像能拉动十力强弓的女子。 “那胳膊上还不得都是肌肉疙瘩?”朱允熥心中又暗道一句。 ~ “四妹!”(有记载徐妙锦是老三,也有记载她是老四的,这里取后者的说法。) 旁边的亭子中,徐辉祖夫人看了那边一眼,低声对徐妙锦说道,“皇上看了你好几眼了?” 徐妙锦脸色微红,有些局促。 “你说,皇上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张氏又低声笑道,“打来咱们家之后,眼睛时不时就落你身上!” “嫂子!”徐妙锦嗔怪一声。 “这有啥害羞的?”张氏笑道,“在民间呀,年轻的后生看到喜欢的女子,就是这个眼神!”说着,掩嘴继续笑道,“读书人不也说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嫂子!”徐秒锦薄怒,“看您说的!” “咋,害羞了?啧啧,咱们四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也知道害羞啦!”显然她们姑嫂之间感情极好,说起话来十分随意。 也难怪,如徐妙锦等几个徐家的女儿,都是幼年丧父,自幼被长兄长嫂抚养长大,亦父亦母。 说到此处,张氏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压低声音道,“当初太上皇给皇上选皇太孙妃的时候,宫里的惠太妃还叫我进宫专门问过你呢!”说着,叹口气,“可惜那时候你太小,才十三!”说着,嘟囔道,“还说差着辈分,奇怪了,咱们淮西勋贵之间联姻,从来是只看年龄,谁看辈分了?” 听着自家嫂子口里有些惋惜的口气,徐妙锦忍不住也朝听雨亭那边悄悄的张望了一眼。这一看,恰好和那边朱允熥的目光对上,又赶紧低头。 “当初给皇上选妃,自己之所以没入选,根本不是因为年岁小!”徐妙锦心中暗道,“而是太上皇不愿意再和淮西勋贵联姻,徐家已经位极人臣,若再出一个皇后,必然盈满则亏。” ~~ “皇上....皇....咳!”徐辉祖轻唤两声,然后咳嗽一下。 朱允熥收回目光,转头笑道,“即便是朕的侍卫亲军之中,也鲜少有能用十力强弓之人。” “小儿无知胡言乱语!”徐辉祖笑道,“算不得数!” 他本想这事轻轻揭过去,岔开话题,谁知亭外徐钦忙开口道,“儿子没说谎啊,平日四姑母练习力气用的都是十一的弓,五十步之内,四顾岳母都是箭无虚发!” “小畜生,有你多嘴的地方吗?”徐辉祖大怒道,“没规矩!” “童言无忌!”朱允熥笑道,“朕到爱卿家就是唠家常来了,你要这样,朕可待不下去了!” “臣失礼!”徐辉祖忙道。 当面教子背后教妻,徐辉祖当着皇帝的面呵斥儿子,也算不得有错。况且此时的风气,就是抱孙不抱子。一家之主对儿子往往非打即骂,但对孙子却是格外疼爱。 莫说是徐辉祖,即便是老爷子以前对那些儿子们,也是不分场合动不动就小畜生王八羔子的乱骂,至于动手那更是家常便饭。 “啧啧,十力强弓!”朱允熥又感叹一声。 李景隆偷偷看了朱允熥一眼,脑筋动得飞快。 “皇上明显是想看看真假,可是他又不方便说?得想个什么理由,让皇上看看徐家四姑娘到底能不能拉十力弓!” 随即,他心中微微迟疑,接着暗中想道,“可是看样子徐辉祖好似不大愿意他这妹子抛头露面的,我要是贸然说话,弄不好怕是要弄巧成拙!” 他心中正想着,忽见朱允熥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同时目光看似不经意的跟他对上。 李景隆瞬间秒懂。 “得罪人怕啥?皇上高兴才是一等一重要的大事!” 心中打定主意,李景隆笑着开口道,“若说四姑娘能拉十力的强弓,臣还真是有些不信!能用十力的强弓的人,在军中屈指可数,就算是臣也是壮年之后才有这个力气。”说着,顿了顿,苦笑道,“若是徐家的男儿,臣定比试一番......” 话音刚落,徐辉祖骤然黑脸。 “李景隆,你大爷!”他心中罕见的破口暗骂。 “不妥不妥!”朱允熥笑道,“虽说淮西武人之家休戚一体,宛若一家。朕与两位爱卿,更都是姻亲,但毕竟男女有别!” 李景隆想想,笑道,“皇上这话,臣倒是不敢苟同!” 朱允熥侧耳,“哦?说来听听!” “自家亲戚之间谈什么男女有别呢?”李景隆笑道,“再者说来,我大明开国以来,从不以女子柔弱为美。当年各家跟着太上皇南征北战的时候,女眷也同样奔波于马上大军之间。早年间,太上皇他老人家更是说过,勋贵之女不能养成娇滴滴的大小姐!” “你他妈还是人吗?”徐辉祖真想上去给李景隆两脚。 “嗯,倒也是!”朱允熥点头道。 这倒不是李景隆瞎说,此时的礼教远没有后来那么严,老爷子的女人,从马皇后开始都是大脚女子,包括他自己的妃子和皇后,也都不是弱不禁风之人。 民间也是如此,甚至有私交较好的人家,当儿女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之时,让家中兄长组织春游等事,带着弟妹等同行。 “难得皇上今日有雅兴,臣有个不错的建议!”李景隆笑道,“不如趁这边出几个人,徐家那边出几个人,比试一番!”说着,笑笑,“皇上您出个小彩头,咱们君臣私下之乐,无伤大雅!” “嗯!’朱允熥点头,看向徐辉祖,“徐爱卿你以为如何?” 第124章 骑虎难下(2) 此刻,徐辉祖的内心之中就一句话。 “我想说不行,可是我不敢!” 不但不能说,还得强打笑脸,“曹国公此议甚好!”说着,看看李景隆,“正好臣也许久未曾练过弓箭了,曹国公你还要手下留情啊!” “你也下场?”李景隆一怔。 朱允熥已是抚掌大笑,“好!朕今日就看看你们手上的功夫到底如何?”说着,从腰间摘下玉佩,放在桌上,“就以此物做彩头!” ~~ “四妹!” “大兄!”徐妙锦见徐辉祖过来,站了起身。 “皇上听说你能拉十力的弓,想要看看!”徐辉祖说了一句,压低声音道,“都是李景隆那厮胡言乱语。”说着,又压低声音,“等会,你和为兄,跟他们比试一下,如何?” 徐妙锦微微有些意外,目光朝那边张望一眼,见李景隆正站起身,和旁人谈笑风生,嘴角泛起不屑,“比就比了!”说着,又是一笑,“教他今日在咱家吃个大憋!” ~~ 箭靶子是现成的,就立在距离听雨亭不远的空地上。 朱允熥坐在亭中,笑看外边众人做比试之前的准备。 李景隆带着邓平,他们二人正在调试着手中的弓箭,不住的拉开放下,拉开再放下。人需要热身,弓也是如此。 而另一边徐辉祖则是慢慢的挽起袖子,给弓箭挂弦。 “徐妙锦呢?”朱允熥看了一圈,却没发现那个身影。 突然,他目光微凝。 花园的另一边,一身猎装的女子英姿飒爽的走出来,和刚才还有些不同,此刻的徐妙锦眉宇之间满是英气。 就有点像....电影中男扮女装的张敏!这等风姿,当日朱允熥曾在汤胖儿身上见过,不过她和汤胖儿又是两个极端。汤胖儿自小是当男儿养的,不拘小节。而她,则是英气之中还带着妩媚,眼波流转。 她手中还拿着一张半人多高的大弓,一看就知是重弓。 “拉十力的弓?那胳膊得多粗啊!”朱允熥往嘴里送了一颗松子儿,心中暗道。 ~ 双方准备完毕,站在箭靶的五十步之外。 五十步相当于后世的七十五米,按照大明会典中的条规,军中考核就是这个标准。这考核不是指所有军士考核,而是军官的考核。 “曹国公,请!”徐辉祖开口笑道。 “献丑了!” 李景隆说了一声,双脚站定,举弓过头顶,向下之时顺势瞬间拉开。 眨眼间手中的强弓已凭借他出色的爆发力拉满,宛若半边明月。弓弦拉开之后,手臂停顿,整个人纹丝不动。 “这厮还是有两下子!”朱允熥心中暗道,“弓的强弱不只在于拉开,而在于蓄力。” 嗡! 弓弦猛的一抖,箭如流星,让人根本看不清轨迹。 远处又是砰的一声,箭靶正中心,箭头的尾翼轻轻摇晃。 “靶心!”有侍卫报数道。 “曹国公神射!”众侍卫当中,有人大声喝彩。 李景隆放下弓箭,对徐辉祖拱手道,“侥幸!” “好功夫!”徐辉祖赞叹一声,准备上场,但下一秒却被徐妙锦拉住。 “大兄,妹子先来!” 说着,拿着弓箭,走到靶子正前方,顿时成为全场的焦点。 “开元弓!” 朱允熥打量着徐妙锦手中的弓箭,仿唐重弓,弓中的极品。这样的开元弓,匠人最多的辽东镇也不过一年只能生产一千八百张,而她手里这张,更是百里挑一。 随后,就见徐妙锦从箭囊之中抽出一根极长的羽箭。 弓越重,箭也要对应的又长又重。 徐妙锦所用的羽箭,一看就知是北方河北辽东所出的鹰羽重箭。该箭用鹰的毛做成尾翼,箭身选用硬木。而南方的箭,则用鹅毛和大雁的毛,做成的箭远不如这种羽箭准头好力气大。 这种箭还有个好听的名字,透甲箭锥。 历来是北方边镇中最精锐武士所用,用以破开敌人的重甲。 吱嘎! 徐妙锦站在原地,后腿微弯,缓缓拉开手中的弓。 她的动作很慢,弓弦渐渐拉开的同时,可以听到隐隐的吱嘎声。 旁边的李景隆微微变得,目光讶然。 徐家的四姑娘所用的,和他一样都是十力的强弓。不但拉开了,而且要知道拉弓的过程,慢比快更难。 快是用爆发力,而慢则是持弓者真的有力。 前者可以取巧,后者则需要持久。 嗡!呼! 众只觉得视线中一道光影闪过,紧接着箭靶子上啪的一声。 一时间,周围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侍卫喊道,“徐家四姑娘,正中.......靶心!” 朱允熥在亭中起身,快步走过去。何止是正中靶心,徐妙锦的箭比李景隆的箭,入靶更深。而且几乎是贴着李景隆的箭,毫无缝隙的射了进去。谁高谁低,已是不言而喻。 “臣女献丑!”徐妙锦说着,瞥了李景隆一眼。 “这手劲!”朱允熥看着箭靶子,心中称奇,“这要是给人一巴掌?” ~ 李景隆脸微僵,他虽是愿意捧皇帝的臭脚,可不愿意真输! 他目光微斜,看看身边的邓平。 后者却看都没看他,只是摆弄着手里的弓。 “看我干啥,我只能用八力的弓,你让我上去干啥,丢人?”邓平心中暗道。 李景隆本想着他和徐辉祖比,邓平和徐妙锦比。 这么一来,谁输谁赢都无伤大雅,反正对他李景隆是无伤大雅。谁知道他小舅子,临场指望不上了。 “曹国公请!”徐妙锦收弓笑道。 “好好!巾帼不让须眉!”李景隆赞一声,甩甩胳膊,心中也现出几分争强好胜之心。 再次站立,吸气,举弓搭箭。 这一次李景隆不再留手,一口气五箭连珠,连续五支重箭,箭箭都在五十步外的靶子上,而且每次都是砰砰作响。 倘若这箭靶子是个活人,即便身披铠甲,也绝无生存的可能。 “见笑了!”李景隆使出看家的本事,看似云淡风轻的放下弓,可拉弓的手却藏在袖子里不住的发抖。 他一口气射了五箭,就是算准了徐妙锦一介女流,不可能有他这样的耐力和持久力。 谁知,对方却没什么反应。 也是站立,居功,而且动作依旧很慢。 吱嘎嘎,弓拉满...... 嗡!嗡!嗡! 但随后一箭快似一箭,中靶之声不绝于耳。 朱允熥看得真切,徐妙锦射出的箭好似长了眼睛一样,全部包围着李景隆的箭镞,在靶子上连成一片。 李景隆的脸色,从僵硬变成了尴尬。 光是这手准头,就已不得了。 “曹国公,请!”徐妙锦放下弓,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单手持弓,另一只手在袖子里不停的抖,半边膀子都有些酸涩。 可如今,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124章 善战者无功 李景隆的手在抖,连发五箭已是他的极限。 而且实话实说,他现在所用这张弓是徐家的弓,并不是他那张常用的,十分顺手的弓。武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武器,总要有个过程,每张弓的软硬也更是不一样。 这张弓都没怎么试,拿过来就上手确实有些吃亏。而且他刚才那几箭,都是全力施为,此刻没有半点余力。 “曹国公,该您了!”徐妙锦微微侧头,语气带着几分狭促。 徐辉祖在旁皱眉道,“四妹不可无礼。”说着,顿了顿道,“曹国公放方才在让着你,你怎如此不晓事!你一介女流,他若想赢你,还不是反手的事!”说着,笑问李景隆,“承让了!” 朱允熥坐在凉亭里看得直笑,徐辉祖这个老实人损起人来也是不带脏字的。 不过话说回来,徐家四姑娘这武力值,也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她那手上全是老茧吧?”朱允熥忍不住瞟了一眼,“别的女人的手都是软软的,她那双手估计跟砂纸似的。” 此时有侍卫换了一个空白的箭靶子上来,李景隆再次站到正对箭靶的五十步之外。 这一次他的表情明显凝重许多,动作也和前几次微微有些不同。 抬臂的同时,手中的重弓已经半张,待到弓弦正对鼻尖的时候,又大偶然全部拉满。 而且这次他并没有直接射出,而是不断的用力,将弓身拉到了最弯。 就像是吹气球不断的用力,不断的用力,在等待爆炸的临界点。 嗡! 白练一闪而过,随着弓弦的释放,李景隆双手猛的张开,手中的重弓在掌心翻转,好似被人踹开的门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砰的一声,立着的箭靶竟然直接倒下。 待侍卫将箭靶再次竖立起来,周围居然半晌无声。 他所用的是一米多长的重箭,此刻实木板子所做的箭靶上赫然只有三寸箭尾在不停震颤,他一箭竟然直接把箭靶穿透了,威力堪比步枪。 试想一下,在战场上什么样的盔甲能挡住这样致命一击? 随即,又见李景隆再次弯弓搭箭,瞄准箭靶子。 嗡!嗡!嗡!连续三箭,每一箭都是力透箭靶,深入其中。 而且,前后四根羽箭留在外面的箭尾都是一般齐整。 但当他放下弓箭之时,朱允熥清晰的看见,他背在后面的手,不住的抖动,手指弯曲得好似要费很大的力才能伸展开来。 “好!”好半天,周围才如雷一般喝彩。 尤其是邓平,巴掌拍得飞快,好似风车一样。 “献丑了!”李景隆后退几步,缓缓说道。 说完,他的目光在徐家兄妹的身上转动几下。武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他李景隆再怎么样,也不愿意在徐家人面前跌份。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徐辉祖兄妹。 “她行吗?”朱允熥心中泛起几分好奇。 忽然,只见徐妙锦顽皮的吐了下舌头,躲在了徐辉祖身后笑道,“曹国公,您赢了!”说着,拉着徐辉祖的袖子,亲昵的撒娇道,“大兄,方才开了五箭,妹子胳膊现在还酸呢!” “曹国公神射,在下佩服!”徐辉祖也拱手道,“我们兄妹甘拜下风!” 顿时,李景隆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恨不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着伤筋动骨拿出全部的本事。却不想对方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赢了。 “魏国公请!”他苦笑半声,开口道,“许久未见魏国公的射艺了!” “我?”徐辉祖笑笑,“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说着,一双大手搓搓,“咱们少年时在东宫比试弓箭,我就不是你的对手,如今这把年纪,射艺也早就荒废了,更不是你的对手,就不出丑了!” ~~ 啪啪啪! 李景隆还要再说什么,就听亭子中传来掌声。 朱允熥站起身轻轻鼓掌,笑道,“李爱卿的箭术名不虚传,今日让朕大开眼界!”说着,指下桌上的玉佩,“这彩头你的了!” “臣受之有愧!”李景隆行礼道。 “一块玉而已!”朱允熥想想,开口道,“朕再赏你个差事!”说着,大声道,“今年五军都督府的考核,你去做主考!” 瞬间,李景隆大喜,“臣谢皇上隆恩!” 读书人考试,那些主考被考生们称作恩师,一辈子都要对他们毕恭毕敬。武人的考试也是如此,大明军中军官升迁除了军功之外,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每年的个人技艺考核。 大明自开国之日起就定下规矩,军中将校,非弓马娴熟者不能担任。朱允熥把这项任务给了他李景隆,绝对大大的重用。要知道往年的考核都是老一辈公侯坐阵,勋贵二代之中李景隆还是第一人有此殊荣。cascoo.net “徐家四姑娘的射艺,也是超凡绝伦!”朱允熥继续笑道,“赏锦缎十匹!” “臣女谢皇上天恩!”徐妙锦行礼,柔声道。 “你的射艺是和谁学的?”朱允熥笑问。 “跟大兄!”徐妙锦有些惜字如金,说完就退在一边。 学生都如此,师傅也差不到哪里去?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目光看向徐辉祖。后者恭敬的垂手站着,不卑不亢,那双垂着的大手纹丝不动。 “怕是他的射艺还要比李景隆强些!” 朱允熥心中想道,“只不过他那人一向不喜欢出头,所以从不在人前展示罢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藏拙的人永远比显摆的人,能走得更长远也更踏实。 ~ 朱允熥离开徐家时,天已经黄昏。 徐家后宅之中,徐辉祖换了衣衫梳洗一番之后坐在饭桌边上。 徐家的家风和其他勋贵不同,旁的开国功臣都是穷了几辈子骤然富贵大权在握,恨不得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以奢侈为能事。 而徐家则是一直低调俭朴,以徐辉祖国公之尊,晚膳也不过是简单几个小菜而已。 妇人张氏笑着给徐辉祖布菜,开口道,“本想着皇上能留在咱家吃饭呢,妾身特意让后厨杀了一只羊。这羊肉馅饼你尝尝,我亲手烙的!” 徐辉祖不饮酒,吃起饭来细嚼慢咽。 “老爷!”张氏摆手让仆人们都下去,忽然低声道,“您说,皇上是不是看上咱家小四了!” “嗯?”徐辉祖一怔。 张氏继续笑道,“下午的时候,我看皇上可是看了咱们小四许久,眼睛都挪不开了!” “胡说八道!”徐辉祖皱眉道,“哪有这事?”说着,郑重吩咐道,“我跟你说,捕风捉影的事不要乱嚼舌头。若是传到外边去,成什么话?” “这不是就跟老爷你闲聊吗!”张氏笑道,“就咱们夫妻二人之间的话,哪能传到外边。我虽然是乡下女子出身,可我不傻!”说着,凑近了些,“可我也是过来人,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做不得假!小四这个岁数了,早就应该谈婚论嫁了,若是再耽误就成老姑娘了,你这当大哥的就不着急?” 徐辉祖有些心不在焉的吃口饼,叹气道,“我也急,可是咱家的人,婚嫁也不由得咱们自己啊。” 第125章 宫城夜话 永安宫里,朱允熥也陪着老爷子一块吃饭。 郭惠妃亲自下厨,给他们爷俩炒了一大盘子当年的小公鸡儿,还有一盆干菜炖五花肉,炖肉的时候又顺便贴了一圈饼子。 “嘶!呼!” 贴饼子从里到外都浸着炖肉的香味,边边角角上还沾着油汪汪的汤汁,老爷子就爱吃烫嘴的吃食,也不用筷子,大手抓了一个就开吃。 “下午哪去了?”老爷子边吃边问。 朱允熥缓缓给老爷子斟着温黄酒,“下午去了徐辉祖家里!”说着,放下酒杯笑道,“就是当年您赏给故中山王那座宅子!” 老爷子微微一顿,咧嘴笑道,“哈,咱记得当初徐天德他吓得屁滚尿流的,让人抬着他在咱以前的卧房睡了一觉。第二天鞋都没穿,就跑来找咱请罪!” 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叹息半声,“哎,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想起来,还跟昨天似的,真他娘的快!” 朱允熥见老爷子脸色有些惆怅,故意逗他开心,说道,“孙儿有些后悔,下午没带着您一块去!” “你们小孩在一块,咱去掺和啥?”老爷子说着,努努嘴,“把那炖干菜给咱往前推推!” “下午有新鲜事!”朱允熥起身推菜笑道,“您是没看到,徐家的四姑娘,一介女流之辈居然能开十力的弓,差点把李景隆给赢了!” “哦?”老爷子颇为意外,咧嘴道,“十力?一个姑娘家,乖乖,可了不得!”说着,想想道,“那丫头还没婚配呢吗?” 朱允熥笑道,“徐家的儿女婚事,不都是你老亲自过问的吗?他们都等着您开口呢!” 老爷子沉思片刻,“哦!”说着,吃口饼子,“那丫头咱以前见过,挺俊个闺女!” “俊是俊,但....”朱允熥笑道,“能开十力弓的女子,估计一般人降服不住!” ~~ 不知不觉已入夜,老爷子披着厚衣裳,在摇椅上慢慢的摇着。 “老爷子,伺候您洗脚了!”郭惠妃亲手端着木盆进来,在老爷子身前蹲下,“您试试水!” “嘶!”老爷子大脚放进去,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儿,然后问道,“徐家四丫头你也见过是吧?” “哪年逢年过节都要见上几回!”郭惠妃笑道,“是个顶好的丫头!”说着,笑道,“您忘了,早些年给皇上选媳妇的时候,臣妾还提过那丫头呢。不过那时候她还小,眉眼都没长开,也差了点辈分。” 这事,老爷子心里有印象。 年纪小辈分不同其实就是借口,给朱允熥选媳妇跟当初给朱标选媳妇不一样。 大明江山已铁桶一般安稳了,再给未来的接班人找一个母族强大的妻子,未必是好事。 “您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事了?”郭惠妃闻着,忽然停顿片刻,笑道,“您不是想......?” “你比猴儿都精!”老爷子笑道,“进宫也行,也是一桩好姻缘!” 郭惠妃顿时来了精神,“明儿臣妾叫徐家媳妇进宫,试试口风!” 正说着话,忽然身子一顿。 原来是老爷子的大手,不觉中开始抚摸她的鬓稍。 “你都有白头发了!”老爷子说道,“还不少!” “臣妾都啥岁数了?”郭惠妃笑着给老爷子擦脚,“也是要按瞅着快入土的人了,自然有白头发!” 老爷子小心的用郭惠妃的黑发把白发藏好,“晚上别回了,在咱这睡吧!”说着,笑笑,“过几天咱搬出宫,去庄子上住的时候,你也跟着!” “都听您的!”郭惠妃笑道。 下一秒她正准备弯腰端木盆,却不想直接被老爷子的大手从后抱住。 郭惠妃慢慢转身,也搂着老爷子在怀里。 孤灯火影之中,老夫老妻二人无声依偎。 “咱这几天总是做梦!”许久之后,老爷子才闷声开口。 “又梦着大姐了?”郭惠妃梳理着老爷子的头发问道。 “没!”老爷子抬头,看着郭惠妃的眼睛,忽然一笑,“咱总是梦着咱死了!” “呸呸!”郭惠妃赶紧道,“瞎话随风去,不算数!” “哈哈!”老爷子咧嘴大笑,“啥瞎话?咱都这个岁数了,不就是等着哪天吗!”说着,再次把头埋在郭惠妃怀里,“哎,咱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估摸着今年都够呛了!” 郭惠妃心中一酸,目光中满是老爷子花白的头发。 诚如老爷子所说,人这辈子太快了。第一次见这个英武不凡的姐夫那天,恍若就在昨日。 “可不能瞎想,好好活着,妾身陪着您!”郭惠妃柔声道,“咱们活他个长命百岁,好好享享儿孙的福!” “呵!”老爷子笑道,“这你可错了,人若是活太久啊,见着的可都不是福气!” ~~ 坤宁宫,赵宁儿盯着正在写大字的六斤,一脸严母的样子。 朱允熥没用人通报,直接从外头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六斤欢快的放下笔,跑过来直接亲昵的抱住朱允熥的腿。 “这么晚了还在写?”朱允熥看看桌上的笔墨。 赵宁儿也起身迎了过来,“他下午贪玩,本该早早写完的大字,非要拖到晚上!” 六斤懊恼的低着头,抱着朱允熥不撒手。 “今日事今日毕,这个拖拉的毛病可不好!”朱允熥拍拍儿子的脑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只会越拖越多!” “儿臣记住了!”六斤撇着小嘴,然后大眼睛看看朱允熥又看看赵宁儿,“父皇和母后有话说,儿臣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赵宁儿放他,甩开小腿就迈步出去,由太监领着去了他自己的寝宫。 “我还没说完.....”赵宁儿喊了半声,见六斤欢快的走远,无奈的摇摇头。 “臭小子!”朱允熥笑骂,“还挺有眼力见儿!” 赵宁儿也笑笑,开口道,“皇上在老爷子那用的晚膳?” “嗯!”朱允熥点点头,“有个事朕跟你说一声,邓平说侍卫处出了个缺,朕已命人把你弟弟小石头补了进来!” “他还小....他行吗?”顿时,赵宁儿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自己的弟弟前程有望,忧的是怕弟弟年岁太小,担当不了大任。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朱允熥笑道,“进宫当侍卫又不是让他出去带兵,他也十好几岁的小大人了,该是出来历练的时候了!” 说实话,朱允熥这个皇帝,颇有几分喜欢任人唯亲的味道。但话说回来,这世上的人又有谁不是任人唯亲呢? 况且他让赵家的小石头进宫也不是无的放矢,赵思礼这个承恩侯管着京师的内防是当时的权宜之计,现在是时候换人了。自己的老丈人换下来,给小舅子一些好处,等价交换么。 “臣妾替小石头.....” “你我夫妻一体,这么就外道了!”朱允熥笑着站起身。 “皇上是要走吗?”赵宁儿上前。 “下午出宫耽误了许多折子还没看!”朱允熥笑道,“今日事今日毕,刚教完孩子,总不能我这边也拖拖拉拉的!” 说着,他就要转身。 但下一秒,已是被人拉住。 “偶尔拖一下也不碍的!”赵宁儿在他耳边轻道,“您都好久没碰.....” ~~ 最近的章节写的不好,给大家道歉了。 哎.....不知为何,就是心里很烦啊,看什么都烦,我是不是得精神病了? 第126章 拆了(1) 紫禁城的清晨,在悠扬的晨钟之中拉开序幕。 春日的阳光很暖,风很柔,紫禁城中的一切都显得微微有些慵懒。就连那蹲在枝头早起的鸟儿,也没有马上急着寻虫果腹,而是在漫不经心的雕琢着自己的羽毛。 斥,斥! 一阵太监的呵斥声,打破了这份慵懒。 王八耻领着数位太监在前,手中的拂尘不住挥舞,路上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赶紧转过身面对墙壁。 通往乾清宫的夹道上,一辆肩舆缓缓而行,皇帝要开始处理朝政了,刚才还微微慵懒的紫禁城,顿时变得像是一部忙碌的机器,开始高速的转动。 ~~ 清晨的乾清宫很安静,安静才能专注。 也因为有事,所以才要专注,也就是说这注定又是枯燥乏味且忙碌的一天。 “万岁爷!”王八耻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热面油茶,几样点心。 “放那吧!朕还不饿!”朱允熥说了一声,信手拿起御案上一份奏折,“今日南书房谁当值?” 南书房各位参赞大臣,都有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可能从早到晚都待在南书房,但也不能都不在。所以八个人轮流着来,总要保证南书房有个当值的。 “万岁爷,燕王世子殿下在外面等着觐见!”王八耻轻声说道。 这么早就有事? “让他进来吧!” 稍候片刻,穿着藏青色印暗纹常服的朱高炽从外边进来。 朱允熥注意到,他手里还捧着一本奏折。 “臣....” “大规矩免了!”朱允熥不等对方行礼就开口,随后目光瞄瞄朱高炽手里的奏折,“遇着事了?” “也不是什么事,而是这封奏折,臣不敢自专。”朱高炽说着,微微屈身,双手捧着奏折献出。 “朕看看!”朱允熥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笑道,“用了早膳没有,若是没用,桌上有油茶点心......”说着,眉头忽然紧皱起来。 奏折是中原开封来的! 朱允熥本来是走马观花的看,可上面的内容不由得让他再从头到尾仔细的阅读,且读出声音,“臣,开封知府张守敬伏乞奏。开封有蓝帽色目人后裔俺诚者,以药铺为业,会同蓝帽色目人共有四千之数,欲集重金重修金代之一赐乐业教会堂.....” 华夏自元开始,就不再是一个单一的人口国家。 秦一统天下,大汉肇基华夏的概念。而自从两晋之后,乃至隋唐虽然已是汉胡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我,但起码天下的子民都在传统的天下认知范围之内。 但元开始就不同,大元的疆域不但包括中原之地,而且还是黄金家族几大汗国的领袖,再加上蒙古人不断西征,所以许多在传统认知之外的人来到华夏定居。 对于这些认知以外人,一开始统称为色目。后来因这些色目人习性不同,民间也渐渐区别分化。 比如这蓝帽色目人,就是带蓝色小帽子的色目人。 “一赐乐业教?”朱允熥反复沉吟,若有所思。 “国朝以来,抑制佛道。”朱高炽在旁说道,“唯恐僧道不事生产又侵占田地,更不得随意修建庙宇。这一赐乐业教,不在儒释道之内,臣闻所未闻,是以拿不定主意.....” “这些蓝帽色目人的来历?”朱允熥看向朱高炽,问道,“你可清楚?海上还是西域?” “这个,臣委实不知!”朱高炽起身道。 朱允熥的神色有些郑重,放下手中的奏折,对外说道,“传解缙,还有方孝孺,翰林院齐泰,黄子澄等人!” “遵旨!” 随后,朱允熥又看向朱高炽,“你既不知他们的来历,也不知一赐乐业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把折子拿到朕面前来了?” “修庙总不是好事!”朱高炽开口笑道,“而且还是不认识的神仙!”说着,笑容收敛,“臣说句不当的话,需提防前朝旧事!” 闻言,朱允熥笑了笑。 前朝大元时,憨厚朴实的蒙古人敬畏天地,所以大元朝漫天都是神佛。儒释道黄大仙,萨满长生天,还有白莲教...... 朱高炽说的有几分道理,可跟朱允熥心中所想的,不是一回事。 ~~ 半个时辰之后,几个博学多才的翰林院学士等人到了乾清宫。 这些清流们问他们正事或许夸夸其谈假大空,但若问他们这些事,他们总能言之有物。 “臣等参见皇上!” “给他们赐座!”朱允熥摆手,自有宫人搬着凳子进来。 “叫你们来是有件事!”朱允熥看看众人,拍拍手里的奏折,开口道,“开封府的蓝帽色目人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一赐乐业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心中差不多有了些眉目,只是一时间涉及到自己的知识盲区,所以有些不确定。 众学士之中,方孝孺和解缙并列第一排。 两人听皇帝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都是齐齐一愣。 方孝孺沉吟片刻,“回皇上,蓝帽色目人其实渊源已久,非前元时才安居中夏!”说着,一边思索一边开口,“据史书记载,最早盛唐时候,有海商从海外至广州居住,被称为蓝帽色目人!彼人与天朝子民服饰饮食等绝不相同,群居而住,一度一赐乐业教信众达数万人。” “而后唐末黄巢作乱攻破广州,大肆屠戮之下,蓝帽人十不足一,四散飘零。” “至于开封的蓝帽色目人,乃是前朝赵宋真宗时,远渡重洋而来,献宝物引得真宗龙颜大悦。许这些人归中夏,遵守祖风,留遗汴京.....” “等等!”朱允熥忽然开口道,“你方才说赵宋时海外来客被宋真宗准许留在开封是出自宋史,还是出自何处?” “史书并未记载,这也是臣少年游学时偶尔所得,据说是当地蓝帽色目人口口相传之事!”方孝孺说道。 朱允熥意味深长的呵了一声,“你继续说!” 方孝孺整理下思路,“所以这些人就在我中夏定居下来,多以商为业繁衍生息。后至大金世宗年间,彼等后裔在开封兴建一座乐业教会堂,依会堂而群居,与外隔绝。会堂宏达雄伟,有梁园胜境的美称。” “而后金灭元兴,依旧屹立不倒。后元末中原大乱时,被战火波及损伤元气.......” “等等!”朱允熥再次打断方孝孺,“如今彼等和我天朝子民有何不同?” “臣不甚明了,但听闻有些细枝末节也不尽一样。譬如依旧群居,不与外人通婚嫁娶,自设学堂,有信此一赐乐业教等。不过他们倒也尊崇孔孟,也读书明智,而且数百年繁衍下来,以与我天朝子民无异。” 第127章 拆了(2) 听到此处,朱允熥心中已清楚到底这些蓝帽色目人是何方神圣了! “说是与我天朝子民无异,但臣略知其实也还是大有不同!”解缙想了半天,慎重的开口说道,“譬如臣就听闻,彼蓝帽色目群居,虽也耕种读书,但不类我天朝子民信奉先祖祭天,又另设学堂传播文字教义,绝不外传!” “而且其会堂之中,有类似我朝僧道授教之人存在,且地位超凡,专门教授文字,威望崇高。另外臣还听闻,他们过的节日和我朝迥异,风俗更是不相及。” 明白了!对上了! 原本时空当中万历年间传教士利玛窦到了华夏,把这事写进了书里,彼等蓝帽色目后裔虽与明人无异,但依旧礼拜,且会堂之中存有大量经书,但无人解读。 而后李自成攻破开封,恢弘的一赐乐业教会堂毁于战火,即便后来重建也大不如前。 至晚清天朝国力衰退,一八九九年有教会发现此故事,若获至宝。西方世界一片哗然,甚至还成立了援助会。 再往后..... 这其中各种说不明白,狼子野心别有用意断章取义的事儿多了去了。 “看看这份奏折!”朱允熥直接把那本奏折扔过去,“告诉朕该不该让他们修!” 奏折正好落在方孝孺的怀里,他皱眉打开仔细阅读良久,然后交给解缙,再一一传阅。 “都说说吧!”朱允熥开口道。 翰林学士黄子澄思索片刻,开口道,“臣以为,既然是当初宋真宗许彼等归中夏,遵守祖风。而又经过数百年繁衍,此时于我天朝子民无异,这会堂想修让他们修就是!” “朕方才已问过,宋真宗这话可有史实?”朱允熥沉声道。 “这.....”黄子澄一年也未见得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好不容易能说话,却直接撞在了南墙上。 方孝孺和解缙对视一眼,皇帝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齐声道,“臣以为,不能休!” “既是我天朝子民,自当遵孔孟二圣,崇儒释道三教!”解缙开口道,“又何以群居与外人隔绝?岂不怪哉?再者修建庙宇劳民伤财,若各地纷纷效仿,朝廷法令何在?” “不过,此事臣觉得还需地方官小心处理!”方孝孺正色道,“蓝帽一赐乐业教传承数百年,又诚如解学士所说,有德高望重之宿老授课之人,万一处理不当,容易滋生民乱教乱。” 朱允熥微微转头,看向一直皱眉倾听的朱高炽,“你怎么看?” “臣孤陋寡闻,这些事也是第一次听说!”朱高炽缓缓开口,“按理说只要不出乱子,他干什么是他的事,由他去。我中夏之地,自古以来就是华夷互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此才有海纳百川之说,可彼等行径在臣看来,似乎有些....”说到此处,朱高炽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措辞,“有些不伦不类,好似永远隔着一层似的,好像防着谁似的。” 随即,他语气再次停顿,“臣以为,不但不能许他修,且他已修好的还要拆!既是天朝子民,不管是不是真的汉家后裔,但立足于此受我教化,自当水乳交融亲若兄弟,岂能心心念念分而隔之?” “若真如此,彼等就是恶客,而非我朝之民也!不过是披着天朝子民之外衣,行外邦之事。” “再说他修会堂拜的是谁?可是我中夏先祖,还是历代贤君,又或是孔孟圣人,还是我大明皇帝?我大明朝,神仙都要天子册封才是神仙!” “此乃心有异也!既居中夏之土,当以此为根。居于此而念其他,神人共愤!与昔日北狄入中原时,忘中国之姓者如出一辙。” 殿中寂静无声,大伙都觉得皇上此举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而燕王世子这番话,又有些太重了。 片刻之后,朱允熥的声音响起,“朕还记得我大明开国之初,北伐肇始之时皇爷爷谕中原檄一文中有一句话。如色目者,非我华夏族裔,然同生天地之间,若有知礼仪者,愿为臣民,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 “我大明是海纳百川无所不容,但若愿为中夏之民者,必与我等同类!”朱允熥继续说道,“就如燕王世子所说,南书房给开封府回旨。” “臣遵旨!”朱高炽行礼道。 “另外,再传旨给泉州广州等海关!”朱允熥继续开口道,“如今色目海商,藩人海商众多。彼等群君与我天朝民风不同,各地海关只准他们在外城居住,不得进入内城。” “遵旨!” “还有,往后各地官府对藩人色目人建会堂庙宇之事严加看管,有私建者一概以淫祠论处,督查不力者交付有司问罪!”朱允熥又道。 群臣从乾清宫中退去,除了殿外众人都有些不知所以然。皇帝莫名其妙发了一通业火,好似说了很重的话,又好似没说什么具体的。 见其他人走远,解缙悄悄凑到朱高炽身边,“世子,您看这事?” 朱高炽正背着手朝南书房走,“啥事?” “就刚才那事啊!”解缙道,“不过是一些蓝帽色目人后裔修会堂,皇上怎么发那么大火?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朱高炽笑看他一眼,“你真不知道皇上为何发火?” 解缙摇头,随即低声道,“您今日也有些不对,往日您最是心慈手软的人啊!人家那什么一赐乐业教的会堂,从大金世宗年就有了,你不但不让修,还要拆?” “他就是唐高宗时候建的,该拆也得拆!”朱高炽哼了一声,看看解缙,忽咧嘴一笑,“解学士,这些事呀,你们读书人是不会懂的!” “殿下把话说明白!”解缙跟了朱高炽俩人进南书房,他俩的桌子离得不远,此刻屋中也只有他们二人。 “那好,我问你!”朱高炽端着热茶笑道,“我朝开国之后,为何太上皇三番五次下令,胡人若以中夏人自居,当去发辫改汉姓用汉字?” “为何让天下人都穿仿唐时衣冠?为何不许胡人私下说胡语?为何准通婚但都要用汉俗?” 似乎,解缙明白了一些。 可还是喃喃说道,“国朝之初是为了让胡人汉化,跟开封蓝帽色目不一样,彼等居住数百年.......” “你也说数百年了!”朱高炽放下茶盏,神色有些阴冷,“就是块石头他也变成泥巴了!皇上都死了多少个了,朝代都变了好几次。可他们的会堂还在那,而且他们还要修!” “你说,不拆,不给他去了这个根儿,行吗?” “现在不拆,再给他数百年,他依旧不知感恩!” 第128章 慢性毒药(1) “话是这么说,可也要小心民变!” 南书房中解缙脸色郑重,“毕竟建了几百年的会堂,彼等蓝帽后裔又是群居,又不和外人通婚,小心切莫要小心!” “哈!解学士呀,你还真是书生之见!” 朱高炽捧着一盏热茶笑道,“你当开封都指挥使那两万兵是吃干饭的?”说着,放下茶盏,“大明洪武三年,太上皇管理天下僧侣设僧录司时说过,除去僧道之外都是邪教!” 说到此处,朱高炽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这是朱家人特有的表情,好似斜着眼睛看人,对任何人都不忿且不屑一般。 “守我大明礼法,才准其遵其俗。不然,他试试?” “信菩萨的多不多,灭的时候谁敢出来说个不字?” ~ 乾清宫中,朱允熥在前方孝孺在后,一前一后进了暖阁。 “坐!”朱允熥在靠窗户的罗汉床上坐下,开口道,“刚才朕看你似乎有话没说透,现在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不妨直言!” “皇上!”方孝孺拱手道,“其实说起这个一赐乐业教,臣倒是想起一些别的!” “爱卿畅所欲言!”朱允熥笑笑,“王八耻,给方爱卿上茶!” “说起来,这一赐乐业教在臣看来和前朝大元流行的景教颇有几分相同之处!”方孝孺皱眉思索,缓缓开口。 “嗯,这朕知道!”朱允熥表情凝重。 景教,大元称之为也里可温。成吉思汗的孙子,建立伊利汗国的旭烈兀的母亲和妻子信奉的都是这个。 早在百年前蒙古鼎盛时期不断西征时,东方和西方伴随着战争也有了频繁的交流。而生于草原憨厚朴质的蒙古人,对于各种神仙都有着天然的敬畏。 是以景教,开始流传开来。 自从蒙古大军兵峰染指匈牙利开始,罗马教廷就不断派遣使节觐见也可兀鲁思,也就是大蒙古帝国的皇帝。一开始他们的用意是要求蒙古帝国不再攻击西方国家,但对于鼎盛的蒙古帝国来说,我不禁止领土内的人信这个,跟我挥刀杀你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到后来罗马教廷教皇亲自致信给蒙古大汗,要求从罢兵降低到了不能杀害教徒。到最后还是不管用,蒙古大军所过之处皆化为白地。 为表诚意,也是因为恐惧,罗马教由教皇尼古拉四世,亲自派遣使节前来。 这成为了元朝跟罗马教廷正式沟通的开端,此后的百年间,蒙古帝国的皇帝不但准许他们传教,也准许他们修建十字寺,甚至给与一定的特权。 甚至在蒙元末年元顺帝时期,罗马教皇派遣巴黎大学教授尼古拉斯组成使团,访问大元。而元顺帝也命日耳曼人威廉契丹人阿兰,组成了十六人的使团去罗马。 可以说有元一朝,景教得以在中夏大地生根发芽且发展壮大。 景教和一赐乐业教都是一脉相承,过的节都一样,教义也是大同小异。 “朕记得听老爷子说过,当初北伐功成,元大都内尚有十字寺数间,色目僧人数万!”朱允熥继续说道,“老爷子当时下令,凡元室所建设,与其保护之外人。圣堂修院必悉数焚毁。” 历史中很多细微末节之事,都淹没在尘埃之中。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隐藏着多少血雨腥风。 其实不只是北平,泉州漳州等地也是景教传播兴旺之地,但现在半点踪迹都没有。 后人或许会说,我们的文化是大海可以净化包容一切,不管任何外来的东西都将注定被我们同化。可是,要让后人知道的是,之所以我们的文明始终屹立不倒,不会被外来的文明侵扰,是因为有一群,有一群看似卑微排外,却坚定执着的捍卫者。 我们的历史是用血写的,我们的文明同样也是用血延续的。 “皇上圣明,确有其事!”方孝孺继续道,“但景教也并非从前朝蒙元时开始兴起!” 说着,方孝孺顿了顿,“有史记载,最早是盛唐时由波斯人带来,贞观年间波斯人阿罗本受波斯王之命入长安,而后历经高宗,武后,玄宗,代宗先后几乎两百余年!” 说景教是那个时代传入的,朱允熥一点不奇怪。盛唐之时,唐军不断征服西域中亚各国,不但有景教还有摩尼教,袄教等一并传入。 “但后至唐末之时,被斥外邪魔外道所有教人一律驱除出境,所建会堂一并焚毁!” 方孝孺说着,端起茶碗小口的抿了一下润润嘴,继续说道,“皇上说不许一赐乐业兴建会堂,臣便一下想起了这些书中看来的旧事。彼等,被称为邪妖不是无的放矢!” “首先,比如我朝僧道,都是孑然一身,而景教之僧人竟然可以娶妻生子,且常剃发剪须,与我朝民风迥异!” “第二,其心不正。释家所言,我佛一体,人人可成佛。道家天人合一,人人都是真人!而景教,则说人人生而有罪,要恕之。且信之神明为天,凌驾于天地皇帝祖宗父母之上!” “其三!”说着,方孝孺紧紧皱眉,“最关键的就在于这其三!” “你慢慢说!”朱允熥听得入神,让王八耻给方孝孺换上热茶。 “我中夏之地儒释道三教,都不能凌驾法度之上。而景教之义,天在皇之上,众人皆信徒罪人。且其教人好募财,用以施舍穷者拉拢人心。修建会堂,往往于人口稠密之处,以恢弘奢侈为能事。” “综上种种才在唐末被驱逐,却在前朝蒙元又再度兴盛。”方孝孺继续道,“如今皇上兴海运,沟通四方万国来华。于经济民生自然是好事,但若这些旁门左道,再在中夏死灰复燃,其祸大矣!” “若此教行省,岂不是乱我中夏纲常伦理?虽说其教意和我中夏礼法不合,世人轻之。但难免总有些愚夫蠢妇,被他们蛊惑了人心走上迷途。” 朱允熥感叹,“所以朕才下旨,不许各地随意修建会堂,更不得色目商人随意进内城居住。” 他的感叹,不是无的放矢。 不得不说西方人在文化输出上,一向快人一步。东方的文化,是不屑于输出自问天下第一的文化。而西方的文化,礼仪的外皮下隐藏的就是狼子野心。 这些人在遇到强大的国家时,是谦谦有礼的君子。 而当遇到的是他们可以征服的人时,他们就是一只只野狼。 第129章 慢性毒药(2) 在历史上大明中晚期,利玛窦等人来华大肆推广他们的文化。 教廷有的是钱,有的是经费,以至于明朝官场许多中下官员都信奉此道。 甚至连徐光启,杨廷筠,李之藻等国之重臣,都成了坚定的信徒。 这些人,可都是自幼严酷的儒家教育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士大夫,是超越普通百姓之上的利益阶层,是维护这个国家法统的一员。 若是论顽固,谁能论得过这些圣人门徒?可他们都抛弃了孔生,而选择了万里之外金发碧眼的另一个圣人。他们不但改换门庭,还帮着编纂书籍,甚至推广教义,建会堂修女院。 甚至,徐光启把自己家的祖坟都献出来,做传教士的墓地。杨廷筠在自己的家里,修建了圣堂,整日拉人入教,把自己家的亲戚,佃户,仆人都变成了教众。 而且有传闻,崇祯皇帝也抛弃了祖宗家法信奉此道,南明永历皇帝朱由榔,带着后妃太子等信了这些。 说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可偏偏他就发生了。 面对这一件件一桩桩事实,再说什么我中夏文明面对任何外来物都能岿然不动,不心虚吗?即便这些外来的文明最终能被中夏文明所同化,但也要数百年的时间,而接下来的数百年,乃是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数百年,还有同化的可能吗? 说起来,大清朝是不怎么地,可在于对这些外来文化的侵蚀上,人家足够警惕。 顺治开始就有传教士为皇家服务,到了康熙更是用这些人了解和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而在沿海等地也有许多教徒,共有二十七万。 但是人家用是用,防也是真防。 康熙给罗马教廷写信,你在我这传教就要以我们的传统为根本,要允许百姓祭拜祖先,尊崇孔子,多弄些算数天文历法是好事,那套歪理邪说就不要用了。篳趣閣 罗马教廷不听,康熙就给了一句话,“只可说西洋人等小人,如何言得中国之大理,禁止在中国传教.....” 这是康熙的原话,他留下那些已经准许的传教士且规定他们的范围职责,严令除了科学技术之外,其他不得僭越。 等到了雍正那,对于罗马教廷,四爷就是一句话,“都给老子滚,不滚就死!” 归根到底,他们看到了西方教廷的狼子野心,看到了西方的用意。我国之人之所以独立于世,传承千年不倒,靠的就是我们鹤立独行的文化传承。 这不并能主观的就断定为闭关锁国的开始,这何尝不是对本土文化的一种保护? 凡事,都要辩证的看。满清之所以锁国,是对于西方的科学技术既学又恐慌,可大明用得着恐慌吗?没有那些教廷的人,一样有获得新鲜事物的方式。 再说句不好听的,后世许多人言必谈美日欧洲的根源在哪儿? 美丽国最高法院的门楣上面,刻着三位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先贤。其中就包括我们的孔子,而后世子孙中许多人却把孔子说得一文不值。 把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当成糟粕,却把别人的东西当成了精神上的圣经,不可笑吗? 更有甚者,说我们一代代遵循的传统,是愚昧无知。还有人,干脆以自己出身为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丧心病狂。 殊不知,他们以为西方的好,却是一直否定我们己身的毒药! 信仰,传统,传承组成的,正是我们赖以延续的文化。一个国家失去了这些,还有未来吗? 一时间朱允熥百转千回,表情越发严肃。 “朕记得礼部治下有僧录司!”朱允熥开口道,“管理天下僧道之事!” “是!”方孝孺开口,“设于洪武十四年,僧官正印是应天府外天界寺的主持法空!”说着,顿了顿,“臣见过那位主持几次,是位清贫得道高僧!” “朕一会便下旨,以后僧录司不单管天下僧道之事!”朱允熥沉吟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要管,不但要管而且要严管。就像爱卿你说的,至今泉州漳州之地,依旧有景教遗毒!” 忽然,方孝孺预感到什么,目光看向朱允熥。 “礼部左侍郎夏原吉.....”朱允熥说着,皱眉沉思片刻,“其人倒还是有些才干的,朕欲调他至户部任侍郎,给张紞当个帮手。空出来的左侍郎,由方爱卿你接任!” “这.....”一时间,方孝孺竟然呆住了。 他在士林之中名望大不假,声望大更是不假。可那也只局限于士林清流之中,论官职他现在最大的官职就是东宫学士,钦天监正,还算不上真正的国家重臣。 一部的侍郎,正是进入国家核心决策层的标准。 “以后这些僧道的事,爱卿你来管!你是博学多才之人,谁好谁坏一目了然!”朱允熥笑道,“而且,你乃圣人门徒,立身最正,这些鬼魅之道交给你,朕放心!” 忽然间,方孝孺有些哽咽,难以自已。 人要用在他适合的位置,才能发挥他的才干。 方孝孺这样的圣人门生,就该用在这个地方。 “臣回去之后,即刻发文给泉州等地,务必肃清景教等事!”方孝孺抹泪道。 “朕信得过你!”朱允熥笑笑,神色温和。 ~~ 就在乾清宫朱允熥和方孝孺君臣相讨的时候,几艘有些怪模怪样的船只,缓缓驶入应天府外的长江口的水门关。 挂着风帆的帆船上,足利义持按着腰间的武士刀,瞪大眼睛惶恐的看着眼前,几乎和天际一般平行的城墙。 “斯国一!”作为东瀛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侄子,这次大明之行的使节,足利义持忽然发现,他竟然没有半点言语,可以用来形容大明朝恢弘的都城,他只能一遍遍的重复着这种语气词,用以表达自己的震撼。 “这里比京都大了十倍!”足利义持旁边,护卫武士桥本有菜也是一脸震撼,“人也比京都多了十倍!” “何止十倍!”足利义持看着江面上几乎是水泄不通的商船,发出感叹,“不愧是天朝啊!” “前边可是东瀛倭国的使船?” 突然,拥挤的海面上,一艘快艇在商船的缝隙中穿行而来,穿着鲜艳飞鱼服的锦衣卫,站在船头大喊。 “正是!”足利义持用憋足的汉语大声道。 “斯国一!”桥本有菜看着对面小船上那身形壮硕的锦衣卫,低声道,“好雄壮的男儿!” “尊使远来辛苦了!”那锦衣卫拱手大声道,“在下锦衣卫百户纪纲,奉曹国公和都指挥之命,前来迎接!” “曹国公大人亲自来了?”作为足利义满的使节,大明的英雄谱足利义持不知背的多滚瓜乱熟,曹国公李景隆何许人,他一清二楚。 “公爷没来啊?”纪纲一怔,随后笑道,“今日在岸上迎你们的是理藩院要杨大人!” 足利义持的身份,哪能用得着李景隆亲自来迎? 可是显然,他这个东瀛人不懂纪纲这么说的含义。 不等他说话,纪纲又大声对周围喊道,“赶紧把水面清理出来,让倭使的船靠岸!” 江面上,那些税吏水军开始忙碌起来,不住的催促着拥挤的商船让路。 “倭人?他们来干什么?”有人低声问道。 “谁知道了?八成给皇上送美女来了!” “美女?在哪呢?没看着啊?” 第130章 来钱儿(!) 倭国使节一行,被安置到成贤街的理藩院迎宾馆之中。 成贤街在四牌楼的东边,国子监的身后。从水关码头上岸,坐着马车还有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地方。 这一路上,模样有些怪异的倭人使,引得路人频频张望。尤其是他们身后跟着那一串长长的,载得满满的马车,更引得百姓窃窃私语,连国子监的学子们都出来张望。 皇城根下的老百姓眼睛尖,一看这些人就知道是来给大明朝进贡的。但百姓们关注的焦点并不在进贡这件能展现国威的事上,而是在感叹皇帝老子家里又要多了无数宝贝。篳趣閣 不过在探听得知是东瀛倭人的使节之后,看热闹百姓们的情绪骤然从好奇变成了愤怒。 大明朝开国的时,东南沿海闹倭寇的事儿可还历历在目呢!官府的邸报都说了,倭寇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就跟畜生一样。据说连八十老妇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当初太上皇他老人家还亲自下旨,军民人等只要砍一个倭寇的脑袋,就赏一个五两的大银。 “大明的京城是进了,可是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大明的皇帝!” 车厢中,足利义持看着窗外沸沸扬扬的人群,面有忧色。 “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吧!”他身边的桥本有菜无奈的开口,随后看了一眼窗外的人群,感叹道,“到了明国的土地,我才明白那句古话!” “什么古话?”足利义持问道。 桥本有菜神色郑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着,顿了顿,“明国人口是我们十倍,物产也是我们十倍,相比于我们东瀛而言就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当初将军阁下收到明国的照会,要将军阁下清缴骚扰明国海疆的狼人武士,许多人还不以为然,私下说将军阁下软弱!包括这次出使明国,许多人认为我们是行臣仆之事!” 说着,更是长叹一声,“真该让那些人来看看,明国是何等的强大!这样的国家,不可为敌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足利义持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话,似乎用在此时形容他们的境遇有些不妥帖,可是再仔细想想,好像除了这话也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述他们现在的心情。 整个天下,凡是有日月的地方,好似都在大明的笼罩之下。包括隔山跨海的东瀛,以前的明国没有露出爪牙,所以他们感受不到压力。现在明国只是微微的有所动作,就让他们足利幕府变得举步维艰起来。 “桥本君说的是呀!”足利义持感叹道,“对于这样的国家,我们只能谦卑的表达诚意。中夏人自诩为礼仪之邦,天朝上国,只要我们的诚意够,想必他们也会体谅我们的难处,以和为贵。” 说到此处,他挑开窗帘,有些惘然的看着大明京师灯火璀璨的夜景。 忽然间,他看见路边一个嘴里正吃着包子的小男孩。 那男孩粉琢玉雕,干干净净很是可爱,见足利义持的目光看过来,还回了一个可爱的微笑。 这一笑,让足利义持心中温暖,忍不住伸出手,对着小男孩善意的摆手。 “多可爱的孩子啊!多热情的明国人啊!” 但下一秒,骤然生变。 “遭娘瘟的!” 清脆的童声响起,紧接着半个包子嗖的一下扔了进来,直接顺着车窗,啪的一下呼在了足利义持的脸上。 “纳尼?” 车厢中两个倭使骤然大怒,发出惊呼。 紧接着外边大街上,无数的骂声响起,“遭娘瘟的倭寇!直娘贼!入你娘的!” 骂声之中,更有无数汉子挽着袖子骂骂咧咧上前。 “赶紧拦住!”引导倭使队伍的纪纲赶紧大喊。 维持秩序的兵丁赶紧上前,隔开那些百姓们。 “老少爷们,街坊邻居,可不行啊!这是倭国的使,来给皇上进贡的!” “散散,老少爷们都散散,别挤!” 兵丁们扯着脖子喊,可百姓们不买账。 “给皇上进贡,也不是给老子进贡的,看着倭寇就窝不住火!” “这功夫来进贡了?日你娘的,前些年倭寇可杀了咱们不少人!” 满街的骂声,让倭人使节团队噤若寒蝉,胆战心惊。 ~ “八嘎!”桥本有菜在车厢中骂道,“一群刁民!他们太不友好了!”” 足利义持神色阴郁,用袖子使劲的擦脸,“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当初韩信也有胯下之辱!” “阁下能屈能伸,真是大丈夫!”桥本有菜称赞一句。 “等住下来之后,你去约束我们的人,叫他们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要和明国人发生冲突!”足利义持交代道,“我们是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样子!” “哈衣!” “还有!”足利义持继续说道,“带来的那些美人,你要他们好好准备,梳洗一番换上最鲜艳的衣服,装扮出最好的妆容,准备侍奉明国的权贵!” “哈衣!”桥本有菜点头答应,随即问到,“可是,那些明国权贵会收吗?” “别人不敢说!”足利义持笑笑,“但是听说上次出使咱们东瀛,被将军阁下盛情款待的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也正在京师之中,他肯定对佐左木明希小姐还念念不忘!”说着,低声道,“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明国皇帝的身上不现实,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还要明国的权贵帮我们说话!” “搜得死内!”桥本有菜频频点头,“阁下高瞻远瞩。”说着,问道,“具体,是哪些明国贵族?” “嗯,以前打过交道的明国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阁下,燕王世子殿下,还有掌管理藩院的曹国公。”足利义持低声道,“这三个人在明国举足轻重,除了带来的美女,还有黄金白银珍珠。”说着,他笑笑,“所谓财色动人心,就不信他们能不为所动!” 他俩正说着话,马车忽然停步。 外边传来纪纲的声音,“两位尊使请下车吧,迎宾馆到了!” “有劳阁下了!”足利义持率先下车,鞠躬行礼。 “不敢,份内之事!”纪纲笑笑,看着倭人的随行人员开始搬运行李等物,“两位休息,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阁下请留步!”足利义持上前两步,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个小袋子,飞快的塞入纪纲的手里,笑道,“区区礼物不成敬意!”说着,又感叹道,“说起来,阁下和鄙人也是故人之交,上次您随何指挥出访东瀛时,鄙人也曾领略过您的风采!” 纪纲掂量下那小袋子,不动声色的收起来笑道,“改日得闲了,我请喝酒!” 说着,走到了一边,见倭人在理藩院官员的引领下进了庭院,悄悄的打开那袋子。 “嘶!” 白花花圆滚滚,小袋子中竟然装着十几颗整齐一致上好的珍珠。每一颗都好似手指肚一般大小,是市面上的硬通货,就这么一袋没个千把的银元拿不下来。 “还他妈真大方,不拿白不拿!”纪纲心中暗道。 第131章 来钱儿(2) 理藩院的迎宾馆就是个五进的大宅,分隔成一个个单独的院落,说多好谈不上,但也都处处彰显着大国气象。 此时偌大的迎宾馆中,除了倭使一行人住的地方之外,只有很远处一个偏僻小院的灯还亮着,也隐约能看到有人在朝这边张望。 倭使所住的院落之中,满是忙碌的仆人。无论如何大国风度还是要有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千里迢迢而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 崭新的被褥灯具,各种器皿家具,茶叶干果点心,痰盂夜壶马桶....... “尊使一路辛苦,里面已经安顿好,还请早点安顿!” 足利义持刚走进院子,理藩院的主事官杨士奇就迎面走来,拱手笑道,“今天太晚,诸位好好休息一番,明日给诸位准备了接风宴!” “您太客气了!”足利义持上前,鞠躬笑道,“无功不受禄,惭愧惭愧!” “这....?”杨士奇一愣,心说,“他妈的,无功不受禄是用在这的吗?” 心中虽然腹诽,但是面上还是笑容相对,“您太客气了!” 说着,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谁知下一秒,就被足利义持抓住手,“杨桑,鄙人对你神交已久。早就听闻你是天朝上国饱学多才之士,风姿无二。当初您跟着燕王世子殿下出访东瀛,鄙人恨不得亲自一睹阁下的风采!只可惜,你们去的是山名家的封国,还真是造化弄人!” 杨士奇心中恶寒,抽出手笑道,“尊使过奖了,杨某不过一介书生当不得如此盛赞!” 可下一秒,杨士奇感觉指尖触碰到一个东西。 低头一看,一卷卷起来的.....银票。 “听说贵国如您这般才华横溢之人,多大清贫。”足利义持笑道,“些许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笑纳!”说着,一推杨士奇的手,“您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鄙人。这不单是鄙人的心意,也是足利将军亲自吩咐的事!” 借着灯光,杨士奇悄悄瞄了一眼,那银票显然是江浙一带钱庄的私票。如今东瀛和大明商船往来密切,大宗钱财往来都用这种信誉极好的私票。 看了一下,卷起的银票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壹字,那这么一卷怕是有个两三千的样子。 杨士奇手指一动,那卷银票自动滑入袖子当中,“您太客气了!” “这次鄙人等来到大明都城,很多事都要仰仗阁下!”足利义持继续笑道,“还请阁下为我们指点迷津!” “在下微末小吏,如何能....?” “说起来,在下和锦衣卫指挥使何大人乃是故人!”足利义持开口道,“今日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杨士奇心中一动,看看左右无人低声道,“尊使的事,如今是曹国公主管,何指挥使嘛......” 瞬间,足利义持懂了。 忙继续问道,“曹国公的大名鄙人如雷贯耳,乃是大明名将,又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大臣。”说着,叹口气,“只可惜,这等人物,鄙人实在无缘一见啊!”说着,又道,“鄙人有个不情之请,不如请杨桑代为引荐?” “你他娘的属猴的?顺杆爬?” 杨士奇心中骂了一句,脸上笑道,“引荐倒不用,明日接风宴,尊师自会见到曹国公。”说着,又侧身道,“远道而来尊使辛苦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足利义持的脸上有些失望。 可随即,他又燃起几分希望。 就听杨士奇继续说道,“若是安顿好之后,诸位觉不累,也可以出门随意走动,欣赏一下我大明风物。” ~~ 安顿好之后,足利义持和桥本有菜等人,换上了大明衣冠。 一开始他还有些放心,派人先出迎宾馆试探。派出去的人马上回来禀报,就门口守着几个士兵,根本不管他们的进出。 “跟明国人打交道真累啊!”一路上桥本有菜把足利义持和明国官员的对话都记在心中,感叹道,“都是话里有话啊!” “明国人讲究含蓄,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足利义持笑笑,然后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拜会那位曹国公!人不用太多,几个人跟着我即可,把礼物带上,还有藤斋飞鸟和今田美樱两位小姐也跟着!” “哈衣!” 随后,足利义持在前,身后两个随从扛着一口箱子,还有几个人披着斗篷,小心翼翼的走出理藩院迎宾馆的大门。 正如探路的人所说,他们这些使节可以自由出入。几个守门的士兵,就跟标枪一样站着,连眼角都没瞥他们一下。 “辛苦了!”足利义持对那几个士兵半鞠躬,倒是把人家吓了一跳。 但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身后猛然传来声音,“留步!” 足利义持诧异的回头,只见一个头上包裹着白布,身材精瘦的男子从后面追了上来。 “你是?”足利义持用汉语问道。 “请问,你们是东瀛的使节?”那人也说的是汉语,但腔调让足利义持有些嫌弃。 “正是,敢问阁下?” “在下也是使节!”那人行礼道,“缅国阿瓦王出使明国的使节!” “哦!”足利义持哦了一声,很是有些不以为然。 其实连缅国在哪他都未必清楚,对于东瀛来说,天下就三个大国,明国,早先的高丽还有他们东瀛。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他们东瀛汉化极深,虽不臣服于大明,但也视其他小国为番邦。 可是出于使者的敏感,他还是问道,“贵国为何派您出使大明?” “哎!”缅甸使者叹气道,“明国有位皇孙封到了云南和我缅国交接的地方,那位皇孙一去就大开杀戒。短短两个月时间内,就有十几次骑兵突袭,焚毁我邦城寨,掠夺杀人....他是不问良莠见人就杀,简直魔王一般。我王无奈,才派在下出使,可是....” 说到此处,摇头道,“可是在下无用,来了明国十几天,竟然连一位管事的大臣都见不到,只能枯坐在迎宾馆中!” “幸亏没跟明国有陆地接壤!”足利义持心中暗道。 “在下冒昧,见诸位好似要去拜访哪位大人。”缅甸使者行礼道,“不知可否看在都是大明藩国的面子上,也帮着在下引荐一番,在下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这个马鹿!”足利义持心中大骂,“你想得美!” 当下鞠躬道,“阁下所言差异,鄙人等也是刚到,哪里有门路拜会明国大臣。鄙人等是想,看看明国的夜景,告辞了!” 说完,不顾缅人使者的阻拦,带人就走。 等甩脱了缅人使者之后,足利义持看着繁华的长街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洋溢笑脸,走到路边,对一名正在等客的轿夫问道,“请问,您知道曹国公的府邸在哪吗?” ~~ “老爷,下午小的找人算了一下,小公爷跟晋王郡主的大婚,大概需要三十多万银元!” 曹国公李景隆家的账房里,李景隆愁眉苦脸的看着眼前的账房先生。 “这只是迎娶郡主的花费,头面首饰压箱的珠宝,还有自浙地采购的衣料,琉璃水晶镜子,各种家具!”账房先生双手捧着厚厚的账本,“还没算修建宅子的花费,若是按您说的修别院的话,额外还要二十八万!除了这些,还有给小公爷买田庄,马场.....” “可要血命了!”李景隆心中哀嚎。 他是真不富裕了,家里的现钱在打云南的时候送进宫当孝敬了,如今家里库房的都是不好马上变现的存货,可眼下儿子即将结婚,正是花钱的时候。 而且娶的儿媳妇,还是晋王家的郡主,根本是一文钱都省不得。 “云南茶园子,高丽盐糖,还有浙江海商,棉布工坊那边的账收来了吗?”李景隆看也不看那账本,问道,“还有京城中那些铺子的租金,庄子上出息呢?” “回公爷,那几个地方的钱还没送过来。不过小的看,远水解不了近渴,您还是要早早筹备!”账房小心的说道,“再说,那些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三十万左右,也是有缺口!” “他....”李景隆心中骂了一声,眼珠转转,“要不再去老丈人家?毕竟亲外孙吗是不是?” 就这时,二门管家快步进来,“公爷,有客到!” “谁呀?”李景隆皱眉。 “说是东瀛的使节,小的看着贼眉鼠眼的没敢往里放!”管家说道。 “哈!”李景隆心中一喜,“正愁没人教,天上掉下个粘豆包,送钱的来了!” 第132章 请公爷救救东瀛(1) 足利义持带着手下,忐忑的站在曹国公府一进院里的一间的门厅中。 他不时朝外张望,那看不见尽头的深宅大院,仿若怪兽的深渊巨口,让他有种莫名的慌张。 因为他从进来开始,脑中就浮现出一个成语,自惭形秽。 跟明国公爵的府邸比起来,幕府将军的府邸简直就像是茅草屋。不是说建筑形制和规模上,而是缺乏曹国公府这种气质。 尤其是他眺望出去,一眼就能看到一处恢弘的大殿。那厚厚的屋脊之上蹲着各种狰狞的走兽,让人望而生畏。 陪在他身边的李家门房,看着他们这些倭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轻视。 “国公府你们都吓成这样,要是进了紫禁城还不吓尿裤子?” 那门房心中腹诽一句,指着外头那处大殿开口道,“各位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还未请教!”足利义持忙问。 “那是供奉了我们家老老太爷还有老太爷的享殿!”门房傲然道。 足利义持顿时一愣,老老太爷和老太爷这样的词,对他似乎有些深奥了。 幸好门房继续解释起来,“就是我们老爷,曹国公的祖父和父亲!”篳趣閣 “哦!”足利义持恍然大悟,“听闻曹国公阁下是世袭的公爵,那么他的祖父和父亲也都是公爵....” “是王爷!”门房一脸正气的纠正,“我们家老老太爷,那可是太上皇的亲姐夫,兵荒马乱的岁月护着太上皇家仅有的男丁,跋山涉水找到了太上皇,让太上皇他们一家团聚....” “哦.....”足利义持张大嘴再次感叹,“忠肝义胆!” “那是!”门房更傲然道,“我们家老太爷,可是太上皇的亲外甥,自小被太上皇和故慈高皇后当成儿子养。十几岁就厮杀疆场,冲锋陷阵。我们老太爷那可是南征北战威名赫赫,知道鞑子的上都城吗?” 说着,不等足利义持说话,继续说道,“我们家老太爷攻下来的,那可是历代大元皇帝的避暑圣地,我们家老太爷一把火给他烧个干干净净,抢....杀他个片甲不留!” “呦西!”足利义持感叹道,“真豪杰大丈夫!” “我们家这两位老太爷活着时候是公爵,这公爵可不是一般的公爵,乃是国公。”难得遇到一个不知道曹国公传承的,门房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身故之后,更是追封郡王。老老太爷是陇西郡王,老太爷是岐阳郡王,而且自老老太爷开始往上数三代,都是追封郡王。” 门房伸出手指头,“要这么算,我们李家就是连续出了五个郡王。古往今来,这份恩典别说往前几千年,就是往后几千年都不可能有!” “斯国一得死内!”足利义持和身后的倭人使节,全部听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在他们看来,这种外姓被封王,而且还是连续封了五代人简直不可思议。 “谁死了?”门房瞪眼,“好好说话你怎么骂街!” “不是不是!”足利义持赶紧说道,“我等是在感叹,曹国公府果然不愧是大明第一豪门,厉害太厉害了!” “那是!”门房得意道,“跟诸位说,你们是来对地方了。别说你们,各藩进京的使节,谁不先来拜会我们老爷啊!” “请问!”足利义持又问道,“既然曹国公祖上五代都追封了郡王,那,那几位的名讳是?” “这....”门房直接愣住,这个话他可不敢说了。 李景隆的祖父叫李贞,李贞的父亲叫李富。李富的父亲叫李六二,李六二的爹叫李五二.......其实李贞他爹的真名也不叫李富,而是叫李七三。 其实李贞这名,也是后来有了身份才起的.... 他这个门房是李家的老亲兵退下来之后家主给的养老差事,别的事随便说,可主人的名讳他真不敢开口,再者说这些名字也叫不出口啊,堂堂追封的陇西王,叫李七三?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足利义持精神一振,忙打起精神。 岂料,走进来的却是曹国公的二门管家,就是负责接待客人迎来送往的管事。 “诸位东瀛使节!”二管家先是作揖,而后和和气气的的说道,“我们家公爷说了,天太晚了不见外客!” “啊?”足利义持愣住了,他等了半天,居然就等来了两个字,不见! “劳烦您再次通报一声!”足利义持赶紧说道,“我等千里迢迢从东瀛而来,仰慕曹国公的风范,特来拜见!” “这些小矬子好不晓事!”二门管家心中暗道,“我们公爷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可对方毕竟是一国使节,二门管家一个下人也不能无礼,开口道,“我们公爷说了,有什么事明日理藩院去说,公事公办。我们公爷还说了,他身为大明重臣,不方便私下会见番邦使者,诸位请回吧!” 足利义持哪里敢回,他出使大明之前早就探听得清楚,明国之中最能说得上话的人,就是这位曹国公。按理说他一国使节,不用这么低声下气,可他知道他身负的是足利幕府以后的命运,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忍辱负重。 换句话说,只要能换来明国对东瀛内战的不干涉,他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何妨! “劳烦足下再通禀一声!”足利义持大声道,“若是见不到曹国公,我等就不走了!” “你怎么耍赖呢?”二门管家为难道,“我们公爷都说了,有事明儿衙门里说去!” ~~ 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到外边。 李景隆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听得真真切切。 他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儿子,即将成为晋王家仪宾的李琪。 “父亲,真不见?”李琪问道。 李景隆继续听着门厅里传出的话,低声笑道,“儿子你看出来什么没有?”说着,顿了顿笑道,“这些倭人使节,还真是能屈能伸啊!想当初咱们大明的使节派去东瀛,那边一个什么怀良亲王直接给一刀宰了。可现在呢,跟哈巴狗似的!” 李琪笑道,“他们是有求父亲您!” “错了,不是求你爹,他们是求着咱们大明!”李景隆笑道,“他们畏惧的,也是咱们大明!”说着,冷笑道,“以前不求咱们的时候,说话叽里呱啦还他娘的一副有种你来打的模样。现在求着咱们了,一国使节对咱家的门房管家都低三下气,呵!” 李琪沉默片刻,“挺不要脸的!” “儿子你记住了,不要脸的人,都比较可怕!”李景隆拍着儿子的肩膀,“他能把人骗得一愣一愣的!” 第133章 请公爷救救东瀛(2) “送客!”曹国公府的二管家,拂袖说道。 “这就是天朝的待客之道吗?”终于,足利义持身后一个武士忍不住了,大声怒斥,“我等万里之外而来,登门求见,曹国公即便是大明的贵胄,也没有道理这么轻视我们。他轻视我们,就是轻视我们东瀛幕府......” 他叽哩哇啦一顿喊,汉语之中掺杂着倭语,嗓门嗷嗷的听得人胆战心惊,面容狰狞好似要吃人一样。 二门管家一时心惊,顿时蹬蹬后退两步。 而那个老兵门房却在诧异之后,直接攥起了胳膊粗的顶门栓。 “八嘎!”足利义持大怒,对着属下上去就是啪啪两个嘴巴,“那你舍得露喏?这是你可以大呼小叫的地方吗?这么没有礼貌?你还有武士的教养吗?” “私密马赛!”那武士低头,脸色却依旧愤愤不平。 “鄙人向他致歉!”足利义持转头对二管家说道,“请您大人大量!” “无妨!”二管家僵硬的笑笑,心说你们这鬼哭狼嚎什么毛病。 随后,再次僵住,就见足利义持对那武士说道,“快点过来道歉,哈衣库!” 那武士阴沉着脸,狰狞道,“足利阁下,我们是使臣不是奴仆。” “我们现在有求于人!”足利义持换了倭语,“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忍辱负重吗?” “辱,不可负!”那武士大吼一声,“士可杀不可辱!” 说着,忽然双膝跪坐,嗖的一下从腰间抽出肋差,脸上青筋浮现,“我宁愿切腹,也不愿意受这样的侮辱!” 说着,扯开衣服露出肚皮,闪亮的尖刀直接对准小腹。 ~ “闹腾什么呢?” 外边突然一声不悦的声音传来,而后有人喊道,“公爷驾到!” 曹国公来了?足利义持顿时一振。 旋即,一身蟒袍腰扎玉带,面容威严的李景隆冲进来。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目巡视,最终落在了那想要切腹的武士身上,微微眯眼。 “老爷,您可来了,这帮使臣不知什么毛病,要把自己给豁开!” 李景隆摆手,看着足利义持,“尊使何意?” 后者面对李景隆,直接大礼五体投地,“请曹国公阁下,救救东瀛!” ~~ 厅中,李景隆坐在主位上,面色看似不虞的盯着眼前,站起来只到他胸口的倭人使节们。 “本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事明日理藩院衙门里去说。”李景隆慢条斯理的开口,“诸位远来是客,我大明自会尽地主之谊。你们进贡我们回赠,若想想面见我大明皇帝陛下,就慢慢在迎宾馆等流程。” 足利义持深深鞠躬,“公爵阁下,恕鄙人直言,其实鄙人代表足利将军为何而来,您心中想必清楚。” “你们不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来吗?”李景隆笑道。 “是!”足利义持顺着他的话头,“但是东瀛现在,以山名家为首的诸位大名,忽然起兵造反......” “且慢!”李景隆忽然打断对方,正色道,“我大明从不干涉别国内政!” “八嘎!” 足利义持心中破口大骂,不干涉?你们是没干涉,可却是你们一手挑起来的。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遂,各国都奉我大明为宗主。”李景隆继续说道,“但我大明以德服人,从不干涉藩国内政。贵国的事,本公听闻深表遗憾,可也爱莫能助。”说着,叹息一声,“只可惜了东瀛百姓,战火之下生灵涂炭!” 见他如此,饶是足利义持再怎么能忍辱负重,此刻心中也是怒火中烧。 “国公阁下,一直以来我东瀛小国都对天朝毕恭毕敬,足利义满将军刚阁下,还接受了明国日本国王的册封,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对了,本公忽然想起一个事!”李景隆正色道,“听闻足利义满将军只是东瀛的幕府将军,将军之上东瀛尚有天皇是不是?”说着,思索道,“他既是将军,那就是东瀛天皇之臣,怎么能凌驾于天皇之上呢?这次山名家起兵,打的就是清君侧的名号.....” 说到此处李景隆扶额道,“你看,这话又说回来了。你足利幕府代表天皇统治东瀛,我大明自是乐见其成。但东瀛有忠臣孝子,要拨乱反正,我大明也不能干涉啊!” “国公阁下!”足利义持猛的上前几步,郑重说道,“山名家之所以起兵反叛,哪里来的底气,还要鄙人明说吗?第一次双方作战,山名家的火器还有马队,打的是什么旗号,还用鄙人挑明吗?” “什么旗号?”李景隆装傻充愣,“莫非我大明的旗号?难不成上阵厮杀的是我大明的将士?”说着,笑笑,看着对方,“尊使是不是看错了,若真是我大明虎贲上阵,东瀛的战事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足利义持按捺心中的怒火,低声道,“鄙人来之前,足利将军吩咐,大明似乎对东瀛有什么误会。天朝乃上国,东瀛乃小邦,天朝数千年来向来是泽被四方推行教化之道,即便小国微有冒犯,也大人不记小人过。” “国公阁下,这次鄙人是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足利义持鞠躬道,“只求曹国公,体谅下鄙国的难处!”说着,鞠躬更低,“若可以,鄙人斗胆冒昧请觐见大明皇帝陛下,陈述我东瀛谦卑之心。” “你早说诚意不就结了!我也不用跟你这费这么多唾沫!” 李景隆心中暗笑,“尊使言重了,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天下本是一家!”说着,又笑道,“但对于贵国的事,我大明还是真不好。其实呀,我心里也是认可你的说法,也知道你足利幕府一片诚心,但是呢你要想想....” “鄙人知道您的顾虑,毕竟国家大事也不是您一言而决的!”足利义持忙道,“鄙人只是请,国公大人您看在小邦一片诚心的份上,能担待一二!”说着,鞠躬道,“不胜感激!” 话说到这个份上,双方的意图都已明了。 足利义持需要李景隆帮着他们幕府在大明皇帝面前说话,而李景隆则是一副一推三六五滑不留手的样子。现在,就是表示诚意的时候了。 随即,李景隆还没说话,就见足利义持闪身,他身后的人推着一口箱子出来。 “你这是?”李景隆佯装不解。 “一点东瀛特产不成敬意,敬请笑纳!”足利义持一笑,“这点礼品实在拿不出手,微不足道。幸好现在大明东瀛商船往来密切,过几日还有两艘满载货物的商船抵达大明境内,到时候鄙人再登门拜访!” 说完,俯首鞠躬,转身离去。 ~ “爹,这个?”李琪一直站在李景隆身边,见倭人使节走远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这箱子里定然都是黄白之物,番邦使节的礼可不是那么好收的!” “放心吧,你爹心里有数!”李景隆笑笑,“去,打开!” 李琪叹口气,走到箱子跟前,微微用力掀开盖子。 “嘶!”李景隆倒吸一口冷气,“关上吧,晃眼睛!” 就这时,二门管家又从外边进来,低声道,“老爷!” “人走了?” “走了,但是......” “说!”李景隆不悦道。 “但是给您又留下两个......大活人!”说着,二门管家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两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尽管披着斗篷,可一眼就能看出诱人的身姿格外曼妙。 紧接着,两张祸国殃民的脸露出真颜,楚楚可怜的看着李景隆。 一时间,李景隆呆住了。 第134章 你永远都不了解 这一晚,以足利义持为首的倭人跑了好几个地方,含蓄的送了许多礼。 直到已是夜深人静,街面上只剩下巡街的城防军,才返回理藩院的迎宾楼,洗漱休息。 夜虽然深,但从窗子望出去,依旧可见大明京师城内那彻夜不休的璀璨的灯火。 那些灯火都是灯笼,要么是挂在商铺的门前,要么是挂在路边的树上,总之尽管路上人影稀少,却依旧照亮着城里的每条道路。 “明国人还真是浮夸啊,天都黑了还点灯做什么呢?简直就是浪费!” 看着窗外的灯火,足利义持的脸上泛起几丝冷笑。 随后盘腿坐在地上,从行囊中翻出一本书,借着灯火仔细的阅读起来。 灯火下,那本书的名字清晰可见,《汉国物语》。 “中夏之当权者,尊崇孔孟用以治理家邦。然其用之孔孟,乃是约束治民,而当权者不信其然也。历朝历代朝堂充斥君臣父子道德伦理之声,然内在之根本,利也!贪也!” “彼尝言君子耻于言利,然其民间有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士大夫敛财自肥而损天下,民间以财多者为尊,史书上比比皆是!” “此为我东瀛不兴科举之因也,所谓科举寒门取士。取之人尽读孔孟之中禁锢人心之偏颇之道,多为庸才。而寒门之人骤然得权,岂能不贪?” “中夏人中庸之道,便是人服于风气之下,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效仿孝敬是也。读书人所求颜如玉黄金屋,归根到底都是一个钱字。儒家外表之下,隐含着这样的士大夫阶层,他们所提倡的道德伦理也不过是空话。即便有人德行高雅,但如此风气之中谁能独善其身呢?” “千百年来孔孟圣人之学泽被四方,中夏人温良恭让的背后,满是高傲自大。在他们看来,除却他们本国之人,其他一律为蛮夷。自高自大墨守成规,不知变通妄自尊大.....” 忽然有风从窗户吹入,灯火跳跃了几下,足利义持将书凑到灯火前,更仔细认真的阅读。 中夏和东瀛做了几千年的邻居,一直都是中夏影响着东瀛,而东瀛到底什么样,中夏人从来都没多看一眼。在东瀛许多学者一辈子都在研究中夏,可反过来中夏却从没有人研究过东瀛。 须知,你中夏传承了千百年,东瀛也传承了千百年,自有生存之道呀! 千百年来的研究,东瀛人自问是了解中夏人的,了解中夏的文化,民之习性,官员之品行..... 外边的风,忽然更大了,不但吹乱的灯火,更吹乱了足利义持手里的书页,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你那边收了多少?” 曹国公李景隆府前院的灯还亮着,李景隆跟何广义独处一室,两人面前摆着几样酒菜,笑着边吃边谈。 何广义一身便装,用帕子擦去颔下短须上的汁水,笑笑说道,“金沙一千两,大珍珠一百二十八颗,一尊珊瑚树。”说着,看向李景隆,“您呢?” “没仔细看,但绝对比你多。”李景隆笑道,“人家还说了,这只是开胃菜,大头还在后边!” “哈!”何广义一笑,“东瀛小矬子还学会看人下菜碟了,送礼还分出三六九等来了!”说着,低声道,“不过,据我所知给燕王世子送的可更多,光是带过去的女子,就有四个!抬着的大箱子,三口!” 这话李景隆一点都不意外,他对面这位可是大明朝的锦衣卫头子,要是这点事都不知道,可以回家抱孩子去了。 闻言,李景隆笑笑,“财帛动人心,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那些东瀛人倒是学的快,知道先送礼再办事!” “真办?”何广义笑道。 “拿我打擦是不是?”李景隆笑道,“这些东瀛人啊,还是没学到家。收了钱就要办事?他们大概也实没学过什么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说着,端起酒杯跟何广义碰了一下,“拖着!” “怎么拖?拖多久?”何广义问道。 “明儿让他们写条陈,就是把东瀛内战的前因后果写清楚,把他们那些绕口的诸侯名儿,谁家和谁家都什么关系写出来!”李景隆笑道,“他不写条陈,谁知道怎么回事啊?” 何广义无声一笑,“他写,咱们看,一来一回小半月。然后咱们再说,还要派人去东瀛核实,一来一回大半年!”说着,顿了顿笑道,“等回来了,再说请万岁爷圣裁!” “不...”李景隆笑道,“哪有那么快就请万岁爷发话,核实了要朝堂公议。咱们说帮他们说话,但总有人不帮他们说话,然后咱们再给他指点门路,让他去找谁谁。” “哈!且等吧,整不好这些小矬子要留在京城等过年吃饺子了!”何广义大笑道。 李景隆喝口酒,吃口菜,继续道,“他等的时候,咱们这边让山名家加把劲儿,揍得那什么鸟幕府招架不住。到时候,那些倭使在京城旧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待不住!” 何广义想想,“等幕府真撑不住的时候,咱们再说话....” “那时候说话,就得加钱了!”李景隆笑道,“这三瓜俩枣就给咱们兄弟打发了?是你没见过钱,还是我没见过钱?”说着,继续道,“总之,他们既然求着咱们,就准备好当散财童子吧!” “还是你坏...还是你高!”何广义笑道,“倭人给你送礼,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估摸着得让你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话就错了,这钱呀!”李景隆又吃口菜,看着何广义,“咱们还是先不动为好,万岁爷那边...?是不是?” 何广义迟疑道,“皇上不是说了吗,该收就收!” “咱俩到底谁坏?”李景隆笑骂。 同时,心里暗道,“你小子跟我装糊涂?你干什么我不知道吗?估摸着倭人送了你多少宝贝,你早就写折子送进宫给万岁爷御览去了。我得傻成啥样,能悄悄的都昧下了?” 何广义瞅瞅李景隆,“那明早上,咱们俩一块进宫?” “东西都带着!”李景隆点头道。 “那....”何广义再迟疑片刻,“燕王世子那边....?” “哎,别说!”李景隆指着面前的菜盘子说道,“这盘虾皮炒白菜粉丝不错,够鲜!” 明白了!他燕王世子爱说不说,轮不到他们俩操心。 ~~ 朱高炽裹着一床被子,坐在椅子上。 屋里没点灯,远远看去就跟头熊似的。 他面前摆着三口没打开的箱子,乌漆嘛黑之下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 “足利幕府的使节到了京城,山名家那边知道不知道?”朱高炽心中暗道,“这时候,应该适当的让他们停一下,放出风说朝廷正在考虑同意足利幕府的请求。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再出点血。” “足利幕府这边呢,自然是能敲多狠就敲都狠。光是足利幕府称臣还不行,必须让东瀛的天皇去了尊号,最多给他留个日本国王,效仿以前的高丽称臣。” 黑布隆冬的屋里,朱高炽的小眼睛一闪一闪格外明亮。 第135章 二爷,不像话 又是一个清晨,和昨日一模一样的清晨。 紫禁城的景色日复一日,就是这样一座宁静且好似百年都一成不变的宫城,对于整个天下而言的见方之地,却在统治着整个天下。 “难为你还专门进京跑一趟!”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随意的斜靠在软塌上,完全没有任何君王架子,笑着开口。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着蟒袍的男子,长须阔面皮肤有些古铜色,身材高大壮硕一看就是武人。 朱允熥话音落下,那人赶紧站起身半弯腰说道,“臣也许久未进京,趁着如今边疆无甚战事,就想着来见见皇上还有太上皇他老人家!” “坐坐!”朱允熥笑着摆手,“说一句你起来一次,说一句起来一次,你不累朕看着都累,你我君臣私下底下说话,不要讲那么多大规矩!”说着,笑道,“当初你袭你父亲的爵位,镇守云南,朝廷中很多人还歪嘴,说你年轻资历浅,说什么藩镇之祸,嗨!” 朱允熥继续说道,“反正许多人不同意,是太上皇在朝会上说,沐春那孩子是咱的自家人,用他咱放心!” 面前的这男子,正是大明黔国公,被老爷子御赐世代镇守云南的沐家第二代,沐春。 “太上皇皇上宠爱之心,臣铭记五内无以为报!”沐春又站起身说道,“沐家的一切都是太上皇和皇上给的,臣愚钝至极,就只有这条命献给两位皇爷,不单是臣,沐家男丁....” “你看,怎么越说越严重了,怎么就说到命上了!”朱允熥笑道,“你的心朕知道,在云南好生的做,平常呢多给朕来折子,该要东西你就要东西,该求恩典就求恩典,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别学了那些外臣,跟朕兜兜转转的!” 的确,对于大明来说,沐家确实不是外人。 故去的沐英是老爷子和马皇后的养子,自小陪着朱标长大,俨然就是朱家的一员。而老爷子对沐英也是当成了亲儿子,活着镇守云南,这是大明朝头一份儿,死了之后追赠郡王赐葬在陵寝周围,配享太庙。 沐春的性格随了他的父亲,都是小心谨慎脚踏实地的人,这一次进京是就去年云南的战事,叙报有功之人的名单。 “为了报功专门进京,是怕兵部让你麾下的儿郎吃亏吧?”朱允熥继续笑道。 被点破了心事,沐春带着几分腼腆,“倒也不是那么回事,臣这次进京,还想请皇上多给云南一些耕牛。”说着,顿了顿,“去岁,开垦了十万顷的田地,一半授予官军家眷,一边授予山林中的蛮人。地是有了,可是耕牛.....还有各种铁器也是奇缺,另外还有请皇上派工部的人下去,引水灌田,另外还有官学的事,臣那边没多少秀才可以教书...” 朱允熥想想,“哦?你把蛮人和官军的家眷合居耕作?” “是!”沐春说道,“山林中的蛮人一向桀骜不驯,但生性还是淳朴的,臣想着让他们和官军的家眷在一处,可以慢慢感化,在进过互相通婚,一二十年之后就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了!” “这个办法好!”朱允熥赞道,“汉蛮杂居相互影响,汉人可保持尚武之风,蛮人也能通晓礼仪之道,很好!”说着,想想,“耕牛和铁器朕让工部给你准备,可是教书的秀才吗?” 云南是边疆,边疆之地治理起来最难的地方其实并不是民生,而是教化。从沐春开始,云南就广泛推行官学,可历经了二十多年成效都不怎么好,学生很多但能教的人很少。 “你也知道,读书人金贵,宁可死在中原也不愿意去边疆!”朱允熥笑笑,“这事回头朕再想想办法!” “不单是缺书生!”沐春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臣还要和皇上要人!” “要什么人?”朱允熥坐直身体,喝口茶道。 “百姓!”沐春道,“云南之所以蛮子总是作乱,还是人太少了。而且去岁一战,和缅国的边境线往前推了几百里。那些地方若不建城寨,没人耕作,再过几年怕又是要落入那些蛮子的手中!” 确实,有了地也有要人。中夏古代王朝不是没有开拓的时候,打下来的疆域为什么守不住,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没人。光有军队是不行的,没百姓的军队就是浮萍。 “要人?”朱允熥苦笑道,“朕手里也没人啊!” 后世有句话,我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此时大明对于各个藩国来说在人口上是庞然大物,户部的统计近乎七千万人口。可在朱允熥看来,这些人口还是太少了。 吕宋早就设里驻军,商船往来频繁,可发现那边的移民都是罪囚,民间百姓任凭官府嘴皮子说破,就是不去。 还有辽东,现在依旧是军事重镇,辽王几次三番上书,给点人吧,出门就遇着熊瞎子,给点人吧!可谁去呢? 百姓是这样的,日子越好越是没人愿意挪地方。 话说回来,若是日子能过得好,谁愿意撇家舍业远离故乡呢。就好比后世的北上南下,都是为了生活没办法罢了。 “倒也不是没有!”朱允熥想想,“最近礼部正在筹备赦免天下贱籍的事儿,到时候看看,那些贱籍之人是否愿意去云南开荒。” 说着,朱允熥觉得似乎这是一个很可行的办法。 那些贱籍的百姓免除贱籍之后,在当地也一样备受歧视,没有立足之地。那干脆人挪活,让他们或是北上辽东,或是去云南,这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不管何人,只要是人臣这边都要!”沐春大喜。 “你倒是不挑!”朱允熥笑笑,随口道,“朱高煦在云南如何?” “这个......”沐春突然迟疑起来,想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回皇上,四王爷家的二爷,在云南.....太不像话了!” 朱允熥看看他,“给你找麻烦了!” “那倒没有,可是.....”沐春诉苦,“他杀人太厉害了!”说着,干脆打开话匣子,“跟着他那几千兵马,都是死囚,听说还有在军中犯了死罪的亡命徒!” 在军中犯死罪,那定是私下干了杀良冒功,或者抢夺百姓糟蹋妇女之类的大罪。这类人打仗是不怕死,但也真难管。 “自从他们到了云南就没消停过,整日化整为零去缅国那边打草谷!”沐春继续说道,“有商人说,二爷手下的人是见人就杀,见寨子就烧.....” 说到此处,他抬头道,“皇上,这事,他不好看也不好说啊。他可是皇孙,见人就杀那不是损了我大明的名声吗?再者,万一引得那些蛮人同仇敌忾,边疆战火再起,到时候朝廷又要发大军.....” “臣问过他一回,啥时候杀够。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什么时候怒江的水是红的了,什么时候缅人一个都见不着了,那就收刀!” 说着,有些愤慨道,“臣说深了,他还.....” “还怎样?”朱允熥皱眉道。 沐春低头,“二爷说,皇上对他说过,不管他能打下多大的地盘,都封给他当封地,他让臣少管闲事!” “熊孩子!”朱允熥心中骂道。 这时,王八耻忽然从外边进来。 “万岁爷,太上皇那边知道黔国公进宫了,打发人来叫呢!” 第136章 你真清高(1) 紫禁城午门外,何广义李景隆两人打着哈欠下了马车。 守门的侍卫领班也是个淮西勋贵二代,名曹宝生,是洪武五年在阿鲁浑河战死的宣宁侯,追赠安国公曹良臣的小儿子。他的大哥名曹泰,早先曾是蓝玉的帐下先锋,现五军都督府记名总兵,挂着虚职。 “二位昨晚上干什么去了?眼眶子都青了。”因都是勋贵子弟,自小都认识的,所以曹宝生跟李景隆说话就比较随意,笑道,“这模样去面圣,可是有点不庄重!” “啊!”李景隆又打个哈欠,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沾枕头就着?”说着,笑道,“就是没睡好,一会擦把脸就结了!” “你这是贵人事多!”曹宝生笑笑,“估摸着我跟你一样也位高权重的,我他妈也睡不着!” “我踢死你!”李景隆笑骂一声,“小曹,叫几个兄弟过来帮忙,把马车里那几口箱子抬进去。” “得嘞!”曹宝生答应一声,回头对侍卫值班房喊道,“哥几个出来搭把手嘞!”说着,看看被李家亲兵们抬下来的大箱子,“嗨,今儿还邪了,我们这抬一早上箱子了!” “嗯?”李景隆顿时不困了,“你们抬了箱子?” “啊!”曹宝生笑道,“天刚亮宫门都没开呢,燕王世子就要进宫面圣,还带了五口大箱子。嗨,那叫他妈的一个沉啊!好家伙,兄弟们赶上扛大包的力巴了,都他妈累够呛!” 闻言,李景隆与何广义对视一眼。 他俩聪明,人家那位也不傻,比他们哥俩动作还快。 随后,他俩在前一群侍卫抬着两口大箱子,晃晃悠悠的进了午门,沿朝乾清宫走去。 从午门到乾清宫也就八百米,过了三大殿,然后进端门。 端门前还有一队侍卫,这些是内班侍卫,外班那些侍卫到这就进不去了,只能把箱子放下,换成内班的侍卫上来帮手。 “哥几个辛苦,拿着喝茶!”李景隆袖子一抖,一卷银票顺出去塞到曹宝生的手里,“顶新的大明皇家钱庄新票子!” “要么说你人缘好呢,这份手面就比旁人阔绰!”曹宝生笑笑,随手把银票扔给身后的兄弟,“弟兄们,走了!” 曹宝生这个勋贵二代虽和李景隆比不了,但这点钱是不放在眼里的。转手给了手下兄弟,那就是借花献佛,也落个好名声。 端门的侍卫领班也是勋贵子弟,太原郡侯的孙子王恪。 都不用李景隆说话,直接笑着吩咐手下,“哥几个,赶紧搭把手抬进去!” 李景隆奇道,“不检查?” 端门是进乾清宫的最后一道门,不管任何人到这,带任何东西都要仔细检查。 王恪笑道,“检查什么呀,里面装的什么卑职都知道了!”说着,挤眉弄眼道,“半个时辰前燕王世子带好几个大箱子进来,跟您二位带的一模一样!” ~ “臣也不知为何倭人使节找到臣门上,不由分说留了这些东西!”朱高炽显然也没睡好,白胖脸上顶着俩黑眼圈,看着跟熊猫似的,“臣昨夜思来想去,还是请万岁爷圣裁!” 几口箱子一字排开,一口箱子微微掀开的盖子里金光灿灿。 “山名家跟大明的条约你签的,他不找你找谁?”朱允熥背着手,在几口箱子旁边走动,“他们这是有求于你啊!” “他们是有求于大明,所以才给臣送钱!”朱高炽低声道,“这些倭人狼子野心!” “哦?说说看,怎么狼子野心了!”朱允熥伸手进箱子里,抓起一把珍珠,然后松手滑落,圆润饱满的珍珠光泽柔和,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虽说比不上辽东的东珠,但也不逞多让。 “刚来京师就抬着重礼招摇过市,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吗?贿赂朝廷重臣帮他们说话,更是离间我大明君臣。”朱高炽开口道,“这份厚礼烫手,不管谁收了,都又交通外邦的嫌疑,也必将被言官弹劾,又被皇上厌弃。届时我大明朝纲纷乱不止,他们东瀛也算出了口恶气!” 要么说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朱高炽三言两语就把倭人藏在内心之中的小心给戳破了,东瀛倭人看似执拗,实则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谋划得长远着呢。 这一点朱允熥最有发言权,后世九一八之前,小矬子把他家乡那三个省,那个村有水井那个屯有煤矿都摸得一清二楚。后来两国破冰之后,进行正常贸易往来,人家跟你买东西的时候,拿着以前的记录专挑好的买。 几百年的红松木,药材,矿产,野生动物... 恨他是恨他,但同时也得佩服他们这股劲儿。他们能算计到骨子里,还表面上对你点头哈腰,看起来大智若愚,最是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种人可比咋咋呼呼的可怕多了! “东瀛的事,朝中许多大臣还不知道!”朱高炽又接着开口道,“他们派遣使节前来,闹得沸沸扬扬,到时候言官们.....” “是啊!”朱允熥笑道,“怕是这几日,御史们翰林院的清流们,就要跑到朕的面前打官司,说什么谋图藩国非大国所为!” 中夏人有时候就是太爱面子太固执了,也太习惯于以德报怨了。 这时,王八耻站在门口低声道,“万岁爷,曹国公何指挥两位来了,在外面候着!”说着,顿了顿,“也都带着箱子,奴婢瞧他们,好似昨晚上没睡好!” “进来吧!”朱允熥说了一句,回身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下。 ~ “臣等叩见皇上!” 两人进来先行礼再起身,李景隆率先开口道,“皇上,这是倭人使节昨晚上给臣送的礼物。那倭人使节一见臣就让臣在皇上面前,帮他们足利幕府说好话,不但给了这一箱重礼,额外还送了两名女子。” “也给臣送了!”何广义说了一声,悄然站在一边,跟李景隆还有朱高炽都拉开了一些距离。 “朕不是说过吗,给你们就收着!”朱允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 “臣实不敢!”李景隆躬身道,“昨晚上臣惶恐得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说着,李景隆抬头,努力让朱允熥看清他没睡好,带着憔悴的脸,“臣乃大明之臣,食万岁爷的俸禄,一切都是万岁爷给的,怎能收外邦的礼物帮他们说话,那不是吃里扒外吗?” “你昨晚没睡好?你他妈干啥了心里不清楚吗?你是没睡足!”何广义心中暗骂道,“早上我要是不急到快踹你家大门了,你还抱着小娘们睡呢!” 朱允熥开口道,“倭人使节前来为的何事,你们也都清楚。人呢朕不见,具体怎么跟他谈,你们做主!”说着,看看朱高炽,“山名家那边?” “臣马上给他们去信,就说足利幕府的诚意让朝堂上对是否支持山名家产生动摇!”朱高炽马上说道,“让他们也派人来谈!” “真他妈坏!” 何广义李景隆心中同时暗骂,“我们是准备把足利幕府的使者攥出团粉来,你却想着吃他们两头!” 第137章 你真清高(2) 但是李景隆何广义都想不到,更坏的还在这边。 “皇上,倭人使节的重礼,臣以为不当收!”朱高炽开口道,“臣这几箱子礼物都献与国库,若是后面倭人再送,一并如此!” “你......”李景隆何广义忍不住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道,“真他妈的清高啊!” 这可是一条光明正大的财路,他朱高炽一句话就给大家都断了。 其实他俩也不是真的就指望这些东西,而是这话由朱高炽说出来,他俩就落了下乘。再者说,这都是皇上已然准许的事了,你装什么清高呢? 你要真清高,你私下里说不行吗? “为何啊?”朱允熥也微感诧异,笑着问道。 “诚如曹国公所说,臣等都是大明之臣,食君俸禄收外邦之礼委实有些不妥!”朱高炽正色道,“再者,臣心中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你说!”朱允熥看了李景隆二人一眼。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收外邦之礼也是纳贿,贿国之罪也。皇上登基以来整顿吏治,建廉政院清理天下和朝堂上奢靡之风。既如此,就不该让臣子们接受外邦之贿,毕竟此乃不义之财!” 随即,他顿了顿,“凡事不可因小而为,不然便因小失大。皇上乃大明天子,更不能纵容臣子行此不正之风!” 瞬间,何广义李景隆再次对视,然后异口同声道,“臣等也正有此意,此不义之财非人臣能取也!” 李景隆又开口道,“皇上,您在宫中削减用度,日子过得臣都不忍心看。臣看这些东西,就臣充入内库,供皇家花销如何?” 朱允熥看看朱高炽,目光落在后者宽厚的肩膀上。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朱高炽身旁,轻拍对方的肩膀,“你说得对,这事是朕思虑不周,不该随意妄为!” 朱高炽的话说的虽然含蓄,但却是在骂他呢。 你不许天下官员贪污,却纵容心腹的臣子收取东瀛的礼物,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你这个昏君! “皇上言重了!” 朱允熥又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朕又不是圣人,自然会犯错。朕说好,是因为你有勇气当面坦诚朕的过失,而不是一味的说好话。”说着,笑笑,“这比很多官员做官面文章,不痛不痒的说些片汤话,要好得多,也重要得多!” “就凭你这份心,这份担当,就该嘉奖!”说着,朱允熥思索片刻笑道,“你是世子,按大明会典世子于亲王同例,赏五爪金龙纹服一件。” “臣不敢!”朱高炽大惊。 虽说当初老爷子定下的太子亲王还有世子都可以穿五爪金龙纹服,可那是开国的时候,如今大明建国三十多年,天家兄弟之中骨肉亲情渐淡而君臣登基日森,谁都小心翼翼不敢僭越,这五爪金龙的纹服,只能压箱子底下,谁还敢乱穿?就算是穿,也是在自家王府里,谁敢传出来招摇过市? “以示嘉许之意!”朱允熥笑道,“你现在是燕王世子,日后就是大明的王大臣,朕身边的帮手,朕要的就是你这份查缺补漏,直言劝诫之心!” 朱高炽沉思片刻,“如此,臣只能惭愧受领,谢皇上隆恩!” “至于这些东西吗?”朱允熥又看看那几口箱子,“国库也好朕的内库也罢,就不要了!”说着,话锋一转,“最近三叉河那边的宝船厂又跟户部要钱,张紞跟朕打了几次官司了,这些东西就送往船厂用来造船,虽说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日后倭使再送,一并送往船厂!” “高!”李景隆忽然竖起大拇指笑道,“用倭人的钱造船,日后运兵送往东瀛。高,实在是高!” “臣还有一言!”朱高炽又开口道。 “但说无妨!”朱允熥心情大好,笑道。 朱高炽犹豫片刻,“臣以为如今大明的船已经尽够用了,造船耗费太大,臣听闻户部已把应天府的宝船上,松江船厂,福州船厂等几处,当成了无底洞。每年撒出去的银子,都够养活十几万的兵马。更别说还要下令给地,砍伐那些深山老林之中的百年树木,臣听闻造船厂只要杉木,其他木材一概....” “此事朕自有计较!”朱允熥直接打断对方。 这些事,对于朱高炽他们这些接受传统儒家教育的人来说,有些难以理解。 船只有造出来才能知道适不适合远洋,而造船的工艺更是在不断制造当中进步。如今大明的水军也只能在周边东南亚这一代转悠,再往一点就力有不逮。 不是缺海航的路线,也不是缺人,而是真的缺船。 而且造船的过程中不断有问题涌现,原材料上的,构造上的,每一样都让人头疼。但再头疼也是值得的,老爷子时代定下的禁海一事,在目前看来已是一纸空文,各地海关每年的税收让人瞠目解释,开海已迫在眉睫。 届时,船只的需求量将更大。 而且若现在不大好底子,将来如何能面对即将到来的大航海和大移民时代。 其实工艺上大明是不缺的,历史上郑和下西洋时,大明的技术领先全世界。可到最后就是因为一些官员们,认为出海徒劳无用,造船的工艺还有海图全部束之高阁,使得大明航海百年之功毁于一旦。 “不是朕乾纲独断!”朱允熥开口道,“造船是真正的国之利器,等哪日得闲了,朕带你去城外的宝船厂看看你就明白了!” 面对皇帝的固执,朱高炽心中就算有一万个说辞,也只能藏在心里。 说来也巧,就这时王八耻在外说道,“皇上,工部侍郎练子宁求见!” “让他进来!” ~~ 练子宁主管造币和造船两项重任,是公认的下一位工部尚书首选。 “臣叩见....” “知道朕不耐烦这些大规矩,还要磕头?”朱允熥笑道,“爱卿见朕何事?” 练子宁拱手道,“回皇上,三叉河包船厂奉旨督建的文天祥号,岳武穆号的龙骨除了些差错!” 文天祥岳武穆对于中夏人的意义不言而喻,用他们的名讳命名的站战舰是何等的重要,也是不言而喻。 这两艘都是三层夹板,长五十二米宽十四米,载兵七百人的巨型战舰。这种战舰跟长达一百五十多米,宽六十米,九桅杆载数千人的宝船比不了。宝船是庞然大物,可宝船的制造要求没有战舰那么高,海上的作用也不一样。 文天祥号,岳武穆号如果放在后世,那就是三级风帆战列舰的级别,这种专门用作作战的战舰,还是宝船厂第一次建。倘若建成,全舰配重形火炮七十四门,俨然就是这时代海上的巨无霸。 “问题出在哪?”朱允熥问道。 练子宁说道,“据造船厂奏报,是木料不行。若继续建下去,战船的累部将承受不住三层甲板,还有七十四门火炮的重量。”说着,顿了顿,小心的继续道,“船厂的杉木已供应不上......” 朱允熥叹息一声,看看朱高炽,“刚才还说改日有时间朕带你去你看看,看来真是择日不如撞日。”说着,对外说道,“准备一下,朕去宝船厂看看!” 第138章 船厂(1) 朱允熥出宫一向是轻车简从,以快为目的,能骑马绝不做轿,更不带那么多人。 是以共有一班侍卫二十人,外加何广义李景隆,还有前头开路的锦衣卫便装出宫。但这马队之中,还夹杂着一辆马车。 不用说,坐马车的自然是朱高炽了,他倒是会骑马,可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马好,还是让他乘坐马车。 在城中时还好,道路平坦马车之中感受不到什么颠簸,可一出城道路崎岖马车开始晃晃悠悠,上下起伏。 “他娘的,幸好早上没吃早饭,不然苦胆都吐出来了!”车厢中,朱高炽脸色煞白,心中腹诽,“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 出城后骑行一个时辰,宝船厂已触入眼帘。 宝船厂的位置在京师定淮门外,秦淮河以西长江以东,故名曰三叉河。此地乃是皇家禁地,驻扎京营之中最精锐的羽林神武二营,兵士昼夜巡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吁!” 朱允熥在哨卡前勒住马头,宝船厂早得知皇帝要来的旨意,管理船厂的工部员外郎张瀚,提举司杨文义等人早就在哨卡处等候。 “臣等....” “免了!”朱允熥摆手道,“带朕去船坞看看!” 话音落下,他目光恰好看到扶着车厢把手,颤颤巍巍下来的朱高炽。 “你和朕一起!”朱允熥继续说道。 “臣遵旨!”朱高炽答应一声,抬眼望着视线之中一望无垠的宝船厂,暗暗心惊,“这地方我居然以前一点都不知道?” 他视线之中不知多少房舍此起彼伏错落有序,耳中更满是叮叮当当敲打之声,视线中远处还有几个大烟囱冒着白烟,空气中带着呛人的烟火味儿,长江边上更是堵着无数运送材料的货船。 “这宝船厂自洪武二十八年开始修建!前身就是太上皇当年为了讨伐陈友谅,所建的船厂扩建而来。”朱允熥背着手,边走边道,“占地一千两百亩,船坞七间,造船工匠杂役共计两万六千人!” 朱高炽瞠目结舌,边听边朝远处眺望,沿着长江边上作坊林立,每个作坊上面还竖着大牌子,写着六作,五作,头作等字样,想来那些就是造船的船坞了。 这些船坞的旁边一左一右还建着两个庙,左边是娘娘庙右边是关圣帝君庙。船坞的对面也是各种作坊,铁作坊,细木作坊,缆绳坊,油漆房,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目眩。 越往前走轰鸣声越大,杂役匠人的号子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怪不得朝廷一年那么多税收还嚷嚷着没钱,有这么个无底洞金山也不够呀!”朱高炽心中暗道,“也就是张紞吧,换成任何一个人怕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这得多少钱够败啊!” 旁的不说,光是这近乎三万人每日的吃喝拉撒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还有各种原材料,建造各种作坊的花费,不敢想不敢想.... 其实朱允熥还没完全都告诉他,就在宝船厂的西边,更隐蔽的地方,就是大明的火器制造局,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双重监督的机密之地。无故靠近者,无令牌围观者,杀无赦。 火器制造局中还有工匠杂役上万,每日耗费的铁料木炭等更是天文数字。 两个地方每年要用掉的资金就高达八百余万银元,可以说朝廷把造币还有各处海关每年的结余,大部分都仍在了这里面。这还是没有全负荷开工的情况下,若是全力开工,七个船坞同时可以建造舰船百艘。 这就是皇权至上的好处,想做什么一声令下,自有人给做到最好。而且各种原材料也是一声令下,各地官府就要源源不断的输送,还唯恐怠慢。 就拿那些木料来说,都是深山老林之中两百年以上的木材。且每根木料都是精挑细选,稍微长歪一点点的都不能要。 所用的工匠都从湖广,浙江,福建,江西,直隶调配而来。按照需求分成各个部门,再如同军队一样,下设厢长,甲厂,作头班头等管事。 一开始,朱允熥对这么庞大的机构还有些不放心。 可是等宝船厂真正修建起来且投入生产后才发现,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古人的智慧。整个船厂之中,各部门分工明确,一点也不亚于后世的大工厂甚至在品质方面,杜绝浪费方面更有过之。 每个零部件每道工序都精准到个人,每块木料上都带着匠人的编号,谁做错了直接问责。且原材料的领取,进出都有详细账册,每一分钱花在了什么地方,都一目了然。 当初工部侍郎练子宁就宝船厂的管理和运营给朱允熥上的条陈,就近乎三万字,可谓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就算是换成现代的专业人士,也不可能比工部这些官员还有匠人们做的更好。 当时看过之后,朱允熥只有一个感叹,我们不是没有技术,也不是没有方法,更不是没有能力。而是历史上,我们太保守,太轻视。同时当权者们,也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 一行人在轰鸣声中,走到长江边第七座船坞之中,忙碌的海滩清晰可见。 远看船坞如山般高耸,可近看却藏在地下深处。 按理说如此巨型的船坞应该由砖石累建,并且要造成坡行防止塌方。 可宝船厂的船坞从外表看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 工匠们在河滩上划出塘口的位置,手动向下挖掘四米多深,挖出来的泥沙就堆积在两侧,形成了天然的堤坝。而且在堆积过程中,不断用黄土覆盖夯实。 黄土粘性好不透水,所以提岸异常坚固。而且船坞口跟长江水相联,在前方筑造石闸。造船时抽干船坞内的水,等战舰船只造好,拉起石闸,长江水缓缓而入,所造的战舰自然可以放船入江。 可以说这个船坞从设计到建造,充分利用了长江水力,更是结合了地理优势,绝对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皇上,您慢点,留神脚下!” 即将沿着斜坡进入船坞,李景隆在朱允熥身侧提醒一声,又快步上前挡在朱允熥前方,那架势就好像要给朱允熥当一个人肉垫子一般。 通往船坞的坡是斜的但并不陡峭,全部由青砖砌成了可以上下的台阶。 朱允熥在众人从簇拥下向前,不经意的回头,却见朱高炽还在站在岸上,一脸不可思议真的看着周边,显然是被震惊到有些呆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回头朕给你一个腰牌,你可随意出入!”朱允熥笑道,“现在先跟朕下船坞!” “遵旨!”朱高炽醒悟过来,忙答应一声,跟上脚步。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不在焉,迈步之时脚下一滑,呲溜一下,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来了个屁股蹲,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第139章 船厂(2) 巨大的船坞当中,人显得格外渺小。 因皇帝的到来,暂时闲杂人等都被清退,只有工部的官员还有匠人的班头等能在后面远远的辍行。 朱高炽再次被震撼到了,抬望眼宛若三大殿一般高大如山的舰船轮廓,矗立在造船墩上。 “他建这么大的战舰干什么?”朱高炽的目光看向微微皱眉的朱允熥,“这....他怎么就爱上这个了?这么大的船就是为了海防?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这是哪一艘?”朱允熥开口问道。 “回皇上!”工部员外郎营造司主事张瀚开口道,“这是臣等奉旨督建的文天祥号!”说着,顿了顿,“龙骨已搭建起来,但建肋骨的时候发现,承重方面.....” “朕知道了,是木材不行!”朱允熥皱眉,顿了顿说道,“是供应不上还是怎么个说法?” “回皇上,是各地送来的杉木,树龄不大够!”张瀚回道,“战舰不比商船,必须要用杉木方能耐腐耐湿。树龄不够,木头的材质就不行。一棵杉木起码要三十年以上.....” 闻言,朱允熥只能心中叹息。 现代人眼中平平无奇的木材,其实在这个时代属于极其珍贵的战略物资。从唐代开始,杉木就是树中之王,佛寺宫殿,权贵家中的家具,乃至造船。 这数百年来不断的砍伐之下,好木料是越来越少。 我们地大物博,但我们人也多,祸害的也厉害啊! “朕记得广西云南等地也盛产杉木!”朱允熥开口道,“回头工部把所用木材的规格列出来,朕命云南广西等地派人砍伐!” “劳民伤财!”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那些深山老林的地方,一颗木头运到京城比登天还难!而且山川险阻,砍伐木材的百姓动辄就有性命之忧!哎,他就不能爱点别的,你修皇宫也行啊?” “皇上,其实宝船厂所用之杉木,以安南所出为最!”工部侍郎练子宁想想,“去岁从安南购得两千颗,无一差品!” “安南?”朱允熥眉头紧蹙,思索起来。 之所以历史上我们没走上航海的道路,除了没有那个意识,除了妄自尊大之外,应该也有资源不足的原因。应对资源不足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买,一个是抢.... 后者当然比前者好,简直就是没本儿的买卖,大航海时代的西方各国为何广泛殖民,还不就是为了抢? “安南要倒霉!”朱高炽看着朱允熥的侧脸,心中忽然惊恐万分,“你丫不会为了几颗烂木头,想着打安南吧?”随即,心中又骂道,“早没看出来,你是隋炀帝的坯子啊!” 抢,虽然只有一个字,可这里头的学问大了去了。最好是抢那种毫无还收之力的,安南虽小但也能挣扎几下。而且穷山恶水的,万一打成持久战,那才得不偿失... “李景隆!”朱允熥开口道。 “臣在!” “你管着理藩院,回头给安南去国书,问询杉木一事!”朱允熥说道。 “臣遵旨!”李景隆马上说道。 朱允熥看着那参天的舰船龙骨再叹口气,缓缓转身,目光忽然看到最远处,一名长相苦大仇深的工匠,正低着头琢磨,目光之中似乎有些话但又不敢发声。 “你是何人?”朱允熥朝那人问道。 “快点皇上问你话呢!” 那工匠显然没想到皇帝会关注到他,已是愣住。还是工部的官员,在旁急促的提醒。 “小人....焦焦焦焦...大大大!”那工匠大礼跪拜,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起来,慢慢回话!”朱允熥笑道,“朕看你刚才若有所思,可是有话要说?不要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得好朕有赏赐,说不好朕也不怪罪你!” 焦大跪着头都不敢抬,汗如雨下诚惶诚恐。 “皇上问你话,你就起来说!”李景隆走上前,把对方搀扶起来笑道,“焦大,这可是你的造化啊!” “小人.....”焦大咽口唾沫,苦大仇深的脸越发皱巴,“其实造船所用的木头不一定非用杉木,去年宝船厂造了两艘船,用的是南洋那边传来的柚木。” “柚木又叫胭脂树,不管海水怎么泡太阳怎么晒都不会变形开裂,比杉木还要好许多。这么大的船,若是用柚木,定然比杉木好!” “南洋哪里来的?”朱允熥马上问道。 工部侍郎练子宁道,“应是三佛齐,这柚木就是皇上登基时,该国的贡品,共有六百根!” “三佛齐?”朱允熥心中思索片刻,“应该就是后来的印尼!” 想到此处,他心中又有些惋惜,“可惜还是隔着大海,要是跟高丽似的陆地挨着,倒是可以大做文章!” “不单三佛齐有!”焦大又开口道,“缅过也盛产此木!” 朱允熥心中一喜,对李景隆道,“缅国使者还在京城?” “臣马上去办!”朱允熥一开口,李景隆就知他是什么意思。敲竹杠去呗,反正缅国现在跟热过上的蚂蚁似的,让燕王家的老二弄得整日鸡犬不宁。 你是要木头,还是要命?缅王只要不傻,那些烂木头还是不可劲给? “你现在位居何职?”朱允熥又对焦大笑道。 “小人是船木厢的厢长!”焦大说话都带着颤音。 “回皇上,他家世代都是造船的木匠!”练子宁在旁说道,“他祖父原是陈友谅麾下的造船工匠,后迁移至京师!” 那就是被俘虏过来的! 朱允熥心中已然明了,“如今月钱几何?” “一块半钱!”焦大低声道。 大明朝的匠户都是身份低微之人,皇权之下都是无偿且无条件为皇家服务,只不过每月发些口粮罢了。这焦大能有月钱,还是因为在造船厂中担任基层的管理的缘故。 “赏他五十块银元!”朱允熥开口道。 “还不谢恩!”李景隆提醒。 “小人,谢皇上天恩!”焦大站立不稳,再次五体投地,跪行大礼。 “把他扶起来!”朱允熥笑道,“你无心之言,却解了宝船厂的燃眉之急该赏。虽是无心之言,但若没有几十年的技艺和见识,也说不出来!” 说着,看向练子宁,“你回头颁布一个条款,匠人之中做的好的,从不出错的每月奖赏多少,能推陈出新者奖励多少,在按照匠人们的资历还有劳役年份,每个月酌情奖励多少!” “臣遵旨!”练子宁说道。 他答应的是很痛快,可朱允熥还是捕捉到对方眼中一丝不以为然之色。 其实不只大明如此,历朝历代的工匠都是官府的免费劳役,顶多给三瓜俩枣哪有给真金白银的。 但朱允熥知道,其实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难得来一次,诸爱卿再陪朕在船厂里看看!”朱允熥笑道,“焦大爷跟着!” 第140章 您怎么老了? 沐春刚走过永安宫的大门,就见到花园的一角之中,微微闭眼,斜躺在竹椅上的老爷子。 阳光很浓,一束束的落在老人的身上,那眼角脸庞的皱纹还有花白的须发,让人看的很是真切。 花园中的万物默默的生长,享受着春日的生机。尤其是那一道道洒落的阳光之中,清晰可见的尘埃慢慢在那些蓓蕾上萦绕落定。 而老爷子,则是静静的坐着,落在他身上的阳光,不知为何有些浑浊。 忽然之间,沐春鼻子一酸,眼眶猛的就红了。 原来,太上皇他老人家老成了这个样! “来了?”凉亭之中的老爷子微微睁眼,慈爱的看看向沐春,坐直了身体,拍拍身边的椅子,“过来坐,过来坐!” “臣....” “咱们自家人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老爷子笑着说了一句,对旁边的朴不成摆下手。 后者上前,把刚跪下正准备行礼的沐春拉起来,“春哥儿起来吧,老爷子可是盼你好半天了!” 春哥儿就是沐春的小名,他今年三十六岁了,早些年他父亲为国南镇北站的时候,他和弟弟就养在马皇后和老爷子身边,宫里这些大太监们叫他春哥儿以示亲近,而一般的宫人则是叫他们小少爷。 “嗬!”老爷子端详沐春半晌,咧嘴笑道,“小时候长的俊哩,现在咋糙成这样,胡子拉碴的。”说着,又看看他,对朴不成笑道,“老朴你看,这五大三粗的模样随了谁?要是不穿这蟒袍,跟个民间粗汉有啥分别?哈哈!” “自然随了英少爷!”朴不成笑道,“他们爷俩都是骨架大,身子壮!” “都是光长肉不长心眼的愣货!”老爷子笑一声,又看看沐春,“你那边挺好?” 听老爷子发问,沐春赶紧站起身,压着心中的酸楚,“回太上皇,臣在云南一切都好。臣蒙您厚爱承袭父业镇守云南,不敢懈怠,唯恐有负....” “不说这些,国事咱不问,既然让你镇守就是信得过你,咱放心,皇帝也放心!”老爷子摆摆手,“咱问你家里,你母亲可好,你几个弟弟也好?” “都好!”沐春心中更加酸楚,眼前这位老皇帝,世人有赞也有毁。都说他当了皇帝之后六亲不认,功臣宿将杀了一茬又一茬。可是这位老人对他们沐家,只有恩,只有报答不完的恩。 “臣家里一切都好,弟弟们现在也都大了,读书习武都很争气,一个个都嚷嚷要上阵杀敌,为咱们大明出力!”沐春说道,“臣母亲也好,她常念叨着您,臣临行前还嘱咐臣,千万要来给您磕头。” “她总是说,没有太上皇您,就没有沐家的今天。告诫我们这些儿子们,要时刻不忘您和高皇后的大恩大德,让我们踏实做人勤恳做事,不辜负您老对沐家的养育之情!” 老爷子嘴角泛着笑意,“说这些就外道了!你虽不姓朱,可也是咱的孙儿辈,是咱看着从那么点变成这么大!”说着,嘱咐道,“你父走得早,家里一大家子人都靠你这个长兄,既要顾着家又要顾着国事,这几年也难为你了!” 说着,叹口气,“这次来京城别急着走,多呆几天,去你爹的坟上看看,上上香除除草,念叨念叨。” 沐春强忍热泪,“是!” “哎!”老爷子忽然笑问,“你小子他娘的,有没有个一儿半女呢,啊?这几年咱咋一点信儿都没有呢?” 沐春低头,脸上有些尴尬。他家中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两房妾室,他自己也是生龙活虎的汉子,也曾有过一个夭折的儿子,可不知为何这些年就是没个子嗣。 见他如此,老爷子已明白了,大手挠挠头,“回头啊,咱让御医给你开几副调养的方子。那个.....回去之后你多使劲儿,多上点心。是不行多娶几个女人,不就水到渠成了?”说着,又笑笑,“抓紧啊,趁咱还活着哩,还能在帮衬你们家一代人。咱要是死了,可就帮衬不到了!” “您老一定长命百岁!”沐春忙道,“等臣有了子嗣,还要您老来给起名字!” “多生多生!”老爷子笑道,“多生几个带把的!你这辈子人呀,好好帮咱大孙。等你儿子长起来,他们帮着太子。一代又一代,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哎哎!”沐春不住的点头答应。 随后又道,“臣来京城,给您带了一些特产。” “咱早就说过了,千里迢迢的别带东西。”老爷子皱眉,“你费那个事干啥?咱在宫里要啥没有?” “都些不值钱的!”沐春知道老爷子的脾气,忙说道,“臣父在时在云南开垦的梯田,经过几年的整备,去年大丰收了。臣带了几百斤新鲜的稻米,还有些臣母亲自己晒的干菜,还有火腿也是自己家里熏的,就给您老尝尝鲜!” 老爷子赞许的点头,“嗯,这还行,比那些啥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强多了!”说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虽说咱不问国事了,但咱也交待你一声。你们沐家在云南呀,虽不是王爵,可也是一方镇守。几十万百姓都交给你们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让那些蛮子闹腾,才是对咱最大的孝顺!” “臣谨遵太上皇教诲!”沐春再次起身,郑重说道。 “坐坐!”老爷子又拍拍身边的椅子,笑道,“说起来呀,本不该把你们放那么远!”说到此处,笑容顿时变得苦涩起来,带着几分懊悔,“要不放那么远,你爹也未必就那么早就走了!咱们爷们也不至于长年累月的见不着面!” 瞬间,那强压在心头的酸楚,沐春再也忍不住了。 老爷子口中念叨的,是对他们沐家的亲情。 这时,老爷子感受到沐春的情感波动,笑道,“挺大个老爷们了,动不动就红眼珠子,没出息!”说着,拉起对方的手,揉了揉,“丢人不!” 老爷子的手已不再坚硬了,还满是老人斑。和沐春那双坚硬有力的大手,有着天壤之别。 感受着长辈手心的温热,沐春再也忍不住,直接跪倒在老爷子身前,落泪抬头,“太上皇,您怎么....老成这样了?” 见他真情流露,老爷子也带着几分唏嘘,“傻小子,谁能不老啊?咱都黄土埋到眼睛的人了,擎等着进棺材的老货啦!” “臣....”沐春哽咽,胸中千言万语一点都说不出来,只是低着头,嘴里发出呜咽,“呜呜.....” “不哭不哭!等咱死那天你再哭!”老爷子的大手,缓缓抚摸沐春的头发,看着他的侧脸,“你爹最后一次见咱,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嚎啕大哭。你们爷俩,长的真像啊!” 篳趣閣 第141章 管理(1) 阳光继续洒落,从温暖变得炙热。 红闭着眼睛的沐春从永安宫缓缓走出,临出门的一刻猛的回头,见到那个慈祥的老人,笑着对他挥手。 刚才,他刚来的时候,要行君臣叩拜大礼,被拦住了。 现在,他缓缓的跪下,带着比叩拜君王还虔诚的神色,用力的把头磕向地面。 当当当,三个响头。 凉亭里站着的老爷子,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开来,欣慰的笑了。 有人说磕头是这世上最没用的礼节,也是最卑微的礼节。可是除此之外,在面对挚爱亲人的时候,除了叩头,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虔诚的方法。 跪的是恩,叩的是爱。 深宫的夹道很是悠长,沐春走在几个带路的太监之后,老爷子虽告诉他不急着走,在京城多呆几天,可是这高高的宫墙还有君臣名份,却是一道道屏障。 莫说他这个外姓的孙儿辈,就算是老爷子自己的儿孙,也不能说进宫就进宫。 老爷子老了,这一走.... 想到此处,沐春忍不住再次回头。 忽然,他见到有人追了上来。 “朴公公!”沐春拱手道,“您....?” 朴不成笑呵呵的追上来,“春哥儿且慢,太上皇有赏!”说着,微微侧身,朝身后说道,“快着点!” 他身后,几位穿着宫装举手投足满是大家风范的女子,低着头无声行礼。 “这是......”沐春隐隐猜到了什么。 “太上皇说了,你没有子嗣八成就是媳妇太少!”朴不成笑道,“这几位女官,都是宫里几位太妃身边的好姑娘。各个都知书达理,做得一手好茶饭。让他们跟着你去,帮着你沐家开枝散叶!” 沐春胸口一堵,朝着永安宫的方向下拜,“臣,叩谢太上皇隆恩!” “起来吧!”朴不成拉着对方起身,低声道,“太上皇还说了,他怕等不到你有儿子你的那天了,所以先把孩子的名儿给起好了!”说着,顿了顿,“叫,多生!” “多生?”沐春沉吟片刻,瞬间热泪盈眶。 ~~ 时至晌午,宝船厂震耳欲聋的轰鸣变得微弱起来。 不知道为何,明明还是春日,可船厂之中的温度却仿佛到了夏天一般炎热。 朱允熥带着随从和工部的官员们,穿梭在各个作坊工地之间。他一身便装旁人不知他是皇帝,但因身边有工部的官员跟随,是以所到之处也只能大概的走马观花。 日头越发的大,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朱高炽,额上已是大汗淋漓。 “你是不是虚啊?”刚走出桐油作坊,朱允熥看着朱高炽低声笑道,“怎么这么多汗?” “跟你走了大半天了,老子能不出汗吗?虚?你才虚呢?”朱高炽心里暗骂一声,脸上笑道,“臣自小就是这样,稍微一动就浑身是汗!” “还是虚!”朱允熥点点头,然后目光看向远处。 远处那边一群人排着长队,他开口问道,“那边是做什么?” 李景隆也朝那边望望,笑道,“回皇上,大概是放饭的时间,工匠杂役们排队领饭呢!” “哦,去看看!”朱允熥说着,大步超前。 人群最后的工部营造司主事,员外郎张瀚顿时变色,悄悄的落后两步,朝着不远处一个人不住的摆手。 那边的人得了眼神,赶紧转身小跑。 可刚跑了几步,就被人猛的从旁边拽住胳膊。 他抬头一看,几个面无表情的侍卫冷冷的看他,“干啥去?” “小人.....” “老实呆着!”侍卫呵斥一声,“敢乱跑,腿给你打断!” ~~ 朱允熥正往前走,忽然脚步一顿,因为鼻子中涌进来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说腥不腥说臭不臭,让人有些作呕。 眼光下,领饭的匠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显得有些闹哄哄的。几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吏,躲在凉棚下面,喝着茶吃着点心,眼皮翻了一下,低声骂几句,又继续喝茶聊天。 但下一秒,他们看见了一群人走来。宝船厂里最大的官只能在最后跟着,就猛的起身,赶紧冲向人群。 “都排好,别挤别闹别吵!” 这一幕,朱允熥看的真切,不由得眉头紧皱。 宝船厂是管理是有可以称道之处,但他也明白,也是管理的好的地方,猫腻越多。 管理嘛,呵呵! 是没人敢贪造船的钱,可这衣食住行上的手脚,也够他们搂的! 此时他们已走到了排队的匠人们旁边,匠人们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一群气派的官人。而恰好,有一个刚打了饭的匠人从里面出来,拿着饭缸子就蹲在地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朱允熥看的真切,他的饭缸子里就是两勺子糙米饭,白花花的萝卜和黑乎乎的腌菜。 这一幕,跟那几个小吏凉棚之中的茶水点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管着火器制造局,你那边也是如此?”朱允熥继续前行,面无表情的问道。 “说出来臣又要得罪人!”李景隆笑道,“老话说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好料,火器制造局的匠人,都有专门的小食堂。定员六人一桌,到点就吃现成的,直接有杂役给端上桌,不用这么乱哄哄的排着!” 说着,顿了顿继续又笑道,“而且餐餐都得有荤腥,就算是绿叶子菜都得用大油炒,细粮更是敞开了吃。另外,火器制造局那边,早就定下了奖惩制度,最低的火药学徒,若是一个月不出错都能拿到近乎两块银元,额外还有十斤大米!” 他说这些朱允熥早就知道,此刻再听一遍,再加上眼前这乱哄哄排队领饭的场景,心中又是一番滋味。 “你那边的经费....?”朱允熥继续问道,“可是够用?” “足够!”李景隆笑道,“臣不懂炼铁造炮,臣就只管一件事,皇上给的恩典,下面人都要雨露均沾。”说着,斜眼看下后面,似乎还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的工部侍郎练子宁,笑道,“每个人的口粮,臣都是差心腹购买,写在了账本里,所有人每日都是定额。谁敢扣一口,臣就摘谁的乌纱帽!” “工匠虽身为低微,可活是他们干的,臣再糊涂也不会容忍人在这方面动手脚!再说了,舒舒服服的吃饭,舒舒服服的睡觉,人才能有劲儿!” 朱允熥依旧面无表情,径直走到给匠人打饭的房门口。 几口大缸依次排开,里面的东西看着毫无食欲不说还让人心头火起。 白花花的萝卜菜瓜汤里面,飘着几快带皮的肥肉膘子。打饭的人趾高气昂,一勺子直接扣在匠人杂役们的饭缸子里,还不耐烦的催促下一个。 而屋里边,几个好似做饭的伙夫正捧着饭碗吃的香,他们的碗里,赫然是巴掌大的色泽红润的花肉。 周围一片狼吞虎咽之声,俨然是累极了的杂役匠人们大口吞咽着嘴里的饭,有人几口吃完了,用饭缸子蒯一碗凉水直接灌进肚子里。 就在这饭堂边上,就是旁边几个作坊排水的臭水沟。还不到盛夏,苍蝇成群的嗡嗡。 “你过来!”朱允熥冷着脸,朝身后冷喝。 他身后的人骤然愣住,不知皇帝是喊谁。 侍卫邓平悄悄的捅了一下练子宁,“侍郎大人,叫您呢!” “臣....”练子宁这才反应过来,从后面走到饭堂口,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皇上为何叫他,还用问吗? “宝船厂交给你,你就这么管的?”朱允熥指着几口装着菜的大缸,“这菜,你家里的狗都不吃吧?” “臣......”练子宁满头大汗,惶恐得说不出话来。 猛的,他狠狠的目光看向身后,员外郎张瀚等人已是两股战战,站立不稳。 “去匠人们睡觉的地方看看!”朱允熥拂袖,带着满满的怒气。 第142章 大明太祖号(1) 乱哄哄乱糟糟,一眼看过去到处是低矮的窝棚,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一起。 挂着的破衣服,夹着尾巴乱叫的狗,躲在屋里怯生生的孩子。 比房子还高的垃圾山,到处横流的污水,一群嗡嗡嗡嗡的绿豆蝇。 两万多人全挤在一块狭窄的地带,朱允熥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如同难民营一样的场地,眼中蕴含着怒火。皇帝的表情众人都看在眼里,无人敢说话。 这儿,甚至比难民营还要乱,还要差。 “焦大!”朱允熥唤了一声。 “小.....人在!”焦大卑微的上前。 “你也住在这儿?”朱允熥轻声问道。 “小人....也住这边!”焦大指着左侧一排低矮的茅草窝棚,“那边就是小人的住处!”说着,声音发颤的继续说道,“工匠杂役们按照所属工坊的不同,住在不同的的地方,方便一块上工!” 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带路,去你家里看看!” “是...小人给皇上带路!”焦大虽是工匠,可也看出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说话越发的小心谨慎。 ~~ 走入这片匠人们居住的窝棚,刺鼻的霉味,腥味,还有说不出是什么的味道都掺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天地之间阳光普照,可焦大的家却半点阳光都见不到。 屋里的地面就是泥地,因为潮湿,人的双脚踩上去,鞋底就满是黄泥。窝棚之中只有一张床,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堆积的工具等等。 “你已是匠人中的厢长,怎么也住这?”低矮的窝棚让人有些直不起腰来,朱允熥看了几眼,又走到窝棚外。 “回皇上的话,匠户都是如此,只是老规矩!”焦大低着头,局促的说道。 朱允熥又看看远处,那些低矮的窝棚中,依稀有女子忙碌的身影。 “你家人呢?”朱允熥又问。 “小人的家人在乡下!”焦大忙道,“小人在乡下有房子,比这个气派,小人轮休的时候,可以回家住!”说着,又指了下远处,“那些拖家带口的,都是外省调过来的匠户.....” “你一个月几天轮休?” “小人.....”焦大的眼神朝后瞥了一下,有些犹豫。 “皇上在问你话,你仔细回答!”李景隆在旁提醒道。 “小人.....如今船厂赶工期.....” 朱允熥已明白了,赶工期就等于没有轮休。这时代的匠户,在官员的眼里不过是免费的劳动力罢了,能往死里用就往死里用。 “你那边也是这样?”朱允熥看向李景隆。 后者忙俯身道,“回皇上话,臣掌管的火器制造可不敢如此。”说着,顿了顿说道,“火器制造局为了防火,匠人们住的地方离着各个作坊都远远的。再者若是人多了都挤到一起,难免引起时疫!” “匠人们住的地方,是臣专门让人划出来的,不敢说多好但胜在宽敞冬暖夏凉,臣引用军营里的规矩,每十户匠户共用一口水井,设有茅厕。匠户家里的马桶,都倒在指定的地方,夏天给足水,冬天给足炭,还有药房和澡堂子,整个匠户们住的地方,就跟一个小城似的,应有尽有。” 说着,笑了笑,“臣愚钝,就晓得万岁爷是慈悲之心见不得人受苦,那些匠人们又都是给万岁爷干活的,所以尽量的让他们吃的顺口,住得舒坦。吃好了住好了赏钱月钱再跟上,他们自然会好好干活!” 窝棚区里的气味委实难闻,朱允熥一边听一边缓缓走到外边通风的地方,不悦的目光看向练子宁。 “你都听到了?”朱允熥开口道。 “臣惭愧!”练子宁俯身,满脸愧色。 “在朕心里你也是稳当人,所以造币厂还有宝船厂朕都交给了你,可你看看你办的这是什么差事?”朱允熥的声音带了几分训斥,“朝廷花费重金,每年近千万的银钱投入,朕寄予厚望,你却给朕来了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 “皇上!”练子宁一撩官袍直接跪在泥地上,“臣疏忽,甘愿受罚!”说着,抬头道,“是臣平日没留心这些细微末节,臣有失察之罪!” “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朱允熥冷笑。 练子宁才干有,能力也有,也够务实。但也有着这时代文官所有的通病,那就是不把这些匠户还有杂役当人看。他们的认知当中,只有家中有地有房的农民才是人,这些出苦力做工的人就算不得人。 更让朱允熥生气的是,练子宁还根本没意思到他自己错在哪里? 失察?那不就是撇清干系吗? 他这个督办的侍郎高高在上,自认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然后放手让下面人去干。至于下面人干成什么样他也不在乎,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只要不耽误工期,只要能造出船,只要账簿上清楚没人中饱私囊,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关心事,不关心人的死活。匠户若不够,发公文让各省征调就是。杂役不够,征发民夫就是。 “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这时,营造司主事员外郎张瀚,还有宝船厂的几个头头,也跪在地上请罪。 “你们罪在何处?”朱允熥看着他们冷笑开口。 “臣等马上按照火器制造局那边的法子,重新来过。”员外郎张瀚惶恐的说道,“匠人们的口粮还有月钱也重新斟酌。”说着,咽了口唾沫,“但,宝船厂的匠户杂役是火器局的两倍还多.....” “口粮月钱重新斟酌?”朱允熥再次冷笑,“朕每个月给的钱,不够这些匠人们吃的好住得好吗?” 瞬间,一群官员齐齐低头不敢发声。 “出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错在哪里?”朱允熥厉声道,“还重新斟酌?匠人们吃用的钱都被你们中饱私囊层层剥削了,还跟朕说重新斟酌?你们以为,你们分的不是朝廷造船的钱,就不算贪了?何广义!” “臣在!” “交给你了!”朱允熥厌恶的摆手。 “皇.....” 张瀚等人刚发出声音,就被锦衣卫番子捂着嘴,粗鲁的拖走。 练子宁头上冷汗淋漓,浑身颤抖。 其实他也有苦衷,身为工部侍郎本就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使,这宝船厂中这些底层之事,他实在是无暇顾及。 “上梁不正下梁歪!”朱允熥对他怒目而视,“他们有此错,都是你这个督办大臣纵容的!条陈写的再好,执行起来这个样,管什么用?” “注定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注定是要沦为面子上的事,成为一些人敛财的财路!” 说着,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你可知,这船厂中最宝贝的是什么?是那些堪比黄金的木料,还是那些铁,那些桐油,那些铜?” 说到此处,朱允熥转头对李景隆道,“你告诉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143章 大明太祖号(2) 乱哄哄乱糟糟,一眼看过去到处是低矮的窝棚,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一起。 挂着的破衣服,夹着尾巴乱叫的狗,躲在屋里怯生生的孩子。 比房子还高的垃圾山,到处横流的污水,一群嗡嗡嗡嗡的绿豆蝇。 两万多人全挤在一块狭窄的地带,朱允熥静静的看着眼前这如同难民营一样的场地,眼中蕴含着怒火。皇帝的表情众人都看在眼里,无人敢说话。 这儿,甚至比难民营还要乱,还要差。 “焦大!”朱允熥唤了一声。 “小.....人在!”焦大卑微的上前。 “你也住在这儿?”朱允熥轻声问道。 “小人....也住这边!”焦大指着左侧一排低矮的茅草窝棚,“那边就是小人的住处!”说着,声音发颤的继续说道,“工匠杂役们按照所属工坊的不同,住在不同的的地方,方便一块上工!” 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带路,去你家里看看!” “是...小人给皇上带路!”焦大虽是工匠,可也看出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说话越发的小心谨慎。 ~~ 走入这片匠人们居住的窝棚,刺鼻的霉味,腥味,还有说不出是什么的味道都掺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掩住口鼻。 天地之间阳光普照,可焦大的家却半点阳光都见不到。 屋里的地面就是泥地,因为潮湿,人的双脚踩上去,鞋底就满是黄泥。窝棚之中只有一张床,看不出颜色的被褥,堆积的工具等等。 “你已是匠人中的厢长,怎么也住这?”低矮的窝棚让人有些直不起腰来,朱允熥看了几眼,又走到窝棚外。 “回皇上的话,匠户都是如此,只是老规矩!”焦大低着头,局促的说道。 朱允熥又看看远处,那些低矮的窝棚中,依稀有女子忙碌的身影。 “你家人呢?”朱允熥又问。 “小人的家人在乡下!”焦大忙道,“小人在乡下有房子,比这个气派,小人轮休的时候,可以回家住!”说着,又指了下远处,“那些拖家带口的,都是外省调过来的匠户.....” “你一个月几天轮休?” “小人.....”焦大的眼神朝后瞥了一下,有些犹豫。 “皇上在问你话,你仔细回答!”李景隆在旁提醒道。 “小人.....如今船厂赶工期.....” 朱允熥已明白了,赶工期就等于没有轮休。这时代的匠户,在官员的眼里不过是免费的劳动力罢了,能往死里用就往死里用。 “你那边也是这样?”朱允熥看向李景隆。 后者忙俯身道,“回皇上话,臣掌管的火器制造可不敢如此。”说着,顿了顿说道,“火器制造局为了防火,匠人们住的地方离着各个作坊都远远的。再者若是人多了都挤到一起,难免引起时疫!” “匠人们住的地方,是臣专门让人划出来的,不敢说多好但胜在宽敞冬暖夏凉,臣引用军营里的规矩,每十户匠户共用一口水井,设有茅厕。匠户家里的马桶,都倒在指定的地方,夏天给足水,冬天给足炭,还有药房和澡堂子,整个匠户们住的地方,就跟一个小城似的,应有尽有。” 说着,笑了笑,“臣愚钝,就晓得万岁爷是慈悲之心见不得人受苦,那些匠人们又都是给万岁爷干活的,所以尽量的让他们吃的顺口,住得舒坦。吃好了住好了赏钱月钱再跟上,他们自然会好好干活!” 窝棚区里的气味委实难闻,朱允熥一边听一边缓缓走到外边通风的地方,不悦的目光看向练子宁。 “你都听到了?”朱允熥开口道。 “臣惭愧!”练子宁俯身,满脸愧色。 “在朕心里你也是稳当人,所以造币厂还有宝船厂朕都交给了你,可你看看你办的这是什么差事?”朱允熥的声音带了几分训斥,“朝廷花费重金,每年近千万的银钱投入,朕寄予厚望,你却给朕来了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 “皇上!”练子宁一撩官袍直接跪在泥地上,“臣疏忽,甘愿受罚!”说着,抬头道,“是臣平日没留心这些细微末节,臣有失察之罪!” “你倒是把自己摘的干净?”朱允熥冷笑。 练子宁才干有,能力也有,也够务实。但也有着这时代文官所有的通病,那就是不把这些匠户还有杂役当人看。他们的认知当中,只有家中有地有房的农民才是人,这些出苦力做工的人就算不得人。 更让朱允熥生气的是,练子宁还根本没意思到他自己错在哪里? 失察?那不就是撇清干系吗? 他这个督办的侍郎高高在上,自认把一切都布置妥当了,然后放手让下面人去干。至于下面人干成什么样他也不在乎,只要大方向是对的,只要不耽误工期,只要能造出船,只要账簿上清楚没人中饱私囊,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关心事,不关心人的死活。匠户若不够,发公文让各省征调就是。杂役不够,征发民夫就是。 “臣等有罪,请皇上责罚!”这时,营造司主事员外郎张瀚,还有宝船厂的几个头头,也跪在地上请罪。 “你们罪在何处?”朱允熥看着他们冷笑开口。 “臣等马上按照火器制造局那边的法子,重新来过。”员外郎张瀚惶恐的说道,“匠人们的口粮还有月钱也重新斟酌。”说着,咽了口唾沫,“但,宝船厂的匠户杂役是火器局的两倍还多.....” “口粮月钱重新斟酌?”朱允熥再次冷笑,“朕每个月给的钱,不够这些匠人们吃的好住得好吗?” 瞬间,一群官员齐齐低头不敢发声。 “出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们根本就不知错在哪里?”朱允熥厉声道,“还重新斟酌?匠人们吃用的钱都被你们中饱私囊层层剥削了,还跟朕说重新斟酌?你们以为,你们分的不是朝廷造船的钱,就不算贪了?何广义!” “臣在!” “交给你了!”朱允熥厌恶的摆手。 “皇.....” 张瀚等人刚发出声音,就被锦衣卫番子捂着嘴,粗鲁的拖走。 练子宁头上冷汗淋漓,浑身颤抖。 其实他也有苦衷,身为工部侍郎本就恨不得一个人当成两个人使,这宝船厂中这些底层之事,他实在是无暇顾及。 “上梁不正下梁歪!”朱允熥对他怒目而视,“他们有此错,都是你这个督办大臣纵容的!条陈写的再好,执行起来这个样,管什么用?” “注定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注定是要沦为面子上的事,成为一些人敛财的财路!” 说着,朱允熥继续大声道,“你可知,这船厂中最宝贝的是什么?是那些堪比黄金的木料,还是那些铁,那些桐油,那些铜?” 说到此处,朱允熥转头对李景隆道,“你告诉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第144章 战争赔款(1) 一艘小船儿在江面缓缓的游弋,船舷两边满是微波荡漾阵阵涟漪。 带着斗笠的渔翁,轻巧的把渔网洒落江中,不多时几条鲜活的大鱼就顺着网兜浮出水面,在小船上甩着尾巴跳跃。 晚霞之下渔歌轻唱,又是一天好收成,收网携鱼回家做羹汤,待到天明出集市,买得几文钱,仔细装入箱。 坐在江边,可以俯瞰整个江面的茶楼雅间当中,工部侍郎练子宁看着江面的景色,郁结的脸上露出几分惆怅和惘然。 开口轻轻道,“君看一叶周,出没风波里!” 他对面坐的,正在煮茶的曹国公李景隆手一顿,目光也看向窗外,然后笑道,“练侍郎,人生在世,哪有处处风平浪静呢?” 练子宁随口所咏之诗,出自范仲淹《范文正公集》。 本是一句抒景的寻常佳句,可此刻念出来却别有意味,更贴合他今日的际遇。 读书人都要面子,练子宁今日被皇帝发作一番,心中满腹凄苦,自怨自艾。 “战战兢兢为官十数年,今日一朝斯文扫地。”练子宁苦笑道,“定为京中之笑谈。”说着,摇头道,“哎,真是斯文扫地!” 见他如此,李景隆默默推过一杯热茶,劝慰道,“练侍郎,你呀,何必如此自扰呢?”说着,笑道,“咱们做官的,宦海沉浮本就是常事。人生在世,谁能不犯错,错儿能改善莫大焉。万岁爷虽说了您几句罚了俸禄,可毕竟还是给您留着体面呢!” 说到此处,继续笑道,“何来斯文扫地一说?况且在某看来,都是小人误了你!” 练子宁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终究还是下官治下不严,不然小人何以兴风作浪?哎,说到底还是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嗨,治下不严?”李景隆摇头苦笑,“练侍郎,你是方正的读书人,学问人品没得说,可这世情么.....?” 说着,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中继续说道,“你是榜眼之才,这些年一直在中枢,未曾在下面历练过,把这世上的事呀想得太简单了。” “愿闻其详!”练子宁拱手道。 “我等为官的,根本就谈不上治下两个字,准确的说是谈不上治这个字,官大官小都是大明的臣子,谁治谁呢?” 李景隆笑着说道,“若是治下严,那下面就没人了,最起码没人干活没人做事,别人说你不近人情,说你沽名钓誉说你假清高,说你挡了人家的誉,巴不得你早点滚蛋。” “可是不治的话,不就正如今日下官的下场吗?”练子宁苦笑道,“瞒上欺下从中渔利,层层克扣暗中谋私....” “人性如此!”李景隆点点桌面,“人性本贪,跟上面严不严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句不该说的,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贪污五十两就剥皮充草,可拦住有人贪了吗?” “俗话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下面的人有的是办法联合起来,把上面的人糊弄住,你换谁来都是一样。” 练子宁听得越发惘然,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所以某刚才说,你是小人误你的无妄之灾。”李景隆继续笑道,“就算是某手下也有这种人,只不过运气好还没发现,若是被万岁爷撞上,我不也要倒霉吗?” 说着,李景隆继续笑道,“所以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说的就是练侍郎你这种人!要是某,呵呵!“ “是您如何?”练子宁问。 “我呀,就从来不会让下面的人闯祸,自己受连累!” 李景隆低声道,“从来都是让下面人给背黑锅。”说着,正色道,“对下,我不治任何人,有些事我也不深究。可我要是有事了,下面人就得给我扛着,不然他们日后有事我也不扛着。” “不治人,但是为官者,要把事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就是说下面做什么你可以不管,但不能不知道。可以放权,但不能当撒手掌柜的。” “对下不治,但一定要让他们怕。你这次吃亏就是吃在了当撒手掌柜的上,识人不明被小人所误。” 闻言,练子宁思索许久,叹息道,“哎,说这些都晚了。” “你也别唉声叹气,还是那话,谁这辈子都一帆风顺?磕磕绊绊的吃一堑长一智!”李景隆笑道。 练子宁看看对方,拱手道,“曹国公,皇上命您督办宝船厂,下官协同办理,那您现在可有什么章程....” “有啥事咱们俩人商量着来!”李景隆笑道,“当务之急就是把宝船厂那些不把匠人当人的蛀虫都给清出去,然后伙食口粮定标准,让匠人们像个人。” 说着,笑道,“这点无需点心,何广义他们锦衣卫插手了,谁出进去多少,连本带利都得吐出来,到头来还得花在宝船厂里!” 随后,微微迟疑道,“不过嘛,这宝船厂的主事,一定要选个稳妥可靠的人!” 练子宁也皱眉沉思片刻,“还从工部选?” “不!”李景隆摆手道,“谁都知道这是肥差?工部的人,我说句不好听的,选谁上来也都是重蹈覆辙。” “可不用工部的人,外人不明白啊!”练子宁说道。cascoo.net “干活的选工部,监督的选旁人!”李景隆低声道,“让他们互相盯着互相看着,咱们哥俩在上边才安稳。”说着,笑道,“若是只选一类人,日后咱俩说不得还要倒霉!” 这下练子宁懂了,专业干活的可以是工部的人,监督管账的就不能是工部的人。 “我倒是有个人选!”李景隆吃口干果,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我的老下属,进士及第身份上够,皇上也是见过的!” “谁?”练子宁问道。 “我们理藩院从四品东瀛主事,杨士奇!”李景隆正色道,“这人做事做人滴水不漏,有他在,宝船厂自可高枕无忧!” “可是他是理藩院的人,工部毕竟是.....” 李景隆闻言大笑道,“多兼一个差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这个侍郎点头,吏部那边我去歪嘴,一纸文书而已!” “那就如您所言!”练子宁点头道,“造船是国家大事,总要有个可靠的人撑着!” 李景隆一笑,低头继续泡茶。 练子宁还是有些心绪不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愿您所举荐之人,能担当重任!”说着,忽又一笑,“看我,又患得患失起来了。宝船厂的账本,明日我就叫人奉给公爷,还有人事存档....” “不急不急!”李景隆摆手,然后低声道,“练侍郎,某正有个事想请教!” “请讲!” “如今宝船厂专门建造战舰是不是?”李景隆开口道。 “大都是战舰!”练子宁沉吟道,“曹国公何意?” “战将是朝廷出钱,就是个只出不进的无底洞!”李景隆皱眉道,“某看来,若宝船厂想要长久,必须有进钱的法子!” 说着,凑近一些,“浙江广东两地的海商,可是有的是银钱买好船!” 练子宁顿时会意,忙道,“可商船都是松江泉州.....” “那些地方造的船,定然没咱们京师宝船厂造的好吧?”李景倒着茶,傲然一笑。 练子宁眨眨眼,陷入沉思。 “你呀,一辈子工部尚书就到头了!这点远见都没有,要马儿跑得他妈喂草。宝船厂是户部的大窟窿,尽往里搭钱下面的人心早晚散了。有的是光门正大的门路,你睁眼瞎看不到?” 李景隆心中想着,热茶再次推到练子宁的面前。 就这时,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在门外喊道,“公爷,缅国的使者叫什么苗仑的到了!” 第145章 战争赔款(2) “先把木料的事解决!” 李景隆先对练子宁笑笑,而后对外低声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身材干瘦的缅人使者激动的从外边进来。 进来之后直接就跪在地上,“下国使臣叩见天朝国公大人!” 他说话的神色很是激动,叩首的动作很是虔诚。对他来说,幸福来的太突然,他本以为还要继续在大明的京师之中骄傲的等待下去。他本已经绝望了,却不想忽然得到了大明理藩院尚书曹国公大人的接见。 “嗯!”李景隆缓缓吹着盖碗中的热茶,开口道,“尊使来我大明的京师有日子了吧?” “下臣以来了月旬!”缅国使者苗仑急道,“奉我王之命前来朝贡!” “哈,朝贡?”李景隆冷笑,骤然变脸,“真是信口雌黄?你真是朝贡来的吗?” “下臣......” “难道你不知,为何不见你这个使臣吗?”李景隆厉声喝问。 “下....” “我大明对天下藩国,素来以德服人怀柔四方。无论何地来人,都以礼相待重礼馈赠,为何单独冷落了你们,你心里没数吗?” “大明开国之初,于你缅国定的是三年一贡。可尔邦除却洪武十五年一次之外,再无音信,是何道理?”李景隆的声音平缓,但却满是戏谑,“莫非,是欺我大明太仁耶?” “下臣不敢!” “还有你们不敢的?”李景隆继续冷笑,“不朝贡也就罢了,你不爱来我大明还不爱搭理你们呢!” 说着,声音骤然提高,语气无比严厉,“而卑微小国邻我大明而不知礼,私下挑衅狼子野心也就罢了。还串通云南土司,要裂我大明边疆之土,对我中夏行窥视之心?尔也是读过汉书的吧?自作自受的成语竟不知吗?” “公爷,缅国已知错了!”一瞬间,苗仑声泪俱下。 自从大明的皇孙镇国公朱高煦到了大明和缅国阿瓦王朝边境,就没一日消停过。骑兵神出鬼没见人就杀,农庄被毁水源投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阿瓦王朝有意反击,可根本抓不住对方的踪影。 而同时,与缅国阿瓦王朝的其他两个王朝,得了明国的授意,也开始磨刀霍霍,一时间阿瓦王朝竟是三面受敌,眼看就有亡国之忧。 (此时的缅甸是分裂的,有好几个王朝) “知错?”李景隆接着冷笑,“你们是鞭子抽到身上才知道疼,俗话说就是贱皮子!” “公爷,下臣带着我王诚意而来,只要大明愿意.....” “打住!”李景隆瞥他一眼,“晚了!” ~ “啊!”苗仑呆住。 就连旁听的练子宁都觉得有些不对味,朝堂对于缅人的使者根本还没一个统一的定论,有人说稍加惩戒就好,有人说既然知错就罢兵言和。 怎么到了李景隆这,直接就给了两个字,晚了? “今日某见你,要告诉你一件事!”李景隆看也不看苗仑,就看着自己的盖碗,开口道,“兵部五军都督府已决定,发兵十万于云南,彻底解决边患,一劳永逸!” “哪有的事啊?”练子宁大惊。 刚要说话,桌子底下被李景隆无声踢了一脚。 “公爷!”苗仑大惊失色,“不至于此,不止于此啊!鄙国主当初是受了蛊惑,才和刀孟干等土司有所联络。下国对天朝,从无不敬之心....” 他是真慌了,十万大军他们阿瓦王朝拿什么抵挡? 当初之所以决定和云南那些土司串通一气,是因为他们吃定了中原大国不会因为那些蛮荒之地和他们翻脸,更是打着偷偷蚕食的心思,就是想占点便宜。 谁知现在的大明和他们所认知的,史书上的中原王朝截然不同。不但快刀斩乱麻直接重兵剿灭叛乱,还直接发兵他们境内,兴师问罪。 “呵,杀我边民搅我内乱,还说没有不敬之心?”李景隆大小,放下茶盏,“你这话不亏心吗?尔等这样不知好歹的小邦,灭了才好!” “公爷,一旦两国交战势必生灵涂炭,我缅人百姓亦是人也!”苗仑抬头大声道,“所谓圣主不兴不义之师,我缅国有罪,罪不至此呀!”随即,又咬牙道,“公爷,我缅国虽是番邦,可也有臣民百万之众,有山川地理之险....” “哦,你是在威胁本公?”李景隆勃然变色。 “下臣岂敢,打仗是要死人的,十万大军远征,我缅国亡国灭种,上国大军也必然有所损伤,上天有好生之德.....” 李景隆摆摆手,“你跟我说这些,晚了!”说着,叹息一声,竟然站起身,把苗仑扶了起来,“跟你说,你们呀这次是闯了大祸,惹了不该惹的人!” “请公爷明示!”苗仑行礼道,“让下臣有个弥补的机会!” “你们挑衅大明在先!”李景隆苦笑道,“我大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朝廷激愤,尤其是我大明的武臣们!” 说着,无奈的天口气,“我大明立于寰宇之中,建国以来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从无败绩,百万虎狼之师枕戈待旦。” 随即,他看看苗仑,“但现在,我大明武臣们发现一件事!” 苗仑忙道,“何事?” 李景隆摇摇头,“敌人在哪呢?”说着,又是叹气,“鞑子不敢来了,高丽灭了,倭寇现在也派了使节来求饶,我大明空有虎狼之师,却发现没有敌人?” “那些武臣们整日闲得心里都长草了,见谁都恨不得上去给两刀。好家伙,这时候你们缅人凑上来了,你说不打你们打谁?” “这?”一时间,苗仑目瞪口呆。 这他妈的是什么道理,你大明没地方找敌人,就找我们练手? “再者说,武人都先想着建功立业!”李景隆又叹息一声,开口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大明朝如我一般世袭罔替的公爵可不多啊!” 苗仑愣住,想不通这和打他们缅人有什么关系。 “你看,大明朝如今那么多侯爵,他们若是没军功,那他们的儿子日后就只能是伯爵,伯爵的儿子就是子爵,子爵的儿子就是男爵,男爵的儿子就.....没爵了!” 李景隆叹气,“可要是有灭国之功,我们万岁爷大赏三军,那大伙的爵位就能升升,再不济也能多传袭两代,让子孙后人也都混个侯爷伯爷的!” “所以呀,你们一作死,我大明这边的武臣们就乐坏了,现成的功劳送上门来,谁不要?打你们即便有所损伤,那也比打鞑子强吧?” “不瞒你说,现在督军府那些爵爷们,为了谁领兵去打你们,已经开始露胳膊挽袖子老拳相向了。”说着,再叹气,“我是不愿意看到两国交兵的,毕竟要死人是不是?可我也不能拦着别人的功劳啊?” “这他妈是什么道理?”苗仑心中大骂,“你们大明的勋贵武将为了自己家族的传承,就要罔顾军士的死活,发兵来打我们?” “如今在你们缅国边上兴兵的镇国公是我们大明的皇孙!”李景隆再说道,“他的父亲就是我大明最为能征善战的燕王千岁,你们现在受不住?嗨,这才哪到哪?” 他又叹口气,“哎,真要是这些虎狼之师南下,你缅国基业....啧啧!” “不过嘛,你现在也不用太急,这事还没真定下来。万岁爷仁厚,想着两国臣民都是生灵不忍加以刀兵。但是嘛,要是那些武臣们一个劲儿的闹腾.....” “公爷公爷!”苗仑再也站不住,再次跪下哽咽道,“下臣知您是上国重臣,求你千万在皇帝陛下面前陈明利害干系啊,两国交兵生灵涂炭啊!” 李景隆再次扶起对方,“某管着理藩院,自知道轻重。可是,我怎么帮你们呢.....?” 这时,一边的练子宁明白了。 “这缅人是让李景隆卖了还给他数钱呢!” “下臣来之前,我王有言只要大明宽恕下邦,便认大明为父母之邦....” “他妈的,你以为谁都能给我大明当儿子?”李景隆心中骂一句,然后坐在椅子上,故作沉吟片刻,“不管什么要求你都答应?” “都答应!”苗仑叩首说道。 “三件事,第一,要就云南土司的事赔礼道歉!” “第二,划定两国边界,设立界碑,跨越者死!” “第三,赔偿我大明这次云南叛乱的损失!” “都可以都可以!”苗仑不住点头,小心的说道,“那赔偿多少?” “这次云南的军费,共花费两百多万银元.....” “下邦小国哪里有那么多钱?”苗仑再次叫苦。 “没钱可以用东西抵吗,比如什么木材,兽皮!”李景隆想想,“对,就你们那不是盛产柚木吗,就用那个赔!” 第146章 无耻(1) “你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练子宁一个正统的读书人,这辈子对人都从未恶言相向过,心中这句话已是他能说得最难听的话的极限。 战争赔款?古往今来就没有这个词儿? 我堂堂大明天朝打这些番邦小国虽说不好听,可打也就打了,彰显天威嘛。可你弄一个战争赔款什么意思?哦,打了人家还讹人家钱,这不臭无赖吗? “这厮真是胆大妄为,朝堂无公论之事公然对着一国使臣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还要跟人家签订条约划定边境,你以为你是谁,简直...简直其心可诛狂悖至极,欺君罔上!” 练子宁气得脸都青了,心中暗道,“回头定要参他一本,有辱国体!” 可缅使苗仑却不这么想,首先赔礼道歉这种事,历朝历代周边小国对中夏天朝做得多了,不丢人。 划定边界让他们划去,本来那地方就没有多少汉人,都是和他们血脉相近的土司蛮族,你大明朝前脚划完,后脚我们再踩过去,等于没划。 最难的就是赔款,真金白银肯定是不能掏的,用柚木抵偿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缅国最不缺的就是深山老林,最不缺的就是木材。 但砍伐和运输是个大问题,其中砍伐也没什么困难的,只要豁出去不怕死人,深山老林一样进。但难就难在如何运输,怎么运到大明,还有一棵树能抵多少? “本公方才说这些,你可有异议?”李景隆翘着二郎腿问道。 “鄙国无礼触怒天朝,为两国邦交之计,国公所说下臣不觉不妥!”苗仑毕竟是一国使臣,多少还有些心眼,“敢问,这是大明皇帝陛下的意思还是......?” “放肆!”砰,李景隆一拍桌子,杀气腾腾的站起来。 呼啦一下,屋外边瞬间冲进来一队带甲的亲兵,腰刀半出鞘,满脸横肉杀气腾腾。 “曹国公稍安勿躁!”练子宁也吓一激灵,赶紧起身劝阻,拉住李景隆“毕竟他是一国使臣.....” “啧,拉早了!等我准备抽刀砍人的时候你再拉啊?” 李景隆心中暗道,“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一点不知道配合。不过也算没笨到家,还知道拦着。” 此举,那缅使苗仑也吓一跳。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曹国公属疯狗的? “我大明天子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些小事?”李景隆瞪眼道,“是你刚才开口求本公指条明路,本公又管着大明理藩院,管着你们这些小国,更考虑着两国的生灵,所以才好言相劝。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质疑本公?莫非...某这世袭罔替曹国公,理藩院尚书,大明南书房参赞大臣,建威将军,荣禄大夫,右柱石,宣力武臣,权知军国事,太子太傅,左军大都督,不够资格和你说这些?亦或是你觉得本公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这厮的官职这么多?”练子宁在旁目瞪口呆,“这得.....这得领多少份俸禄啊?这....官职都到头了啊!” 练子宁目瞪口呆,缅使苗仑不过算是半个汉地通,更是被这些听着就让人生畏的官职吓得一愣一愣。 “下臣不敢!”苗仑赶紧说道,忽然他猛的想起一件事。眼前这位曹国公之所以位高权重,就是因为他和大明皇帝是表兄弟的关系。 “他娘的,跟你签的事当然不能说是皇上允许的。虽然是皇上的意思,可也不能说出来。不然以后想反悔的时候,还他妈得另想办法。皇上要脸,我李景隆可以不要,日后反悔就说我私下里给你们签的不算数,嘿嘿!” 李景隆见对方被他气势压住,心中得意的暗道。 随即见对方还在沉吟,“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就当本公没说!”说着,摇头对练子宁苦笑道,“你看,我就多余当这个好人,任那些淮西老军侯们,带兵屠了他们这些缅人犟种又关我何事?” “这个......敢问这位是?”苗仑忽然看向练子宁开口道。 “嗯!”练子宁清下喉咙,端坐着,“本官大明都御史,工部侍郎,练子宁!” “嘶!”苗仑心中一惊,又是一位大官,侍郎在大明朝绝对是中枢重臣,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人还是一位都御史。都御史等于都察院的掌院大臣,都察院又主管天下官员的风气,所部大臣必须是品行高洁之人才能担任,真真的位高权重,文官顶级序列。 见苗仑双眼放光,练子宁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心中扭捏,“要不要告诉他我这都御史是挂名的,算不得数?”想着,忽看了李景隆一眼,心中又懊恼道,“真是近墨者黑,跟他在一块才多大会儿,我就这么浮躁了!” “这位可不单是我大明顶级文臣!”李景隆在苗仑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继续介绍道,“这位还是我大明学子之表率,天下有名的才子。洪武十七年,太上皇他老人家钦点的殿试第一甲第二名,我大明榜眼,历任翰林院编撰,左春坊大学士,乃我大明真正的栋梁之材。” 瞬间,苗仑郑重下拜,“下臣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 缅国虽地处蛮荒但也倾慕汉化,天朝上国的榜眼才子,在他们心中可是文曲星一般的人物。说起来,甚至对其尊重的程度,还要超过李景隆这个国公。 “免礼免礼!”练子宁站起身,侧身不受对方的礼仪,同时也看看李景隆,心中暗道,“和曹国公以前没什么来往,现在看来这人还是不错的!” 可下一秒,李景隆的话差点让他跳起来。 “现在本公问你,你觉得本公这个理藩院尚书,再加上我大明之大儒,说话没有份量吗?” “我....搓倒你前系十八胎祖宗个娘,你呀西大死年子!” 练子宁心中骤然破口大骂,他是江西人是以心中骂的都是江西最难听的骂人的方言。 “你跟缅人私下定约,你拉着我作甚?李景隆,我戳你娘?你想死还拉着我?” 不怪他骂,实在是李景隆这事做的太....太他妈绝了! 也就是练子宁涵养好,换成别人早跳起来大嘴巴抽他了。 可偏偏,苗仑还就吃这套。 因为练子宁是士大夫阶层,在他的认知中,中原王朝的士大夫说话可比天朝的皇帝都守信用。 “曹国公和练学士的大恩,下臣没齿难忘,缅国上下也必将感恩戴德!”苗仑说道,“如此,缅国一事就拜托两位了。”说着,他想想,还是多了个心眼,“事不宜迟,下臣斗胆耽误二位片刻,我等把两国之约山商议妥当,然后写成公文....” “你能代表你家国主?”李景隆笑问。 “能!”苗仑正色道,“来之前国主全权委托于我!” 其实他也心中清楚,当务之急让云南边境那个杀神别在找他们事儿杀他们人。赔礼道歉也好,用柚木抵偿赔款也好,都不是伤筋动骨的事儿。 文书拿回去就束之高阁了,就国主和他本人知道,在他们国内也翻不起浪花来。 第147章 无耻(2) “既然你有迷途知返之意,本公和练侍郎又有成人之美之心。”李景隆爽朗的笑道,“那就和你好好说道说道,这约到底怎么定!” “下臣洗耳恭听!”缅使苗仑面上也带了几分郑重。 “第一!”李景隆竖起手指,“道歉之事,当递交国书!” “这是自然.....” 不等苗仑说完,李景隆打断他,“本公还没说完,你先别插嘴!” “下臣失礼!” “汝缅国阿瓦国主递交国书予我大明,至此以后言必称臣!”李景隆开口道,“你国主以臣身事我大明君父,缅邦世世代代为大明藩属,奉我大明为宗属国,一年一贡。缅地凡新王,王储等必受我大明册封,可否?” 练子宁在旁捋着胡子,开口道,“嗯,甚为妥当!” 在他这样的士大夫眼里,外邦之人奉大明为宗主,以臣身侍大明天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说句好听点,让你进贡是看得起你。 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心中懊恼,“我跟着掺和什么?” 苗仑沉思片刻,“可!” 他对于天朝上国对于属国的概念还局限于汉家史书之上,以为大明的皇帝就是要个面子。殊不知这里面给他挖了个大坑,国王一旦接受大明的册封,那就意味着你统治的合法性在大明的手里。 “当然了,也不会白让你们称臣!”带一巴掌给一甜枣,李景隆轻车熟路,“本公会奏请天子,给汝国之主赐予四爪金龙袍服,缅国国主大印!” “如此甚好!”苗仑笑道,“鄙国感激不尽!” 李景隆看看练子宁,“你看呢?” 后者下意识的说道,“赐予龙袍是应有之义,四爪袍服正合大明郡王服饰.....”说着,他又赶紧闭嘴,同时手一抖,差点捋掉自己几根胡须。 “第二,划定边界!”李景隆又开口道。 正题来了,苗仑赶紧郑重倾听。 “我大明与你缅国交接之地,汝国为表诚意,以示不敢与我天朝为敌,退却一百五十里,一百五十里内不得陈兵不得建城寨。”李景隆手指敲打桌面,缓缓说道,“此空白之地由大明管辖。” “那...下臣冒昧问一句!”苗仑心中一惊,“这退的一百五十里从哪里算起?如今天朝在云缅边境那位镇国将军,可是占着我们不少的土地,他如今驻兵的地方就是.....” “这就要委屈你们了!”李景隆笑道,“刚才跟阁下说过,那位镇国将军本是郡王,犯错之后降爵发配云南。他乃是我大明燕王嫡次子,性子最是嚣张跋扈,他吃进去的东西就别想着吐出来。”说着,笑笑,“我劝阁下还是不要在意这些细微末节,惹恼了他,嘿嘿!” “太他妈无耻了!” 苗仑心中大骂,占着的地方你们不吐出来,还要在我们固有的领土上分割出一百五十里的地方作为缓冲?而且这地方还要你们大明掌控,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你担心什么?我大明富有四海,能看得上你那些蛮荒之地?”李景隆不悦道,“大明不差那一百五十里,你缅国就差了?本公看你人不错,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所谓吃亏就是占便宜,你们现在姿态越低,对你们越有好处。再说了,那些本就是土司蛮族所居的无主之地,又不伤你缅国的根本。” 苗仑相了半天,形势比人差只能捏着鼻子认同,“可!” 李景隆心中一笑,暗道,“玩不死你!” 这一百五十缅人以为是一百五十里的地方,可翌日划线的时候就是一百五十里的分割线。等于直接在缅国的内陆,给大明搭了一个炮台,发兵朝发夕至,可进可退。 “第三嘛,就是赔款了!”李景隆清清嗓子继续道,“因你缅人和云南土司勾结,我大明本次平定云南,死的人就不说了,光是军费就高达二百多万。”说着,笑道,“不过我大明富有四海自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就按两百万算....怜你国国力稍若,百姓生活不易,将士们的抚恤就不算在其中了!” 说到此处看看练子宁,“你看如何?” “嗯,您所言极是!”练子宁点头苦笑,心中道,“压根也没花那么多,钱是准备好了,没成想仗结束的那么快。” “曹国公悲天悯人,下臣钦佩之至!” 苗仑最关注的就是这点,他们缅国是真没钱,他是真怕大明狮子大开口。 “所以呢,就以物抵款!”李景隆又道,“嗯,你们那边可有金矿银矿铜矿?” “不是说用柚木吗?”苗仑心中一惊,“鄙国穷困,只盛产木材!” 李景隆有些为难道,“那......哎,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一颗柚木按照五块银元的算。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运来的柚木,必须要合乎我大明的标准,我们每一颗都要查验,合格的才能算数!” 说着,看看练子宁,“至于标准吗?是不是越粗越直越好?” “你要点脸吧!”练子宁无地自容,他管着工部,从南洋海商哪里购买的柚木,每根都价值百银,他李景隆一开口就五块银元,还好像好大个恩典。 “下臣冒昧问一句!”苗仑脸色狐疑,“大明要那么多木材.....” “要别的你有吗?铜矿银矿金矿铁矿?”李景隆瞪眼道。 苗仑赶紧低头,皱眉道,“砍伐倒是小事,关键是如何运来啊,公也您也知道,鄙国人口稀少。” “啊!”李景隆想想,“也对,运送木材需要征伐民夫调集牲畜,这千里迢迢的花费必然是天文之数!”说着,一拍脑门,“我好人做到底,运送柚木的事,我们大明来做。嗯,不过嘛,也不能让我大明吃亏不是?所以呢,这柚木的价格就降为四块银元一根!” “我呸!你他妈不是曹国公,你是扒皮公!”练子宁完全无语了,他这辈子骂的人都没有今天骂得多。 “敢问大明要如何运?”苗仑紧张的问道。 他是真怕,真怕大明以运送木材的名义,发过去几万人。 “缅国也有港口,走水路!”李景隆轻描淡写的说道,“到时候所木材在港口装船!” “如此甚好!”苗仑点头。 “嘿嘿,大明的船过去了,你还有好日子?”李景隆心中一笑。 随后站起身来,大笑道,“既然这些你都答应了,我大明秉承怀柔之心,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此事,明日我就在朝会上提出,你回去静候佳音。” 苗仑看看他,“不是要落于文字吗?”说着,赶紧道,“落于文字双方契约这是刚才说好的,怎么又要朝堂公论?” “你急什么?”李景隆道,“满朝勋贵军侯都嚷嚷着拿你缅国当军功梯呢,我这边不得安抚安抚,不得陈明利害干系?你以为嘴皮子一动就行了?” 说着,凑近低声道,“我也想快,我也知道迟则生变。我们那位镇国将军不是善茬,说不定正憋什么坏屁。对了,我听说你们那正春耕忙,估摸着他下一步不奔人去。” “那?”苗仑大惊失色。 “奔着田里的秧苗去啊,你想想你们那热,用不了多久苗就长高了,到时候他骑马沿着你们的田地放火.....啧啧,到时候你们吃什么?”李景隆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话,无疑是扎在了苗仑的软肋上。 “那要多久?” 李景隆为难道,“哎,家丑不可外扬,可你也不是外人。我大明那些军侯老杀才,一辈子除了杀人放火就是见不得金子银子,你们可是肥肉啊,说通他们......?难!得让他们见着好处啊?” 懂了!苗仑懂了! “无耻之徒!”他心中暗骂道,“这是赤裸裸的勒索!” 可是他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直接走到窗口,嘴里记录咕噜的说了几声。 没多久门外传来声音,却是几个缅人抬着一口箱子进来。 “鄙国穷困,尽有金沙百金奉上,不成敬意请曹国公笑纳!”苗仑掀开箱子,金灿灿一片。 李景隆瞥了一眼,笑道,“阁下弄错了,不是给我,是给关系!” ~ “曹国公,你.....简直丧心病狂,无耻至极!” 朱允熥在楼下,见缅人使者面色抑郁的走远,刚准备上楼就听上面传来练子宁的怒骂。 第148章 有矿(1) “你.....” 练子宁面色铁青,但还是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对李景隆愤愤的近乎半吼道,“亏你还是大明世袭罔替的国公,南书房参赞大臣,理藩院尚书。你已位极人臣权柄登峰造极,为何.....” 说着,练子宁的指着那箱金沙,“如此行径与小人何异?与强盗何异?曹国公您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还不在乎我大明的脸面吗?”说着,又跺脚道,“如此行径.....你怎么就敢做得出来?” 说完,羞愤的捂住脸,屋里的颓坐在椅子上。 不是迂腐更不是他脑子转不过来弯,而是世风如此。千百年来如他这样真正的士大夫阶层都是耻于言利的,这么明火执仗的索要钱财,对他们而言是无疑是一种耻辱。 李景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对亲兵李小歪说道,“好好验验金沙的成色,别让那缅使给忽悠了,看够不够数!” “你......”练子宁顿时暴跳如雷,“曹国公你还要查验?”说着,冷脸道,“下官....下官要参你一本....” “等会!”李景隆又瞥他一眼,“你参李某什么?” “参你所取藩国使节钱财,参你私下议定两国和约!”练子宁大声道,“曹国公,您不会不会知道私定和约是何等重罪吧?即便你是理藩院尚书,和缅国的和约是不是该经过朝会公议,经过皇上圣裁。你如此私下议定,怎么能算数.....?” “那就不算数呗!”李景隆淡淡一笑,“我压根就没想着算数。”说着,伸手抓了一把金沙,然后缓缓松手让金沙哗哗的从指缝中落下,笑道,“刚才和缅人说的那些,除了你我他三人之外,旁人一概不知。” “嗯?”练子宁顿时愣住,不知他什么意思。 “就这么跟你说吧,李某跟他们签订和约。这和约对大明有用的时候自然算数,可对大明没用的时候,就说是我李景隆私下妄为,算不得数!”李景隆一笑,“它有用还是没用,咱们说了算,明白了?” “你......”练子宁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比私下议定和约还要恶劣,这摆明就是要日后不认账的,这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皇上若知你所作所为,曹国公....”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李景隆打断他,斜眼道,“你真以为李某有这么大的胆子,把人家一国使节玩弄于股掌之上?” “这.....”练子宁再次愣住,随即似乎明白了一些。 莫非,曹国公的所作所为是皇上授意? 可......皇上能这么孙子....不,皇上能这么任性妄为? 他诧异的用眼神询问,得到李景隆微笑肯定的眼神答复。 “练侍郎,你毕竟是文官,这等军国大事你不懂!”李景隆看着亲兵查验金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苦笑道,“缅国和我大明交界,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你们以为他是偏远小邦,可一旦缅国统一,无异于我大明卧榻之侧多了一头猛虎!” “现在他们闹,对大明而言是蚊子咬了一口出点血而已。翌日他们一旦壮大,那就不是出点血的事,而是要掉块肉了!”李景隆继续说道,“不得不防啊!” 练子宁皱眉道,“他敢?缅国若真有不敬,我大明王师必灭其国,高丽就是他前车之鉴!” “两回事!”李景隆笑道,“高丽和咱们过条江就到了,可缅国呢?那穷山恶水深山老林,蛮子们神出鬼没的。剿那些土司都剿了多少年,缅人要是拼命,咱们得死多少人?” “再者说高丽是汉化之国,缅人呢?那地方咱们即便现在占了,前脚走他们后脚就反!况且,现在朝廷哪来的钱打仗?” “当初皇上征高丽摧枯拉朽,那是太上皇攒了多少年的家底儿,北方各省民夫兵丁也都是现成的,高丽人也无心抵抗。现在国库收入是多了,可花钱的地方也多了。征缅,不得大几百万银钱?少说二十万大大军,二十万人一天吃多少粮食?要动用多少民夫牲畜?”篳趣閣 说到此处,李景隆叹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慢慢蚕食!也是咱们大明洪福齐天,咱们刚瞌睡,他缅人就送枕头。” “借着运送柚木的名义,咱们出船出人,到时候是不是得把他们的海港修起来?修海港是不是就有城池驻军了,再加上横着分割了一百五十里的长线,做足准备之后两路夹击。” “你们呀,打仗是外行只能看热闹,以为人多就行。其实打仗的学问多着呢,打仗打就是钱打的就是准备,咱们准备好他那边没准备,抽冷子给他一下,直接给他打躺下,这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随后,看了练子宁一眼,“我跟你交个底,这不是我李某想的,是万岁爷定的。你参我?那不是参万岁爷吗?” 旋即又叹口气,“我李某就是跑腿子办事的,呵!” 练子宁听得目瞪口呆,“缅国打下来有什么用....?” “就凭他有柚木,他就该打!”李景隆笑道,“再说了,你真以为他他们没有金矿银矿铜矿?听说那边,可是产宝石的!” “公爷,准了!”这时,李小歪已经把那一百斤金沙查验清楚,“一百斤只多不少,金沙的成色十足!”说着,捏起一粒金沙放在嘴里,猛的一咬,然后吐在掌心里笑道,“您看,软的,是金子!” 他一咬金沙的同时,练子宁的心猛的一颤。 再看看李小歪还有李景隆看着金沙那贪婪的目光,心中陡然再升起一股怒气。 “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可....勒索人家始终非君子所为。”练子宁开口道,“曹国公,您是豪门勋贵,家中......” 李景隆没看他,却对李小歪开口,“装二十斤金沙出来,给练侍郎带着!” “是!”李小歪马上动手。 “我.....”而练子宁再次懵住,心中道,“他给我?” 此时,李景隆慢慢扭头笑道,“二十斤,说多不都说少不少,主要是不扎眼,也够练侍郎你维持一段家用了。” “不不不不!”练子宁忙摆手,“此等不义之财,在下....” “迂腐了不是!”李景隆不容分说的打断他,“怎么就不义之财了?我是偷还是抢啦?是我用刀逼着他给我送来的?还是我骗他的?” 说着,不等练子宁发声,又正色道,“以行!李某托大唤你一声表字。” “以行,你说是不义之财。李某倒是要问问你,这金沙一不是我李某人卖官徇私的纳贿,二不是我仗着身份对下属的索贿,怎么就不义之财了?” “况且送金沙之人,还不是我大明的人吧!咱们大明律,可没规定不能受外国人的礼吧?” 第149章 有矿(2) “下官说不过您....”练子宁还真是不善言辞之人,一时间也找不到反驳的词汇,干脆拱手道,“下官告辞,今日的事,下官明日进宫奏报皇上!” 说着,转身就走。但一下秒,就直接被李景隆拽住。 “曹国公何意?” “要走也行!”李景隆笑道,“把东西拿着!”说着,笑着一指被单独装在一个袋子里的金沙。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官.....” “我知道你是清官儿!”李景隆开口道,“更知道你也大家子都在京师,就靠你一个人养活,说句不好听的就你那点俸禄,给孩子做身新衣裳都得掂量着吧?” “这些金沙可不是李某为了堵你的嘴,今日你被罚了三年的俸禄,家里没了进项以后怎么活?” “是,这钱来的不好听,可他也挑不出毛病来吧?再说就算能挑出毛病,也是李某一力承担。你我从今日起就是宝船厂的同僚了,身为上官,李某馈赠下属,也不是毛病吧?” “拿着,不是给你,就当我给你家里孩子的见面礼。大人怎么都能熬,孩子呢?家里老太太老太爷呢?就算家里都能熬,可同僚之间的应酬,人际往来呢?” 说着,李景隆不由分说的把沉甸甸的袋子塞入练子宁的手中,“不为自己想,也为家里头想想。知道你是读书人,两袖清风是美德。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无主之财,一味拒绝就迂腐了啊!” 袋子沉甸甸的,练子宁几乎有些拿不住。 “下官....” “拿着,就算出了事儿,也是李某担着!”李景隆又笑道,“咱们为臣子的,家里好,才更有心思为国尽力。你家里都过得鸡零狗碎的,还谈什么家国天下呢?” “他这人,做人还真是不错.....” 练子宁心中唏嘘,可还是固执的放下袋子,“这钱下官不能要!” “你先听我说,按理说应该分给你一半!”李景隆继续道,“知道你的品行,所以才只给了二十斤。给多了你不收,给少了不够你三年的花钱,至于剩下的钱嘛.....” 说着,他又伸手抓了一把,看着手中流动的金沙笑道,“李某知道,在你们这些进士及第的清贵眼中,李某这等出身淮西勋贵豪门的子弟,大概就是天生的粗坯爱财如命吧!” 说着,他叹口气,拍拍手笑道,“李某不是没见过钱,也不是什么钱都往家里划拉,我之所以收这个钱也有自己的道理!” 随即,他苦笑道,“给你二十斤,剩下的李某打算给杨士奇。” 这话,让练子宁再次不解。 杨士奇跟这些金沙有关系吗?自古以来都是下面给上面送,怎么李景隆这反过来了? “他管理宝船厂新官上任,而现在宝船厂定然是要除去那些层层克扣的蛀虫,定然人心惶惶的!”李景隆继续说道,“他手里有钱能稍安人心!” “水清则无鱼,谁也不是圣人,那么大的船厂不可能没克扣没盘剥的,他骤然前来,总要有人帮衬才能立足!” “再说,当务之急要给将人们建房舍,给他们改善伙食,给他们弄出一个奖励制度。钱从哪来?户部可是八百个眼珠子盯着呢,那些铁公鸡定然不肯给钱。” “所以这些钱,就用在宝船厂中!” 旋即,李景隆又喝口水笑道,“你以为李某愿意收他缅人的东西?哈,我见过钱不缺钱。但这也是笔不小的钱,一百斤金沙啊!若是能物尽其用,我李某个人的面皮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背负个勒索他的名声,又有何妨?” “以行,你若真把我李某人当成贪财弄权之人,就小看我了。我这人做事是有些不择手段,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大家好!” 这些话听着还是有些不对,和练子宁一贯的价值观不符,可听在耳朵里,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道虽不同,但人性殊途同归。 “是下官想的浅了!”练子宁想想,还是没拿那袋金沙,“下官虽然家中清贫,但也不至于就过不下去,清粥小菜也可果腹,同僚之间的应酬人际往来能免的责免,大家知我清贫自然不会计较!” “今日下官若拿了这二十斤金沙,翌日可能就会再拿二十斤,凡事都是由小变大,恶始于此!” “曹国公心胸磊落想的是国事,下官不才但也不能让您专美于前。所以,这些金沙干脆都一并充入宝船厂的账。” 李景隆皱眉,“你看,你这人.......?” “他娘的这是油盐不进啊,老子这边拿八十斤给杨士奇,他得给我返回三十斤来。这二十斤你悄没声息的拿回家,踏踏实实的花不行吗?” 他心中骂了几声,嘴上道,“以行,何必这般执拗!” “下官不善言辞,大道理说不出来,但是不该下官拿的钱,下官不能拿!”练子宁拱手道,“不然,始终心中有愧!” ~~ “拿着吧!” 外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屋里的人顿时大惊失色。 “我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起来。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朱允熥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从外进来,而原本在外边的李家亲兵,早被人赶得远远的,低着头站在楼下。 他先是走到箱子边,用脚尖踢下沉甸甸的箱子,又看看那黄灿灿的金沙,再看看练子宁李景隆二人。 “臣等不知皇上驾到....” “朕在外边听了半天了!”朱允熥似笑非笑,在椅子上坐下笑道,“这就发了笔横财?”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朱允熥没看俯身的李景隆,看向练子宁,“二十斤金沙,曹国公给你你不要,那朕赏你呢?” “臣无功不受禄!”练子宁回道。 “功劳还是有的,这几年造币厂宝船厂都是你一人建起来的,听说筹备之初,你连续一个月都住在工地上,事事亲力亲为!” 朱允熥笑道,“有过失朕要罚,但有功劳也要奖赏。”说着,指了下拿袋子金沙,“罚了你三年的俸禄,朕再赏你三年的俸禄!” “臣...” 见练子宁还要拒绝,李景隆忙道,“练侍郎,君父有赐何敢辞乎?” ~~ 练子宁终于还是收了,而且是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的收了,随后扛着沉重的金沙,在李景隆亲兵的护送下,一步三回头的下楼。 朱允熥依旧坐着,唰的一下合拢手中的折扇,对面前躬身站着的李景隆说道,“过来!” “臣在!” 啪!一扇子直接敲在李景隆的头上。 “哎哟!” 啪!又是一下。 “别躲!”朱允熥点着李景隆的脑门,“朕让你跟缅人商议柚木,跟他们定约,朕让你跟他要钱了?” “臣.....”李景隆捂着脑门讪笑,“臣要是不要,他们反而不放心!” 啪! “满嘴歪理!”朱允熥横他一眼,“朕倒要看看这些金沙是不是真的花到正地方。”说着,冷笑道,“若是让朕知道你有中饱私囊,你就缅甸建海港去!” “定然都花在正地方,臣绝不敢藏私!”李景隆苦着脸,“臣也是一心为公!” “得得得得!”朱允熥站起身,摆摆手中的折扇,“朕还不知道你!”说着,带这些感慨的说道,“缅国虽小,可一出手就是一百斤金沙,他这是有矿啊!” 第150章 哀绪(1) 有道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却不知农人犹嫌春耕迟。 春日刚来临时,田间地头就早被农人细心的整备等待耕种。待到如今春江水暖,已是郁郁葱葱一片。 应天城外,早先老爷子亲手栽种洪薯的庄子,再度忙碌起来。这片占地数百亩的庄园已被李景隆和邓平联手捐献出来,成为皇家别院,但记挂在户部屯田司的名下,用来培育优良的洪薯种子。 “还是这舒坦啊!” 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裳,站在庄子里看着视线中整整齐齐的田地,还有错落有致的山头,满是皱纹的脸笑得舒展起来。 随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一股复杂的味道涌入鼻腔,那是混合了粪便淤泥的泥土味。闻起来不大好,可却是农人最喜欢的味道。 朱允熥站在老爷子身边,搀扶着老爷子的手臂,笑道,“这庄子一直没荒废,您早先住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当初那些您亲手栽种洪薯的坡田山田,刚开春的时候就施了肥,所用的种子也早就给您预备好了!” “嗯!”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咱以后就住这儿,那空落落的紫禁城你自己住去吧!”说着,又交待一句,“告诉你啊,别把这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兵,咱不自在!” 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微微探头笑道,“太上皇您放心,知道您爱清净,这庄子周围就驻了一营兵.....” “撤了!”老爷子摆手道。 李景隆看看朱允熥的神色,继续笑道,“这....臣是怕.....” “怕啥?有人要刺王杀驾?”老爷子笑骂道,“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头百姓,你防谁?” 这时,老爷子的目光忽然定格,指着远处苗圃之中的一个人影说道,”那后生咱看着眼熟啊!” “您忘了,他还是当初您钦点的屯田司员外郎呢!”朱允熥笑笑,“鸣杨荣的!” “哦,咱记得他,还是个进士呢!”说着,老爷子招手道,“后生,过来!” 远处的杨荣听到呼声,忙放下手中的物事快步过来。 他本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世家子弟,可现在面容有些黝黑,靴子上裤腿上都沾着泥土,原本细嫩的手上也有了一层老茧。 “微臣叩见.....” “别跪!”老爷子笑道,“咱问你,如今这洪薯推行的咋样了?” “回太上皇的话,洪薯已在甘肃镇,辽东,中原,江西云南等地大面积推广。”杨荣开口说道,“不过因为气节的原因,中原和江西两省的收成最好,江西次之!” 说着,笑道,“臣的家乡福建,很多山地也开始栽种洪薯。福州长乐,有乡民丰收之后,给这洪薯起了个别名!” “啥名?”老爷子来了兴趣,笑问道。 “万岁粮!”杨荣笑道,“百姓们感念太上皇的恩德,所以把洪薯又叫做万岁粮。臣还听说有贫苦山区乡民感念您的恩德,要自发的给您建万岁祠,要供奉您老的等身像。不过....” 老爷子眉毛立起来,“不过咋?” “不过地方官以不合礼制为由婉言拒绝!”杨荣低声道。 他话音刚落,老爷子身后景川侯曹震就嚷嚷道,“那鸟官好不晓事,人家百姓爱戴皇爷要建生祠,他拦着作甚?皇爷,您下道口谕,把那鸟官捉到京城来,臣好好抽他几鞭子!” “你这杀才!”老爷子笑骂,“不建生祠是对的!”说着,叹口气,“百姓要是爱戴咱,自然会记在心里。可若是为了表达爱戴给咱建祠,那其他地方就要有学有样,劳民伤财处处都如此。到时候,就是表面功夫,未必有几人真心!” 说着,他又看向杨荣,“咱记得当初你这后生还是白面书生,这才一年来,已看着和农汉没啥区别了。哈,你跟咱说说,是种田难还是读书难?” 杨荣附身行礼,“种田难于读书百倍!臣昔日读书,闻古人云粒粒皆辛苦只知其表不知其辛,现如今臣才知何止是粒粒艰辛,粒粒米粮皆是血汗!” “你这官没白当!”老爷子大笑。 朱允熥的目光也始终在杨荣身上打量,以前的杨荣身上还有些浮躁之气,而现在则多是务实纯朴。 “这一年你也算有功!”朱允熥开口道,“屯田司员外郎给你升一格,回头就认劝农司主事!” 闻言,杨荣大喜,“臣谢皇上隆恩!” 员外郎到主事不过是半品的升迁,在京城之中依旧不过是五品的小官。可劝农司管着大明各省所有的农事,典型的官小权大。且国已为本,担当这个官职可为前途一片光明。 一时间杨荣有些心神激荡,和他同年的进士当中,他自问才学顶尖,可仕途始终蹉跎。皇天不负有心人,从今日开始他终于能后来居上了。 “汪!汪!” 就这时,远处山坡上的田地中传来几声狗吠。 紧接着六斤和小福儿欢快的身影出现在田垄之间,两个孩子笑着疯跑,小福儿在前六斤在后,他们身后还跟着两条小狗,和一溜的胆战心惊的太监。 “老祖,快来啊,孙儿抓到了蚯蚓!”六斤挥舞小手大喊。 “熥哥儿!”小福儿也大喊道,“六斤抓了蚯蚓吓唬我哩!” “哈哈哈!”见状,众人都笑了。 老爷子大手一挥,“走,跟咱去地里看看!” 说完,带着身后一群人,譬如武定侯郭英,鹤庆侯张翼,何荣朱寿等人,大踏步朝前走。 “年轻的时候呀,你们跟着咱打仗。如今老了,你们跟着咱种地!”老爷子爽朗的大笑,“这也算有始有终了!” 一群老汉,笑呵呵的跟在老爷子身后。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彼此纠缠,映射在满是生机的田地之中。 “皇爷,其实种地和打仗都一样!”郭英大笑道,“都得轮家伙事儿!” “那哪能一样?”有人喊道,“打仗是砸人脑壳,种地是砸泥!” “都他妈是砸,你出力就完了!” ~ 看着老爷子带着一群人走远,朱允熥脸上的笑容不知怎地,忽然从微笑变成了惆怅。 李景隆在他身边,看他变脸,忙道,“皇上,您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三月初五!”李景隆想想,开口道。 “三月......还有两个多月!”朱允熥心中酸涩,有种想哭的感觉。 正史记载老爷子驾崩的日子是阴历五月,只有两个多月了。 第151 哀绪(2) 其实史书上对于老爷子驾崩的准确日期,记载的一直都很模糊,甚至可以说有意的遮掩。以至于《明书》中有一句话,他书多不用敢及,疑之也。 一代开国雄主的驾崩日期,为何要疑呢? 可以肯定的是老爷子是在五月殡天的,可准确的日期却众说纷纭,其中三种最为可信。五月初五,五月初九,还有五月十六。但这三个日期,都不在史书的记录当中,而是后人根据史书的蛛丝马迹推算而来。 明史记载,辛卯即皇帝位,是日葬高皇帝于孝陵。 从辛卯二字可以得出,老爷子下葬那天是五月十六,明朝皇帝大多停棺七天,再往前推算得出的数字是五月初九。 但真的就是五月初九吗? 朱棣在靖难檄文中明确的指出,嫌其太速,事理有不尽然者。 这话就等于直接告诉天下人,即位的朱允炆没有按照祖制,把老爷子的灵柩停满七天,仓促的下葬了。 为什么会说仓促,因为老爷子所有的儿子都来不及赶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老爷子的棺椁就放入地宫之中。这显然很不正常,更不合人情人性。 朱棣再不孝,不可能在给天下人看且必将载入史册的檄文中,那他老爹的死信口雌黄引人耳目。 历史有太多的谜团看不真切,有太多的秘密即便过了千百年也无法大白于人间。 ~ “啥肥料也赶不上大粪还有淤泥!”田间传来老爷子爽朗的笑声,把朱允熥拉回现实。 不过这都是历史上原始空的事,朱允熥这只蝴蝶翅膀不知已改变了多少本该发生的进程,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但老爷子毕竟是老了,每当想起老爷子的寿命,朱允熥就觉得心中扎着一根刺,隐隐生疼。 “天若有情,让老爷子的寿禄再多一些。哪怕把我的时间,加在老爷子身上,让他多活些年!”朱允熥心中暗道。 他有些怕,怕即将面对这人世间最惨痛的生离死别。 他已经习惯了头上有老爷子这片天,身后有老爷子这座山。他真的怕,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忽然有一天要离开他,那样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死亡,谁也逃不过,所以才是这世上人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李景隆在旁,见朱允熥的脸色满是哀愁,想了想低声道,“皇上可是昨晚上没睡好,臣瞧着您脸色不大对!” “无妨!”朱允熥叹口气,“朕就是想到了些事!” 说着,他忽转头看着李景隆,问道,“咱们君臣之间,说句不入第三人耳中的话。” 李景隆精神一振,忙侧耳恭听。 “老爷子年岁大了!”朱允熥低声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李景隆瞬间明白为何刚在皇帝的表情那么深沉,想了想开口道,“臣少年丧父,这些年父亲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臣有时候都想得不那么真切了!” 说着,李景隆也叹口气,“这些年臣每想起父亲,心中的哀绪其实到也不多,可就是后悔。后悔当初父亲在时,没有多尽孝。臣总是想,若是当年多陪陪父亲,多尽孝在膝下。哪怕给他倒杯酒敬碗茶也好。” “臣....这辈子都活在父亲的福萌之下,可臣没给父亲喂过一口饭,没给他穿过一次衣裳,没给他熬过药!” 说着,李景隆眼中泛着泪花,“子欲养亲不待,臣这些年一想起这些,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倘若能重活一回,臣什么也不干,就守着父亲,他去哪臣去哪,好好的孝顺他。” “当初臣祖父最后的一两年,臣父亲哪都不去,就守在京城当中,亲奉汤药,整日陪着祖父说话,还说要带祖父会老家祭祖看看祖宗的坟茔地....当时臣年少什么都不懂,可现在想来,跟父亲一比臣真是不孝!” 他的话,朱允熥懂了。 人还活着就别想活着死了之后的事,对于亲长,只要健在就要尽到儿孙的本份,别让老人有遗憾更别给自己留遗憾。 “朕知道了!”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叹气道,“生老病死谁都不可预料,可孝心宜早不宜迟!”说着,又道,“人间本如此,本如此啊!” 就这时,远处田间又传来六斤的喊声,“老祖,河里有小鱼!” “开河的鱼下蛋的鸡,哈哈!”老爷子大笑,“走,捞点鱼用铁锅熬汤!咱们中午喝几口!” 朴不成跟在老爷子身后,笑着提醒,“老爷子,可不能多喝.....” “滚蛋!”老爷子大骂道,“咱这岁数了,不喝也等着死,喝也是等着死。都他娘的快死的人了,你还不让咱痛快?” “皇爷说的对!”郭英在旁笑道,“人生在世,活的就是痛快二字!” ~ “走,咱们也过去!” 朱允熥笑着摆手,带着李景隆上前。 刚走几步,却发现老爷子那一行人中,有个人却没去河边捞鱼,而是朝着朱允熥走来。 “何事?”朱允熥笑问。 曹震鬼鬼祟祟的朝着老爷子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皇上,老臣听说,缅人送了金沙?” “你怎么知道?”朱允熥笑问。 “练子宁那穷措大!”曹震撇嘴道,“得了您赏的金沙,满世界嚷嚷,生怕旁人不知道,真是穷人乍富臭显摆!” 说着,凑到朱允熥身边,低声道,“皇上,缅国那可不只有金沙还有柚木呀!” 一看他这模样,朱允熥就知这老杀才没怀着什么好心。 “缅国还有什么?”朱允熥笑问。 “那可多了去了!”曹震说着,继续往前凑,然后一把扒拉开李景隆,“你一边去,碍事儿!” 说着,对朱允熥笑道,“那边还有大块的宝石呢!” 随后伸手从脖领子上一拽,领子里一条手指头粗的金链子黄灿灿的露出来,金链子的最下头,吊着一块通体碧绿观音模样的宝石。 “嘶,好东西!”李景隆眼睛一亮。 这宝石的成色极好,看着就跟一汪碧水似的。这等成色的宝石他李家都未必有多少,兴许他老丈人家的库房里可能藏着那么几颗。 “您看!”曹震对朱允熥说道,“缅国那边就盛产这种翡翠还有个各种玉石,成色比咱们大明好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朱允熥笑问。 “臣当时也跟着打过云南啊,这玉观音就是在元梁王家里抢....”曹震马上改口,“当时俘虏的那些元梁王府上的奴婢说,这些宝石都缅国来的,那边的宝石矿海了去了!” 朱允熥笑笑,“嗯,哪有怎样?难不成为了几块宝石,我大明发兵去打人家!” “嘿嘿!”曹震把玉观音放在脖子里,笑道,“臣是听说,朝廷要水路,去缅国运木材。”说着,又凑近些,“那运木材不得在那边建城寨?不得留点看守的人?” 这帮打了一辈子的老杀才,虽大字不认识一个,但眼睛是真毒。一下就看出朱允熥的真正意图,还有战略优势。 “那又如何?”朱允熥故意逗他。 “臣家里的儿子.....” 李景隆插嘴道,“侯爷,您府上公子不是刚补了大同总兵官吗?” “老子儿子多,咋了?”曹震瞪了李景隆一眼,又舔脸对朱允熥笑道,“您看,臣家里底子薄,儿子还多。臣也说不定哪天就闭眼了,总不能看着儿子们的前程没着落吧?” “臣知道将来肯定不是去缅甸运柚木那么简单,臣的儿子随了臣,笨是笨了点,可胜在实在.....” 朱允熥听了心中发笑,“你要是实在,世界上就没有奸诈之人,老东西!” “别的事他们干不了,给大军开路啊,是吧!探查个敌情啊,是吧!呵呵,总归是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出力!”曹震继续笑道,“您看,就给老臣个恩典,让老臣的次子还有三子,跟着船队去缅国,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缅国是上辈子没干好事这辈子遭报应了?”李景隆心中暗道,“陆地上挨着朱高炽那头虎,水上又要遇上曹家那些愣头青!呵呵,这以后还能好?” 152 远东商业集团(1) 夜幕落下,一群淮西勋贵老杀才刚从老爷子的庄子出来,转头就心照不宣的凑在一起,都来了景川侯曹震的外宅。 酒摆上肉也摆上,白天跟着老爷子种地时这些老杀才一个个蔫头耷拉脑的,不是胳膊酸就是腰疼,龇牙咧嘴叫苦连天嘴上絮叨着种地比杀人难多了。 可现在一群老哥们坐在一起有酒有肉,又马上精神焕发,说话一个比一个声儿大。 东莞伯何荣就在坐在曹震下手,带着几分吹捧,“皇上的脉还得是您拿得准,三言两语就给家里儿子弄了个有出息的前程!” 说着,又对众人笑道,“运木头是表面上的事,用那些遭瘟书生的话来说就是借道伐国!” 武定侯郭英稍微读过些书,闻言笑骂,“那他娘的是假道伐虢!” “都一样!”何荣笑道,“反正将来都是要揍他小狗日的。”说着,摇摇头,“当初咱们大明刚开国那时候,就应该趁着咱们这些老家伙年轻力壮,挨着给他们收拾一遍,杀一茬!兵强马壮不欺负人,那要兵强马壮何用?” “当时不是刘伯温那书生聒噪吗?说啥天朝上国以德服人,服他奶奶个抓儿!”徽先伯桑敬骂道,“不过幸亏没打,咱们这一代人要是把仗都打了,咱们儿孙以后哪找功名去!” 说着,看看曹震,“皇上这明显是看缅国不顺眼了,迟则两年快则一年半载,到时候攻缅的先锋必选精通地理熟知风土的人。曹大哥你不显山漏水的,就把儿子的前程给安排了,高!” 尚存的淮西勋贵当中,郭英资格最老,最能张罗事的是曹震。如今国公一辈都死光了,曹震也后来居上。此刻端坐在主位上,很有些带头大哥的风范。 “人啊,得往远处看!”曹震咧嘴笑道,“家里那么多儿子,不给他们个前程,光给钱有什么用?再说了,不让他们都立起来,就算给坐金山他们也守不住,早晚败光了!” “是是是,您说的是!”众人连连吹捧,深感认同。 他们虽然都泥腿子出身,可这些年死人堆里滚出来一个真理。武夫要是没存在感靠边站,那泼天的富贵就都是浮云。 曹震这得意的让,让郭英看不过眼,出言损他,“哈,你们真看得起他老曹,前程?钱程还差不多?” 徽先伯桑敬闻言一愣,“钱程?哪来的钱?”说着,想想道,“缅国那边是有些好玩意,可也不能明抢啊?” “要么说你小子一辈子功劳不小,快死了还是个伯爵!”郭英夹了个鸡脑袋,一口咬去半个,边吃边道,“我问你,运木头用啥运?” “船啊?”崇山侯李新开口,“四哥,那木头是值钱,可都是皇上的,谁敢动?” “你滚一边去!”郭英骂道,“你更是个愣货,明摆着的事都看不出来?” “嗯嗯!”曹震咳嗽两声,桌子底下踹了郭英一脚。 “你他妈踩我脚了!”郭英骂道。 “好四哥,您就直说吧!”众人七嘴八舌。 郭英放下酒杯,“运木头是不是用船?” 众人点头。 “给皇上运木头的船谁他妈敢查?”郭英又道。 众人忽然眼睛一亮,渗人的目光看向曹震。 “缅国是穷善恶水不假,可咱们都是打过云南的,那地方穷吗?”郭英又道。 啪! 会宁侯张温一拍大腿,“夹带!” 夹带是文雅的说法,说直白点就是走私。 试想一下,负责给皇上运柚木的船队,管事的是他曹家的儿子。从大明启程的时候,船队装满了大明的物产,哪怕就是最普通的,不违禁的棉布白纸,茶叶瓷器香油丝绸等,那都赚翻了。 莫说缅国的金沙,就是换成药材香料,宝石等物,那都不敢想。 而且这还是一条谁都挑不出毛病,奉旨走私一本万利的金光大道,还是万无一失坐地收钱最省事的金光大道。 “我说老曹!”何荣瞪着眼睛,对曹震的称呼直接从大哥变成了老曹,“你老小子不地道啊,这好事不想着自家兄弟?” “他都没想着我!”郭英阴阳怪气的补充一句。 “诸位诸位!”曹震见茅厕里扔石头激起公粪,赶紧摆手安抚道,“这啥话?啥叫没想着你们?这不还没影吗?我是想等我家小子在那边淌清楚了,再带着给老兄弟入伙!” “你看你们急什么,我曹震的为人兄弟们还信不过?我是那种吃独食的人?” 众人齐齐点头,“是!” 随后一群老杀才七嘴八舌的开始数落,都说曹震做事不讲究。 一辈子的老兄弟了,有好事还藏着掖着,有发财的路子也不带着大伙,就奔着自己家,对得起一辈子血里火力的交情么? 这时,普定侯陈桓开口道,“四哥,您资格最老,您说句话!” 郭英抬起头,“行了,别挤兑曹傻子了!”说着,笑笑,“兄弟,你那脑瓜子,这道道可想不出来,谁给你支的招?” “是不是李景隆那狗日的?”李新骂道。 “不是!”曹震有些恼,开口道,“春哥儿不是来京了吗?昨儿我请他吃饭,提到柚木的事,他给我提了个醒!” 他口中的春哥,就是沐春。 “嗨,那小子看着老实巴交的,敢情也是一肚子坏水啊!”舳舻侯朱寿骂道。 “跟他爹一样,看着三棍子抽不出一个屁,其实心眼子最多!”鹤庆侯张翼说道,“蔫坏!” 闻言,郭英心中笑道,“人家父子两代镇守云南,都跟你们似的没心眼子,镇得住吗?” 忽然,朱寿又问道,“那这是,沐春那小子也要参一股?” “没有!”曹震摇头,“人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永镇云南的,看得上这点三瓜俩枣?” “那他图啥?”东莞伯何荣不解道,“看你老曹资格老,跟你拉关系?” “笨到家了!”郭英心中骂一句,张嘴道,“水路打通了,将来打缅国的时候,他云南的兵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拼了?是不是就能少死人?” 这话,众人骤然明白了。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敌从一路来就要死档,从两路来就挡不住了。 其实郭英心里还有话没说,沐春之所以破天荒的给曹震指路,也是为了给朱高煦那个镇国将军的脖子上,套上一个枷锁,省得他无法无天。 你朱高煦真让缅国人豁出去不要命了跟你拼,大明边境烽烟再起,难受的还不是他沐春? “运送柚木,估计船队的阵仗定然少不了。不单要有船,还得有人有兵,还要建海港中转驻守。”众人当中,一直没说话的永平侯谢成开口道,“光是老曹家的儿子,这场面撑不起来!” 他这人一向不显山不漏水的,可资格丝毫不比曹震差,可以说从跟了老爷子开始,每战必有,在徐达和常遇春的帐下都做过副手。 “谢大哥说的是!”众人频频点头,目光看向郭英,等着他拍板。 第153章 远东商业集团(2) “兄弟!” 郭英转头,就对着曹震一脸的和颜悦色外加甚为关切外加苦口婆心。 “不是兄弟们要分润你的财路,也不是大家伙眼红你,更不是骂你吃独食。你有本事活该你家业茂盛,活该你儿孙无忧。可这事你看着是私人的事,但放眼全局,你自己撑不起来!” “就这么说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能一开始你赚的盆满钵满,可总有人知道吧?朝中那些遭瘟的书生,会不会拿这事说话,往死里参你?” “文人给咱们扣帽子加罪名,你不是没见识过吧,那可是不死都掉层皮!” “再者说,这事你一家占着,旁人家里眼红不眼红?咱们老哥们眼中在明处,明着跟你要,都是亲兄弟不存在开不了口,你不给也不会恼,更不存在会背后下绊子!” “但外人呢?小人难防啊!你想想别人要是眼红你,那可以下绊子坑你的计谋就多了去了。到时候有的没的,啥难听说啥。他扳不倒你,还扳不倒你儿子?” “你还别不信,那些人的招多了去了。人家不参你就参你儿子,说你儿子走私夹带,说你儿子中饱私囊。就算皇上不信,可你儿子的名声是不是毁了?” “你儿子要是被整,他这辈子还能翻身吗?今日的恩宠,搞不好就是来日的戴罪之身!” “所以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寡妇几家帮。咱们老哥们过去几十年都是大家伙并肩子上,人多力量大,谁他妈敢参咱们?惹了你就是惹了我,惹了咱们就是惹了整个淮西勋贵。” 曹震一直皱眉听着,渐渐的眉头舒展开来,不得不说郭老四说的有道理。一个人是不下这么大的场面,而且还要惹人记恨,但若是这些老兄弟都来,那就是两回事了。 “嗯,你说的有理!”曹震点头,然后看看众人,“其实我压根就没想着吃独食,我要是想那么干,我就不和你们说这了,是不?” “对对对!”郭英拍着胸脯子,“老曹这点我信,他就不是不管兄弟人,怎么可能自己儿子安排好,不管兄弟们呢?他就是顺毛驴,得说好话拢着!” “是是是,曹大哥这些年为人一直不错!”何荣在旁边说道。 若是朱允熥在此,定然笑掉大牙。 郭英对曹震使的这诏,不就是后世网络用语icu吗。 他对着曹震一套icu,直接干烧了曹震的cpu。 “大家伙都看我,这事我给大伙分分?”郭英道。 “都听四哥的!” “四哥没得说!” “你说,弟弟就跟!” 众人七嘴八舌,很是信服。 “曹震一家,撑不起这个事来,同时也是为了咱们各家的儿孙们!”郭英清清嗓子,“所以,我有个不成形的想法!” “您说!” “好事是曹震求的,路是人家趟的,曹震家里出个三个儿子!”郭英说道,“我家,谢老哥家,其他侯爵家里,每人出俩个儿子!”说着,看看何荣等人,“你们这些伯爵,就出一个!谁反对?” 顿时,几个伯爵无声咧嘴。 但也只能咧嘴,他们这些人虽是老兄弟,可也是多年的上下级。说话做事还是老一套的军法,从来都是按照官职爵位大小分配战利品。 你不服,谁让你是伯爵了? 那些死的公爵都没捞上,你家有一个儿子能露脸参与就不错了!那些继承了爵位的二代,如王弼的儿子,傅友德的儿子,冯家,还有在甘肃的长兴侯等人,因不在京师也捞不上,你们还有啥不同意的? 这些老杀才最是不服管束,但也最认同实力的强弱,也认理。 “组织船队运柚木,可不是三两条船的小事!”郭英再说道,“所用的人更不会少,不愁孩子们将来没前程,也不愁没钱进口袋!” “是是是,四哥开口咱们没说的!”众人说道。 “别,同意就是同意,别说是看我!”郭英正色道。 “同意!” 郭英点点头,“同意了,明儿我进宫继续跟皇上求,让各家各户的孩子都有个官面上的名义!” “成,都靠四哥了!” “那就说第二件事!”郭英继续道,“船是朝廷给,人咱们自己出,侯爵家每家五十个老兵!”说着,看看谢成,“老哥你看?” “成!”谢成吃着黄豆点头道,“若是用到弓弩刀剑咱们自己准备,不过铠甲......” “我去求皇上!”郭英说一句,看向几个伯爵,“伯爵家,每家三十个老兵!” 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谁家手底下没养着百八十老兵?这些老兵不是说真的年岁老,而是等于他们的私兵,一旦上战场就就是跟他们生死与共的亲兵。 这些人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想当年徐达在漠北吃了败仗,就靠着身边五百亲兵,硬生生的挡住了鞑子的追击,给大军后撤争取了时间。 “要兵,难不成还要在水路上抢劫?”何荣忽然问道。cascoo.net “你是不是傻?”郭英斜眼道,“这叫有备无患,抢劫能抢多少?” “其实搂草打兔子,碰着肥的抢一把也不是不行,然后直接把人扔海里,谁知道?”曹震在旁说道。 “跟这些人就不能说正事!”郭英心里骂一句,“你们就说行不行吧?” “中!”桑敬说道,“听您的!” “人,兵,都分配好了!”郭英继续说道,“将来夹带的收益,就按照人头分润。亲兄弟明算账,被将来为这个事起叽叽!” “好!”众人点头。 郭英看看看众人,“痛快!”说着,又道,“既然就这么定下来了,那就这么着,都是痛快人....”说着,他想起什么,“让曹震给咱们大伙说几句!” 随即,又对众人道,“这事大伙得领他的情,不然的话家里的小子们就是混吃等死,永远没个好出路!” “是是是,曹哥仗义!”何荣在旁边竖起大拇指。 “啊!” 曹震端着酒杯,总觉得有啥地方不对,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他想说啥,却偏偏不知咋说。 见众人都端着酒杯,他直接大声道,“就他妈这么着吧,反正大伙好才是好。我先干了,他娘的!” “干干!”众人哄笑。 “曹大哥老当益壮,好酒量!”何荣在旁笑道。 这些老杀才们三言两语就把人事组织将来的利益分配,给定了下来。 其实历史上很多大事,都没有反复的衡量和算计,都是这么说干就干。这些老杀才不知道,他们一顿酒定下来的事,会对后世产生何等深远的影响。 后世大名鼎鼎同时也臭名昭著的远东商业集团,大明帝国扩张的急先锋,纵横几大洲凶名远播的海盗集团,大航海时代的无敌舰队就此诞生。 西方人把他们称之为,来自东方的魔鬼,因为他们的旗帜是红色,所以又叫红魔鬼! 第154章 圣人之后(1) 翌日清晨,乾清宫御前小朝会。 “自豁免贱籍的诏书下各行省以后,浙地最为积极,布政司使铁鼎石按察司使景清,迅速核查贱籍人丁数目,且给与良人之身。有渔歌九姓之民世代以捕鱼为生漂泊水上,不愿上岸居住。巡查使韩克忠在玉环岛水港内,拨给田地房屋许其等亦农亦渔!” 礼部侍郎李志刚坐在圆凳上,一边偷看着朱允熥的脸色一边开口道,“湖广江西等地反应稍慢,尚在统计人数当中。北地陕山鲁翼等处,或有些为难!” 说着,他顿了顿,“如山东布政司上了折子,有贱籍获取良民之身后,为购买田地房屋与寻常百姓颇多纠纷。其中有各案子是有个放还了良民之身的乐户,在乡下买了宅子和田地,却被当地的老人带着青壮堵住路不许进村,若不是地方官处理及时,怕是当场就会闹出人命!” 李至刚口中的老人并非真正的老人,而是一种对人的身份称呼。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但大明开国之后老爷子有感于自身少年时的悲惨际遇,也正是因为皇权不下县使得土豪恶霸与贪官污吏勾结造成的,所以效仿大汉的三老制。 在乡间,让百姓自行推举人品好,威望高能服众,识文断字之人为乡间老人。这些老人的作用就是负责协调处理乡间的纠纷诉讼,负责协助衙门治理乡野。 当然也有监督官员的作用,大明律里就说,如果有官吏胆敢为非作歹。 譬如敲诈勒索,譬如私闯民宅,譬如擅自殴打百姓,譬如滥用权力为难百姓,譬如玩忽职守等,只要查实了,乡野老人就可以带着青壮直接给绑了送往京师斩首。 此时的天下还是人治,所以这些地方上选出来的老人对于稳定地方,协调官民的关系有着很大的作用。 但有利也有弊,这些老人极度袒护乡邻,他们自家的一亩三地绝不容外人窥视,两广之地多有乡间老人因为田地水源纠纷,组织村民械斗,让官府头疼不已。 他们把自己人当人,把一个姓的当亲人,把外人当敌人。更莫说这些以前他们从没看在眼里,如今骤然翻身的贱籍之人。 “这事最后如何处置?”朱允熥沉着脸问道。 “当地官府协调,最后退了买房买地的钱,让刚得了良民之身的贱籍百姓另寻他处!”李至刚说道,“还有直隶宁国府一带,豁免贱籍的事刚已开,乡间许多乡绅就闹了起来,说官府是在抢他们的佃户,不得已官府只能狠狠的抓了几个闹事的人,才算平息下来。” “各地官府不是贴了告示,鼓励这些刚获取身份的良民移民吗?”旁听的户部尚书张紞,开口道,“没人愿意动?” “这....人都是故土难离!”李至刚笑道。 “之所以故土难离还是没见到好处!”朱允熥开口,看看臣子当中的朱高炽说道,“命你办的事如何了?” “行文已八百里加急发往天下各行省布政司处!”朱高炽起身说道,“凡是免去贱籍的良人百姓,愿意移民辽东,广西,云南等地,每丁授田五亩,银五块,免田税五年。”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李至刚心里咯噔一下。 豁免贱籍的事他虽是副手,可一直都是他在亲力亲为,明面上朱高炽就是个甩手掌柜的。可却不想,今日忽然抛出一条涉及到贱民移民的政令。 这可不是简单的政令,里面涉及到了田地还有银元的奖励。 “皇上还是没完全信任我!”李至刚心中懊恼,同时不动声色的捏了捏袖子中的条陈。 “加快加急!”朱允熥对朱高炽嘱咐道,“豁免贱籍是好事,好事不能变成坏事。“ “臣遵旨!”朱高炽拱手道,“臣还有一事!” “奏来!” 朱高炽从袖子中抽出一个条陈,双手奉上,“去年秋审之后,全国各地共有囚犯七千两百人,除了一百二十人有杀人重罪之外,其中有偷盗耕牛作奸犯科者,游手好闲为祸乡里者,还有抗税殴打官差者....” “杀人者抵命!”朱允熥皱眉说道,“至于其他囚徒,分五千人发往吕宋岛,其余人与船队一道出海,去缅国修筑海港!” 说着,他想了想继续道,“以后,除了不可赦免之大罪,各地囚犯一律不得擅自充军流放。皆要报与刑部,再行安置!” “安置个屁呀!你明摆着是想把那些犯法的囚徒都发往海外祸害别人去!”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毕恭毕敬,开口道,“臣遵旨!” 这时,朱允熥忽然察觉李至刚的表情有些不对。 宝座高高在上,臣子们的表情一举一动都尽收他的眼底。 “李爱卿有话要说?”朱允熥问道。 李至刚忙起身,正色道,“臣是有一事,事关重大,更是关乎到朝廷的体面,所以臣不得已才.....” “何事?”朱允熥有些不喜欢这人的做派,有事就说事,说事之前还要特意的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之人无非就是想彰显他自己的功劳,或者掩盖他的真实目的。 “也是山东的事!”李至刚皱眉,面带难色,“是山东曲阜的事,有一恢复良民之身的乐户,刚拿到户籍就去了衙门告状.....”说着,好似谁分为难的说道,“状告衍圣公!” 孔家? 朱允熥顿时来了精神,“你仔细说!” “是,那乐户家中世代都是乐户,其母早是当地闻名的唱曲歌女,攒下了不少钱。有了钱就像买地,可按照大明律乐户不得购买田地。所他们私下里给了衍圣公府一个旁支子弟一笔钱,把买来的田地挂在这个旁支子弟的名下!” 朱允熥默默听着,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就好比后世的限购,许多都是把房子买了,挂在别人的名下。 “乐户之家连续五年购买土地,算下来一共差不多五十多顷。和那位孔府的旁支子弟约定好,每年田地产出的三成作为回报,剩下的归乐户之家。” 五十顷不是小数目,若不是孔家人衍圣公子孙的身份,别说乐户就是普通乡绅都很难买下来这些土地,有钱都买不到。 “最后是被孔家把地给吞了?”朱允熥已猜到几分开口问道。 “皇上圣明!”李至刚说道,“前岁七月,衍圣公修葺圣庙堂,那位名下挂着这五十亩土地的孔家旁支子弟,竟然直接把这五十顷田地,卖给了衍圣公府充作公中用地,用以祭祖!” “事发之后,这乐户人家自然不肯罢休,可他们的状子衙门没有理会。而且因为是贱籍,面对那位孔家子弟的恫吓,也只能暂时隐忍。” “是以他们刚有了良民之身,就击鼓告状!”说着,李至刚顿了顿,“因为此事涉及到了衍圣公,所以地方官没有直接奏报刑部,而是先给礼部发了行文。臣不敢自专,还请皇上圣裁!” 第155章 圣人之后(2) 孔家,衍圣公,孔子之后。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圣人子孙,还真有些对不起他们的老祖宗孔圣人。 从赵宋南渡之后,衍圣公就分成了南北两宗。南边的自然是跟着中下正统社稷的,号称大宗南渡。而北边这边则是臣服于金,收封异族。 到后来大金朝让蒙古人一顿揍,大元占了曲阜,天下元金宋三分,又闹出了三个衍圣公。 南边的孔家大宗一直支持南宋的理学和教育,奉行忠君爱国,安抚民心,可北边被金元册封的衍圣公却是风波不断。 元宪宗二年,元宪宗就是蒙哥。 当时的孔家男丁上书蒙哥,称朝廷册封的衍圣公不是孔家人,他母亲改嫁过所以他是个杂种,不能继承衍圣公的爵位。所以蒙哥免去了衍圣公的爵位,也没有另选他人。 直到忽必烈一统天下,南宋的孔洙归元。忽必烈大喜,命其接任衍圣公。但孔洙拒而不受,衍圣公一事又被搁置。 到了元仁宗年间,衍圣公好不容易再被立了起来,结果孔家人又上书,说朝廷所选的是庶出,不是嫡支,不配当衍圣公。 这么闹腾了百多年,至于现在衍圣公这一支到底是哪个房头的,到底是谁的后人,看着就跟天书似的,无从辨认。 其实王朝兴衰更迭,为了家族的延续,你臣服于谁,大节小义旁人倒也无可指责。 人都得活命不是,学问终究是敌不过刀枪的。 但话又说回来,你一边以自己的祖宗为荣,一边说着道德伦理,但私下里却德行有亏,这不是虚伪吗? 朱允熥对孔家没啥好印象,曲阜一地都快成他们家的自留地了,各级官员对他们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腌臜事数不胜数。 中原少林寺,鲁地的孔家,这都是出名的大地主。 不单朱允熥对他孔家没好印象,老爷子更是不待见他们。 当初徐达常遇春北伐,直接攻破山东。当时元廷册封的衍圣公孔克坚却还想着左右逢源,让他儿子出面见徐达,他自己还对着元大都那边摇尾乞怜,幻想着蛇鼠两端。 再往早些说,元末天下大乱时候,红巾军元帅毛贵占领了山东,秣兵厉马准备北伐,兵峰一度都到了通州。 当时的元顺帝甚为惶恐,都想着迁都了,孔克坚这位衍圣公对元顺帝说,“天子当与社稷、宗庙俱为存亡,焉可弃而他之?今勤王之兵颇众,与之决战,盗可平也。” 这也就罢了,毕竟各为其主的事,你承认大元为正统,出谋划策是你臣子的本份。 但更骚的操作马上就来了。 大明开国定都应天府,老爷子为了笼络天下的读书人,也要安抚孔家的后裔。洪武二年徐达在老爷子的授意下,亲自拜会衍圣公孔克坚,让他南下应天府。 不得不说这面子给的够足!可这位衍圣公竟然装病了,然后让他儿子孔希学带他来京城见老爷子。 老爷子受过这气吗?别说你一个大元的衍圣公,你就是孔子再生,老爷子都敢一刀劈了。 随后直接给他下了一道诏书,大意就是你孔家当了十几代汉奸了,你跟我装什么忠臣孝子?历朝历代你家都是皇帝的座上宾,到我大明这你跟我玩什么以退为进?” “老子布衣骑兵,和汉高祖一样得天下乃是天命,你们家连鞑子都侍奉了百十来年,还跟我装什么清高?” “听说你病了,你最好是病了,要不然,哼哼....” 远在曲阜的衍圣公见了老爷子的诏书,吓得赶紧来京城拜会。 他到了京城之后,老爷子在谨身殿接见了他,说了一番比较简单的话。 老爷子问,“老秀才,你多大了?” 衍圣公孔克坚,“臣五十三....” 这句五十三岁,是衍圣公在谨身殿唯一说的一句话。 老爷子继续说,“咱看你也像是有福气喜欢快活的人,就给你差事了。” 言外之意,你个老东西不配咱给你官职,在家待着不给你官做。 “你祖宗留下了三纲五常,治理万世的好礼法,不但是要求别人的,也是要求你自己的,你们都不遵守,这咋中呢?” 这是直接指着孔克坚的鼻子骂,你祖宗给天下人说三纲五常,你们这些子孙却当汉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以后你就在家带着做学问吧,好好教导子孙,希望在我大明朝中再出一个好臣子!” 说完这些话,老爷子册封孔克坚的儿子孔希学为大明朝第一任衍圣公,世袭曲阜知县。 面对老爷子,孔克坚敢说半个不字吗?如果他敢,那老爷子更敢当古往今来第一个杀衍圣公的皇帝。 这番话,不但准确的记载在了明实录当中,而且还以白话的形式,记载在孔府当中。 不过老爷子虽杜绝了孔圣人之后衍圣公入朝为官的路,却因为毕竟是读书人的至圣先师,给了一切可以给的超规格待遇。 ~ “现如今的衍圣公是孔子的第五十七世孙,孔讷?”朱允熥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回皇上,正是!”朱高炽在下首说道,“不过其人已垂垂老朽,家中事由其子代理!” “确实是有侵占民田这回事?”朱允熥又看向李至刚,“有凭有据人证物证都在?” “在!”李至刚回道,“那乐户的状子是直接送到济南府的,土地买卖的凭证,那位孔家旁支子弟画押认可的文书,还有经手的中人都在!” “堂堂衍圣公府,不像话!”朱允熥冷哼一声。 李至刚闻言,直接明白了皇帝的意图,开口道,“衍圣公一系乃是万世师表,如今出了这等事,若是不详加查验,怕是有损圣人的清明!” “是以臣以为,这桩案子不应该在地方审理,而是该由礼部会同刑部严办。”说着,他顿了顿,“臣以为只有真想大白于天下,方能对得起孔圣人之名。若不详查,日后难免还有孔家的不孝之徒,玷污祖宗!” 朱允熥想想,笑道,“民间有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孔家子孙众多家大业大,出几个不孝之徒也没什么意外的!”说着,继续道,“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事,到底是只有一例,还是......” 闻言,李至刚面露狰狞,“皇上所言极是,圣人之名不容玷污,断不容有人打着圣人的旗号为非作歹!” 朱允熥看看他,笑道,“还真是难为你了,你也是圣人门徒,这事你奏于朕,难免有人非议!” “臣是圣人门徒,但为的是家国天下。也正因为臣是圣人门徒,才更不愿看着衍圣公一门,被世人轻视!”李至刚振振有词。 “好,你与刑部会同办理!”朱允熥拍板,“买地之乐户,那个孔家旁系子弟,一并送往京师。还有....衍圣公的曲阜县令,免去差事,着山东布政司再选贤名!” “遵旨!”李至刚大声道。 ~~ “皇上,臣以为衍圣公一事还要慎重三思!” 群臣退去,殿中只有朱高炽和朱允熥二人。 “为何?”朱允熥笑道。 “孔府毕竟传承千年,乃天下读书人心中圣地.....” “若这圣地藏污纳垢,虚有其表,那不要也罢!”朱允熥低头拿起一本奏折,翻看两眼,继续道,“我大明藩王侵占民田都要圈禁,他一个圣人后裔又算什么?” 说着,把手中的奏折扔过去,“你看看这本,云南布政司弹劾你二弟的折子,说他又捉了二百多缅国蛮人,年纪大的一刀了事,年纪小的则是都给阉了。” 瞬间,朱高炽后背冷汗直流。 “老二啊老二,你一天不作妖能死吗?” “你是兄长,应该好好的规劝他!”朱允熥说道,“太残忍,总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他有看看朱高炽,忽然道,“卿可有表字?如今你是南书房参赞,与朕日日会面。朕总不能一口一个你,一口一个名字的叫。” “我哪有表字?谁给我起呀!” 朱高炽心里暗骂。 见他没说话,朱允熥继续笑道,“这样,朕给你个表字如何?日后朕称你表字,总好过称你的名字!” “臣谢皇上隆恩!” 朱允熥低头,脸上带着几分坏笑,“你名字中有个炽字,就是命里带火五行缺水。” “不会给老子起个表字叫朱缺水吧?”朱高炽心中暗叫不好。 “你的表字!”朱允熥开口道,“就叫洪熙吧!洪,有水且洪大。熙,兴盛之意。洪熙,朕对你期望颇深啊!” 第156章 真正的ICU(1) 却说南书房中这边,户部尚书张紞刚在自己的位子上落座,就见窗外几个正在巡视的侍卫,忽然对着前方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他忍不住探头出头张望,正看见武定侯郭英老爷子穿着御赐的蟒袍,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走过来。 “张家的小子呀?你爹咋样了?还整天喝酒?” “刘家老二,你爷爷最近还成不?下不来地啦?可惜了!” ”周家老四,你是光长个头不长心眼啊,五大三粗!” 老爷子一路笑骂,被骂到的侍卫们反而都觉得脸上有光,好似得了多大的殊荣似的。 这种老军头的做派,张紞有些看不上,摇头撇嘴,“老杀才!” 随后看也不看,再次回到南书房自己的位置上。 可他前脚刚落座,后脚门就被推开。 张紞赶紧起身,对进门的人拱手道,“下官见过老侯爷!” “侯爷就侯爷,你带个老是啥意思?我是老不死的?”郭英站在门口,微微皱眉。 “不!下官见过侯爷!”张紞赶紧改口,“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老为尊也!” “哈,你看你这书生不扛吓唬!”郭英忽然笑道,“跟你逗闷子呢!”说着,毫不见外的进屋,眼光四处寻摸,“那谁,那谁呢?” “谁?您找徐公?他今日没.....” “李景隆!”郭英开口道,“我找他有事,人呢?” “曹国公此时应在宝船厂!”张紞话音未落,外边忽传来侍卫们的笑声,“曹国公,您今儿来的迟了哈!” “忒忙!”紧接着传来李景隆既亲热又带着几分官威的声音,“早上起来直奔城外宝船厂,然后又是火器制造局,脚都不没离开地!”说着,顿了顿,“老四,伙食房里还有热乎饭没有,给我端一份来!” “伙食房您吃的惯吗?我们这些侍卫吃的可都是那些黑厨子做的大锅饭!”有侍卫笑道。 “啥话?我十来岁进宫当侍卫,这大锅饭吃了三十年了。”李景隆笑道,“告诉你,我还就得意这口大锅饭,滋味足!” “行嘞,那您得着,我给您端去!” “辛苦!改日得闲我府上耍去!” 李景隆在外边跟侍卫们寒暄几句,笑着推开门,但一下秒目光顿时凝住。 郭英大喇喇的坐李景隆在南书房的专属座位上,翘着二郎腿,“刚说找你,你就来了!” 李景隆先瞅瞅张紞,“老侯爷,您这是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找你?”郭英笑道。 “哈哈!”李景隆打个哈哈,又看看张紞。 他的意思很明显,老侯爷您要有事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去,在这是隔墙有耳。同时也是告诉张紞,我俩有事,你看你方便不方便给让让? 但很显然,无论是郭英还是张紞都没有挪步的意思。 “找你是有事!你坐这,我跟你说!”郭英点点旁边铺着垫子的太师椅。 李景隆再瞅了一眼张紞,背对着他坐下,低声道,“您老有什么吩咐?” “求你来了!”郭英开口道。 骤然之间,一种肝颤的感觉迅速弥漫李景隆的全身。 “朝廷要去缅国运柚木,你是知道的!”郭英开口道。 “这差事被景川侯给要去了!”李景隆赶紧说道,“皇上也许了他府上的二公子!” “曹傻子跟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商量过了!”郭英笑道,“给朝廷出力为皇上分忧不能可着他一家,我们各家各户该出男丁的出男丁,该出力的出力!” “我呸!” 李景隆心里骂一句,“你老不死的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我大早上故意晚了一个时辰进宫,就是为了躲你们这事。你个老不死的,找不着人还学会堵我的门了!” 他心里骂,面上故作为难,“哦,原来是这样?那这事和我?” “你少他妈装糊涂!”郭英横他一眼。 李景隆讪笑,“老侯爷,这事我真是爱莫能助。你们要给朝廷出力,要给自己儿孙谋个前程,得找万岁爷去呀!” “船!”郭英忽然道。 一时间,李景隆没明白。 “老子不是那种只会杀人打仗的莽夫,从缅国运柚木过来,船队的规模必然不会小!”郭英正色道,“你管着船厂,老夫是跟你来要船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知道为何李景隆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随即开口道,“船的事倒好办,运送柚木用的无非就是拖船,宝船。这些船嘛,宝船厂那边倒是有现成的.....” “战船呢?”郭英忽然压低声音,“就是装着火炮那种?” “这可使不得!”李景隆吓一跳,“战船那是专门供水军的,火炮更不能随意给。再说您要战船干什么,你们去缅国是运柚木的....” “这话让你说的,出门在外谁不带点家伙防身啊?”郭英瞪眼道,“那茫茫大海的,万一遇上海盗呢?” 就你们这些人家的儿子,各个没事都要找事的主儿,海盗遇上他们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小子别打马虎眼,八百年不求着你一回,如今宝船厂和火器制造局都在你手里管着,我去求万岁爷,你这边上上心,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郭英又道。 “我真想啐你一脸!” 李景隆心里骂一句,嘴上道,“运木头的船还有宝船,我可以给你打保票,但战船我实在无能无力。”说着,苦口婆心道,“侯爷,和缅国那边刚定下的事,暂时还是以和为贵,慢慢来!你别一开始就整这么大阵仗,万一给人家吓着,你这不是.........” “不是啥?”郭英不满道。 “这不是拿大棒槌吓唬小闺女吗!”李景隆苦笑道,“缅国那边定然也防着咱们呢,你直接把战船开过去,他还以为咱们要开战呢!” 郭英先没说话,盯着李景隆看了半晌,然后才开口,“那行,老夫也不难为你。那些拖拽的船还有宝船,你抓紧凑个几十艘.....” “哪有那么多!”李景隆苦笑道,“如今也就能凑出十多艘!”说着,又道,“水手得自己招啊,如今好水手是越来越少!” 其实这就是事情最难的地方,郭英可以代表那些淮西勋贵找李景隆要要船,但没有水手船就是摆设。 “你想想办法,回头我跟兄弟们说,你占一份儿!”郭英挤眼道。 他们这些老勋贵们暗中谋划的啥,李景隆其实一清二楚。可这份财路他不想沾边,不是他不爱钱,而是忙不过来。 眼看朝廷就要往吕宋发配囚徒,吕宋那边的海路可是他李景隆一个人的。吕宋那边有了人,制糖的作坊马上就能建起来。那财路,不比夹带来钱快得多还保险吗? 再说这些老杀才们真以为夹带这条路能永远畅通? 海关那些人可是六亲不认,大明朝这几个海港可都是皇上钦点的,人家可以直接秘折上奏。 老杀才们一辈子吃俏食吃惯了,把许多事都想的太简单。 就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张紞的声音。 一句意想不到的话,传入郭英和李景隆的耳中,“请问两位,去缅国运柚木,是国事还是私事?” 第157章 真正的ICU(2) 李景隆跟缅国签约这事,瞒着别人但是不会瞒着南书房这几个人。 像张紞这种大明的钱袋子,户部尚书兼南书房参赞大臣,文人士大夫那种迂腐对他而言,无非是为了利益讨价还价的手段。 私下签订条约虽不合情理,但能给大明带来巨大的利益,那他的迂腐就变成了乐见其成。甚至他还有些高兴,朝廷不花一分钱,就能解决困扰许久的造船木材难题,何乐而不为? 他在旁边听了半天,郭英和李景隆话里话外把朝廷的船当成了人情,心中权衡了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 “国事怎么地?”郭英问道。 张紞儒雅的笑笑“若是国事,您二位所言可有些僭越了。国之大事,都应由万岁爷圣裁。” 郭英赶紧改口,“私事怎么地?” “若是私事,二位即便是公侯之身,也不能把朝廷的船当成自己家的呀?”张紞笑道,“从来都是个人报效朝廷,哪有朝廷为个人谋财的道理?” “你这遭.....” “那张尚书的意思?”李景隆赶紧拦住郭英,怕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下官虽听得一知半解,可也明白了!”张紞继续笑道,“诸位老军侯是想着借朝廷运送柚木的事,给自己儿孙谋个前程。”说着,又笑道,“其实无可厚非,这事说是国事但也算不上国事。” 但随即他话锋一转,“但想要借着运送柚木的往来机会,谋求别的,那就不一样了。” 张紞早先是云南布政司使,可以说这些路数门清。想当初,为了满足云南驻军的粮草需求,用的就是给商人发盐银茶票的办法,就是合法的走私。 “那你意思?”郭英有些神色不善。 “下官刚才听老侯爷的意思,各家勋贵家都出人出力,那就绝对不算是国事!”张紞继续人畜无害的笑道,“不是国事,就不能用朝廷的船,更不能用朝廷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郭英太阳穴一跳一跳。 “花钱买!”张紞说到,“宝船厂虽不归户部,可所用的钱都是户部出的,花的是咱们大明朝的钱。如今诸位侯爷想用,人情上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人情之外,更没有让朝廷白花钱的道理!” “这....”郭英和李景隆顿时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这些勋贵这些年占朝廷的便宜占习惯了,压根没往这方面想。 “那船,可是老贵呀!”李景隆张口道,“艘艘都是造价不菲,就算只有十来多艘,那也是天文数字!”说着,看看郭英,“一家是买不下的,要不,您回去跟其他几位合计合计,拿钱出来买?”cascoo.net 郭英怔着,想了半天,“那得多少钱?” 哗啦一声脆响,不知张紞从哪抽出来一个算盘,摆在桌子上开始噼里啪啦的算起来。 “以一千料的海船为例,所需杉木三百二十根,栗木二根,杂木一百四十九,株木二十根,橹坯三十八,桐油三千金零八两,钉子三万五千七百四十二......” “等等等!打住!”郭英被他算得脑袋疼,“你就说多少钱一艘!” 一千料是最小的宝船,折合成后世的换算就是六十吨左右。 “这一艘船造价官定的银元是七千零二十块!”张紞笑道。 “嘶.....”郭英倒吸一口冷气。 最小的船还这么贵?那大的船岂不是翻倍再翻倍? 岂料,难听的话还在后边,张紞又笑道,“官办的价是本钱,还是那句话,没有让朝廷吃亏的道理。所以说想把船从宝船厂开出去,额外还得加上三成!” “为啥?”郭英怒道。 “这还是人情价!”张紞丝毫不急,笑道,“宝船厂的船在成本上翻一番,也有大海商愿意买。您还别嫌贵,从来都是供不应求!” 一艘船一万,十来艘就是十来万! 郭英的脑中拼命的计算,倒不是说他们这些勋贵之家缺这钱。而是.....而是有苦衷啊。 按照原先的分配,侯爵家占大头,那出钱是不是也要占大头? 再说这还仅仅是船钱,还没算水手的钱,还没算货钱,还没算其他的钱。 这时,张紞又来一句更狠的,“而且这海船呀,不是买回去怎么使都不坏的!隔三差五的更换甲板,修葺船舱,换风帆桅杆.....这么和您说吧,这就是一个无底洞。” “要不!”李景隆看看郭英,“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等等!”郭英似乎觉得哪不对,他们明明是想着借朝廷的船队,私自夹带,怎么忽然变成要买船了呢? “不过嘛,这事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张紞忽然又道。 郭英眼睛一亮,“嗯,你是读书人你脑袋聪明,你给说说!” “很简单!”张紞笑道,“户部入股!” “嗯?”郭英李景隆再次对视。 张紞喝口水,也凑近了些,低声笑道,“船,户部来买,无偿给诸位使用,但维护么,大家伙一块出钱。” “这办法好,省事!”李景隆在旁说道。 “从缅国到大明所有的收益,户部占六成......” “凭啥?”郭英瞪眼道,“户部就出船,然后占六成?” “您老听下官说啊!”张紞笑的笑容很是温文尔雅,“这账不能这么算!你看有了户部入股,各海关是不是就好说话了?” “对呀!”李景隆一拍大腿,“少了许多麻烦!” “有户部给您老诸位背书,一路畅通无阻!”张紞笑道,“这只是其一!” 说着,继续道,“至于其二嘛,您想想,您几位军侯无非就是十来艘船顶天了,户部出面,咱们起码三十艘船起。走海路可不只是缅国了,缅国周边的海岛,藩国到处可去,是不是这个道理?” 郭英想想,勉强点头,“嗯,也是!” “还有其三!”张紞笑道,“最大的难题是不是没水手?”说着,看看李景隆笑道,“有了户部就算是半官面的性质,那从什么威海卫福州卫调两营水兵算什么大事?官面上的事,都由户部出面,不劳费各位。” “最重要的!”张紞不等郭英想明白,继续道,“有了户部的入股,合理合法且再过几十年,他依旧是财路!” “对呀!”李景隆又一拍大腿,“老侯爷,这可是真真的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好事!” “户部就出船,其他的都要我们来出?”郭英还是有些犹豫,“还要占六成?” “看长远些!”张紞笑道,“这本就是长长久久的事!”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王八耻的声音,“郭老侯爷可在?皇上传您,还有曹国公!” ~ 郭英满腹心事的站起来,和李景隆朝外走。 临出门的一刻,李景隆迅速回头,给了张紞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一笑,再度埋首案牍之中。 出了南书房,沿着连廊往乾清宫走,刚走没几步,郭英忽然回头道,“小李子,你说就算不买船,这事就做不成了?” “也能!”李景隆笑道,“不过就是小打小闹!”说着,上前两步低声道,“再者说,这事他不好听。咱们都是自己人,晚辈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老几位还在,可能没人说嘴。可有一天你们....占朝廷便宜的事,他终究不是好事不是?” “到时候,说不定有那沽名钓誉的人,盯上了您的儿孙们,拿这个做文章。您想想,那些遭瘟的文官们,一顶顶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住?您的儿孙们,终究不是您,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况且,跟户部合作,这钱最后流向谁的口袋?” “谁?”郭英说着,忽然明白了。 啪的一巴掌,拍在李景隆肩膀上,“你是说?” 李景隆忍着痛,手指头指下天空,“您能想明白就行!” 第158章 给你人(1) “臣李景隆,郭英,叩见.....” “大规矩免了!”朱允熥坐在床边的罗汉床上,笑着摆手,“坐那儿跟朕说话!” 郭李二人落座,只是坐下的时候,在郭英身侧的李景隆对着朱允熥微微点头,眼神示意。 “哈,老杀才被忽悠的差不多了!” 李景隆的意思朱允熥自然心知肚明,而在南书房中李景隆和张紞的那番话,也自然出自朱允熥这个皇帝的授意。 利益从来都是双向的,不可能一家独享。 这些年为了安抚这些老勋贵,也为了顺利平安的从他们手里交接权力,朱允熥已经许诺了不少东西给他们。高丽的专卖权,云南的商路,每一样都足够他们盆满钵满。 但这次朱允熥不想就这么给他们,但是可以合作。 纵观人类历史,那些大航海家大冒险家发现新大陆的人,他们的背后都有皇家的支持。支持他们,他们可以给帝国带来丰厚的回报,同时帝国还可以牢牢的掌控。 而且,这些淮西勋贵家族子弟,其实也正是最适合航海开拓的人选。他们的根子就在大明,根本跑不远逃不掉。 “老军侯见朕何事?”朱允熥端起茶盏抿一口笑道。 郭英起身俯首,“老臣是听说朝廷有意去缅国运送柚木,是以厚着卖面皮来皇上这求个恩典?” “嗯?”朱允熥佯装疑惑,“这差事给了曹震的次子啊?你求什么?” 不等郭英说话,李景隆开口道,“皇上,这事郭侯和曹侯还有其他几位侯爷商议过。都觉得为国出力的事,不能只让曹侯一家露脸,都想着各家出几个男丁....!” 他话音未落,郭英就在心里怒骂,“二丫头,我入你老娘,你给老子上药?” “要官?”果然,朱允熥方才还笑模样的脸说变就变,不悦道,“朕定下的事,你们私下里商量一番,再回来跟朕讨价还价?” “臣不敢!”郭英赶紧起身请罪。 “呵!”朱允熥冷笑道,“老军侯,你们到底是真想为国出力,还是盯上了缅国的海路,想要谋私?” “皇上您误会了,容臣禀奏!”郭英急道。 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头,轻轻吹着茶盏里的茶叶。 “这个.....朝廷从缅甸运送柚木,办的是国事但不宜张扬,弄得人尽皆知!”郭英开口道,“不然,那些书生们就会说皇上对藩国太过刻薄,说什么违背天朝仁德之名,让外人看低了我大明!” 说着,他想了想继续道,“所以臣等私下里想了另一个办法!” 他的回答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什么办法?” “船队不用朝廷的名义,而是用臣等通商的名义!”郭英开口道,“船队中领头的护卫的都是臣等家中子弟,臣等帮着朝廷把造船所需的木材运回来!” “人老成精!” 朱允熥心中给郭英下了一个评语。 这人相比于其他淮西勋贵聪明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也难怪这些年老爷子连句重话都没给过他。 “你们出面?”朱允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开口道,“船从哪来?” “所以臣才来求皇上!”郭英马上说道,“让户部借船给臣等!”说着,笑道,“不瞒皇上,其实臣等也有私心!走海路,这一来一回的,若是光运木头就可惜了,缅国虽蛮荒小国,可也盛产香料宝石等物......” “嗯,朝廷借船给你们,你们私下发财?”朱允熥笑着说道,“是这个意思不?” “也不都是为了臣等!”郭英笑道,“蒙两代皇上的恩宠,臣等家里的财货几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哪能那么贪心!”说着,笑道,“可是臣等这些年落下个臭毛病,就是听说哪里有好东西嘛,就非得弄咱们大明来!” “弄大明来?”朱允熥笑道,“给谁?” “给皇上您啊!”郭英一拍大腿,“您对老臣等好的没话说,臣等不知怎么报答。正好这次朝廷要出海去缅国,这事臣也知道,根本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臣就想着家中那些吃闲饭的顽劣小子,闲着惹祸还不如打发出去历练一番,让他们涨涨见识。户部借船,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得着好东西上缴国库,要说私心臣也是有的,孩子们能落下三瓜俩枣.....” 行了,仓促之间能说出这些话,也算难为郭英这老头了! 朱允熥心中暗笑,许多事只要双方心知肚明即可,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但他还是装作为难,可有显得格外清楚,“嗯,走私夹带的事让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在郭英的讪笑中,朱允熥继续说道,“可这毕竟好说不好听,得了钱财还要上缴户部?” “皇上,也不是上缴!”李景隆笑道,“是孝敬!”说着,叹口气,“这几年皇上您的日子太清苦了,宫中一再削减用度,臣等看着心里实在不落忍!” “对对对,孝敬!”郭英忙道。 “你们有这个心就好!”朱允熥叹口气,“孝敬多少?” “六......” 李景隆抢在郭英前头,“皇上,老侯爷的意思,缅国的海路但凡有意外收货,他们跟户部三七分,他们占三户部占七.....” “你老娘,不是六吗?怎么一转眼你给多家了一成?”郭英心里大骂。 “也不是不行!”朱允熥点点头,“咱们大明朝跟别的朝代比,就好在一点,务实!所以,谈钱嘛,也不丢人!这海路你们来用,总比别人用强。再者说,这等于是帮国库开源,也是好事!” 说着,想想道,“要多少船?” “大概十来艘.....” “不够!”朱允熥打断郭英的话,笑道,“老侯爷,小家子气了!” 郭英一愣。 朱允熥继续道,“十来艘还不够运木头的呢,缅国可不单有木头有矿产还盛产稻米呢!”数着,想了想大手一挥,“朕给你三十艘!” “啊!”这下郭英和李景隆全愣住。 “缅国周边的海岛小国,你们都可以去!”朱允熥继续说道,“再从福建的靖海军调两艘战舰给你们。”说着,又笑道,“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大做好!” 其实朱允熥心中早有预案,经过这几年的锻炼,靖海军已具备了远航的能力。舰队将要一分为二,一路北上高丽东瀛海往北,以胶东辽东海港为中转。一路南下,吕宋缅国爪哇等地为目标。 十年内把这些地方纳入中华版图,二十年内设置郡县,三十年内全部汉化。 让整个帝国张开大口,对着周边地区行鲸吞之势。 “这.....老臣这边,凑不出这么多人啊?”郭英纳闷道。 “没人,朕给!”朱允熥一笑,“像带兵那么带就可以!” 第159章 给你人(2) 潮湿阴暗的刑部大牢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一个刑部提举司的七品小官儿,用手帕捂着鼻子,坐在大牢走廊既iin头的审讯房中,两只脚搭在桌子上,满脸的厌恶。 “这边.....”外边传来阵阵嘈杂,带刀的差役把一个个形形状状,或是满脸狰狞满不在意的大汉,或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的胆小鬼从监牢里提溜出来,在大牢狭长的通道中排队。 “姓名!”那七品小官闭着眼睛,对面前一个脸色惨白走路都打摆子的囚犯问话。他旁边,几个带刀的差役虎视眈眈,还有文书在快速的记录。 “吴一帆!”那囚犯颤抖道。 “所犯何罪?”小官儿继续问道。 “骗奸民女....数人!”那囚犯的声音低不可闻。 “嗯?”小官儿一听是这个案子,顿时来了精神,放下脚拿起桌上的卷宗看看,咧嘴一笑,“哈!”随后又看看那囚犯眉清目秀的脸,“你白面书生看着斯斯文文,原来喜欢这个调调?” 囚犯惭愧的低头,旁边有差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强。这死罪囚就喜欢用强的,说太顺从的没意思!” “哈!”小官儿又咧嘴笑笑,“他娘的用强?娘们要是不愿意,老子连她袜子都脱不下来,这小白脸还挺有手段!”说着,翻了下卷宗,“哟,涉及数人?嘿嘿,斩立决的大罪!” “大人饶命!”那死囚跪地叩首,“小人愿望,小人未曾....” “闭嘴!”小官儿厌恶的呵斥一声,看看死囚的脸,忽又笑着对旁边的差役说道,“这套好的,在监牢里没少遭罪吧?” “您也知道,监牢里这样的最受轻视!”那差役低声笑道,“听说他在牢里,整日被人逼着打手铳。嘿嘿,还得站在墙壁一米之外,每次都必须喷到墙上,不然就要挨揍。”说着,又笑笑,“他刚来时也算丰神俊朗,现在都没个人样了!” “给你条活路要不要?”那小官儿笑着开口。 “要,要!”死囚磕头如捣蒜。 “嗯,这算一个!”小官儿对着文书点点死囚,“记上,三日后发往吕宋! 那文书点点头,快速在纸上记录下死囚的籍贯姓名所犯何事年龄等。 然后这个死囚被拉下去,又换了一人过来。 “姓名!” “梅边知!”这死囚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无所畏惧。 “这名倒是怪!”小官儿再度翘着二郎腿,“何方人士?” “浏阳人!” “所犯何事?” “杀人!”梅边知咧嘴一笑,“杀了三个官差!” “嗯?”小官儿的脚马上放下,仔细打量下那死囚,“为何杀官差?” “也不是官差,家父跟里长起了纷争,里长带了几个乡里的帮闲去我家把我爹按在地上揍。我这当儿子的气不过,晚上拿了把柴刀,砍了他三人的狗头!”梅边知满不在乎的说道,“杀人之后自知死罪,便去了衙门自首!” “糊涂!”那小官儿拿起卷宗看了看,斩监候! 显然,这是地方官也知事出有因,所以才网开一面。 “出了事不知道报官吗?你一时意气用事觉得痛快了,可毁了自己一辈子!”小官儿摇头道,“现在可后悔了?” “报官?”梅边知不屑笑道,“那有何用?且不说官府接不接,就算接也是不痛不痒说几句,到头来更窝火。我一不做二不休,先出了这口鸟气再说!”说着,又冷笑道,“嘿嘿,也算是给那些里长帮闲们提个醒,以后不敢再随意欺辱百姓!不然,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年轻气盛!”那小官儿又摇摇头,“你坐那儿跟本官说话!” 梅边知拱拱手,大咧咧在凳子上坐下等待下文。 “你是斩监候,死罪虽逃过去了,可估摸着这辈子也出不去了!”那小官儿张口道,“现在本官给你条活路,你可愿去?” “有活路不要那不是傻吗?”梅边知笑道。 “好,记下,这又是一个!”小官儿摆摆手,吩咐文书,“此人性如烈火尚武好斗,可用在军中为劲卒!”想想,又道,“其人心有良善大义,不是苟活之辈!” 说完,看看那死囚,又对差役吩咐道,“这几日给他几口细粮,被委屈了这条好汉子!” 他这句话直接可以影响这汉子日后在吕宋的前程,同样是发过去的囚犯,如那小白脸一般的也只配当个苦力之类的,而这汉子则是可以半兵半民,随意婚嫁购买房屋土地,身份不知高了多少。 “是!”文书记录在案,开口道。 “大恩不言谢,愿这位大人儿孙满堂,官运亨通!”那死囚拱手道。 小官儿笑笑,再次摆手又换上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犯。 “姓名!” “张三!” “所犯何事?” “拐卖儿童!” “嗯?”那小官儿翻开手里的卷宗,看了几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是哪里的地方官,简直就是糊涂蛋。人贩子还留着作甚,大明律拐卖童子者一律凌迟处死,还送到京师来作甚?” “大人?小人冤枉....” “住口!”那小官儿呵斥一声,“进来的都他妈说冤枉,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说着,厌恶摆手,“拉下去,发回原籍按大明律凌迟行刑,不得延误!” “大人,小人冤枉呐.....” 人贩子死囚在惨叫中被拉走,旁边的差役凑到刑部小官儿身边,笑道,“大人,反正上边说要查点之后送往吕宋去的,杀了他也是杀了,还不如送过去当个苦力.....” “发往吕宋的囚徒,最起码还得是个人!”小官儿脸色不善,“这等诱拐童子的人贩子,天生就没心肝,不是人的东西留在世上干什么?发到吕宋去?呸,便宜了他们!”说着,摆手道,“下一个!” “姓名!” “郭大业!” “所犯何事?” “私盐贩子!” “你所犯何事?” “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踹了把刀子拦路抢劫!” “你所犯何事?” “盗墓!” “你所犯何事?” “扛税殴打官差,烧了官署!” 就这么着,这刑部小官儿一个个的问下去,把那些罪大恶极孔武有力的犯人和一般犯事的囚犯区分开来,分成两个册子一一记录。 这些人到了吕宋之后,根据名册卷宗,由当地的驻军千户酌情区分使用。 忙了一上午,那小官儿也是腰酸腿疼,揉着手腕站起身。 旁边的差役又笑道,“好家伙,咱们大明朝这些人渣都发往吕宋去了,那当地人就要倒霉了!”篳趣閣 “穷乡僻壤的地儿,你弄一帮秀才过去也镇不住!”那小官儿笑笑,“况且曹国公那边交代过话,越是凶恶的越好。” 第160章 不可能(1) 且不说乾清宫中如何,朱高炽这边从紫禁城出来,本想先去礼部办公事。但车驾刚出午门,就被一行人拦住。 “谁呀?”车厢里朱高炽正捧着一碗油茶面吸溜得满嘴甜香,被人拦住去路格外不高兴。 他最烦的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别人打扰他,尤其是在吃甜食的时候。在他看来甜味是这世界上最好的滋味,需要闭着眼睛慢慢的轻轻的回味,品尝每一份余香。 “殿下!”有侍卫走到马车外,低声道,“说是啥倭人使节,非要见您?” “怎么堵这来了?”朱高炽顿时大怒,“有事找里理藩院去,找孤作甚,孤又不是他爹?” 他脾气是好,但那要分谁跟谁。堂堂大明皇孙,未来的燕王千岁,面对这些藩国使节的时候,自然得摆出天潢贵胄的架子还有威仪。 随即,他又吸溜一口手中的热油茶面,骂道,“大早上给我找事?宫门外堵我?朝臣们看着了还以为孤私通番邦呢?”说着,又骂道,“蛮子就是蛮子,一点礼数都不懂,真是岂有此理!” “诸位让让,我家世子现在没功夫,诸位改日再来拜会!” 午门外的长街,一排武士武的倭人跟没泡开的海米似的,弯腰拦在路上,带头的就是倭使足利义持。 “下臣等连日求见世子殿下,可都吃了闭门羹,今日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足利义满说着,忽然喊道,“世子殿下,请见见下臣,下臣有话说!” 他也是被逼到没法子了,送出去的宝贝,大明朝的几位贵人是来者不拒,可是一到办事就含糊不清,而且一推三六五。光是一份东瀛内战起因纪要,就让他写了四五遍,从礼部跑到理藩院,又从理藩院跑回礼部,折腾了许久别说明国皇帝没见着,就连一个准信儿都没有。 这些年,他被耍得就像是无头的苍蝇,在京师中到处乱转。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从同住在迎宾馆的缅国使者口中,他们已经得知大明和缅甸签订了和平协议,两国不再用兵。是以足利义持更急了,迫切的想得到大明对他们足利幕府的支持。 “不见不见!”朱高炽在车厢中冷哼道,“想见孤,走程序,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就这时,皇城午门的侍卫亲军也听着声音赶来。 带队的侍卫领班见状勃然大怒,“光天化日拦着我们大明亲王世子的车驾,你们想干什么?来呀,拿下!” 话音落下,一群侍卫如狼似虎的上来。 但下一秒,马上顿住。 朱高炽诧异的把大脑袋弹出车厢,只见马车对面,数位东瀛武士齐刷刷的跪坐在地,扯开胸膛露出皮肉。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对准了肚脐眼儿。 “这是?”朱高炽纳闷道。 “若不能见到殿下,下臣等就是有负足利将军所托。”足利义持大喊道,“与其背负着耻辱回东瀛,不如我等用生命唤醒贵国对东瀛的态度!”说着,大喊一声,“天闹黑卡,板载.....” 话音落下,手中明晃晃的倭刀眼看就要扎进肚子里。 皇城午门侍卫领班大惊失色,连忙大喊,“拦住他们!” 这要是一国使臣就这么自裁死在了大明的紫禁城外,他这个侍卫领班也就到头了。 可谁知,朱高炽却大喊一声,“别拦着,让他们扎!”说着,骂道,“拿死吓唬谁呀?当孤没见过死人?一群臭下三滥!” 足利义持手下的武士们,正欲自裁却被喝止。本以为事情所有回转,但没想到朱高炽张口就是诛心之言,一时间满脸尴尬。 于是齐齐咬牙,口中再次高呼,“天闹黑卡.....” “行啦行啦!”朱高炽终于探口气,“行了,别跟这黑卡了,黑卡是什么玩意儿?”说着,在车厢里摆手道,“跟上孤,前头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 “哈衣!” ~~ 一家中等酒楼,小伙计刚摘了门板,就见一个胖乎乎比门板还宽的人,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油茶面,一边吸溜一边迈步进来。 “这位爷.....” 话音未落,一个带着鹅帽穿锦服按着腰刀的侍卫上前,横眉冷对道,“包场了!”说着,一把推开那小伙计,簇拥着朱高炽踩着楼板上了二楼。 紧接着一群东瀛武士,也想跟上去,但被朱高炽的侍卫直接拦住。 “你们领头的上去!” 足利义持深吸一口气,对着手下道,“诸位稍等!”说完,整理下衣冠跟着上楼。 朱高炽进了雅间,先是推开窗户看看床位的景色,然后就坐在暖风吹进的窗边,继续吸溜着手里的油茶面。 “下臣足利义持见过世子殿下!” 面对足利义持的大礼,朱高炽眼皮都没抬,而是惋惜的看着手里的油茶面,“可惜了,凉了!” 随即把油茶面放在一边,对足利义持说道,“吃了没?” 足利义持一愣,“下臣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没吃饭你还有劲儿跟孤这闹腾?”朱高炽冷笑道,“别人都是吃多了五脊六兽的闹事,你们这样臭丫挺的是饿着肚子也要作妖,你们东瀛人跟谁学的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揍性?” 他一怒之下,北平地区的俚语脱口而出,尽是尖酸刻薄。 足利义持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恭敬的说道,“下臣闻听大明和缅国已有合约,为何对东瀛却迟迟不见有所动作。世子殿下,我东瀛如今正在内乱,每一天都有人因战争而死.....” “你们内乱,跟我大明有何关系?”朱高炽不屑。 “你.....”足利义持咬牙切齿,真恨不得一刀把这死胖子劈了,看看他的心肝肺到底是什么颜色。 东瀛内战和大明没关系?还不是你们挑起来的?山名家还不是你们支持的?你们大明就差没有直接发兵了! “殿下,到底要幕府怎么做,大明才能.....”足利义持豁出去了,直接盯着朱高炽的眼睛,“大明才能置身事外?” 他的眼神,没来由的让朱高炽心中一惊。 陡然想起少年时和父亲打猎,遇到的一头受伤的野狼。 那头野狼濒死之身,眼神沉寂如水。少年的他忽然起了恻隐之心,有心放过。 当时朱棣对他说,“拿起刀,结果了它!” 年少的朱高炽还天真的说道,“父王,他看着挺可怜的。儿子养着玩吧.....” “畜生不值得可怜,你再看他的眼睛!” 当时那头狼的眼神,和现在足利义持的眼神何其相似。都是沉寂的目光之下,隐藏着令人心悸的仇恨。 “狼这个东西很聪明的,它看着像狗,有时候也会对人亲近,可狼根本养不熟。你养它?哼,说不定哪天就要掉你一块肉!” 父亲的话不断在朱高炽耳边萦绕,他正色的打量着足利义持。 “既如此,我们就开门见山,坦诚布公的说话!” 第161章 不可能(2) “你东瀛的事为何非要找孤?” “大明两次遣使访问东瀛,第一次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大人,第二次就是殿下您。而更是您,一手主导了山名家对幕府的反叛.....” “打住!”朱高炽竖起一根手指,“不是反叛,而是清君侧!” “殿下,到底是什么,难道我们东瀛人不知道吗?”足利义持眼眶泛红,“足利幕府带天统治东瀛,山名只是东瀛一诸侯,以诸侯挑衅中央,难道不是反叛吗?”cascoo.net 朱高炽反唇相讥,“你东瀛自有国主,为何要幕府代之?尔幕府将军还大言不惭的上书我朝请求日本国王册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岂非乱臣贼子?” 说着,又冷哼一声,“所谓幕府不过是掩人耳目巧言令色之说。呵,学我朝大汉时就有挟天子令诸侯的故事,拾人牙慧!” “殿下误会了,东瀛自有国情在,千百年来国主都不问俗事....” “架空就是架空,权臣当道就是权臣当道!”朱高炽不耐烦的摆手,随即忽然一笑,“你们既然连曹操都学,怎么不干脆把你们的国主给废了。莫非,尔等不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典故?” “在东瀛至尊就是至尊,至强就是至强,不类华夏至尊亦是至强!”足利义持辩解道,“东瀛国主万世一系,幕府代为治理,即便幕府更迭,国主之位始终传承有序。” “你是在讥讽我华夏,朝代更迭吗?”朱高炽眼色一寒。 “下臣岂敢!”足利义持忙道,“下臣只是就事论事,天朝上国自已来就是以德服人,不轻易干涉藩国内政,以示圣人的忠恕之道。我幕府实在不知,到底是哪里触怒了大明,非要开启战端生灵涂炭。” “早先东瀛南北分裂之时,对天朝多有不敬。如今我幕府将军仰慕天朝,受大明皇帝册封虔心臣服,为何反而被大明视为仇寇?” 说着,足利义持上前一步,“殿下,既然您也说开诚布公。那下臣就斗胆直言,我幕府一而再再而三俯首示好,大明为何要咄咄相逼?莫非,欺我东瀛当真无人?隔山跨海,东瀛虽小亦有十万兵马。” “大明虽大,但力终有时穷,难道非要双方兵戎相见,老死不相往来才好吗?” 说到此处,噗通一声跪下,“殿下,鄙人自有熟读汉书,知天朝之威不可犯,是以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在东瀛国内,许多武士大名已对天朝之霸政憎恶颇深。” “下臣来之前,曾有人言,大明莫非忘了前元的前车之鉴乎?” “这使臣不白给!” 朱高炽心中暗道,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又条理分明,而且在道义上也站得住脚。 你大明是大,可也不能以大欺小。 东瀛虽小,但也有自保之力。 两国千百年来虽有小瑕,但未曾真正交恶,大明何以要对东瀛人如何行事指手画脚? “你幕府想要什么?”朱高炽深思片刻开口道。 足利义持精神一振,“一,放弃对山名家的支持。二,撤出在山名家的明国驻军。三,不要和山名家通商。” 说着,他又赶紧道,“作为回报,大明和山名家所签订的约定,在幕府平定山名家之后依然有效。同时东瀛开放所有海港,准许大明商人自有往来。且,上国书以臣事,愿奉大明为宗主国!” “你平定了山名家,威望大涨之后,携大胜之威统一东瀛,还会遵守吗?哼,真当我大明是小孩子!” 朱高炽心中冷笑,到时候幕府一统东瀛,说的这些都可以当成放屁一概不认。 到时候难不成大明还兴师讨伐? “算盘珠子打的真好!”朱高炽心中再次冷笑。 见他许久不说话,足利义持心中有些急,继续开出价码来,“幕府看原为大明藩国,每年派使节朝拜进贡....” “你说错了!”朱高炽忽然开口。 随后在足利义持不解的目光中,淡淡的笑道,“你幕府不是大明的藩国,东瀛才是大明的藩国。”说着,笑道,“莫要主次颠倒,更不要鱼目混珠!” 这话直接说到了根子上,幕府不过是管理东瀛的小朝廷,你臣服不代表整个东瀛臣服。而大明要的,是整个东瀛的臣服。 朱高炽继续道,“所以,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去了。”说着,他又笑笑,“你能做主?” “下臣代足利义满将军前来,自然全权做主!” 朱高炽一笑,想伸手摸茶盏,却摸到了凉透的油茶面,悻悻的看了一眼身边等着大眼珠子,看倭人使节像看着杀父仇人一般的侍卫,随后开口道。 “你可知缅国和我大明签订的条约内容?” “下臣知道!”足利义持马上说道,“鄙国愿效仿缅国.....” “那你就是不知道!”朱高炽笑道,“或者说缅国使节对你有所隐瞒!” 说着,他胖乎乎的身子往前探,笑道,“第一,你东瀛国主自己去掉天皇称号,并且上书我大明皇帝请罪。” “嗯?”足利义持骤然一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朱高炽张口道,“天地寰宇之中,唯有我中国天子大明皇帝才可以称为皇。尔东瀛小国,自称日出之国,国主为皇,岂非心怀异志?” “这......”足利义持心中又怒又惊,“我东瀛国主为天皇,乃是天照大神.....” “什么神都没用!”朱高炽冷笑道,“还大神?你用不用孤给你找几个跳大神的来,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去掉皇字尊号!”朱高炽说得斩钉截铁。 足利义持心中反复斗争,“可!” “可个屁,你转头就不认!” 朱高炽心中骂一句,继续说道,“去尊号,东瀛国王凡新王登基,皇储设立,都要我大明册封方为合法。” “可!”足利义持咬牙道。 “自此以后,两国相交,东瀛国主书我大明皇帝陛下,必自称子.....” “纳尼?”足利义满眼中怒火中烧,“您,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朱高炽是让东瀛国王给大明皇帝,世世代代当儿子! “还有,通商驻军!” “还有,设立汉学学府,易发易服!” “还有,兴科举,设郡县!” “殿下....” “孤还没说完!”朱高炽继续大声道,“最后一点,取消幕府,大政奉还于东瀛国王,行三省六部制,可否?” “你.....” 足利义持缓缓站起身,只觉得心中满是耻辱。 这些条件,明知幕府不可能答应,可对方还是提了出来。 这不是谈判,而是赤裸裸的羞辱,蔑视还有戏弄。 “您知道,下臣不可能都答应您的?”足利义持还保持着仅有的理性,“您所说这些,东瀛不亡已亡!” “你不答应,有人答应!”朱高炽笑道,“以山名家为首的诸侯,早就暗中答应了我大明的所有条件!” 足利义持僵立原地,长叹一声,“下臣知道了!” 他的平淡,反而让朱高炽有些诧异。 “下臣回去禀告足利将军!”足利义持转身。 他的话没说清楚,但动作已让朱高炽明白了。 没得谈就不谈了,足利幕府和大明彻底的撕破脸了。 可是随即,朱高炽心中又隐隐有些钦佩。 “这么羞辱你,你还能保持冷静,还真是隐忍坚韧!” 忽然,就见足利义持回头,礼貌的笑道,“鄙人期望着,有朝一日,殿下再次出访东瀛!” 说着,给了朱高炽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离去。 第162章 不对劲(1) 时间很怪,你不在意它的时候它总是让你煎熬。 而当你珍惜它的时候,它却转瞬即逝。 一转眼已到了三月十二,江南的春天每过一天都越发的绚烂。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京城内外已是繁花似锦,满是芬芳。 ~ 正阳门外,接官亭中,无数锦衣卫沿街林立。 道路两旁盛开的野花还有远处郁郁葱葱的田野,更衬托得春日格外娇艳。 曹国公李景隆坐在亭子当中,头戴鹅帽身着崭新的蟒袍,显然是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人物。 他这个身份有着世袭赏穿蟒袍的特权,虽说大明朝公侯功臣,乃至一二品大员都可以穿御赐的蟒袍,但多是赏给蟒袍。赏穿和赏给一字之差,含义却是天上地下。 前者,蟒袍是赏给你穿的,你穿坏了或者颜色旧了,自己出钱可以重新做一件接着穿。 而后者就是一件,你爱穿就穿不爱穿就在家里供着。若也想买,对不起没人敢给你做。 “嗬!”李景隆端起一盏凉茶,“这才几月就这么热?”说着,喝了一口,“我这头上都冒汗了!” 他身旁,同样坐在凳子上的邓平瞥了他一眼,心说道,“你不热都见鬼了,烧包似的穿金线纹大红蟒袍,还穿着千层底官靴,里三层外三层跟粽子似的能不热?” 心中虽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说,转头对旁边问道,“郡主的车驾到哪里了?” “回您的话!”旁边的锦衣卫说道,“还有二十来里地!” “嗯!”邓平点点头,如今他是皇上侍卫亲军的统领之一,也带着几分官威。 今日他和李景隆出城来迎的正是晋王家的寿阳郡主,也就是李景隆未来的儿媳妇。按理说他这个郡主的老公公亲自出应不合适,但晋王朱济熺亲自护送而来,他就不能不出面了。 “哎!” 这时,邓平忽然听到李景隆叹口气,诧异的开口道,“大喜的日子,姐夫你叹什么气啊?”说着,又道,“可是怕日后琪哥儿的日子不好过?放心,这位郡主是已故晋王的嫡出,最是贤良淑德.....” “我是叹有人不会办事!”李景隆吱嘎吱嘎的咬牙。 “谁呀?”邓平皱眉道。 “还能有谁?”李景隆冷笑,“南书房那位王大臣呗!” “他?”邓平脑中马上浮现出那个胖胖的人畜无害的身影,低声道,”他怎么惹着您了?” 李景隆看看左右,侍卫们都离得远,凑近些低声道,“倭人使节那事你知道吗?我这边都定好了,多拖延他们些时日,哪知道他三言两句直接把人家气走了!”说着,惋惜的摇头,“人家连皇上都不见了,直接上船回东瀛了!” 邓平更是不解,“他走就走呗,哪惹您不痛快了?” “笨呢!”李景隆白他一眼,“琪哥儿大婚在即,倭人使节正有求于我,你说这贺礼....” “我的好姐夫啊!”邓平哭笑不得,“您...嗨,您家大业大的还惦记这个干什么?”说着,摇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都哪跟哪儿?” “家大业大?”李景隆撇嘴,“不瞒你说,因为琪哥儿的婚事,府里都掏空了。”说着,一摊手,“库房里能跑老鼠!” 忽然,邓平心中一慌,赶紧屁股往外挪挪。 “哎,对了!”李景隆继续张口道,“太平奴,琪哥儿可是你大外甥,俗话说娘亲舅大,你这当舅舅的.....” “前几日在家里翻箱倒柜,凑出来二百两金子。”邓平也没来由的冒汗,“您也知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出来当差日子短,上面哥哥嫂子管家,我手里本就没多少进项。” “逗你呢!”李景隆笑着打趣道,“知道你穷,哪能真跟你要重礼,你心意到了就成!”说着,又叹息一声,“人呀,这辈子不抗混,这一眨眼我四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当爷爷的人了。往后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 “咱们家里也就你还算出息,在万岁爷面前有体面,日后琪哥少不得你这个舅舅的帮衬!” “哪里就用到我了!”邓平笑道,“琪哥儿是太子爷身边的人,往后太子爷呢!” “你小子刚当几天官,跟你姐夫也打官腔!”李景隆笑骂。 邓平面上笑笑,没说话。篳趣閣 其实他心里挺不认同李景隆这个说法的,往后他们舅甥一个在皇上说身边,一个在太子爷身边,还是别总往一块凑为好,能保持点距离才是真格的。 至于为啥? 皇上春秋鼎盛,再有个三四十年才算老。而三四十年间,足够发生许多事。 对于整日侍奉的皇帝,他也多少有一些了解。这位万岁爷看着是念旧情之人,但绝对要分什么事什么人。他要是翻脸,也不会问你什么事涉及到什么人。 伴君如伴虎! 他邓平没有李景隆跟皇家的亲戚关系,还是小心为上。 至于这些人情钻营更是能免则免,论体面谁又常家体面,那是皇上的亲外家。人家都老老实实的不钻营,自己吃撑了上蹿下跳? “哎!”这时,李景隆又忽然叹气。 邓平皱眉,“姐夫,你这又叹什么气?” “我叹呀,琪哥儿大婚跟安王千岁挨着!”李景隆苦着脸,“到时候,又要一大笔呀!”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就是一个过路财神,儿子结婚接那点喜钱,只怕转头就要给安王送去。 “安王千岁的大婚都是光禄寺操办,臣子们表表心意就行了!”邓平说道,“您想这么多,累不累?” “笨!”李景隆又哼了一声,“我问你,老爷子多大岁数了?安王是幼子,如今这个当口大婚,就为了老爷子,皇上都要办的体体面面的!”说着,又喝口茶,“还我想的多?这都是人情世故,都是学问,不想?不想就等着被人说短处吧?” “我呸!”邓平心中暗骂一句,“还他妈人情世故?我结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人情世故给我送重礼?不送也就罢了,还他妈的隔三差五去我家搜刮!” 此时,一顶轿子从城门里出来,径直落在接官亭旁边。 穿着茶色常服的驸马胡观从里面出来,一落轿就笑,“我这紧赶慢赶,没耽误时辰吧!” “驸马爷!”邓平赶紧起身行礼。 “人还没到!”李景隆也起身笑道,“里面凉快凉快!”说完,亲手拿起茶壶,给胡观倒了一杯。 递过去之后,又笑道,“您这是忙什么了?这一头汗。” “刚从长安街那边过来!”胡观接过凉茶灌了两口,笑道,“为的是安王大婚用的宅子的事!” “安王大婚后不在宫里?”李景隆问道。 按理说安王大婚之后就该就藩了,但现在一直没信儿,就这么吊着。其实臣子们也都知道,皇上不大愿意让这些叔王们就藩成为有实权的王爷。所以朝堂上下,皇上不说大家伙就当不知道。而且对这事,文官们更是乐见其成。 “太上皇说了,宫里规矩多,小两口住着不自在!”胡观坐下笑道,“正好前门大街那有早先空的七进宅邸,我赶紧让人拾掇出来,缺什么补什么!” 第163章 不对劲(2) 天上暖阳当空,可李景隆看着身边说笑的胡观,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发阴。 这种感觉,好像在哪见过,既陌生又熟悉。 而且举手投足之间,他也明显的感觉到,这位他以前没怎么瞧得起的驸马爷,变了。 ~~ “晋王驾到!” 就这时,官路上一列队伍缓缓开来。当先数十黑色甲胄的骑士,簇拥着一位穿着寻常束腰武士服的青年,打马疾驰而来。 见状李景隆三人赶紧迎接上前。 “臣等参见晋王千岁!” 年轻俊朗的晋王朱济熺利索的跳下战马,把缰绳甩给身后的侍卫,大笑道,“东西带的太多,没法轻车快马!”说着,目光在三人脸上打量片刻。 随后,先是亲手把驸马胡观扶起来,“劳烦姑父久等了!” “臣不敢!”胡观毕恭毕敬。 “自家人不必这么多礼数!”朱济熺笑笑,又看看李景隆,“曹国公,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李景隆张望一下晋王的车队,笑道,“托王爷千岁的福,臣一切安好!” “以后咱们也是一家人了!你也无需客气!”朱济熺笑笑,“孤就这么一个同母的亲妹妹,就托付给你家了!” “臣自然不敢怠慢!”李景隆笑道,“犬子能尚郡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爷,皇上在宫里等着您呢!”这时,胡观在朱济熺耳边轻声说道。 “知道了,先进宫!”朱济熺笑笑,然后转头对晋王府的侍卫吩咐,“先把郡主送去孤在进城的宅邸。” “是!” 随后朱济熺对李景隆和邓平再次颔首示意,又再度上马。而胡观也换了马,两人并肩而行。 李景隆皱着眉头,朝着两人的背影张望。 “啧啧!”邓平看着从眼前过去的晋王车队,开口道,“姐夫,这晋王带的嫁妆可不少,好几十大车呀!” 话音落下,却不闻李景隆的声音,他诧异的扭头,“姐夫,您看什么呢?” “不对!”李景隆低声道。 “什么不对?”邓平纳闷。 李景隆想想,“我总感觉晋王这次来好像有事?” “不就是送嫁吗?”邓平越发不解。 李景隆没说话,而是继续看着胡观和晋王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他在这边望,晋王朱济熺在马背上正和胡观低声说话。 “姑父,您看皇上今日神色如何?” “万岁爷今儿高兴,在御花园给您准备了接风宴!” “哎,是我没用,交代给我那些事...哎!” 听晋王连叹两声,马背上的胡观面无表情。 ~~ 紫禁城,御花园听雪轩。 朱允熥穿着宽大的道袍,没有带任何冠带,站在潺潺流水边,漫不经心的喂着水中游动的锦鲤。 “皇上,晋王和驸马爷到了!” “嗯!”朱允熥扔掉手里的鱼饵,拍拍手,“传吧!” 稍候片刻,晋王朱济熺在前胡观在后,“臣等叩见皇上!” “起来吧!”朱允熥摆手笑道,“王八耻,给他们搬凳子!” 随后朱允熥也坐下,翘着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笑道,“路上可还顺利?” 朱济熺微微欠身,笑道,“大明盛世河清海晏,自然顺利!” “你小子!”朱允熥笑了一声。 两人虽年纪差不多,可朱济熺在朱允熥面前就好像晚辈似的。倒不是怕,而是敬的成分多些。 “驸马跟朕说,你最近一肚子委屈,怎么回事?” 朱允熥和亲王晋王这两位堂兄弟之间有许多秘密的书信往来,大多经过的都是胡观的手。许多事也是胡观出面,他挂着光禄寺请的官职,是整个皇族的大管家,坐起来名正言顺。 “哎!”朱济熺又是叹息。 “年纪轻轻的,长吁短叹作甚?”朱允熥慢条斯理的嗑着瓜子。 “您是不知道!”朱济熺皱眉道,“家里头老二老三老四越来越不像话!”说着,又是叹气,“他们几个整日在臣耳边问,朝廷什么时候给封地。而且私下里,散播谣言说臣这个当大哥的,防备着他们这些小的,把王府的家财都拢在手里......” 朱允熥没说话,听着朱济熺口中所说看似的家长里短。 已故的晋王朱棡一共留下七个儿子,最小的五岁,最大的也是朱允熥这个年纪。晋王的爵位被朱济熺袭了,其他的就都是郡王。 按照老爷子定下的规矩,这些郡王应该围绕晋藩的封地封出去,授以田土人口。可知道朱允熥连自己亲叔叔都不愿意封,更何况这些堂兄弟? 再者说,这几个小子在历史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朱棣靖难之后,就是朱济熺的三弟朱济熿秘密报告朱棣,说他大哥四年建文帝有不臣之心。朱棣正愁没借口对付晋藩呢,直接把朱济熺这个大侄子给圈禁了。 “臣想着是兄长,长兄为父,尽量的不愿意苛责他们!”朱济熺继续说道,“可是他们越来越不像话!”说着,看看左右,低声道,“私下里跟六叔,十七叔他们勾搭连环的!” “还有大同十三叔那边也纠缠不清,尽跟他们说一些不当人子的混账话。”朱济熺说着,偷看下朱允熥的脸色,“去年年关的时候,十三叔还有十七叔给臣这边来信,说年底朝廷的军赏没到,要从臣这挪点军需。” “臣自然一口回绝,说没有。可我家老三转头就告诉他们,说太原的府库里有什么有什么。他们还....” 朱允熥用帕子擦擦手,喝口水润润喉,“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十三叔和十七叔那边军需不够用了,不是路上耽搁,而是皇上您根本就是卡他们的脖子。臣这边之所以充裕,是因为皇上下令优先供给臣!” 说完,他再次抬头,看着朱允熥的表情。 但朱允熥好似没听到一样,淡淡的问道,“还有吗?” “还有......”朱济熺看了胡观一眼,“还有的臣就不知道了。”说着,起身请罪,“臣有罪,皇上交代的事一样没办好,还管不住家里头,闹得鸡飞狗跳的!” “管不住?办不好?”朱允熥笑笑,“所以跟朕叫苦?”说着,笑容收敛起来,“你是亲王,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管不了?家法是摆设?朕有旨意,代藩宁藩都在晋藩身侧,唯你马首是瞻,你让他们骑在你脖子上指手画脚?” “臣无能!”朱济熺面色羞愧。 他面上老实巴交带着几分无能,其实朱允熥心里清楚,这小子是故意来告状的。至于告状的目的,更是明摆着。 让朱允熥这个皇帝生气,然后把他那几个兄弟处理了。代王宁王这两个给他颜色看的王叔,也一并给点颜色看。 “没担当,立不起来!想吃羊肉还怕骚!” 朱允熥心中给朱济熺下了一句定语。 这样的人,将来动手时用他接受代王和宁王的兵权,定然不妥。 就这时,王八耻在亭外说道,“万岁爷,安王千岁来了!” 第164章 比谁尿得远 年轻的安王朱楹,从阳光中走来。 眉宇之间都是掩盖不住的欢笑,脚步轻盈欢快得近乎要跳跃。整个人看上去,浑身上下流淌着幸福的味道。 这是男孩特有的,恋爱的味道和即将成为男人的喜悦。 这时代没有爱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爱情。但并不妨碍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和她,两个本陌生的男女即将组成一个小家。在今日的日子里相濡以沫,携手度过余生。 这种感觉远比不上后世那种所谓爱情轰轰烈烈,但别有一番温馨在其中。更有着一种更重要的责任,因为他的余生,或者她的余生,都是他和她。 生同床,死同穴。开枝散叶繁衍血脉,从青春年少的少男少女,变成被儿孙叩拜的白发老翁老妪,甚至变成后代祭拜的画像。 “臣参见皇上!” “免了,坐那!”朱允熥笑着对安王朱楹摆手,这些宫里的小皇叔虽辈分都比他高,可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臣参见安王千岁!” “见过二十二叔!” “嗯!”安王朱楹矜持的点点头,坐在凳子上,抿着嘴唇,眉宇间依旧荡漾着微笑。 “哟哟!”朱允熥打趣道,“可是要成亲了,美滋滋的跟喝了二斤蜜似的,嘴都合不拢!” “呵呵!”安王朱楹傻笑两声。 “人见着了?”朱允熥继续笑问。 “嗯!”朱楹再次点头。 “咋样?” 朱楹的脸唰的红了,然后傻子小似的低头,“漂亮!”www.biqugétν.com 其实此时大明朝上自皇家下至黎民百姓,男女之间的礼法没有想象的那么严格。青年未婚男女在成亲之间也是要见见的,当然是在长辈的约束下打个照面,彼此看个大概。 若真是盲婚哑嫁,谁知道对方是满脸大麻子还是缺胳膊少腿,急了才能跑? 今日郭太惠妃在宫中设宴,徐达的夫人张氏带着家中女眷进宫。便以敬菜的名义,叫安王朱楹过去坐坐。一是让徐家看看这位王爷,二是让未来的小两口彼此看看对方。 见他这幅模样,朱允熥继续逗他,“哪漂亮?” “都漂亮!”朱楹低着头,带着几分羞涩,眼睛亮晶晶的,“那小脸粉嘟嘟,带着酒窝.....” 徐家的女儿们,似乎都有酒窝。 没来由的朱允熥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身影,但随即又心里打了个哆嗦。 那道身影的主人,可是可以拉开十力弓的,胳膊上定然都是肌肉疙瘩。 “呵!”旁边晋王朱济熺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顿时,朱楹眉毛就立起来,小霸王的表情显露,“笑啥,信不信我揍你?” “侄儿不敢!”朱济熺赶紧往后挪挪。 别看他是晋王,可安王是他叔叔,又是老爷子的幼子。以前他小时候跟他老子来京城见老爷子,没少被这些小叔叔们祸害。这些小叔叔们,简直就是宫里的霸王,走到哪儿都是昂着脖子,天不怕地不怕的。 燕王朱棣脾气暴不暴,当初让他二十六弟,一泡尿直接喷在龙袍上,也没敢放个屁,还得说尿得好。 “快成亲的人了,稳当点!”朱允熥轻轻呵斥一声,“日后成亲了分出去过,可不能动不动就发脾气。尤其是以后对你的王妃,人家是徐家的女儿,自小也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小两口过日子磕磕碰碰,咱们当男人的得让着人家。千万别不高兴就耍脸子,给人家脸色看。” 他絮絮叨叨的,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交待自己儿子呢。 “臣记住了!”安王朱楹呵呵一笑,随后似乎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张口。 “有事就直说,晋王和驸马都不是外人,不用避讳!”朱允熥笑道。 “那个.....”安王朱楹挠挠头,“皇上,臣不想.....”说着,又看看朱允熥,“臣不想去就藩!”说着,有赶紧道,“臣不想去平凉,听说那地方离京城远着哩,挨着边塞出来进去的都是那些浑身骚味的蛮子....” 说到此处,看着朱允熥的表情带了些恳求,“臣就在京城住好不好,随时都能看着父皇,看着弟弟们,还能看着六斤....” “朕不是早就说过吗,随你!”朱允熥笑道。 安王在诸多老爷子的幼子当中,属于最没心眼最憨厚的一个。别的小王爷年纪大了,都盼着出宫去自己的封国做无冕之王,万人之人。唯独他,整日怕出去就藩。 “那可说定了!”朱楹大笑,“平凉臣不去,以后您也别打发臣去其他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朱允熥微微皱眉,“谁说朕要打发去你鸟不拉屎的地方?” “臣身边的伴伴啊!”朱楹笑道,“他们跟臣说平凉虽远却还是大明的地界,说不定哪天皇上您改了主意,直接给臣换了封国,就好像二十一哥似的,封到高丽去了!” “不过臣虽不去就藩,可封国那边的...嘿嘿,您得给臣留着啊。以后臣过日子,不能再跟您伸手....” 安王朱楹笑呵呵的说,朱允熥笑呵呵的听。 但心里已是有些怒气,伴伴就是太监。安王朱楹身边的太监,竟然敢私下说这等话。 到底是他们那些趋炎附势的太监,因为怕跟着安王去偏远封地说小话呢,还是有人借着他们的嘴... 随后,朱允熥朝亭子外的王八耻给了个眼神。 后者躬身,转身招过一个小太监耳语吩咐几句。那小太监频频点头之后,带着几个人一溜烟的去了。 安王朱楹浑然未觉,继续说道,“还有城外的猎场,您得让臣去。臣最喜欢打猎了,去年秋天有头黑熊没猎着,今年非逮着它不可!” “都依你!”朱允熥笑道,“放心吧,就算你成了亲,还和以前一样。除了朕的乾清宫和三大殿不能来,其他地方随你!” “嗯!”朱楹笑着点头,“就知道皇上您对臣好!” “你知道成亲之后第一件要干的事是啥吗?”朱允熥喝口茶,笑问。 “第一件事?”朱楹想想,忽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入洞房?” 噗! 旁边也正在喝茶的晋王朱济熺没忍住,一口喷出来,喷的时候转头,一下全喷子父母胡观的肩膀上。 “侄儿呛着了!”见朱楹发怒,朱济熺赶紧说道,“这茶太烫,呛着了!” 朱允熥笑道,“你要说入洞房也没错,第一件事和入洞房还真大有关系。你呀,抓紧跟王妃给老爷子生个小孙孙出来。” “嘿嘿!”朱楹咧嘴傻乐,“臣生他一堆!” 就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阵阵喧哗。 有太监喊道,“几位爷,您们别乱闯,容奴婢前去禀报!” “滚一边去,爷见皇上,什么时候轮到你挡着。信不信给蛋黄子挤出来?” “二十三哥,他是太监,没蛋你咋挤?” 朱允熥一阵头疼,远处那些趾高气昂走来的,都是他的小叔叔们。 这些人现在都是鸡飞狗跳的年纪,最大的唐王也不过十三岁,最小的朱楠才七八岁。宫里头除了老爷子,谁见了他们都头疼。 “侄儿见过几位王叔!” “臣参见几位千岁!” 朱济熺和胡观赶紧起身行礼,岂料几个混小子看都不看,径直走到朱允熥面前。 朱楠上前,一把抱住朱允熥的大腿,撒泼道,“皇上,我也要媳妇!” “你还小呢!”朱允熥哭笑不得。 “我不管,二十二哥有了,我也要.....”朱楠咧嘴就嚎,耍无赖。 “二十六弟!”朱楹打趣道,“你家伙都没齐呢,就想要媳妇?” “谁说的,我有家伙!”朱楠不服道,“哥哥不信,咱们比撒尿,看谁尿得远?”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65章 我不愿 “这一转眼呀,人就老了!” 仁寿宫花园里,郭惠妃走在前头,徐辉祖的夫人张氏在侧搀扶。至于其他的女眷,则还是坐在殿中,笑着轻语。 “娘娘您还年轻呢!”张氏笑道,“哪里就老了?”wap.biqμgètν.com “我都五十多了!”郭惠妃轻笑。 “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您看着也就四十来岁!” 郭惠妃掩嘴笑道,“你这张嘴呀,是真会说话。我头上白头发都一片了,老太婆一个喽!” 说着,不经意的回头,看着殿中一群年轻鲜活的女子,带着几分感伤说道,“早些年她们都是小不点儿,每年进宫来我还挨个给他们发糖呢,如今都是要出嫁的年纪了。” 说着,又叹息一声,“哎,人呀,一茬一茬的,旧的去新的来!” 张氏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脚,“听您这么一说,臣妾好像也觉得自己老了!”说着,叹气道,“早些年家里家外臣妾一个人顶两个人,现如今什么都张罗不动了!” “你呀,就是执拗!”郭惠妃笑道,“那么大个家,那么多口子人,想把他们伺候好,你三头六臂也不行啊?”说着,低声笑道,“我可听说,你还是个醋坛子呢。因为你,小徐子那可是连纳妾都不敢!” “他是不敢!”张氏撇嘴,“可是暗地里也没少享用啊,家里没名份的大丫头好几个呢!”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郭惠妃笑道,“男人呀,就好比茶壶,咱们女人就好比茶杯。几个茶杯配一个茶壶,才算是整一套。且不说开枝散叶,就是那么大的家,是不是需要人帮着你维持?” “你是嫡妻正室,谁还能绕过你去?男人纳妾,兹当他养了个小猫小狗。家里人多孩子多,才有人气儿。逢年过节也有人帮你张罗事儿,何必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张氏虽出身小户人家,可也不笨,没说话继续听着等下文。 “就好比这宫里!”郭惠妃又道,“皇后只有一个,可贵妃却要有四个。”说着,忽然叹口气,“哎,老爷子私下里总跟我念叨这事儿。皇上万般都好,就是在这事上不上心!” “大婚这么些年了,还是那几个女子。好、几个贵妃的位子空着,这宫里就显得人气不足!” 忽然,张氏的心跳加快起来。 “你家老四,看着可真俊!”郭惠妃笑道。 “那丫头从小最得宠,家里的心尖子!”张氏笑道,“眼看着也到了岁数,等着太上皇的恩典呢?” 郭惠妃看看她,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卖关子了!”说着,凑近些,“什么恩典比得上宫里?” ~~ 晚霞挂天边,天地多娇艳。 魏国公家的马车缓缓从皇城驶出,张氏和小姑子徐妙锦坐在最前头的马车里。 “妹子,有个事,嫂子问问你!”张氏看着小姑子的侧脸,开口道。 “有事您就说啊!”徐妙锦笑道。 “你看也到了该出嫁的岁数了!”张氏组织着措辞,“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忽然,徐妙锦脸上一后,“嫂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妹妹自己想的份儿?” “你自小就主意正,这些年不是没人上门求亲,一来是你哥说你还小,想多留你几年。二来是咱们家的孩子,婚嫁也都要等着太上皇的意思!”张氏笑道。 “有人求亲,我怎么不知道?”徐妙锦问道。 “你哥哥看不上的人家,能告诉你吗?”张氏笑道,“你三姐马上就是安王妃了,家里没出阁的就你一个,现在也不能再拖了!” 徐妙锦微微蹙眉,“其实....” “你说!” “其实,嫁谁都是嫁,但要是能选....”徐妙锦咬着牙,低声道,“最好还是不嫁给藩王!”说着,似乎有些恼怒,“朱家的王爷们,哼,可不好伺候。” “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姐儿嫁给燕王不也过得挺好?”张氏忙道。 “哼!”徐妙锦又哼了一声,“那是现在看着好,姐夫那人....早年间大哥都不愿意跟他多来往。嗨,不说也罢,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徐妙锦对燕王这个姐夫,心中可是颇多微辞。 早年间进京的时候来家里赴宴,眼睛在几个小姨子身上来回打转,一点不厚道。 “藩王你不愿意!”张氏试探着,“那....皇上呢?” “嗯?”徐妙锦脸色一僵,整个人愣住了。 “也不瞒着你,今儿惠太妃给我递话了,话里话外就是这么个意思!”张氏笑道,“虽说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儿,可我也要先问问你!” “不行!”徐妙锦脸色涨红,咬着嘴唇道,“怎么行......?” 她脑海中没来由的想起皇帝那张脸,她就见过皇帝一次,还是在她家中。 皇帝那双眼睛....贼得很,跟他四叔一个样儿! 而且皇帝,好像也有些傻傻的,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尤其是那一脸假笑,假惺惺的。小眼睛眯成一道缝儿,滴溜溜乱转,一句话里三句是带坑的。 “怎么不行?”张氏奇道,“妹妹,那可是皇上?” “就.....”徐妙锦一时语塞。 她也不知哪里不对,但就像下意识的拒绝。 “差着辈分呢!”徐妙锦说道。 这回,轮到张氏发愣了。 “您想,我大姐嫁给他四叔,三姐嫁给他二十二叔,我要是进宫,那皇上不就跟他两个叔叔成连襟了!”徐妙锦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乐了,“这让天下人怎么看?以后我见了燕王和安王,是叫姐夫还是叫王叔?” 张氏这才反映过来,笑道,“臭丫头!” 说着,继续笑道,“辈分那是民间的事儿,皇家是君,关辈分什么事儿?” 随即渔又笑道,“当初太上皇还娶了临川侯胡美的闺女呢.....” “那不一样!”徐妙锦说道,“那辈人.....” “都一样!”张氏说道,“君君臣臣在先,辈分在后。你和皇上年岁想当,就算是民间两个小的差了辈分只要年岁想当,也是有的!妹子,那可是皇上啊!” “不,我不嫁!”徐妙锦咬牙道,“我不攀那高枝儿,不稀罕!” “那你一辈子不嫁人? “嫁不出就当一辈子老姑娘!”徐妙锦鼓着腮帮子,头看向车厢外。 “那圣旨......?” “真有圣旨来,我就辞了,大不了出家当姑子去!”徐妙锦莫名感到一阵委屈,“我虽是个女人,可也是个人,才不愿去当那笼中鸟,一辈子都圈在紫禁城里!”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65章 缘由背后(1) “我也不想老四嫁进宫!” 魏国公府后院正房,灯火微明。 徐辉祖坐在书桌后,听了妻子的话,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兵书,带着几分叹气,“不是什么好事?” “这怎么不是好事?”张氏把灯火挑旺一些,用琉璃罩小心的盖好,说道,“咱家妹子人品样貌,不进宫当娘娘岂不是可惜了?” 她这话一出口,书桌后徐辉祖的表情从皱眉变成了深沉。 “再说,这可是惠妃娘娘亲自给的口风,说是太上皇的意思!”张氏又道,“那圣旨要下来,你接是不接?”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徐辉祖的怒斥,顿时让张氏吓了一跳。夫妻近二十载,丈夫还从没这么呵斥过她。 “咱家的女儿嫁藩王,嫁勋贵子弟,哪怕嫁普通人都没什么。”徐辉祖沉声道,“哪怕所托非人,可有咱们徐家在,谁也不敢委屈了她。可就是不能进宫!” 张氏越发不解,坐在丈夫身边,“进宫怎么就委屈了?以咱家的面子,贵妃...” “头发长见识短!”徐辉祖横他一眼,随后沉思片刻,心中犹豫几番,”以前许多事我不愿意和你说,一来因你是女子,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二来,也怕你跟着担心。” “咱们夫妻一体,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呢?”张氏轻轻握住丈夫的手,柔声道。 徐辉祖反手将妻子握住,二人十指交错,“你还记得皇上未登基之前,还是皇太孙时,宫里头给他挑选太孙正妃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当时我还带着老三老四进宫了呢!”张氏说道,“不过,那时惠妃娘娘说,孩子们辈分.....” “那现在怎么不说辈分了?”徐辉祖冷笑,“皇家想娶谁,真的在乎辈分吗?”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当初给皇上选妃的时候,我就说过咱家的姑娘必然不中。辈分不是缘由,真正的缘由是咱们徐家这块金字招牌!” “我再问你,为何当初那么多勋贵家的女儿,太上皇却给皇上选了一个芝麻小官家里的闺女?常家也有闺女,为何不亲上加亲?” 张氏似乎懂了,“你是说.....?” “没错!”徐辉祖点头道,“军功外戚,历朝历代都是皇家心中的刺。你想想,皇上的母族是常家,他的妻族若再是徐家,将来朝堂之上除了这两家人之外,还有旁人能立足吗?” “大明江山是姓朱的,其他人功劳再大也只能当臣子,俯首为牛的臣子!” 张氏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开口道,“那这次....?” 不等她说完,徐辉祖继续道,“我再问你,皇上多大?” “二十一!” “这岁数放在民间还是毛头小伙子!”徐辉祖低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是皇上没有太上皇那么长寿,起码也还有三四十年的春秋吧?”wap.biqμgètν.com 张氏点头。 “宫中如今几个皇子?”徐辉祖又问。 “三个!”张氏道。 “太上皇最宠谁?” “自然是太子爷了!”张氏说道,“早早的就正位东宫,宣告天下!” “论出身,宫中诸妃之中以贤妃最尊!”徐辉祖又道,“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太上皇抱着二皇子不撒手的?”说着,顿了顿,“那位的母族可是汤家,光论交情可比咱家跟老皇爷还深!” 张氏似懂非懂,但眼神中也闪出几分忐忑来。 “我再问你,若是咱家老四进宫,将来诞下皇子。”徐辉祖声音低沉,“再过些年,太子母族不显,他的两个兄弟的母族,都是追封王爵的开国功臣,母族的舅舅们都是军中大将,一呼百应之人。” “而皇上还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说到此处,徐辉祖声音越发低了,“父壮子长,太子上有皇帝,下有母族显赫的兄弟。哼,莫说那个时候。还记得早年间我为何不和燕王来往吗?故太子的位子稳不稳?可架不住他有人私下里惦记吧?” “啊!”张氏一声惊呼,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好半天之后,她再次问出刚才那个问题,“那怎么这次?” “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和我说过,太上皇心中嫡字最重!”徐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说起了一些陈年往事,“其实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更早年间还在打天下的时候,太上皇曾说过,大伙都是泥腿子出身,嫡庶那套就是扯淡,都是自己的儿子,多个儿子就多个枝叶,老大死了还有老二,老二死了还有老三....” “后来诚意伯刘基给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太上皇讲史,讲到了汉唐之乱,讲到大元为何百胜雄伟之师,攻必克战必胜赫赫武功却把天下搞得一团乱麻。” “根子,就在于传承无序。”徐辉祖继续道,“前元,权臣宗室作乱,使得皇权更迭。皇权不稳,天下不稳。要想天下稳,就要重嫡传嫡。嫡子居皇位,外人不容窥觊,这才是法度!” “这就是民间说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徐辉祖长叹,“故太子故去之后,藩王们上蹿下跳都以为大位有望。其实太上皇心里,根本就没想过别人,皇位就一定要从嫡子一脉挑选!” “那你说....”张氏再一次,又问了那个问题,“为啥太上皇这次又....?” 徐辉祖沉思片刻,“为了太子!” “嗯?”张氏皱眉,“当家的,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 “贤妃所出二皇子,于诸皇子之中母族最为显赫。将来皇上春秋鼎盛,诸皇子年长,二皇子必为太子肘腋之患。”徐辉祖低声道,“若咱家的老四进宫,也诞下一个皇子,即便将来不站在太子这边,起码也不会是威胁。而且,因为出身同样显赫,所以也能在皇子之中达到一种平衡。” “因为只要我活着,就不会教唆自己的外甥,去争那个位子!”说着,徐辉祖苦笑一下,“这一点太上皇看得很清楚!这一点,我也远不如常家那样有血性!” “不争好!不争好!”张氏双手合十,“谁愿意争谁争,咱们家就安安稳稳的!” “可我不争,怕是也说不清楚!”徐辉祖又苦笑道,“我说不争谁信呢?” 张氏悚然而惊,“这是什么话?” “母族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至亲之人不是说断就断的!”徐辉祖叹息一声,“再者说,若真有皇子,再过二十年后,他怎么想谁能保证?” “到时候,诸皇子明争暗斗,作为母族咱家又岂能置身事外?” “就算我想置身事外,咱们的儿子辈侄子辈呢?就算都不想争,可脏水一定有人泼过来。甚至,到时候不争是死,争也是死,两难!”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66章 缘由背后(2) 张氏愣愣的坐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那般。 忽然,一阵风吹过。 琉璃罩内的灯火依旧璀璨,而床边的帷幔还有窗纱却不停摇晃,在灯火下呈现一片凌乱的倒影。 “不对,不对!”张氏忽然拉着徐辉祖的手大声道,“你说的不对,你能想到这些,太上皇也必然能想到。你也说了他老人家最是疼爱太子的,断不容他百年之后,有人威胁到太子的位子......”wap.biqμgètν.com “那就是另一点了!”徐辉祖安抚妻子,强颜欢笑,“另外,更深的一点!也是最....最让我害怕的一点!” “快说!快说!”张氏急道。 “皇上正值大好年华,最是男儿锐利之年岁,胸有沟壑谋图万世基业。”徐辉祖开口道,“太上皇在,皇上不愿大动干戈。太上皇百年之后,皇上必然大刀阔斧推行新政,一扫太上皇三十多年都没解决的沉疴之症。” “那和这事有关系吗?”张氏问道。 徐辉祖笑笑,“有!”说着,叹息半声,“我问你,做事靠什么?” 张氏无语,这话对她一个妇道人家而言,有些深奥了。 “做事靠人!”徐辉祖继续道,“我大明沉疴之症,其实历代都有。现不显而数十年之后必成国家祸患。但沉疴之症的根源也在于人,在于一大群人。” “皇上想换掉这些人,那也要靠人。靠他可以信赖的臣子,推行他的理念。” “但这个过程势必会引起反弹,乃至动荡。我徐家,还有贤妃母族汤家,是皇帝的姻亲自然要和皇帝站在一边,而且我们这样的勋贵之家,还可以稳定军权。” 张氏百思不得其解,“皇帝重用这不是好事吗?” “好?呵!”徐辉祖苦笑,“还是那话,皇上春秋正盛,君臣相伴会很长久。有时候做官,不党是不可能的。试想一下,若皇上用我们二十年,我们身后会是多大一群人?” “这一股人,用好了是忠臣良将,用不好就威胁皇权,尾大不掉。到时候,诸皇子年长,有了争位之心,那更是心怀异志,战队争斗!” 话,更深奥了,张氏更不懂。 “李善长胡惟庸前车之鉴啊!”徐辉祖长叹。 “咱们家和他们不一样!”张氏大声道。 “到了那时候,到了那个地位,一样的!”徐辉祖低声苦笑,“而且就以咱家为例,开国的郡王,世袭的国公,又是皇子的外家,宫中还有贵妃。你说,多大的势力?” “开国勋贵本就位高权重,在传承数十年屹立不倒,我自己想想都后怕!”徐辉祖无奈的长叹,“到时候,一旦卷入风波当中,能全身而退吗?” “你是女人,这些话你不懂很正常。我是男人,自小父亲就教我走一步看十步。这些年我小心翼翼,就是怕卷入任何是非当中。” 说着,徐辉祖看向窗外,表情凝重起来,“假如小妹嫁入宫中为贵妃,诞下皇子。而皇上重用我,再过二十年。一旦卷入皇子夺嫡,那徐家....就将毁于一旦!” “你别吓我!”张氏呆住了。 “吓你?”徐辉祖笑道,“说句掉脑袋的话,太上皇就是真想的。到时候,不单是咱家,那些富贵了几十年的勋贵之家,一个都逃不掉!” “不可能,太上皇不可能活到.....” “所以,他先把套下好了,只要路没错,将来就一定有人掉进套子里,被勒死!”徐辉祖攥紧拳头。 “为什么?”张氏眼中泛泪。 “江山喽!”徐辉祖苦笑道,“无军功外戚,无权臣,无传承世家。大明朝除了皇帝,剩下的都是指望皇帝给与功名富贵的人。” “太上皇那么疼爱皇上,怎么会容许,未来数十年中出几个世家呢?太上皇那么独宠太子,怎么会允许,未来有一大群人需要他的宝贝重孙子放下身段去讨好?” “其实,要不是皇上未来没有称心如意的人来辅助,他也未必就容....我们这么多年!” 张氏潸然泪下,浑身颤抖。 她是妇人不假,可仍记得当年京师之中血流成河,勋贵大臣人头落地的惨状。 忽然,她疯了一样,“不可能,是你多心了!”说着,她继续说道,“太爽黄是太上皇,皇上是皇上。到时候太上皇早殡天了,皇上不可能对我家....” “皇上就是太上皇!”徐辉祖苦笑,“若是故太子在,我根本不会想这些。可是当今皇上骨子里那份冷,跟老皇上一模一样。”说着,长叹,“太英伟明正的人,是当不了皇帝的,起码当不了好皇帝!” “不可能,谁知道二十年后的事,到时候太子爷大了,皇上未必....” “一定的!”徐辉祖打断张氏的话,“皇上一定会把皇位给太子,就算太子英年早逝,也会给太子的儿子!”说着,看着妻子,正色道,“太上皇为何选了皇上,皇上比我更清楚。为了江山社稷,只要太子不暴不昏,那就一定是太子。即便太子死了,皇上也会培养太子的嫡长子!” “而那时,皇上也定然不允许朝堂上,有几股可以影响到他儿子们的实力。” 张氏愣住半晌,“皇上怎会那么无情?” “你是女人没读过什么书,你若是读过书就会知道,古往今来凡事有大作为的君王,都是无情之人!”徐辉祖抚摸妻子的鬓角,“历朝历代,朝堂之上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都有一次大清洗,没人能逃过!” 其实,他心中还有句话没说。是不能说,更是不敢说。 那就是,太上皇这些年看似对这些勋贵人家宽容了。其实太上皇,始终怀有杀心。 江山富贵都是他朱家的,只有他朱家才能传承有序,万世尊荣。 皇上日后重用他们这些勋贵二代,就是这些勋贵人家的取死之道。太上皇一辈子见过的阴谋诡计比任何人都多,他可不单只会杀人。他可以让人让一个家族,有一万种办法万劫不复。 “不嫁了!”张氏忽然抓住徐辉祖的手,“不嫁了,当家的,我明日就进宫跟惠妃娘娘说,不嫁!”说着,噗噗落泪,“这官你不做了好不好?咱家几辈子都吃不完,不做官了。咱们回凤阳老家,吃吃喝喝不问这些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好是好!”徐辉祖柔声道,“可我身为大明的臣子......” “做大明的臣子有什么好?”张氏急道,“明知有人算计你...” “你不懂!”徐辉祖摇头,“男人的事你不懂,身为臣子身不由己。父亲临终有信给我,无论如何,我徐家都要做大明朝的忠臣孝子!”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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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梅殷,从官职上来看很是奇怪。做过许多要害部门的主官,淮西大营在京营之外最精锐的部队,早先京营幼军六营,更是京营中的健卒军旅。而且还参与过山东河南的卫所练兵,但现在却是虚职。 他的家族很不简单,元末大乱之时,梅殷的叔父,开国汝南侯梅思祖,曾是蒙元的万户元帅。万户元帅都是汉人豪强,这一出身就意味着他比那些传统的淮西勋贵们,受过更好的教育。后来因梅思祖投降刘福通,让王保保把他父亲剁成了肉酱。 他叔父梅思祖虽也位列侯爵,可却始终不是淮西勋贵中的一员。可能正是想挤进淮西勋贵的圈子,走错了路,一直朝胡惟庸的方向靠。但奇怪的是,这个人晚年是善终的。 这里有个更奇怪的一点,胡惟庸是洪武十三年被杀,梅思祖是洪武十五年病逝。 当年胡惟庸一案唯恐牵扯不大,一旦有人牵扯其中必会家破人亡。 梅思祖是怎么全身而退的呢? 更加奇怪的又来了,在梅思祖死后没多久,他儿子辽东都指挥使梅义却因为牵扯进胡惟庸余案,莫名其妙全家被杀。 以老爷子的脾气,触犯他的人,他从不讲什么道理。只要沾边,就一杀到底。可作为汝南侯的侄儿,不但没事,反而连年加官进爵。 他叔叔汝南侯死的那年,他奉命在河南山东练兵。www.biqugétν.com 他堂兄全家被杀那年,他在凤阳淮西总管大营带兵。 有人说,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宁国公主的驸马,而宁国公主是马皇后亲生的嫡长女,老爷子爱屋及乌。 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宁国公主那么尊贵的出身,为何当初选了一个游离在淮西勋贵圈子之外,而且是先后在刘福通张士诚麾下都效力过的侯爵之后呢? 梅殷能弓善射击,精通骑兵之道却素来不以勇力文明,在勋贵二代之中人称梅殷秀才,他还做过山东学政这样的清流文官。 按照常理他的出身还有家族,还有梅家除了他一家之外,都死于刀下。哪怕他的妻子是宁国公主,他都不能被如此重用,他也没甚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真正功绩。 可偏偏是,所有的驸马之中,他最体面。 而且就算京师中那些看谁都斜着眼的老杀才们,对他都礼遇三分。 《明史》中记载一段话,洪武皇帝晚年弥留之际,一直是他在身旁侍奉。而且洪武皇帝对他说,你老实忠诚,我可以把朱允炆托付给你。 甚至,还有一道秘旨。 “如果有人不服违抗,你可以讨杀他们,不管是谁!” 试想,这是一个驸马可以参与的事吗?他有这个能力讨杀别人吗? 老爷子活着你是诸王的姐夫,老爷子死了你屁都不是。 你杀别人?杀朱家人,凭什么?你靠什么? 历史上他辅佐建文帝,在李景隆兵败之后拥兵四十万守卫淮安,把朱棣送来的使者鼻子眼睛都剜下去了。 朱棣即位之后,以朱棣那活阎王的性子,想杀人还用遮掩吗? 可偏偏就是朱棣暗中授意锦衣卫,偷偷的装成意外让梅殷落水溺死,梅殷死后朱棣还咬牙抵赖拒不承认。 他连人家十族都敢株连,平安都被他挤兑得羞愧自杀了,为何要装作不是梅殷的死和他没关系? 真相,谁都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梅殷必然在老爷子心中有些别样的作用。 或许,除了青眼之外.... ~~ “保儿!”老爷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些许的疲惫。 “臣在!”平安叩首,膝行上前,就跪在老爷子脚边。 老爷子眼帘低垂,“咱信得过你!” 咚咚,平安没说话,用力的叩首。 “皇上也信得过你!”老爷子继续道,“你父亲平定,当年是常遇春的左膀右臂最是铁杆之人,只可惜最后战死沙场英年早逝。当年在养在宫中,伴在太子身侧,出入影形不离犹如手足。” 咚咚,平安再次叩首。 “皇上选你为京营总兵官是对的!”老爷子继续说道,“但,还不够!” 瞬间,平安抬头,眼中带着些惘然。 “傻小子!”老爷子笑骂,“但凡你聪明点,早就给你个爵位了,傻乎乎的随了谁?” (梅殷很重要,所以篇幅长了些。前些日子我水了,为了钱。但是在本书所涉及权谋最后的篇幅中,我要尽最大的所能,把这些写得好)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68章 对内(2) “臣,知足,不敢妄想!” 平安开口,眼色诚挚,“臣的一切都是老爷子您和皇上给的,臣只想好好侍奉两位皇爷....” “你呀,自小就是忠厚的性子!”老爷子赞许的点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咱喜欢的也正是这点!” 随后,老爷子换个姿势继续栽歪着,“咱死之前会再舔着老脸求皇上一次,给你一个恩典!” “老爷子!”平安大急,连连叩首,头都磕破了,带着哭腔,“您定然长命百岁...” “憋回去,不许嚎!”老爷子冷喝一声。 屋内,骤然无声。 “给你一个公爵之位,但这个公爵没有丹书铁券!” 没有丹书铁券的公爵就不是世袭的,而是恩封。但此时大明开国已三十多年,爵位早就成了稀罕货,除非立下大功,否则根本不可能给予。 就算给,也不可能直接给公爵之位。 平安已经呆住了。 他性子忠厚不假,但人不傻。老爷子绝不会无故给他如此厚重的封赏,他这个国公哪怕不是世袭的,可他是大明京营十八万兵马的总兵官,年富力强,又是老爷子的义子..... “有些官职没有爵位镇不住!”老爷子继续道,“有些事没有爵位更不方便!有些人你没有爵位也管不了!”说着,老爷子笑笑,“就好比当年的蓝玉,如果不是国公之位,他岂能大权在握?” “臣不敢学蓝玉!”平安忐忑叩头,“臣乃是皇家一鹰犬....” “咱知道你不敢学,你也学不来!”老爷子笑着打断他,“但咱要给你的,是蓝玉的势还有威。也就是说,在咱死之前,让皇上把你抬举到他当初的位子上!” “臣何德何能,论威望战功哪里.....” “太老实就是胆小!”老爷子板着脸训斥一声。 “还没开始就畏首畏尾,怎么成大器。你担心啥?你背后是皇帝,你用得着在乎谁?”老爷子继续道。 “臣怕.....”平安落泪,“翘尾巴!” “哈!你再翘还能翻天?”老爷子又骂一声,“再说你性子摆在这,你能翘到哪里去?”说着,微微探头,“你是聪明孩子,咱给你一句话。以后想翘尾巴的时候,想想那些翘尾巴的人的下场。” 说着,又小道,“再说,你既能想到这点,就证明你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给你放在蓝玉的位子上,你知道要做什么吗?”老爷子又问道。 平安沉思片刻,抬头正色道,“如蓝玉当初那样,死保皇上!” “有人违背他怎么办?”老爷子大声问。 “臣领兵讨伐!” “若是让你杀谁?” “那臣就是杀谁!” “好!”老爷子笑笑,“多余的咱不多说,你自己体会。” 随后,老爷子的目光看向梅殷。 “家里都好?” 梅殷也赶紧膝行上前,“回太上皇,一切安好!”说着,继续道,“前几天公主还说,想来看看您!” “嗯,可以来,把咱的两个外孙也带来,咱最后再看看!”老爷子笑道。 “老爷子,您.....”梅殷肩膀耸动,带着哽咽,“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唬臣啊!” “人都是要死的!”老爷子叹口气,“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咱感觉今年是过不去了,所以有些话得提前交待好,省得到时候抓瞎!” “老爷子您自然万寿无疆.....” “扯淡呢!”老爷子摆手,继续看看对方,“这么多姑爷之中,咱一直最看重你,重用你。你是孝顺的孩子,现在咱,有些事交给你!” “臣,死而后已!”梅殷叩首。 “咱会跟皇帝说,调你去兵部任右侍郎!” 梅殷心中一惊,兵部右侍郎虽只有二品,可却是大明军中最要害的部门。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相互制约,兵部右侍郎主管武将的升迁考核。更重要的事,这个位置主管每年对个藩王边阵的军需。www.biqugétν.com 也就是说,这个二品侍郎的位置,卡着藩王们的脖子。 “还有,你是咱的姑爷,是诸驸马之首。”老爷子继续道,“宗人府右宗正非你莫属,皇家的事交给你!” 宗人府原名大宗院正,洪武二十二年改名宗人府,专门管理皇室的言行进行处罚等。 这个衙门,最早是由秦王管,秦王逝去之后是晋王,现在宗人令空缺。而这个右宗正,则是最高长官。 “跟你们,咱也不藏着掖着!”老爷子继续说道,“皇帝还年轻,咱在时怎么都不好说,谁也不敢说。咱不在了,说不定就有人要做糊涂事!” “你是咱的自家人,又是宁国公主的驸马,能说得上话。所以为了防止这些家丑,你要站出来!” “能劝的你劝,别让外人看笑话。但劝不住了,该罚的你要罚,你要有这个担当!” 话说到这个地步,平安梅殷两人都明白了。 前者作为铁杆的皇帝心腹,牢牢掌握京营不给外人可乘之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就是皇帝手中的刀。 后者作为皇家的女婿,真有人挑衅皇威的时候,要第一个站出来。 他们两人,将成为皇帝清除所有反对势力的先锋。 诚如徐辉祖心中所想,老爷子让皇帝娶徐家四姑娘为妃,为的是给他们这些外臣布局。 那么现在提拔一个义子,一个女婿,并且委以重任,就为了防止将来的内臣。 “其实皇帝咱一点都不担心!”老爷子叹口气,“咱人老了就这样,总想着妥妥当当万无一失!有些事不怕你俩知道。嗨,咱的那些儿子们....哎,枉费咱一片苦心!” “哎,说起来根子也在咱呀!” “咱当初想着,皇帝是皇帝王爷是王爷。想着天下人种地的种地读书的读书,各安其事都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没想到,世道总不能是一成不变的,人都说洪武大治。他娘的,其实咱给大孙,留了一个全是隐患的烂摊子啊!” 说着,老爷子勾勾手指,让梅殷和平安贴近了他,低声道,“朴不成那有咱的遗诏.....” ~~ 屋外,铁锅里的油滋滋作响。 朴不成用漏勺把里面金黄的油渣捞出来,放在白色的瓷碗里。 又拿起一个勺子,小心的把色泽明亮的猪油放入罐中。 旁边,贼眉鼠眼的老道偷偷伸手,也不嫌烫嘴,抓起油渣就扔嘴里。 朴不成眉毛动动,却没多说什么。 “老朴!”岂料席应真得寸进尺,“给道爷我留一盘沾点椒盐下酒!” 话音未落,一个太监小跑着过来。 “老祖宗,万岁爷来了!还有晋王,安王.....” 朴不成放下勺子就往屋里进,下一秒梅殷和平安消失在后门。 紧接着,院子外头就传来孩子的大呼小叫。 “父皇,儿臣们来看您来啦!” 朱楠和几个小王爷,跑着进了院子。 老爷子披着衣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笑道,“鼻子真灵,刚杀了猪,你们就跑来吃肉!”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69章 分家(1) 夜色,悄悄笼罩天地。 凡间点点灯火与星光交错,让黑暗之中别有光华。 崇礼街,还没挂门头的李家新宅。 李琪坐在桌子上,狼吞虎咽的吃着他母亲邓氏送来的饭菜。他属实是恶了,今日在这宅子里前前后后检查了一天,水米未进。 这座新宅,就是他日后成亲之后和晋王郡主所居住的地方。金碧辉煌唯恐有半点不够华美。 邓氏宠溺的看着大口吞饭的儿子,轻轻给倒了一碗汤,“这宅子哪都好,就是人气一时半会没那么旺。回头呀,我把家里灶上几个烧饭婆子都打发过来,一是添点人气,二是你吃惯了家里的饭,怕是吃不好!” 李琪抬头笑笑,咽下最终的东西,“我还是喜欢娘您做的饭菜!” “当儿子的自然喜欢娘做的饭!”邓氏一笑,但转眼就红了眼圈,哽咽道,“一转眼你都成亲了,有了媳妇以后就媳妇管着你了,娘就靠边站了.....” “母亲!”李琪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 “你们这些女人真是的,大喜的日子,哭啥?”坐在李琪对面的李景隆看了妻子一眼,“他成亲了就不是你儿子了?你哭哭啼啼的,他是成亲,又不是......” 不等他说完,邓氏猛的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他是我身上掉下的肉!” 一句话,李景隆也没声儿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家人和和美美这些年,转眼之间儿子就要和郡主独居在再此。从此李府就剩下他们老夫老妻二人,这种感觉是有些空落落的。 “拿着!”李景隆叹口气,从袖子里抽出几张文契递了过去。 “爹,这是....嘶.....” 李琪接过来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最上面是三张田契,都是京师下辖的几个县,凤阳中都的田庄,加起来共有一千两百顷。 再往后看,眼睛又骤然睁大。 后面那些厚厚的都是泉州那边,最大的钱庄大德通见票即兑的银票子,粗略看看,总共加起来有一百五十万巨款之多。 “您这是....?”李琪看向李景隆,满是不解。 “你爹也就这个能耐了,这点家底今天都给你。”李景隆低声道,“支撑门户需要钱,家有余财心才不慌,这些东西想用的时候随意支取就行,怎么花你自己说了算!” “不是....”李琪有些懵,“您给我这些干什么啊?” “过日子啊!”李景隆笑骂,“早几年就给你预备好了,怎么嫌少?” 李琪拿着这些银票田契手都在哆嗦,“可是....这也太多....” “你成亲之后,咱们分家!” 李景隆话音落下,蹭的一声李琪站起来,惊慌之下差点碰翻了坐上的饭菜。 “父亲,为什么呀?”李琪急道,“没有这个道理啊?您和母亲在,儿子分什么家?从来都是只有兄弟分家的,哪有儿子跟老子分家的?” “坐那!毛毛躁躁!”李景隆横了儿子一眼,“告诉你多少回了,遇着事别慌里慌张的,要静,懂吗?” 随后,他叹口气,“知道为啥给你银票子是大德通的吗?” 李琪摇摇头。 “那边的银票是认票不认人!”李景隆开口道,“匿名存取谁都查不到!不像咱们户部的钱庄,支钱存钱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查出来!” “还有这些田庄子,都是这几年我陆陆续续以别人的名义买的。地契上虽不是你的名,但凭你现在郡马爷的身份,也没人敢私吞你的!回头你成亲之后,想个法都落在郡主的名下,这就踏实了!” “父亲,您是不是.....”李琪心里咯噔一下。 “树大招风!”李景隆看了眼儿子,正色说道,“分家之后,万一将来我有什么事,牵连不到你身上!” “您都说些什么呀?儿子怎么,心里这么毛呢?”李琪惊道。 李景隆笑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早做准备总比没准备好!”说着,又笑笑,“分家之后,你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老老实实的在太子爷身边当差!” “爹!”李琪忽然把手中厚厚的银票和地契扔在桌子上,“您到底再说什么呀?我是您儿子,哪有分家的道理?就算分家,咱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是一家人,但也不是一家人,准确的说分家之后,你和郡主是一家人。”李景隆笑笑,又看看儿子,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 “咱家到顶了!” 邓氏给他们爷俩温了一壶酒,李景隆小口的喝着,“我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你在太子爷身边前程一片大好。一国一家,都有个盛极必衰!” 李琪还是懵懂的坐着,一脸疑惑。 “傻小子,真他妈傻!”李景隆宠溺的笑骂,“这都不明白?”说着,摇头道,“你爹我再活二十年,朝堂之上资格最老,百官之首。你再过二十年,也成了太子爷的心腹旧臣。咱们李家一老一少,会惹得多少人眼红?”ъiqugetv.com “外人看着这是铁打的富贵,可只有咱们身处其中,才知道是何等的胆战心惊!咱爷俩说句掉脑袋的话,伴君如伴虎,到时候皇上也好,太子也好,看着咱李家这个庞然大物,他就一点心思都没有?” “分家是最好的办法,不但家要分,你成亲之后,跟爹这边别太近了。日后你做官了,也别处处都听我的。记着,将来太子爷说啥你做啥,你就把太子爷当成你爹!” 官宦之家的孩子就算再笨,在这些方面也有着天生的敏感。 李琪知道他老子说的什么意思,分家之后就算日后李家有灾有难,也不至于父子俩同时掉地上。 “儿子觉得,您想多了,我是您儿子啊!”李琪苦笑,“再怎么说都是亲父子,就算分家了,还不是一样......” “你真当太上皇把晋王的郡主指给你,是他老人家一时兴起?”李景隆横了李琪一眼,“那是你老子磕了多少次头求来的,那也是太上皇给咱家最后的恩典!” “你以为我愿意你娶个祖宗过门?你是我儿子,我恨不得给你挑个天底下对贤惠最漂亮家世最好的媳妇。劳什子郡马爷,谁他妈稀罕?” “晋王一枝是太上皇嫡枝,不管咋说都是皇上亲叔叔家,亲事还是太上皇亲点的。这就是你的护身符,日后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就是免死金牌!” “我再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日后咱家被抄,家里毛都落不下一根。可你这个太上皇孙女婿的身份在这,就没人敢来你家里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0章 分家(2) “你有了这层身份,咱们李家以后才倒不了!” 李琪听得毛骨悚然,半晌讷讷的张口,“爹,您是不是多虑了?”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李景隆喝口酒,捏了个果仁扔嘴里,“有些事等露出端倪的时候再想,就晚了!多虑?总好过抓瞎!” 说着,他又看看李琪,话语之中满是语重心长。 “你呀,跟你爹不一样,你也不能跟你爹我一样!”李景隆继续说道,“你性子敦厚,我做人做事你学不来你更学不会。” “往后在太子身边,你就记着八个字,踏踏实实独来独往!任何事都别掺和,别自作主张,上面说啥你做啥!”说着,忽然一笑,“要是将来有一天,上面烦了你老子,你怎么说?” “我....?”李琪愣住。 “只要上面露出半点对你老子我不耐烦的心思,你马上就说你亲爹是王八蛋!”李景隆笑道,“别怕外人私下怎么说,该跟你老子红脸,你就红脸,该对着来你就对着来!” “爹,您说的是不是太远了?”李琪问道。 “是,那日子还远着呢!可现在不这么干,临时抱佛脚,谁信呢?”李景隆笑道,“反正你得做到在外人眼中,你是你,你老子是你老子,明白吗?” “儿子....”李琪咬着嘴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您这是怎么了?” “听你的爹的话!”邓氏在旁柔声道,“都是为你好!” “儿子知道,可是....”李琪差点哭出声,“可是这都没影的事儿啊,您说得儿子胆战心惊的。咱们好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按您说的,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儿子...” “憋回去,半点担当都没有!想哭等你老子我死那天你再哭!”李景隆开口呵斥,“老子还不为你好?” “儿,你爹说的对!”邓氏在旁劝道,“你成亲就该立事,这李家不是你爹自己的,他也是你的呀!”说着,叹息一声,“不管咋说,将来都要从这往下传。” 说到此处,邓氏也眼圈泛红,“你以为有些事找不到咱家?人呀,就不能把这世道想得太简单了。还记得你姥爷那边吗?” “你姥爷也是开国六公,死后追封王爵配享太庙的人。淮西勋贵当中,邓家也是拔尖儿的。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你姥爷死得早,未必就输给他徐常两家。就算你李家当年,对你姥爷都要客客气气行晚辈礼!” “可现在呢?先是你姥爷死之后,卫国公改成申国公,你大舅刚袭爵两年就因为胡惟庸被杀,爵位罢免。一家人直接从天上掉下来,当时那走头无路胆战心惊的日子,现在说起来都想掉眼泪!” “说起来也是幸好你姥爷死的早,太上皇才没追究牵连其他人,让你几个舅舅守着家业能有口安稳饭吃。可败了就是败了,这些年邓家啥事不都得巴着你爹?”ъiqugetv.com “要说邓家之所以今天这样,也是咎由自取。当初你大舅舅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一心想往上钻营,到最后家业也好命也好,哪样抱住了?” 闻言,李琪沉默半晌,低声道,“现在小舅舅不是在皇上身边...?” “一个侍卫头子他就到头了!”李景隆接话,“你好好想想,皇上为什么用他?因为他家败了,他只有在皇上身边踏踏实实,在朝堂上独来独往才能站住!” 说着,李景隆挠挠头,“对了,日后你小舅舅那边,也别多来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为何?”李琪不解。 “笨!你是太子身边的人,他是万岁爷身边的人!你俩凑合什么?”李景隆低声道。 “太子现在还小,日后什么样谁知道?”李琪带着几分气说道,“若是像您说的这样,那这个太子爷的身边人,儿子还不当了。以后,儿子就关起门来,做个富贵闲人!” “我他妈抽死你!”李景隆大怒。 “你跟孩子好好说话!”邓氏忙拦着。 李景隆忍着火儿,“没有权,富贵能守得住吗?没有势,你好日子能过几天?你可以没权没势,将来你的儿子呢?你啥都没有,你就是别人眼中的肥肉。将来你老子我死了,谁正眼看你?你求人都求不到!” “您净是这些功名利禄的事儿......”李琪嘟囔。 “我他妈为了谁?还不是这个家?”李景隆攥着拳头,瞪着眼睛,“还不是为了你?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有一天,哪怕你爹倒了,你这个小家也能活得好好的!” “再说了,你以为你是谁?说不干就不干?你跟你爹耍性子行?你跟别人耍性子你就是大不敬!你就是不识抬举!” “让你在太子爷身边陪着,让你娶晋王家的郡主,都是你老子给你选的路!最稳当最踏实的路!我还告诉你,不单你要娶郡主。将来你有儿子了,也必须跟皇家联姻,就娶近枝儿的王女。” “这么着,咱李家才能一直是李家,才有护身符,才倒不了!” 李琪看着父亲,忽然一笑,“那若是儿子将来有女儿,也要送进宫?” “记着,永远不能把闺女送进宫!”李景隆正色告诫,“除非是当皇后!” ~~ 夜色低沉,马蹄轻响。 车厢中,邓氏靠在李景隆的肩膀上,“当家的,今儿您这些话,是不是对咱儿子狠了些?” “我对他狠,总比别人对他狠强!”李景隆眯着眼睛,“路给他铺好,他就得给我照着走。” 邓氏又靠近些,感受丈夫身上的温度,“您说.....咱家真会有那么一天?” “有没有的反正都料理明白了!”李景隆伸手揽住妻子,“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事情往坏处想总是没错。要都往好处想,自己心里是美了,出事就傻了!” “要不?”邓氏抬头看看丈夫,“有些事,您也收敛点?” “啥事?贪污受惠敛财?”李景隆笑笑,“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 “这世上需要我这么一个人!”李景隆看看车窗外的夜景,“黑白分明?若要黑白分明,要灯干什么?” 马蹄轻快的踩着石板路,车轮缓缓转动。 车厢里,夫妻二人依旧低语。 “往后,你这婆婆别操老妈子的心,根郡主那边别显得太和睦了!” “儿子家里,能少去就少去,日子让他们自己过!” 邓氏知道丈夫的心意,柔声道,“嗯,知道了!” “呵”李景隆忽然一笑。 “怎么了?”邓氏问道。 “还是他妈的儿子太少了!”李景隆大手搂着妻子,“不然,我用得着这么操心吗?”说着,低声道,“你说,我也没少使劲啊,怎么你就....” 邓氏满脸通红,“你说什么胡话?你什么时候在我身上使劲....” “要不!”李景隆低声道,“一会咱们回去,试试别的招儿?”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1章 春雨(1) 清晨,本该迎接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突然来了一场,既密又绵且接连不断的春雨。 有雨就有阴,有阴就会寒。 是以这本该和煦的早春,骤然之间被这场冷冷的春雨把天气拽得乍暖还寒起来。 人一旦习惯了温暖,就很难再适应彻骨的寒。 乾清宫暖阁里,满是雨滴落下的声音。雨滴打在汉白玉的栏杆上,打在纯白的丹阶上,打在空旷的空地上。 然而只有雨落的声音,却不见聚集而成的水洼。落下的雨都随着排水管,或者石板路的缝隙宣泄到紫禁城的暗河之中消失不见。 朱允熥坐在暖炉边,斜靠在躺椅上,双腿上盖着一张毯子。 暖炉很是小巧精美,炉火上盖着一张铁丝网。王八耻小心的把一个铜制的罐子放在铁网上,缓缓注入泉水。 等到水开之后,用银勺子从瓷盒中取出几枚胎菊,一小把普洱,放入滚开的水中,然后加入枸杞红枣,又加了一块小小的冰糖。 不多时,殿中就开始弥漫热茶的芬芳。ъiqugetv.com “皇上,茶好了!” 一个青花釉里红的瓷杯送入朱允熥的掌心,热气从手臂传到全身。他依旧静静看着窗外的雨,仿佛在细细品味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但很快,宁静被打破了。 端门那边有太监撑着雨伞,护着一位穿蟒袍的大臣,从雨中踏步而来。尽管没看清来人的脸,可朱允熥凭着这身蟒袍就知道来的是谁。 满朝文武只有他李景隆不爱穿官服,总是穿着蟒袍以示自己的身份。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略显空旷的殿中,看着面前的李景隆。 按理说有太监打伞,他不可能身上落下雨滴的痕迹。可事实是,他的肩膀上脖领上沾满了雨滴,湿润一片。还有他脚下那双官靴,潮露露的。 “起来吧!”朱允熥点点头,对王八耻吩咐道,“拿手巾来让他擦擦,在给他找双干净的靴子。”随后,又对李景隆道,“你坐朕身边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那臣就不恭敬了!”李景隆笑笑,先去旁边让太监帮着脱了官靴之后,穿着雪白的袜子,坐在朱允熥身旁的圆凳上。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春雨也没暖到哪里去?”李景隆坐下之后,自然而然的很是自然顺畅的,就把煮茶的活从王八耻手里抢了过去。 他是世家子弟,对这些附庸风雅的事最是在行。 一套动作新云流水优美娴熟,先是把桂圆红枣放在铁丝网上炙烤片刻,然后在放入水中,放下冰糖之后用银勺缓缓的搅动。 “不过这场雨来的正是时候!”李景隆笑着倒茶,“虽说出行有些不便,可眼下正是春耕的时候,早春有雨一年不旱!”说着,给朱允熥换了一盏新茶,“皇上登基以来,我大明越发的风调雨顺。” “你这马屁,总是这么清新脱俗别出心裁!”朱允熥笑道。 “还是天公作美,不然臣想奉承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李景隆继续笑道,“天公作美,根子还是皇上您治国有方,种种仁政感天动地!” “行了!”朱允熥裹紧了毯子,笑道,“你再说下去,朕都脸红!”说着,他微微侧头,在李景隆脸上反复端详,“你怎么回事?眼眶发黑看着憔悴,昨晚上没睡好?” “呃...”李景隆苦涩的笑笑,似乎有些不敢面对朱允熥的目光,“谢皇上挂怀,臣无碍的,只是....” “只是什么?”朱允熥笑道,“能让你睡不好的事,可不是小事吧?” “这个....”李景隆站起身垂手道,“说起来,臣,家丑不可外扬啊!” “哦?”他这么说,朱允熥明知是卖关子,也不免感兴趣的追问,“到底何事?说来给朕听听!”说着,摆手道,“你坐下说!” 李景隆叹气坐下,脸上满是愁苦,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像是怒气和委屈和交织在一起,很是生动。 “是臣那不成器的儿子!”李景隆叹息一声,“昨日臣去了他和郡主大婚用的新宅。”说到此处,他再次重叹,“本想着问问他还缺什么,谁知那孽子却挑三拣四,一会说这儿不好一会说那儿修的仓促,处处都不满意。” 说着,他又摇头,“哎,儿女都是债啊!” 然后,他看看朱允熥的侧脸,“想着他日后要分府别住,臣心里就算恼火也强忍着。臣还想着日后他单独过日子,怕他手紧,又格外给了些银钱!” “都说养儿是还债,臣现在才知道。那些钱是李家三代人的积蓄来之不易,可那小畜生接过去竟然还觉得...还觉得少了....” 他说话的表情落在朱允熥眼里,让他十分想笑。 此刻的李景隆哪里还有点大明国公的样子,跟后世那些被儿子吸干骨髓,苦大仇深的父亲有什么两样。一边要给儿子张罗婚事,一边还要埋怨孩子不懂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朱允熥淡淡的一笑,“不过朕看李琪那孩子不是也不是不懂事的,怎么这个时候耍性子了呢?” 忽然,李景隆心中一惊。 赶紧说道,“他也不是耍性子,就是...就是怕日后委屈了郡主!” “你给了他多少钱?”朱允熥低头喝口热茶。 “这个.....”李景隆有些不好意思,“五十万!” “嗬,大财主啊!”朱允熥微微动容。 “是臣祖父至今三代人的家底儿!”李景隆忙道,“还算上早些年皇上给臣各种恩典的进项。”说着,继续道,“早给晚给都是他的,臣也想好了,郡主身份尊贵,和臣两口子住在一块难免有些别扭。以后就让他们小两口单过,各过各的!” 朱允熥低头,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当爹的跟嫡长子分家,大明朝你也是头一份儿!” “儿大不由爷!”李景隆笑道,“孩子大了主意正,看着他那样臣就满肚子或想抽他!” 说完,他又偷偷看看朱允熥的侧脸。 见皇帝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他所说的事兴趣寥寥,心中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看看身边左右,王八耻目不斜视,但显然是听进去了,更加安心几分。 他偷换了概念。 把给儿子的钱换成了他李家的家底儿,那些存在钱庄子的银票,在这种概念的转换之下,那笔巨款也有了合法的身份。 至于欠款的数量,他有意没说真正的数字。其实数字到底是多少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日后无论如何,都没人能拿这笔钱的来历说话。 人家李家三代人的积蓄,皇帝都知道的,谁还能调理? 但下一秒,他的心陡然又悬起来。 “你这话是故意说给朕听的?” “臣.......” 不等他说话,朱允熥轻轻抬头,看着窗外,“徐辉祖和张紞来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2章 春雨(2) 朱允熥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裹着毯子斜靠在躺椅上。 炉上的水罐中水花翻滚,阵阵茶香。 几位臣子围成个圈子,小心的坐在朱允熥身旁。 “今日叫你们来,说说造船的事!” 朱允熥看向李景隆,开口道,“去缅国的船队准备的如何了?” 皇帝问起国事,李景隆满脸的郑重,“回皇上的话,臣按照您的吩咐准备三十艘去缅国的大船,宝船厂现有可下水的宝船十二艘,另有八艘在建之中,不过最快也要等到七月才能下水。” “是以臣前几日跟张阁部商议了一下,从泉州还有广州,抽调商船补足缺数。另,臣还从火器制造局挑拨了四十门火炮,火铳一百二十杆,装备船队!” “另外武定侯景川侯各家已经统计好,跟随船队出海的人员名单,共有勋贵子弟二十六人,其部曲亲兵一千八百余人。至于您说,给他调两营水军,这事还要皇上亲自下令!” 朱允熥看看徐辉祖,无声的对后者点头,算是准许。 “臣和工部诸位同僚,商议过此次出海的路线!”户部尚书南书房参赞张紞说道,“先从广州海关出发,进入缅国。而后大明的船队,沿着缅国海疆占城,爪哇,真腊,旧港.......” 那些满脑子都出去发财的老杀才心中,不过是借着去缅国运送柚木的名义大发横财。而在大明朝的君臣心中,组织这么大规模的船队可不仅仅是为了那条海上商路,也不是为了那点收益。 第一,外交。 把这些沿海的小国都纳入天朝的朝贡体系范围之内。这样的外交手段,既实惠又有震慑之意,还能彰显天威,建立政治秩序。 第二,彻底摸清南洋的海路, 眼前这三人都知道,过去大明朝开国之初制定的片帆不得入海,即将成为过去。开海迫在眉睫,但大明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家,哪怕为了利益也不可能盲目的全部放开海禁,放开的前提是了解,乃至可以约束。 第三,军事作用。 打通南洋的海路,近可以控制高丽威胁日本,远可以从侧面钳制安南。 第四,经济。 不要以为古人什么都不懂,其实古人远比后人更加优秀,因为后人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前人的创造之上。 大明朝南方的经济已到了鼎盛的地步,这时代可不像是后世有着庞大的内需。一方面朝廷以商税日益增多而欣喜,但同时也看到了隐患。 那就是江南造出的东西太多,而这些东西大明朝的贫民百姓是买不起的。光靠万里之外来的海商,远不能全部消化。 就以浙江为例,百分之五十的土地都在种植桑田,一旦棉布丝绸等跌价。那么接踵而来的就是粮食危机,到时候粮价上涨,数十万手工业为生的百姓生计将更加艰难。 说白了,户部这些官员们,已经在连年增长的国库收入之中,看到了经济危机通货膨胀的雏形。 第五,海洋战略圈。 这一点大臣们似乎还没认知到,但在朱允熥心中却谋划许久。周边所有国家的海上命脉全部攥在大明的手里,就等于卡住他们的喉咙,且是一个完整的海上防御和进攻体系。 说起来,这次勋贵们组织的出海,其实和历史上郑和下西洋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区别就在于,表面上看郑和下西洋是国家主导,且官僚主义太浓。 我们中夏人确实有些好大喜功的毛病,古往今来总是做一些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想着通过强大的国力不战屈人之兵。 但事实上,这样的行动不可能长久。 倒是勋贵们以私人的名义加上朝廷的支持,这样一次次小规模的出海才是最划算的。试想一下,满天下都知道这些勋贵们在海上发了财,那会有多少野心家,前赴后继? 张紞的话还在继续,“按照宋元海图的标记,差不多有三十多个藩国。一旦交通往来,我大明受益匪浅!” 闻言,朱允熥笑起来,看着张紞说到,“朕还记得,你以前是不大喜欢海商的,现在怎么开窍了,还这么上心?” “臣以前目光的短浅!”张紞笑道,“以广州海关的奏报为例,以前禁海的时候,胡椒每斤最高时可达十两白银。而近年来海商增多,听闻在一个叫苏门答腊的地方,百斤胡椒的才价值一两白银!” 胡椒在这时代不但是调味品,更是硬通货。 物以稀为贵,历史上朱棣在靖难之后,永乐元年赏赐手下功臣时,千户级别的武将赏赐清单中,就有每人两斤胡椒的份额,这已是极高的赏赐。朱老四虽为人不怎么样,但在赏赐将士方面,罕见的大方。 而胡椒真正的大面积普及走入寻常百姓家,也正是从郑和下西洋之后。 试想一下,那些勋贵子弟组成的船队出海,即便别的没带回来,光是胡椒香料能带来的收益就是天文数字。 这个钱最终都会流入户部,用在该用的地方。 “以小见大,很好!”朱允熥笑道,“朕早就说够,故步自封等于坐井观天。大明虽大,但天地更大,若不放眼远望,一门心思的自认天朝上国,只能自己骗自己!” ~~ 小朝会之说重点,君臣之间三言两语定下调子,就等着万事俱备扬帆出海。 徐辉祖和张紞退下,去南书房中忙碌。 李景隆未得到朱允熥的允许,只能忐忑的陪在身边坐着。 外边的雨似乎是小了些,但视线之中的雨线还是看的格外真切。 “这次出海,你理藩院也要派人跟着!”朱允熥说道,“沿途那么多藩国,如何朝贡要有个稳妥的说法。” “臣明白!”李景隆忙道,“臣已在部中挑选精干的吏员!” “嗯,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朱允熥笑笑,说着看着窗外的雨,“还有,三天后就是安王大婚,你是主婚人要尽心办好!” “臣遵旨!”李景隆目不斜视。 朱允熥忽然看看他,“朕二十二叔的大婚,内库也只是拨款八万银元,还比不上你李家一个零头,啧啧!” 李景隆心中一惊,后背冒出虚汗。 “这个天儿呀!”朱允熥伸下懒腰,“让人慵慵懒懒的,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您早上到现在还没用膳呢?” “朕没胃口,等等吧!”朱允熥摆手道。 闻言,李景隆眼珠转转。 笑道,“皇上没胃口?臣倒是知道一个地方......” “你拉倒吧!”朱允熥笑道,“你就没正经地方!” “不不不!”李景隆忙道,“是正经吃饭的地方,南城开了家馄饨铺,铁锅柴火小馄饨,鲜香无比!” “阴雨天,一碗铁锅柴火小馄饨倒也不错!”朱允熥点点头,“走,陪朕出去热乎乎的吃上一碗!”说着,看向李景隆笑道,“要是某一天,你忽然不在朕身边了,朕还真不知道,有谁能代替你的位子!” 闻言,李景隆骤然心中高兴起来,刚才的忐忑一扫而光。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3章 巧(1) 马车从井然有序庄严肃重的内城缓缓驶出,一头扎进热闹的市井之中。 阴雨依旧在下,但却丝毫不妨碍这人世间的车水马龙。从车厢望出去,出力干活的汉子们脑袋上冒着热气,坐在店铺里的小商人不住的搓手跺脚。 地面的积水让道路变得泥泞,不时有人唰的一声跌倒,引得一阵嘲笑。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车窗外。不知为何,旁边的李景隆看着皇帝的侧脸,忽然觉得皇帝好像有心事。 不是心事,而是朱允熥想起了从前。 以前,他还是芸芸劳苦众生中一员的时候,他最爱的就是阴雨天。就是这种有些冷有些寒,雨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天。 因为这样的天气里,他的网约车订单总是会多一些。说起来也奇怪,网约车这个活,绝对是见美女最多的工作。炎炎夏日,每天拉的都是清爽靓丽的姑娘。到了冬天,飘荡雨雪,拉的也是不耐湿冷手脚冰凉的姑娘。 只不过这两者微微有些区别,夏天时多是大车的美女自己,或是几个美女做一台车。而飘荡雨雪的冬天,都是男孩子叫车,充当护花使者。 那些把隆江猪脚喊出英雄范儿的男孩子们,大方的叫车,哪怕距离几十公里都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上车之后豪气的摆手,师傅走吧,暖风开到最大。 有时候,被护送的美女会问,“送我回去,那你一会呢?” 后座上挨着美女的男孩子会依旧爽朗的大笑,“送了你我直接坐这个师傅的车回去?” 一开始,刚进入网约车这个行业的时候,遇到这种订单朱允熥总是很窃喜。 这可是两个大活啊,不用等客不用抢单,直接往返。 可最后他发现,哪是这么回事? 但凡这种拍着胸脯说一会坐车回去的男孩子,多半会在女孩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之后,低着头带上卫衣的帽子,匆匆忙忙的赶地铁或者蜷缩在公交车站牌下面。 同样作为一名年轻的男性,一开始他心里很是替这些人不值。但经历的多了,见得多了之后也就释然。人呀,只能被自己叫醒。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其中滋味。 人呀,也不必替别人庸人自扰,不然的话世界就不美好了。 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在阴雨天路过公交站他会放缓车速,让那些护在女朋友身边,害怕自己的宝贝被泥浆打湿的少年对自己露出感谢的微笑。 也会对那些横冲直撞的外卖小哥释怀,不会拼命的按喇叭。 人生呀,就是有苦有甜充满了冲突和对立。 就好像现在大街上那些头上冒着热气的苦力,就好比那些坐在商铺里瑟瑟发抖的商人。 ~~ “皇上,前边就是了!” 看着朱允熥的侧脸,李景隆小心翼翼说道。 邓平在车辕上跳下来,站在车窗边开口,“皇上,前边人多,臣叫人去开条路....” “下车!”朱允熥直接撩开车帘,冒着阴雨中车厢中出来。 这是一条人满为患的长街,街边全是各种冒着白烟的吃食铺子。数不清多少人,捧着碗就在这阴雨天中露天吃饭。他们大口的吞咽着,似乎稍晚一会,饭菜就凉了。他们大声的说笑着,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ъiqugetv.com “走走,精神精神!”朱允熥拒绝了邓平张起的雨伞,迈步朝着眼前那些真正的人间烟火走去。 李景隆跟在他身侧,赶紧伸手把朱允熥斗篷上的帽子,轻轻盖在朱允熥的头上,“还是盖着点儿好,这雨看着不大,可冷着呢!” 他们一行人虽是便装,可身上的锦帽貂裘一看便知是富贵人。 这么一行人骤然闯入平凡的街头,自然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您留神脚下,滑!”李景隆搀扶着朱允熥的胳膊,“前边就到了,今儿怎么这么多人?” “我七老八十了?”朱允熥推开扶着自己的手,“还是三岁孩子?用你扶?” 李景隆低声笑道,“小的这不是,担心您吗?人太多了!” 铁锅柴火小馄饨摊儿周围,更是人满为患。 大冷的天,谁都想吃口热乎的。况且这摊子的老板是个实在人,来吃馄饨的食客,热汤随便加。使得许多汉子,胳膊底下夹着发糕馒头,在摊子周围吃得满头热汗。 “老板,八碗馄饨!” 一个汉子刚吃饭起身,李景隆就把人家凳子拽了过来,然后朝忙碌的老板娘喊,“每碗加两个荷包蛋,溏心的啊!又刚出炉的烧饼夹肉没有?有的话切几盘子过来。” 他这份大手笔,顿时引得周围一阵唏嘘。 几个正在桌子上吃饭的汉子瞧了一眼他的打扮,然后端着碗默默的挪的一边。 “您坐!”李景隆迅速用袖子擦擦凳子,然后直接脱了身上的银鼠皮坎肩,垫在了凳子上,又朝老板娘大喊,“拿点热水来,把碗筷烫烫!” 说着,他看见朱允熥面前的桌子上,有些学的污渍。又赶紧伸手,直接把华贵的蜀缎衣裳袖子当成了抹布,使劲的擦拭。 朱允熥微微皱眉,“以前不是没出来过,你哪来这股矫情劲儿?” 眼前的李景隆忽然让他想起前世一个家境优渥的同学,那厮就这么矫情。既对路边摊爱不释手,又觉得烟熏火燎的不卫生,还觉得人多了闹得慌。 每次带他出去吃饭他都挑挑拣拣,其实就一句话,就是喜欢显摆自己满身的优越感。 这种人朱允熥顶看不上,有本事五星大酒楼找画面去,平头百姓里你装什么孙子。 有一次中午去食堂打饭,朱允熥特意先去厕所拉粑粑,故意把纸抠破,回头抓了馒头给他带回去,他还不是一样吃了? 见朱允熥不高兴,李景隆忙笑道,“小人这不是怕您脏了衣裳吗?”说着,补充一句,“小地方,到底是脏了点,小人思虑不周.....” “这位客官,你这话可说错了!” 就这时,馄饨铺子的老板娘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大托盘出来,对李景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这铺子是小,可哪脏了?外边车多人又赶上下雨阴天,看着是乱了点儿。可你要说我铺子脏,我可不答应!” “我们家这生意是小,可做的是良心买卖。早上两点起来抢的鲜肉,三分肥七分瘦剁成蓉,加了老母鸡高汤调口儿。” 说着,老板娘不耐烦的把托盘中的馄饨放在桌上。 顺带着把她泡在汤汁里的大拇指抽出来,然后在嘴里嗦一下,继续对李景隆道,“不但干净还是实惠呢?你看这馄饨,说是小馄饨,可各个都有饺子那么大,一碗正正好好二十个,汤汁里是虾皮紫菜,汤碗都是纯白的瓷器。” 随后,又白了李景隆一眼,“知道您是富贵人,想必是大馆子吃多了,可我告诉你吧,大馆子未必有我这这么实惠干净。”说着,指了下铁锅旁边下馄饨的老板,“看着没,厨房都让您能看见。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大馆子里上菜之前给您吐口粘痰,您是能闻出来,还是能吃出来?” “我......我他没说什么呀?”李景隆被一顿抢白,有些发懵。 看看周围,旁边的食客汉子们都无声的嘲讽嘲笑,再看看对面的皇帝。 朱允熥把老板娘手指插进去那碗馄饨推到李景隆面前,“这碗,你的! ”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4章 巧(2) 纯白的的瓷碗中,汤汁醇厚。 溏心的荷包蛋,在葱花和紫菜后若隐若现。 肚儿都朝上的馄饨,微微带着些红色。 朱允熥用勺子蒯了一口,慢慢的放在口中。汤很烫,但很鲜。而且和其他清汤小馄饨不同,这汤汁里明显带着几分好似猪油的味道。 “您觉得如何?”李景隆笑着问道。 朱允熥又吃了一口,“略淡!” 随后李景隆迅速的好似变戏法一样,从袖子中滑出一个小瓷瓶,笑道,“俗话说好菜要有好料,这小铺子肉馅倒是敦实,可滋味上就差了!” 说着,手中的瓷瓶打开,一点褐色的粉末沿着碗边缓缓淋入朱允熥的碗中。 “我操.....” 旁边正捧着碗吸溜的邓平看的目瞪口呆,“这也行?谁他妈正经人出门带胡椒粉啊?” “您再试试!”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用勺子搅拌几下,喝一口汤,“嗯,味儿对了!” “臣知道皇上您口味略重,所以出宫的时候多了个心眼,跟御膳房那边张口,要了瓶胡椒面儿带着!”李景隆张口道,“臣怀里还有花椒油和陈醋,您来点儿?” “我真他妈服了!”邓平一口把碗里的馄饨吸溜下大半,心中暗道,“姐夫你真是...真是让我小刀刺双眼皮,开眼啦!”www.biqugétν.com 朱允熥小口的喝着汤,“不用,已然很好了!”说着,抬头,“你也吃呀?” 李景隆瞅瞅自己的碗,脑中浮现出老板娘端上来的场景,半截手指盖子插在里面..... 他咽口唾沫,把心一横,再次打开装胡椒的小瓷瓶。 ~~ 就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大嗓门。 “诸位小心,慢回身儿!” 一大概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胳膊下边夹着两盘子大的发面饼,端着馄饨坐在旁边的桌子上。 “老板娘,咸菜给来点呀?”小伙子大笑道。 “没有!”老板娘正在收拾桌子,“一碗馄饨你恨不得吃我半盆咸菜,你是吃冤家来了!”说着,笑骂道,“想吃也行,加二文钱!” “多加二文钱,我都能吃旁边那家的油渣大饼了!”小伙子也笑一声,摆开架势就准备风卷残云。 这时,隔壁桌有上岁数的人笑道,“六子,你今儿早上到现在起码拉了七车货了吧?最少有三十文铜钱进袋儿了,咋吃个油渣烙饼还舍不得?” 叫六子的小伙子把面饼掰开怼在馄饨汤里,嘴上叫屈,“当然舍不得,两个大钱够我晚上回去买半碗肥肉片子,回去熬白菜呢!” “年轻人别苦了自己!”岁数大的笑道。 六子放下碗,“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每年大伙,大声道,“我家里租着房,一个月房钱三十文。家里头还有两张嘴,媳妇和孩子。孩子小,媳妇离不开,不能出门干活。等于三个人的嘴,都在我肩膀上。我他妈也想不省,顿顿猪头肉,可他妈不省行吗?” “还有,家里头老爷子老太太岁数大了,咱不说自己多孝顺。当儿子的是不是得给二老预备棺材?给他们风风光光的发送走喽?” 说着,摇摇头,“直娘贼的,你看我这半天赚的多,我还有赚不到的时候呢?他娘的一天撅着腚眼子在外头出大力,家里还没余粮,他奶奶的!” 岁数大的问道,“你们家几个儿子?” “仨?”六子吃着泡开的烙饼,“我大哥分家了,我兄弟十四,跟着老母亲在乡下。就靠着家里两亩地,喂点鸡凑和活着。“ “有地也不错啊!”岁数大的人宽慰道,“京畿周边二亩地值不少呢!你兄弟十四也能出来干活了,你哥俩结伴,只要出力几年下来日子不就好了吗?一代代,都这么过来的......” 这话看似有理,可六子却不认同。 “那不行,我弟弟得读书!”六子满脸骄傲,“官学里读了四年了,说了今年怎么也能考上个童生!” 话音刚落,周围的汉子们齐齐撇嘴。 “读书有鸟用?” “庄户人家就是要出力!” “读十年八年的考不上,活也不干家也败了,管个蛋用?” “咱们的命天注定,祖坟就没那颗蒿子,还想着中状元!” 人都是出自本性的,对旁人的上进嘲笑。鸡窝里不可能有凤凰,凤凰刚孵出来,就得让老母鸡叼死。 “没有功名,识文断字也行啊!”六子嗦下筷子,跟他们掰扯,“就算没功名,是不是比咱们出大力强?别的不说当个账房先生,药房里当个文书,街面上摆摊写个家信,逢年过节写写对联,哪样不比咱们好?” “就算他考不上我也认,将来他教我儿子,这钱也没算白花。我虽年轻可也看的清楚,苦,就他妈我这一代了。以后绝不让儿子孙子,再他妈出来干苦力。那话咋说来着,一代更比一代强!” 一番话掷地有声,朱允熥和李景隆忍不住侧目倾听。 虽是个粗俗的汉子,可话糙理不糙。这个时代,穷人家的孩子,想改变命运,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但他的话,又引来周围一阵奚落的嘲笑。 “那行,咱们等着你家里出秀才摆席......” 六子爽朗一笑,“真有那天,我他妈砸锅卖铁,也得大蒜苗子炒猪头肉,管够!”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他忽然转头,看着李景隆鼻子一个劲儿的动。 李景隆正对着自己那碗馄饨较劲,小心的从瓷瓶里抖落着胡椒面儿。 似乎觉察到对方的目光,李景隆诧异的抬头,跟对方的目光对上。 六子看着李景隆手里的瓷瓶,又瞅瞅李景隆,“完事了?” 李景隆下意识的,“啊!” 下一秒,手中的瓷瓶直接被六子抢走,甩开胳膊就往汤碗里灌。封一吹,周围都是胡椒面的香味略微呛人。 “老板娘势利眼啊,看着员外来吃,给胡椒面,咱们穷人来吃咸菜都不给!”六子嘟囔一句,把瓶子放了自己身边。 “你....”李景隆心头火气,一把拽了回来。 然后瞥了六子一眼,继续给自己汤碗里抖落。 岂料下一秒,六子又嗖的抢回去了,盯着李景隆刷刷几下把瓶子直接倒空,然后还把热汤倒进去涮涮。 最后,示威一样把空瓶子还回来。 “哈!”朱允熥忍不住,低头发笑。 李景隆心中有气,但也得忍着。看着六子,咬牙切齿的从怀里掏出花椒油,老陈醋..... 六子傻了,“你怎么连吃带藏呢!”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人家客官自己带的!”老板娘还是端着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来了,骂道,“你个愣头青,也就是人家脾气好,换别人早揍你了!” 六子脸色羞愧,低头吸溜热汤。但下一秒,却噗的一声喷出来,花椒面放多了。 “该!”李景隆心中骂道,“齁死你!” 说着,他不经意的抬头,却发现朱允熥正皱眉看着侧面。 他也跟着看过去,手一抖,半瓶子花椒油全灌下去了。 “这不他妈的巧了吗?” 朱允熥的目光中,一个年轻的公子带着几个小厮,笑呵呵的游走在市井之中,正朝着馄饨铺子来。 巧了,这时那公子朝这边张望过来,恰好对上朱允熥的目光。 朱允熥微微一笑,后者一愣。 然后,后者赶紧低头,转身欲走。 咚! 桌子下面,朱允熥一脚踢在李景隆的小腿骨上。 李景隆赶紧抬头,“四...小....少爷这么巧?我们少爷也在这,还不过来坐坐?” ~ 我他妈是不是神雕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5章 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1) (昨天实在坚持不住,四十一度多,今天三十九度三,脑子都炸了,浑身骨头疼。空调开了三十度,屁股底下是电褥子,还是冷) 有道是女扮男装英姿飒爽,但男扮女装绝对伪娘。 不远处的徐妙锦站在一顶茶色雨伞下,恰好被雨伞遮住了双眼,只露出很好看的下巴。 她穿着簇新的宝蓝色曳撒,这种服饰束腰窄袖,将她修长挺拔的身影衬托得淋漓尽致,显得英气勃勃。 她这身女扮男装的打扮,既好看又有气质,让那些整日见得都是苦力粗汉的食摊老板娘们,忍不住探头张望。心里都盼着,这俊俏郎君能光顾自己的生意,让她们好好看看这等勾人的男子,然后晚上回去做个好梦。 听到李景隆的喊声,她微微抬头,露出雨伞后敬茶的双眸。 待看到朱允熥时,脸上忽然没来由的有些恼怒。 朱允熥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几圈,喃喃自语,“她怎么裹的这么平?” “哪儿平?”李景隆没听清。 咚,朱允熥狠狠的在李景隆小腿骨上踹了一脚。 “这么巧啊!”随后,朱允熥对徐妙锦笑道。 徐妙锦单手举伞微微躬身行礼,“不知您在这,失礼了!” “你也来吃馄饨?正好这有位置,坐!”朱允熥说完,看了身边李景隆一眼。 后者马上站起身,端着馄饨一屁股挤开另一边的邓平。 岂料徐妙锦道,“不叨扰了,在下只是路过!”说着,转头跟随从低语一声,就要走入人潮。 但谁知下一秒,呼啦一声。 瓢泼大雨骤然而止,眨眼之间天地间茫茫一片。 油纸伞根本挡不住这么大的暴雨,徐妙锦若再走下去就要成落汤鸡。 李景隆见状,赶紧起身大步上前,笑道,“这么大的雨怎么走?来来,这边避避雨!”说着,继续笑道,“又都不是外人,来来!” 长街上的人都做鸟兽散,全部躲在屋檐下面。都是街面上的粗汉,各个嘴里骂天骂地。 若不去馄饨铺避雨,就要和他们挤在一处。 徐妙锦也不扭捏,转身进了铺子,就在朱允熥旁边坐下。 “老板娘,来碗馄饨!”李景隆笑道。 “多谢!”徐妙锦低声道。 “客气什么,都是应当的!”李景隆爽朗的大笑,“所谓详情不如偶遇,再者说,你是后辈.....” 忽然,徐妙锦目光含笑,“您是记差了吧?若是论辈分,我比您辈儿大吧?” 李景隆一愣,脑子飞快运转,“她爹跟我爷一个辈儿的,我爹管她爹叫叔,我得管她爹叫叔爷,那她......我得叫姑姑?” 噗! 朱允熥在旁没忍住,一口馄饨汤差点呛着。 但随即他发现李景隆脸色有些古怪的看着他。www.biqugétν.com “她爹徐达是我爷爷的兄弟,我爹朱标私下里也要叫徐达一声叔叔.....论辈分.....?” 敢情,我和李景隆都是她大侄子? “这臭丫头,怎么刚见面就骂人呢?”朱允熥心中暗道。 随即,他有些恼怒的瞪了李景隆一眼,无声的再说,“你小子没事找事!” 李景隆面色讪讪,低头喝汤。 噗! 一笑秒,没忍住直接喷出来,全喷在邓平的肩膀上。 “您这是?”徐妙锦奇道。 “咳!咳!”李景隆脸色通红,不住咳嗽,“花椒油放多了!” “哦!”徐妙锦笑道,“我还以为你喝汤都能把自己呛着呢!” “想不到,这小丫头嘴挺损啊!”朱允熥心中暗道。 于是,朱允熥忍不住再次朝对方打量起来。 徐妙锦脊背笔直的坐着,看似嘴上不饶人,可内心也必然有几分紧张。因为她的双手在桌子下面攥成了拳头,同时目光根本不敢和朱允熥碰触。 她很好看,尤其是侧脸。 白皙的皮肤上有着若隐若现的绒毛,似乎是察觉到朱允熥的目光,一抹红晕悄悄爬了上来。 “您....在看什么?”徐妙锦低声道。 朱允熥收回目光,“你经常这么出来....溜达?” “偶尔!”徐妙锦惜字如金。 随后,桌子上就冷场下来。 朱允熥不知道说什么,徐妙锦不想多说,李景隆不敢说。至于其他人如邓平等,此刻他们的耳朵就是摆设。 面对女人,朱允熥实在不擅长如何沟通,准确的说是如何勾。 上辈子穷屌丝网约车司机,这辈子婚姻大事都是老爷子一手包办,虽已为人父,可感情上的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丢穿越者的脸。 人家哪位穿越者不是虎躯一震,美女纷纷投怀送抱。各种软饭硬吃,各种风流才子.... 其实他这种是大多数男人的常态,谁能保证,谁敢说自己这辈子,能如韦小宝一样活着? 别说不如,就算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大概都是渴望而不可及吧? 至于那些什么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其实都是出自穷酸文人之手,娱乐大众满足自己的故事罢了。 ~~ 风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是风停雨晴,天空湛蓝。 雨后的空气中带着丝丝的冷清,同时也让京师的街道显得格外干净。 朱允熥背着手,缓缓走在街上。 徐妙锦落后半步,李景隆等人落后好几步。 “你去哪?”朱允熥忽然回头,问道。 徐妙锦似乎正想着别的,被问的猛然一怔,“回家啊!” “哦!”朱允熥点点头,随即指着另一边,“你家不是在那边吗?” “你让我走了吗?”徐妙锦心中暗道,“你当我愿意这么跟着你?你不说走我敢吗?” 她心中腹诽,嘴上却道,“那.....我走了!” “嗯!”朱允熥笑笑,“再见!” 随后,继续背着走,优哉游哉的前行。 突然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徐妙锦的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失落。 “难道他不知道郭惠妃跟我嫂子说的事?” “他跟我说再见是什么意思?还在再次见面?” “他好像心里并没想怎么样?好像就是想逗我一下?”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奇怪,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定。 你上赶着了,她说你舔。 你冷落她,她倒是患得患失。 “等等!” 朱允熥闻言,停住脚步,回头凝望,徐妙锦站在原地脸色通红,咬着嘴唇,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朱允熥笑道,“有事?” “嗯!”徐妙锦的声音蚊子一样,然后目光看看左右。 根本不用朱允熥说话,李景隆转身后退,同时拉着邓平的袖子拽了两下。 “有件事...不知您知道不知道.....?”徐妙锦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又飞快的扭头。 “什么事?”朱允熥笑道。 “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说啊,你怎么扭捏起来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6章 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2) 女人都是猫-----楚留香。 ~ “就是....就是....?” 徐妙锦低着头,越发觉得难以启齿。 她胆子很大,不然也不会历史上直接拒绝了朱棣要封他为皇后的圣旨。 那可是朱棣,单以脾气暴躁而论,古往今来绝对占据前五。 靖难之后血流成河,满朝文武多少功臣将相谁敢违抗?她徐妙锦一介女流之辈,不但拒了,还把朱棣怼得无地自容。 她本就不是娇滴滴逆来顺受的女子,可现在不知为何,面对着朱允熥那清澈的目光,竟然说不出话来。 “就是什么呀?”朱允熥微笑道,“你可是能拉开十力弓的徐家四姑娘,吞吞吐吐可不像你的脾气!” “这跟我能拉开十力弓有关系吗?”徐妙锦心中陡然恼怒起来,暗道。 随后,她抬头,“就是那事,您不知道.....?” “到底哪件事?”朱允熥笑道,“你直说不行吗?” 没来由的,徐妙锦心中火气升腾,薄怒道,“就是惠太妃跟我嫂子说.....” 朱允熥不住点头,“嗯,说什么了?”说着,一笑,“你说呀!” “就是.....” 忽然,徐妙锦抬头之时,发现了朱允熥眼神之中,那股再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定然知道!” 徐妙锦的目光也被朱允熥捕捉住,装不下去他索性就不装了,“你是不是想问,我知不知道惠太妃跟你嫂子说.....”说着,他微微低头,在徐妙锦耳边低声道,“让你嫁给我的事?” “他....竟然逗我?” 若非眼前这个人是皇帝,徐妙锦真想扬起自己那只能拉开十力弓的右手,朝那张讨厌的脸狠狠的抽过去。 这人太讨厌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却装了半天的糊涂,非要让自己下不了台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心中如此想,徐妙锦的脸上就流露出薄怒的神色。 看了朱允熥一眼,不再说话,显得很是委屈。 “这事我知道!”朱允熥笑笑,“但,不是我让惠太妃去说的!”说着,他微微低头,“对此事,你什么意思?” “我?”徐妙锦骤然一怔。 就听朱允熥又道,“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啊?”说着,又笑道,“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用怕!今日我是微服出访,你也不用把我当成皇帝!” 徐妙锦咬下嘴唇,把心一横,“不愿意!” 说完,她不敢去看朱允熥的眼睛,更不敢去看他的神色。 他可以说现在别把他当皇帝,可他毕竟是皇帝。发怒,便是雷霆怒火。 徐妙锦等待半晌,想象中的雷霆怒火却没有来,诧异的抬头,朱允熥脸上还是泛着淡淡的微笑。 “这人真是讨厌,总是一脸假笑!”她心中暗道,“笑面虎......” 但突然间,她心中的腹诽霎那间不翼而飞。 因为她听见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哦,知道了!”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知道了?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徐妙锦心中忍不住又纠结起来。 “不愿意,那就算了!”朱允熥一笑。 “我不愿意就算了?这么简单?”徐妙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普天之下,拒绝皇帝的人有好下场吗? “你没听清楚吗?”朱允熥继续笑道,“朕说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回家去吧!” 说着,转身前行。 “他竟然.....”一时间,徐妙锦心中莫名其妙的五味杂陈,说不请到底是什么味道。 “等等!” “还有事?”朱允熥再次转身。 “我....”徐妙锦胸口起伏,露出几分轮廓,又是一咬牙一横心,“对这事,您心中是怎么想的?” “想知道?那陪我走走!” ~~ 雨后的空气是湿的,长街上的人再次多了起来。 朱允熥顺手扯下路边的几片树叶,放在掌心揉搓,搓成一个球,然后。两指一弹,那球儿消失在前面一人的后脖颈子当中。 然后,他又是一边走一边扯树叶,搓成球,继续弹... “无聊!跟孩子似的!”徐妙锦心中暗道。 “其实让你嫁给我那事啊!”朱允熥玩够了,拍拍手笑道,“我也不愿意!” “你还不愿意?骗谁?我配不上你?”徐妙锦先是错愕,而后心中冷笑,“装模作样,给自己找台阶呢吧!” “所谓大丈夫爱财有道,好色有品!”朱允熥继续说道,“我总不能是颗菜,就往自己碗里划拉吧?” “加上今天这次,你我一共才见了两面。因为看你长的好看,我就把你弄到宫里去?你看我像那么没品的人吗?” “再说了,强扭的瓜也不甜啊!你不愿意,进宫之后也必然整日都拉拉个脸,那还有什么乐趣?” “我见谁好看就把谁弄身边来,那我不成了昏君?隋炀帝都没这么干过吧?你回家之后踏踏实实的,你不愿意就不愿意,没人能勉强你!”ъiqugetv.com 徐妙锦再次呆住了,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的认知中,男人就是这样的啊。尤其是有权利的男子,见到漂亮女人就想收入房中。而且,眼前这位是大明的君主,她的拒绝就意味着忤逆。 “世人都说皇宫好!”朱允熥踢开路面一颗石子,边走边笑道,“其实呀,那紫禁城就是坐囚牢。女人进去之后一辈子半点自由都没有,哪里称得上好?” “再说,女人进去了,还算是人吗?” 这时,朱允熥一指前方,“你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辆马车停在了一家绸缎庄门口。车上下来一对一看就是新婚的小两口,下车后男的忍不住去拉女人的手,却被后者羞涩的笑着推开。 虽是推开了,可眉眼之中那股浓浓的笑意,却溢于言表。 “这才是真正的娶妻嫁人,小两口两人从年少到白头,一辈子都在一块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 “女人在宫里就是给我传宗接代!”朱允熥笑道,“除了那些有名份的,还有无数没名份的,可以让我随意宠幸。她们年轻有姿色时,我可能多看几眼。” “等他们人老珠黄之后呢?怕是深宫孤灯,凄凄惨惨过一生吧?那些女人都是我的,可我却不属于她们任何一人!” “所以说呢,你不愿意的原因我明白,我也理解!”朱允熥继续说道,“这事我从头到尾,也没放在心上过,更没想过用强!实话告诉你,若不是知道这事,今日我就算见了你,都未必会跟你打招呼。” 徐妙锦走在朱允熥身旁,已是说不出话来。 这些话给她的冲击太大,同时也让她心中,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失落。 “原来,他一直都没把我看在眼里?” “人家一直都没把我当回事,是我自己给自己找别扭?” 这时,朱允熥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天空,“哈,出彩虹了!” 徐妙锦抬头,天空之上浮现半栈虹桥,五光十色。 “李景隆!”朱允熥喊了一声。 “在!” “去旁边的铺子里,弄几张宣纸过来!” “是!” 稍候片刻,李景隆从旁边铺子里捧着一打宣纸出来,小跑过来笑道,“雨后晴空,彩虹初现,您是要作诗吗?” “没那个才情!” 朱允熥笑笑,伸手扯下一张,放在膝盖上一折一叠。 旁边的徐妙锦,错愕的睁大眼。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朱允熥叠好之后,扬着手中的叠纸问道。 他所叠的,赫然是一个纸飞机。 徐妙锦摇头。 “呵!”朱允熥一笑,没有回答。 把纸飞机放在嘴边重重的呵口气,然后扬起手臂,嗖的一下。 纸飞机飘在空中,渐行渐远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7章 吹不动了 (三十七度多,没那么烧,但是浑身疼,脑子炸锅了一样,半点思路都没有,大家再原谅我一次,这两天写的不好对不起你们了。太难受了,我现在扭头都要慢慢扭,怕动快了,脑袋掉下来一样)。 “哈!” 唰!歪了! “哈!” 唰! 半成品的纸飞机歪歪扭扭的一头栽到花丛里。 魏国公徐家的后宅,徐妙锦所住的跨院中。一位梳着两边垂首辫儿,十四五岁的小丫鬟,苦恼的鼓着腮帮子,不住的朝徐妙锦叠好的纸飞机上哈气,然后用力扔远。 满院儿都是凌乱的纸飞机,七扭八歪的要么挂在窗棂上,要么倒插在花园里,要么躺在地上,就没一个能飞得起来的。 “小姐!”小丫鬟大眼睛一闪一闪,“飞不动呢?” 徐妙锦又叠好一个纸飞机,递过去,“使劲吹!” 小丫鬟接过来,重重的点头,“嗯!” 然后,张开樱桃小嘴,“哈.....哈!” 嗖! “飞起来了......” 不等徐妙锦的惊呼响起,啪叽一声,那飞机一头扎在地面上。 “到底哪不对,咱们做的怎么就飞不起来呢?”徐妙锦满心懊恼。 她完全是按照记忆中,见到朱允熥叠的那样所叠的,可纸用了几十张,就是没有能飞起来的。也不是没有能飞起来的,而是没有那种刻意飞的很远,一直在风中游弋的。 “再来!”徐妙锦不肯服输,又叠了一个递给小丫鬟,“给,使劲吹!” “小姐!”小丫鬟求饶,“吹不得哩,奴婢的嘴都肿喽!” “嗨!”徐妙锦叹口气,眼睛眨眨,“就是按照他的法子折的呀,咱们怎么就不成?” 小丫鬟今日也跟着徐妙锦出去了,是以知道自家小姐口中的他是谁。 她想了想,小心的说道,“小姐,那可是万岁爷呀!说不定,万岁爷加了法术神通在里面,要不然纸怎么能飞呢,还非得那么远!” “法术?”徐妙锦扶额笑道,“皇帝也是人,不是神仙,哪会什么法术!” “皇帝可比神仙厉害多了呀!”小丫鬟双手合十,“神仙不灵呢,有时候求他,他都不理人。可万岁爷只要答应谁什么事,一准灵验!神仙还都板着脸,万岁爷却总是在笑哩!”说着,眼神中露出几分向往,“下午奴婢不经意的看到万岁爷的眼睛,他笑起来很好看哩!” 徐妙锦忽然看了自己的小丫鬟几眼,笑道,“你小妮子,莫不是动了春心!” 她们主仆二人自幼一块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又都是青春靓丽,说起话来叽叽喳喳,毫不做作。 “奴婢可不敢!”小丫鬟忙道,“奴婢能远远看看万岁爷,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哎,你跟我说说,他哪好看?”徐妙锦凑近些,跟自己的小丫鬟并肩坐在一起,笑着问道。 下丫鬟抬眼,认真的想了想,“万岁爷有鼻子有眼睛....” “呵呵!”徐妙锦笑出声,“是个人就有鼻子眼睛,没有的那是怪物!” “不是不是!”小丫鬟忙道,“就是就是.....反正就是万岁爷很耐看啊!奴婢就远远的看了那么几眼,偷偷的看了,万岁爷发现了,不但没怪罪奴婢,还对奴婢笑了呢!”说着,顿了顿,“奴婢也说不上来,反正就觉得万岁爷好看!” “没出息的丫头!”徐妙锦撇嘴笑道,“是头猪穿龙袍都好看!” “小姐!”小丫鬟眼睛亮晶晶的,“您真的不愿意嫁给万岁爷!” “要嫁你嫁去!”徐妙锦笑道,“给你送进宫当娘娘去!” “您这么说奴婢可经受不起!”小丫鬟眉头皱起来,“哎呀,其实奴婢觉得,您和万岁爷真的很配呢!” 徐妙锦微微转头,略微疑惑。 小丫鬟继续道,“您看,您和万岁爷站在一块儿,男才女貌。您的个子正好到万岁爷的下巴颏,俗话说男高一头儿女不愁。” “万岁爷的脾气也好,说话的时候眉眼上都是笑,而且轻声细语的。”小丫鬟越说眼睛越亮,“他还会飞...还会让宣纸飞...” “呵呵!”徐妙锦笑得前仰后合,“你呀,真是没长大的孩子!” 闻言,小丫鬟低头看看自己平平的小身板,眼神中闪过一丝暗淡,然后柔声道,“其实呀,他若不是万岁爷,可能您就嫁了是不是?” “其实你们两人挺配的呀,相貌都好,年岁也相当。要是在一块,一定和和美美一辈子!” 闻言,徐妙锦脸上泛起苦笑,“臭丫头,你懂什么!” “奴婢懂!”小丫鬟的头靠着徐妙锦的肩膀,“奴婢知道您,自小就不愿意被人管。宫里又不自由,所以不愿意嫁进去。”说着,抬头看着徐妙锦,“可是咱们女人的命,不都是这样吗?就算嫁了别人,也是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呀!” 徐妙锦叹口气,“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定下的规矩!”说着,眉毛一扬,”女人怎么了?女人就非得为了男人活着?” “是呀,嬷嬷说过,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让男人开心的!”小丫鬟低声道,“就是为了伺候男人!” “那都是放屁!”徐妙锦重重的哼了一声。 说着,她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坏笑。 然后轻轻抬起半边身子,噗..... 突然,小丫鬟的脸色变得精彩起来,先是错愕而后是嫌弃。 唰的一下跳起来,扇着鼻子,埋怨道,“小姐,您还说奴婢没长大,您才没长大哩!” “哈哈!”徐妙锦乐不可支。 就这时,外边传来脚步,还有徐辉祖夫人张氏的笑声,“闹腾什么呢,这么高兴!” “嫂子!”徐妙锦起身相迎。 张氏不是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嬷嬷,手中捧着各种做好的成衣还有首饰匣子。 “嫂子,这是?” “明个后个儿都有喜事,先是曹国公府上,后是安王千岁。”张氏笑道,“咱们得去吃席呀!这些年你不大愿意见外客,可现在你大了,也是要出去跟亲戚朋友走动走动的时候。我呀,特意让人给你做了些衣裳,还打了些苏样的首饰。” 说着,拉着徐妙锦的手笑道,“席面上都是各家的女眷,说不定能给你寻一份好姻缘!” 徐妙锦眼帘低垂,“我...不急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现在不急,等急的时候就成老姑娘了!”张氏一脸郑重,“我跟你说,咱们女人呀,别管多国色天香家世都好,真成了老姑娘就不是咱们挑别人,而是别人挑咱们了!” 边上,小丫鬟听了张氏的话有些欲言又止,心中暗道,“小姐连万岁爷都看不上,还能看上别人吗?”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78章 一巴掌 “新郎官娶媳妇喽!” 天色刚亮,一阵嘹亮的鞭炮声响彻长街。 曹国公府左右方圆数里之内,都是张灯结彩,当真是十里红妆,热闹非凡。 李家的正堂中门大开着,穿着新衣的家仆亲兵们,不住的往天上撒着喜糖还有喜钱。闻讯而来的童子们,大呼小叫的抢着闹着好不热闹。 同时,数不清多少辆豪门车马,从四面八方赶来。 不多时,本来宽阔的长街竟然有些水泄不通。那些侯爵伯爵们,只能下了马车,步行前来。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哟,老侯爷,您快里面请!” “您太客气了,快快,里面坐!” 一身簇新蟒袍的李景隆,站在大门口亲自迎客,笑得跟傻小子似的。 另外一边,夫人邓氏也一身盛装,在后堂招待各家的女眷。 今儿李家小公爷和晋王郡主的婚事,朝堂上有份量的人几乎都来了。别看只是尚郡主不是公主,可这位郡主的爹,可是太上皇的嫡子,当今万岁的亲叔叔,所以这位郡主的份量可想而知。 再加上李景隆人缘不错,一时间偌大的曹国公府竟然有几分人满为患的意思。 “大绅!” 接客的间隙,李景隆拽住正在各处晃的解缙,“你帮我招呼招呼,我这都抽不开身了!”说着,擦下头上的汗水,“勋贵武臣们在左边院子,文官们在右边院落。哥哥劳烦你一次,你帮我招呼好!” “没说的!”解缙爽朗大笑,随后问道,“主婚人呢?” 这场婚礼的主婚人,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话音刚落,就见朱高炽满头大汗从外边进来,走路都在喘。 “您怎么一头的汗?”解缙纳闷的问道。 “别提了!”朱高炽胖乎乎的手不住搓着太阳穴,“我这李家和宫里两头跑,能不满脑门子汗吗?” “今日全靠您了!下官日后定有重谢!”李景隆在旁笑道。ъiqugetv.com 这时,李家管家又大步跑来,“老爷,原先定了一百二十桌八珍燕翅席,看样子怕是不够,您看......?” 还不等李景隆说话,外边知客又大喊起来,“魏国公到!” 场面真是忙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李景隆顾不得管家,又赶紧出门迎接。 徐辉祖带着家眷,随从捧着礼品。 “劳您亲自前来!”李景隆笑道。 “恭喜!”徐辉祖笑笑,然后看看朱高炽,“见过....” “大舅!”朱高炽哪敢托大,赶紧行礼,然后又对徐辉祖夫人张氏道,“舅母!”然后,目光落在徐辉祖身后徐妙锦的身上,“四姨母!” ~~ 前院忙,后院倒是消停。 一身盛装的李琪坐在房里,旁边陪着的是他的傧相,承恩侯家的小侯爷,皇后的亲弟弟赵石头。 赵石头比李琪小一点儿,俩人早就熟识,私下关系很是不错。 “哎,你见过新娘子没有?”赵石头笑着问道。 “远远地见过那么一次!”李琪有些不好意思。 “好看吗?” “还....挺好的!”李琪低下头,脸上都是傻笑。 赵石头笑笑,揽着李琪的肩膀,“我跟你说,我可听说这位晋王的郡主呀.....” 李琪心里咯噔一下,“你听说啥了?” “听说这位郡主的脾气可挺暴!”赵石头笑道,“我也是听说啊,听说她可是晋王的心尖子,从小就不爱红装爱武装,精通弓马不说,一掌下去能劈开两块砖头!” “啊!”李琪一呆,“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反正你以后呀,嘿嘿,好日子到头了!”赵石头笑道,“你小子要是敢花花肠子,人家郡主那么一劈....” “滚滚滚!”李琪笑骂。 这时,外边出来知客的喊声,“吉时已到!” ~~ 李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的出了草狗狗府,直奔晋王在京城的府邸。 晋王那边也早就准备妥当,主婚人替两家交换帖子。李琪背着郡主上了轿子之后,从晋王宅子里出来。 去的时候他们的队伍本就浩荡,出来的时候更是一眼看不到头。 围观的人眼睛都看花了,才勉强数清楚。 “嚯,晋王这是好大的手笔,光是嫁妹子的嫁妆,就陪送了一百九十九抬!” “这只是明面上的,听说晋王光是陪嫁庄子,就准备了三百多顷地!” 围观的百姓兴高采烈的跟着队伍,想沾沾喜气儿。 接亲的队伍刚回曹国公府,宫里的旨意就到了。 第一道是老爷子的,给孙女晋王郡主。“古之君天下者,有女必封。今尔成人,特封尔为寿阳郡主,配曹国公李景隆之子琪。彼为郡马,尔为郡主。既入曹国之门,恪遵妇道,以奉舅姑。闺门整肃,内助常佳,毋累父母生身之恩。尔惟敬哉!” 第二道是朱允熥这个皇帝给李琪的,“夫妇之道,人之大伦。婚姻以时,礼之所重。王女下嫁,必择勋旧为婚,此古今通义也。朕今命尔李琪为郡马都尉。尔当坚夫道,毋宠毋慢,永肃其家,以称朕亲亲之意。” 随后,是各种宫中的赏赐,赐予新婚夫妇。 紧接着李家大摆宴席大会宾客,一直到深夜才算作罢。 ~~ 噼里啪啦,算盘子声儿清脆悦耳。 带着几分酒气的李景隆坐在房里,闭着眼睛听着账房先生报账。 “老爷,今日共收到彩金一万零八百。” “嗯!”李景隆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这个数和他意料之中差不多,出入不大,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在京师之中,大家伙送礼都有节制,毕竟人多眼杂,万一送多了容易被盯上,收多了也容易被盯上。 “都记好喽!”李景隆打着哈欠吩咐一声,“写成礼单子,回头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咱们家双倍奉还!” “是!” 李景隆站起身,活动下手脚,对夫人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也睡吧,明儿是安王的大婚,还有得忙呢!” 邓氏还没说话,旁边院子中突然出来一声渗人的尖叫。 夫人二人一愣,紧接着一个嬷嬷,惶恐的从那边跑来,“老爷太太,叫郎中吧!” “琪哥儿怎么了?” 那边院落中,今晚住的就是新婚的李琪还有寿阳郡主。 嬷嬷脸色有些为难,似乎说不出口。 “说话呀!”邓氏急道。 “郡主.....给了少爷一巴掌,把少爷牙打掉一个!”嬷嬷低声道。 “嗯!”李景隆勃然大怒,“为何?” 嬷嬷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说,不说我把你撵出府去!”李景隆怒道。 “是郡主....说.....”嬷嬷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说疼....就给大少爷一个耳光!”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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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宫里的侍卫们是没有分得这么细的,这种分类还是朱允熥借鉴了后来满清的宫廷侍卫制度。 侍卫不单是保卫皇室安危的兵,更是一种荣誉的象征。这些侍卫都是勋贵子弟中的佼佼者,或者是军中万里挑一选拔上来的良才。 这样的殊荣一来可以作为皇帝平衡各方势力的手段,二来可以作为培养自己心腹人才的方法。在皇帝身边历练些年放入军中,就是皇帝的直接代言人。 还有一点,朱允熥有感于历史上的大明,英宗之后的皇帝大多生于深宫长于妇人太监之手。这些侍卫们不但有保护皇家的职责,还有陪同皇子习文练武的责任。 “是!”赵石毕竟是少年心性,即便想忍住不笑,可眉眼还是弯了下来,“早上天刚亮,臣奉旨送寿阳郡主去城外庄子上给太上皇磕头,路上琪哥儿始终捂着嘴,臣好奇上去一看!” 说着,再也忍不住笑,肩膀一动一动,“他虎牙让郡主给扇掉了,一张嘴就露出个豁子来!半边脸都肿了!” “嘶!”朱允熥想象着那个画面,“那丫头手劲儿也忒大了?”说着,也笑起来,“估摸着是真疼急了,哈哈哈!” 皇帝可以肆无忌惮的笑,赵石却不敢,只能低着头,肩膀一动一动的。 但他的样子还是被朱允熥看在眼里,“别笑,你也有成亲的那天!” 说着,朱允熥又看了自己小舅子几眼,“你母亲可曾给你定人家?” “母亲先前念叨过几回!”赵石有些羞涩,开口道,“但父亲说,臣的婚事最好还是看宫里皇上和娘娘的意思,说现在不急!” “嗯!”朱允熥点点头。 他从赵石的话中听出另外一层含义,承恩侯赵家如今在大明朝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了。想来接亲的人家,能从他家排到城门外去。可正因为如此,他们赵家越是要慎重。 门户高的,不大妥当。 赵家去和那些淮西勋贵人家联姻,那就是犯了忌讳。 门户低的,又不大相称。 对于这个小舅子,朱允熥倒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不讨嫌,从小就是憨厚朴实又带着几分正气的性子。更难得的是,东宫几位学士曾暗中考察过赵石的功课,以那几位夫子谁都看不上的脾性,都给出了尚可的评语,足见赵石的勤学还有悟性。 “章总都培养出一个文武全才的小舅子,我这内弟也不能差到哪去!” 朱允熥心说一句,又看看赵石,“今日起就正式进宫当差了,心里可有什么想法章程?” 见朱允熥用君王的口吻文化,赵石忙沉声郑重的说道,“臣自知才疏学浅资历浅薄,弱冠之年得以身居乾清宫二等侍卫之重任,全是皇上您爱屋及乌之情!” “臣进宫之后,定多看多学多做,处处以他人为师。” 朱允熥又点点头,“能说出这些足见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臣进宫之前父亲也交代了!”赵石又道,“他说臣进宫之后,切不可持宠而娇,更不能因为和娘娘的关系妄自尊大,要低调行事小心做人!” 闻言,朱允熥面露微笑。他这个老丈人,虽出身不高一辈子都夹着尾巴做人,可大方向上还真是有点门道。 “其实呀,你父亲的话说的还是比较含蓄的!”朱允熥笑道,“进宫之后,别人定会在背后因你和皇后的关系指指点点,说些风凉话,也会有些人暗中逢迎讨好你,但也有些人等着看你的笑话,甚至还会有些人故意把你带歪,等着你出丑。你要怎么做呀?” “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身!”赵石回道,“臣,做好份内之事严于利己,绝不给外人可乘之机!” “好!”朱允熥再次赞许的点头,“严于律己,这话没错!”说着,加重语气,“但知易行难,要做好可不简单啊!” 他话音落下,赵石还没说话,王八耻从外边进来,“万岁爷,驸马爷求见!” 在朱允熥面前不提名字的驸马爷只有一个,那就是胡观。 “嗯,让他进来吧!”朱允熥说完,又对赵石道,“去当差吧!” “是,臣告退!” ~~ 赵石背对着门,躬身慢慢退出暖阁。 刚转身就看到了垂手站在门外的驸马胡观,胡观也看到了他。 胡观只是微微看了一眼这个穿着麒麟服的陌生少年,然后很自然的把目光转移到别处,没有一点好奇之意。 但赵石却无声行礼,态度恭敬。 等赵石出了殿门,王八耻在胡观耳边轻声道,“那位是万岁爷刚点的二等侍卫,承恩侯家的公子!” “哦!”胡观眼皮动两下,只发出一个声音。 “这位驸马爷,赶上木头桩子了!”王八耻心中暗道,“雷都劈不动!” ~ 却说赵石刚出了乾清宫,就见到挨着南书房的侍卫处有人朝他招手。 他快步过去,抱拳鞠躬,“邓统领!” “不用多礼!”邓平爽朗的大笑,把赵石拉进侍卫值班处。 屋中坐了二十几号人,多是麒麟服。几位没穿麒麟服的,身上也是绣金线的飞鱼服,显然都是内廷侍卫中的头面人物。 “这位,咱们侍卫处新晋二等侍卫赵石,以后大家伙都是同僚,要多多关照!”邓平笑着介绍道。 “晚辈赵石,见过诸位前辈!”赵石拱手行礼。 “好说好说!” 有人笑着起身回礼,但也有人坐着没动。 对于赵石的来历他们早就一清二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明争暗斗之心怎么都是有的。 “告诉你们啊,赵石初来乍到,你们可不许看着人家年纪小欺负他。要是让我知道,哼哼!”邓平板着脸,看看众人,“咱们都是当老大哥的,就要有个当老大哥的样子。”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0章 新人(2) 邓平说完这话,顿了顿。 之所以语气停顿,是因为他在等赵石接话。 可是半天也没见赵石出声,他微微侧头,见赵石依旧面带微笑的站在自己身旁,似乎不打算说话一般。 “这小子...”邓平心中哭笑不得。 一般这种情况,顶头上司把他介绍给同僚了,还说了许多让同僚们关照他的话。那接下来懂事的人,起码要说一句。诸位这里我最小,承蒙各位厚爱,今晚上我作动云云。 用一场酒,来拉近和同僚们的距离。 可赵石就好像根本不明白这回事似的,没表示。 你说他不明白,那肯定不能够。承恩侯不是世袭的勋贵之家,但现在也是高门大户,这等礼尚往来的事不可能没人指点这位小侯爷。 但他既然知道也懂,却不说不表示是什么意思?侍卫处可比别的地方,大家伙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而且人际关系也颇为复杂。 邓平忍不住又多看了这位年轻的国舅爷一眼,淡淡的书卷气,若有若无的疏离...... “邓头,到点儿换班了!” 就这时,屋里忽然有人开口说道。 桌上的水晶沙漏已经到换班的时辰了,按规矩侍卫在乾清宫外值班,每隔一个时辰换班。 “去吧去吧!”邓平摆摆手。 即将换班的侍卫们站起身,纷纷整理衣冠,玉带上挂好绣春刀。ъiqugetv.com “邓头儿,今儿有人告假,这班缺个人呀!”带队的侍卫领班翻看下名册,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侍卫领班也是名二等侍卫,名叫袁兴业。 说起来也是功臣之后,他的祖父袁义当初原是大军头双刀赵普胜手下的领军总管,镇守重镇安庆。陈友谅杀害了双刀赵之后,率军投奔老爷子。而且袁家本姓张,还是战死的蔡国公张德胜的族弟,和巢湖水军一系渊源颇深。 如今这位老将军依旧健在,为云南楚雄卫指挥使。 但进入紫禁城为二等侍卫,袁兴业凭借的不但是他祖父的身份,他的母亲,是汤和的第五个女儿。 也就是说这位袁兴业和宫中的贤妃娘娘,是货真价实的姑表亲。 所以他这翻动名册漫不经心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漫不经心还真不好说。 邓平眼皮一翻,侍卫处这些人什么来历他一清二楚,当下没好气的说道,“少一个就少一个,又不让你上边关打仗去,少一个人就不干活了?” 见他发火,袁兴业讪笑两声,“看您说的,我哪是那个意思!”说完,眼皮不经意的扫了一眼。 “邓统领!” 忽然,赵石开口道,“既然少一人,标下初来乍到正无所事事,也正好刚跟着袁大哥们学学!” “你要去?”邓平微微皱眉,低声道,“你是二等侍卫,用不着....” 二等侍卫多是用作侍卫领班,在各处值守时也不用站着当值。 赵石笑道,“标下刚来,许多事还不熟悉,正好借这个机会熟悉熟悉!” 邓平沉吟片刻,“行,那你跟着去吧!” 赵石答应一声,挂上腰刀整理下衣冠,走到袁兴业身边,“袁大哥,今日跟着您,劳烦您了!” 袁兴业似乎没想到赵石居然主动请缨,有些发愣,强笑道,“好说好说!” 随后,带着手下一班侍卫,昂首挺胸的出了值班房,直奔前面的乾清门。 邓平站在窗口朝外看,一行人赵石身材最为矮小,可到了地方之后,却如钉子一样,笔直的站在太阳下。 “这小子....是个人物!”邓平心中暗道一句,笑着摇摇头。 ~~ “皇上,您看!” 这一幕,也被乾清宫暖阁中的朱允熥看的一清二楚。 他正看向窗外,胡观从袖子中抽出一叠厚厚的奏章,双手呈上,“您吩咐的事,都记在这上边!” 朱允熥收回目光,把那奏章拿在手里掂量几下,笑道,“份量不轻啊!”说着,直接拉开御案的暗阁,使劲的塞进去。 “看就先不看了,这里面可有什么过份的事儿没有?” 胡观闻言低声道,“太过份的没有,不过买卖风尘女子,侵占田地私自砍伐森林开矿,勒索商人的事屡见不鲜。” 这份秘密奏章,记的都是藩王们私下里所做的事。由各地的青眼线人负责记录汇总,再由胡观送到朱允熥的御案前。 “呵!你也看见了,朕的暗阁里都放不下了!”朱允熥冷笑一声,藩王们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一笔一笔的都记在小本本上,如今这些小本本都快没地方塞了。 不过,也快用不着再塞了。 拿出来一笔一笔跟他们算清楚的时机,不会太远了。 现在,你们玩你们的,他记他的。 再说以青眼的手段,就算你不玩,他也一样有手段,让你将来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这时,朱允熥又看了胡观两眼,“朕怎么觉得你瘦了!” “我一天净干这些没屁眼子的事,能不瘦吗?” 胡观心里腹诽一句,半躬身回道,“臣自知性情愚钝难以担当大任,蒙皇上器重以来时刻战战兢兢,日思夜想是以彻夜失眠。” “既交给你,就是信得过你!”朱允熥开口道,“再说这才哪到哪儿?驸马,你呀,就是心里想的事太多。放松些,日后还有重用你的地方呢!” “那估计我活不长远了!”胡观心中叹气,躬身道,“皇上知遇之恩,臣万岁难报!” “你看,你现在和过去还是有区别的!”朱允熥笑道,“过去,你嘴可没这么溜,说不出这么多好话来!” 闻言,胡观尴尬一笑。 就这时,王八耻再次出现在门外,“万岁爷,礼部侍郎李至刚求见!” “嗯,传!”朱允熥点点头,随后朝站起身的胡观说道,“你不用走,估计他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李至刚这人是官迷儿,隔三差五有事没事都要到皇帝面前露脸。但此人办事能力极强,交代给他的事也总是好不打折扣的执行,办起事来六亲不认。 “臣......” “无需多礼,见朕何事?”朱允熥问道。 “启禀皇上,近一个月前,您下旨让开封拆除一赐乐业教的会堂......? “是有这么回事!”朱允熥板着脸,“怎么,有人还怀念其他祖宗,要对抗朝廷吗?” “对抗到没有,皇上下旨之后,由开封卫调兵所有邪教会堂都予以拆除,并且告诫民夫不得擅信他教!”李至刚开口道,“但最近却出了一件怪事。” 说着,他顿了顿,“近日,开封府抓了一队金毛藩鬼,金发碧眼跟罗刹似的。说是从沿海处上岸,跟着商队走到了中原行省。” 朱允熥表情凝重起来,沿海到中原何止千里,一队藩鬼竟然能借着商队竟然通关。 “到了开封之后被守城的兵丁擒货,全部下了大牢。开封知府见这些藩鬼人不人鬼不鬼,又不通言语直接动用大刑,当场死了好几个。” “剩下的见事不对,拿出一封国书.......” (不烧了,脑子迷糊,我快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1章 好一条疯狗(1) 朱允熥的表情愈发的凝重起来。 开封那边擒获了一队藩鬼,也就是洋人。 这些人在福建广东沿海不奇怪,可他们却偷偷的混入中原,显然是和一赐乐业教有关。被抓之后不表明身份,让开封府弄死好几个才拿出国书。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没人带路,没有翻译,他们找得到地方?谁给他们提供的这些? 这时代可没人管着洋大人的毛病,别说死了几个,就是都死在开封府的大牢里,也不过是乱坟岗里多一个坟包而已,但有了国书地方官就不得不重视。 “哪国的国书?”朱允熥问道。 李至刚开口道,“回皇上是弗朗机人,带着天主国教皇的国书!”说着,顿了顿,“其书已至礼部,臣和前朝大元时所留的与泰西交往之文书相对应,不似作伪。”说着,手伸入袖子中,“这便是那弗朗机人所带的国书,请皇上御览......” 所谓国书其实有些破烂不堪,但拿在手里很少厚重,应该是羊皮纸所做,上面都是跟麻花一样的画符,想来应该是拉丁文。 佛郎机是从前元传下来的对欧洲人的称呼,元史中就记载过,至正二年秋佛郎机进贡异马..... 元朝虽有万般不好,但绝对是华夏历代史上最为开放的朝代,无论你你来自何处,无论信奉何种神明,只要缴税就可以来。不但可以来,还可以定居传教等等。 此时大明问鼎江山不过三十年,许多前朝旧事还历历在目,朝中臣子们对海外之国也了解颇多,有据可依。 若再过些年,这些历史尘封于高阁之中,只怕天下人对于外面的世界又是两眼一抹黑。而且随着国力增长,天朝上国之说深入人心,从皇帝到大臣对于外面的世界也就不关心了。 “这大概就是传教士了!” 朱允熥看着手中晦涩难懂天书一样的国书心中暗道,“这可比原时空当中利玛窦早了一百多年啊。现在还不是大航海时代,这些人是怎么....?” 想着,他忽然一笑,忍不住拍拍自己的额头。 西方使节什么罗马教皇,什么那不勒斯王国的使者,什么法兰西人,日耳曼人在大元朝的时候就来过,还不止一次。从忽必烈开始一直到元顺帝,现在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朱允熥觉得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 而且,摆在他眼前的现在还有个难题,这些所谓的使者,见还是不见?要不要送到京师来? 若不见,这些人的下场就是咔嚓一刀。 若是见,该用何等的礼制相对。 思索片刻之后,朱允熥还是觉得,得见。 不但要见,而且要大张旗鼓的见。ъiqugetv.com 首先,随着这些年大明的国力高涨,读书人群体之中,尤其是那些理学名家们有一种说法尘嚣日上。 “治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途在人心不在技艺!” 这种说法很是得到朝中官员们的认可,也大行其道。 可以借着这些所谓的使臣,给朝臣们来一次地理科普,让他们看清天下和世界的区别。同时,既然这些人从万里之外而来,无论是坐船还是走陆地,都要有地图吧? 有了地图,大明朝可以借着护送使者回去的名义,趟趟道儿,就当是踩点了。这种官方的开拓效果,远超民间百倍。 这些人的到来,可以作为全面放开海禁的一个很好的契机。 未来百年是人类历史上最为风云激荡的时间,大航海时代使得东西两方的距离再一次被拉进,同时也能带来巨大的财富。 除了财富,更重要的是开阔国人的视野,用事实改变传统士大夫对于世界的看法。 历史上大明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自己给废了。文官集团故步自封,皇帝们长于妇人太监之手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所谓的天朝上国,是靠着历史的惯性在维持一方霸主的地位。直到后来的满清,等西方人经过大航海的沉淀,如狼似虎而来的时候,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抵挡不住,并非是技不如人。 更可怕的是,不愿意睁眼看世界不愿意了解。 就好比满清同治皇帝的老师,理学大家,天下读书人的清流领袖。 他居然对同治皇帝说,“世上哪里有许多国家,大抵英吉利国,法兰西国,俄罗斯国,日斯巴尼亚是真有的。其他各国,都是洋务派编出来骗皇上您的!” 看看,皇帝的老师都愚昧到这个德行,那这个国家得落后到什么程度? 落后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改。 “那些使节还剩下多少个?”朱允熥开口问道。 “一共十七人,现还有存有六人!”李至刚说到。 “送到京师来,沿路上有病的找朗中好生照看!”朱允熥想想,“沿途住驿站,就按照七品官的待遇,给与米粮!” 说着,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另,去查。这些人是谁引领着到了中原的,他们怎么过来的,给朕查清楚,涉及人员一律都送往京城!” 说到此处,又顿了顿,“这事朕一会有手书给何广义,让他调一队锦衣卫配合你!” “臣,遵旨!”李至刚这人就怕没事干,只要有事干哪怕是查他亲爹他都高兴。 随后,他抬头轻声道,“皇上,还有一事!” “说!”朱允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前阵子山东曲阜,有放归良民之身的乐户状告衍圣公府侵占民田一事,已有了结果!”李至刚说道,“确有其事,而起这样的事,还不是一起。” 说着,又道,“衍生公圣人之后,却未修圣人之德,其乡里之地皆为衍圣公一门予取予求,乡民皆为佃户奴仆,只知衍圣公而不知朝廷!” “圣人后裔,以圣人之名享受荣华,却连他们老祖宗半分德行都没有,那还谈什么衍圣公?”朱允熥冷笑道,“传旨,从此以后免了曲阜孔家世袭县令一职,所侵占的田土数目查清楚,发还百姓,还有历年来侵占的民脂民膏。涉案人等,一律入狱,该杀头还是该充军,有司盘判定论处!” “取消他孔家一切尊荣,往后每年的祭孔大典,由礼部和国子监共同办理。衍圣公之爵位.....罢免!” “皇上!” 李至刚忽然开口道,“臣以为,如此处置怕是有些不妥?” “哦?”朱允熥冷笑,“怎么,你怕了?” “臣不是怕,臣是觉得这么处置,有些.....”李至刚沉思片刻,笑道,“有些操之过急,太快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2章 好一条疯狗(2) “臣的意思是,没必要这么急。有些事一旦急了,办起来难免给人口实和话柄。而衍圣公乃圣人后裔,不但历朝历代格外礼遇优渥,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至圣先师。是以,臣还是觉得,得慢慢来。” “起码.....”说到此处,李至刚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起码,要让天下读书人知晓,皇上您的苦心不是?” 说话听音儿,朱允熥就知道他李至刚绝没那么好心帮着衍圣公他们家说话。 历朝历代都礼遇优渥?上千年的功劳饭,吃到时候了! “那你说说,怎么办才不急?”朱允熥问道。 “归根到底这次衍圣公府上闹出的事,是有违国法,有悖人情。”李至刚正色道,“我大明立国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衍圣公府也不能例外。” “所以既是犯法,就要审。臣请奏,将民户状告衍圣公府侵占民田的状子,全交由刑部大理寺审理。”说着,他顿了顿,“其实臣觉得,这两个地方多是圣人门生,想必会为了孔家的颜面有所遮掩,臣斗胆请皇上准锦衣卫协同办案!” 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头,“你接着说!”然后,对王八耻道,“给李爱卿上茶来!” 这一句李爱卿,直接让李至刚热血往天灵盖上涌。 “这些年衍圣公府在当地的案子不是一件两件,既然要查,那就桩桩件件都要详查。所犯何事,涉及的苦主是谁,钱粮多少?” “查到谁抓谁,绝不姑息。同时把查案详细的卷宗,明发天下,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看看,这些沽名钓誉的圣人之后到底什么德行!” 在李至刚的心中,什么圣人,什么衍圣公,既然皇上看你们不顺眼,就有一万个理由扳倒你们。 “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朝堂之上无论怎么处置衍圣公府,想必都不会有人阻拦。”李至刚继续道,“而且届时他衍圣公府背负骂名,即便朝堂不处置,想必孔家也没脸再说什么圣人之后,传承香火的话了!” “以后裁撤衍圣公府,由于朝廷设置孔庙祭圣,也就顺理成章。”说到此处,李至刚又是一笑,“其实这也是为圣人的名声着想,不然圣人的名声,早晚被他们那些不孝子孙给败光了!” “这厮是真黑呀!” 旁边,一直当自己不存在的胡观,听得心惊肉跳。 所谓侵占民田巧取豪夺这种事,豪门大户有一个算一个都逃脱不干净。皇上的意思本是惩戒,就算是免了一切特权,罢免了世袭的县令,收回衍圣公的爵位,可还是给人家孔家留了颜面。 李至刚这厮,却是等于直接把人家往死里弄,让人家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想想,衍圣公府经过大理寺刑部还有锦衣卫那么一查,得查出多少破烂事儿? 查也就罢了,还要明发天下,等于把孔家的事直接告诉了所有的读书人。到时候好事坏事大宅门里的丑事,还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的恶事,孔家必然千夫所指背负骂名。 按照李至刚所说的办,衍圣公府必然有许多人获罪,圣人后裔变成囚徒。到时候孔家家业尽失,几十代的积蓄将毁为一旦,又背负着骂名,多少代人都抬不起头来。 “太狠了!这些读书人太狠了!”胡观心中暗道,“姥姥的,以后老子离他们都远远的!” 御案后,朱允熥细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做沉思状。 半晌之后才开口道,“依爱卿你所说,是不是太重了些?” “皇上仁厚之心,古今罕见!”李至刚张口道,“不过臣倒是觉得,此事合理合规,谈不上重。” “哎!”朱允熥叹气,“毕竟是圣人后裔,若真是大张旗鼓的查,非议定然不会少的!”说着,他看了李至刚一眼,“朕还好,只怕审理此案的朝臣们,日子不好过喽!” 李至刚心中激动得不能自己,眼睛冒光。 “皇上所言极是,正如臣所说,天下官员多是圣人门徒,遮掩之心定然是有的!”李至刚说道,“所以臣斗胆请奏皇上,选贤能忠心勇于任事之人,担当此事!” 朱允熥故作为难,“选谁呢?”说着,看了看胡观。 他这一看,把胡观吓一跳。 “千万莫选我,我可不参合这没屁眼子的事!” 幸好,朱允熥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哎,若朝臣都如李爱卿这样,公忠体国一心为了大明朝的黎民百姓,朕也不用这么纠结,到底选谁呢?” “皇上!”李至刚忽然叩首,“若皇上不弃,臣愿担当重任!” “这......”朱允熥摇头,“你是礼部侍郎,你来管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可是朕实不忍,爱卿你背负骂名啊。” 血,直接涌尽了天灵盖。 “臣,为大明为皇上,何惜此身?”李至刚大声道。 “但是.....”朱允熥又摇头道,“这般大张旗鼓的查,朕下旨的话,文臣们又要来朕这聒噪!” “明日,臣这就上奏章,参衍圣公府侵占民田,巧夺民财,多行不法有辱圣人名声之事!”李至刚继续道。 朱允熥沉默片刻,“爱卿,如此以来,你可就站在风口浪尖了!” “臣为皇上分忧,死得其所!”李至刚叩首。 一时间,朱允熥还真有些喜欢这个人了! 多好的臣子呀,简直就是让他咬谁他就咬谁的疯狗! “哎,难为你了!”朱允熥虚扶一下,“快起来,地上凉!”说着,皱眉思索片刻,“既如此,朕就准爱卿所奏!” “你尚书弹劾衍圣公府之后,朕命你为督办大臣,会同刑部大理寺还有锦衣卫,专门办理衍圣公府侵占民田一事!” “记着,要不偏不倚。有的事不要姑息,没有的事不要牵强附会,总要让天下人看个明明白白!” “臣遵旨!” 朱允熥看看他,又笑道,“你好生去做吧!”说着,继续笑道,“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日后自然不会埋没你!” 李至刚只觉得脑袋被热血涌的都快炸了,“臣,遵旨!” 衍圣公府侵占民田的事,他定然要办得天下皆知,让他李至刚的名字,响彻大江南北。 其实对他们这些读书人来说,孔圣人也就那么回事。孔圣人还算回事,而孔圣人的后裔,就不算回事。 以前之所以没人盯上他们,是没有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而已。而现在,关系到个人前程和利益。即便没有他李至刚,也会有张至刚王至刚。 人为了权势,亲爹都可以卖,区区圣人后裔算什么? ~ 从窗户朝外看去,正好能看到李志刚意气风发,步步带风的背影。 朱允熥笑笑,对胡观道,“这人身上有许多可取之处,驸马不妨多学学!” 胡观沉默片刻,苦笑道,“臣只怕学不来!” “嗯,为何?”朱允熥笑问。 “臣,没那么狠!”胡观低声道。 闻言,朱允熥笑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3章 凋零(1) “其实朝堂就是市井,各人各色各有不同的面孔!” 殿中只有朱允熥和胡观二人,朱允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有时候不单是臣子们揣摩朕,朕这个皇帝在臣子们说话的时候,也要想着他们在想些什么!” 这话,倒也是朱允熥的心里话,如今身居九五之位,他才知道为何越是大人物,说话的速度越要慢。有些大人物说话噼里啪啦口若悬河全是人生大道理真知灼见,但就是以为快而不过脑,最后引来满身污水横祸。 “其实朝堂就是人间百态啊!”朱允熥继续笑道,“七情六欲,利益纠葛,嗨!”说着,他苦笑摇头,又看看胡观,“你这人就是太木讷了,有时候在朕倒是希望你的性子,跟旁人一样鲜活一些!” “我他妈敢想活吗?自被你弄了这个倒霉差事,我睡觉都恨不得把嘴缝上!” 胡观心中腹诽一句,赶紧微微躬身说道,“臣天性就是如此,嗯.....以前人家说臣是八竿子都打不一个屁来!臣父在世时说过,臣就跟傻子似的,一辈子就活个吃喝拉撒。” “不不不!”朱允熥摆手,笑道,“你可不傻,谁要是把你当成傻子,那才是真的傻子....”说着,他话音忽然一顿,有些诧异的看向窗外。 ~~ 乾清宫外的广场上,张紞,朱高炽,解缙,侯庸,暴昭并肩在前,后面是辛彦德,都御史杨靖,严震直,方孝孺等数十位文官。 这些人面色凝重,脚步急促...... 暖格外值守的王八耻见这些文官同时前来,吓了一跳,赶紧迎出去。 “各位大人,这是...?” 朱高炽快步上前,“劳烦总管通报一声.....” 他话还没说完,驸马胡观的身影也从殿中出来,站在门口说道,“诸位,皇上传!” ~~ “出何事了?”朱允熥看着面前几排臣子,忧心的问道。 必然是有大事,不然的话不会这么大的阵仗。ъiqugetv.com 臣子们都是面色沉重,当先的几个臣子相互对视一眼。 噗通一声,吏部尚书侯庸哽咽着跪下,从袖子中掏出一份奏章,双手碰过头顶,嗓子沙哑的说道,“凌学士他....病故了!” “谁?”朱允熥噌的站起来。 是凌汉,凌铁头,走了! “皇上!”胡观赶紧上前一步,搀扶着身子微晃的朱允熥坐在罗汉床上。 “多久的事?”朱允熥开口问道。 “三日之前!”侯庸双手举着奏章,“这是老学士临终弥留之际,给皇上留的遗折!” 尽管早就知道凌汉已是花甲之年,高寿之龄。可忽然闻听他的死讯,朱允熥心中还是有如刀割。 于公来说,如今大明朝的文官系统,之所以实干派压制住了清流,使得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务实勤勉,他凌汉居功至伟。 于私,这个顽固的,动不动就喊着要哭太庙,惹急跳脚骂人的老头,对朱允熥来说亦师亦友。 老头一辈子刚正不阿,但也精到了骨头里。可他的精,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为家国天下社稷江山谋福祉的精,而不是为个人一己私利的精。 他有大智慧,有大勇气。 从不气馁,百折不挠,又知道防微杜渐急流勇退。 “接过来!”朱允熥有些不敢亲手去接凌汉的遗折,缓缓的开口,“他身子不是一向英朗吗?怎么忽然?” “自回乡之后,老学士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侯庸落泪道,“凌学士家的公子来信说,老学士往往在屋檐下一坐就是一天....就痴痴地看着京城的方向....” “三日之前,早上刚吃了饭,老学士似乎预感到大限已到,把自己关进书房里写了一上午,从书房中出来后,没来得及说两句话,一头栽倒,人事不知!” 殿中,渐渐有抽泣声响起。 这些身居高位的文官们,或多或少都受过凌汉的提拔还有鼓励。甚至有的,干脆就是凌汉的门生。 凌汉从不结党,但也从不吝啬对青年才俊的帮扶提携。 对于这些年轻一代的官员们,凌汉不但有知遇之恩,还有言传身教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如何做一个对得起君王百姓的官。 “皇上!”胡观双手递过凌汉最后的手书。 朱允熥只看了一眼,就无限感伤。 粗略看了几眼,最开头的字迹还很端庄,再往后看字迹已是潦草不成行迹,想来书写的时候是凭着一口气,强自写了下来。 朱允熥没敢细看,合上奏章握在手中。 “造化弄人!”他叹息一声,“朕还想着等今年的新茶下来,赏他几斤尝尝。”说着,又叹气道,“哎,他辞官时的场景放入就在昨天,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却忽然阴阳永隔!” 说着,他看了一眼同样满脸哀容的臣子们。 “朕记得他辞官之时还跟朕要过一样东西!”朱允熥面露苦笑,“要他的谥号,当时朕心里还说,这老头心里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现在看来他不是真的一定要朕告诉他,而是他早就知道自己恐怕.....” 说到此处,他擦拭下眼眶,“凌学士的后事,要极尽哀荣!张紞!” “臣在!”张紞眼眶通红,开口道。 “户部拨款银元一万块!”朱允熥说道,“用以治丧!” “遵旨!” 一万块银元的治丧银,乃是天价,更是大明朝独一份。 要知道那些开国勋贵军侯的治丧银,也不过是三千块银元的定列,尊荣如汤和,账面上当时也是这个数字。 “胡观!” “臣在!” “从朕的内库中,拨付绸缎一百匹!”朱允熥叹口气,“还有历年御赐的官田,赏赐之物,全无需交回,都算作凌家的私产!” “遵旨!” “还有!”朱允熥抬头,“凌老学士的儿孙们,共有多少?” 侯庸开口道,“老学士有子四人,孙八个。” “既身居高位又儿孙满堂,生前身后没有遗憾,凌学士这一生也算圆满!”朱允熥叹口气,“他的儿孙们,吏部按照年龄报上来,无官职的,赏.....” “皇上!”侯庸忽然叩首道,“凌老学士临终有言!”说着,抬头看着朱允熥,“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凌家子孙,若想出仕只能凭科举晋身,不可受皇上偏爱之恩!” “一来是,告诫子孙后人,男儿立身不可取巧!” “二来是说,朝廷名爵乃是国器,望皇上不能轻授!” “他还说,若子孙无科举中者,就安心在家务农。无德无才之人骤然高位,反而是后患无穷!” “他都....即将离世之际,依旧想着国家法度!”朱允熥长一声,“也罢,随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另一张书桌前。 “帮朕研墨!”朱允熥开口道。 朱高炽上前,现在桌上铺好宣纸,而后研墨。 墨汁带着淡淡的松香,朱允熥沉吟片刻,在纸上一挥而就,“文贞!”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4章 凋零(2) 一滴墨,落在纸上,殿中寂静无声。 朱允熥看着他早就给凌汉定下的谥号,百感交集。 “当初朕少时在东宫读书,顽劣浮夸不喜圣人经文,唯独练字一事,堪称用功。也尝献字于太上皇驾前,以谋夸奖。” “洪武二十八年时,太上皇与凌学士饮宴时,太上皇对凌学士夸耀朕之书法。其余臣子皆赞颂朕之字,颇有大家之风。唯凌学士仔细辨认,言道皇太孙之字空有其形,乃速成耳!” “皇祖大怒,满堂臣子恐惧不敢言,而凌学士却浑然不惧。且道,练字一道持之以恒,一笔一捺不可取巧。如此方能磨练心智,心有丘壑!” 说到此处,朱允熥放下笔,苦笑道,“其实他说的对,朕的字一向不怎么样。朕没有耐心,没有恒心,总想着表面好看,从没想着如何做到笔下有风骨!” 说到此处,他看向侯庸,“凌学士临终之际还说过什么?” “老学士嘱咐家人,简丧!”侯庸哽咽道,“不要大操大办惊扰地方!更不要铺张靡费,花没用的钱!” “真士大夫也!”朱允熥叹息。 随后,他沉吟良久,开口道,“传旨!” 辛彦德上前,拿起笔墨等着皇帝的下文。 “自古以来戡乱以武治世用文,故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光禄大夫太子太傅凌汉,少年及第却生逢乱世,不求显达但求安民。而后匡扶明主再造华夏,于我大明乃治世良臣,国之干成,王佐之才。” “其人博学多才,养其气以刚大,尊所闻而高明;博观载籍之传,几海涵而地负,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知言自况于孟轲,论事肯卑于陆贽。” “更家风清正,品行端庄,留清白于人间,留高义于朝堂。留正名于后世,留正气于天地!” “朕钦佩之至,久钦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天不假年。君子之道暗而彰,是以论世。傥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闻风。唯而英爽之灵,服我衮衣之命。可特赠太师。余如故。”www.biqugétν.com 说着,朱允熥又长叹一声,“追赠太子太师,配享太庙!” 其实配享太庙,以凌汉的身份未免稍微有些勉强。但此时此刻,除了这份对于臣子来说最高的殊荣之外,朱允熥实在找不到其他方法,可以弥补自己心中那份愧疚的补偿。 如果他当初再坚决一点,就不让凌汉回乡,是不是这老头还能多活几年? 当初凌汉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对于文官们抱团的不喜,所以才急流勇退? “解缙,方孝孺!” “臣在!” 朱允熥看着他二人,“你二人都是文采斐然之辈,朕命你们,给凌学士撰写功德碑!”说着,看向朱高炽,“传旨给老学士的家乡地方官,建造功德牌楼,用以缅怀纪念这位大明良臣!” “遵旨!” 一系列的事都安排妥当,朱允熥感到一阵乏力。 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朕自己静静!” ~~ 人都走了,殿中只剩下朱允熥一人。 然后他慢慢坐到窗边,轻轻的打开凌汉的遗折。 “老臣叩皇上安,见字如面。” “臣以老,自知时日无多,本江湖之人不该擅言庙堂,但老臣终究是放不下心中执念,皇上勿怪!” “老臣忧者,有三也!” “皇上欲新法,欲天下官民一体,再无官绅剥削之事,此为德政。但皇上年轻气盛,臣忧皇上操之过急。” “官员人也,权乃欲也,人之欲乃天定,非人力能改也!纵皇上九五之尊之身,与千年旧例为敌,革除官绅之权,恐怕也必将匪议加身,毁誉参半。” “皇上性急且暴,若急而求成必要重用酷吏,长此以往百官臣下天下官绅,则多视皇上如仇寇。臣请皇上,凡事三四后行,徐徐图之。皇上春秋鼎盛,为算迟也!” “其二,大明诸藩!” “皇上待人以诚,独苛宗室哉?削藩之事,老臣知皇上以运筹帷幄早有定谋。然世无常事,诸王桀骜,皇上又年轻气盛。若真有忤逆,皇上欲效仿唐太宗乎?” “届时血流成河,乃后世子孙之祸也!望皇上珍儿重之,三思熟虑!” “其三,商也!” “老臣非迂腐之人,自知商可富国强民,充足府库民有余财,又能振兴百业,人有其职以安身。” “然,商亦乱道也!” “此道乃人心之道,礼仪纲常。臣居庙堂之时,就听闻浙闽粤地等处,工坊林立,往往一城百姓皆为帮工。” “而坊主为财,则帮工之人昼夜交替不眠不休,而工钱微薄,委曲求全。” “更有白发老翁,瘦小童子于其中,辛苦劳作不堪重负。” “帮工空有民之名,却无民之权,积劳成疾无人问询,长此以往积怨恨于心中,而地方官视而不见,则必有民乱!” “而且长此以往,天下皆追求利益。工坊处处,而乡野无人,势必谷贱伤农,人力又不值钱。百姓所得,皆是浮财。” “治国之道欲求国富民强,然国富民可强乎?此乃谬论,民富国才强。何为富,非工独富。家有田产,居有房屋,前有圈舍后有菜园,仓中有粮,老有所养少有所依才为富也!” 凌汉的遗折到此处,字迹已经是溃散不成行迹,只能勉强辨认。 “老臣一生,先侍元后侍明,本为贰臣。但元失德而天下崩,我大明有德而得天下,老臣一介书生得以侍奉明主,三生有幸!” “先有太上皇与民休息,现有皇上欲革除千年旧弊,振作国邦,我大明定然万世一体!” “皇上独喜勤勉务实之人,但用人一道,德为才先。无德之人即便勇于任事,往往只求果而不求因,往往不择手段。此等人,臣窃以为只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 “臣已老,胡乱所言,望皇上三思......” 殿中,依旧寂静无声。 看完之后,朱允熥就坐在罗汉床上,神情寂寥。 凌汉的信看似是说了三点,其实说了很多。从治国到用人,从用人到整个国家的价值取向,于盛世之中找到隐患,提醒朱允熥加以堤防。 “哎!”朱允熥长叹一声。 珍重的将凌汉的遗折子小心的放好。 窗外,午后的阳光正浓,花圃之中姹紫嫣红一片。 正是欣欣向荣的时节,却又有人离开人间。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5章 山庄 永昌二年,三月二十一。 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子太师凌汉病故,上,辍朝三日以示哀荣。wap.biqμgètν.com 人生的终点就是死亡,这没什么意外的。况且凌汉还是高寿之年,寿终正寝。 但朱允熥心中就是很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他还年轻。人在年轻时以为生死距离自己很远,但不可避免的事,年轻人总要经历生命中鲜活的人,一个个的离去。 这种感触,谁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 京师城外的山庄一片碧绿,清晨的炊烟和山间的白雾交织在一起,几舅徘徊不曾散去。 朱允熥没带任何人,缓缓的踩着还带着昨夜雾水的小草,穿过庄子中的小道,来到老爷子居住的院落前。 院子中微微传来几声咳嗽,还有老人吐痰的声音。 他推开门,晨光下老爷子正坐在院子当中,佝偻的身子靠在连廊的柱子上,正用手中的竹条儿编着竹筐。 “把剪子给咱拿来!” 老爷子正跟一根执拗不听话的竹条较劲,听脚步以为是朴不成来了,头也不抬的说道。 朱允熥四处看看,在一个簸箕中找到剪子递过去。 咔嚓一声,不服输的竹条乖乖的应声折断,随后在老爷子大手的挤压下,变成竹筐的一部分。 “小样,咱还治不了你!”老爷子满意的笑笑,忽然抬头,讶然道,“咦,大早上的你不上朝,跑咱这来干啥?” 朱允熥蹲在老爷子身边,拿起一个编好的竹筐摆弄两下笑道,“孙儿就是想您了,过来看看您老!” 老爷子上下左右看看朱允熥,“你有事儿!” “哎!”朱允熥轻轻叹气,犹豫片刻,“凌汉...病故了!” “凌铁头死了?”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物事。 “是,病死在了老家!”朱允熥微叹道,“临死还给孙儿上了折子说了一堆!”说着,苦笑摇头,“那老头在京里时,身子比年轻人都硬朗,可一回到老家就不行了.....” “他死跟你有啥关系?你愁眉苦脸的?”老爷子忽然打断朱允熥。 随后,老爷子瞥了一眼朱允熥,又抽出里两根竹条儿来,“他那么大岁数了,早他妈就该死了。再不死,他都成神仙了!” “人呀,谁能不死?你呀现在还年轻,觉得跟你关系不错的人死了,你心里不是滋味。照咱说大可不必,往后你身边死的人多了去了!那些老杀才,还有咱,不都得死吗?哦,死一个你心里不痛快几天,死一个你不高兴几日,那你以后别干别,净他妈难受了!” 说着,给了朱允熥一脚,“把旁边簸箕里那绳子给咱截一疙瘩来!” 朱允熥闻言照做,给老爷子打下手。 “咱知道,你是听说凌汉死了,心里想到了咱,怕咱有个万一!”老爷子的手指很灵活,绳子在竹条上穿几下,就绑得牢牢的,继续说道,“傻孙子呀,咱现在不也是等着那一天吗,有啥办法。咱也不想死可他妈没法子,人这辈子什么险恶光景都能熬过去,可谁能干过的老天爷?” 他说的洒脱,可听在朱允熥的耳中格外不是滋味。 “皇爷爷!”朱允熥悄悄靠过去,保住老爷子的腰,脑袋放在老爷子的大腿上,“孙儿不想您死!” “滚一边去,这干活呢!”老爷子抬胳膊就给了他一肘子。 然后,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朱允熥,“咱要不死,耽误你的事儿!” 这笑容在一瞬间,跟晨光融合在一起,让人的心暖暖的像是有热流涌动。 但同时,也让人的心酸酸的。 “您编这些竹筐干什么?”朱允熥忙岔开话题。 “这些眼儿大的,放后山水泡子里捞小鱼儿!”老爷子看着一地的竹筐笑道,“这些眼儿小的留着装洪薯!”说着,看看朱允熥,“你吃饭没有?” 说着,不等朱允熥说话,又笑道,“咱发现个新吃饭,洪薯稀饭配咸鱼,那滋味顶好,中午你在这吃,咱爷俩喝两盅!” 就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些哼哧哼哧的声音。 紧接着,就见朴不成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两个竹筐进来。 几头黑啦吧唧的小猪羔子,在竹筐里拱来拱去发出不安的叫声。 “抓来了!”老爷子放下手中的东西大笑,走到几个竹筐前面,弯腰可看着里面的小猪羔子,“在哪抓的?” “奴婢在集市上用粮食换的!”朴不成擦下头上的汗水,笑道,“都活蹦乱跳的!” “好好!”老爷子大笑,“赶紧,屋后头垒个猪圈养起来!” “皇爷爷!”朱允熥走过去笑道,“圈就挨着您住的地方,多味儿啊!过些天热了,更....” “没事,不垒咱屋后头!”老爷子笑道,“那老道士整日闲的五脊六兽,让他盯着!” 骤然间,朱允熥脑中浮现出席应真那张那怒不敢言的橘子皮老脸。 “养着,养到过年时杀来吃了!”老爷子咧嘴大笑,“好些年没杀过年猪了,啧啧,那猪血糕咱想起来就馋!” 说着,老爷子叹息一声,笑道,“哎,咱这庄子呀现在才算有些样子!屋后头有猪圈,北边圈着几头羊,后山河沟里有鱼,南面坡地上羊些鸡鸭。哈哈,这才是过日子,地主家也就这样了!” 忽然,朱允熥想起凌汉折子上一段话。 民何谓之富,盖屋后有禽舍,房前有菜园,家中有耕地,四时无人闲。吃用皆家取,得余能换盐,粮仓满粟谷满园,男耕女织庆丰年。 或许后人会说,这是典型的小农经济。 可试想一下,这样的日子不正是人们所追求的吗?哪怕在物质高度发达的后事,一样是这样的小农经济,组成了整个世界的经济基础。 人人都想荣华富贵,可荣华富贵的那东西,要是没投好胎,就离普通人很远。 许多人辛苦一辈子,也无非是达到这种所谓的小农经济的程度。 作为当权者,有远大的志向是好的。但先决条件是让百姓安定性下来,在土地兼并还没盛行的今天,尽可能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小农经济的日子,然后才谈其他的。 而连安定都做不到,如何能做到繁荣呢? 一时间,朱允熥想的有些远。 “愣啥呢?”老爷子的大手拍了下朱允熥的肩膀,“走,跟咱后山捞鱼去!” ~~ 好了,终于活过来了,就是早上起来时鼻子和嘴里都是血,有火。 明日开始不水了,正常更新,感谢大家的包容。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6章 天下民心(1) 四月,不期而至。 仅和三月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四月既来,便再无去年残冷。天地之间一切欣欣向荣,草木繁盛。 轰隆一声闷响,惊雷打破清晨的宁静。瓢泼大雨跟断线的珠子似的从天而降,冲洗着天地之中的一切。 “皇上!” 一只玉手,轻轻推向床榻中,裹着被子尚在酣睡之中的朱允熥。 然后玉手的主人,怯生生的看眼窗外,又带着几分小心,“皇上,时辰到了,您该起身....啊!” 佳人一声轻呼,直接被朱允熥拉入被中,玉钩上的帷幔自然的滑落。 外面大雨滂沱,帐内春意涌动。 大半个时辰之后,等雨渐渐变得小些。 床榻的帷幔再度被挑开,佳人秀发半遮面,犹留残韵在鬓边,粉面含羞有欢颜,余兴未消轻轻喘。 朱允熥单手拄着脑袋,侧身看着手忙脚乱收拾穿他的妙玉。 紫禁城诸妃之中,妙玉最为年长,她此时已是近三旬的年纪。可不知为何,她越是年长身上的韵味越足。尤其是此刻,皮肤白皙晶莹,仿如羊脂玉一般。 “皇上,您快起吧!”妙玉在朱允熥的目光下低头,轻声道,“王公公他们等您半天了!” “急什么,这么大的雨,又没早朝!”朱允熥笑笑,忍不住拉住对方的手,然后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感受着对方的气息笑道,“真快呀!” “快?”妙玉不免愕然,然后贝齿轻咬嘴唇,“您还快,都折腾死....” “想什么呢?”朱允熥笑着在对方鼻子上刮一下,“朕是说时间过的快!”说着,微微叹息,揽着对方靠在自己的肩膀,“现在想起来,第一次遇见你,就好像昨天似的!” 妙玉眼波之中,顿时满是笑意。 她与皇帝初见那年,皇帝还是个毛头小子,毛毛躁躁猴急猴急的。而现在..... “第一次和你那个...也好似刚才一样!”朱允熥贴着妙玉的耳朵轻声道,“你说,怎么就不腻呢!” “皇上!”妙玉已是羞得不行,但眉眼之中满是高兴。 宫里的女人,最怕的就是皇帝对她腻了。 正高兴之间,感觉皇帝的大手顺着她细腻的后背..... “皇上!”妙玉赶紧拉住朱允熥的手,柔声道,“来日放长呢,可不能坏了身子!” 说着,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对着门外轻轻拍手。 啪啪两声之后,数位宫人端着各种器皿还有洗漱的用品进来,伺候朱允熥起身。 紧接着,乾清宫总管王八耻也低着头走进来,站在门口低着头看着他自己的靴子尖开口道,“万岁爷,南书房几位大人,已在乾清宫等待多时了!”说着,顿了顿,“刚才辛通政,还差人来问,万岁爷您几时过去!” “知道了!”朱允熥用热毛巾擦着脸,苦笑道,“这真是半点都不让朕闲着啊!” 随后,他换好衣衫,无声的告别妙玉,钻进防雨的软轿中,朝乾清宫方向而去。 而妙玉,则是靠在门楣,眼睁睁的看着君王走远。 等朱允熥的仪仗消失在雨中,才轻轻的抚摸肚子,满怀希意的说道,“昨儿皇上要你了三回,可要争气啊!” ~~ “落轿!” 雨依旧再下,刚才似乎小了些,而现在似乎又大了。 俗话说四月天小儿脸,哭起来没完,真是一点没错。 轿子正好落在乾清宫的屋檐下,王八耻刚要上前,就见一道黑影从殿中窜出来。 李景隆挑开轿帘,躬身道,“皇上您慢点!”说着,对左右道,“赶紧上热茶,天凉呢,让皇上去去寒气!” 随后,又对朱允熥点头哈腰道,“万岁爷您今儿气色真好!” 王八耻翻了个白眼,心中骂道,“他妈的,杂家这乾清宫总管,该你来当!” “你们早就到了!”朱允熥朝殿中看了一眼,户部尚书张紞,朱高炽,辛彦德等人已到了,见皇帝驾到都纷纷起身垂首相迎。 “臣也是刚到!”李景隆笑道。 朱允熥点点头,迈步朝里走。 刚走几步,迎面就看到辛彦德阴沉着脸,开口质问,“皇上何以来迟?” 说着,瞥了一眼王八耻,不客气的继续道,“一天之计在于晨,臣等破晓进宫,而皇上却迟迟未至,臣敢问是春宵苦短还是君王不愿早朝?” 这就是言官讨厌的地方,总是想着法的让皇帝下不来台。一点小事,非要扯到江山社稷上。 朱允熥没理会他,在宝座上坐下,“诸位爱卿这么早何事?” “皇上,已经不早了!”辛彦德又开口道。 李景隆忙道,“回皇上,去缅国运送柚木的船队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启航。”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共有货船宝船三十艘,战舰六艘,护军两千零二十一人。额外,还有工部绘制海图,修筑海港的匠人,三百人!” 说到此处,李景隆又笑道,“所谓师出有名!臣斗胆请皇上,给这支船队赐名!” 八艘战舰的舰队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横行近海是绰绰有余,但深海远航还是犹显不足。 但万世开头难,世上的事只要有了个好的开始,就成功了一半。 朱允熥沉思片刻,“就叫就大明南洋舰队!” “这民儿有些怪!”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脸上却笑道,“有皇上金口赐名,此次出海势必一帆风顺太太平平。臣这就命人,把南阳舰队的大旗做出来,挂在咱们大明舰队的船头!” 朱允熥淡淡一笑,不经意的转头,却见朱高炽和户部张紞等人,面有忧色。 “张爱卿,永熙!”朱允熥开口道,“你二人有何事?” 朱高炽胖乎乎的脸,显得有些苦大仇深,抽搐片刻开口道,“臣和张尚书,是忧心今年开春的雨情!” 说着,继续道,“自三月二十八以来到今日四月初二,五天时间内已下了三场大雨。都是遮天蔽日漂泊大雨,工部来报,长江水位已涨了两级。” “而且工部和钦天监说,看样子这雨还要继续下,且小不了!”wap.biqμgètν.com 闻言,朱允熥脸色也凝重起来,“雨大伤农啊!” 这时代的农业都是靠天吃饭,不下雨不行,一直下雨更不行。如今各处春耕正忙,赶上这几场恼人的大雨,只怕农人的春苗都要泡在水里。 “京畿周围还好些,臣担忧的是淮北!”朱高炽忧心忡忡。 而张紞也开口道,“要堤防黄河改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7章 天下民心(2) 淮北不是一块小地方。 它位于黄河以北,包括山东的西南部,河南的南部,安徽和江苏的北部,面积人口根本不亚于普通行省。 他位于帝国内陆之中,又是大明众淮西勋贵的老家,本该是物产丰饶之地,可现在却是最让大明头疼的地方。 无他,水患。 自隋唐开凿大运河连通南北之后,每年但有黄河大水,就会顺着运河直接淹没整个淮北。而为了大运河的日常维护修葺等,淮北百姓又要给朝廷当牛做马。 等前赵宋时期,北宋定都汴梁,更是要依靠大运河的水利。但北宋之时,因为朝廷有钱,再加上商贾之利,淮北地区一度非常兴盛。 可等到南宋时期,淮北就彻底成了中原王朝的弃子。 首先是所谓的南宋名将杜充,面对金军完颜宗望不但望风而逃,还顺带着掘开了黄河大堤,使得整个淮北地区化为泽国。 金军没杀多少人,淹死的百姓却高达数十万。而死于洪水所带来的瘟疫和饥荒之下的百姓,更是数倍于此。 杜充逃跑,使得河北沦陷,淮北成了宋金的最前线,从此双方在这块土地上打了数百年。好金灭元兴,又是在淮北这地方打了数十年。 淮北人的好战耐战,纯粹是被打出来的而不是天生的。 百十多年的战争,使得淮北民不聊生。而黄河水患更是无人治理,洪水所带来的危害,并不是洪灾那么简单。 屡次水患之后,被黄河水泡过的农田就变成盐碱地,更是不利于耕种。所以整个淮北地区,这些年一直陷入恶循环,穷山恶水民风顽。 即便是大明开国之后,朝廷投入巨资,可也收获不大。 而且治理水患的重心也只有两点,一是大明祖陵,二是漕运。 其实老爷子之所以当年对淮西勋贵大开杀戒,和淮北的穷困潦倒也有几分关系。好的土地都在这些开国勋贵或者地方富户手中,无数贫民只能守着家中的盐碱地,苦苦哀嚎。 时至今日淮北之地农业不行,商业不行,唯独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盐。但淮北的盐场,所带来的效益也进了大明王朝朱允熥和老爷子他们爷俩的私人荷包。 就是每年高达千万,用作军费的两淮盐税。 “泗州知府来报!”户部尚书张紞缓缓开口,“泗州之雨远胜京畿,从三月来就连绵不断,河堤已是危在旦夕!”说着,叹口气,“早在大雨初来之时,泗州就调集民夫加筑河堤,可若再这么下的话,只怕.....” 不是只怕,是定然又要洪水肆虐。 朱允熥神色凝重,泗州位于淮河下游,一旦黄河改道其城池首当其冲。 “泗州是我老家啊!”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骂道,“庄子上那些管事的都吃吃干饭的,这么大的事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报上来!” 他正想着,不经意的抬头,忽发现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而且若有所思。 “奶奶的,要倒霉!”李景隆后背顿时冷汗淋漓。 原因无他,他李家就是泗州最大的地主。 虽说他曾交还了一部分,可泗州最好的土地还有三分之一在他李家手中。不但有地,而且因为泗州位于淮河下游扼守南北大运河的南端口,李家更是在泗州有生意和铺子。 但朱允熥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大明朝的祖陵就在泗州。 大明的祖陵和凤阳皇陵是里两回事,后者是老爷子为父母兄长嫂子所修的陵墓,而在泗州杨家墩的祖陵,埋的则是老爷子的祖父曾祖高祖的衣冠冢。而老爷子的母亲陈氏,也是在泗州受孕的。 所以泗州这块地方,是除了凤阳之外,大明朝的另一个龙兴之地。 而张紞的话别的地方不提,独独提起了泗州也是话里有话。 单一泗州一地而论,治理水患最难的地方,就是老朱家大明朝的祖陵。 祖陵就挨着洪泽湖,是一片洼地。黄河一旦入淮水,祖陵就有被淹没的风险。而为了避免大明朝的龙兴之地被淹,治水的人只能祸水他引。 有明一朝,涉及到皇家的风水问题,治河的官员就奉行一条,万万不能淹没祖陵。不但官员们真想,皇帝也这么想。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万历,还有崇祯。万历是不管周边百万百姓的生死,必须保证祖陵的安危,耗费重金修筑石堤。而崇祯则是有漕运,还有两淮盐场的原因,直接忽略了百姓的苦难。 后康熙十九年,黄河夺淮,大明祖陵被淹。康熙三十五年,泗州全部彻底沉入水中。 在这期间从康熙十七年开始,勒辅治河,加筑高家堰开凿中河等大工程,使得此后淮北六十年再无水灾。 “堵不如疏,想彻底治河,光靠筑造堤坝绝对不行。就算筑造起来,也只能保证祖陵不被洪水吞没。而想要开凿引水的河道,势必要牵扯到大明祖陵!” 风水龙兴之地,难!难!难! “皇上!”李景隆见朱允熥脸色阴晴不定,小心的开口说道,“泗州乃是臣的乡梓之地,泗州有难,臣义不容辞。臣在老家有粮仓数座,有庄丁佃户两千余人.......”wap.biqμgètν.com “永熙!”朱允熥打断李景隆,直接看向朱高炽,“你跟朕说,就以泗州一地而论,若要治河,是不是一定要动咱家的祖陵!” “你问张紞呀!我也姓朱你问我?难不成我告诉你,是,为了治河,最好把祖陵从当间挖条沟......我要说了这话,不用你,我爹就能踹死我!”朱高煦心中哀嚎。 可他也知道,这话要是他不说,真就没人敢说。 “治河一道非臣所长!”朱高炽沉吟道,“但治河非疏堵二字那么简单,且泗州之患,乃是整个淮北之患。而淮北之患,在于黄河决堤,夺水于淮....还有.....” “皇上!”忽然,辛彦德开口道,“臣有话说!” 朱允熥看向辛彦德,“你说!”说着,又道,“但说无妨,朕不以言罪人!” “皇上就算要怪罪,臣也要说。即便皇上不怪罪,臣也必将千夫所指。可为了泗州乃至淮北数百万百姓,臣不能不说!” 辛彦德说话掷地有声,“泗州城何不迁徙再建新城呢?” 说着,继续道,“黄河一旦决口倒灌,轻则淮扬四县,重则整个淮北。即以轻论,从泗州到淮阴,一百五十里的黄河水道是唯一可以引水入海的水道!” “而疏通这条水道,泗州必须迁徙!”说着,他看看群臣,“臣也知道事关大明祖宗陵寝之地,事关一城百姓的乡土!” “可是,在黄河水患淮北数百万百姓的面前,一城一地的得失,算的了什么?一家一姓之祖陵,又岂能置身事外!” 说着,他摘掉官帽,重重叩首,“皇上,非我大明不能治河,而是掣肘太多。水患若不根治,敷衍数十年,荼毒后世子孙无穷也!臣请筑堤坝,开河道,永治淮北水患!” “江山社稷在民心,而不在陵!” “大明气运在人心,而不在风水!” 突然,殿外传来一声怒喝。 “大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8章 一顿揍(1) “皇爷爷,您老怎么过来了?” 朱允熥三步并做两步,从宝座上下来迎过去。 老爷子背着手,慢慢往殿中溜达,后边还跟着朴不成。每走一步,他的眼神就扫一圈,每扫一圈,殿中的臣子们脑袋就更低几分。 就像耗子见了猫,就像狗见着老虎。 “呵,咱要再不来,估计祖坟都让人给刨了!”老爷子推开朱允熥的手,瞅瞅左右直接在一个圆凳上坐下,随后目光不善的看着辛彦德。 唰的一下,辛彦德周围的人,顿时齐刷刷的闪开。 朱允熥一见老爷子这模样,就知道老爷子心中压着火呢,随即赶紧给了李景隆一个眼神。 后者快步上前,笑道,“老爷子您鞋都湿了!”说着,转头对门外的太监们说道,“来人,赶紧给太上皇拿干净的鞋袜来,上姜茶!” “你先起来!”老爷子一脚,差点把李景隆蹬个跟头。 然后,目光继续在辛彦德脸上打量。 朱允熥明白,辛彦德的话是触动老爷子的逆鳞了。 人呀,不管是什么人,心里总都有些执拗放不下的东西。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东西将在心中越来越重。 朱家人几辈子的苦难,就是老爷子心中的执拗。他修凤阳皇陵修泗州的祖陵,为的就是救赎自己心中那份执拗。 况且风水这事,别说是这个祖宗比天还大的年代,就算是后世,也是禁忌。 此时,朴不成低声在朱允熥耳边说道,“今儿下雨,庄子上没活,太上皇想太子爷了,就进宫来看看!” 朱允熥给了对方一个感谢的眼神,上前几步笑道,“皇爷爷想六斤了?这功夫他应该正在文华殿读书呢!”说着,转头对王八耻说道,“去,把太子叫回来......” “不用!”老爷子开口打断朱允熥,“这几年咱从没问过国事,可今天咱想问问。皇帝,行吗?” 朱允熥心里一激灵,“皇爷爷,看您说的!” “咱问你!”老爷子一指辛彦德,“你啥意思?治理水患,就非要动我老朱家的祖坟呗?” 朱允熥拼命的朝辛彦德打眼色,可后者却浑然不觉,准确的说就好似没看见一样。 “回太上皇,不是臣要动我大明祖陵。臣也知道,祖陵乃是本朝龙兴之地。”辛彦德不但对朱允熥的目光置若罔闻,而且敢于直面老爷子,郑重说道,“但就事论事,治水非一域之事,而是要考量全局。耗费的是国家钱粮,所以更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你这万全的法子,就是拿咱朱家的祖陵做筏子?”老爷子已是有几分压不住怒火。 辛彦德皱眉道,“所谓万全的法子,是既要一劳永逸又要节约民力国力。从地势上看,我皇明祖陵在洼地之中,正好横在了引水的河道上。臣所谓的动祖陵,也不至于就惊扰祖宗陵寝,而是从边上挖.....” “放屁!”老爷子勃然大怒,一拍大腿,“你当咱是四六都不懂的蠢蛋吗?按你说的引水过来,不超十年咱朱家的祖陵就被水淹了!”说着,更怒道,“你还知道是咱朱家的龙兴之地?还知道是朱家的龙气所在,都他娘的淹了,还谈啥龙气?” 大殿中寂静无声,群臣都深深低头连呼吸都谨小慎微。 可辛彦德依旧忽然不惧,看着老爷子淡淡的说道,“臣方才禀告皇上的时候就说了,臣知道自己所说的乃是死罪。”说着,忽然一笑,“可即便是死罪,臣也要直言!” “子不语怪力乱神,臣以为龙气之说虚无缥缈。我大明能得天下,靠的是天下民心所向,靠的是赫赫武功,而非所谓的龙气。” “世上若有真有龙气,又岂有汉唐?王朝兴衰尽在人心道义,今日我大明治理淮北水患,就是在治淮北数百万百姓的民心。” “太上皇您也是淮北人,大明皇陵祖陵两座陵寝都立于淮北。臣斗胆请问,若百姓依旧苦于水患而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祖陵就可安人心吗?” “倘若淮北百姓丰衣足食再无水患之忧,是不是更感念我大明的恩德,对我皇明万岁称颂?” “两相对比,到底祖陵是龙气,还是民心是龙气,一目了然!” 话音落下,殿中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辛彦德,瞠目结舌。 其实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谁都不敢说。 “够了!”老爷子噌的站起来,厉声怒喝,气得浑身都哆嗦。 “大明朝开国三十多年,咱给淮北免了多少次赋税,救济了多少钱粮?你怎么不提?”老爷子肩膀颤抖,“按你说的,不动咱朱家的祖陵,水患就永远都治理不好?黄河发大水是一天两天吗?是咱朱家祖陵建起来之后才发的吗?是因为咱朱家的祖陵,让泗州饱受洪灾之苦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辛彦德皱眉道。 说着,他叹口气,跪在地上,“国朝至今黄淮水灾共有六次,每一次都耗费无数的民力和物力,但始终治标不治本。” “今年堵这边明年堵那边,可水终究是要满则溢。终有一天,再也堵不住。届时,黄淮之水滚滚而来,再想整治难上加难,且必将旷日持久,耗费钱粮何止万计?” “所谓治理水患,人不能和天斗,只有因势导利。祖陵所在地势低,建造当初考虑到水患就一再的加高,大水无处可引,这些年来始终蓄势待发。” “今年春月格外大,泗州已到了要加固堤坝的程度。水可不是今年淹了,明年就不来了。一旦处置不当,不但明年也有洪水之忧,而且往后连年重之又重!” “届时,淮北水患再无宁日。大明祖陵,南北漕运,淮北大地,皆为覆卵.....” “闭嘴!”老爷子怒喝一声,“哼,就你说的对,在你看来满朝文武几十年都错了,唯独你是对的,大明朝除了你辛彦德,就没人是对的!” “黄河水患除了从咱祖坟上引水开河之外,就没别的法子,咱不修就是对不起淮北百姓,是不是?” 辛彦德叩首,“太上皇您偏颇了......” “住口!”朱允熥实在不愿辛彦德再说下去了,开口呵斥,“治水之事当从长计议,你所说的未必就是对的。你一家之言安能独断国事?” 其实这是朱允熥对他的一片包容之心,谁料想辛彦德却不领情。ъiqugetv.com 直挺挺的梗着脖子,“皇上,这不是臣的一家之言。臣入仕之初就在河道衙门上行走过,跟着工部和河道的官员在淮北巡视过多次。” “水患的走向就是如此,非人力能改。若想一劳永治,就要因地制宜考量全局,以疏浚为主。再堵下去,终究有堵不住的那天,到时候....” “好好好!”老爷子气的须发皆抖,看看朱允熥,“大孙,你就容他胡言乱语?” “皇爷爷您息怒,孙儿......” 不等朱允熥说完,老爷子一个窝心脚。 李景隆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你是聋子吗?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就站着听?”老爷子怒道。 李景隆忙起来,先飞快的看一眼朱允熥,然后对外边说道,“来人,拉下去!” 王八耻在殿外,对着几个侍卫点点头。而后几个侍卫如狼似虎的进来,拽着辛彦德就往外拖。 “臣死不足惜,臣也不怕死,可淮北民生重于泰山,不可不顾!” 辛彦德的喊声让老爷子怒火更甚,“关到镇抚司去!让锦衣卫教教他怎么说人话!”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89章 一顿揍(2) 转眼天色已暗,可大雨依旧毫不停歇,哗啦啦的下。 永安宫那边,灯火疏影,偶有人影走动。 三个人影,远远的站在一处屋檐下。朱允熥在中间,朱高炽在左,李景隆在右。 上午的小朝会自是不欢而散,老爷子带着满肚子的怒气回了永安宫闭门不出,连六斤去探望都给挡了。 “太上皇今儿火气真大,他老人家一发火,臣浑身的骨头都跟着哆嗦!” 李景隆探头看了一眼永安宫那边,轻声说道,“那辛彦德好不晓事,祖陵何等至关重要,他竟敢口出狂言,说治水就要引水过祖陵?”说着,咬牙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闻言,朱高炽低头思索片刻,随后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其实辛彦德所说的也不无道理,祖陵上游是高家堰,一旦高家堰决口祖陵也不能独善其身。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引水走黄河古道入海。” 说着,叹口气,“辛彦德就是笨嘴,说半天也没说到正地方,这才引得老爷子大怒。祖陵那么大,完全可以挖开柏林从边上绕一下......” 这时,朱允熥瞥了他一眼,“你上午不是说,治河的事你不明白吗?怎么这会头头是道的?” “臣......”朱高炽干笑,“臣不是拾人牙慧吗?” 朱允熥没说话,转头继续看着永安宫方向。 在老爷子心里,什么都能动,祖坟是万万动不得的。于私来说,那是朱家的祖坟,于公来说江山气运这种事也不得不信。 气运这种事,不但皇帝信,大臣百姓千百年来也都笃信不疑。而且这种后人发家之后修筑的,父母祖父曾祖三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祖坟。 朱家的老家在直隶句容通德乡的朱家巷,这个老家是指老爷子祖父的出生地。后来因为生活颠沛流离,老爷子的祖父带着全家在泗州安身,并且老爷子的父亲,就是在泗州娶妻。 相传祖陵所在的地方,是以前杨家墩的一个大土包,土包下面有个洞,冬暖夏凉。老爷子的祖父朱初一,有时候干活累了,就在洞中休息。 有一日朱初一正在里面睡觉,路过两个道士,其中老道士说这是块风水宝地,埋在里面的人后代会出皇帝。 朱初一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老爷子的父亲朱五四,后来朱初一病死,朱五四就把父亲安葬于此。下葬之后半年,朱五四的妻子怀孕,怀的就是老爷子。 这段故事到底不是真的已无从考证,在朱允熥看来,他祖父的祖父之所以有葬在那里,很可能是当年家里太穷实在买不起墓地,恰好那有个土坑。 但是,要说这种说法毫无根据也说不通。 因为祖陵建好之后,老爷子祖父和祖母的骸骨并没有从那个土坑迁移到恢弘的地宫之中。 祖陵是老爷子的曾祖,高祖,祖父祖母三代的陵墓,地宫之中都是衣冠,就是俗称的衣冠冢。至于老爷子祖父祖母下葬的那个土坑,就在祖陵旁边的高地上,一直没动过。 祖陵的性质丝毫不亚于老爷子自己的孝陵,再加上这些缥缈的气运之说,妄议动老朱家的祖坟,辛彦德真是头铁....这已不是头铁了,这是拿头撞铁墙,要把自己磕死。 朱允熥也知道,老爷子今日虽发火,可还是给他留着余地。 不然按照以前老爷子的脾气,早就让人把辛彦德拉下去乱棍打死了。他虽心中有怒气,可还是考虑到自己大孙子这个皇帝的面子。 “皇上,天晚了,您还没进膳.....”王八耻悄悄出现在朱允熥身后,轻声说道。 “朕不饿!”朱允熥依旧看着永安宫那边,想了想,“老爷子现在定然气得不行,那么大岁数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 闻言,朱高炽往后退了一步。 李景隆眼珠转转,“要不,去看看?” “你去?”朱允熥问道。 “臣...臣去怕是不行!”李景隆一想起老爷子的窝心脚,心有余悸,目光看看旁边,“皇上您去也不行,这会太上皇正在气头上。要不,让世子殿下去看看?” “李景隆,你个臭丫挺的!” 朱高炽心中破口大骂,老爷子正有火呢,谁敢上跟前去? 朱允熥的目光看过来,满是询问之意。 “那个....臣...不妥当吧?”朱高炽支支吾吾。 “洪熙,你去吧!”朱允熥叹口气,“老爷子比较喜欢你!” “他喜欢我怎么不让我当皇帝?” 朱高炽心中哀嚎一声,可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 四只眼睛注视着,朱高炽胖胖的身子停在永安宫前,然后被人带了进去。 “世子殿下会说!”李景隆低声道,“可能三言两语就把老爷子哄好了?” 朱允熥点点头,忽然问道,“你家的祖坟也在泗州是吧?” “是!”李景隆答道,“不过离祖陵远了些,臣祖父的坟在明光山大李村.....” “那整个村都是你家的?”朱允熥又问。 李景隆想想,“是!那片地都是当初太上皇赏的,周围的庄子上都是守坟的佃户!” 说着,他继续道,“之所以臣祖父的百年吉地选在那,是因为那片坡上还有臣的曾祖高祖。将来臣若是不能如父亲那般赐葬钟山,也要落叶归根埋在那!” “那你是想被赐葬钟山呢,还是葬回老家呢?”朱允熥又问。 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他父亲之所以赐葬钟山,紧挨着老爷子的陵寝。那是因为百战的功勋入驻了功臣庙,他李景隆自问是拍马不及。 可并不代表他李景隆没想过这事,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啊! “臣自然是想能蒙圣恩,赐葬钟山!”李景隆低声道,“不是臣想着身后的殊荣,是臣想,臣活着时候伺候万岁爷您,死了之后也要伺候您!” “哈!”朱允熥一笑,目光有些复杂的瞥了他一眼,“你想的倒是长远!”说着,又笑道,“朕的陵寝都没选呢,你先给自己打算起来了!” “完了,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李景隆心中一惊。 突然,一声惨叫,吓得朱允熥李景隆二人齐齐一个哆嗦。 噗通一声,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影直接挂在门槛上,重重的摔在地上。 紧接着后面一根大棒子,噗的直接落在他那厚厚的屁股上,砰的一声。 “皇祖父,孙儿错啦!” 朱高炽的哀嚎中,一只大手扯着他的脖领子直接拽了回去。 然后朱高炽的胖手又伸出来,死死的拽着永安宫的大门门框。 砰砰! “哎呀!” 朱高炽的惨叫着,夹杂着老爷子的怒骂。 “你还知道你姓啥吗?你个杀千刀的,老子打死你们这些不孝的东西!” 砰砰! 大棍挥舞,带着风声,朱允熥和李景隆一个劲儿的打激灵。 “哎哟!” 一声惨叫过后,说是迟那时快,朱高炽胖胖的身影已极其矫健的速度,嗖的从里面窜出来。 捂着屁股,嗖嗖跑! 当啷,一根大棍子从门里扔出来,对准了朱高炽的后脑勺却没砸到,直接落在地上。 “滚!”老爷子怒吼。 ~~ “皇上,您瞅瞅!” 朱高炽站在朱允熥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龇牙咧嘴,“老爷子给臣这顿揍啊。大棍子呼呼抡,就往肉上招呼啊!” 他一脸泥,衣裳都破了,嘴里不住的吸着冷气,很是狼狈。 “你说什么了,让老爷子那么大火气?”朱允熥问道。 朱高炽带着哭腔,“臣什么都没说,刚进去皇祖父就抽起了顶门栓,奔臣脑瓜顶儿来就来了!这顿揍啊!” “哦!”朱允熥想想,看向李景隆,“应该是消火了吧!” 李景隆琢磨片刻,“恩,臣估摸,老爷子也应该打累了!” 随后,朱高炽就见朱允熥带着李景隆,朝永安宫走去。 他诧异的问道,“皇上您.....” “朕去看看皇爷爷!”朱允熥头也不回,“天不早了,你也回吧,累一天了,好好歇歇!” “这尼玛不是揍儿!”朱高炽心中暗骂。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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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见老爷子没动静,又笑着说道,“孙儿听说您老一天没进膳了。皇爷爷这可不成啊,再怎么生气都要吃饭呀!” “祖坟都快让人给扒了,咱还有心思吃饭?”老爷子骂一声,眼皮睁开瞅瞅朱允熥,“你站那么远干啥,过来!”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瞅一眼李景隆,慢慢上前。 后者也忙跟着,同时眼睛四处踅摸。 还好,没发现老爷子手边有什么趁手的家伙。 “皇爷爷!”朱允熥靠近些,笑道,“您还生气呢?嘿嘿!” 老爷子翻他一眼,“辛彦德那遭瘟的书生呢?” “按您的意思,在镇抚司的大牢中!”朱允熥躬身道。 “咱的意思?”老爷子坐直了身体,冷笑道,“按咱的意思,他家里现在都在准备三天圆坟的事了!” 说着,不理会朱允熥招呼李景隆,“二丫头你过来点儿!” “是!”李景隆忙上前,站在老爷子身边,想了想之后干脆撩开蟒袍的裙摆直接跪在老爷子身侧,“太上皇您说!” 老爷子看着他,“你说,要是有人要动你家祖坟,你咋整?” 李景隆马上杀气腾腾,“谁敢动臣家的祖坟,臣就让他家做祖宗十八代尸骨无存!” “懂事儿!”老爷子赞许的点头。 “皇爷爷!”朱允熥上前笑道,“没人敢动咱朱家的祖陵,今日在朝会上......” “你也跪下!”老爷子哼了一声。 朱允熥无奈,也只能挨着老爷子跪下。 “倘若治理泗州水患真的必须要动咱家的祖陵,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你同意不同意?”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的眼睛说道。 “祖陵乃是我大明肇始之地,关乎社稷气运自然是动不得!”朱允熥开口道,“不过辛彦德的意思不是动陵寝,而是在祖陵旁边掘开一条引水河道,祖陵前面是大片的柏林,周围都是祭田.....” “伸手!”老爷子忽然道。 朱允熥一愣,就见老爷子竟然从披着的毯子下面,抽出一条竹杆的鸡毛掸子来。 “皇爷爷.......” “祖陵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风水!”老爷子闷声说着,啪的一下。 “唉哟!”李景隆猝不及防,直接跳起来。 “嗯!”老爷子一斜眼,李景隆赶紧捂着肩膀继续跪下。 现在他终于明白刚才朴不成那句,别耽误事是什么意思。 自己跟着皇上,就是给老爷子当出气筒的。人家老爷子舍不得打自己的孙子,可总要有个出气的人,自己就是这个人肉靶子。 “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老爷子继续闷声道,“那些书生之所以敢说,就是认准了你八成要准!” “孙儿,没那么糊涂.....”朱允熥笑道。 他虽然笑,可心中也难免有些心虚。作为一个务实主义者,倘若彻底治理水患真的要改变大明祖陵的格局,动一下边边角角,也不是.... 啪! 嗯! 老爷子猛的一挥手中的鸡毛掸子,李景隆一声闷哼。 鸡毛掸子看着细,可抽起人来却是真疼,一条红印子直接因在李景隆的脑门上,又红又肿。 “那些遭瘟的书生刚敢这么无法无天,就是你给惯的!”老爷子继续怒道,“咱还活着就敢说动祖陵,咱要是死了,是不是连咱的坟都要动动?” “皇爷爷,没人敢....” 啪! 唉哟!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咱问你,祖陵里埋的都是谁?”老爷子喝问。 朱允熥跪在地上低头道,“德祖玄皇帝,懿祖恒皇帝,熙祖裕皇帝还有裕皇后!” “那是咱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老爷子盯着朱允熥,“是你的祖宗!是咱们整个朱家的祖宗!” 说着,继续道,“咱朱家能有今天,都是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保佑!” 忽然,朱允熥明白老爷子今天对辛彦德那么大火气的原因之一,是因为他说了一句话。大明之所以得江山,靠的不是龙气而是民心和武功。 历来皇帝统治天下,都要讲究君权天授,告诉天下臣民之所以他是皇帝,因为是上天的旨意。 “你以为咱为的是保佑咱这个糟老头子?咱马上就咽气的人了!列祖列宗保佑的是你!”老爷子恨铁不成钢,说着话,手中的鸡毛掸子嗖的再次落下。 噗的一声闷响。 李景隆早有准备,用脊背扛了这一下。 “咱在你小时候就跟你说过祖陵的故事!”老爷子抿着嘴唇,“可是咱没说全!” 说着,叹息一声,“当初咱的祖父熙祖皇帝他老人家在杨家墩那土坑里睡觉,路过的道士说日后埋在这的人,后人之中要出皇帝,一开始熙祖皇帝他老人家是不信的。” “那道士没说话,而是捡了一根枯树枝插在土里,对熙祖他老人家说,十日之内这枯木必定发芽。” “隔了几天熙祖他老人家忍不住偷偷去看,发现那枯木果然有发芽的迹象。他还是不信,他就拔出了那根枯木,又换了一根!” “可换了之后,新的枯木依旧发芽了。十日之后那道士去见了熙祖他老人家,告诉他!”ъiqugetv.com 说着,老爷子眯着眼睛,“那道士说,你换了树枝,但一样发芽了。也就是说你的后代依然能出皇帝,但是继承皇位的人不是嫡长子!” 听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惊。 换了树枝?不是嫡长子? “现在看来,那道士说的是对的!”老爷子叹口气,“你父亲英年早逝,没等到当皇帝那天,继承皇位的是你!哎!天意呀!” “您不是从不信天意吗?”朱允熥疑惑道,“再说,这故事是您从小就知道,您以前就知道自己要当皇帝......?” 啪! “哎呦!”李景隆正听得入神,猛的又挨了一下,忍不住哀嚎出声。 “这是咱发达之后,泗州老家认识咱祖父的旧人说的!”老爷子怒道,“一开始咱也不信,以为他们编出来讨咱欢心。可当时你爹还在,还是他奉咱的意思督办祖陵大工。编故事的人,吃了豹子胆敢说继承皇位的不是你爹?”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1章 我希望我是错的(2) “开门!” 何广义站在镇抚司天牢门口,冷着脸对里面的狱卒吩咐。 天牢在地下,悠长深邃的通道好似传说之中的地狱之门,光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已是四月天,披着厚衣裳站在地牢口,还是觉得阴风阵阵。 吱嘎一声,天牢的大门被打开。 何广义摆手让那狱卒退下,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甲字第二间!” 解缙拎着一个食盒,把身上的大氅拉紧一些,“你不跟我去?” 何广义咧嘴,无声一笑,侧身道,“请吧!” 说完,转身离开。 解缙站在空旷的天牢门口,看着里面狭长的通道,咽口唾沫,心中暗道,“以前看何广义没这么吓人,怎么在这地界看着跟黑白无常似的?” 随即,他摇摇头,在狱卒的引领下朝里走。 “犯官辛彦德,有人来看你!” 狱卒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掏出钥匙打开沉重的大铁门。 吱嘎一声,微弱的光线下,解缙看到茅草堆上,蜷缩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辛兄!”解缙低声道。 辛彦德诧异的转头,“怎么是解学士您?” “怎么不能是我?”解缙笑着进去,先是把一盏灯放在桌上,而后打开食盒。 辛彦德干瘪的嘴唇动动,“按理说,你我之间....” “是,咱俩没交情!”解缙说着,把食盒中精美的菜肴摆在桌上,笑道,“没交情就不能来看你了?”说着,掏出两把筷子,一个酒壶,继续笑道,“你辛彦德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没有朋友。但说起来嘛,你这人不坏,就是食古不化顽固不灵.....” “什么菜?”辛彦德凑过来,闻了闻。 “东风楼的淮扬菜!”解缙笑道,随后看看左右,皱眉道,“连个凳子都没有?” “死牢里还要凳子?”辛彦德笑一声,拿起筷子也不客气,大口的吃了起来,“想不到临死之人,能吃着这么好的菜!” “看你那吃相!慢点!”解缙笑道,“以前没吃过?”www.biqugétν.com 说着,见辛彦德狼吞虎咽的样,忍不住疑惑道,“不会真没吃过吧?老辛,你也身兼数职,刑部侍郎,通政司使,都察院,南书房行走,这可是四份俸禄啊!不至于吃喝上都.....?” “家里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辛彦德给自己倒酒,一饮而尽,“那点俸禄够干什么的,我又不像你们!” “这官让你做的!”解缙摇摇头。 这时外边狱卒搬了两个凳子进来,解缙扫了扫坐下,看着狼吞虎咽的辛彦德,没再说话。 ~~ 许久之后,见辛彦德吃东西的速度慢下来,解缙才长叹一声, “你何必呢?” 辛彦德用衣襟擦擦手,“有些话总有人要说!” “可不能这么说呀,你这值....” “怎么说都是死罪,我连死罪都不怕,还怕什么?”辛彦德一笑,双手插在袖子里,又蜷缩在茅草堆中。 “你呀,读书读傻了!满朝那么多才俊之士,治水之事也不是只有一条办法,你何必....” “但我所说的是最省最有用的办法!”辛彦德闭着眼睛,“只要沿着祖陵开凿一条中河出来,黄河淮水有路可走,泗州就再无水患之忧!” “万一你错了呢?”解缙看着他,摇头道,“做人呀,不能太自负。” 说着,又道,“你自负的后果,就是连你自己也保不住!” “总要对得起良心!”辛彦德也叹息,“总不能视而不见吧!看着国家连年治标不治本,耗费民力钱粮,征发民夫徭役。继续堵而不治,在过数十年,就是生灵涂炭。” “官不是这么做的!”解缙忍不住开口道,“咱们做官就是把眼下的事做好,谁还能顾及到数十年以后.....” “数十年之后的百姓非人哉?”辛彦德打断解缙,“你我读书人,求的是为万世谋太平。若只为眼前的功名利禄,任死后洪水滔天,我们做的什么官,读的什么书?” “好,你清高!”解缙气道了。 但随即他又忍不住,“老辛,我知你是忠正之人,但你绝不是蠢人,何以今日....?” 只见,辛彦德面露苦笑。 “祖陵大工还在修吧!”辛彦德张口道,“从何时开始修的?” “洪武三年!” “哦,二十九年了!”辛彦德叹气,“就算一年一百万银子,二十九年就是两千九百万.....” “你这是混账话!”解缙不客气的打断他,“天子修筑祖宗陵寝,乃是国家社稷根本所在.....” “你也是读书人,你信这个吗?”辛彦德反唇相讥,“祖陵比民心还重要?” “哦,照你说的,我大明修祖陵就是失了民心?”解缙怒道。 “祖宗陵寝是要修,可有必要这么恢弘吗?”辛彦德坐直了身体,“淮北之地本就民生贫困,有这个钱用在民生上不行吗?哦,一片荒凉破败之地,百姓民不聊生,而皇陵恢弘于天地之间,这不是失民心是什么?” “再说,那祖陵修好之后,也不过是放在那空着,有什么用?以穷苦百姓之血,筑造举世无双之陵,大明有何面目面对后人评说?” 解缙被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回神,“你....你是疯子吗?” “我没疯!我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辛彦德的语气带着三分凄凉,“你是世家子,从小锦衣玉食,你大概没见过百姓出徭役的惨状吧?” “官差棍棒之下,糟糠之食果腹,死者浅埋于野,生者夜夜落泪!”辛彦德叹息道,“名为民实为奴!”说着,又是惨笑,“你可见过大水之后,流离失所的百姓?” “我见过!房屋庄田都被大水冲毁,农人欲哭无泪,携家带口外出逃荒,只为乞活!饿殍倒于地,生者满身疮。饥饿瘟疫之下,赤壁千里!” “人间炼狱呀......这些惨状你见过吗?你没见过!天灾就是人祸,因为我见过,所以我不能容忍,这些悲剧在发生,哪怕!” 说着,辛彦德落泪,“哪怕我死于大不敬之罪,也要让皇上知道,何为对何为错!” “够了!”解缙起身怒斥道,“大明盛世,被你说那么不堪?你这人,就是痴心疯了!你魔怔了!” “盛世?”辛彦德冷笑,“盛世和百姓何干,盛世当中一场大水下来,百姓还不是嗷嗷待哺一贫如洗。就因为盛世,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吗?我们为官的,看的不是盛世,而是百姓!” “淮水一旦倒灌泗州,谁管是不是盛世?所谓的盛世,也不过是可以有救济钱粮。救济的钱粮再多,百姓的家都没了,有什么用?可若能防微杜渐,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更好吗?” “你......”解缙说不出话来。 “朝廷求盛世,百姓只求一口饭。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不怕民乱,那数十年之后呢?今日这些累赘我们留给后人,只会越演越烈,到时候你我就是大明朝,是天下百姓的罪人!” “够了!”解缙拂袖,“你不可救药!”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何广义的声音。 “两位!”何广义站在铁门外,面无表情,“有八百里加急刚到京师!”说着,叹口气,“黄河改道,淮河决口,泗州....淹了!” “祖陵呢!”解缙急问。 “祖陵安然无恙!泗州知府调了一万民夫,淮西总管府另有三千驻军,开春就开始加固高家堰......” “哈哈哈!”牢房中的辛彦德忽然放声大笑,无尽哀伤。 解缙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你说对了!”说着,低声道,“泗州被淹了!” “我倒是希望!”辛彦德眼中带泪,“我是错的!”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2章 惩罚(1) 轰隆,不是雷声,而是奔涌的狂潮。 黑色的泥浆好似从底下窜出来的恶龙,暴虐的席卷着一切。 房舍,树木,泥土,人....... 那浑浊的洪流好似从天上狂涌而下,几乎是在眨眼间就淹没了天地之间的一切,无可阻挡。 泗州府丞张文旭站在城墙上,迷惘的看着漫无边际的洪水,浑身战栗。 整个泗州已经变成一片泽国,除了这处高一些的城墙之外,连府衙的府库都被淹没在洪水之中。 轰,一声响。 一座房屋被洪水卷到了城墙下,碰撞之后缓缓栽倒在泥水之中,变成碎片。 呜呜呜,不知哪儿传来阵阵狗叫。 抬眼看,一个黑点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消失在洪水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还有那些在洪水中哀嚎的百姓.... 张文旭不敢再看,闭上了眼睛。 “大人,大人!” 一个衙役班头,顶着漫天风雨带着一队衙役手挽着手,艰难的从远处走来。 张文旭呆呆的目光看过去,满是麻木。 “大人!”班头抹去脸上的泥水,喘着粗气道,“小人拉了一个舟子过来,您快上船吧?” “上船?去哪?”张文旭呆呆的说了一声,像是风中的柳絮一样站在风雨中,“知府大人呢?” “府尊还在高家堰那边,那边暂且无事!”班头走过来大声道,“大人,小人护着您走吧,一会洪水再来就走不得了!” “走去哪里?”张文旭依旧呆呆的,“我走了,百姓们怎么办?” “这时候哪儿还能顾得上那些!”班头大喊道,“快走吧!” “哈哈!哈哈!” 张文旭忽然大笑起来,引得周围一片愕然。 “哈哈!哈哈!” 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顺着张文旭的额头不住滴落。 “哈哈哈哈!”张文旭越笑声音越大,抬头看着阴暗的还在宣泄暴雨的天空,突然大声呐喊,“上天无德,使人间沦丧。苍天无眼,苍天无言啊!” “这书呆子!”衙役班头心里暗骂,“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骂上老天爷了!” 想着,他大喊道,“大人,走吧!” “走?”张文旭一拳打在城墙上,然后无力的摆手,“你们走吧!” “嗯?”班头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本官奉天子之命司牧一方!”张文旭缓缓的摘下官帽,然后一甩,那帽子卷入滚滚洪水没有泛起半点波澜,“不能护着一方百姓平安已是辜负了天恩,若独自逃生更是对不起天地良心!” “大人!”班头衙役等惊骇欲绝。 之间张文旭已是爬上了城墙,颤抖着站在风雨天地之中。 “不能守土,那本官就和泗州共存亡!” 张文旭满脸泪水,颤抖着喃喃自语,然后回望身旁的衙役们,“告诉府尊大人,张某先走一步。望他.....望他好自为之!”随即,又面对京城的方向大吼一声,“皇上啊,臣先去啦!” “大人.....” 衙役们的惊呼中,张文旭披发掩面,一头载入滚滚浊浪之中,顷刻之间被席卷得不知哪里去了。 “大人?”衙役班头扒着城墙,已是呆了。 “头儿,咱们怎么办?”有衙役惊慌的大喊。 “我他妈哪知道怎么办......” 忽然,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老爷!” 众人抬头,之间张文旭的老仆还有书童,同时爬上城墙,“等等我!” 噗通! 噗通! 两盏水花转瞬即逝,两条生命消失在洪水的浪潮之中。 “头儿,咱们怎么办?”有年轻的衙役已哭出声。 “我等生于此长于此!”衙役班头浑身无力,惨笑道,“何能置父老乡亲不顾,而独自求活!” 说着,他无力的摆手,“大人投水殉国了,我们这些小人,就算活下来也是罪人,朝廷国法......” “头儿!” 衙役们齐声惊呼,但为时已晚。 班头也一头栽入洪水之中,不知踪影。 ~~ 轰隆,雷声滚滚,天地之间的雨如瀑布落下。 眼前,淮河之水奔流,怒潮澎湃,一下下的冲击着高耸的堤岸。 “大人!” 一个浑身是泥的文吏,栽倒起来,再栽倒再起来,手脚并用的走到泗州知府周淮的身边,哭道,“大人,泗州传来消息,咱们泗州....完了!” 周淮面无表情,死死的盯着眼前河道中,那奔涌的浪潮。 “大人,咱们泗州完了.....” “完了?”周淮的眼神中,没有半点色彩,好似一个死人。 但下一秒他猛的变得凶狠起来,大声喊道,“泗州可以完,这儿不能完!”说着,他咬牙大吼道,“后面就是我大明祖陵,皇明气运所在,祖宗万年之地!” 说着,他开始在堤坝上奔走大喊,“来人,所有的民夫都上来!加固加固加固,但凡有一处漏水的地方,全部诛九族....”wap.biqμgètν.com “大人!”那文吏一把拽住已陷入疯魔的周淮,哭道,“难道泗州不救吗?” “救?”周淮冷笑,“泗州已经完了怎么救?你告诉我怎么救?”说着,他反手卡住那文吏的脖子,大喊道,“你告诉我怎么救?谁去救?” “大人.....”那文吏被掐得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 “告诉你!”周淮陷入疯魔,“救不了的就不能救!城毁了可以再建,庄稼没了可以再种,牲口没了可以再养,人没了可以再生!” “大明祖陵不容有失,但凡让洪水惊扰了祖宗陵寝,你我就都是罪人!” “我等已是罪人了!”文吏忽然大哭道,“全城数万百姓啊!乡野之中更有无数农人!” “没法子的事!”周淮大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就这时,一个把总狼狈的从远处跑来,声嘶力竭的大喊,“南边,南边堤坝裂口子啦!” 噗通! 文吏跌倒在地,而周淮则是如野兽一般红着眼睛疯跑而去。 然后他又猛的停步,大喊道,“封锁消息,不许告诉任何人泗州的事,就说泗州安然无恙!” ~~ 堤坝上,大片的沙袋泥土被洪水卷走,汹涌的浪潮扑得人站都站不住。 和天地之威相比,人之力渺小的可怜至极。 “不许跑!”周淮大喝一声,一脚踹翻了一个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农夫。 随后他毅然扛起一个沙包,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口中高喊,“来呀,跟着本官,把这个口子堵上!” 无数人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蜂拥上前,无论是民夫还是官员,士兵还是军官。 他们全部声嘶力竭的大喊,“把这个口子堵上!” (有争议的地方不要急,大家往后看。)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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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看样子这雨若一直直下,泗州之后的淮阳三县,也难保....”练子宁有些说不下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救灾!”殿中,臣子们几乎不敢说话,因为谁都知道皇帝在酝酿着怒火,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就要惹火上身。 没人说话,朱高炽不能不说,因为他也姓朱,这天下有他一份。 “朝廷当火速组织救援,调拨钱粮。”朱高炽沉声道,“除了这些之外,还要预备防范瘟疫。现在是四月,大水过后就是五月,五月一旦暴热,瘟疫横行之患,更甚于洪水!” “还有灾民的安置的问题!”暴昭开口道,“洪水不可怕,可怕的是百姓的心!此时的百姓正是惶恐的时候,要妥善安置他们。给他们住的地方,给他们干净的食物,衣裳,给他们希望!” “泗州近在京畿,要提防民乱!”曹国公李景隆紧随其后,“历来大灾之后都有大乱,要避免百姓被人蛊惑作乱。臣以为,当调兵于百姓安置之地,把百姓们分开安置,不能都挤在一个地方。” 腾腾腾,忽然,殿外传来脚步。 紧接着邓平冒着大雨,双手捧着加急奏章进来,“皇上,泗州急奏!” 朱允熥绷着脸,亲自接过。 那奏章上满是泥污,很是沉重。 殿中再次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帝。 “泗州府丞一下官吏二十三人。”朱允熥的声音有些沉重,“城破之时,以身殉国与城共存亡!” 嗡! 殿中出现了短暂不安,如此大规模的官员自杀,在国朝还从未有过先例。 “皇上!”李景隆上前两步,“您节哀!”说着,宽慰朱允熥道,“天无情人有情,我大明有此忠臣之士,区区洪水何足道哉!泗州府丞等以身殉国,乃臣等的榜样。臣等身居庙堂高位,自不敢懈怠于国事,必救灾情于水火!” 朱允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们的死,其实也是没办法。现在不死,洪水过后朝廷问责追究,他们也难逃失察之罪。 “泗州知府呢?”朱高炽忽然皱眉问道。 朱允熥把手中的奏章甩过去,“自己看!” 朱高炽双手接过,打开一看勃然变色,气得浑身都在抖。 “臣在祖陵在,祖陵陵寝之地必安然无恙,君父无需忧心.......” “混账!”朱高炽心中咬牙。 现在他才懂为何泗州说完了完了,没有半点征兆的完了。泗州知府把所有抗洪的力量都组织起来,去了祖陵那边,使得泗州完全暴露于改道的淮水之下。 “可是,他错了吗?” 朱高炽心中暗道,“这个泗州知府也没错,他不保护祖陵也是死,保不住泗州也是死......” 忽然,他心中产生一丝动摇。 “若是真的从高家堰开凿中河,从祖陵中开一条河道,顺流而下直达淮阴出海口......?” 但随即,他不敢想了。 ~ 朱允熥转头,看着群臣,“灾情入火,其他事先放下,救灾要紧!” 说着,看向张紞,“可调拨多少钱粮?” “回皇上,三日之内臣可调集粮草三十万石,五日之内可有六十万石,淮安大仓,徐州大仓,扬州大仓都是满的!” “户部有压仓先银,两百七十万两,就是为了怕有天灾人祸预备着的,随时可以用在灾民身上!”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练子宁。 “工部可调拨医官八百人,各项救灾药品或有不足,但缺口不大,可以在京畿之地就近采买!灾民所需铁锅,布料等,工部全力供应。若有差池,臣....自去乌纱!” 随后,朱允熥看向徐辉祖。 后者脸色深沉,“这时候调集民夫可能是来不及了,但各地卫所还有京营官兵,随时可以开拔。泗州,臣不敢说,但保住淮扬三县,臣愿亲自前往!” “曹国公刚才一句话,说到朕心里去了!”朱允熥看着众人,“国家危难关头,尔等皆是忠心之士。诸位,辛苦了!” “臣等不敢!” “救灾,朕只有三条。一,不使百姓饿死病死。二,没有民乱。三,要给百姓信心,告诉他们大灾之后,朝廷将帮他们重建家园!”朱允熥缓缓开口。 “臣斗胆,请皇上派遣钦差大臣,亲赴泗州组织救灾!”暴昭开口道,“以安灾民之心,以彰皇上之恩!” “朕没有恩!”朱允熥冷着脸,“一场说来就来的洪水,死了这么多人,朕还有什么脸说恩?哼哼,往日朕醉心于所谓的太平盛世,而大灾说来就来,朕对百姓只有过,没有恩!” 说着,朱允熥摇头道,“解缙!” “臣在!” “泗州大水,是朕想的不够周全,明明前些天已有迹象,可朕.....”说着,他叹息一声,“朕下罪己诏,你来写!” “臣万死不敢奉诏!” “皇上!皇上啊!”李景隆跪倒嚎啕大哭,“何至于此,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 “或许真的有天意!”朱允熥抬眼,看着阴暗的天空,“这场大雨,就是上天给朕的惩戒,告诉朕,不要陶醉于虚幻盛世之中!” “朕意已决,无需多言。”朱允熥又看看众人,“至于救灾的钦差大臣....”说着,他目光环视。 有人躲闪,有人昂首挺胸,有人眼中满是决绝之意,有人略带踌躇。 “原通政司使,刑部侍郎,都御史辛彦德,带罪之身赶赴泗州,组织救灾!”朱允熥开口,“告诉辛彦德,他不是头铁吗?这次给朕也手黑起来,但凡有人敢阴奉阳违,有人敢上下其手,有人侵吞救灾物资,杀无赦!”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4章 罪己诏的背后(1) “朕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百姓苦于渊水,咎在朕助不逮!” “淮安水患久矣,当治不治。国本该以人为本,闻有灾当亟(ji)救之,岂可拖延顾左右而言他,踌躇不决耶?朕适者不思,罪也!” “今天降水患,城池残破百姓流离,皆朕行事不明,处事不当。罪在朕躬,而天欲加百姓之身,天下苦也!” “朕之罪,性闲静尝图安逸,是其一!” “朕之罪,自恃聪明不能听言纳谏,愆戾愈多,亦是其一!” “朕之罪,好高骛远以图强,而基业未稳,亦是也!” “朕之罪,浮夸盛世以乱世听,不重民生以乱国本,如是也!” “千罪万罪,罪在朕身。天若有情罪朕一人,切勿罪及百姓,涂炭生灵!” 永安宫中,老爷子静静的听朴不成念完刚刚明发天下的罪己诏,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邃。 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带着几分纠结和痛苦的闭上眼睛。 “老爷子?”朴不成试探的问了一声。 “咱也有罪!”老爷子闭着眼睛,缓缓开口,“朕之罪,卑天下而尊朕之一家一姓。凤阳皇陵,泗州祖陵,营建中都三大工,耗费民力百万,米粮不计其数。民,苦于徭役。田,荒于野。” “知民苦却用民,全朕私欲,却尝言,与民休息休养生息,轻徭薄赋,此乃言行不一,独夫之行径!” “老爷子!”噗通一声,朴不成吓得直接跪下,“您老.....?” “孩子都能坦诚自己的不足,咱还有啥拉不下来脸面的!”老爷子叹息苦笑,“咱这些年,一直说自己的出身低,知道天下百姓的难处。可一边又用着天下百姓给咱朱家建这个建那个,有时候想想是不应该,可是心里头,总觉得天下是咱自家的,咱.....哎!”wap.biqμgètν.com “天下就是您的,您老千万......” “是,也不是!”老爷子打断朴不成,“大孙这罪己诏中一句话,咱三十年前常说。国当以人为本,可现在想来,从咱做了皇帝三十多年以来,说是说,可却渐渐的忘了!” “罪己诏,罪的好呀!” 朴不成抬头,轻声道,“这些事奴婢不懂,不敢妄言,但您哪来的罪呀!您可别吓唬奴婢!” “你自然是不懂!”老爷子咧嘴一笑,“你个没卵子的阉货,懂得啥国家大事?”说着,他又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啦,老人做的他未必绝得对。他要做的,想要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说到此处长叹道,“管不了啦!” ~~ “罪己诏,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雨依旧在下,密集得看不到边际,看不清天地。 礼部衙门,侍郎公事房中,李至刚和几个心腹齐聚一堂,低声开口。 他如今也算是入了皇帝的法眼,越发的位高权重。甚至官场有传言,可能不远的将来,这位侍郎大人就是南书房的后备人选。 所以,他的身边,也渐渐有了一群同样做事不计手段,只求官位的“实在人”。 他的左手边礼部员外郎侯泰,再往下刑部给事中张思恭,礼部郎中张庸,礼科给事中王谦等几人。 这些人官位未必多高,却都是衙门中做实事的人。 “大人此言何意?”员外郎侯泰问道。 “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张思恭沉思,开口道,“不过是一场天灾,皇上就下了罪己诏,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刻意为之?” “你们呀!所以说你们入仕几十年,还在五品上行走!”李至刚一笑。 “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给下官等指点迷津吧?” 闻言,李至刚带着几分志得意满,手指敲打桌面,“皇上罪的是自己吗?” “咱们大明这么大,隔三差五哪不出点灾死点人?”李至刚又是一笑,压低声音,“皇上是准备先罪己,再罪人!” “罪谁?”众人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凤阳淮安两府,首当其冲!”李至刚眯着眼睛,“淮西总管,河道衙门次之!”说着,又是一笑,“淮北水患不是一两天,所谓病来如山倒,突然闹出这么大的水患,肯定有人要倒霉!” “可是泗州水患归根到底是天灾还是人治?还是种种原因所致?总不能把这罪,归到营建祖陵以至泗州民力为之一空身上吧?” “总不是能说是民夫,物资都在高家堰那边,使得泗州无可抵挡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是皱眉思索。 良久之后,有人叹息道,“无妄之灾!” “住口,这也是你能说的?”李至刚厉喝一声,随即怒目而视道,“有事就有责任,咱们做官的,就是为了要担责任!” 说着,微微沉吟,“这只是表面上的,还有更深一层.....” 众人忙做附耳倾听模样,一脸探究。 “咱们这位皇上,事不隔夜,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反复拖延。接下来,黄河大工淮北水患乃是国朝头等的大事!” “但治水涉及到的事,不是简单的人力物力那么简单。尤其是....啊!对吧!” 众人都知道他这声啊,代表着什么,纷纷点头。 “有了这封罪己诏,堵了所有人的嘴。日后治河,不计一切代价,不管涉及到人还是事,一概治河为先!” 说道此处他又是笑笑,又压低声音道,“治河的根子还是为了土地,淮北可是那些淮西勋贵的大本营。好地都在他们手里?百姓怎么活?” “还有淮北的盐业,治河要不要钱?咱们都知道两淮的盐税是....啊!” 他这声啊,众人也都懂。 从大明开国开始,两淮盐水就是进内库的,用作军费。 “可是两淮的盐场,盐商,怕是这些年也没少捞吧?淮北那地方一穷二白,就剩下盐了。民间的私贩一直屡禁不止,盐农之苦日复一日。而上缴内库的盐税,却经年不变。” “你们只看到了表面,你们往深里想,皇上要干什么?” “治河,分地,安民,革弊。” 此时,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是了,皇帝都下了罪己诏,那谁挡着这些就是罪人。 “你们把这些联合起来看,皇上是在下一盘大棋!”李至刚在敲打下桌面,沉声道,“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事问题,财政问题,深着呢?” 忽然,给事中王谦疑惑道,“治河的同时,整顿盐业?那.....皇上是要把盐业全抓....” “恐怕不是!”李至刚摇头道,“盐这事,一两句说不清楚。但我觉得,皇上应该,是想把盐业交给户部。” “嗯?”众人都是一愣,满脸不可思议。 哪有人把钱往出推的,而且这淮北的盐税从来都是皇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们往深里想,淮北的盐商们有钱了之后都喜欢往哪儿跑?”李至刚笑道。 众人思索,张庸开口道,“苏州扬州。” “呵!”李至刚一笑,不再说话。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5章 罪己诏的背后(2) 有些话他愿意说给这些人听,但有些话他不能说。 不是不敢说,而是多一个人懂,多一个人明白,那他所知道的东西,份量就少一分。 朝堂上的事从来都不能单独看,而是要连起来仔细的认真的钻进去看。 治河,黄河淮河。 为何黄河淮河会决口,因为有南北大运河。 朝廷每年维护大运河的钱,天文数字。而淮北百姓之苦,也跟大运河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条运河,是让百姓苦不堪言,但也养肥了多少人? 往后数年运河要大治,黄河淮河要大治,朝廷从哪往出拿钱?这可不是一次性几百万能办到的,而是一连多少年,多少个几百万。 “您....再说清楚点,下官等越听越迷糊了!”员外郎侯泰开口道,“怎么听着,这么玄呢?” “自己琢磨去!”李至刚看他一眼,又看看众人,再次压低声音,“不过,对于诸位来说,这却是绝好的机会!” 这话,顿时让众人都心中一紧,眼神发热。 “天下的事儿就是这样,要做事就要得罪人!”李至刚压低声音,轻轻说道,“治河是肥差,但也是苦差,治河后面的事,更不是一般人敢做的!” “所以皇上派了辛愣子?”有人惊呼。 “他一个人能把事都做完?”李至刚冷笑,“他需要帮手,皇上需要能出力,能做事,不怕得罪人的官员!” 众人听到这,都是眼睛一亮,心中躁动。 “诸位,我是过来人!”李至刚笑道,“京官五品听着是像是那么回事?可说实话,五品京官就是受气的小媳妇,脑袋上边婆婆太多!吃力不讨好不说,有功不见得赏,有过却是第一个!” “这身官衣也就能吓唬吓唬老百姓,连人家高门大户的豪奴都比不上!可到了地方就不一样了,比方说凤阳淮安二府,那可是直隶之下的大府。到了那儿,万人之上,谁敢给脸色看?” “难是难,但最容易出政绩,而且接下来几年皇上亲自盯着,你做的一切皇上都看得见。” “敢于勇于任事,在地方上实打实干几年,只要入了皇上的眼,调回京师之后,一部侍郎还不是手拿把掐?” 话音落下,众人都是眼冒金光。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为了做官不计手段,就是因为他们没根脚,除了做事之外没别的办法。这是他们能往上爬的唯一途径,得罪人怕什么?辛苦怕什么?和收益比起来,什么都不算什么。wap.biqμgètν.com “可是.....”张庸沉吟道,“您话是这么说,我等也有为君父分忧之心。但是....大人您也说了,我等五品微末小官,谁认得我们!” “嗨!”李至刚一笑,点头道,“也是!也对!”说完,端起茶盏慢慢的喝了起来。 这个动作落在众人眼里,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罪己诏之后,淮北官场必然地震,会有大把大把的缺空出来。而且还都是实权在手,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独当一面的肥缺。 你们都是没跟脚的人,外放要有人提携,那能提携你们的人在哪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说这位侍郎大人如今风头正盛,就凭他的人际关系,想保举几个人还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侍郎大人能不能帮忙,就看这些人会不会做人,会不会做事了! 人,被李至刚做绝了。 官,被李至刚做透了。 事,被李至刚做全了。 但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李至刚自诩的精明一道,和旁人比起来,不过是小聪明。 ~~ “快!快!” 雨哗啦啦的下,落在人身上跟石头砸似的。 李景隆冒着雨,刚进房,连衣裳都不换就对夫人邓氏喊道,“赶紧!” “什么赶紧?”邓氏正无聊的绣着刺绣,放下手中的针线,“你这火烧火燎的干嘛啊?” 李景隆没说话,端起茶碗一顿猛灌。 随后才开口道,“地契,泗州老家的地契!” “您要那些干什么?”邓氏更是不解,“出什么事了!” “找出来!”李景隆随手扯下湿衣服,开口道,“连地契带那些佃户的身契,去找出来,交出去!” “给谁?” “朝廷!” “那可是咱家的勋田,上两辈儿拿命换来的!”邓氏急道,“你抽什么疯?” “泗州被淹了!”李景隆坐下,叹气道。 邓氏上前,“淹了怕啥,地也冲不走,水退了接着种啊!”说着,又道,“那可都是好地呀!一水儿的水田!” 李景隆斜了夫人一眼,“泗州淹了,全完了,死的人海了去了。灾后安民重新安置,保证他们的生计,还要征调民夫治河。这时候,咱家手里还掐着那么多地,那么多人,还跟人要租子,你觉得合适吗?” 邓氏攥紧手帕,“可是,没道理就这么.....” “现在交,是功!”李景隆正色道,“皇上不会亏待咱们,现在吃小亏将来占大便宜。若还掐在手里当没看到....将来,要吃挂落!” 说着,挥手道,“儿子那边你去说,他名下的地,也交!” “咱家那点地,算的了......?” “让你交你就交,哪那么多废话?”李景隆怒道,“头发长见识短,咱家交了旁人交不交?这么多家放在一起,那是多少地?一万亩地就能安置两千户灾民,十万亩呢?” “这不是多少的问题,这是觉悟,觉悟你明白吗?这是急人所难,这是为国分忧,这是以身作则,这是表率.....” “行行行,交!”邓氏赶紧打断李景隆,“你龇牙咧嘴跟个獾子似的,你要吃人呀!”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道,“我娘家在泗州也有不少好地呢?交不交?” 她爹故宁河王邓愈就是泗州人,早先为投奔老爷子的时候就是一地的豪强,组织团练对抗元朝官服抗捐抗税,亦兵亦匪。 邓愈贵为大明开国六公,泗州的老家就是他的大本营,名下的地多了去了,比他李景隆家只多不少。 “邓平早想到了,还用得着你操心!”李景隆白他一眼,然后叹息一声,“可惜了,早些年就该弄到自己手.....” “德行!”邓氏推了李景隆一把,然后有些揪心道,“我娘家这些年,就靠着泗州的田产出息维持着,往后没了进项,日子可怎么过?” “穷不了!”李景隆咧嘴一笑,“邓家是在泗州有人脉,大灾之年,出头的就是有人脉的人!”说着,摆手道,“快去,赶紧地契吾的都找出来,再给我准备饭,我吃了好进宫去!” “你干脆直接住宫里得了!”邓氏白他一眼。 “嘿嘿!”李景隆坏笑,“进宫?舍得爷这杆银枪?” “滚!” ~~ 哗啦啦,大雨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阴暗的牢房中,那狭窄的方寸小窗中,不断有大片的雨水飘落进来。 地上的茅草已湿了,可辛彦德站在窗下却是分毫未动。 他静静的看着那方寸小窗,看着外边的暴雨,脸上犹如石化,可眼中满是凄苦。 随后,他拿起一根茅草棍,沾了点水,开始在墙壁上书写。 “农人盼雨润春苗,不想天公乱作妖。瓢泼大水九天落,人间尽是苦嚎啕!” 写完,丢棍。 辛彦德看了看,猛的用袖子擦拭,嘴里骂道,“天生就不是诗才,乱作诗作甚?没良心混账,你个没良心的混账....还有闲情雅致写打油诗,你良心狗吃了.....” 哗啦,外边锁链响。 辛彦德转头,看着牢房的铁门,“谁?”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邓平当先而入,他身后一人披着斗篷,缓缓进来。 “皇....”瞬间,辛彦德泪流满面,跪地叩首,“皇上,泗州百姓苦啊!”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6章 除恶务尽(1) 哗啦啦,暴雨的声音单一而又嘈杂。 斗篷慢慢摘下,露出朱允熥的脸,他缓缓坐在邓平放置的凳子上,看着辛彦德,苦笑道,“满朝文武,关于淮北水患泗州之危,只有你说对了!” “臣!”辛彦德擦去泪水叩首,“宁可是信口雌黄,沽名邀誉,哗众取宠!” 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邀名,他辛彦德知道,朱允熥也知道,别人也知道。 而且朱允熥其实还知道,为何辛彦德要把大明祖陵大工当成这件事当成导火索。 因为辛彦德所说的,是整个南北大运河,黄河淮河水患。 华夏官场上的事历来都是这样,避重就轻趋避厉害。做官嘛,好办的事往难了说功劳大,不好办的事不说就没发生,得罪的人事当没看见皆大欢喜,要出事的事掩盖住推给下一任。 无法做到的事情,自己不要去做,别人做了也不要让别人做成,那样会显得自己无能。 “朕已下旨,你以刑部侍郎督察御史之衔,领钦差大臣,赶赴泗州赈灾!”朱允熥叹息半声,看着对方,“到了泗州,你如何去做?” “泗州水患既成,如今救是救不过来的,只能亡羊补牢实行赈济之策!”辛彦德用力的摸摸脸,“想必如今泗州已是一片泽国,幸存的灾民只有几个地方可去。一是泗州的盱山,此地势高可暂时安身。二是毗邻的凤阳府,此乃我大明中都,不管怎么说灾民都有活路。三则稍远些,那就是扬州府!” “臣此去泗州,当务之急抓两点。一是疏导灾民,他们分开来,尽量往凤阳府还有扬州府,乃至滁州府一带安置。” “灾民人数众多,不能都聚在一处。疏导灾民的过程中,少不得当地大户官绅人家的帮衬。疏导灾民的同时,迅速在这几个地方,圈地建舍,储备物资。” “大灾之年人心惶惶,一定要让灾民们吃饱穿暖,才不会有民乱!同时,也要把灾民和其他州府的本地百姓隔绝开来。还要严打地皮无赖,拐卖人口,抬高物价的行径。” “尤其是抬高物价,恶意囤积之事。皇上命臣为钦差大臣,臣斗胆请皇上授臣先斩后奏之权。” 朱允熥听着不住的点头,做事要有主次,现在洪水拦不住,那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人。救人的同时,又要避免好事变成坏事。 “等等!”朱允熥忽然开口,“你说把灾民往凤阳和扬州安置,那淮安府呢?淮安就挨着泗州!” “泗州有失,淮安唇亡齿寒!”辛彦德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此时的淮安,为当地百姓计,最要紧的是加固河防,同时开拓入海的河道,若安置灾民于此,恐怕会让淮安地方分心。” “还有,淮安是运河重镇,一旦灾民大量涌入....做事要先想坏处才能想到好处,另外等洪水过后,泗州淮扬三县等重建,所需的物资米粮,也都要走水路通过淮安运转,淮安不容有失!” “好!”朱允熥再次打量辛彦德。 以前,他对这个臣子的印象,最多是忠正刻板品行端庄。倒是甚少留意到,辛彦德在处理政务的能力是这么突出。 仓促的时间内,能想出这么多方法,而且每个方法如何实行,好处坏处都能分析出来,委实难得。ъiqugetv.com “你方才说,你去赈灾当务之急是两件事,赈济灾民是一件,另外一件呢?”朱允熥又问道。 辛彦德面色肃然,“第二件就是治水!”说着,继续道,“赈济灾民的同时,更要防止洪水肆虐,正如方才臣所说,淮安一定要保住,而且不能让洪水波及中都凤阳,威胁扬州。” “臣说句不当的话,灾情已然如此,再怎么恶化,也只能在已成洪泛区的地方恶化,所谓壮士断腕,割肉剜疮。决不能让其他州府,被洪水波及!” 这才是真正的做官的态度,没出事的时候未雨绸缪防微杜渐,出了事就要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绝不波及到其他地方。 “很好!”朱允熥赞许一声,“你以钦差之身去泗州,除了你要的先斩后奏之权外,朕还给你秘折专权,你的奏章直接送到朕面前。另外,朕知赈灾不是一个人可以面面俱到的事,朕已筹备了赈灾衙门。” “户部尚书张紞,廉政院尚书暴昭,左都御史杨靖,都御史严震直等人在京师,为你统筹!” 说着,朱允熥又看着辛彦德,“你去赈灾,千难万难,你只是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说吧,可有合适的帮手举荐?” 辛彦德沉思良久,不曾发生。 “说吧,你有合适的人选就说出来!”朱允熥苦笑道,“莫非,你怕朕以为你平日结党不敢说?” “君子不党!”辛彦德开口,“但有志向相投之人!”说着,顿了顿,说道,“户部山东司主事黄俊,河南司主事施维中,监察御史杨涤,原山东按察司现通政司参议胡琏,原沈阳卫提刑按察现兵部郎中苗微......” 辛彦德开口说出一串名字,这些名字在朱允熥的心中并不陌生。 因为这些人有个共同点,都是这几年在吏部考核时身上有污点儿的官员。有污点不代表这些人干了坏事,还有可能是他们只会做事,不会做人。 “好,朕都准奏!”朱允熥道,“这些人如何安排,朕给你专权。” “臣还要一项权利!”辛彦德叩首。 “你说!” “一队锦衣卫还有......”说着,辛彦德看向朱允熥的眼睛,“调兵之权!”说着,又叩首道,“菩萨心肠亦要有雷霆手段!” “准奏!”朱允熥说了一声,站起身来,“都依你!” 说着,他转身,“事不宜迟,朕就不给你践行了,朕在京中等着你的好消息!” “皇上!”辛彦德诧异的开口,“你不让臣.....你给臣规定个时间么?” “时间?”朱允熥转头笑道,“是勒令你一个月安置完灾民,还是三个月治理完水患?”说着,伸手扶起辛彦德,正色道,“无论是安民还是治灾,都是旷日持久劳心劳力之事,所谓欲速则不达,朕更不能急功近利!” “既然选了爱卿,朕就信得过你,好好做慢慢做,做到圆满。你是朕的身边人,知道朕不爱听什么为君父分忧为朝廷效死的假话。” 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可知朕为何选你?” 随即不等辛彦德说话,朱允熥又点点对方的心口,“因为你心里头,装着的是人,是大明朝的百姓,而不是官位,不是功名利禄,更不是朕这个皇帝!”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7章 除恶务尽(2) 吱嘎一声,地牢的门再被推开。 朱允熥大步出来,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急躬身上前。 “给他人!” “遵旨!” 随后,朱允熥回头,朝着牢房中的辛彦德一笑,转身离去。 而辛彦德,则是无声的大礼叩拜。 等他再次起身,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是昂首挺胸的进来,在他面前无声俯身行礼。 “卑职镇抚司掌刑百户贺平安!” “卑职镇抚司治军百户李十一!” “听候钦差大人调遣!” 就这时,只见一名锦衣太监,双手捧着一个玉匣进来,笑道,“辛大人,这是您的钦差官防!”随即,这太监又摆手,另有太监捧着衣物进来,“这是皇上赐您的蟒袍!” 辛彦德微微点头,随后用潮湿的衣袖,仔细的擦着自己的头发。 几个锦衣卫上前,从太监手里接过蟒袍,披在辛彦德身上。 哗啦! 一阵大风吹过,骤然有无数风雨从地牢方寸的小窗之中,吹打进来。 ~ 雨突然小了,小到抬头可以看见天上的云了。 然后雨又似乎突然停了,若不停下脚步细细感受那若有若无的湿润,它似乎是真的停了。 “皇上!”何广义站在朱允熥身后,“您是...回宫?” 朱允熥一身便装,伸手去感受下空气中的湿润,“难得出来,走走吧!”说着,前行几步,“你跟着朕!”wap.biqμgètν.com 他们君臣在前,邓平等侍卫在后,漫步在长街之上。 雨后的京师显得格外空旷,竟然有些许的清冷。 “辛彦德的差事不好干,朕让你给他人,可不单是只给人!”朱允熥背着手,慢慢说道。 何广义微微躬身,“臣明白,臣一定让...臣亲自盯着,急辛大人所难!” “不只是急他所难!”朱允熥点头道,“还要把许多事想在前面,赈灾治河已经够累了,别让其他的事分他的心!” 何广义沉吟片刻,“臣明白!”说着,想想,“届时真有其事,是上奏还是直接.....” “镇抚司诏狱!”朱允熥轻描淡写的突出几个字,但何广义却是心中一寒。 大灾之年对百姓而言是苦难,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发财的大好机会。 人呀,贪心两个字一旦冒出来,什么国法纲常就都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抽筋扒皮做成人皮灯笼,也挡不住有人对白花花的赈灾银子,至关重要的民生物资打坏心思。 这时候,锦衣卫的作用就彰显出来。 他辛彦德再厉害,面对那些贪心王八蛋的时候也会力有不逮,甚至顾及不到让人钻了空子。可锦衣卫却不同,恶人还需恶人磨,以恶才能治恶。 而且,这种伸手的事儿,往往都是从上到下一窝一窝,光明正大的查,最多抓几只小鱼小虾。只有锦衣卫这种可以给人直接按罪名的衙门,才有威慑力。 这时,雨是真停了。 久违的眼光开始洒落人间,长街上的人也忽然之间多了起来。而且,这些人都行色匆匆,好似有急事一样。 等朱允熥带人行至内城外城交界的长安大街后街之时,街上的人已变成了嘈杂,尤其是那些米粮店,药铺的门前已是人满为患。 “这是干什么呢?闹哄哄的?”朱允熥张望一眼,奇道。 何广义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许是百姓们怕这雨下起来没头,趁着雨停了赶紧出来采购点米粮!” “呵!”朱允熥笑出声,“京畿之地还怕没粮食?”说着,他摇摇头,转身欲走。 但下一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朝那片喧哗所在而去。 ~ “哎,关门板做什么?我们买米呀?” “你这小伙计,怎么不开门?” 满是人挤人的粮铺门前,骤然传来一阵吵闹。正在营业的粮铺中,几个伙计忽然把客人推了出来,并且关上门板。 “诸位,不是关门!”掌柜的站在门前大喊,“而是小店米粮有限!”说着,摘下门口挂着的写着各色米粮价格的木板,重新挂上一块墨迹还未干的。 “嗡!”人群骤然炸开锅。 “遭娘瘟,干么四呀!” “原先大米一块银元两石,你这直接翻倍了坐地起价?” “零卖不卖,我这买二十文的你不给喽?” “嘶,麦豆都涨了?原来牲口吃的,你当人的粮食的卖,你黑了心的呀!” 人群吵吵闹闹,越发的汹涌。粮铺的小伙计紧张的保护着掌柜的,而后者则是老神在在。 等人群嚷嚷累了,他才大喊道,“诸位,听我说,不是涨价,而是没粮啊!” “外边正发大水,粮食运不进来呀,小店卖的也是存粮!” “诸位,要买快买,这雨还要下,水灾一时片刻也退不了。你们现在不买,怕是以后一天一个价!” 有人大喊道,“淮北发水灾,跟京城有啥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掌柜的回道,“淮北水灾受灾百姓百万之数,到时候从哪里调粮食过去?还不是江南?江南的粮食都调过去了,咱们吃啥?” 喧闹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本店存粮有限,今日只买两百份,欲购从速啦!” ~~ 整条街,开的都是米面粮行,不但这一家涨价,其他家都是如此。竟然好似事先商量好的一般,平日的价格直接翻了一翻。仓库里压箱底带着霉味的粮食,都拿了出来。 不单是粮行,旁边的药店也是如此。 “小哥,怎么柴胡和麻黄都没了呀?” “我家里有老娘这几天着凉了,抓几副去寒的药你们怎么不肯?” “我儿子闹病了,烧的厉害,金汤给我抓几幅啊!” 许多人围着药铺门前吵闹,而药铺却大门紧关,只留着一个小缝。 伶牙俐齿的伙计站在门口,“没有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 “淮北闹灾,朝廷已下令征集各种药以防瘟疫,小店药不多,不够给诸位的!” “我们给钱就是啦!” “那可不能是这个价了!” “什么?你抢钱啊,一副金汤汁,平常十来文的东西,你居然敢要半吊钱?” “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去去去,请便,等你从衙门回来,什么药都没买不着。” “就这个价,诸位买的进来不买的别围着,劳驾!” ~ 灾还没闹过来,就开始物价飞涨了。 朱允熥冷眼旁观,面色不善。 “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怎么治罪?” 闻言,何广义忙躬身道,“回您的话,按老爷子所制的规矩,凡灾年有哄抬物价谋私者,一律斩立决!且罚十倍之银,子孙三代不许再经商不许科举。这是以前灾年的特例之策,平时都是依照大明律。” 说着,他犹豫片刻,“大明律,凡诸物(牙)行人评估物价,或贵或贱,令价不平者,计所增减之价,坐赃论。入己者,准窃盗论。” 白话的意思就是,故意虚抬物价或者压低物价,要按贪赃罪来论处。要是相互串通作假了,要按盗窃罪来论处。 “朕以前还觉得,有时候洪武旧法有些太过严苛,可现在看来,老爷子的除恶务尽还真没错!” “传旨,凡京畿之地有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者,以洪武朝旧法论处。”朱允熥皱眉道,“不得姑息!”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8章 众生之相(1) “臣遵旨!” 何广义刚答应,谁知下一秒朱允熥忽然又开口,“等会儿!” 且脸上,还露出几分斟酌的神色。 何广义就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皇帝继续开口。他跟在这位皇帝身边很多年了,深知这位爷的脾气,是看着随和但和老爷子骨子里一个样,那就是喜怒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ъiqugetv.com 以前,这位爷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偶尔还时不时的装糊涂,让下面人好过一些。而现在随着皇威渐重,越发的喜欢较真,最受不得下面糊弄。也最喜欢钓鱼,把人钓出来,慢慢玩。 “不要用朕的旨意,你想个法子通知应天府兵马司。”朱允熥低声道,“语气嘛,不轻不重,且看他们怎么处理?” “嘿,有人要倒霉!” 何广义心里暗笑一声,面上恭敬的说道,“臣明白!” 若是别人在这,可能假明白。但他此刻,却是真明白。 京城中这些商铺子,胆敢明目张胆的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身后可能没关系吗? 这年月,没关系谁他妈敢犯法呀?那可是法! 由兵马司出面,不痛不痒的管管,到时候是人是鬼就都露出来了。 但若是皇命,只怕也只能够打掉出头鸟,死的也是替死鬼。 皇帝最不好糊弄,但也最好对付。 “以前有人说,天下很大,朕这个皇帝只有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朱允熥看着药铺和米粮行拥挤的人群,叹息一声,“这几年朕才知道,不是看不过来,而是根本就看不见!” “人性本恶,皇上别因为这点事坏了心情!”何广义沉吟半晌,接话道,“财帛动人心,沾上钱字人心就黑了。” 朱允熥一笑,背着手朝前走,“是这么回事?” 话音刚落,何广义就有些懊悔,刚才的多嘴。 “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里边的道道比朕这个被蒙住眼的皇帝,要清楚吧?”朱允熥又笑道。 “世情如此!”何广义落后半步,小心的笑道,“做买卖,做大买卖,做这种关乎民生谁家都缺不得的买卖,没点手腕和人脉是做不大,也做不长远的!” “京城这些铺子,要么是找人入股,要么给干股,要么干脆就是孝敬。”索性,何广义也就实话实说,“上上下下也都要打点,也都谁都得罪不起。臣说句不当的话,这事呀,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臣管着锦衣卫,见惯了天下的黑心事,所以说.....” “所以说什么?”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问道。 何广义笑笑,“所以说当初夫子教的人之初性本善,压根就是糊弄人的!” “哈哈!”朱允熥大笑起来。 这些事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呢,儒家学说为何非要讲究中庸之道呢?因为几千年的老祖宗就已经把世道和人心看透了,太较真未必能把别人怎么样,但绝对能把自己气死。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啊!”朱允熥又点头,随后瞥了一眼何广义,“你这狗才,许久没这么贴心了!” 这话,让何广义心中一惊,后背冒出冷汗来。 他何尝不想每天都让皇上觉得贴心,他何尝不羡慕总是能摸准皇上脉搏的李景隆。可他这个位置,让他很多时候不敢贴心。 他可不是他的前任蒋瓛那样,卯足了劲儿一门心思用别人的人命晚上爬的人。他学的是前任的前任,就认真办事不多言不多嘴。 但学起来也难,坐起来更难。首先他可没前任的前任和老爷子那种关系,他对现在这位皇帝的忠诚度不用说,可反过来皇帝对他的信任度,跟老爷子对他前任的前任的想必,要打个折扣。 再者说,这位爷毕竟不是老爷子,不是那种人命在眼里就是个数儿的杀伐之主。这位爷有底限,也多了几分仁慈,在这种前提之下,他何广义做事做人,就要更谨慎许多。 他正忐忑的时候,朱允熥已上了后面的马车,邓平放下车帘,亲自坐在车辕上,挥舞马鞭,马车轻快的走远。 “伴君如伴虎啊!”何广义心中暗道,“早些年要是不琢磨这个指挥使,现在宫里当个侍卫亲军统领,不他妈也挺好吗!” ~~ 雨是真停了,但天还是半阴半晴,就像是有泡尿没撒干净似的,让人心里始终不痛快。 赵石刚换班完从宫里出来,身上没穿那扎眼的麒麟服,就是寻常的防唐制圆领窄袖袍。大红色,腰间配着玉带,身姿笔挺。 他身边也前呼后拥的带许多人,就带着两个从小跟他一块长大的书童小厮。 雨停了之后,街面上的人也越发多起来。人多了,活力就多,各种买卖铺子都开门,逛街的人群都在宣泄着这几日被大雨憋在家中的苦闷。 赵石溜溜达达的,小大人模样,很是沉稳。 书童在他后面,小声的嘟囔,“少爷,以后咱们回家还是骑马吧。您要是不喜欢骑马,小的就让前院儿的忠叔,给您套马车。这么一天天的腿着儿怎么行?从宫里到家,好几里地呢,您在宫里又挺老累的!” “咱们这个岁数坐什么马车,不怕人笑话?”赵石白他一眼,“再说,我在宫里怎么就累了?你听谁说的我累?” “小的......” “还骑马?你觉得咱们现在不够招摇是不是?”赵石正色道,“记着,咱们虽是侯爵之家,可靠的是皇恩,在京城这些勋贵之中,算得了什么?”说着,又郑重道,“记住了,以后不许说这些没过脑子的话,在外边也给我夹着尾巴做人!” “小人知道了!”书童吐下舌头。 “干脆!”赵石皱眉道,“明儿你别来了,我这么大人了,用不着你跟着。”说着,笑起来,“我还能让人拐了去?” 就这时,前边巷子口忽然传来小贩的叫卖。 “炸豆腐喽,脆嫩金黄的炸豆腐喽......” 赵石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吩咐道,“去,买几份炸豆腐,要热乎的,家里弟弟和外甥都得意这口儿。嗯,前边路过徐家肉铺子,耳尖儿和口条还有焖子也买些,给父亲下酒!” “是!”那书童欢快的答应一声,但马上又有些犹豫说道,“孙少爷和二少爷这几天闹毛病,郎中说要清淡些。” 赵石皱眉,“我怎么不知道?厉害吗?” “夫人说您在宫里当差,劳神费力的不让把家里这些事告诉您。小人瞅着两位少爷倒也不是很厉害,就是换季时节有些发热,厌食咳嗽。”说着,又道,“哎呀,忠叔今日还吩咐我,路过莲花堂的时候,告诉那边掌柜的,给咱们府上送药呢!” “药方带着呢?”赵石伸手道,“给我看看!” 这时代的读书人,不能光死读书,尤其是他这样的豪门子弟。 医书也是他们学习的一部分,许多豪门家族的男丁,都能熟知各种药方和用途。 “嗯,小柴胡汤,麻黄......”赵石喃喃念叨。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99章 众生之相(2) 没几步,莲花堂就到了。 长街之上人满为患,人声鼎沸,赵石带着书童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药铺子怎么都人挤人啊?”赵石疑惑道,“这有什么可抢的?药也不是什么吉利东西呀?” 书童嬉笑,“少爷,这您就不懂了。自古以来呀,药铺子棺材铺这最挣钱的买卖了。您想呀,人活着都不想病,死了都想埋,是这个理儿不!” 咚,赵石敲下书童的脑袋,笑骂道,“就你知道的多!带路!” ~~ “我说诸位!” 莲花堂是个占地十三间,光伙计就有一百二十人,先生十八名,既可以寻医问诊,又可以售卖成药的大药房。 当街的是门市,后院是库房,伙计们的宿舍,还有掌柜先生等的公事房。 公事房里摆着一桌酒席,莲花堂的大掌柜张合坐在主位上,笑着对桌上一众同行开口。 这些同行,都是京城中各大药房的掌柜和东家。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而且药行有特殊性,又是独门生意。他们为了互通有无,组织了药行商会。会长由资金雄厚人脉宽广的各大药房掌柜和东家,轮流担任。 今年药行商会的会长,正是莲花堂的大掌柜。 莲花堂在京中也是老字号,开了起码二十多年,这今年也不知搭上谁了,越发的不得了。 “诸位!”张合端着酒杯,笑道,“今儿把诸位请来,是有事相商!” “您客气了!”众人都拱手笑道。 “这事呀,是大好事,是涉及到咱们生意的大好事!”张合四十来岁,书生容貌,说话是未语先笑显得很是随和,他低声道,“诸位,听着信儿没有,淮北闹灾了!”www.biqugétν.com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这些大商人,时刻都在关注着朝局。 “这时节闹灾可不得了哇!”宝生堂的老东家,六旬出头的钟振生叹息着开口,“刚过三月春寒,马上又是燕阳天,冷热交替之际本就容易滋生病患。淮北水灾,灾民又恶又冷又怕。身强力壮的人或许只是寒气入体,老人孩子就不要小心了!” “不愧是药行世家,百年传承!”张合奉承一句。 这钟家是御医世家,往上两代都是宫廷御医,家学深厚。这位钟振生经常为贫寒百姓免费问诊送药,颇有几分好名声。 随后,张合又环视一周笑道,“按理说,这话我不当说,毕竟人嘛,总要有几分慈悲之心。可生意就是生意,不能混为一谈!” 众人脸色各异,纷纷听着他往下说。 “淮北水灾,朝廷怕有瘟疫,工部已经奉旨开始采购药材。这其中有生药熟药,还有各种成药!”张合看了一眼众人,“来,喝酒!” 在桌的众人中,有人已是笑出声。 朝廷采购药材,最快最稳妥的方式就是从他们这些药房手里采购。总不能鞭长莫及,找各地的药商去。若真那样,恐怕不等各地的药运过来,淮北的病就闹起来了。 “采购成药?这怕是不必吧?”钟振生开口道,“所谓疫以防为主,病都是积累着来的,现防住小病大病自然无可乘之机啊!”说着,沉吟道,“若是朝廷采购的话,成药又价格太高,熟药也必然涨价。嗯,其实当下这种局面,倒是有既不怎么花钱费功夫,又稳妥的办法!” “钟老说的是!”旁边济世堂大药房的东家,四十多岁的李晋南附和道,“有的是便宜的方子,好用又好取材!” 说到这些方子上,钟振生有些按耐不住了,掰着指头笑道,“我说几个,诸位看看有没有落下的。”随后,顿了顿继续道,“嗯.....洪水之后是暴晒,去毒热最省事的是白菜根儿加菊花,趁热服盖被取汗!” “若是风寒,龙葵煎水。若是有痰,橘皮红黄芪......” 说着,他又顿了顿,“要是再严重的话,那就得上柴胡,石膏。若是旧热不退,金银花连翘.....” “其实呀,若是年轻力壮的生姜水就行!”旁边也有人笑道。 “要是小孩发热的话!”李晋南开口道,“香菜根和叶儿,生姜加白萝卜。小孩病的快,但好的也快。而且小孩呀,能不用药就不用药,是药三分毒......” “咳咳!”张合见他们几个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咳嗽几声。 顿时,几个刚才议论药方的人,都不解的看过来。 “鄙人舔为药行商会的会长,要为咱们整个药行考虑!”张合笑道,“刚才几位老先生说的方子呀,还是见效慢且风险大。诸位想想,若真是用了这些方子,万一没治好人,出了人命.....所谓便宜没好货....” “张掌柜此言差异!”钟振生不满道,“药可不是货呀!咱们做药行的,祖师爷留下至理名言,宁可架上药生尘,不愿人间见病人。治病不但要考虑到病人的病,还要因人取材,富有富的治法,穷有穷的活路。这些方子虽不起眼,可不是拍脑门想出来的土方子啊?” “伤寒论,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上都有据可依。朝廷若要采购药材,自然是过快好省又能治病。按你说的买成药,那不是舍近求远吗?” “你个老不死的!”张合心中暗骂。 但面上还笑着,只是这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您知道这些方子,咱们在座的手里也都有几张,可是朝廷不知道啊?” 他这么一说,钟振生李晋南等人勃然变色。 “朝堂诸公为了防止洪灾之后的瘟疫,也定然是不惜血本。病吗,越早越快才能治好。事关我大明子民,容不得慢慢来三个字!咱们大明朝这位皇爷,可是最讲几句雷厉风行四个字!” 听到这,大伙都明白了。 钟振生冷笑,“您的意思?啊,老朽明白了。”说着,又冷笑道,“可是,朝堂上的诸位大人,就一定买咱们的成药?” “您这话问对了!”张合笑道,“鄙人是药行商会的会长,跟诸位通气儿自然是听到了风声。所以呢....”说着,他喝口酒,继续笑道,“成药也好熟药也罢,各家的存货就那么多,朝廷采购了咱们手里就没有了。” “有句话,物以稀为贵。今日鄙人召集诸位来,就是想说说,这价呀是不是提提?” 说到此处,他笑道,“大灾之年米面都涨价呢,咱们活人的药材,总不能跟烧火柴火一个价吧?” 话音落下,桌子上已有人笑容满面。 药行是独门生意,除了他们这些人没别人有门路,那这钱...那不是赚的海了去了? “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本就是药行的本分!”钟振生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开口道,“再说大灾之年,正是咱们积阴德的时候,抬价?” 说着,眼神扫了众人几眼,“诸位,还记得老祖宗的话吗?世上是先有病才有医,先有医后有药。咱们卖药为了生计,但也要知道药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卖钱的!” 一番话掷地有声,众人脸上羞愧。 “再者说,哼哼!”钟振生看着张合,“为何要积阴德呀?因为咱们以药换钱,拿捏着别人的命脉本就是缺德的行当。为何老祖宗教咱们,若是遇上鳏寡孤独,老弱病残,穷苦人家要给人方便呢?” “为何老祖宗告诉咱们,要心济天下呢。就是为了怕....报应!” “钟老!”张合站起身,“您言重了!” “要靠这个发财,你莲花堂悉听尊便!”钟振生拿起拐棍,“我宝生堂,绝不同流合污!” “我济世堂亦是如此!” “还有我同德堂!” 几人先后起身,簇拥着钟振生拂袖而去。 在桌诸人差不多还有十几位,有人面有愧色有人眼寒怒火,还有人冷笑沉默。 “张掌柜.....?”有人开口道,“他们....?” “假清高!”张合恨声道,“谁家不是一堆伙计要养活,谁家不是背后恩主要分润,你宝生堂家大业大,可我们也得活着啊!” 这话一出口,许多人纷纷附和。 “他不识抬举,那就别怪咱们不客气!”张合冷笑道,“他以为他清高,他其实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咱们算什么,有的是人治他们!” “对对对!”众人纷纷点头。 “不光是朝廷采购要抬抬价儿!”张合又道,“换季时节淮北水患,京畿之地也不会多安生。所以呀,从今日起,咱们店内售卖的药还有先生问脉,都得涨!” “哎!”他说着抬起手,“而且,还不能敞开卖,物以稀为贵嘛!抻着卖。” 有人微微带着几分思量,“张掌柜,若是这病没起来.....?” “放心!”张合吃了一口芫爆肚丝,笑道,“定然起得来!”说着,低声道,“等淮北水灾之后闹疫的消息传过来,没病也慌!” “他要是真没闹呢?”那人追问道。 “笨!”张合大笑,“闹没闹京城的百姓看着了?消息跟病一样,还不都是人散的!” 说着,举杯道,“这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们几家不来,咱们还省事儿了!诸位也别担心他们闹幺蛾子,也就几个人嘴上说说,若不想在药行里众叛亲离,被各家挤兑,他只能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说那些清高的假话!喝酒!” ~~ 腾腾,外边传来脚步。 莲花堂的二柜站在门外,“大掌柜的,少爷来了!” “哪位少爷?”张合疑惑。 “就恩主!”二柜说了一声,就三个字儿。 “哟!”屋里张合忙站起身,拱手道,“诸位先喝着,我这少陪了!” “谁呀?”有人好奇的问道,“哪家少爷?” “呵呵!”张合神秘一笑,“反正是得罪不起的大少爷!” 说完,他走出门。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心中笑道,“也是财神爷!” 之后又面对二柜,“来多久了?跟谁来的?” “刚来,就带了两个随从,穿着便装!”二柜赶紧说道,“听说这位少爷是喜静的性子,我赶紧给请后堂去了!” ~~ 就这时,张合刚走到前院。 门口忽然闯进来几个横眉立眼的兵马司差官,在门口大喊,“掌柜的呢?” 张合看都不看,对二柜道,“我先招呼少爷,这几条狗你给两个钱儿,赶紧打发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0章 众生之相(3) “呦!我说怎么今儿早上起来喜鹊就叫呢,原来是您来了!” 赵石正坐在莲花堂的后堂里,透过窗子皱眉看着那些排着长队,嘴里无声骂骂咧咧抓药问诊的人。 他很是奇怪,为何那些伙计抓药总是不给人多抓。为何这药价,听起来比往日高了许多。 听到张合的话,他还没回应,对方已笑着一阵风来到他面前。 张合深深鞠躬下去,笑道,“小人张合,见过小侯爷!” “掌柜的无需多礼!”赵石侧身,不受对方的全礼,纠正对方,“你别一口一个小侯爷的,在下不是什么小侯爷!” “小侯爷谦逊!”张合点头哈腰,虚扶着赵石坐下,笑道,“您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说着,又给赵石倒茶,“可是府上要用什么?您看,还劳您亲自前来,知会一声小人就差人送过去了。小人这腿,天生就是给府上送药生的。” “这掌柜的,好像跟我家很熟?”赵石心中诧异。 谁知,对方好似能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一般,继续点头哈腰笑道,“说起来小店能有今日,多亏老侯爷这些年的照拂。二十年前家父在京城开了莲花堂,一个外来户哪那么容易。都是老侯爷,看我们爷俩还算踏实稳当勤快小心,所以格外照应着。” “这一来二去的,我们小店的名声才起来.....” 赵石最不待见的,就是这种好话连天滔滔不绝的人,当下冷脸,“二十年前,家父可不是大明的侯爵!” “他老人家那时候管着兵马司呀!”张合笑道,“蒙他老人家看得起,各种跌倒损伤的药,各种外伤,还有闹灾荒时候安抚城外的流民要用药,都选了小店....” “二十年前,家父也不是兵马司指挥!”赵石不耐烦,又怼了一句,“好话不用多说了,我还有事,赶紧抓药!”说着,一摆手,让书童把药方送过去。 “喏!”书童毫不客气,“赶紧的!” 这时,赵石又诧异的扭头。 怎么自己的书童,对人家药房大掌柜这等有身份的人,口吻之中带着几分呼来喝去跟瞧不起呢? 想到这里他脸就拉下来,这可不是好家风!豪门下人奴仆,借着主家的名头在外头欺负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可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家身上。 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赵石瞪了一眼书童,满是警告之意。 张合则是仔细的看着方子,“嗯,是昨日我们药房的先生给看过的,没错!”说着,转头对身后小厮吩咐道,“告诉大先生,亲自抓药。另外,把刚收的那棵辽东三百年的山参,虎骨,灵芝都给装上....” “且慢!”赵石越发不解,“不过是小二发热的症状,要人参灵芝和虎骨作甚?” “是给老侯爷还有夫人补身子的,是早就预备好的!”张合微笑,又对小厮说道,“对了,还有那刚配好的大苏合丸,也预备着!” “你等等!”赵石都迷糊了,起身道,“你这样.....我可没带那些钱!” “什么钱?”张合眨眼问道。 “药钱呀!”赵石道。 张合低头琢磨会儿,抬头笑道,“感情您还不知道?” 赵石瞬间好似懂了,回头看向自己的书童。 “家里的药都是他们莲花堂给送的,好似还从来没给过钱!” 书童的话模棱两可,赵石又看向张合。 “小侯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张合低声道,“咱们这小店儿,靠的就是侯爷呀!” 这下,赵石懂了,惊讶道,“我家的买卖....” 说着,他马上否定,心中已然明了。 这家莲花堂不是他赵家的买卖,但赵家绝对有干股。 “怎么没人跟我说过呀?”赵石心中暗道,“父亲是不通经济的人,应该不会弄这些吧。那是谁?是母亲?” 想着他心中烦躁起来,他在宫里当差的,看到的东西和深宅大院之中的人看到的根本不一样。 “皇上最烦这些官商之事,家里头....糊涂,这不是犯错吗?若将来闹出事,自家丢人就罢了,娘娘和太子爷都要没脸!” 他心中正乱糟糟的想着,莲花堂二柜腾腾的过来,出现在门外,低声道,“大掌柜的,还是您出来看看吧!” “怎么了?”张合大怒,然后对着赵石又是和颜悦色,“小侯爷,您稍坐,我柜上看看!” ~ 张合走出门外,见二柜一脸跟死了娘似的哭丧着。 “怎么了?没看我这伺候小侯爷呢吗?”张合训斥道。 二柜苦笑,指下外边,低声道,“今儿那些小鬼儿吃错药了,不要钱!” “嗯?”张合诧异的看过去。 “说有人给咱们告诉应天府兵马司去了,说咱们哄抬物价!”二柜低声道,“那把总过来,凶神恶煞的,让咱们马上退差价,不许抻着卖!” 说着,指下自己的脸,“刚才幸亏我躲得快,不然一巴掌就呼上了!” “怎么不呼死你!”张合骂一声,拂袖超前走去。 ~~ “入你娘的,治病救人的玩意也他妈趁机涨价,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生闺女不能下崽儿?” 一个兵马司把总,站在前堂就当着抓药的人骂骂咧咧,“赶紧都他妈的给老子把钱退回去,别他妈找不自在。你们莲花堂也他妈老字号了,怎么净干这些缺德冒烟的事儿?” “官爷说得好!” “对,您就得治他们!” 抓药的百姓纷纷喝彩,都愤愤不平。 “这位,在下是大掌柜,怎么了?”张合走到前面,拉着把总到了一边儿,轻声的说道。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跟我装他妈什么糊涂?”把总虽是骂,可也知道眼前这位是有身份的人,且得到了上司的提醒,也不愿意太过,低声道,“有人告你们了!” 说着,又指点道,“哄抬物价,你当是小事?赶紧,把钱退了!” “这.....”张合笑笑。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呢!”那把总瞪眼,“被他妈给自己找病啊,告诉你,也就是你,我给你留着脸呢,换旁人我直接上枷锁,大明律你没看过?” “是是是,您说的是!”张合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也不愿意和这把总计较,手腕一抖,一张五十块的银票就塞到把总的掌心,“您辛苦,拿着喝茶!我也不大清楚这里面的事,想来是下面的伙计自作主张,回头我好好收拾他们!” 做买卖的就不能和官儿顶着来,兵马司的把总芝麻大小的官儿,可是却管着街面,想找你麻烦你根本躲不过去,再说现在还犯在人家手里。官面上人家代表应天府,人家是朝廷命官。私下里,人家随便找几个满身脓疮的地赖子,天天来这莲花堂晃悠,买卖也不用做了。 而作为大掌柜,这些人情世故不打点好,这种小事一个劲儿求背后的恩主,那他这掌柜也不用做了。 “别他妈来这套!”把总说着,还是把钱不动声色的顺袖子里,“赶紧的,场面功夫做好了!” 说着,谁知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马上把银票塞了回来。 “你少来这个啊!我是奉命办差,大人交代的话,不能含糊!”说着,扫张合几眼,“不用我在这盯着吧?”随即,冷笑,“你是不是没把我这把总看在眼里啊,你但凡是个明事理的,刚才我一来,你就该出来给个交代!” 这是嫌少! 张合心中冷笑,对这种小官,可以给好处,可以给尊重,可以捧臭脚,但也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看您说的,我不是不出来,刚才这不是小侯爷来了吗,我得在里面招呼!” 闻言,兵马司把总眼睛立起来,神色不善的说道,“呵,哪家的小侯爷?京城里侯爷多了去了?也不是随便哪个侯爷能管着应天府的办差的?” “您不知道,就承恩侯!”张合笑道,“赵家的小侯爷,大公子!” “谁?”兵马司把总顿时张大嘴,看了眼后堂,“那位,在后边?” “嗯!”张合点头道,“他们府上的药,都是小店供的。这些年,我这生意也是老侯爷照应的,您不知道?” 这话说的就有技巧了,既表现出了他莲花堂和承恩侯的干系,又不俺么明显。做买卖的人,不能满世界嚷嚷背后的恩主是谁,那样等于自寻死路呢。 “哎呦喂!”兵马司把总一拍大腿,“赵头儿家的小侯爷在呢!”说着,迈步朝里面抢,“我这把总还是当年赵头儿给的前程,不行,我得去给小侯爷磕个头去!” 说着,回头对张合道,“涨价的事,府里大人交代的,多余的我也不知道。这么着,我既然来了,你面上过得去。我也知道,你们做买卖的不容易!” “好说好说!”张合拦着他,“您磕头就不必了,我们家小侯爷也不愿意张扬!”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1章 山雨欲来(1) “差爷不是说不许涨价吗?” “怎么就这么走了,不锁拿几个?” “那是有人诬告小店!” “诸位诸位,不是小店随意涨价,而确实是存药不多。” “诸位要是嫌贵,那就等着新药进来了再来。” 别的都能等,可病能等吗? 家里头大人还能忍着能扛,上岁数的岁数小的能抗吗? 忍了吧,捏着鼻子买吧? 官差的背影远去,高价卖药的人原本愤恨的目光,在一瞬间转移到了这些官差的身上。嘴上不敢嚷嚷,但心里破口大骂。 赵石没从前门走,而是在莲花堂几位掌柜点头哈腰的陪同下,低着头满腹心事的从后门走出。 雨早就停了,明明没风,赵石却觉得有些冷。 他闷着头,快速走过拥挤的人潮,忍住不去看那些在米粮行药铺子门前哀声哉道,满脸急色的百姓。他好似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满脸都是羞愧。 就这么走着,半个时辰过后,他承恩侯府那朱紫大门已是清晰可见。赵家早不是当初的赵家,当初的小门小户如今的门第已是高不可攀。 那恢弘的门楼,那高耸的屋檐,那些门口站着的不可一世的豪奴.... 忽然,赵石觉得他家门口,那两座栩栩如生的狮子石像,格外的刺眼。 豪门之家讲究传承,这传承传的就是荣华富贵。还有这宅院深深的大宅门,几百口子人,人人都是锦衣玉食,人人都是人上人,拿什么维持?光靠那些田产? “小侯爷回来了!”门房眼尖,远远的看到赵石,四五个奴仆忽的一下就跑出来迎接。 “走开!”赵石罕见的冷脸呵斥一声,在奴仆的请罪声中,朝后院走去。 去后院要经过前堂,会客厅中隐隐有人声传来,阵阵欢笑。 赵石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在会客。家里总是有很多客人,父亲总是很忙,库房里总是堆满了不知谁送的礼品。 他悄悄的朝那边张望一眼,好像他已经很久,没好好和父亲说过话了。即便是父子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随意。 穿过前厅,再穿过花园,再穿过月亮门,再穿过连廊,再过三重门.... 直到赵石走累了,他才到了后院。 后院和前院的风格截然不同,前边是端庄大气,后边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站在门口,触入眼帘的是描着荷花彩绘的硬笔,然后是连屋檐下都勾勒着各种故事画的连廊。 那些彩绘故事画,精美绝伦惟妙惟肖。三国志,杨家将,铁拐李,蓝采和..... 他静静的看着,对这些突然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同时,他脑中又突然浮现起儿时,自己那个小门小户的家。 那个家不大,自己骑在木马上,在堂屋里就能看到厨房中的母亲和姐姐。炊烟热气之中,她们娘俩总是一边摘菜,一边叨叨着菜贩子黑心肠,肉价涨。 总是念叨着米不香,家里的火不旺。 然后等到天刚黑,父亲会准时的带着一身疲惫回家。 那时的父亲,会把他举起来,用硬硬的络腮胡扎着他的小脸儿,会扬起手中包着猪头肉的纸包逗他。 等上了饭桌,他和外甥推搡着抢着最好吃的猪拱嘴。他总是胜利者,但胜利的代价是外甥咧嘴大哭,娘亲骂。 而姐姐,总是在他的碗里,悄悄埋下他最喜欢吃的五花肉,笑着看他大口大口的吃下。 “小侯爷,您来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看见了院门口的赵石,恭敬的俯身行礼。 赵石注意到,她手中捧着一碗热羹。 “这是什么?”赵石问道。 “回小侯爷!”丫鬟低声道,“孙少爷和二少爷这几日不吃东西,太太吩咐厨房做了燕窝,说给两位爷补身子。” 燕窝! 自己小时候都没听过,那时候自己的病了,顶多吃两块冰糖吧! “小石头回来了!快,进来!”正房中,传来母亲赵氏慈爱的声音,“赶紧着,把燕窝给小石头也端一碗来!” 赵石撩开门帘,正房的厅中,镂空雕花铁瓷的紫檀圆桌上,两盘红彤彤的鲜果,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两个丫鬟,垂手站在寝房外边,随时等待召唤。 地面,是能映出自己身影的瓷砖,每一块都来自景德镇的官窑,价值不菲。 寝房中,两个孩子脸色有些微黄的靠在赵氏左右,大一些的是赵家的外孙,小一些的赵石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哥哥!”见赵石进屋,孩子伸出粉嫩的小手,脸上露出欢笑。 忽然,赵石心中又是一疼。 这孩子自从生下来,就被娘抱在了她屋里亲自养着,养到现在这孩子只认嫡母,而不认自己的亲娘。 “刚从宫里回来?”赵氏拍着自己的小外孙,笑道,“今日可见着娘娘和太子了?”说着,嘱咐道,“儿呀,御前当差可是大体面,你可要好好的干,别给你姐姐丢人。今儿上午郑国公府上三夫人来了,说他们家想求个侍卫的恩典,都没求到呢!啧啧,那可是皇上的母族....” 赵氏的絮叨声中,赵石百感交集的坐下,看着母亲。 现在的母亲雍容华贵,哪还有当初柴米油盐的样子。 “衣裳脏了怎么都不知道换?”赵氏看见自己儿子裙角上的泥水污渍,皱眉对外边的丫鬟说道,“去大少爷房里,把新作的苏绸衣裳...” “娘!”赵石开口,“儿子有话说!” 在赵氏诧异的目光中,赵石艰难的开口,“莲花堂,跟咱家啥关系?” “你怎么问起这个?”赵氏有些奇怪,但还是一笑,“既然你问了,娘也不瞒你。莲花堂有咱家三成股,不是不告诉你,你还小,娘怕告诉你了耽误你....” “娘,咱家怎么和药铺扯上关系的?”赵石又问道。 “还不是他们刻意巴结!”赵氏笑道,“莲花堂大掌柜和你爹是同乡,前几年你爹张罗着找祖坟,人家听了之后上赶着跑前跑后,祖坟是没找着,可却也找着几门你爹那边的远亲。他逢年过节又礼数周全上门磕头,是个厚道人!” “您说说入股的事儿!”赵石眼皮直跳。 “一开始不是入股!”赵氏拍着怀里的小外孙,摸摸孩子的额头继续说道,“咱家手里不是有些闲钱嘛,就你姐姐进宫,太上皇赏的,合计有个八九千两银子。” “这钱放着也是放着,人家张掌柜就说,可以放借给他们莲花堂,给咱家利息!” 赵石的太阳穴也跟着跳起来,这是放高利贷呀! “后来呀,你爹说了借钱的事不好,张掌柜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咱家入股......” “娘,您糊涂!”赵石忍不住了,开口道,“莲花堂光在京师就有四个铺子,两成半的生药生意都在人家手里,徐州扬州苏州也都有分号。八千两银子听着是天价,够人家三成股的钱吗?” 赵氏奇怪的看了几眼儿子,“你真当你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妇道人家?咱家入股的钱可能不够,可是他莲花堂是求着咱们家的!”说着一笑,“没咱家这几年给他们打招呼,他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您既然知道,还这么干?”赵石蹭的站起来,“您不知道朝廷三令五申,勋贵之家不许和商人掺和吗?”www.biqugétν.com “别人家不也都这么干么!”赵氏眼睛立起来,不悦道,“你一惊一乍干什么?” 赵石颓然坐下,长叹一声。 他在宫里虽然日子浅,可看到的东西和宫外的人截然不同。 有些事皇上绝不是说说而已,更不代表不知道。等真要较真那天,就是颜面扫地。 “娘!”赵石恳求道,“把股退了吧?” “啥?”赵氏惊道,“凭啥,那可是一年一两万....” “钱钱钱钱!”赵石再也忍不住了,大喊道,“您就这么认钱吗?家里现在缺钱吗?您知不知道莲花堂仗着咱家的势,在外边做什么?” “我是为你好!” “你是害儿子.....” 啪! 一个巴掌直接抽在赵石的脸上。 哇! 两个孩子大哭起来。 赵氏寒着脸,“我是你娘,你就这么跟我说话?我不认钱行吗?你姐姐在宫里,三节两寿的孝敬家里送不送,人情往来要不要钱?今日刚送进宫去三千两,你当这钱大风刮来的?将来你要找媳妇,要盖宅子花园子,你还有弟弟,你还有外甥.....” “我不和你说了!”赵石闷哼一声,转头就走,“我去找爹!” “你......” 砰的一声,门被摔上。 赵氏坐在床上开始抹眼泪,“小畜生,把你养这么大开始忤逆你老娘了!我为了谁呀?你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2章 山雨欲来(2) 乾清宫中,气氛有些凝重。 朱高炽,张紞,暴昭,严震直,杨靖等人,屏声静气的坐着。 而朱允熥则是盘腿坐在罗山床上,对着自己面前的菜肴运气。 四样菜,爆炒斑鸠,炸肉沫藕合,蹄筋烩鱼肚,葱烧大黄鱼。 一味鸽子汤,主食是米饭,奶皮子饽饽,银丝小花卷,糯米糕。 “皇上,菜齐了!”王八耻拿着餐盘低声道。 他看来皇上的怒火就在爆发的边缘,心中胆怯忍不住后退几步。 “朕刚下了罪己诏,又是大灾之年,饮食如此靡费,合适吗?”朱允熥扫了王八耻一眼,“再说,朕的饮食早有定制,平日都是俭朴为主,今日忽然上了这些菜,是何居心?” “万岁爷!”王八耻噗通一声跪下,“是御膳房直接送来的,那边说这蹄筋鱼肚黄鱼都是各地送来的贡品,让万岁爷您今儿尝尝鲜....” “把朴无用叫过来!”朱允熥怒道。 王八耻是他的心腹,但帝王心术之中心腹不可能独揽大权。王八耻和朴无用,一个在他身前伺候听差,一个负责皇宫的后勤,彼此也是个掣肘。 不多时,朴无用战战兢兢的从外边进来,叩首,“万岁爷,您叫奴婢?” “这御膳你让做的?”朱允熥用筷子点点那道蹄筋烩鱼肚。 这是一道工序繁琐原材料昂贵的菜,除了牛蹄筋和干鱼肚之外,光是配菜就有十好几种。 朴无用飞快了瞄了御膳一眼,颤声道,“是!” “你知不知道外边正在闹灾?平日朕不过是三菜一汤,够吃即可。你今日弄这些劳什子作甚?”说着,朱允熥已是怒不可遏,一筷子甩过去,“外边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给朕吃这些山珍海味,谁给你的胆子?” 朴无用汗如雨下,不住叩首。 旁边诸位大臣都低着头,不敢发声。 皇上突然发作宫里的大太监,所为何来他们心里明镜似的。是皇上心里有气儿,正没地方撒。 因为就在刚才淮北又传来了坏消息,淮北暴雨还在下,百姓流离失所的同时因为地方官的处置不当,已有灾民冲击了虹县的官仓。而且,河面上,已发现了灾民被泡浮囊的尸体。 “奴婢...奴婢....”朴无用已说出话来,惊骇欲绝。 “拉下去!”朱允熥怒道,“五十板子给他长长记性!” 王八耻马上起身,朝外边挥手,数个侍卫甲叶子哗啦啦响,抿着嘴唇进来拽人。 “万岁爷,万岁爷!”朴无用忽然大喊,“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 “嗯!”朱允熥一顿,“放开他,说!” “今儿是皇后的寿辰,因为外边闹灾,娘娘吩咐奴婢们不许操办。但惠太妃说,总要有个喜气儿,就让奴婢张罗了几样好菜!”朴无用声泪俱下,“这几样菜本事是给坤宁宫那边的,奴婢都送去了,娘娘说万岁爷您好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了,让奴婢拿回来给您!” 说着,他已是泣不成声,“总共就做了六样菜,给您这边四样。娘娘那边留了一道海参扒草菇,一道凉拌花菜.....” “宁儿的生日?” 朱允熥这才明白过来,看着朴无用,“那你怎么不早说?” “是皇后不让奴婢说!”朴无用哭道,“娘娘说,别让这些事烦了万岁爷您的心!而且,皇后早就给内廷下了封口令,光禄寺那边也下了令,不许张扬!” 忽然间,朱允熥的心里冒出一丝愧疚。但这愧疚不是对朴无用,而是对赵宁儿。按照礼制,皇后的生日和他这和皇帝的寿辰一样,都是大日子。 本该外官进贺,宗室欢宴。可因为自己这几日心气不顺,赵宁儿已是私下里打了招呼,不许任何人声张。 “皇上!”这时,朱高炽开口道,“既是如此,臣看且饶了朴总管这一回吧!”说着,他笑笑,“他也是好心办了错事!” 说着,又低声道,“看在今日又是皇后娘娘寿辰的份上!” 他这是给了朱允熥一个台阶。 朱允熥叹口气,看着朴无用,“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奴婢谢皇上隆恩!”朴无用起身,路过王八耻的时候,眼神中有别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而王八耻则是心中暗恨,“怎么把今天这日子给忘了?失策!” “他这皇上当的真累呀!” 朱允熥是身在此间当中,一时没看清楚。可朱高炽作为旁观者,却能窥知一二。 满朝文武各有心思,也各有各的利益,连在紫禁城中,这些狗奴婢也是一身坏心眼子。处处给人下绊子,挖坑下套。 “都说皇帝是九五自尊,扯他妈蛋呢,全天下的人都想着忽悠他糊弄他。”朱高炽心中暗道,“哎,幸好是爹熄了心思。不然就算有成功那天,将来我们家我和老二老三他们,也得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真他妈累!” ~ “说赈灾的事!”出了这个插曲,朱允熥也没心思吃饭,干脆坐在了宝座上,看着眼前的几位大臣。 “让各地安抚灾民的折子早已发下去了!”张紞先开口道,“先让泗州下游沿途州府,把官仓打开,设置粥棚!”说着,顿了顿,“标准,必须是筷子插进去不倒。所涉及的米粮先由各地的州府出,随即由淮安和扬州的大仓补给他们!” 他话音落下,暴昭开口道,“这里头涉及个事儿!各地官府开棚赈灾,那账面上的米粮之数,到时候怕是不尽不实。臣是怕,到时候有人多报冒领,然后补了他们自己的亏空!” “这时候顾不得那些!”朱允熥淡淡的摆手。 这种事早在预料当中,沿途的官府一旦开仓赈济,将来报给朝廷的米粮数字怕是要翻番儿。灾民吃了一石,他们要说十石。至于多出来的粮食,那自然是落在自己的腰包里上下分润。 “当务之急,是让百姓吃饱,只要不过分,这些事日后再计较!”朱允熥开口道。 这本就是人性,不是一句笼统的用制度或者法度就可以解决的弊端。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个官员的单独行为,而是一个地域上下一气的集体行为。 有时候,这种事不管怎么憋气,中枢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灾民聚集之地,已出现了死人的事!”严震直开口道,“稍有处置不当,就容易滋生病端。所以药,是当务之急!”说着,他沉吟片刻,“但药不是粮食,只能在各地采买。工部已召集药商,明早就开始采办事宜!” “这事要快!”朱允熥说道,“暴雨之后是暴热,灾民又不可能马上疏散,人都聚在一起没病也闹出病来。沿途的粥棚,药棚是重中之重!”说着,他叹口气,“咱们把这些事做好了,他辛彦德在前面才好办事!” “皇上圣明!” 朱允熥的目光扫扫,落在朱高炽身上,“洪熙有何话说?” 朱高炽微微起身,“皇上,今年的洪灾比想象的大,泗州全淹之后,淮安水位告急。淮安府除了驻军和民夫之外,盐农也都调往堤坝。” 他的言外之意,朱允熥明白。 淮安盐场,有着数万专门煮盐的盐农。 而作为淮北最大的盐场,每年交给朝廷的盐税高达百万,一旦停工还涉及到整个南方盐价的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隐忧。正如各地开仓赈灾可能多报钱粮数目一样,盐场那边也会借着大灾之年的名头,账目不清不楚。甚至还有一种可能,趁着灾年,官盐及可能变成私盐。 而这些私盐,到最后还是会以官盐的价格,售卖各地。 灾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崇祯年间,淮北水患泽国千里,百姓死难无数。当时焦头烂额的崇祯为了保住淮安盐场,只能弃百姓于不顾。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偌大的大明帝国,到他那只有盐场的课税,可以作为他这个皇帝唯一能支配的财政来源,当军费。)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3章 山雨欲来(3) 曹国公府。 宝生堂老东家钟振生,济世堂东家李晋南,九州堂东家王守礼,在李家二管家的引领下,小心翼的从侧面进入曹国公府,径直朝偏院而去。 这几人都是家财万贯的名望士绅,可在曹国公府连坐在门房里喝茶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去偏院儿。 这不只是双方身份悬殊的问题,曹国公府这样传承三代的皇亲国戚,又是手握实权的皇帝重臣,可以影响到大明军政两面的家族,对他们而言乃是庞然大物。 李景隆正坐在藤椅中,身上一袭纯白的圆领道袍,正沉着脸看着手中的文书。那是刚刚由通政司那边送来的,关于淮北水患最新消息的搜手抄奏报。 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淮北水患这么大,对于帝国来说无异于伤筋动骨。他这人贪是贪,但他一直明白,国事永远在自己的私欲之上,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源自这个国。 那可是淮北啊,淮北就是淮西。别人或许看不到另一层,可他李景隆能看到。大唐为何定都长安,那是关陇贵族的大本营。大明为何定都应天府,是因为这地方就挨着这些淮西军头的老家。 淮北是穷,可一旦大明有事,最听话的就是淮北的百姓。哪怕外战打光十万大军,他们这些淮西军头回老家,半年之内就能拉起队伍来。 ~~ “小人等.....” “免了!”李景隆抬眼看着面前几个药铺的东家,“坐那说!”随即,对管家吩咐道,“给他们上茶!” 鸡蛋是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他李景隆之所以把老家那些勋田毫不心疼的交出去,是因为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几家药铺都是他早年间真金白银入股的,甚至济世堂用的铺子,都是他李家的。每年给他带来的收益,远超老家那些田产。 地,是死的。钱,才是活的。 “有个事,老朽几人拿捏不定,只能来跟公爷您说说!”钟振生面对李景隆,语气带上几分小心。 “说吧!”李景隆放下手里的奏报,等待下文。 “是这么回事,莲花堂的大掌柜张合.......” 济世堂东家李晋南口齿伶俐,把刚才在莲花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 原本,李景隆那波澜不惊的脸,变得渐渐狰狞起来。 “这事你们不跟着他们起哄是对的!”李景隆听完之后,张口说道,“哼,大灾之年哄抬药价,良心都让狗吃了?钱,什么时候不能挣?自寻死路!”说着,他看向几人,问道,“那个莲花堂的背后,应该是.....?” “正是承恩侯家!”王守礼回道。 莲花堂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可瞒得住别人,瞒不住屋里这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把别人当傻子的人,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这几年他莲花堂能后来居上,也是因为李景隆私下授意过,稍微让着他几分。不然的话,大家后面都有人,你莲花堂凭什么越做越大? “啧!”李景隆撇嘴,挠挠鬓角,“用的这都什么人呀!” 不过随即他也就释然,承恩府虽然地位尊崇,可毕竟是皇亲国戚之中的后进门第。穷人乍富,自然比不上他们这些老牌豪门手里能用人的人多。 但马上,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那张合不知死活,却要连累别人,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目光短浅的鼠辈,有了好名声才有好钱儿,名声臭了,以后早晚现世报。” 同时他心里也有几分为难,就这么看着承恩侯家在这事上栽跟头? “公爷,小人看工部采购的事,姓张的那边是胸有成竹!”李晋南说道,“小人有些担忧,这事闹不好,倒霉的可不止他们一家,整个药行,都要深受其害!” 李景隆沉默片刻,“你们几家,是不是也有竞争采买的心思?” 这话,让几位东家沉默了。 之所以沉默,不是因为他们想,而是恰恰因为他们不想。可是这么好大一笔生意,若不争取的话又怕眼前这位国公日后发作他们,这才是他们来曹国府的原因。 “小人等不想争!”钟振生说道,“一来有违天和,二来实发仓促...” “你们是怕水太深掉进去,想着明哲保身!”李景隆直接点破,“也是怕吃力不讨好,更是怕开了这个头,以后有事没事都要找到你们!” “这....”几人低头苦笑。 人都有私心,坚持自己的底限不做亏心事的同时,也要为自己本身考虑得失,这就是人性。 “本公告诉你们,争!”李景隆正色道,“一会,本公就去找工部侍郎练子宁!”说着,一笑,“不过你们的报价嘛!” 几人顿时焦急起来,这个钱看着诱人,可太烫手了。 谁知,下一秒李景隆就让他们说不出话来,“报成本价,而且都是省心好用的药材。”说着,加重语气,“哪怕是亏,你们也给本公接下来。大不了,你们亏的本公跟你们一块担着,是削减今年的分红还是怎地,本公都依你们!” “啊!”几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 “早先,我记得你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李景隆目光看向李晋南,“救人的药可以贵,因为命更贵。所有药,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质虽贵必不可减物力。” “救人的药必须要物有所值,这也是当初你父亲求到我门上,我愿意帮你家一把的原因!”李景隆叹口气,“能说出这话,证明你们是有良心的,命要药医,良心没了无药可医!” “淮北水患防止疾病肆虐,必然要用到药。这生意落在你们这些有良心人的手里,是好事!本公也一定要让这生意,落在你们的手里!” 说着,他喟然长叹,“国有难,亦是病,彼等当尽心医之。价格,必须打下来,你们少挣一分,灾民那就多一分,朝廷就多保存一丝元气!” “不要怕得罪人,有我!不要怕被人盯上,有我!更不要怕被找后账,有我!也别怕被当了冤大头,有我!” “你们几位,就给我踏踏实实的,尽心尽力的帮着朝堂帮着淮北灾民,把这个难关渡过去。”说着,他又是一笑,“暂时看是吃亏,可看长远些。人活一世,谁不想留个好名声。有了好名声,就是你们几家的金子招牌!” 被他这么一说,几位东家面色纠结起来。 九州堂的东家王守礼还是年轻一些,年轻人总是胸有抱负,大气磅礴一些。 “公爷都这么说了,鄙号不能不识抬举!”王守礼抱拳道,“鄙号共有六个分号,七百多伙计,一百多郎中先生。从今日起,全部关门歇业,卯足了劲儿,帮朝廷制药!” “退热发寒去心火,是我王家发家的本事,不费钱又治病的好方子,手里还是有几副的。集全号之力,多了不敢说,配好的药一天两千副还是有的!” “我济世堂做的是生药的买卖,库房里存着七千多斤各种药材!”李晋南也开口,“大不了破家从头再来,亏就是了!” “我钟家....老朽请缨,不但出药还出人!”钟振生开口道,“只要朝廷不嫌老朽老迈,老朽亲自去洪区,给灾民问诊送药。” “好!”李景隆拍手,“痛快!这才是大家风范!”说着,提起笔嗖嗖写了一张便笺,“来人啊!” “小的在!”管家从外边进来。 “拿本公的手书,请工部练侍郎,暴尚书过府一叙!”李景隆说道,“告诉小厨房,预备好酒菜!” “是!” 李景隆又看向几位东家,“你们别走,就在外边旁听,我叫你们的时候你们再进去!” “公爷高义,小人等钦佩之至!” 李景隆心中一笑,暗道,“高义是其一,其二是压低价让承恩侯府别栽跟头。也不知我这番苦心,他们能不能知道,若他们知难而退那最好不过。若是不然,还要硬往坑里跳,万岁爷和娘娘的脸面,就没人兜着了!” ~~ 这时,另有随从匆匆进来,“老爷,三老爷来了!” “他?”李景隆疑惑,摆摆手让几位东家下去,“他来干什么?” “三爷没说,不过小的瞧三爷带着笑模样!” 李家三爷,正是跟李景隆分家另过的李家老三李芳英,他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早年间李芳英还卷入了浙地海上的案子,孝敬了三十万才脱身。他虽是庶子,但也是皇亲国戚,这些年在京师之中日子倒也畅快,而且名下颇多产业。 李景隆这人,算计归算计,但明面上对兄弟们,从不让人挑出短处来,该维护帮忙的时候绝不回避,该给自己兄弟找好处,也力所能及。 “让他进来吧!”李景隆挠挠头。 一会儿,李芳英就颠颠的进来,他比李景隆小差不多十岁,还不是很沉稳。 “啥事?”李景隆皱眉。 “大哥,您没听说吗?”李芳英低声道,“淮北盐场停工了!” “嗯?”李景隆猛的抬头,“你跟盐场有瓜葛?我怎么不知道?你要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4章 风先至(1) “你要死?” 李景隆骤然一声喊,让李芳英直接一个激灵,后退几步,畏惧道,“大哥,您....?” “我跟没跟你说过,来钱的地方有的是,不要仗着咱家的名头乱伸手,说没说过?”李景隆咬着牙,近乎低吼一般出声。 他太了解这个弟弟了,这些年仗着李家的名头在外边没少找财路。一般的事李景隆也就忍了,毕竟是他也是李家的血脉,不能看着他受穷。 可盐场的事他李景隆都不敢插手,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他李家这么多生意,连茶马都有涉猎,可唯独不曾涉及到盐。 因为他知道两淮的盐场是大明的命根子,是皇家的私库,是大明百万大军的钱袋子。 说句不好听的,正是因为有这个钱袋子。当初老爷子杀那些领兵大将才杀的那么肆无忌惮,要是皇家的内库穷得叮当乱响,哪个皇帝敢杀那些老军头? “我....”李芳英又后退几步,“当初,不是您给我这条....” “放屁!”李景隆箭步上前,一把拽住李芳英的脖领子,“我什么时候让你掺和了?” “前几年,皇太孙给了咱家往高丽贩盐的专权!” 李景隆的手豁然松开,然后怅然坐在椅子上。 确实有这么回事,当时的盐也确实是从两淮盐场出来的,可那些盐都是有账可查,且都是官价。 “你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景隆忍着心中怒气,开口说道。 李芳英低着头,上前两步,低声道,“是汤老二找到我....” “汤景?”李景隆顿时觉得一阵头大,太阳穴生疼。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汤景是汤和的嫡孙,他爹汤鼎当年战死在了云南,他和宫中那位淑妃娘娘是亲亲的亲兄妹。 汤景这人是勋贵之家武将之子,但正是因为他父亲英年战死,老爷子怜惜他年少失父,早年间给过他一个大大的肥缺,胶东盐运使。 那时的汤景才二十啷当岁,不满三十,就已是从三品的高官,每年过手的银钱数十万计。 但这小子坏就坏在盐上了,手脚不检点被御史弹劾。换别人早掉脑袋了,可先是因为老爷子对汤家爱屋及乌,后来他妹子成了贵妃娘娘,不但安然无恙,还成为掌管皇家车马,总领全国马政的太仆寺卿。官职虽然没变,但再过些年就是往兵部侍郎的路上走,前途不可限量。 此刻,李景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先是承恩侯,现在又冒出汤家的人,皇上若知道了,只怕心都要碎了....” “皇亲国戚,哈!皇亲国戚,就是一群见不得腥味的野狗,平日温顺,可一到国家有难的时候,就冒出来狠狠的咬一口!” 李芳英看了一眼李景隆,继续说道,“汤老二找我说,淮北水灾,那淮安淮阴盐城三处两淮之中最大的盐场,必然要停工。一停工盐就势必供应不上,那些盐场就会急得直跺脚.....” “说重点的!”李景隆吼道。 “他的意思是这三处盐场的盐不足,可以从胶东,长芦盐场贩盐过来,挂在两淮盐场的名下....” 嗡! 李景隆彻底脑袋炸了。 大明的盐场多,可这为何朝廷最依赖这三处,因为这三处都靠着运河,先有漕运只便。而后淮阴还靠着出海口,还可以走海路。 而且,最重要的是,朝廷所发的盐票,都是这三处的盐票居多,在市面上也最值钱。 两淮盐场除了每年能带给朝廷巨大的现银收益之外,还有最重要一个作用,那就是盐票。 大明各地边军的粮食物资,靠的都是商人们运送,尤其是宁夏甘肃阵等那些西北苦凉之地。 边镇可不是一个大军事堡垒一般,而是层层叠叠向外扩张开,以卫所为单位组成的战略圈。 若是朝廷组织人手,怕是吃掉的浪费掉的比运过去的还多。所以从洪武三年开始,让天下那些最有钱的商人们,往边镇送粮食送物资。 等送到之后,边镇总兵查验盖章。商人们再拿着收据,回来两淮盐场领盐。 而有能力往边关运送粮食的,就是江南的豪商。两淮盐场距离他们最近,他们自然不可能舍近求远。 再往深里说,盐商们盐到手想图省事的话都根本不用自己卖,加上两成反手就卖出去了。 那些小盐商们,以一百石的盐为例,他们在朝廷盐场领实数,回头朝里面加上三成的沙子,那是多大的利润? 汤老二所想的事,私盐官卖。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就好比乡下农人自家杀的猪,卖给乡邻才多少钱一斤?但官服不许他们在城池中售卖,而经过官府查验允许的,在城里卖,肉价就要翻番儿。 他汤景做过辽东盐运使,山东是产盐的,而且胶州一代私盐是屡禁不绝。地方官也知道这玩意来钱,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年给朝廷缴税的时候,抓上一批,那就能管大用。 “他让你做什么?”李景隆的声音都哆嗦起来。 气的,也是吓的! 李芳英咽口唾沫,“他说,让你跟山东都司打招呼....还有跟胶东海防打招呼......还说最好能给路引,给找些船.....” 轰! 李景隆捂着心口,脑袋一片空白。 “他还说了,事成之后给我两成利......” 啪! 一个上好的青花釉里红景德镇官窑,直接扣在李芳英脑袋上。 “你答应他了?”李景隆吼道。 鲜血顺着李芳英的额头就落下来,他彻底吓傻了。他们的爹,李文忠英年早逝,长兄如父,他们几兄弟从小就怕李景隆。 “弟弟哪敢啊!我也不傻啊,我说先跟你说一声.....” “你说都不该和我说呀!”李景隆一个窝心脚,“这事还有谁知道?” 这么大的事,断然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人。因为无论是从北边运盐过来,还是私盐充作官盐,涉及到的人绝对不可能少。 胶东盐场的人,两淮盐场的人,河道衙门,盐课提举司,户部.....还有盐商... “冯家的,傅家的.....?” “等会!”李景隆猛的起身,“傅家是谁?” “九驸马啊!” 一听这人,李景隆直接呆了。 那是傅友德的大儿子,寿春公主的驸马,傅忠,就是如今高丽大营行军总管傅让的亲大哥。 同时,也是现任晋王的大舅哥,他妹子是晋王的正妃。 这么说,他傅家和李家还现在还沾着亲戚,因为李景隆的儿子娶的正是晋王的亲妹子。 “哎呦!” 李景隆的大手,不住的搓着自己的头,越发的急躁。 “大哥.....?”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5章 风先至(2) “你是我大哥!” 李景隆欲哭无泪,看着李芳英,“稍微长点脑子,你稍微有点脑子,哪怕指甲盖那么大,哪怕耳蚕那么大的脑子,都知道不该来也不该跟我说!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芳英大步后退,“那,不跟您说.....我都知道了....?” “日你妈你不会当不知道!”李景隆破口大骂,凳子呼的砸过去。 李芳英一躲,砰的一声上好的黄花梨凳子,直接在墙上四分五裂。 这要是砸在身上,顿时就要头破血流。 “你就当不知道,就当没听到,一口回绝不掺和不行吗?”李景隆继续大骂,“你缺钱你跟我要啊!我给你少吗?你要那么多钱你干什么呀?” 李芳英也来气了,可不敢大声争辩,只能最低声嘟囔道,“你日我妈..我妈是谁?你姨娘!我要钱干什么,你住的跟皇宫似的,我住的跟窝棚似的,我不要钱?” 他这些话,李景隆没听见,此刻也听不见了。 “要死人,死很多人!” 李景隆心中哀嚎,有种想哭的感觉。 “这大明朝啊,是咱们祖辈父辈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咱们也有份儿啊!” 李景隆喃喃开口,“是,咱们是臣子,不是宗室,爵位不可能永远代代相传。可祖辈的功劳,也足够咱们这些子孙衣食无忧了!要钱,家里有勋田有买卖铺子有产业。要权,只要稍微争点气,当个官儿比那些书生们十年寒窗容易得多吧?” “就算不争气,生下来有禄爵,拿着钱粮,不用操心衣食。走到哪都是功臣之后,别人不敢欺负,犯了法也能见官不跪!” “一群皇亲国戚,联合一群实权官员,竟敢这么干。这是....这是要断送祖辈人给子孙留下的福萌啊!” 想到此处,李景隆心中多出几分悲愤,猛的抬头看向窗外,李家最前院,他父亲李文忠那高耸的郡王殿触入眼帘。 “这是在挖大明朝的根呀,把大明朝挖空了,对他们有什么好?” “大明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里就算有他妈金山,你们能守得住?” “事情一旦败露,别说你们要掉脑袋。你们祖辈父辈,脑袋别在裤腰上立下的功劳,也他娘的成了笑话!” 随后,他颓然倒在椅子中,心中只有一句话,“我该怎么做?” 升平第一次,他真的麻爪了。 这些人太大胆了,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而是心里就没有天。 嘿嘿,私盐官卖。然后两淮盐场中的盐,也会变成官盐私卖。 还有盐票盐引,还有盐商以次充好。 可以想象,若是被他们做成了,两淮盐场多少年都缓不过气来。 “大哥....”李芳英刚喊一声,又畏惧的后退两步。 他清晰的看见,李景隆的双眸在瞬间变得一片赤红,满是血丝。 这不是气的,也不是怒火,而是李景隆心中骤然惊悚起来。 汤景不是傻子,相反那还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他缺钱吗?且不说汤家的家底儿,就是他在胶东盐运使的位置上捞的,都够他花几辈子的了。 那他这么做图什么? 他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吗? 就是简单的利欲熏心可以解释吗? 不,绝对不是。 李景隆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汤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二皇子的亲舅舅,他可是二皇子的亲舅舅! 将来,不远的将来,再过十年八年,皇子长大开始在朝臣面前露脸,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去了。而且,钱的用途也更多了。 皇子没钱,那自然要母族支持! 李景隆不敢再想了。 别以为十年八年很久,很多事现在不做,到时候再做就来不及了。 作为出身尊贵的,二皇子的亲舅舅,想要帮外甥做些什么,那是独木难支。要想有帮手,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什么样的关系最牢固? 利益! 皇子们那一代,可不是皇上当年那样。 皇上的背后是整个淮西勋贵集团,而现在太子的身后,有谁? 老爷子一死..... 皇上还年轻,子壮父未老! 一旦有那么一天,二皇子要帮手.... 汤家想继续万年富贵....... 李景隆真的不敢在想了,他不但看到了眼前的即将来临的风暴,更看到了十年之后的血雨腥风。 哐! “大哥....” 李芳英惊呼之中,李景隆一头栽了过去,脸上一片青紫。 “老爷....” 管家从外边冲进来,还没进门,就听到李景隆一声骂,“滚出去!” ~ 此刻的李景隆好似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湿透了。 皇上欲革除旧弊,打造一个举世无双前无古人的大明。可外有官员掣肘,内有勋贵之家贪婪成性。紫禁城中,还会有无数的明争暗斗。 “皇上!”李景隆忽然落泪,拍着自己的大腿,“您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时他似乎才明白,为何这两年,皇帝的眼中总是带着那种似乎有些假的,疏离的微笑。 那是累的,更是气的,还是一种为难。 “大哥!”李芳英上前几步,搀扶着李景隆,哽咽道,“您别气了,您就就当弟弟没来过,弟弟回去就告诉他们,不和他们一块掺和.....” “晚了!晚啦!”李景隆苦笑,“你当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 同时,他心中道,“你真当皇上手下的人,是吃干饭的?”ъiqugetv.com “咱家是世袭的国公,我不过是这么一说,也没干什么...” 啪! 李景隆抬头,一个耳光抽过去。 李芳英被打愣了,红了半边脸。 “过来!”李景隆强自打气精神,拽着李芳英的肩膀,兄弟二人跌跌撞撞的出门。 外边,问询赶来的管家还有夫人邓氏,都瞪大眼睛错愕的看着。 “老爷!”邓氏低呼。 “都滚远一点!”李景隆摆手怒骂。 他就这么拽着自己的弟弟,踩着院子中水渍走到前院,走到李文忠的郡王殿前,在大门前站住。 “这座殿,是咱爹死了之后,太上皇让人修的,用来供奉父亲。”李文忠看着门口那朱红的柱子,开口说道,“大明朝只有徐家,常家和咱家有。太上皇的意思,是告诉咱们这些后人,要记住父祖的功劳,并且引以为傲!” 说着,李景隆薅着李芳英,大步进殿。 “跪下!” 噗通! 李芳英跪在了李文忠的牌位前。 “你知道错了吗?” “弟弟知....” 李景隆摇头,“不,你不知道!”此时,他已是泪流满面年。 “于公,你暗怀鬼胎利欲熏心,坏的是大明的基业。而大明,是你我父祖一辈子,为之抛头颅都在所不惜的伟业。” “于私,你忘了祖宗的艰难,忘了祖宗一身旧创百战残身!”说道此处,李景隆泪流满面,“若不是南征北战,父亲能那么早就死吗?” “于公而论,你身受皇恩,落生就带着轻车都尉的爵位,不为国出力也罢,还要损国利己,是为不忠!” “于私而言,你糟蹋祖宗,是为不孝!” “你不忠不孝!” “哥!”李芳英是真怕了。 他上一次见到李景隆落泪,还是李文忠死的那年。 “跪着,你给我一直跪着!”李景隆恨声道,“没我的话,你不许起来。敢起来,我打死你!” 说完,转身出去,命亲兵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哥.....”里面传出李芳英的呼唤。 李景隆置若罔闻,而这时邓氏过来,小心的说道,“关在里面,吃喝拉撒怎么办?用不用叫人准备饭....” “饿死他!”李景隆低声道,“饿死他!” “啊?”邓氏一声惊呼,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自己的丈夫。 “我若是他!”李景隆眼神中满是怨恨,“都没脸活在世上,直接裤腰带把自己吊死!省得连累旁人!”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6章 风先至(3) 不知曹国公府是不是要兄弟相残,承恩侯府已是剑拔弩张。 赵思礼看着眼前,刚刚痛心疾首大义凛然把自己数落一顿的儿子,沉着脸说道,“你是在质问你爹吗?” 父亲的眼神很是冷冽,一瞬间让赵石忽然想到那些位高权重的朝中大臣。 他突然意识到,父亲是真的变了。再不是那个以前整日笑呵呵,偶尔嘴里冒出几句脏话,带着几分侠气游走在大街小巷,让邻里信服宵小绝迹的父亲了。 他们父子之间,正朝着那种高门大户的父子关系走去。 国是朝,家也是一个国。 在朝君臣父子,在家亦是君臣父子。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父要子亡亦是不敢不亡。 “儿子不敢!” 赵思礼端坐在太师椅中,这些日子以来连日的暴雨,让他身上的旧伤催心的疼,以至于他整晚都睡不着觉,心神俱疲。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赵石想象中父亲的雷霆之怒没有来,反而赵思礼很是平静。 “你说朝廷有严令不得官商串联,我知道!但我问你,大明朝哪家勋贵,哪家高官家里没有买卖?” “你说莲花堂将来要败坏的是咱家的名声,你还说会丢皇后娘娘和太子的脸。” “你还说我和你娘是穷人乍富忘了本分,居高位而张扬忘了分寸。” 赵思礼看看儿子,摇摇头,“那我问你,你知道咱家一共有多少钱?” “想来,足够衣食了!”赵石低声道。 “呵!”赵思礼一笑,“你姐姐不是皇后的时候,咱家共有银子七百二十六两,有零有整。而你姐姐当了皇后之后,我每年的俸禄是一千五百石。” 说着,叹口气,“但以前我只要养着你们母子几人,接济下你大姐。可现在整个承恩侯府,二百八十七人。除了人,还有骡子和马,还有维护府邸房舍!”wap.biqμgètν.com “家里的下人也代表着咱家的脸面,一年四季八套衣服,每月的例银还有伙食。现在咱家,可不是吃一斤猪头肉就高兴半天的时候了!” “这要多大的开销,你知道吗?” “咱家是有些田庄,那都是御赐的。每年的出息就那么多,隔三差五还要给佃户减免,以示咱们是仁厚之家。” “你算算,咱家每年能剩下多少钱?” 赵石脑中纷乱,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 “家里的开销是小,大头...呵呵!”赵思礼继续道,“年前,光是郑国公家送来的年礼,一车辽东的貂皮,各种珍贵药材和瓷器,就价值一千五百块现银。” “别人送的东西,只能装进库房。我不能拿着常家的送郭家吧?回礼咱们是不是也要准备?我一年的俸禄才多少?拿什么回?” “人情往来就是大头,咱家在这方面节省,做得不够礼数,丢谁的脸?” “还有,就拿你进宫当差来说。宫里四个侍卫亲军统领处,每家是不是也都要送点。你别以为你是国舅爷就了不得,宫里随便一个侍卫,都比咱家根底硬。凭什么人家照顾你?” “人际往来要钱,人情世故也要钱,家里还要花钱!” “还有你姐姐!”赵思礼叹口气,“她在宫里,逢年过节要不要赏赐奴婢?要不要赏赐命妇?说起来,这也是咱家门第不高。你姐姐这个皇后没底气,不敢受外边的孝敬,只能用私房赏人!” “这个钱,是不是要咱家尽量给?” 一番话,让赵石沉默无声。 “我现在告诉你,咱家不光有莲花堂的股儿,南市的肉行,西市的油行,也有两家大字号,给咱家孝敬!” “除了这些,兵马司每月收的孝敬钱,也有你老子一份。”赵思礼冷笑,“这钱跟你说了,可能你又要跟你老子来大义凌然那一套。这钱就是收秦淮河画舫,城里花街柳巷的平安钱!” “原先你爹我每年是三百七十两,因为要保住兵马司的位置,要拿出三百两给应天府的上官。现在你爹我,每年是四千两整数儿。” “除了这些,还有北场的牙行,东街的车马行,送到兵马司的孝敬,也每月有你老子一份儿!” 说着,赵思礼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儿子面前,“我现在问你,若没这些钱,家里能维持吗?” 说到此处,他扯扯儿子身上的新衣裳,“这个,多少钱你知道吗?咱们过穷日子,丢的是谁的人?” “你觉得你爹不对,你觉得你爹好似贪官污吏似的,你觉得你爹仗着国丈的名头作威作福,你觉得你爹和你娘掉钱眼里了!” “我们为了谁?” “将来你娶亲,是不是要花大钱?”说着,赵思礼忽然压低了声音,“将来太子爷大了,要不要用钱?” 突然,赵石抬头,目光对上父亲,于倔强之中还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可是!”他执拗的说道,“爹,这样不对啊!要是做生意,咱家可以大大方方的做。就好比入股莲花堂,他可是打着咱家的旗号哄抬物价.....” “一,你告诉我,咱家谁会做生意,咱家有没有能做生意能挣钱的门人?二,你再告诉我,谁家不是那么干?” “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讲现实!”赵思礼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既然已经大了,就应当知道维持这个家的难处!” 说着,他笑了笑,“我刚才不是问你,知道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吗?” 赵石茫然的点头。 “家底薄,门第低,孝敬少!比不得人家这个公那个侯的!”赵思礼缓缓走到博古架钱,打开抽屉,缓缓笑道,“不过是过路财神!” 说着,陡然转身。 而下一秒,赵石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父亲手里的,赫然是一沓当票。 “你跟你爹讲大道理,可你哪里知道你爹的不容易!”赵思礼抖落着手里的当票,“下个月是你娘的生日,你姐姐要归省....就是回娘家住几天。光是宫里的太监宫女,就有两百多人,随行的护军五百。” “咱家要迎驾.....你说,我拿什么迎?” 瞬间,赵石的心堵住了,眼泪把眼睛也堵住了。 ~~ 乾清宫中,朝会还在继续。 “接下来朝廷还有一笔大支出!”朱高炽犹豫再三,还是实话实说,“赈济灾民是一大笔钱,更大头的,是灾后的重建!” “重建泗州府城,每个七八十万下不来,民夫不能白干活,光是每日的口粮就是天文数字。” “灾民的田地牲畜,还要清淤疏通运河,加固河堤,还有房舍....” 说着,朱高炽低下头,“灾来的痛快,但灾后一两年都缓不过来。臣估摸了一下,这不是一炮钱一劳永逸的事,而是连年都要往里扔!” 朱允熥走到窗边,一开始没说话,沉思片刻看向张紞。 “户部,能拿出来这钱吗?” “有是有,但.....”张紞很是为难,“民间话说,家里总要有个过河的钱吧?”说着,叹息道,“等到各地的秋税,也是大半年之后的事,还得保证这大半年,没啥花钱的地方!” “可是......”他又是叹气,“辽东燕王那边在花钱,边关在挂牵,甘肃镇在花钱,祖陵大工,凤阳皇陵,军队....您造船也要钱....” “实在不行!”朱高炽咬牙开口,“户部的票号钱庄....” “不行!”朱允熥果断道,“那是咱们大明的信誉,不能乱动!” 说着,他皱眉看向罗汉床,那张炕桌上,还摆着精美的御膳。 “宫中的用度,不能再减.....” “朕知道,杯水车薪!”朱允熥打断张紞的话。 “臣倒是有个想法!”御史杨靖开口,“就是可能...”他顿了顿,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再发宝钞吧!” “不行!”朱允熥又是摇头,“那就是纸,把老百姓的钱充公,给他们擦屁股都硬的纸,朕做不到!” 说着,他转身,“传旨给泉州,福州,宁波,广州,四大海关。问问他们还有多少结余......传旨给铁铉,让他想想办法!”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7章 再有雷(1) 夜早就深了,乾清宫的灯火还亮着。 且隐约有声音从里面传出,只是听不真切。 外面的人听不清,不是因为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小。而是老爷子当初立下的规矩,君臣商议国家大事,太监要立于门外十步,违令者斩。 所以即便是王八耻这个乾清宫总管也只能远远的站在夜风中,只有当有需要他通穿传的时候,他才能上前。并且在他上前的时候,还要先跟守在门口的侍卫说。 “失策!”王八耻看了眼繁星夜空,又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邓平,脑子里回想着皇帝要惩罚朴无用的那一幕,“怎么忽然把皇后寿辰这茬儿给忘了?” 有权利的地方必然有争斗,这种争斗是人的天性。这几年王八耻一时风头无量,但也小心翼翼。对宫里其他人尽量的显示自己的随和,但唯独对朴无用.... 其实,这里面藏着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儿。 王八耻又看看夜空,一阵风吹过,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高丽的星星,是不是也这么好看?” 人在发迹之后,最思念的往往是以前想逃离的地方,那便是家乡。 王八耻这个大宦官出身高丽,很小的时候就被当成贡品,送到大明的京城当了太监,在这座紫禁城中学着当奴婢学规矩学汉语。 曾经他无比痛恨为了几斗米就把自己给卖了的父母,可是这些年当他成人之后,每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时候,脑中浮现的都是已模糊的亲人容颜。 其实没发迹之前也想,但那时候是一边流泪一样想,而现在则是有些憧憬的想象,若是家乡的亲人得知他如今的地位,该有多高兴?多荣幸? 父母大人他越是想,印象越是模糊。可记忆中,在他离家时刚会说话的妹妹,却是越来越清晰。尤其是他和妹妹最后分别的画面,他被塞在牛车的笼子里,驶出满是茅草房的村落,梳着鞭子的妹妹,一边哭一边喊一边追..... 所以,这两年在高丽那边有人送贡品的时候,他曾暗中授意过高丽撩来京城的人,帮他寻访家中的亲人,尤其是那个妹妹。 可是,掌管紫禁城内勤的是朴无用,那狗崽子几次三番以内官不得和外官勾连的祖训为说辞,不许高丽那边的人帮手。 虽然朴无用是偷偷说的,可王八耻都知道,他也是有眼线的。 “西八一塞济!” 想到这,王八耻用脑海中剩余不多的高丽话骂了一声。 下一秒,他突然眉头紧皱。 “朴无用似乎跟皇后那边的关系很好.....前几日听说他还私下里跟没良心单独喝酒?” 正想着,他的耳朵猛的立起来,回头凝望,然后快速的跑过去。 “奴婢叩见娘娘!” ~~ 赵宁儿身后就带着两个宫女,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王总管起来吧!”对于朱允熥身边的人,赵宁儿总是和颜悦色,朝乾清宫那边张望一眼,“皇上还没歇着?” “回娘娘,万岁爷还在跟几位大臣商议国事!”王八耻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说道,“奴婢这就去给您通禀...” “不用了!”赵宁儿笑道,“皇上在忙,本宫等着就是!” 说完,挥手让两个宫女走开,驻足站在乾清宫外。 大明朝老爷子定下的祖训,太监不得识字外还有一条,后宫不得干政。 但守在门口的邓平看的真切,已是挑开门帘,无声的走了进去。 ~~ “朕看来,先期准备的三十万石粮食定然是不够的!” 朱允熥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着一杯浓茶,对诸位大臣说道,“灾后的重建,才是粮食的大头。伊等给湖广,江西下旨,问问粮仓的结余,该运过来的就运过来。” 说着,叹口气道,“咱们不能只看眼前,黄河改道淮河决堤,今年修不利索明年可能还会再来,京师大仓凤阳大仓的粮食能不动就不动。” “皇上所言甚是!”群臣齐声点头。 就这时,邓平走进来,贴着朱允熥的耳朵轻语几声。 本来有几分倦意的大臣们,马上打起精神来。他们被坏消息吓怕了,生怕这个时候,再有不好的消息传到京师。 “皇后来了!”朱允熥朝窗外看看,“让她进来吧!”说着,笑看群臣,“看朕,光顾着跟你们说话,都忘了时间,卿等都累了吧?” “都是臣等份内之事!”众臣又忙道。www.biqugétν.com ~~ “臣妾参见皇上!” “臣等叩见皇后.....” “快都起来!”赵宁儿放下食盒,笑着说道,“又不是什么正日子,大规矩就都免了!” 朱允熥看向食盒,“里面什么呀?” “听说万岁爷发了脾气不肯吃饭,臣妾特意给您包的饺子,刚出锅的!”赵宁儿笑着打开食盒,顿时香气扑鼻,元宝形的饺子装在纯白的瓷盘中,赏心悦目。 她先拿出一盘,摆在朱允熥的面前。 而后,又拿出几盘。 “朕吃不完这么多!”朱允熥笑道。 “皇上就顾着自己,这几位阁臣跟您说了一天的话还都水米未进,您不心疼自己的臣子,臣妾还惦记这些咱们大明的栋梁呢!”说着,赵宁儿转头,“把这些饺子,给几位阁臣端过去!” 王八耻刚想动,身边一个人影快速窜出去,是邓平。 “跟你姐夫一个揍性!”王八耻心里骂一句,赶紧给朱允熥张罗陈醋蘸叠。 朱高炽打头,几位大臣赶紧起身,惶恐的说道,“臣等不敢!” “不过是几个饺子,有什么不敢的。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就算是在民间,当家的夫人给自家的账房先生伙计做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宁儿笑着开口,看向朱高炽,“赶紧,趁热!” 朱高炽双手端着饺子,感觉有些烫手,可还不敢动,目光看向朱允熥。 “吃吧,既是皇后一片心意,你们就受了吧!”朱允熥吃了个饺子,皮薄馅大,一整个的羊肉蛋儿,一咬一口汤。 “臣等惶恐!” 朱高炽还好,几位文臣动容得几乎不能自己。 “吃吧!坐着吃!”朱允熥又笑道,“王八耻给他们拿点醋和蘸汁!”说着,也看向朱高炽,“用不用给你来几瓣蒜?” “谢皇上,这就挺好!”朱高炽一时不懂,朱允熥为何现在对他这么好,婉言拒绝。 随即端着饺子大口吃了起来,一时间殿中都是君臣的吞咽之声。 ~ 赵宁儿挨着朱允熥坐下,两人目光相对,柔情一笑。 “是朕不好,都没记得你的生日!”朱允熥小声道,“没给你张罗,还劳你大晚上的给包饺子!” “一个生日过不过的有什么?”赵宁儿笑道,“再说,如今淮北正闹灾,臣妾还大张旗鼓的过生日,多不像话!” 说着,她压低声音,“不过,臣妾娘家还有郑国公家,保国公蓝家都私下里给臣妾送了寿礼。都是实在亲戚,实在是推不得。算起来杂七杂八的加在一块,也小一万两呢!” 说到此处,赵宁儿又看了一眼朱允熥,“淮北正闹灾,臣妾一妇道人家,在宫里没地方花去。不如,就用在淮北吧,也算是臣妾一点心意!” 朱允熥筷子一顿,看向妻子的目光不由得充满歉意。 “哪里就缺你这点儿了!”朱允熥笑笑。 皇帝皇后的声音虽地,可旁边吞着饺子的大臣们也听得真切。 张紞打头,几个大臣放下手里的盘子,跪地叩首,“皇后娘娘悲天悯人之心,万民定然感激涕零!” 同样跟着跪下的朱高炽,胖脸上却露出别样的神色。 “不对,不太对!”他心中暗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08章 再有雷(2) 眼前这位可是皇后,一国之母,六宫之主。 说句不好听的,明儿皇上死了,这位可是地位比新君还高几分的太后,怎么说话听着这么别扭。 就好似带着几分刻意的小心翼翼,带着几分低三下四? 过生日娘家亲戚送礼,那不是正常的事吗?还用得着拿出来一说? 说给皇上听的还是说给这些大臣们听的? 还是有别的顾虑? 朱高炽脑筋飞快的运转,不由得悄悄看了一眼正笑呵呵吃着饺子的朱允熥还有皇后。 “这位皇后的出身不高,偏偏宫里还有汤家闺女那么一个娘家根子硬,同时也诞下龙子的贵妃。想必这日子呀,也不是看起来那么舒心!” “可你也不用怕啊,你娘家没人,常家蓝家不是人吗?” 他又瞅瞅朱允熥,“你活的是真累,所有人跟你说话都是话里有话别有用意。” 想到此处,他心中又有些庆幸,“要是我身边的人都八个心眼子,估摸着我都他妈活不到四十!” ~~ 夜色如河,静静的流淌。 风吹星动,星走云移转瞬又是天明。 待天刚亮,恼人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看着不大可就跟尿不净似的,没完没了。 平日早起蹲在树枝上的鸟儿,不见踪影。独留下墙头,那些被雨水压低身子的嫩枝。 宫外的树,昨日的雨水还没干,又再次被雨水冲刷,露出褐色的湿漉漉的树皮,就像是刚割了皮的那啥。 李景隆在马车中整理下自己身上的团领绯袍,今儿他既没穿蟒袍,也没穿绣麒麟的公服,也不是代表武将身份的狮子补官袍。 而是很罕见的穿了引有锦鸡的二品文官公服,有些意外倒也合乎情理,因为他本身的官职中就有理藩院尚书一职。 “这衣裳松松垮垮的,穿着不得劲!” 李景隆迈步从马车中下来,拎着宽大的裙摆嘟囔道。 “老爷您穿文官的官袍显得特别....”亲兵李小歪想了半天,想出个词儿来,“儒雅!” “雅个屁!”李景隆笑骂,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锦鸡补子,开口道,“衣冠禽兽!” “老爷子您怎么骂自己?”李小歪不懂。 李景隆叹口气,“你不懂!” 说完,也不打伞,冒着不大不小的雨,迈步进宫。 可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马蹄声。 回头一看,好似没睡好一般,眼皮子浮肿的何广义从正从马上下来。 ~ “你也赶个大早,进宫面圣?” 李景隆故意放慢脚步,等何广义上来。 “哎,一堆事儿!”何广义笑笑,和李景隆并肩而行,朝那些打招呼的侍卫们颔首之后,两人进了午门。 门洞里,四下无人,何广义想想,犹豫片刻,“曹国公,听说您府上有家药铺子有圣手?我老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回头少不得麻烦您!” 李景隆脚步一顿,看向何广义的眼神多了几分感激,“多谢,有心了!” 何广义没吱声,点了下头。 其实他俩都明白彼此说的啥意思,何广义是在点李景隆,药铺子的事,李景隆在回他自个儿已经知道了。 “咱俩的交情,还劳烦什么,回头我打发郎中带点好药你府上看看老妇人去!” 李景隆话中的含义是,不知道你这孙子今日怎么转性了,知道提点我一声。人情我领了,回头事上见。 何广义说道,“别别别,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公私有别!” 他话里的意思是,你赶紧一边去别蹬鼻子上脸,外边八百双眼睛盯着,你跟我套什么近乎? 一说一答的功夫,两人除了门洞,径直进了乾清门。 跨过门槛的时候,李景隆然叹气,“哎,这雨真烦,下个没完了!” 何广义也叹口气,“放心吧,总有晴的时候!” 这又是话里有话,满是机锋。 李景隆是在说,现如今是多事之秋! 何广义在说,那有啥办法,总有不开眼的,等着皇上定夺吧! 两人继续前行,穿过端门没有进南书房和公事房,径直朝乾清宫走去。 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到刚换班,站在那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赵石。 “下官见过曹国公,见过何指挥!”人都走到面前了,赵石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李景隆跟何广义如何敢托大,纷纷侧身。 “劳烦赵侍卫通禀一声!”何广义开口道,“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而李景隆则是看着赵石也是一脸没睡好的样,心中叹口气。 “挺好个孩子,哎.....啧,明明前程大好,若是这事上栽了跟头,不值当的!” ~~ “臣等叩见皇上!” 朱允熥披着衣裳,头发还没梳,就那么凌乱的散落着。 他挥挥手,王八耻无声的躬身下去。 殿中只有他们君臣三人,朱允熥才开口道,“这么早,有事?” 何广义没说话,先瞄了一眼身旁的李景隆。 “无妨,说吧!不必避讳他!”朱允熥预料到,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何广义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奏章,双手举过头顶,“淮北有灾,波及京师。有无良的药铺米行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臣已查明,一一列举,请皇上御览!” 朱允熥没说话,点了点面前的矮桌,何广义上前一步把奏章放下,然后又后退两步。 “查到的不良商家米行一十八家,药铺十三家。” 朱允熥翻开奏章的时候,何广义的声音也再度响起,“一开始让应天府勒令他们悔改,但....就是走个过场!” “就是身后有人,不当回事喽!”朱允熥冷笑。 “此时涉及到应天府五品官六人,四品官八人!”何广义继续开口道,“其中兵马司,税课司对百姓的求告视而不见。另外,还涉及到应天府的府丞,还有户部几位官员。” “呵!”朱允熥冷笑,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 买卖人敢违抗政令,无非就是身后有可以发号政令或者执行政令的人。 果然,在奏章上他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朕即位以来,给他们的还少吗?人啊,贪得无厌!” 这话,门外的赵石听得真切,浑身如筛子一般战栗起来。 同时,好似心口压着千斤石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更让他感到阵阵心悸,心头狂跳。 ~~ “抓,查,杀!” 屋内,朱允熥简单给出几个字,“涉及的官员,着锦衣卫逮捕!” “臣遵旨!” 旁边的李景隆有些意外,光是他知道的,有几家药铺子米行背后的恩主,可是勋贵豪门之家的。 但马上,他看到皇帝眉宇之间有杀气和纠结一闪而过,他似乎懂了,何广义没说,不代表那奏章上没写。 他整想着,突然身边噗通一声,吓他一跳。 看过去,赵石竟然直接从外边进来,直挺挺的跪在皇帝面前,泪流满面。 咚咚,赵石叩首。 “皇上,臣.....臣有愧!” 朱允熥看着他,“你怎么了?” “臣对不起您的栽培!臣......”赵石嚎啕大哭,“臣无地自容,真想一死了之!” 突然,李景隆注意到,何广义的身子猛的一抖。 “你怎么了?说!”朱允熥静静的看着赵石。 “哄抬物价的药铺子当中,有臣家的......莲花堂.....臣....呜呜呜!”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109章 再有雷(3) “你是说,哄抬物价的莲花堂,是你家的买卖?”朱允熥依旧面色淡淡的,说话也是慢慢的。 赵石满脸是泪,“是臣家中在莲花堂有干股,这几年莲花堂的生意能做大,都是臣家在背后出力!”说着,重重叩首,“臣.....对不起皇上和娘娘,臣愿以死谢罪!” 噗通! 赵石话音刚落,何广义也重重的跪下,面无人色的叩首。 顿时,李景隆明白了。 那份奏章上,或许就没有承恩侯府,何广义竟然没写上去! “你.....”李景隆心中惊道,“你他妈真奸啊!” 他何广义完全可以写上去,写上去他还没事,可他选择了风险最大隐瞒。不,不是有风险,而是根本就瞒不住。 但他还是没写,因为他知道写上去了,最难受的是皇上。 果然,只见朱允熥清冷的目光,落在何广义身上。 “哈,你学会跟朕三心二意了是吧?” 当当,鲜血顺着何广义的额角就落下来。 他声音带着哭腔,“臣最该万死,但臣.....”说着,抬头道,“万岁爷,涉及皇后娘娘的脸面,臣死也不敢.....”他哭着,继续说道,“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请皇上责罚!” “承恩侯府是被小人所蒙蔽,据臣所知,即便是外边有商家孝敬钱财,也不全.....” “不全什么?”朱允熥依旧盯着何广义。 咚咚,何广义叩首,不敢说话。 朱允熥知道他没说完那半句是什么,即便承恩侯府敛财了,也没全花在他赵家身上。 他又猛的想起,昨晚赵宁儿说过,娘家给她送了寿礼。赵家总往宫里送东西,而赵家的底子远不如其他勋贵之家。 朱允熥低头看看手中的奏章,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心如刀绞。 哪里像何广义说的那般,只涉及到官员。 公主驸马,宫中几个小藩王的母族,淮西勋贵..... 还有没写上去的承恩侯赵家,皇后的娘家。 但此刻朱允熥的心中对何广义并没多少怪罪的意思,反而隐隐有一种..... “他没写,是在保全我的颜面。他明知道即便他不说,也有人会说,可还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选择保全皇家的颜面,不让自己为难!” 朱允熥明白何广义的心思,李景隆懂了何广义为何这么做,唯独赵石还是懵的。 他拼命的叩首,“臣家....丢了皇上的脸,有损身份。”说着,满是泪水抬头,“臣愿代父受过,臣.......” “你怎么代?”朱允熥看着他说道。 “赵家本是小吏之家,因皇上和娘娘而荣,不知检点不思皇恩,有辱国体!”赵石一字一句的说道,“臣父已老,臣身为人子亦不敢菲薄。臣斗胆,请皇上免了臣身上所有勋职。把臣发往辽东军前效力,臣愿为大明一小卒! “臣愿用这条命,报答皇上和娘娘的恩典!” 朱允熥还是看着赵石,心头有些百感交集,眼前这个少年是他看着长大的。 本性不坏,性子踏实。 有时候朱允熥常想,人家后来的满清,乾隆皇帝的小舅子都能平金穿平准噶尔,自己的小舅子将来也未必就差了,所以才这么格外栽培。 朱允熥心中暗道,“孩子是好孩子,有志气懂得大义!” 其实他这个皇帝,并不是什么不通世情之人,皇亲国戚不贪财,就好比狗不吃屎。赵家这点事算什么呢?人家美丽国老拜的儿子都去司机那敲竹杠打秋风呢! 从人情上讲莲花堂是撞在他枪口上了,若不是他临时起意让何广义去查,哪怕京城之中这些无良商人涨价十倍,又有谁会在意呢? 可他是皇帝,皇帝都是自私的。 皇帝就是要对别人严苛,若皇帝讲人情,那天下都是贪官污吏。 这时,王八耻从外边进来,“皇上,练侍郎来了!” “你先起来!门外去!”朱允熥有些累了,挥手对赵石开口,又对王八耻道,“让他进来吧!” ~~ 练子宁风风火火的走到门口,嘴角一排鼓起来的水泡。 刚到门口他也吓一跳,国舅爷从里面退出来,直挺挺的跪在门口,抹着眼泪。 练子宁赶紧打起精神来,迈步进去,“臣.....” “不用行礼!”朱允熥依旧是披着衣服,毫无君王形象的坐着,“爱卿稍后,朕一会跟你说话!”说着,他对何广义勾勾手指。ъiqugetv.com 后者手脚并用,爬到罗汉床边。 “若不是淮北大灾还有用到你的地方,你这颗脑袋今日就是你的了!” 闻言,何广义心中松口气,过关了! “死罪暂免,活罪难逃!”朱允熥继续道,“扒了你的蟒袍,收回麒麟服,免除一切官职,仍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行走!”说着,点点何广义的鹅帽,“记着,脑袋只有一个!” “臣,谢皇上隆恩!”何广义拼命叩首。 这架势更让练子宁胆战心惊,大早上的皇上让小舅子在门外跪着,还把何广义收拾成这样。他不由得看看李景隆,却发现后者正愣愣的看着皇上....的头发。 “爱卿何事?”朱允熥压着心中的火说道。 练子宁赶紧躬身,“昨晚臣连夜召集了京师的药行,说了采购事宜。有几家药房深明大义,不但只以本钱供应药材,而且还献药方,出人手!不过.....” 说着,他继续道,“不过也有几家药行,贪得无厌。淮北大灾,竟然想着跟朝廷讨价还价,而且还把药材的价格提高了几成....” 他正滔滔不绝的说着,完全没发现李景隆的眼睛都快挤冒出来了。 “老练!”李景隆心中暗道,“这时候千万别说莲花堂!” “后来臣私下询问,那些想着发国难财的药行以莲花堂为首!”练子宁继续说道,“不但给朝廷的药涨价,而且还都是价格不菲的成药。而且,还跟臣说自有厚报,甚至还要请人从中说和,还搬出了....” “你个遭瘟的!”李景隆心中大骂,“我昨晚上怎么跟你说的,那些涨价的你就当暂时没看到没听到不行吗?不理睬不行吗?老练啊老练,你就这么眼里不容沙子吗?” 果然,朱允熥的脸上,再也忍不住怒气了。 “哈!原来不只是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还打着发国难财的心思?” 他冷笑道,“啧啧,还真是后背有靠山,就肆无忌惮啊!”说着,他朝外喊道,“来人,把承恩侯请进宫来!” 咣当,外边一声。 紧接着有人喊,“国舅爷晕倒了!” ~~ “皇上!” 朱允熥诧异的看过去,只见李景隆也撩开官袍跪下,“臣有话说!” “你要替人开脱说情?”朱允熥脸色不善。 这就是他这个皇帝要对旁人严苛的原因,因为人的贪婪无之境,而且这份贪婪在权利的掩护之下,更是肆无忌惮。 “臣不是为人开脱!”李景隆沉吟开口,“其实莲花堂的事,臣已知道了!臣请罪!但臣请的不是瞒着皇上您的罪,而是....” “是什么?”朱允熥道。 “国戚勋贵之家为了维持家族体面,明里暗里都有买卖勾当!”李景隆低声道,“承恩侯家底薄,但京城之中家中上下几百口人,又有宫里....所以开销巨大!” “再者说,其实都是莲花堂打着承恩侯的旗号狐假虎威,据臣所知,许多事承恩侯是不知道的。” 朱允熥冷笑,“嗯,还说不是帮人开脱?” “其实莲花堂那样的药铺之所以胆敢如此,也是因为....因为臣等的刻意放纵,还有人在暗中捧杀!” “嗯?”这个说辞,倒是让朱允熥没想到。 “承恩侯家中其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买卖,臣等得知这莲花堂考上了承恩侯之后,私下里便吩咐下面不和莲花堂争斗,都在生意场上让着三分。一来是想着承恩侯也不容易家底薄,二来是想着毕竟是.....” “捧杀呢?”朱允熥问道。 “臣虽有罪,但像臣这么想的少。有些人是想着,让莲花堂做大之后,那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掌柜的,定会让承恩侯出丑,他们好看笑话!所以不排除有人暗中拱火!” “难以自圆其说....” 朱允熥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景隆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皇上.....” “你哭什么?”朱允熥怒道。 “臣是哭您!”李景隆膝行上前,“您....太难了!”说着,指着朱允熥的肩膀,“您正直青春年华,却....却都有白头发了。家国天下事,江山社稷,都压在您一个人的肩膀上!” “皇上,您太难啦!呜呜呜!” “您是皇上啊,可天下这些腌臜事儿,也都落在您身上啦!臣,心疼啊!”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0章 雷中风暴(1) “这大明的万里江山,亿兆百姓都压在皇上您一个人的肩膀上!” 乾清宫中,李景隆近乎是抱着朱允熥的大腿嚎哭,声泪俱下撕心裂肺。 “国事公事家事私事,事事也都指望着您,您不但为了这些废寝忘食,。还要操心那些....那些混账王八蛋!” 何广义深深低头,而练子宁则是张大嘴跟傻子一样旁观。 古往今来,好像第一次有人在皇帝的寝宫说混账王八蛋这句话吧? “就好像臣看三国的话本,曹操大军压境,鲁肃对吴主说,别人都可以降,唯独主公不能降!”李景隆继续哭道,“当臣子的,还不都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嘴上说着国家大义,说着慷慨为国,私下里一个个,还不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这大明对他们来说,和大元没区别。反正他们都是做官的,天下乱了是皇帝的错,他们只管捞钱,只管做官!” “臣...看着您心疼啊!”李景隆的眼泪都蹭到朱允熥的裤脚上,“都说您是天子,九五之尊,皇帝一怒伏尸百万。可您心中的苦,没人知道。您没地方说,也不能和别人说!” “国家国家要治理,人心人心要防范。处置重了别人说您不好,处置轻了别人也说您不好。有些事,您还要装糊涂,装不知道。您想做事,不敢急也不敢快,不敢放开手脚也不敢真的雷厉风行!” “所有的气,您没处撒,只能压在您自己的心里。而外边,还整日跟您报喜不报忧说着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皇上,臣心疼您啊!” 朱允熥感觉到,小腿上热乎乎的,那应该是李景隆的眼泪。 是呀,李景隆说的对呀! 以前还是屌丝的时候,总觉得若是高高在上会多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真坐了这个位置,才知道其中的苦楚和艰难。才知道皇帝并不是真的能随心所欲,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 有时候,他读史书,想到那些历史上一个个被冠上昏君的皇帝,其实内心之中对他们也有些同情。 国家糜烂了,皇帝要承担责任,可若皇帝要改,那就要是找死。所以很多皇帝干脆就随波逐流了,即便是知道帝国在等死,也不管不顾了,哪怕他妈的死后洪水滔天了,不管了。 而改革说起来容易,光是内斗就足够消耗掉大部分的精力和耐心,并且还要整日面对全天下的压力。 最难的就是人心,嘴里都说家国天下。放屁呢!那是忽悠皇帝的!你让他们好,他们就说你好。你若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就让你不痛快。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皇帝,都是老爷子那样的一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皇帝,说一不二唯我独尊旁人不敢阳奉阴违。再说即便是老爷子,有时候也要妥协。 “哎!”许久之后,朱允熥才叹息一声,“别哭了!”说着,动动快被李景隆抱麻的腿,“你呀!胡言乱语什么?” “臣不是胡言乱语,臣是有感而发!”李景隆抬头道,“臣觉得万岁爷您,太累太委屈了!” 朱允熥看着李景隆的目光很是柔和,笑道,“净说别人,你呢!你说朕累,也不见你帮朕分忧!” “臣是....”李景隆眼泪再次落下,“臣是无能啊!臣净是些小聪明,帮不到皇上,臣心中有愧啊!”说着,他重重叩首,“说起来,臣也是有罪之人,私下里龌龊的事也没少干。但臣和他们不同,臣知道自己的富贵是谁给的!” “谁给的?”朱允熥笑道。 “是皇上,是咱们大明!”李景隆抬头,“臣虽也有没良心的时候,可臣从来不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从不挖咱们大明的根基.....” 这番话,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感动了。 他知道李景隆的为人,也知道他那些破事。或许换成别人,他早就要收拾了,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对李景隆他还真怒不起来。 怒不起来的根子,就在这! “朕知道你心里有朕,也知道你心里有大明,所以.....” 说着,朱允熥摆摆手,话只说了一半。 没说的那一半是什么,他知道李景隆也知道。 所以我才能格外的容忍你,留着你。 “皇上!”李景隆擦去眼泪,“臣斗胆请奏!”说着,他又抹下脸,“家国天下的事,您想发火就发火吧,也不必在想忍着谁了。天下都是您的,您想杀谁臣就去杀!” “您心里委屈心里难受那就换个地方.....” “嗯?”朱允熥笑道,“你什么意思?朕往哪里换?这个皇帝不做了!” “呃....”李景隆一愣,拼命的摆手道,“臣不是那个意思,臣是说您为了咱们大明废寝忘食茶饭不思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皇上,您也是人啊!委屈憋在心里久了,会憋出病来的!” “所以臣斗胆,请皇上放松放松....比如,南巡去,皇上您去扬州去苏州散散心.....” “越说越不像话!”朱允熥笑笑,“哦,朕这个皇帝撇下一堆事出去瞎溜达,扰得地方鸡飞狗跳劳民伤财。”说着,笑骂道,“当朕是隋炀帝?” 随即,朱允熥又是长叹一声,拍拍李景隆的肩膀,“刚才你不是说朕有白头发了吗?来,帮朕拔了!” “遵旨!” 李景隆站起身,站在了皇帝身边,俯身看着朱允熥的脑袋,小心的捋开他的头发。 此时眼光恰好从窗外射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两个身影。 “大.....大胆......” 练子宁心中狂喊,作为臣子怎么能皇帝坐着他站着比皇帝还高。做臣子的,怎么能损伤君父之体。 皇上也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让臣子帮他拔白头发? 可是他只能在心中喊,嘴上却没勇气喊出来。 而一旁的何广义,看着李景隆的眼神满是......钦佩,甚至崇拜。 “老李,他妈的还得是你呀!” “万岁爷的脉,你是摸得真准啊!” “你这么一嚎,万岁爷心里舒坦了去火了,得少死多少人啊?” 他就在旁边呆呆愣愣的看着,看着李景隆扒拉万岁爷的龙头,然后薅下来几根龙毛..... “嘶!”朱允熥忍不住吃痛。 李景隆手一抖,白头发带着几根黑头发一块薅下来了。 “啧!”朱允熥白他一眼,“军国大事你帮不上,拔个白头发你也弄不利索!” “臣无能!”李景隆低头讪讪的,然后看看何广义跟练子宁。 “有话就说!”朱允熥摸摸有些生疼的脑瓜顶。 “臣,还有一事!臣治家不严,请皇上治罪!”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1章 雷中风暴(2) 画面一转,光禄寺衙门。 驸马胡观坐在窗边,手里小心心的举着一个天青色的笔洗,对着外边射入的阳光,好似看到什么绝世珍宝一般,目不转睛的欣赏着。 阳光下,他手中的笔洗胎壁呈透明色,仿佛无数流光溢彩在瓷器之中缓缓流动,美不胜收。 “哎,兄弟,我这跟你说话呢?” 一声呼唤,把胡观拉回现实。 他收回目光,却依旧爱不释手的把玩着,“好东西呀!” “我跟你说呢!”他身旁,一个高大的人影上前,语气颇为急促。 “宋汝窑的东西,见一件少一件儿!”胡观继续看着手里的笔洗,“前朝大宋,国威不怎么样?可做出来的瓷器确实举世无双!哎,就这个色,景德镇现在怎么都少不出来。” “现在什么釉里红什么青花彩,说是好看,可跟这汝窑一比。就好似窑姐儿跟大家闺秀,他根本上不得台面啊!” “我跟你说话呢!”旁边那人把脸凑过来,不悦道。 “嗨,傅大哥您看我,哈哈!”胡观笑道,“自小就喜欢这些东西,一见了它们,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您刚才跟我说什么?” 他旁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寿春公主的驸马,故颍国公傅友德的长子,傅忠。 傅忠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身上穿着簇新的麒麟服,站在胡观身边一比,胡观就好比青花见了汝窑,有些不够瞧了。 老爷子的诸位姑爷当中,早些年最有的面子的,也当属他傅忠。寿春公主是老爷子的九闺女,自小最是受宠。国朝例,公主是赐田庄一座,岁收一千五百石。但寿春公主在出嫁的时候,除了规定的嫁妆之外,老爷子直接给了一百二十顷,可岁收八千石。 但近些年,傅忠有些渐渐的不太靠前了。 主要是他媳妇,老爷子宠爱的九闺女,正风华正茂之时病逝了。 傅忠是先死了媳妇,后死了爹,两大靠山都没了,空有家族庞大的人脉,却只能在京师混日子。 “嗨!”见胡观傻了吧唧的,傅忠苦笑,“感情我刚才跟你白说了?”说着,轻轻敲打桌面,低声道,“盐的事儿?” “什么盐?”胡观眨眼。 “啧....”傅忠自小就是天之骄子,脾气也不大好。而且他对胡观这个妹夫,也一向有些不大看得上,当下没好气的说道,“你故意装糊涂是不是?” “您看您说的,我还用装糊涂吗?我本来就糊涂!”胡观笑道。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傅忠正色道,“跟你说真格的呢,你搭把手!” 胡观坐下,刚才还爱惜无比的汝窑笔洗直接推到角落里看也不看,大手挠着头。 “哦,您说那事啊!”说着,他咬着牙花子,“我能帮上您什么呢?” “你是光禄寺卿,盐票子还不是你盖个章的事儿?”傅忠低声道,“这事上上下下都商量好了,就差你这一块了!” “你这不作死吗?拦都拦不住!” 胡观心中苦笑,面上更显得几分惘然,“傅大哥,您不是不知道我!”说着,他伸出小拇指,“我这胆儿,就小拇指盖儿这么大,这事我敢吗?再说了,您既然上上下都妥了,还要我帮衬干什么?” 要是旁的事,傅忠不屑开口。即便是开口,遇上胡观这个态度,也早就拂袖而走,不受这个气了。 可盐的事实在事关重大,胡观管着光禄寺,皇家的大管家,如今正在御前得宠,把他拉进来一举多得。 首先,光禄寺可是管着无数皇商呢!手里有着发盐引盐票的权利。 赶上现在的淮北水灾,私盐不但可以变官盐,还可以涨价。还可以把皇商们拉出来,跟盐商们抬价。 其次,胡观现在正当宠,拉他进来可以分摊风险。 “小胡,哥哥我没求过你什么吧?”傅忠耐着性子,低声道,“咱们可是老交情了!而且这事,也不是让你白做!”说着,笑道,“这么多驸马当中,就你家日子清苦,我这也是想着这点,才想到算你一份!” “我去你妈的,你是想害死我!” 胡观心里大骂,但脸上还是笑哈哈的。 “明人不说暗话,你给个准话!行是不行!”傅忠又道,“在你这不是什么大事,可在我这,却帮了大忙!” 胡观有些装不下去,叹口气,“傅大哥,你缺钱吗?这事....他...掉脑袋啊!”说着,继续道,“莫非你忘了欧阳伦的前车之鉴!” 老爷子的另一个姑爷,因为私下贩卖茶叶,让老爷子砍了脑袋。 闻言,傅忠一笑,“你呀,就是胆儿小!”说着,又笑道,“现在的万岁爷,可仁厚多了!” “你他妈瞎吧?皇上仁厚?” 胡观心里再次破口大骂,真想给对方两巴掌。 “就算闹出去,皇上也不会说什么,再说法不责众,汤家我家还有你,皇上舍得处置哪个?”傅忠笑笑,回避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他缺钱吗? 傅友德的儿子,大明朝的驸马会缺钱吗?肯定不会。 那为什么如此贪婪?心里不平衡! 他傅忠是嫡长子,傅友德故去之后本该他袭公爵之位,可皇上却一句话,既为驸马不应在袭国公,于礼不合,国公的爵位直接给了他家老三傅让。 不但给了爵位,还任命为高丽行军总管,镇守一方万人之上。 一想到逢年过节,那些高丽参貂皮狐狸皮还有金沙等值钱的东西,付让打发人,不要钱似的往家十几车十几车那么送,傅忠心里就有些吃味儿。 而且这些年,京里头提起傅家,就是他傅让。他傅忠这个老大,没人说了。 他现在就是个靠边的驸马嘛! 人都有争强好胜之心,都想着争名夺利。 傅忠不缺钱但也不嫌钱多,而且这事要是做好了,他傅忠也有面子。 “法不责众?”胡观念叨一句,斜眼看着傅忠,“就算不死也扒层皮!”说着,又道,“傅大哥,我劝你一句,事关重大还是要多想想...” 傅忠顿时拉下脸,他在汤家那边打了保票的。 “都说了万无一失的事儿,再说了朝廷明面的损失也不会少!”傅忠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胡,你帮帮手,上上下都感激你,这是多大的人情?”说着,又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这些年小胡你未必就让人高看了吧!帮着大伙一回,日后谁见了你,不念你的好?” “鬼迷心窍了你,自作孽不可活啊!” 胡观心中长叹。 见他不说话,傅忠又道,“我都开口了,你给个准话?” “我琢磨琢磨!”胡观道,“毕竟不是小事,心里不托底!” “胸无大志!”傅让心里骂了一声,嘴上笑道,“啥时候给我准信儿?” “晚上吧!” “晚上百花楼我做东,你过来咱们好好喝点,到时候我把汤家的也叫上!”说着,傅忠起身。 ~ 看着傅忠走出官衙,胡观笑呵呵的脸马上变得阴冷起来。 “进来!”他对外边说道。 话音落下,一个文吏模样的三旬男子,从外进来,“头儿,您吩咐!” “过来!”胡观勾勾手指,后者上前。 啪! 珍贵的宋汝窑,直接让那人脑袋开花,青色的瓷片还有鲜血混合在一起,原本雅致的颜色变得艳俗起来。 “你们眼睛是摆设,耳朵是出气用的?”胡观骂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愣是不知道,都是干饭的?” 胡观的骂声中,那人纹丝不敢动。 “大明朝不养闲人!”胡观眼角动动,“你们是懒了,还是觉得我好糊弄!” “统领,属下不敢!”那人跪下。 “汤家,傅家的耳目,全记大过一次。马上给我查清他们私下的动作,不然,我就换人!”胡观开口道,“查查他们,哪来这么大胆子,所图的是什么?”说着,低声道,“他们私下里,是不是说过别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落下!” “是!” 随后,眼看属下忙不迭的去了,胡观站起身,又朝外喊道,“来人,给我更衣,备马!” ~~ 午门门口,胡观骑马正跟一辆朱紫马车走个脸对脸儿。 紧接着胡观看马车中下来一人,一瘸一拐的拱手笑道,“见过驸马爷爷!” “别!折杀晚辈呢!”胡观赶紧跳下马,不敢托大,“承恩侯,您也进宫!” “皇上传我!您也要面圣?”赵思礼寒暄道。 “正是!承恩侯请!” 两人并不是很熟,所以路上无话。 走路时,胡观忍不住看看赵思礼不太利索的腿脚,眼底的神色颇为复杂。 他有看看赵思礼的笑脸,心中道,“一会你就笑不出来啦!” 赵家的事,他昨晚上就送到皇上御案之前了。 这时候叫他进宫,定然就是这事。而且,以前赵思礼进宫,人刚到午门,轿子就过来迎了。他敢不敢做是一回事,但那是皇上的赏赐,是一种面子。 显然,皇上今儿没打算给老丈人面子! “作吧!脚上泡自己走的!”胡观心中叹气。 他可以点赵思礼两句,可他不是何广义。一来,他知道他现在不能给任何人做人情。二来,他也用不着给别人做人情。 两人刚穿过午门,迎面飞跑来两个小太监。 “奴婢见过承恩侯!” “你是?”赵思礼看着这小太监有些面生。 “奴婢是王总管的徒弟,乾清宫那边的李不全!”那小太监开口道,“万岁爷有旨意,您不用去乾清宫,去坤宁宫见皇后!” 顿时,赵思礼一愣。 然后他对胡观抱拳,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胡观摇摇头,继续前行。 刚过乾清门,就见乾清宫副总管朴无用,就一个人一个跟班都没带,急匆匆的从侧门一闪而过,也是朝后宫的方向。 “宫里这些太监,都他妈鬼鬼祟祟的!还他妈都拉帮结派!”胡观心里骂一声,然后看着朴无用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清冷。 ~~ 今天实在刚不动了,肩膀太酸疼。 今天又是22年最后一天,很多事忙,对不住大家,只有六千字了。 明天就是新年,过去的一年过去就过去吧,怀念也好悲伤也好都随云远走。 祝所有读者朋友,明年一定发,kuku发。 恋爱的,软饭硬吃找富婆。工作的,平步青云kuku提升。 做买卖的,kuku赚钱。 反正祝大家都贼好,家人身体幸福,自己性福,哦也!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2章 雷中风暴(3) 乾清宫中一片沉静。 练子宁瞪大眼,眼角狂跳脸色满是狰狞。 何广义则是低着头,似乎有些事不关己。 李景隆垂着头,又一次的涕泪交加。 而朱允熥则是淡淡的看着,看着桌子上李景隆刚刚拔下来的白头发。 阳光的映射下,这不单是一根白发,更像是一条银丝。 “古人说,人老了,病了都会长白头发。” 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皇帝雷霆之怒的时候,却不想朱允熥缓缓开口,开始说些相关的话,“古人还说,白头发是拔不干净的,拔了一根还有一缕。拔了一缕之后,白的更快。哪怕是少年,也会少白头!” “朕常在想,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对。人谁会喜欢白发呢?有了白发自然要拔掉,至于说拔掉之后白得更快,朕以为更是无稽之谈。” “白发不拔,在满头黑发之中多显眼啊!坏的拔了,好的才能长出来吧?而且,拔掉了是不是也显得年轻了?” 说到此处,朱允熥捻起几根白发,凑到阳光下,“人呀,无法阻挡会不会有白发,但能决定是不是要拔掉。是,朕知道,白发有了第一根就会有第二根。呵...” 朱允熥忽然笑起来,“反正他都要来的,而且越来越多,能拔的还是拔出来好!” 这些话看似和李景隆说的不相干,但是听得众人心头发冷,一股寒冷聚到了天灵盖。 “你说你家老三要私盐官卖?”朱允熥看向李景隆,“他跟谁谋划的?” “这......”李景隆顿顿,目光看向练宁,“容臣私下.....”wap.biqμgètν.com 他刚才只是对朱允熥说了淮北盐场的事,却没说都有谁。他觉得有些事还是皇帝主动问为好,若是他直接全盘托出,说得太详细,就好似他知道所有的内情一样。 “这事你不知道?”朱允熥打断李景隆,目光看向何广义。 “臣失职!”何广义忙道。 朱允熥又是一笑,“这不怪你!”说着,叹口气,也不管练子宁在一旁如坐针毡,“锦衣卫的职责是监察百官,皇亲国戚不在此列!” 说着,他又转头看着李景隆,“是皇亲国戚吧?” 然后他不等李景隆说话,又继续笑道,“应该是吧?所以你刚才才会嚎啕大哭,说心疼朕!” 殿中,沉寂得吓人。 朱允熥就坐在罗汉床上,脸上依旧是寡淡的表情,但眼底之中,满是浓浓的酸涩。 “朕.....”好半天,朱允熥才开口道,“你们说,朕这个皇帝是不好吗?朕做的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以至于上行下效很多人良心都坏了呢?” “哎,老爷子在位时,他老人家满头白发,可咱们大明却没多少白头发。朕明明春秋鼎盛,怎么咱们大明的白头发一茬一茬的?” “而且这些白头发,都是毫无征兆的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他的目光,落在三位臣子的脸上,“朕太宽容了?”随即,他摇摇头,“还是朕太好说话啦?” 三位臣子,谁都不敢搭茬。 尤其是李景隆何广义,他们是出过海的,都知道海上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天地之间是格外沉静的,也是看似云淡风轻的。 “你打算怎么办?”朱允熥开口问道。 虽没点名,但李景隆知道这是问他,咬牙低头道,“臣把他关在父亲的享殿之中,准备...饿死他!”说着,又猛的抬头,“他玷污了臣父祖的英明,该死!同时臣,也是给家里其他人看看。任何李家人,胆敢仗着李家的名头为非作歹,这就是下场!” “嗯!”闻言,朱允熥皱鼻,“太狠了,毕竟和你是一父同胞!”说着,忽然一笑,“再说,他不是还没干成吗?” 听皇帝这么说,练子宁顿时觉得有些诧异,分外不解,皇上是要饶了李家三爷?接着,他又看了李景隆几眼。 “曹国公这手大义灭亲还真是当断则断啊!平日以为此人不过是侥幸之辈,仰仗出身。现在看来,杀伐果断心思缜密。而且,心够狠。 那可是他亲弟弟呀! 可李景隆跟何广义都知道朱允熥绝没有饶恕任何人的意思,李家老三就是大明帝国刚冒出来的白头发,必须要拔。 “他动了心思就该死!”李景隆开口道,“这和寻常的贪墨不同,这是心黑了,眼里根本没有皇上,也没有咱们大明!” 朱允熥撇嘴,意味不明的笑笑。 然后他点点身侧的御案,“还有谁?” 李景隆上前,躬着身子拿起笔,蘸了墨水,唰唰唰写下几个姓氏。 练子宁刚想伸头看,突然觉得脚被一疼,原来是被何广义不动声色的踩了一脚。 顿时,练子宁就明白了,有些事不是他可以随便看的。 他感激的看了何广义一眼,却发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好似石像一般,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其实何广义此刻,心中对李景隆微微有些埋怨。 这等事他李景隆应该先跟自己说一声呀! 就这时,外边传来王八耻的声音,“万岁爷,南康驸马来了!” ~ “出去!”朱允熥对几人摆手。 三位臣子慢慢的退了出去,朱允熥注意到李景隆迈出门的那一刻,脚步有些踉跄。 “小聪明!”朱允熥心中叹口气,“好手段!” 事是李景隆捅出来的,他当着皇帝面声称要弄死自己的弟弟大义灭亲,除了心中那几分难得的忠义之外,也是想着把他自己摘出去。 是,盐的事他没碰,也不敢碰。 可谁知道李芳英还有其他人,会不会捅出有他李景隆掺和的别的事? “身边都是聪明人,太累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 “臣胡观叩见皇上!” 朱允熥抬抬下巴,示意对方起来,把桌上刚写了名字的纸立起来,抖了抖,“是这事儿?” 胡观顿时心中一惊,忙又跪了下去,“臣未能恪尽职守,该罚!”说着,抬头道,“臣接手以来...还没能完全上手,许多事不够机警,也没能料想到!” 朱允熥微微点头,他并没打算现在就追究胡观。 锦衣卫也好,青眼也好都不是万能的。下面那些探子盯着的,也不是这个方向。 “你都知道什么,跟朕说一遍!”朱允熥盘腿说道。 “刚才,傅忠找到了臣.....” 待听到傅忠居然想拉胡观入伙,朱允熥都忍不住笑了。 “这么蠢?他是怎么当上驸马的?幸好当初颍国公的爵位没给他!哈哈,这厮,怕不是个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的蠢货!” 朱允熥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眼底满是杀气。 勋贵之家的路他已经给找好了,曹傻子那么傻的人都上道,这些自小名师教导的勋贵二代们,却蠢到了如此地步。 还有汤家...... 汤和一辈子小心谨慎,他这个孙儿,哼哼! 没本事还不安分,有想法还不知道遮掩。才智也好胆略也好,比当初的常家和蓝玉差远了。 最起码这两家知道,想帮外甥首先自己要硬! 什么硬,当然是响当当的军功还有军权。 作为皇帝,有些事稍微一想就明白其中的关节,也能猜出这些人的意图。 不过随即,朱允熥深深皱眉,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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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朱允熥一笑,“你先周璇着!” “臣明白了!”胡观叩首,同时心中暗道,“皇上这是等着那些人,自己往坑里跳呢!” 同时,他心中又想道,“毕竟涉及到一个驸马爷,另一个也算得上国舅爷,杀起来还是铁证如山的好!” “朕问个事!” 朱允熥又道,“你说,那几个人就一点不知道害怕?” 胡观郑重琢磨片刻,“皇上,他们不是不怕,而是利益太大。人,一旦利欲熏心被蒙住眼,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行了,你下去吧!”朱允熥挥手。 胡观起身退出去,刚走到门外,就听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 “王八耻呢,给解缙传话,叫他以朕的名义写个手谕,调汤軏回京,写好了拿过来给朕用印!” “再告诉李景隆,他家老三先别饿着,养养!” 胡观脚下一停,汤軏是如今汤家的顶梁柱,正担任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可谓是手握实权。 “哎,幸亏我爹死的早!”胡观心中暗道,“若是我的老子爵位再高些,权利再大些,说定我现在也和他们一样,无法无天呢!” 他心中想着继续往前走,脑中忽然想起刚才皇帝的话。 “你说,他们几个就不知道害怕?” 这话的含义,大概是他们几个就不怕皇上吗? “皇上啊,是您对勋贵之家都太好了!您要是像老爷子那样,隔三差五杀几家,谁敢啊!” 这时,他脚步又是一顿。 因他看见,李景隆背着手站在南书房外的连廊下,好似霜打的茄子。 “那几个蠢货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都不至于走到今天!” 胡观摇摇头,准备当没看见。 可下一秒,李景隆却凑了过来。 “驸马爷!” “曹国公!” “这么快说完了?”李景隆强笑,跟哭似的。 胡观也是一笑,“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跟皇上说一声光禄寺的事!”说着,摆手道,“您先忙,我那边还有事!” 李景隆看着胡观的背影,“这小子现在越来越滑了!” 就这时,他身旁一个人影急匆匆的窜了出去。 “老何,你干嘛去?”李景隆问道。 何广义脚步不停,没说话。 “应该是去抓人了!”李景隆心中暗道,“应天府这回又要倒一批!” 随即,他又陷入深深的沉思。 “汤家这次,估摸着不能全身而退了!傅让会不会受牵连?” 想着,他又是猛的警醒。 “承恩侯不是进宫了吗?怎么没看着人呢?” “得赶紧给太上皇那边露个话,不然赵家下不来台呀!” ~~ 坤宁宫,赵宁儿坐在宝座上,跟他父亲赵思礼隔着一道帘子。 “皇上说,让你来见我?”赵宁儿眉头轻蹙,略微有些不解。 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进宫了,也不明白为何皇帝要她父亲先来见她。 “是!”赵思礼在凳子上欠身,“臣刚进宫,就被乾清宫的公公拦住,说让臣先来见您!” 这会,赵思礼也是懵的,同时也有些不知道哪来的忐忑,胆战心惊的。 “父亲!”赵宁儿忽然开口,“你跟我说,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家里一切都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赵宁儿在帘子后站起身,语气带着几分质问,“家里是不是在外边.....?” 赵思礼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莫不是.....? 就这时,坤宁宫总管梅良心低着头快步从外边进来,瞥了一眼赵思礼,站在一旁似乎有话说。 “什么事?”赵宁儿心中也不安起来。wap.biqμgètν.com 梅良心又看了一眼赵思礼,才开口道,“回娘娘,奴婢听说,国舅爷在乾清宫那边,昏过去了!” “嗯!”赵宁儿和赵思礼心中同时一紧。 只见赵宁儿直接从帘子后走出来,寒着脸问,“小石头怎么会昏厥?他人呢?” “这个奴婢不清楚!”梅良心低声道,“听说刚由太医院的人看过,国舅爷现在侍卫处休息!” “臣去看看!”赵思礼坐不住了。 “等等!”赵宁儿冷着脸,“父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家里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有时候女人的敏感性很准,而且宫里的女人,压根就不是普通女人。 “臣.....”赵思礼额头上满是汗水。 “你说呀!”他这样,赵宁儿更坚信心中的猜测,上前低声道,“父亲,你想想,皇上叫你先来见我,就是让你先跟女儿说的!皇上现在,还是给你留着面子呢,也给我留着脸呢。你再这么支支吾吾的不说,等着我问别人吗?” 说着,她叹口气,“父亲,那样的话,你我父女可都兜不住脸面了!” “是.....” 赵思礼刚想开口,门外陡然传来脚步。 还是那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奴婢李不全叩见皇后娘娘,皇上口谕,传承恩侯过去觐见!” 赵思礼身子猛的一晃,求助的目光看向赵宁儿。 岂料不等赵宁儿说话,外边又有人进来。 就进来一个老头,可是所有的太监都屏声静气不敢抬头。 “奴婢朴不成叩见娘娘!” “公公不必多礼!”赵宁儿忙笑道。 “太上皇他老人家听说承恩侯进宫了,让奴婢请承恩侯过去说话!”朴不成抬脸笑笑,随后转头看向跪着的李不全,“你,回去传话!太上皇说了,一个时辰之后,请皇上去他老人家那!” ~~ 我歇两天再三更行不行? 求求你们了,亲!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4章 雷中风暴(5) 坤宁宫距离永安宫很近,宫里人都说,当初之所以选这个地方作为养老的寝宫,是因为老爷子想挨着太子爷近些。 不远的路,但赵思礼却走得格外艰难。ъiqugetv.com 不知是不是天边忽然又乌云乍起,遮住了太阳,他总觉得腿上的旧伤疼得厉害起来,连带着半边屁股好似针扎的一样。 “啧,侯爷!您看这天,刚才还好么秧的,一眨眼的功夫又阴上了!”狭长的夹道中,只有他们两人,风吹过感到阵阵凉意,而朴不成一开口,更是让人从心底打颤。 “哎!”朴不成又叹气一声,“老天爷这是还没下够啊!光是淮北泗州水灾,他这是不满意啊!”说着,又叹息一声,“哎,还是老天爷最大,人间百姓跟他比就是蝼蚁!” 瞬间,赵思礼的冷汗顺着脖子就流下来了,两股颤颤。 老天爷等于太上皇,而被老天爷刻意予求予夺的百姓,那不就是说他赵思礼吗? 老天爷是无情的,那位老爷子也不曾躲让啊! 一想到莲花堂..... 此刻,赵思礼又猛然想起了儿子的话,心中开始懊悔起来,也更加惊恐起来。 “侯爷,您的腿无碍吧!要不要给您传太医?”朴不成忽然斜了一眼,赵思礼的腿。 顿时,赵思礼心中一颤。 “无碍的,旧伤,旧伤.....” 不知怎地,这时他又骤然想起年轻时受伤的情景,心中开始发虚。 这腿上的伤,说是打仗时落下的,其实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因为毁了这条腿的,其实是他自己。 那年打仗,一个营头的兄弟们在敌人的城墙下成片成片的死,地上的血跟糨子似的,黏得人都迈不动腿。 眼看兄弟们马上就要死光了,可不但没有收兵的鸣金声,将官还带着督战队上来。 谁敢不玩命爬,退缩一步,当头就是一刀.... 他赵思礼腿上已经挨了一箭,正趴在死人堆里哀嚎,眼看着又要被逼着攻城,这条命就要葬送在战场上,心中一动,直接抓着箭枝,偷偷的给自己来了一下更狠的。 他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督战队以为他死了,他逃过一劫。 但这条腿却永远的落下了残疾,废了,使不上力气。 不过他刚在沉浸在劫后余生中没多久,就开始后悔起来。因为就在他昏死过后一刻钟不到,敌人就他妈的开城投降了。 这些年他时常在想,若是当初不对自己下手,而是再刚猛一些,咬着牙往上冲,熬过那一刻钟,大明建国之后他何止是个兵马司的小官? 起码也能外放当个卫所的指挥使吧? 这份懊恼伴随了他小半生,他还记得敌人投降之后,他气得拐着腿,跟着兄弟们开始私下杀俘泄愤.... 他心中一会想着过去,一会想着现在,心不在焉的跟着朴不成,一步步到了永安宫。 “侯爷,您这边请!”朴不成侧身开路。 “不敢!” 赵思礼刚迈过门槛,就听院中传来孩童清脆的笑声。 “高点,高点儿.....” 抬头一看,自己的外孙六斤牵着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公主,站在屋檐下看着一个小太监放风筝。 太子还很小,可是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凌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一瞬间,赵思礼的眼神变得热烈起来。 下一秒,这种狂热的热烈他又赶紧收起来,因为他看到了老爷子。 老爷子惬意的坐在花亭中,眼神中满是慈爱的看着太子高兴得大呼小叫。 “臣赵思礼,叩见太上皇!” 老爷子缓缓转头,无声微笑,“来啦!过来坐!” ~~ 画面陡然一转,京城之中热闹的长街。 拥挤的人群正在药铺子门前排队,络绎不绝。 天子脚下的人,总是比别地方的人知道得多一些。听说淮北水灾已经开始闹病了,运河里头长江里头每天都能捞上死人来。 而且更多的灾民正在往京师来,天马上就热了,灾民来了病也就来了。所以家家户户除了囤米之外,就是开始囤药。 “他娘的,这些灾民去哪不好,非要往咱们京城跑?” “天子脚下嘛,到了这怎么也不能让他们饿死!” “朝廷不是开始赈灾了吗?” “嗨,朝廷的话听听就是了,当官的都指望着灾年楼钱呢,谁在乎灾民啊!” “就是就是,你看,这药铺子涨价都没人管,还有人管灾民?” 排队的人群中正七嘴八舌的低声议论着,忽然一阵喧哗从外面涌来。 “让开,让开!” “官差办案!” 还算有序的人群,骤然变得乱糟糟的,前推后搡,叫骂声一片,几个人猝不及防之下,鞋都被挤掉了。 正要破口大骂,但马上把肚子里的话咽回去了。 一队按着绣春刀,穿着飞鱼服,带着鹅帽,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跟活阎王似的呼啦一下冲了过来,将整条街都围住。 霎那间,刚才还喧闹的长街,变得寂静无声。 “大大大....人.....就就就就就....这儿!” 平日里在街面上还算体面的兵马司把总,此刻弯着腰跟见到猫的耗子似的跟在一个锦衣卫小旗身后,指着莲花堂那鎏金的招牌,结巴一样开口。 那锦衣卫小旗脸上露出几分不屑的笑容,轻轻摆手,“做事!” “喏!” 十来个番子答应一声,如狼似虎的冲进去,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惨叫连连。 ~~ “大掌柜.....” 莲花堂的二柜跌跌撞撞跑进后院,直接被门槛绊了一个狗吃屎。 正守库房里,查验药材的大掌柜张合阴着脸出来,骂道,“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锦....锦衣.....” 张合大怒,“到底怎么......” 说着,他突然石化一般。 “你是张合?”一个锦衣卫小旗昂首阔步的走来,上下打量着张合。 “正是小人.....” “拿了!” 哗啦,不等张合所有反应,一条锁链直接扣在他的脖上,紧接着被人跟抓狗似的,直接拽到在地。 “大人,大人.....”张合惊恐的大喊,“听小人说,请听小人说!” “所有的人都抓了,送到咱们镇抚司去。各药铺米行的账房现银暂扣,库房贴上封条!” 那锦衣卫小旗喊了一声之后,转头戏谑的看着张合,“你要说什么?” “误会一定是有误会!”张合此刻哪里还有大掌柜的样子,狼狈至极,“鄙号是承...” “你要是想现在死,就接着说!”小旗冷笑,直接把张合的话给堵住了。 随即,那小旗又冷笑道,“哄抬物价囤积居奇,不过是杀头的罪过,死的只是你自己。但你要是说错话,嘿嘿....”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不是小人一家这么干....” “拉走拉走!”小旗不屑的撇嘴,看着张合的目光满是厌恶。 “就就就就就....就得大人您治他们!”跟在锦衣卫后面,好像条狗一样的兵马司把总舔脸笑道,“他平日......仗着身后有人,都不拿我们这些人,当当当当回事!” 小旗瞥他一眼,“那你这官也不必当了!” “啊!”把总一愣。 一下秒,身子直接被人踹翻,三五下就被绳索捆猪一样捆住。 “你也跟爷走一趟!”锦衣卫小旗说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5章 雷中风暴(6) “什么人?应天府官衙,闲杂人等...” “滚一边去,锦衣卫奉旨办案!” 又是一队锦衣卫,直接冲进了应天府的官衙,门口的衙役差官还来不及阻挡,就被推搡开来。 “这位大人...你们....?这可是应天府的府衙,天子脚下。即便真有什么事,也不能如此硬闯!” 锦衣卫北镇抚司管军千户李不凡,从进入官衙大门,迎面就走来一个三旬年纪,穿着五品官服饰的官员,怒发冲冠的大喊。 “你们锦衣卫也太目中无人了!”那官员的手指都要点到李不凡的脸上,“奉旨?我看你们是乱命!应天府就算有错,也是大理寺都察院还有廉政院来管....” “我们都堂,也管着廉政院啊!”李不凡冷笑一声,直接把那五品官员噎死。 “你.....” “你叫什么?”李不凡再次打断对方,戏谑的上下打量。 “本官应天府按察经历周至清....” 这文官本想摆出文官的风骨来,可谁想李不凡根本不甩他,反而回头问手下人,“有他吗?” “头儿,单子上没有!”身后的锦衣卫大喇喇的说道,“不过您要看他不顺眼,卑职可以把他加上去!” “你....”周至清勃然大怒,“好哇!当着本官的面就敢诬陷本官!无法无天嚣张至极,我要参你们一本!来人啊,去兵马司还有巡城司调兵....” “奉旨抓贪官!”李不凡看着周至清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一些,“大人让让,不相干的人别靠前。”说着,回头吩咐道,“把应天府兵马司指挥,税课司主事,应天府主簿,府丞....” 李不凡张口,说出长长一串人名。 “都锁了,送到镇抚司大牢!” “这....”周至清已呆住了,抓的这些人可都是应天府各个部门的主官,甚至连应天府的三把手府丞都给抓了。 紧接着,原本庄严肃穆的官衙之中,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喊叫还有叫骂。 周至清迟疑片刻,飞快的朝后进院跑去。 ~~ “大人,大人!” 砰砰砰,周至清毫无礼数的敲打应天府府尹的办公房。 “你....”府尹黄绍祖来开门,不悦道,“何事如此惊慌!” “大人,锦衣卫.....” 黄绍祖五旬年纪,原是刑部右侍郎,后因过失降到湖广,今年刚从湖广提回京城,接任应天府府尹。 这个官,他是真不想干。 有道是三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天子脚下的官,谁他妈愿意当啊!从洪武爷到现在,这府尹死的比大明朝开国到现在的年份还多。 听了周至清的叙述,黄绍祖飞快的朝外看看,“说抓你了吗?” “没!” “说抓本官了吗?” “也没!”周至清想想,“您刚来一个多月,就算有事也算不到您的头上!” “那就好!”黄绍祖又朝远处看看,猛的打了个哆嗦,“进来!”然后转身朝后屋走去,又吩咐一声,“关门!” ~~ “我要告你们,私抓朝廷命官!” “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我姐夫是东莞伯之子.....” “闭嘴!想死?”wap.biqμgètν.com 锦衣卫的怒骂,让屋里躲着的黄绍祖猛的一个哆嗦。 喊自己姐夫是东莞伯儿子的,应该是税课司的体举。 那人黄绍祖见过几次,仗着家里有势力,平日在应天府上蹿下跳的。他那个体举,就是负责纠察那些商人们的,油水丰厚。 “大人,这事您说句话呀!”周至清开口道。 黄绍祖慢条斯理喝口茶,“你也是新调来的吧?” “下官是年前从北平都司调任上来的,以前下官是北平都司的学正教授,专门教那些江门子弟读书的!” “哦!”黄绍祖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随后又道,“那些武夫子弟都挺桀骜跋扈的是吧?” 周至清一愣,“也并非都如此。武将的子弟是比寻常学子要...要有脾气一点。但也都勤奋好学,尊师重道。他们多志在疆场,读的都是兵书,四书五经倒是不上心!” “歪门邪道!”黄绍祖说了一句,看着窗外层出不穷的人影,叹息道,“国朝呀,就是这些武夫当国,你看看,多跋扈?想抓谁就抓谁?”说着,又冷笑道,“当年本官调任湖广,一个参将,都敢指着本官吆五喝六!不成体统,斯文扫地!” 见他罗里吧嗦的,周至清坐不住了,“大人,锦衣卫乱抓人,您就不....” “嘘!”黄绍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突然,外边一声惨叫。 “哎呀!我的腿!” 啪啪! 那是刀鞘抽在身上的声音,“起来跟老子走,不然打断你三条腿!” 屋里的黄绍祖又是一阵哆嗦,低声道,“你以前没在京师为官过?” “下官是洪武二十五年的进士,一直外放!” “那就是了!”黄绍祖叹息,“你呀,不知道这些锦衣卫的凶残,这才哪到哪儿?想当初....” 突然,黄绍祖紧紧闭嘴。 门口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下官锦衣卫北镇抚司管军千户李不凡见过府尹大人!” 言罢,砰的一声推开门。 “你不是说,没本官吗?”黄绍祖面如土色,看着周至清。 然后,颤颤巍巍站起来,“本官....” “大人!”李不凡对黄绍祖还算客气,俯身行礼,“皇上有口谕.....” 噗通,黄绍祖双膝跪地。 李不凡不屑的笑笑,“皇上说,让您进宫面圣!” 这时,旁边的周至清猛的想起一件事。 如今这位皇上,虽不像太上皇当年那样好杀,不为了屁大点事就砍当官的脑袋,但也给这些当官的制定了一条新规矩。 那就是,追责。 在如今这位皇帝的眼里,就没有不知情三个字。他刚调任京城的时候,吏部的官员跟他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凡事需小心,莫要被连带。 ~~ 紫禁城,乾清宫。 朱允熥低头看着面前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各种皇亲国戚之家敛财弄权的证据。 上面一个个熟悉或者名字,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错综复杂的利益人情网。 “大明开国才三十年,就成这样,若是六十年七十年,那岂不是.....?” 心中正冷笑,王八耻站在门口。 “万岁爷,您该动身,去见太上皇了!” “知道了!”朱允熥把桌上的纸放进暗阁之中。 刚下了罗汉床,就听王八耻说道,“方才太上皇让御膳房传膳了!” 朱允熥手上一顿,“知道了!” ~ 永安宫没几步就到了。 六斤还站在院里看风筝,远远的见到朱允熥,一溜烟的消失不见。只留下小福儿,在原地错愕。 “熥哥儿!”见了朱允熥,小福儿歪着嘴说道,“一见你,六斤就跑了!你快把他抓回来,他还会说一会带我看小太监翻跟头呢!” “好好!”朱允熥抱起小福儿,温和的笑笑,逗着小丫头,“你是个女娃啊,怎么那么喜欢看人翻跟头?” “翻的可好啦!”小福儿眼睛发亮,“六斤让他身边的小太监从房檐上往下跳,砰.....” 顿时,朱允熥黑了脸,抬头看看房檐。 紫禁城中,最矮的屋檐,都近乎两米高。 就这时,老爷子背着手从里面出来。 “孙儿....” “行行行,别跪着了!”老爷子努努嘴,看着朱允熥,直到看的朱允熥浑身发毛,咧嘴一笑,“你小子,要宰了你老丈人?” ~~ 一屁股把眼睛做碎了,楼下的眼镜店还没开门。 可怜我定着散光加近视盯着屏幕,现在满是眼泪。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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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为大明朝煌煌盛世,可外有淮北闹灾,内有这些人....哎!”朱允熥叹口气,“就像您说的,这些人做的事是可大可小,但真让人膈应啊!杀吧,有些孙儿不近人情。不杀吧,歪风邪气越来越甚。” “而且,要是格外宽恕了他们,那就是孙儿一碗水没端平。不处置他们,处置下面几只三脚猫,一点用没有!消停几天之后,还是会有人继续如此。反正出事了有下面人顶着,他们怕啥?” “一碗水端不平?”老爷子弹下朱允熥的脑门,“都说十指连心,可十根手指头是不是有长有短?手指头长短都不一样,一碗水自然端不平!” 闻言,朱允熥一笑,“皇爷爷,这可不像您说的话呀!您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中庸豁达了?” “敢呲哒咱,信不信鞋底子抽你!”老爷子猛的掰过朱允熥的脑袋,狠狠的揉搓一番。 然后,拍着朱允熥的脖颈,“你呀,还是....还是心里的亲情观太薄了。” 说着他叹口气,继续道,“民间有句话,做买卖的最好别用家里人,别用三亲六故,是不是?” “是,都是熟人亲戚坑人,外人坑不着!”朱允熥笑着接口。 “对呀,好比开个酒楼,伙计灶上的或者负责采买的,这些位置上只要有东家的自己家人,定然就有事!偷奸耍滑就不用说了,手脚不干净虚报多领,趁机捞好处。”老爷子笑道,“但换成外人就一定干干净净了吗?未见得吧?” “自己人顶多是膈应你,外人可就不是膈应你那么简单了!所以你看天下这些做生意的也好当官的也好,嘴上说着亲戚靠不住,可用人的时候还是选着血亲,也偏向着血亲。” “好比你开酒楼,账房先生可以用外人,但是采买是不是要自己家里人?自己家里人或许手脚不干净,但账房想做假账糊弄你,是不是有人盯着?” “当皇帝也是一样,偏信外臣不行,那些文官们报团欺负你。这时候就需要有外戚有皇亲,制衡嘛!” 这时,老爷子又深深叹口气,“咱当皇帝的时候,和你想的一样,天下这些腌臜事怎么就不能斩草除根。当官的贪腐弄权,皇亲国戚贪婪无厌,他们怎么就不能各个都高风亮节呢?” “那时候咱一宿一宿睡不着,人是一车一车的杀,但还是想不通。现在咱退下来才想明白,孩子,这就是人性!” “皇帝也斗不过人性,做了这个位置注定这辈子他娘的让人给气受!较真管不过来,能活活把自己气死。所以呢,这些事呀,控制在你能管得了的范围内。” “只要它威胁不到咱们,一切都好说,若是威胁到咱们,那就大开杀戒!”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是一笑,“就拿你丈人这事来说,它就是小来小去的小事!” “那人有啥野心?咱一个眼神他都能尿裤子?根基又浅,家族人丁又不旺!”老爷子继续笑道,“哎,说起来你丈人算不错了!” 朱允熥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老爷子竟然给了赵思礼这么高的评语。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跟自古以来那些外戚想必,你丈人是不是老实太多了!”老爷子笑道,“再说,他无非就是在药铺子入点干股,暗地里收点不该有的孝敬。你真当他没别的来财的门路?他是不敢!”ъiqugetv.com “他要是敢,早就和那些勋贵之家掺和到一块了,凭着皇后亲爹的名头,用得着费力不讨好的弄这些小钱儿?” “他还是有底限知道本份的!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把你丈人一刀宰了,未必就能让天下人都跟包公似的铁面无私,但你媳妇和你儿子咋看你?” “皇帝难当,一家之主也难当,男人更难当。外是勾心斗角,里是人情世故!” 难,真的很难。 人生在世,明知道很多事是错的,可不得不虚以为蛇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连选择都做不得。 人情这种事,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后世又有几人真的能撇清? 铁面无私那是戏文! 古往今来历代皇朝,颂扬的那些六亲不认的官员,其实都是糊弄老百姓呢。把皇帝说得都是饶舜一般,那更是糊弄老百姓。 这些道理,朱允熥都懂。 但他总觉得,这些道理其实也不全对,只是他还没找到反驳它的点。 此时,老爷子看着天空,“又他娘要下雨了!” 随即,又叹口气,“咱再说得远点,六斤可就这一门亲戚。你现在把你丈人砍了你是痛快了,将来你儿子身边连个跑腿子都没有!” “外人,终究不贴心,哪有自己家人用着方便放心?” 说到此处,老爷子压低声音,“说更远些,孩子,六斤本就母族弱,你这一刀下去,砍的何止是你老丈人,而是六斤未来的路呀!” 闻言,朱允熥把头埋低,双手狠狠的搓着脸颊。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7章 我爹又挨揍了(2) 老爷子的话,朱允熥懂。 一个母族弱的太子,在众多皇子当中就是靶子。 一个没有母族的太子,那就是活靶子。 一个母族被亲爹砍了的太子,就注定了他地位不会太稳固。 “这些话,咱....实在是不愿意说,也不想说。” 老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而且在瞬间充满惆怅和无奈。 “可是,这就是咱家啊!咱家就这个样!当初你和那谁....是吧?还有你四叔以前,你五叔....” “孩子长大很快的,一不留神就从刚会走变成满地跑,再一不留神就十来岁有了自己的心思!” “还是那话,人性!天下当爹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手足相亲,可事实上呢,一块宅基地就能扯下脸皮成仇人。更何况,这万里江山呢?”www.biqugétν.com 这话,让朱允熥无言以对。 他抬头,看着老爷子满是皱纹的侧脸,“皇爷爷,您为什么当初那么早就让孙儿立了六斤.....” “你埋怨咱?”老爷子微微一笑。 “没有,孙儿知道,您是觉得礼法纲常君臣名份要早定,早定天下才能安定!” 朱允熥以为自己这话是对的,岂料老爷子却微微摇头。 “这只是其一。”老爷子开口,“早定东宫,就不会将来闹得乱七八糟的,谁都有想法。但同时呢,让六斤在危机中长大,也不是坏事!” 说着,老爷子忽然把朱允熥的肩膀搂住,“就好比你当年?” “这跟孙儿当年有什么关系?” “哈,你这皇帝还是不够格,这点事都没琢磨明白?”老爷子忽然爽朗的大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大孙子呀,你可真够笨的!” “当年,你在宫里整天耍混蛋不争气的时候,咱是不是也宠着你?”老爷子继续道,“那时候你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太不争气啦。可你是咱的孙子,咱若是硬生生的把你往上推,你那笨样能斗得过别人吗?” “推你等于害了你,就让你顽劣着胡闹着,对别人没有任何威胁,你才能做一辈子的逍遥王爷!” 朱允熥有些明白了,笑道,“后来孙儿改了,您也没一开始就支持孙儿!” “嗯!”老爷子点头,“江山给你的前提是,你行!你不但要是那块料子,更要镇得住斗得过降得服下得去手!” 说到此处,老爷子叹气,“六斤现在也是这个道理,他是太子,太一帆风顺不好。要让他有危机感,自己家里人都镇不住,拿什么治天下?真等他长大之后,再让他知道人心险恶,知道旁边有人虎视眈眈,晚啦!” “你爹如何?自小也是在那么多的弟弟们虎视眈眈之下,才长了一身的心眼。晓得人心险恶,暗藏防范之心才能做个合格的皇帝呀!” “当爹的可以偏爱哪个孩子,但是不能拉偏架。那样不是疼孩子,是害孩子。男娃,不怕挨打,要让他挨打之后,知道自己打回去,而不是哭唧唧的整日找爹!” ~~ 风吹过,爷俩并肩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看着天上涌动的云层。 生在皇家,有些事是天注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许久之后,朱允熥挠挠头,“其实孙儿也没想过要杀承恩侯!” “咱知道,给他个教训是吧?”老爷子一笑,“教训可以,别吓坏了他!”说着,站起身,“哎,杀自己老丈人,忒不好听!人家闺女给你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回头你把人一刀宰了,算什么英雄好汉!” 忽然,朱允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古怪。 “是呀!杀老丈人是不好,老丈人小舅子这都是至亲!” “那是,你看你那些舅舅,是吧!”老爷子点点头,迈步朝里面走,但刚走了几步,回头直接瞪着朱允熥。 “皇爷爷....” “哈,你现在胆肥了,敢拿咱开涮啦?”老爷子大怒,抬脚拖鞋一气呵成,嗖的飞过来。 朱允熥赶紧低头,动作麻利。 啪的一声! 老爷子的鞋底,正中从外边进来的朴不成脸上,直接拍出一个红印子。 “你别跑!”老爷子怒道。 “孙儿没说什么呀?”朱允熥嗖嗖嗖的蹽。 老爷子刚才说杀老丈人不是人干的事儿,小舅子是至亲,可是..... 当初郭子兴那种绿林大豪,身体不是一般的好,身体不好的人能当坏人吗?当不了! 可是郭子兴到了滁州之后,没多久就病故了,巧不巧? 第二年,郭子兴的儿子稀里糊涂的死了,他怎么死的淮西勋贵们都知道。 然后郭子兴的队伍就让老爷子给吞并了,从此北方红巾军在南方这一脉,老爷子一家独大。 他不但继承了郭子兴的队伍,还继承了郭子兴的头衔和名望。 这事是老爷子心里的禁忌,谁都不敢说。谁想到今日,居然被自己孙子给含沙射影了。 “皇爷爷,您别追了!”朱允熥嗖嗖跑到后殿。 “你站那,你指桑骂槐是不是?他娘的,老子不那啥,哪有现在的你?” 老爷子追,朱允熥跑。 朴不成在后面跟着,“太上皇,您穿上鞋!” 屏风后,赵思礼悄悄探出头,一阵风嗖的跑过去,吓得他赶紧把头缩回来。 随即,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太....” “嘘!”六斤蹑手蹑脚的进来,竖起手指不让赵思礼发声,然后也探头看看,“嘿嘿!老祖又在揍我爹!承恩侯,你看我爹跑的多块,刷刷蹽啊!” 忽然,就在赵思礼不敢接他话的时候,六斤转头甩开小短腿就跑。 赵思礼回头去看,猛的感觉有风袭来。 再伸头出去,啪的一声,布鞋直接呼他脸上了。 “唉哟,咱扔偏了!”老爷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打坏了?” “不敢不敢!”赵思礼忙道。 “过来过来,咱不打你了!”老爷子似乎也觉得,在臣子的面前揍孙子有些不妥,喘着粗气坐下,对朱允熥摆手。 后者小心的上前几步,笑嘻嘻的说道,“皇爷爷,您千千万万别把自己累着!” “你......”老爷子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再次泛起来。 而赵思礼忽然想起刚才太子说话的样,再看看眼前这位皇上。 “这爷俩嬉皮笑脸的样,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你过来,咱还有话说!”老爷子冲朱允熥挥手。 “您不揍孙儿,孙儿就过去!”朱允熥有些闪躲。 “这事你要不办,咱真揍你!”老爷子哼了一声。 见状,朱允熥只好乖乖的上前,附耳倾听。 “是这么个事!”老爷子也不管赵思礼能不能听见,开口道,“二丫头的弟弟啊!也留一命!” 朱允熥低头,苦笑道,“您知道的还真多!” “有些事只要咱想知道,就一定能知道!哼,你那乾清宫四面都漏风!”老爷子哼了一声。 “可....他犯的可是死罪,私盐....” “那咱不管!”老爷子摆手道,“保儿就这么几个儿子,你给他儿子弄死了,咱下去之后有啥脸去见他?”说着,又骂道,“你舅舅疼你,就不行咱疼咱的外甥?” 说到此处,又是叹气,“保儿临走之前,拉着咱的手,最放不下的就是家里几个孩子!保儿当年,若不是为了咱家的江山,能那么早就走吗?他走的时候咱让人给他换衣裳,光是旧箭伤,他身上就十好几处!” “孙儿明白,但既然您知道他们所谋划的事,就应该知道这事定然是有人要掉脑袋.....” “那就让别人掉!”老爷子瞪眼,“哦,李家老三犯事了你就杀,那二丫头犯了多少事,怎么不见你要杀要剐?” ~~ “阿嚏!” 刚走出午门的李景隆直接打个喷嚏,而且白花花的鼻涕还喷在了自己的官服上。 “谁背后骂我?”李景隆心中暗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8章 到底还有多少人(1) “阿嚏!” 午门外,李景隆又是一个重重的喷嚏。 “还他妈没完了呢!”李景隆骂道。 赶车的亲兵李小歪笑道,“老爷,您这是好事成双!”说完,见李景隆鼻子上挂着两条亮晶晶的透明的液体,赶紧从腰里掏出手绢。 李景隆不客气的接过来,先是闻了闻,笑道,“呵,鸳鸯戏水,行啊!” “家里婆娘给做的!”提起自己的老婆,李小歪一脸幸福。 他先是搀了李景隆进了马车,而后一个跳跃坐在车架子上,挥舞马鞭笑道,“小人家里的婆娘啊,对小的可好啦!身上的衣衫袜子手绢,冬天的围脖耳包手套都是她给做的。早上早早的起来给小人做饭,晚上不等小人就会去烫好了酒。” “小人做那吃喝她去铺床,夏天赶蚊子冬天暖被窝。小人在家里就跟大爷一样,啥都不干。要是心里有邪火的时候,还按着一顿家法.....” 李景隆听得连连点头,“嗯,这才是过日子呢!”说着,忽然一笑,“小歪!” “您说!” “你这整天就这一个娘们,腻不腻?”李景隆坏笑道。 李小歪一愣,“那咋会腻呢?小人咋看都不腻啊!” 李景隆哈哈大笑,“一会回府,让夫人给你送两个丫头过去,你也是我府里的体面人,只有一个女人哪成?” “可不行啊!”李小歪吓得从车上跳下来,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啊!”说着,犹豫道,“小人家里的脾气大着哩,真要是有别的女人进门,怕是一辈子都不让小人上炕!”www.biqugétν.com “哈哈哈!”李景隆畅快的大笑,“逗你呢!” 李小歪也跟着傻乐,一脸的憨样。 这么一逗闷子,李景隆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紫禁城,摆摆手放下车帘。 但下一秒马车刚开动,宫城里就追出一个人。 “曹国公慢走!” 李景隆撩开帘子,温和一笑,“小公公何事?” 来人,乃是乾清宫御前的跑腿小太监,李不全。 李景隆这么八面玲珑的人,恨不得皇帝跟皇帝跟前每个人都套上交情。对方不过是个小太监,他也一点没有国公的架子。 李不全二十出头的年纪,圆圆脸小眼睛看着憨中带精,白白胖胖。 “奴婢见过曹国公。” “哎,这么客气干啥!”李景隆笑道,“你唤我何事?” “皇上有口谕!”李不全站直了身体。 随后见李景隆马上要下车,又赶紧道,“皇上说了,您听着就行!”然后,看看左右,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说了,贵府的三爷暂且留住!” “嗯?”李景隆一愣,颇为不解。 接着,就见李不全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低声道,“万岁爷给您!” 说完侧身让开,行礼退下。 ~~ 马蹄踩着青石板,哒哒作响。 车厢微微摇晃,李景隆拿着手中皇帝的手书,脸色阴晴不定。 “我就说嘛,皇上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自己表兄弟犯事都弄死了,李家的人多个求毛!当然啦,常家那傻小子是卖马给楚王了,犯了忌讳,不得不死。这回...老三是捡着了?” 李景隆叹口气,把手书放进袖子里,皱眉思索。 朱允熥的意思很简单,你三弟先不用死,留着他继续跟谋划私盐那几个人勾连,然后再把他们都给卖了。 “这么一来,我家老三是比死了还难受啊!”李景隆心中暗道。 淮西勋贵之所以是庞然大物,连皇帝都要顾及几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团结。 如果李家老三要因为私盐的事死了,那是咎由自取。可若他是为了活着而把别人出卖了,日后在淮西勋贵圈子当中那就是臭大街了。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他儿子都不好娶老婆。 不过,在李景隆看来,天下除死无难事。 “命大!”李景隆又想想,“八成是太上皇念着父亲祖父的情分,让皇上免了老三一死!” “嘶!”他忽然吸口冷气,随即笑道,“不过嘛,不能这么轻飘飘的饶了他。” 亲兄弟归亲兄弟,算计归算计。 若是轻飘飘的把老三李芳英从享殿里放出来,以他那二百五的性子,因为万岁爷不忍杀他,以后还要闹幺蛾子。 二来是,直接把他放了,那自己这个兄长不就显得太无能了吗? 得告诉他,他之所以能活,是因为我! 想到此处,李景隆眯着眼睛,心中盘算,“让他活,坏人他去做。对我这个亲哥哥的救命之恩,他是不是也要报答报答?亲兄弟明算账嘛!” 别看李芳英只是李文忠的庶子,可当初李文忠病重弥留的时候,家产可是按着儿子们的人头分配的。 他李景隆自打五六岁能算账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家里有多少东西。他爹李文忠当年攻破了蒙元的上都,那可是蒙元在塞外的陪都,里面好东西多了去了。 蒙古人实在啊,连马桶都是金子的,还转圈镶着眼珠子那么大的红宝石。 淮西勋贵武人更实在,什么瓷器丝绸看不上,专挑黄澄澄银光闪闪的东西抢...搬! “记得老三在南关水门码头那有块地皮,还有七八间大仓!”李景隆心中暗道,“眼下皇上看重海运,把那块地方要过来给琪哥儿,然后跟户部邮政司打个招呼做仓库。嗯,这么以来,家里的那些来历不明的钱,就变成了仓库挣的,合理合规有根可查.....” ~ 心中想着,李景隆看似满腹心事的下了马车。 进府之后没有去后院,而是直接走到李文忠享殿外边。 几个李家亲兵披挂守在门口,里面传来有气无力嗓子都沙哑的喊叫,“我要见大哥,放我出去......” 李景隆叹口气,摆手道,“开门!” 吱嘎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打开。 一个人影连滚带爬的出来,直接抱住李景隆的大腿哀嚎,“大哥,您救救我吧!” “本来,你死定了,我今日进宫.....嗨!”说着,李景隆颓然坐在一张凳子上。 闻言,李芳英心里咯噔一下,依旧抱着李景隆大腿,“大哥大哥,您可不能不管弟弟呀,弟弟和您可是一父同胞啊!” “皇上的表兄,不过是跟楚王那边贩运了几匹马,就不明不白的没了。你说你这私盐......咱家再怎么着比得上人家常家?”李景隆看似痛心疾首。 “呜呜!”李芳英大哭起来,“弟弟一时糊涂啊!再说这事也不是弟弟挑头的,弟弟也是被人害啦!” “今日我进宫,皇上震怒!”李景隆又开口道,“直接给你们送了四个字,国之蛀虫!” 噗通,李芳英直接栽倒,身子软了手脚无力。 “还说不杀不足以谢天下,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这功夫....嘿嘿!” 汗水,顺着李芳英的额头就下来了。 “没出息的货,这点胆子还整日想着上下其手?” 李景隆心中暗骂一句,嘴上又道,“皇上召见我,直接骂了我一个时辰。”说着,摇头道,“要知道,自从父亲走后,我在御前从没挨过训斥,太上皇也好皇上也好,是一句重话都没有!”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19章 到底还有多少人(2) “哥!哥!”李芳英就知道嚎。 李景隆不为所动,看着他,“再告诉你一件事,皇上已经下旨,让汤軏从陕西都司都指挥,西安总兵的任上调回京师,任闲职!” “啊!”李芳英瞬间傻眼。 他再笨也是勋贵人家的子弟,自然知道皇帝发出这种信号代表着什么。 汤家之所以尊荣,除了宫中的贵妃之外,就是因为有人在外掌握兵权。兵权一撤,下一步就是要脑袋! “哥....”李芳英吓得说不出话了。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李景隆长叹道,“我心里真是恨你恨得不行,咱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可....”说着,他一拍大腿眼眶发红,“可你毕竟是我弟弟呀!我亲弟弟呀!我这当哥的....嗨!” “哥!大哥!”李芳英喜从天降,再次获得生机,跪着上前涕泪交加,“大哥,弟弟就知道你不能不管我!” “皇上那,我不敢开口!”李景隆叹气道,“只有太上皇那边.....但是你不在御前当差,你不知道皇上的脾气。我去求太上皇,你的命是能保住,但皇上对我,日后怕是要大打折扣!” “千错万错都是弟弟不好,大哥,弟弟欠您的!” “亲兄弟还说什么欠不欠的!”李景隆叹气,“不过,你虽死罪难免,但活罪却难饶,能不能继续待在京师之中,我还要再去求太上皇。还有,要看你的表现!” “要弟弟怎么做?”只要能活着,现在李景隆就算要他老婆,他都给。而且还亲自洗干净喷香喷香的,给送到床边去。ъiqugetv.com “起来吧,先吃饭!”李景隆柔声拉起弟弟,“饿了一天一宿,身子受不住了吧!”说着,又道,“哎,我这两天眼皮都没合,一想到你....哎,心如刀割啊!” “呜呜,大哥,都是弟弟不好!”李芳英痛哭流涕。 “走吧走吧,吃饭去!” 李景隆摆手,带着弟弟往外走。 可骤然之间,迎面一阵风吹过,他忽然心中猛的惊悸起来,心不停的颤。 下一秒,他愕然回头,那份心中的恐惧又猛的加剧几分。 他赶紧跑到李文忠和李贞的牌位前,双膝跪地,口中念叨。 “父亲祖父,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二位不用惦记。那个....那个,这也是给老三个教训,我也是用心良苦!” ~~ 京师南关水路码头旁,紧靠着滚滚常见的太白楼二楼雅间中,几个看着就非富即贵的男子,轻声说笑。 坐在主位上,三旬年级有几分雍容之气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是汤家第三代的二少爷,汤景。 靠在窗边看长江的,则是故颍国公之子,驸马傅忠。 角落里眼皮子下垂,好似课堂上开小差的学生一样的,驸马胡观。 另外还有几个勋贵子弟,几个官员陪坐。 “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那他妈是黄河!”听傅忠靠着窗户,嘴里边念着鱼目混珠的诗,汤景笑道。 “你懂什么,诗是应景。管他黄河还是长江,都是天上之水,滚滚洒落人间!”傅忠一笑,目光收回来,“雨还在下,江面的水位又涨了一寸,天威难测啊!” “天威或许对旁人来说是难测,但对几位爷来说....呵呵!”一位穿着四品文官服饰的官员笑道,“乃是雨露!” 雨露?淹死你全家! 闻言,坐在一旁的驸马胡观,满脸的不屑。 “诸位听说没有,承恩侯被皇上训斥了!”一勋贵子弟起身,给众人倒茶,笑道,“听说是收回了侯爵之位,罚银两千两,还禁足半年。”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皇后娘娘的脸面一点没顾?”有人惊呼。 “呵,这就是自取其辱,小门小户的办事带着一股小家子气!”汤景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穷人乍富,他没那个德行,守不住富贵丢人现眼!” 胡观眼皮猛的一抬,“此话怎讲?” “您看啊!”汤景笑道,“京师中真正有根脚的勋贵人家,用得着那么自降身份,跟那些商人们打交道吗?那才几个钱?我听说他们家还一本正经的入干股,每年拿分红,呵!眼皮子浅!” 说着,他放下茶盏,“我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是看上了哪家日进斗金的大买卖,也不用这么玩呀!随便让下面人去找茬,说他没交税,运河上卡他的货,说他吃坏了人,说他窝藏人犯。随便找个罪名,他还不得乖乖就范?就算出事了,他们也不敢把本家咬出来,哪怕掉脑袋都得扛着!” “他赵家倒好,装模作样的,想要钱还想不让人说嘴,当彪子立牌坊,结果让那些商人当枪使了吧!诸位看着啵,日后还有他们家现眼的时候呢!” “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傅忠说道,“你当谁都是你汤家,门生无数。赵家哪有跟脚,那位国丈就是看着名头大,他能使唤动谁?” “要么说小门小户呢!”有人继续捧臭脚,随即又道,“不过这次收回爵位,也是够....” “他那爵位不传家的,没有丹书铁券恩封的爵位算什么爵?”汤景不屑,“哪像咱们的父祖,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军功!”说着,一笑,“免死金牌!” “那逼玩意谁家没有?就他妈你当真!”胡观心里又骂道,“再说,是你爷爷有免死金牌,又他妈不是你!” 随即,他心中摇头,“怎么一个个的都飘成这样?大明朝是老朱家的,可不是你们家的呀!咱们父祖那辈充其量也就是管事的,你们现在缺好像都是金枝玉叶一般!” “说正事吧!”汤景面色一沉,很有些领头大哥的风范,看着傅忠,“你那边....?” “早都妥当了!”傅忠笑道,“淮安守备回话,咱们的船不查,放行!” “好!”汤景笑笑,又看着胡观,带了几分客气,“您那边....?” “盐到了,我才能召集皇商!”胡观开口道,“总不能屎还没拉,把苟叫来了!” “哈,这个狗,比喻的恰当!”汤景大笑。 “两淮的盐商们可是急了!”那户部的官员笑道,“这几日总是往下官的家里跑。” “他们是野狗,闻着血腥味了,比谁都勤快!”汤景冷笑,“别给他们好脸,抻着他们!”说着,环视一周,“只要这些盐商们跟着咱们做了一回,日后就容不得他们。” 顿时,胡观心中一惊,看向汤景的目光带着了几分郑重。 “他倒是好大的野心!” 两淮盐商闽浙海商这都是天下最有钱的人,尤其是那些传承了百年的豪门,说富可敌国一点不过。 只要这些人贩卖私盐的把柄在汤景的手里,胡观可以料想到,汤景这些勋贵人家的子弟,有一万种方法拿捏死那些盐商。 倒时候那些皇商,就成了他们的狗腿子! 倘若汤景真是为了他外甥打算,不出十年,他外甥身边内有勋贵大臣外戚之家,外有盐商钱袋子,有人有钱还有权。 “好深的算计!”胡观心中暗道,“怪不得他瞧不上太子爷的母族,赵家确实跟他们一比,上不得台面啊!” 随即,他又忧心忡忡的往深里想,“常家第三代可没啥挑大梁的人物,蓝家蓝春?那也是个木头,太子爷将来有谁可以使唤?等淮西勋贵这些老的都死干净了,汤景完全可以用钱,把这些二代三代们绑在一块儿?” 想着,胡观猛的打个寒战。 “怪不得他动了私盐的心,风险是大可收益也大,钱来得快倒是其次。主要是这些人一旦参与了,就等着跟他汤景绑在一块,脱都脱不开!” 就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只见李芳英推门进来。 “老三,你可来了!”傅忠皱眉道,“好几日没你消息,这都等着呢!” “呵呵!”李芳英一笑,岔开话题,“我这边说好了,胶东卫,河道衙门畅通无阻!” “你没和你大哥说吧?”汤景低声问道。 “我又不傻,和他说不是等于....”李芳英指了下头上。 旁观的胡观又是心中一惊,看着李芳英,“你....?” 李芳英找李景隆的事他是知道的,可李芳英现在却说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当初汤景他们吩咐过,不许找李景隆。而李芳英怕自己办不下来,私下以汤景的名义找了李景隆。 “有这个货,你们不死都奇怪了!”胡观心中冷哼,“李芳英跟李景隆,是他妈一个爹生的吗?差距怎么这么大?” “那行,既然万事俱备!”汤景举杯笑道,“那就让盐船即刻启程!” 咚咚咚,外边又突然传来脚步,紧接着又是一人进来。 胡观心中再次一惊,“到底有多少人掺和进来了?” 来的这人他认识,不但认识而且还是亲戚。因为论辈分,他要叫一声姐夫。 这人是因为胡惟庸被老爷子诛杀的,原吉安后陆仲亨之子,汝宁公主的驸马,陆贤。 他爹因为胡惟庸死了,可他毕竟是老爷子的姑爷子,而且当时公主刚刚和他完婚,连个子嗣都没有。杀了他,公主就成了活寡妇,无依无靠之人,所以他才侥幸留了一条性命。 “才来?”汤景开口,“快坐!” “听说吗?”陆贤环视一周,“辛彦德那书生,把淮安知府给杀了!” “嗯?”众人一惊,全部站了起来。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20章 可怕的小圈子(1) “辛彦德走水路直接到了淮安!” 陆贤可能是渴极了,端着茶盏猛的灌了一气。 然后,忽然话声停顿,皱眉吧唧两下嘴。 “接着说啊!”傅忠急道。 “这什么茶?”陆贤又闻闻手里的茶盏。 “就云南的普洱啊!”傅忠道,“这两年京里头盛行这个!” “这能喝吗?”陆贤的脸上满是嫌弃,“怎么着也得是吓煞人香啊!这普洱原来就是野茶,皇上说云南茶好它这才身价百倍。以前都没人喝.....”wap.biqμgètν.com “你赶紧说事!”汤景皱眉道。 陆贤又是一愣,“我刚才说哪了?” 噗! 旁边的胡观真是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心中暗道,“都他妈可惜了汤景的一番苦心谋划,就这么一群人,哪有一个是能干实事的?没人喝的野茶,你老子那辈,别说是茶了,有口干净水喝都他妈烧高香。才吃几天饱饭啊,装他妈什么富贵豪门?竖子不足与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芳英敲着桌子,“你刚才说辛彦德到了淮安!” “对,那遭瘟的书生到了淮安!”陆贤继续说道,“他是先走的,朝廷赈灾的物资在后边。他到了地方一看,淮安府没开始赈灾。他就问淮安知府,你怎么不开仓放粮呢!” “淮安知府也是硬气,告诉辛彦德没粮!辛彦德淮安查看,十六个满满登登的大仓啊!里面全是米粮布匹盐还有油,当场就火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你赶紧说吧,别卖嘴了!”傅忠实在忍不了,开口笑骂道。 “淮安知府说那是军粮你敢动吗?那是朝廷调往辽东的军粮,洪水一推,就要装船北上!还呲哒辛彦德,燕王辽王沈王的粮食,你敢动吗?” “辛彦德一开始没发火,忍着怒气跟淮安知府说,赶紧开仓赈济灾民,回头朝廷扬州等地调拨的粮食一到,就给你补上!结果你们猜.....” “你他妈说不说!”汤景再也忍不住了,“你这唱戏呢?” 陆贤也不恼,分辩道,“凡事不得讲究前言后语来龙去脉吗?我这不是要跟你说个明明白白.....” 胡观都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你接着说你接着说成不?” 陆贤清清嗓子,继续道,“淮安知府直接告诉辛彦德,淮安军仓里的粮食是半点瑕疵没有,十成的纯粮食。朝廷调拨来的粮食,万一里面掺杂了砂石,或者份量不够数,责任谁担?” “这话也没错啊?”众人开口说道。 大明朝开国才三十多年,武风正胜,文官们每人敢在军粮上做手脚,尤其是给藩王的军粮。你前脚做,后脚藩王就敢直接把官司打到皇上那。 可调拨给地方的粮食就差了点,历来调给地方的粮食都有个光明正大的说辞,损耗。而且有的还是库里压仓的发霉的粮食,掺杂了大量杂物的粮食。 这种事也不能完全用贪腐来解释,因为朝廷知道就算全给你好粮,你到地方也要过一遍手,掺点东西进去。而且不给够数字,也是一直以来历朝历代的惯例,若是让地方官养成了伸手的毛病,朝廷也吃不住。 至于百姓吗,最高要求就是让他们活着。人能活着,吃什么都行,这等小事也不必计较。 “辛彦德说你开仓,好!下令,让城内大户出粮!”陆贤又道,“估摸着这会辛彦德心里的火都蹭蹭的,就是压着没放呢!好死不死的,第二天辛彦德出城巡视,你们猜.....” “猜不着了!”胡观也受不了陆贤这种说话的方式,开口道,“别让我们哥几个猜了,您就赶紧真相大白吧!” 陆贤嘿嘿一笑,“要说人想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辛彦德没动身的时候,朝廷不就下令了吗?泗州周边府县,必须无条件接纳安置灾民。可你们猜.....” 众人齐声叹气,懒得开口了。 “淮安知府竟然下令,所有的交通要道重兵把守。衙门的衙役差官,乡下的弓手里长,还从指挥所借调兵马,一股脑全撒出去,就为了一个目的。” “一个灾民都不许进入淮安地界!还下令淮安乡下各村寨,团练自保。这啥意思?就是看见灾民过来,这些团练乡勇就可以直接动手!”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砰! 胡观一圈砸在桌子上,“昏聩!天下皆是我大明子民,淮安知府此举,至百姓于何地,至君父何地,至我大明何地?” 陆贤又道,“淮安知府不开仓赈灾,不让灾民进入淮安,直接惹恼了辛彦德。好家伙读书人才是真的狠啊,辛彦德把淮安知府叫到了城外,指着那些泡在大水里的泗州灾民,话都没让淮安知府说!” “直接请了皇命棋牌,锦衣卫动手,咔嚓砍了淮安知府的脑袋。连带着,淮安府十六个办事不力的官员,也一股脑都砍了!” “砍了也就罢了,还他妈把这些人的脑袋,都挂在竹竿子上,一大溜!尸首调在树上,暴尸三日!” “嘶!”众人又是皱眉,满脸惊骇。 “要说这人也是贱,原先不但是淮安知府不让灾民进城,不许进入淮安地界,淮安本地的乡绅也不答应。可长长一溜人头挂起来之后,无论官绅,没一个敢吱声的。” “该放粮放粮,该出城安置的出城安置!”说着,陆贤又喝口水,“紧接着辛彦德就让人在大水里捞尸首,灾民的尸首整整捞了一百多,多是老人孩子。” “据说,当时辛彦德眼珠子都红了。杀了淮安知府之后,淮安的巡查御史也直接让他摘了官帽,还跑到卫所一顿大骂,把淮安卫指挥使吓得门都不敢出.....” “稍等!”胡观忽然在陆贤兴头上打断,“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淮安卫的指挥使是我亲姐夫啊!”陆贤笑道,“他让辛彦德这么一吓唬,赶紧让人给京里来信。”说着,直接看向汤景,“要是我姐夫这官保不住,还得劳烦您给活动活动!” 汤景阴着脸点头,下一秒看向傅忠,“会不会影响....?” 傅忠沉吟道,“应该不会,毕竟咱们走水路,只要河道衙门和淮安守备那边不出乱子,就没事!” 一旁的胡观,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心里却在不停琢磨。 “破船还有三颗钉!陆家倒台这么多年了,但地方上也还是有人,那这些高门大户的勋贵子弟,在地方上的人脉就更多了!嗯,皇上让我管着青眼,回头我得把这些人的关系网给捋清楚了!” “斩草除根一网打尽嘛,有杀错没放过!” 咚咚咚,忽然又有脚步声从外边传来。 “又是谁?”胡观心中暗道。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2章 可怕的小圈子(2) “你们倒也坐得住,哈哈!” 来人话音未落,人已进到门中。 但同时来人的目光落在胡观身上,骤然一愣,站在原地显得很是猝不及防。 而胡观也是心中一惊,“居然是他?” “驸马爷,快坐!”汤景打趣笑道,“等你大半天了!” 来人也是大明朝的驸马,尚太上皇第六女怀庆公主,后军都督府佥事,王宁。 “等我?我恰好路过,听说你们在这就上来看看!”王宁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没想到哥几个都在!” 显然,他是看胡观在这,心有顾忌,更是心有警惕。 “诸位聊,在下有事,先走一步!” 胡观开口起身,他是何许人,外表看着憨,自己也认为自己傻,可真到了存节上,有种本能的精。他以前就是个光杆驸马的时候,也泛酸说小话,也心里骂骂咧咧,也脑子不往正地方用。 可现在他位置不同了,脑子整日感觉在正地方不够用。以王宁这态度,他干脆就不待了。 但他知道,他不想待,可是有人不答应。 果然,汤景起身,按着驸马王宁坐下笑道,“驸马爷,今日来的都是好朋友好兄弟,能坐在一起的都不是外人!”说着,冲胡观笑笑,“咱们的事,胡驸马可是帮了大忙的!” “就是,都不是外人!”傅忠也笑道,“小宁你这人就是太谨慎了!”说着,叹口气,“咱们这些人上一辈儿就是老交情,到咱们这辈更应该砸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好汉三个帮,人生在世,没老婆都行,就是不能没兄弟没朋友!” 王宁半信半疑,对着胡观抱拳行礼。 “赶紧让伙计上菜,人齐了开宴!”汤景笑道。 “那就是没别的人了!”胡观心中琢磨,“呵呵,他们这个小圈子,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随即,他目光轻轻一扫,瞥过王宁。 这位驸马爷,可不是傅忠那种光杆驸马啊! 后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其中之一。管的是天下卫所的训练和生产,他这个佥事是后军都督府中的第三号人物。 这人倒不是传统的勋贵子弟出身,看着也不像是武人,而更像是文臣。 “王宁在朝中一向颇有贤名,怎么跟这些人牵扯到一起了呢?”胡观心中暗道,“啧啧,皇上这回是真难办啦,好几个驸马,啧啧!难呀!”www.biqugétν.com 但同时他心里也还有几分疑惑,“王宁见到自己明显诧异了一下,莫非他事先不知道汤景他们找我?可听汤景他们的意思,王宁是明显掺和到私盐的事当中的!” 忽然,他心中一亮,“还有一种可能,王宁知道我被拉进来,但是他不想我知道他也在其中。他还想藏在后面,但汤景显然是故意让我们双方照面,这样的话大家彼此之间就都有把柄!” “曹他娘的,幸亏这脑子没笨到家。要不然和这些人在一块玩,怎么死都不知道。怪不得,怪不得小时候我娘跟我说,少跟那些公侯子弟们在一块玩耍,没一个是吃好草料的!” ~ 这时,汤景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坐不住?” “南城出红差呢!”王宁笑道,“锦衣卫在南城杀人呢!应天府的府丞,直接被剥皮了。东莞伯第六子,尚宝司丞何宏的小舅子,让何广义下令,胳膊腿上的关节都挖掉,刺瞎眼睛,刺穿耳朵,割了舌头!” “嘶!”李方英吓一跳,“那不是活死人了吗?” “是呀!以后连爬都爬不了,听不到说不出话看不见东西,可心里样样都清楚,可不活死人吗?比死了还难受呢!”王宁笑道。 胡观忽然问道,“东莞伯家里就没去.....?” 王宁一笑没说话,汤景则笑道,“那老狐狸,这种事别说是他儿子的小舅子,就是他亲小舅子他都不露面。”说着,又道,“再说何广义是谁?那就是万岁爷的.....啊!是吧!六亲不认的人,谁找他谁倒霉!” 傅忠在旁冷笑,“早些年何广义还是锦衣卫同知的时候,哪次见着我都远远的行礼,一口一个傅大哥,那叫一个亲热!这几年呢,呵呵,见着我就一个平礼,话都不多说半句!” “人家涨行市了!”李芳英笑道。 “你大哥也那样!”傅忠冷哼一声,“不是我当着你面说他的不是,你大哥那人看着是热心肠,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他比谁都上心,谁求到他也没有不应啊!” “可是他都是面子上过得去,哼!真要是涉及到他自身了,你连他人都看不着。你还别觉得我说得不对,你是他亲弟弟这些年你落下什么好了?” “他曹国公权势滔天,从南到北就没人不敢不给他面子,高丽的盐铁,云南的茶园子,辽东的皮货,甚至山西口外的铁,马!哪样他不沾?可你啥时候见过他念着人情,拉谁一把?就说你,他给你什么了?” 李芳英尴尬一笑,没说话。 而胡观则是心中冷笑,“这才叫真聪明呢!” 当臣子的可以仗着万岁爷的宠爱发财,但首先有两点,第一是这个钱不能过界,要清清楚楚。二是他发财,只能他发财。 哦,仗着有权势,勾连一帮人发财,那他妈不是结党吗? 胡惟庸怎么死的?李善长怎么倒的? 你在朝廷下面,弄一个有权有势的小圈子,你要干什么? “说那个干什么,他和咱们就不是一路人!”汤景笑道,“早些年他和我关系也不错,我任胶东盐运使的时候,嘿嘿......现在嘛,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呀!”汤景话锋一转,“这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他撇的清,哪天他有个难处的时候,别人也撇的清!” 一时间,李芳英如坐针毡。 心里则是大骂,“你娘的,现在让你们说,有你们哭的时候。我大哥怎么了?我大哥对我多好!你姥姥的!” 众人的表情和对话,胡观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他有心加把火,开口道,“诸位,说点正事吧!”说着,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开口道,“这钱,怎么分?” “哈,买卖还没成,就急不可耐了!”汤景大笑。 其他人也都是大笑,唯独王宁笑得有几分不自然。 “既是买卖,就要清清楚楚,怎么卖怎么收怎么分都要说清楚!”胡观道,“你也说了,都是好朋友,别到时候为了银钱生间隙!” “这话对!”李芳英捧着胡观道,“驸马爷说的对,先明后不争!” 他死里逃生一回,把李景隆的话奉为至理。李景隆昨日提溜着耳朵告诉他,日后见了胡观,要客气得不能再客气,胡观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扣除本钱之后,平分!”汤景环视一周,“这注意是我出的,我谋划的,人也是我找的,但都是朋友,我不在朋友身上占便宜,各位都出力了,少一个人关节都打不通,所以平分!” “敞亮!”众人笑道。 “卖多少钱一石?”胡观又问道。 “官价.....”汤景一笑,“加三成....” “不对!”胡观心中暗道,“绝没这么简单!”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22章 飞来一泡屎(1) “四更鼓儿忙哟,我俩就上了牙床,上得那牙床会鸳鸯,脱去了我的衣裳......” 礼部外大街,燕王世子朱高炽的府邸。 整条街漆黑无光,只有门房中传出微亮。 守夜的门房是个四十来岁的老鳏夫,圆胖脸没胡须,乐呵呵的坐在椅子上,手拍着膝盖轻轻吟唱。 待唱到情不自禁之处,眉眼之间都是笑,摇头晃脑满是惬意,好像真置身于小曲的故事里,他就是那会鸳鸯的晴郎。 汪汪汪! 深夜之中,外边传来偶尔几声狗叫,灯火的影子在墙上舒展。 桌上一碟煎得两面金黄的豆腐,一碟蚕豆,一盘醋拌萝卜丝,半瓶温热的黄酒。 夜深人静酒酣兴致浓,鳏夫唱曲聊表心中情。一生无妻个中滋味不好受,只能沉浸相思解忧愁! 滋啦! 门房喝了一口小酒,巴掌打着节拍,嘴里发出贱兮兮的声音来。 “我俩人口对口就腮对腮,情哥哥的舌尖儿,顶上了我的....” 砰砰砰!突然几声敲门响。 这门房所在的位置不是朱高炽府邸的大门,而是后面的偏门,值班的门房也都是从燕王府中调来的最忠心的家人。 所以那门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赶紧起身。 “操,谁呀?他妈的这时候来,我这边刚要上嘴,你丫给搅黄了!揍性!” 门房举着灯,走到门边,“谁?” “我!”外边有人喊道。 “我他妈知道你这个我是谁呀?报名儿说话!”门房骂道。 “在下王宁求见燕王世子殿下!” “谁?”门房一愣,随后赶紧开门,“哟,大晚上您怎么来了,快快里面请!”说着,闪身把门打开一条缝。 紧接着,孤身一人的王宁从外边一个箭步进来,低声道,“世子睡了?” “都这时辰了,八成是睡了,您是有急事还是怎么着?”有些怪,这门房似乎和王宁颇为熟悉。 “自然是有事,劳烦了!”王宁说着,手一抖。 随即差不多五块银元,直接滑在那门房的手里。 “驸马爷您这是.....太客气了,这挺不老好意思的!这小人应当应份的吗!”门房嘿嘿一笑,“您等着,我给您叫人传一声!” 说着,他走到另外相对的门口,朝外办喊道,“二子,二子,睡死了?” “没呢!啥事?” “告诉世子,有贵客了!” “哎!”那边噗通一声,像是有人下床,紧接着就见一个黑影,嗖嗖朝院里跑去。 这门房之所以对王宁客气,除了他的驸马身份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燕王在京城的朋友不多,甚至可以说没有,但这位驸马爷王宁倒是个例外。 早年间,王宁曾奉旨去北平都司练兵,在北平一呆就是两年,又跟着燕王大军出塞过几次。是以,跟燕王朱棣的关系匪浅。 作为燕王府里的忠心老人,早年间曾在朱棣身边伺候的,这门房自然知道这位驸马爷算得上贵客。更是自家主人燕王朱棣,难得的看得上的人物。 其实燕王朱棣早年交好于他,也有几分别样的心思。因为王宁的妻子怀庆公主,乃是老爷子的宠妃孙贵妃所出的。这位贵妃娘娘单以宠爱而论,早年间还在如今的郭惠妃之上。即便是马皇后,早先也对孙贵妃的人品赞不绝口。 所出四个女儿占住了两个,二女儿就是老爷子的长女临安公主,嫁给了李善长家。 “大晚上的,您一个人儿都没带?”门房请王宁坐下,开口笑道。 “嗯!”王宁微微点头,显然不想多说话。 ~~ “嘶!” 朱高炽坐在床上,头往后仰,双手支撑在褥子上,脸上露出似乎痛苦的表情来。 屋里没灯,却可以看见人影闪动。 吸溜,吸溜.... “嘶!” “世子爷!”外边窗口,忽然传来朱高炽贴身小太监苟不理的声音。 “怎么了?”朱高炽坐直了身子,“嗯......!” “有客,驸马王宁求见!” “嗯?”朱高炽猛的一愣,心中暗道,“他怎么来了?” 他知道他爹跟这位怀庆公主的驸马早些年很是有些联系,可这两年为了避嫌,尤其是他到了京师之后根本没有刻意的来往过。就算是上朝的时候碰见,也不过远远的点头。 而且这段关系,其实是被他朱高炽刻意冷落的。 现在龙椅上那位可是个小心眼,有些事虽然是过去了,可放没放下谁敢打包票? “他来干什么?这不是没病找病吗?我跟你也没什么交集啊?来找我什么事?” 一时间朱高炽犯难,他精得咋粘上毛就是猴儿。 这座宅邸是御赐的,府中庞大的人口当中必然有乾清宫那位的眼线,而且保不齐还不只一个。 若是他朱高炽见了,估计天刚亮,小纸条就送到乾清宫去了。 可若不见,小纸条一样要送去。 若是见了,还有分说的余地。乾清宫那位,表面上还是比较大度的。 若是刻意不见,龙椅上那位定然说。哟嚯,你俩有什么见不得的人事,连面对面都不敢!你当天没见,是不是过后找个没人地方嘀咕去了? “嘶!”忽然,朱高炽眉头深深一皱,摆手道,“前院儿,偏厅!” ~ “下官王宁.....” “六姑父轻起!”朱高炽笑着抬手,不让王宁行礼,“大晚上的,找我何事?” “殿下!” 岂料,下一秒就在朱高炽惊愕的眼神中,王宁竟然直挺挺的跪下去,叩首道,“殿下看在往日下官和燕王的情面上,救下官一命!” 朱高炽吓一跳,忙跳开,脸上带了几分郑重,“王驸马,你这是何意?” “下官知道很是冒昧,可今晚下官思来想去,能救下官的也就只有您了!”王宁再次叩首,抬头之时忽然间涕泪交加,“下官一时糊涂,中了小人的计谋,只怕身死名裂就在眼前。” “如今能给下官施以援手的,除了殿下您再无第二人.....” 朱高炽后退几步,“看你说的,孤哪里帮得上你!” “您是大明藩王世子,又是南书房参赞王大臣,更深受太上皇和皇上的宠爱,能救臣的只有你啊!”王宁大哭。ъiqugetv.com 我救你!谁他妈救我! 别说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情,就算知道我也不管! 淮北水灾暂时把我救了,不然清查田亩兵户那些事现在都要我来办,满天下都在骂我。我好不容松快两天,你这个居心不良的居然上门给我找事? 朱高炽不知道王宁所犯何事,也没兴趣,更不想知道。 他现在万分后悔,竟然让王宁进门了。 这王宁也是傻透了,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上门,他当别人是瞎子? 当下唬着脸闪到一边,叫人道,“来人,送客!” “殿下!”忽然,王宁拉住朱高炽的裤脚。 “哎,松开!”朱高炽赶紧抓住。 “您就一点不念旧情吗?当初下官可是帮了燕王的大忙,北平扩军.....” “闭嘴!”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23章 飞来一泡屎(2) “人就他妈的不能犯错,要不然一辈子被人拿捏着短处!” 厅中,光影微暗。 朱高炽坐在太师椅上,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 “爹当年就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说了不该说的话,许了不该许的东西,所以即便是现在认怂了,许多事也不敢露出来!”想到此处,心他心中长叹,“他妈的,天下就没有永远能藏得住的秘密。除非,是不想查!”ъiqugetv.com 好一会儿,他看着哭哭啼啼的王宁,“你说吧!孤听着!” “是这么回事儿.....” 王宁开始讲述,而朱高炽则装作倾听,实则心不在焉。 “不管你说什么,明儿早上我都说给乾清宫那位听去!卖了你总比连累了自己好,你不是拿当年和我爹那笔破账要挟我吗?大不了也都跟乾清宫那位说了......哎,说不定人家早知道了。” “乾清宫那位虽小心眼喜欢把人当枪使,但还算说话算话,尤其是我这么有诚意,他定然不疑有他。再者说,那位是最喜欢表现自己的豁达仁厚的,对于坦诚的人.....” “等会,我听着啥了?” 随即,朱高炽渐渐听入了迷。 ~~ 滋啦,牛油蜡烛的火苗猛的跳跃一下,映着朱高炽神色复杂的半边胖脸。 王宁已说完半天了,等着朱高炽的反应。 “殿下,您.....” “你掺和进了卖私盐的事里?”朱高炽小眼珠乱转,“现在,你又反悔了?想要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殿下英明,正是如此。下官痛彻心扉痛心疾首痛定思痛....” “得得得!”朱高炽摆手,又开始琢磨,“你说说,你为啥忽然觉得不对想反悔,抽身事外呢?” “胡观也被拉进来了!”王宁低声道。 “哦!”朱高炽眼睛一亮,心中道,“姓胡的那厮,怎么看都不是好人,你们拉他干什么?” 但他脸上没有表露,继续问道,“此话怎讲?这等事不是多个人多分力量吗?胡观现在正春风得意!” “就是因为他太得宠了!”王宁低声道,“以前,胡观在众多驸马当中,不过是不入流的。下官说句难听点的话,过年进宫磕头,他都排在最后边!” “可这才多少天,皇上先是让他跟着审周王的案子,又提拔他当了光禄寺卿。据说他进宫的次数,仅次于李景隆!”王宁又道,“而且下官最近发现,连李景隆面对胡观的时候都存了几分小心和讨好!李景隆是什么人,那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呀!”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朱高炽装糊涂。 “我的好殿下,这还不能说明吗?”王宁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早先比他强,人脉关系都比他强,他的所有一切都是万岁爷给的,自然......“ “你是怕他,转头就把你们卖了?”朱高炽笑道。 “说起来,都是汤家老二糊涂,我千叮咛万嘱咐,这事一定要秘,是见不得光的。他不但大张旗鼓的,还把许都生人都拉进来了。除了胡观,还有李景隆的亲弟弟,李芳英!” “那人,自小走路都摔跟头,勋贵子弟当中最是蠢笨无用的人。你让他办什么事呢?他哥哥可是李景隆,李景隆知道了,万岁爷能不知道?” 他这边埋怨加絮叨,朱高炽都当成了耳旁风。 “好家伙,三个国公家,外戚加驸马。嗨,还他妈挺押韵!”朱高炽心中暗道,“私盐变官盐,真敢想也是真聪明!这要是做成了,每年得楼多少钱?” “嘿嘿,乾清宫那位,这才哪到哪儿,以后有你更难受的时候呢!” 其实这些蛀虫们要做的这些事,是不是侵害国家利益,朱高炽还真不怎么关心。因为他也关心不着,他又不是皇帝,用不着瞎操心。 他也不像李景隆那样,觉得这些事骇人听闻,把它上升到损害大明根基的地步。 作为燕王世子,从小接触的教育还有眼界告诉他。第一,世上没有不败的王朝。第二,这就是人性,防不住的,根本防不住。第三,有些人天生就贪得无厌。第四,权力就是这样,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权力的作用。 只要有权力两个字,这样的事就会层出不穷。 噗通! 这时,王宁又跪下了,“殿下,您.....” “等会!”朱高炽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想让我帮你,你得说实话啊!” “下官.....” “这种事,你是第一次跟着掺和吗?”朱高炽一句话,直接让王宁哑口无言。 “你到底是掺和还是主谋呢?”这句话,又让王宁冷汗迭出。 “你现在之所以后悔,是因为怕有人给你们兜出去吧?” 闻言,王宁低头不语。 “你呀,想让孤帮你,就要跟孤说实话!”朱高炽继续道,“你连实话都不说,孤帮你等于把孤自己也害了!” “这.....”王宁满头大汗的犹豫起来。 而朱高炽,则是微微一笑,等待着王宁做出决定。 ~~ 滋啦,灯火再次跳跃,听了王宁的讲述,朱高炽的神色比上一次郑重许多。 王宁他们这个小团体,从洪武二十九年开始,拧成一股绳。 那时候正是老爷子准备要退下来,让皇帝接手江山的时候。而那时候的皇帝为了表现自己的君恩,很多事不像老爷子那样盯得那么紧,所以这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于是,他们从小打小闹变成了如今的胆大包天,万劫不复。 “是下官利欲熏心....其实下官也是不得已,汤景傅忠等人威逼利诱....” “呵呵!”朱高炽心中冷笑,“现在还还在给自己开脱,错都是别人的,你是被胁迫者。这话,你自己信吗?” “你不愿意干,谁能逼着你?他们拿捏你,你为何不鱼死网破大家一块死?还不是你看着钱了,冲昏了脑袋?” “你还想让我帮你?哈,真是笑话。还是真是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这些年你跟那几头蒜搅在一起,脑袋都不灵光了!” “现在知道怕,晚了!你们几个人,一个都活不了!要是皇上饶了你们,他那皇上干脆也别说什么励精图治宏图大业了,直接学隋炀帝祸害大明江山还省点事儿!” 王宁还在哭诉,“如今下官知错,请求殿下.....” “你想让孤怎么帮你!”朱高炽再次打断对方,“直接说!” “这事,定然是瞒不住的!可能现在宫里已经得着消息.....” 朱高炽点点头,“还没蠢到家!” 王宁继续说道,“所以下官斗胆请殿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就说这事其实是下官做的一个局.....” 朱高炽小眼睛猛的一眨,“你继续说!” “然后,下官知会了您,您说让下官虚以为蛇,把这些蛀虫一网打尽....” “嗯!”朱高炽点头,“这个说辞听起来很是....很是耳熟啊!” “耳熟?”王宁不解。 “孤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朱高炽笑道,“有个人去和别人借钱,被借钱的人说没有,然后借钱的人说你能不能去帮我借.....” 顿时,王宁脸色一凝。 “你是求孤救你,还是要害死孤?”朱高炽冷笑道,“你想脱身,把孤带进来,让孤给你撒这个弥天大谎欺君之罪?”说着,又冷笑道,“王驸马,咱们交情到这地步了吗?” 接着,他又看着王宁,“孤真想拿把斧子,把你脑袋劈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你是觉得孤是傻逼,还是觉得皇上是.....啊?” “人都说,好鞋不踩臭狗屎。孤这是....呵呵,你这泡臭狗屎倒是直接黏上来了!你为什么非要找孤呢?就凭你知道过去那点事?” “下官....” “以前觉得你好像个人,现在看起来你哪有半点人样。我要是你呀....哼哼!” 剩下的话,朱高炽没说。 他想说的是,我要是你就回家等着去,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等着事要败了,自己抹脖子。省得连累了老婆孩子,让他们跟着后半辈子抬不起头来。 这么着,也算是个男人,也算有种! “殿下,下官可是知无不言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出尔反尔.....” “从头到尾,孤有说过救你吗?”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声,脸上却叹息,拉起王宁,“事关重大,你让孤好好想想。你现在也别多心,兴许事还没坏到那个地步上,所谓关心则乱,沉住气或许能逢凶化吉!” ~~ 好不容易劝走了哭哭啼啼的王宁,朱高炽变得烦躁起来。 他在地上踱步,猛的朝外边喊,“今儿晚上门房是谁?” “爷,是张老三!” “腿打断,送回北平庄子上种地去!再传爷的令,晚上谁来都不见!天王老子也不见!”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岁月神偷的我祖父是朱元璋 御兽师? 第224章 他终于要下手了(1) 天色很是幽怨,就像是久旷妇人欲求不满的脸。 层层阴云在天空之中似乎组成几行大字,老娘很不爽,谁也别想好过,一块毁灭吧! 所以这天空就继续让人胆战心惊的压抑着,等待着。 等待那可以凿穿一切的雷霆之力,等待着阳光炙热的光柱.... ~~ “事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臣也不知道王宁为何忽然找到了臣!” 朱高炽躬着身子,圆圆的肚子被玉带勒得好像一个有缝的馒头,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吃早膳的朱允熥,底气不足的说道,“其实他来找臣,臣也非常意外。只是碍于他毕竟是长辈,皇祖父教导过臣等要一家人相亲相爱....” “坐那!”朱允熥不等他说完,点点自己的对面,对外喊道,“给洪熙端碗浓粥来!” “臣谢.....” “吃饭!”朱允熥继续埋头,吃着自己的早餐。 王八耻从外边端着一碗浓稠的肉粥,朱高炽瞥了眼桌上的小菜,不禁心中又要开始吐槽。 “大早上的肉粥配卤鸡脚,这什么吃法?鸡爪子有什么吃头,去了骨头就是皮。弄点油条豆浆小笼包什么的不好吗?再不济也弄点炸油饼豆腐脑呀!” 这时,朱允熥忽然抬头,“吃啊!怎么,不合你口味?” “没!”朱高炽赶紧笑笑,端起碗,下一秒,“嘶.....” “嗯?”朱允熥疑惑道,“又怎么了?” 朱高炽尴尬道,“烫嘴!” “你是几岁的小孩?吃饭还能烫嘴?”朱允熥白他一眼。 顿时,朱高炽心中大骂,“你他妈让老子吃的!” “你说王宁找你!”朱允熥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擦嘴,“他怎么不找别人?” 朱高炽手一顿,拿着勺子,小眼睛溜圆,“是呀,臣也纳闷呢,他怎么就求到臣的头上了?”说着,眼皮飞快的眨几下,“或许,他是病急乱投医?” “呵!”朱允熥一笑,“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朱高炽看似懵蠢的摇摇头,一脸懵懂。 “睁眼说瞎话!”朱允熥点点他,“装着明白踹糊涂!” “臣从来不装糊涂!”朱高炽又是尴尬一笑,然后又偷看下朱允熥神色,发现对方脸色不变才放下心里来。 有些事,只要皇上不挑破他就装糊涂。而皇帝不挑破,也是给他台阶。 “过关了!”他心中暗道一句。 面前这位皇帝,哪哪都不好,丫还格外难伺候。但有一点不得不称赞,不翻旧账。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从来不说也从来不拿出来作为让人寝食难安的手段。 “王宁!”朱允熥轻轻说出这个名字。 老爷子爱女怀庆公主的驸马,历史上永乐朝的永春侯。 驸马封侯可少见,而且永乐一朝的侯爵多是跟着朱棣靖难的功臣。这王宁在历史上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二五仔,燕王朱棣在建文这边的内应。 忠臣孝子的品格都是相似的,这些二五仔们的德行也都是相通的。 他王宁现在做不成二五仔,改做大明蛀虫了。 忽然间,他的眉头深锁起来。 这一锁不要紧,朱高炽吓一跳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正襟危坐。 “王宁之所以突然反水,是以为发觉胡观被拉进去了...”朱允熥暗中沉思,“聪明人还是多呀,胡观的身份日后定然要被许多人猜测!当初青眼之所以隐蔽,是因为毛骧见不得光。现在胡观在台前,难免有些太显眼!” “皇上,这事您打算....?”朱高炽轻声问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允熥开口道,“你不是安抚好王宁了吗?这么着,回头就按他说的办,装作是你和他设的局,然后让私盐有惊无险的到淮北盐场。等所有人都人都罪证确凿浮出水面...” 说着,朱允熥做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然后再一网打尽!” “皇上圣明!”朱高炽竖起大拇指,又问道,“那王宁最后怎么处置?” “这要问你呀?”朱允熥又端起了粥碗。 “啊?”朱高炽一愣,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此事和臣....?” “你是此案的主审官啊!”朱允熥夹了一筷子煎饺,沾了点醋,“涉及到两位驸马,你这个王大臣是最好的人选!”ъiqugetv.com “什么时候....”朱高炽真想把面前的鸡爪子,一下全塞到朱允熥的鼻孔里。 “我跟你把一切事都说了,合着你反过来坑我?让我审理此案?杀自己的姑父?”朱高炽心中暗骂,“你丫这不是锅台上长竹子,损到家了吗?” “你是生怕我有一点好人缘啊!是非要我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 他心中骂归骂,但眼珠子不停转,沉吟着开口道,“皇上,毕竟涉及到两位驸马,太上皇那....” “当初欧阳伦也是驸马,也杀了!”朱允熥抬眼看了朱高炽一眼,“你二弟三弟犯错,都发配边关去了。五叔犯错,凤阳圈着呢,朕的亲表兄弟犯错,以身恕罪了!”说着,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大明朝是大明朝,不是民间百姓之间走亲戚,谁的情都要念,这大明朝不出二十年,根子都得烂成渣子!” 朱高炽心中一寒,不敢开口。 但随即,他又沉吟着说道,“那还有汤家,毕竟是宫里....嗯....” “你既是主审官,那就要铁面无私!”朱允熥淡淡的说道,“不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你他妈....”朱高炽心中再次大骂。 “这些人都我来审我来杀,到时候人家家里人不敢对你怎么着,全暗地里骂我咒我,我他妈怎么这么个命?得罪了汤家傅家不算什么,那些公主呢?你的枕头风呢!?” 就这时,王八耻在门外低声道,“皇上,魏国公求见!” “臣告退....” “你不用走!一会朕还有话和你说,你也不用避讳!”朱允熥拦住朱高炽,开口道,“让魏国公进来!” “臣徐辉祖,叩见皇上!” “赐座!”朱允熥温和的笑笑,“可用了早膳?” “臣已用过!”徐辉祖恭敬的说道。 见他这样,朱允熥不免心中感叹。 “都说徐家得几代帝王的另眼相待,尊荣不减。家风正呀!朝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样都找不到人家。” “皇上,您让臣草拟的事宜臣以准备妥当,请皇上御览!”说着,徐辉祖从袖子中抽出一封奏章来。 “朕不看了,你念吧!”朱允熥摆手道。 “是!”徐辉祖先看了一眼朱高炽,然后开口道,“调龙虎将军甘肃镇总兵官宋晟为高丽总兵,行营总管....” 骤然,朱高炽心中一惊。 他这份吃惊,直接被朱允熥看在眼里,“怎么,洪熙可是有话要说?” 第225章 他终于要下手了(2) 对于这位皇帝,朱高炽心里腻歪是腻歪,但在国事上从不含糊。 当下开口道,“皇上,去年秋末,朝廷刚在甘肃进行了大规模的兵马调动,为的是防范西域的帖木儿帝国。宋晟久镇凉州,威信深著且深得军心熟知敌情,把他调往高丽,万一甘肃有变.....?” 朱允熥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徐辉祖道,“你接着念!” “是!”徐辉祖说完,在朱允熥低头吃饭的时候,又不动声色的看了朱高炽一眼。 后者顿时心领神会,他大舅眼神的含义是,你别说话! “调四川都指挥使建昌总兵翟能为甘肃镇总兵,其子翟良才一并调往甘肃军前,西凉侯濮玙为甘肃镇副将,管军都司!” 徐辉祖说话的间隙,朱允熥看向朱高炽,开口道,“翟能功臣之后,少年从军。成年领军之后未尝败绩,先在甘孜青海等地大败吐蕃,而后随蓝玉西征,在大渡河打破西番。后又随蓝玉出征,生擒北元太尉,乃是军中悍将!” “后洪武二十五年,西昌卫反叛又是翟能扫荡平叛,且扫荡建昌之后上书太上皇,增设九驿用以军管,协助蜀王叔镇守巴蜀。” “此人不但是勇将更是帅才。”朱允熥继续道,“朕知道相比老一辈的边帅,翟能或许威望资历不够。但所谓的威望资历也都是打出来的,宝刀锋从磨砺出嘛!再说,他身后有耿炳文练兵,甘肃镇皆是虎狼之师,咱们不去找帖木儿的麻烦已是很大的克制,还怕他帖木儿不知死活非要挑衅么?” “皇上圣明!”朱高炽开口道,“是臣一时没想明白!”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在暗道,“到底为何提拔翟能和濮屿你心里没数吗?这俩人都是你的亲信,谁不知道呀!” 随后,他又是一愣,“宋晟去了高丽,傅让呢?为这点事不至于吧?” 此时又听徐辉祖继续念道,“调大宁都指挥卜万为高丽行营管军都司,高丽军总兵官。” “这是给宋晟找了个副手!”朱高炽心中琢磨。 “原记名总兵参将盛庸为大宁卫都指挥,原辽阳卫都指挥庄得调任山西都司,任总兵官。” “原广西都指挥杨文,调任辽东总兵,开平卫都指挥!” “安陆侯吴杰就任山东卫都指挥!” “长兴侯耿炳文之子,都督耿瓛为河南卫都指挥!” “都督藤聚,王雄为练兵使,巡视福建都司。” “凤阳卫指挥使宋忠,为广东都司指挥使!” “济宁左卫指挥使房宽,为广州卫指挥使!” 长长一串的军中将领调动,好半天才念完。 其中有些名字朱高炽耳熟能详,这些被提拔的将领多是大明军中崭露头角的青壮将领。 “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朱高炽心中疑惑起来。 朱允熥开口道,“嗯,就如此办理吧!传旨让他们赶快交付差事,走马上任!” 徐辉祖犹豫片刻,“皇上,臣有话说!”说着,又顿了顿,“盛庸的资历是不是有些不够?还有长兴侯之子......?” “不提拔他,他哪来的资历!”朱允熥笑笑,“因为资历而不提拔,那不是埋没人才吗?朕看盛庸是可以的!至于你说耿瓛,那也是个人才,不能因为他父亲是军中老将,就刻意的把他压下去,那样不公!” “臣遵旨!”徐辉祖道。 突然,朱高炽又是心中一惊。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再拟旨,调任云南都司参将张辅,为浙江宁波卫指挥使,千户阿斯兰调任皇城侍卫亲军副统领!” 张辅! 朱高炽心中一酸,暗自苦笑。 以前张辅对他而言,既是家人又是良师益友。而阴差阳错之下,张辅却成了朱允熥这边的人。 “他没选错,跟着皇帝这边确实前途大好。二十多岁就调任宁波那样富庶的地方为指挥使!官职已在他父亲张玉之上了!” 这时,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原高丽行营总管,总兵官傅让,调任京师为京营副总兵官!协助平安,蓝春,执掌京营军务。” 朱高炽又心中暗道,“这也是升了,看来皇帝并没有因为他哥哥傅忠的事迁怒于他!” “还有总兵何福!”朱允熥又继续道,“调任淮西行营总管!调齐让为保定总兵!” “臣遵旨!”徐辉祖依旧是看不出表情的答应。 突然,朱高炽心中一动。 “终于来了!皇上要对军制下手了!调了这么多心腹就任各地的总兵官指挥使,下一步就是要清查兵户还有卫所田地。” “原陕西都司都指挥,西安镇总兵汤軏为五军都督府右军都督!”朱允熥又道。 “明升暗降!”朱高炽心中想到。 右军都督看似是武职的正一品,可管的却是在京的虎贲右卫,武德卫广宁卫,留守右卫水军卫。可这些在京的军队,却直接听从京营总兵管道指挥。 而汤軏原先的西安镇总兵可是位高权重,他是西安镇不是西安总兵。西安镇,统领的可是整个西北军务。 “汤景的事,让皇帝对汤家.....不对.....”朱高炽猛然警醒,“没有汤景的事,汤軏这个西安镇的总兵也不会再干下去了。我要是皇帝,我也不会容许我儿子有个这么手握重兵军权的舅舅!” 此时,就听朱允熥又继续开口道,“军务上的事,不比文政,一不能拖沓,二不能敷衍,三不能繁复。朕所点这些人,必须一月之内到任,违者军法论处!” “臣明白!”徐辉祖的回答又是能省就省,简言意骇。 “舅舅这人,好似多余的话一个字不往外蹦!”朱高炽心中又暗道,“也不知道皇上.....”想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了,徐辉祖是从来不会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之人,更不会假大空报喜不报忧,亦不会溜须拍马逢场作戏。 但他就是受到皇帝的器重。 相反的,曹国公李景隆整日把皇帝伺候得云里雾里,也深受隆恩。但这些真正的军国大事,皇帝反而很少让李景隆参与。 “那他,他让我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这些军中关键位置的调动,就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了?一点防范之意都没有,我和他就好到了这个地步?” ~ “阿嚏!” 刚进南书房值班处,李景隆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抬眼看着天空,撇嘴道,“这都半个月就,就没见着老天爷好脸儿!” 说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随即又龇牙咧嘴的翘起左腿,不住的揉着膝盖。 “您这是?”一旁正在处理公务解缙瞅瞅他,问道,“怎么了?” “也不知怎么了,一觉醒来就是膝盖这难受,也不疼也不酸,就是走路的时候感觉不吃劲儿,好似膝盖里边是空的一样!”李景隆皱眉道。 解缙想想,看左右没人,低声道,“昨晚上是不是多了?” “什么多了?”李景隆纳闷。 “就.....你昨晚上是不是.....?” “是什么呀?” “干坏事了!” 李景隆一愣,随后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含蓄!哈哈!”说着,又道,“没干啊!再说啊,就算是怎么着了,膝盖也不能疼啊!” “连着肾呢!”解缙正色道,“还是悠着点,知道您身体好,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有道是好火费炭,好菜费饭,好女费汉!要懂得克制,更要节制!” “这都哪跟哪儿?”李景隆苦笑。 “养精蓄锐懂不懂?”解缙笑道,“男人只有养精才有力量!才有劲儿!” “啧啧,你也好意思说!风月之地谁有你去的多!”李景隆笑道。 “下官不一样,下官是文玩!” 他俩正闹嘴皮子,忽然一个小太监从外边进来。 “两位,皇上传呢!” 第226章 深意(1) “臣等叩见皇上!” “免了,赐座!” 朱允熥终于吃完了面前的早膳,摆摆手,让太监给李景隆和解缙搬来凳子。 可怜朱高炽,一碗肉粥刚凉,正想吃两口,旁边的太监伸出手直接把碗都夺了过去。他只能吧唧下嘴,舔舔嘴唇。 感情,他从坐这开始,除了最开始的烫嘴之外,就没吃过东西。 “辛彦德来了折子,淮北水灾......”朱允熥正开口,忽然发现了李景隆的姿势很是别扭,像是一条腿不听使唤,开口道,“你腿怎么了?” 李景隆先揉揉膝盖,然后惶恐的起身,“皇上,臣见您近日为了淮北水灾之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废寝忘食忧心忡忡,是以臣....也有些心急如焚!” 说着,他声音带了几分凄苦,“毕竟臣老家是泗州人,泗州受灾....可是臣乃愚钝无用之人。上不知报效皇上,下不知如何安抚百姓,只能干着急!” “一想到皇上为泗州水灾每晚辗转反侧,臣更是忐忑难安心神沮丧。臣昨晚在家里一边走一边想着皇上的难处,一不小心踩空台阶,崴了脚!” 旁边的解缙,屁股悬在半空,迟迟不能坐下,看着滔滔不绝的李景隆已是傻了。 “你他妈...真他妈.....太他妈....” 堂堂大明朝第一才子,此刻除了他妈的两个字之外,根本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心中的震惊。 “还得是你啊!你李景隆真会掰扯啊,自己膝盖难受,愣是扯到了忧国忧民的原因上?你他妈幸亏难受的是膝盖,你要是腰子掉了,还不得说是累得?” 朱允熥看看李景隆,柔声道,“难得你有这片忧国忧民之心,坐吧!” “谢皇上隆恩!”李景隆躬身道谢,然后搭着解缙的肩膀,龇牙咧嘴倒吸冷气的坐下。 且坐下之后,一条腿直直的伸出来,好似不会回弯,费腿一般。 “你是膝盖难受,不是残废?”解缙看着李景隆,心中腹诽一句。 “两件事!”朱允熥说话一向是言简意赅,直奔主题,“辛彦德给朕来了折子,淮北的水灾,远比奏折上报上来的严重!” 殿中臣子们,顿时都不说话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地方官报上来的灾情,从来都是避重就轻,能少说就少说,因为说多了显得自己无能。 “光是淮安城外,粗略算算都有八万灾民!”朱允熥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户部准备的三十万石粮食,就是杯水车薪,所以朕许了辛彦德开淮安军仓放粮!” “皇上!”徐辉祖起身说道,“淮安的军仓是要给辽东各镇的军粮啊!现在动了,再调拨的话就要等秋粮了。还有半年之久,各镇.....一旦将士们饿肚子,恐怕有哗变之忧啊!” 朱允熥沉默片刻,张口说道,“各镇仿京师例,以银钱为军饷,将士们自行采买。” 徐辉祖不假思索,“皇上,京营是因为驻在京师,不缺银钱。可各镇哪来那么多现钱......历来都是以米.......” “各镇卫所历年来的屯田所得,朝廷不曾所取半分!”朱允熥毫不客气道,“难道等几个月,将士们就要饿肚子了吗?就算是银钱不够,可调拨松江棉布用以发饷,让将士们就地采买。再说了,朕说的又不是边军,而是各地卫所。难道,你五军都督府记载的各地卫所每年的结余,是空账吗?还有河南山东的军仓,存粮百万石,朕能看着将士们饿肚子?” 棉布等同于白银,都是这时代的硬通货。 大明朝历来都是有富养兵的,亏了谁都不会亏待那些打仗的兵。而且,就朱允熥所知,北方卫所在账面上的米粮数字,完全可以让麾下将士们一年无口粮之忧。 当然,除非是有人暗中中饱私囊,乱做账...... 皇帝语气骤然严厉起来,众人有些发懵不敢接口。 但皇帝的真正意图,也有人猜到。 “先是调自己的心腹就任主将,然后借着淮北水灾粮米一时输送不急的借口,清查各卫的存粮。这么以来,这些年的窟窿就清清楚楚!”朱高炽心中暗道,“好手段,好算计,一环接着一环啊!” “而且一旦以山东河南大仓的仓储,供应北方各卫,那么这两处的亏空就再也藏不住。如此以来,军中的蛀虫们无处藏身,必然显形。搂草打兔子,高啊!” “而这些蛀虫,都不用朝廷处理。他任命的这些都指挥总兵,可以直接动用军法!到时候天下各处军中,都将是皇帝的天子门生。妙啊,高啊!这一来,各地谁敢阴奉阳违。五军都督府也好,兵部也好就都成了摆设,各地的总兵直接对皇帝负责。天下将士,如臂驱使。” “同时,还可以把各地藩王和卫军完全剥离开来!这位新君,终于露出了獠牙!” 别人或许能想到一点,但绝对不会从这个角度想。而朱高炽,可以说从下私下里接受的就是帝王心术的教育,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深,更加长远。 “淮北水灾要紧!”朱允熥又说了一句,看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但,动用军仓事关重大。辛彦德一介文臣不敢擅专,他怕动了之后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所以,朝廷需要派个人,派个武臣....” 话音刚落,李景隆起身道,“臣愿往!协同辛御史,开军仓放赈。” 他巴不得现在去淮安,京师之中眼看就是一场政治风暴,傻子才在京师之中呆着。这种风暴,别说是置身其中,就是看热闹都不能看,看一眼都容易被卷进去。 同时他也明白,其实皇帝是想让他去的。谁去不是去,随便兵部去个人都可以。之所以拿到台面上说,这是对他的一种保全。 “泗州本是臣乡梓之地,此次泗州受灾,臣也是心急如焚!臣不才,愿去淮安,为泗州为淮北百姓,尽微薄之力!”李景隆又道。 朱允熥看着他良久,“嗯,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你丫......你丫对自己亲叔亲堂兄弟都没这么好!” 这边君臣一唱一和,朱高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暗道,“这是怕李景隆卷进来,特意给个差事调走了。若换做朱家人,他这皇帝巴不得越陷越深才好吧?” “老爷子也好,这位皇上也罢,还真是.....他李景隆姓李,可不姓朱。即便是念着曹国长公主还有驸马的恩情,还有李文忠的功绩,也早就给够了!偏偏这爷俩,愣是拿人家当成骨肉亲人!” 朱高炽心中默念,“心是歪的屁股也是歪的,自家人不信,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成宝!” 这时,就听李景隆继续说道,“臣去淮安之后,凡是军粮过手,必明账目清数量反复测量记录于册。放出去多少,等户部补充的时候就补多少,绝不让出现一点亏空!” “你不单要去淮安!”朱允熥目光看过来,李景隆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整个淮西的军仓你都要巡视查验,等淮西水患告一段落逐渐平稳之后,沿途而上,巡视中原山东保定军仓,以及各地的卫所存粮屯田事宜!” 说着,朱允熥加重语气,“每隔三天,八百里加急给朕上折子,能做到吗?” 第227章 深意(2) “哈!” 刚才还心中腹诽的朱高炽闻言,顿时忍不住心中大乐。 目光看着李景隆,“你丫也有今天呀!你丫不是一向自称好人缘吗?这一圈下来,从南到北你全得罪个遍儿!” 朱允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李景隆去查各卫所的亏空,还有历年来的钱粮情况,查是否有人中饱私囊,有人冒领多报虚报。 其实地方上那些军头肯定有人这么干,这些年就没有卫所不跟朝廷伸手的。冬天要冬衣,夏天要夏装,要盐要粮要皮货要各种物资。 朱高炽之所以幸灾乐祸,是因为他本以为这苦差事要落他头上呢,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李景隆担这个骂名。 忽然,他感觉有人看他。 抬头望过去,正好看到徐辉祖满是警示的目光盯着他。 朱高炽赶紧收敛脸上的表情,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只可惜他肚子太大,只能看到自己的肚皮。 “还是不稳重!”徐辉祖心中暗道,“喜形于色且眼睛里藏不住事!还是太年轻,没经过风浪啊!你以为这是坏事?想得浅了。你以为这是得罪人的苦差事,傻孩子!太嫩了!” 心中想着,他抬头看向朱允熥。 皇帝那专注也蕴含着威严还满是坚定的目光,让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这条幼龙,何止是要露出獠牙,他是要天下都臣服在他的龙吟之中啊!” ~ 李景隆心中发苦,原以为可以躲开京师之中即将到来的风暴,没想到却掉进了另一个坑里。其实若是他可以选的话,他宁愿待在京城,反正私盐的事他又没掺和。 去各地卫所查亏空,那岂止是得罪人,简直就是断日后他自己的财路。他李家私下的生意,南来北往靠的就是地方上那些人的照应。若把人都得罪了,谁还鸟你什么国公不国公的,当兵的可都是臭脾气,不跟你抽刀子都不错.... “哎...不对!”李景隆心中忽然一动,马上想到,“皇上已下旨升迁了大批武将,比如保定府中原山东三处的总兵都司都指挥。那我去查亏空,查的是他们的前任,怎么能说是得罪人呢?” “而且这些刚到任的总兵指挥使们,也必然都被皇上授意要暗中配合于我。这哪里是坏事啊,这分明就是好事儿!因为这直接涉及数十个卫所,数十个武将的前程!” “经此一事,我李景隆在军中人际关系....不行!”他忽然念头转换,“皇上让去查,那就好好的认真的查,不能搞小动作,不能趁机收买人心,不然好事就妥妥的变成坏事,会倒霉的!” 心中既然想通透了,李景隆马上开口道,“臣定当竭尽所能,详细严查。”说着,他继续道,“其实这些年地方卫所上的积病不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治治他们的臭毛病。不然国家每年耗费千万养军,却养了一群窝囊废!” “好!”朱允熥点头,“不怕得罪人?” “臣为皇上办事,即是为我大明办事,不存在得罪人一说!”李景隆朗声道。 见他如此,朱允熥只觉得心中欣慰。 到底,还是二丫头懂他啊! 朱高炽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表情他自然是看在眼里,这事他朱高炽压根就没看懂。就算他懂,也不可能派他去。他虽身份尊贵,但没在军中历练过,根本就压不住场子。 “你想想,有什么难处没有,说出来朕给你办!”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认真思索片刻,“臣要先去淮安,帮着辛彦德赈济泗州灾民,光是臣一个人怕是力有不逮!”说着,抬头道,“必须也有个得利的臂助!”www.biqugétν.com “说吧,想要谁跟着你!”朱允熥道。 李景隆顿了顿,沉默片刻,“臣保举一人,邓铎!” 殿外,正按刀值守的邓平听到这话,霎那间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李景隆所保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三哥,现在邓家的当家人。 他邓家老大邓镇,在邓愈去世之后继承了申国公的爵位,可后来因为李善长的案子被牵连诛杀,从此邓家的门第就衰落下来。 虽说是勋贵豪门底蕴也有,可跟其他淮西勋贵之家根本比不了。而邓家的几个成年男丁,也因为邓镇的事被吓怕了,这些年就是在家守着家产过自己的小日子,低调谨慎。 但话说回来,哪个男儿没有豪情壮志,甘愿窝囊过一辈子? 他邓家不缺人脉,不缺人不缺钱,唯独缺机会! 一时间,邓平竟然有些恍惚了。 听着殿中李景隆的声音,心中满是酸涩,“姐夫到底,还是记着我们这些舅子的!我...以前私下里对他那么多腹诽,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但马上,他忽然又警惕起来,“这些年他不是没机会举荐邓家人吧?怎么偏在这个时候举荐呢?他给邓家争取到机会,邓家就要感谢他!我的身份是皇上的贴身侍卫,论亲密比他还跟皇上要亲密几分.....嘶!姐夫这人老谋深算,得往深里想啊!他从来都是占我家便宜的,忽然这么热心,得防着一手!” ~~ 殿中,朱允熥看着李景隆,沉声道,“为何是他?” “泗州也是邓家的老家!”李景隆躬身道,“当初故宁河王投奔太上皇的时候,所带的兵马大多都是泗州的子弟兵。邓家在当地有人脉,有好名声。赈灾的事,邓家人总比不了解泗州的人,更能做好!”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徐辉祖,“邓铎现在官居何职?” “无职,只是记名的羽林卫指挥佥事,每月初一去五军都督府点卯一次!”徐辉祖说道。 就是个吃份俸禄的闲人! “这人臣倒是见过几次!”徐辉祖又道,“为人还算沉稳,性子也方正,不是那种蝇营狗苟整日想着钻营的人,也不会仗着身份胡闹。” 朱允熥颇为意外,笑道,“朕还没听过魏国公开口称赞谁!”随即,看向李景隆,“依你!” “臣代邓铎谢皇上隆恩!” “羽林卫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给邓铎再加广威将军衔,领中军断事官事!”朱允熥开口说道。 朱高炽又在旁边琢磨起来,“这官职给的学问大了去了!给了邓铎一个将军衔,是为了不让人轻视于他。中军都督府管的正好就是泗州卫,滁州卫,差不多淮西老家的一半卫所。而断事官虽是五品,却是督军府中管理刑罚的重要官职!” “看来是不但要查,还是要抓,乃至判!皇帝真的要开始处理各地武官的贪腐了!” ~~ “你明日就动身!” 殿中,朱允熥继续开口,“另外,朕还给你指派一个人,你带着!” “让我带一个人,谁?”李景隆心中暗道。 “把小石头带上!”朱允熥淡淡的说道,“让他出去跟着你历练历练,你要好好教他!”说着,一板脸,“不许教那些歪门邪道的,要教好事正事!” 皇上让我带着国舅爷? 瞬间,李景隆的大脑飞快的运转,“当着我们这些臣子的面,皇上叫国舅爷的小名,足见皇上是真喜欢这个小舅子。毛头小伙子的年纪跟着我出去办差,显然也是为了个这个小舅子积攒资历,给他铺路!” “而且最近京中必然不太平,承恩侯被禁足削爵,不知多少人暗中议论纷纷。这时候让国舅爷跟着我出去,也未尝不是皇上对赵家的弥补!” “嗯!赵家的事皇后脸上无光,这次国舅爷跟着我,正是给皇后娘娘挣脸面的时候.....” 想明白这些,他马上说道,“臣遵旨!” 旁边的朱高炽心中再次腹诽,“哼,任人唯亲!” 不过又转念一想,好像...好像老朱家的爷们,一向都对小舅子不错。武定侯郭英他们算得上老爷子的小舅子,执掌了侍卫亲军好几十年最为心腹。太子当初对常家那更不用说,就他爹燕王朱棣,对徐家还有张家也是推心置腹。 ~ 此时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解缙,开口道,“其他人都出去吧,解缙留下!” 第228章 风暴开始了(1) 皇帝从没有单独留过自己,饶是解缙自认为是狂放不羁之人,此刻也是心中忐忑起伏七上八下。 “好事儿!”似乎看出了解缙的心事,朱允熥淡淡一笑,“王八耻,上茶来!” 两盏沏好的云南普洱盛在纯白的瓷器中,随着王八耻的动作,琥珀色的液体微微晃动,好似带着阵阵涟漪。 “呼....噜噜噜!” 朱允熥先吹了两口,然后呼噜呼噜毫无形象的喝了起来。他这点和老爷子极为相像,他们爷孙二人都是喜欢喝烫的茶吃烫嘴的饺子。 解缙见皇帝如此,心中更是有些放不开了。但根据他的观察,皇帝找他确实应该是好事,因为皇帝的神态很是放松,而刚才说起军政的时候,则是像一张完全张开的重弓。 “听说这普洱,最近风靡京城!不但达官贵人士子儒生喜欢,就花街柳巷名伶书院之中,也把这普洱当成了招待贵客的好茶!”朱允熥笑道。 皇帝开口,解缙更不能冷场,马上接口道,“皇上说的是,据说这茶最开始是在秦淮河,小凤仙的画舫上盛行开来的。她是今年正月十五的花灯魁首,是以京城的风月之地纷纷效仿!” 朱允熥眼皮一抬,“你知道倒是清楚!”说着,笑道,“小凤仙?没少去吧?” “臣....”解缙马上就慌了,急忙辩解道,“臣就是偶尔,偶尔去品茗听曲,没有太....” “不用怕,才子佳人风流佳话吗?再说朕也听说了,你都是文玩!”朱允熥给了解缙一个揶揄的眼神,对方是东宫的旧人,君臣私下里说话就随意许多。 可他说得随意,解缙却如坐针毡。他这人别的都能改,唯独这风月场上的事,真是改不了。 一天不去,想。 两天不去,抓耳挠腮, 三天不去,吃不下饭。 四天不去,魂魄全无。 五天不见,面黄肌瘦。 六天不去,行尸走肉。 七天不去,比杀了他还难受。 用后世的话说,他就是个榜一大哥,还是那种经常换女主播的榜一大哥。当然,以他的身份和名气,钱是不可能给的。 “其实到底是风流雅事还是皮肉之乐,这两者很难区分,没有一个标准的界限。君子好色,淑女好才,两边一拍即合的事儿。外人说起来无非是羡慕嫉妒恨。”说着,朱允熥忽然笑道,“有名声的男人,有名气的女人,能傍上都是一种本事。谁谁谁跟了谁谁谁,谁谁谁包了谁谁谁,这样的花边新闻朕听了不少,可唯独没听过,什么落魄才子成了名伶的入幕之宾。女子供才子读书中举,梳头从良的故事!”说到此处,朱允熥看看解缙,“你听过吗?” 解缙已是坐不住了,起身道,“其实落魄才子的故事,往往都是...落魄之人的白日做梦写成文字。所谓名伶,求的是财,最好的归宿是嫁个大户人家做奶奶,享受锦衣玉食。跟穷书生....不可能的事!” “嗯!”朱允熥撇嘴点头,很是赞同,“人间历来如此!”说着,叹口气,“不过嘛,这种纸醉金迷沉溺温柔乡的作风,很是不好!” “臣....” “朕不是说你!”朱允熥打断对方,“京师之中太学生国子监,各部衙门,翰林院御史台....呵呵,三令五申不让去,背地里谁都没少去!” “莫非皇上让我抓这事?天,我以后可怎么活?”解缙心中暗道。 “去的人多了,花边新闻就多,各种桃色段子满城飞。”朱允熥又冷笑道,“乃至于成了街头巷尾,寻常百姓的谈资。”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是一笑,看向解缙,“其实呀....你不用怕,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其实呀,朕有时候倒是也觉得,这种市井传闻也挺有意思的,起码茶余饭后当做消遣还是不错的,对吗?” 解缙越发不懂皇帝的意思,只能跟着点头,“人人都有猎奇之心!” “这话对!”朱允熥笑道,“猎奇!” 说着,他又看着解缙,“方学士带着翰林院众人在编书,这种事呢人家不让你掺和的!” 他话锋陡然一转,让解缙措手不及,苦笑道,“臣人缘不好!” “你修不了书,可以半报啊!”朱允熥笑道。 解缙顿时一愣,不知所以然。 “你看,朕有个想法!”朱允熥拖着下巴,“你可组织一些才子,也可以跟民间争稿。然后把这些花边新闻汇总,或者取一些嬉笑怒骂引人眼球的文章,做成白话小报,在市井之中发卖!” 他这么一说,解缙就懂了。其实报纸一事,华夏自古有之由来已久。官府有邸报,这些军国大事会被管理选择性的放出来一些,传递到民间。早在唐朝,民间有了开元杂报这样的娱乐性报纸。 当然这些报纸的传播,还都是在读书人之中,毕竟识字的人是少数,而且印刷又太贵。 “话说回来,光有这些花边新闻还不够!”朱允熥继续道,“各地的风土人情,官场趣事,咱们大明打了胜仗,历朝历代的坎坷故事,包括我大明建国的艰难历程,都可以成为文章嘛!” “那....”解缙已完全懂了皇帝的意思,犹豫着问道,“民间文章一向是有些不够周全....” “你这个不够周全指的是什么?”朱允熥笑道,“要的就是这份不够周全,官府的官样文章周全,可谁看呀!官样文章那么周全,可做官的人,周全吗?” 一席话,让解缙暗中咬牙。 皇帝的思路他是懂了,可分寸还有尺度..... “官员的花边新闻也?”解缙低声问道。 “写,有什么不能写的,他们都敢做,还怕别人笑?”朱允熥笑道,“包括官员的为人,都可以写,可以议。文人嬉笑怒骂指桑骂槐的功夫,完全可以用在这上头!”说着,又笑道,“这比朕让锦衣卫抓人,轻多了吧?” “但是谁上了这样的新闻,那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完蛋了!”解缙心中暗道一句。 “那......”他又想想,“市井之中很多落第举子,他们不只是指桑骂槐,有时候甚至很是偏激。臣想,一旦这样的报纸办出来,他们必然要笔下生花。到时候,若是有影射.....” “写!”朱允熥毫不犹豫的说道,“心中无愧自然不惧,若心中有愧,那还不许人家说吗?”说着,点点桌子,“这报纸呀,除了娱乐之物外,还是民间说话的渠道。” “但若是军国大事,有人妄自诽议.....” 朱允熥摆摆手,再次打断解缙,“肉食者鄙之的故事,你比朕熟吧?有人说话总比没人说话强。有人要骂,就会有人驳,道理是辩出来的嘛!” “有了道理才有章法,哗众取宠故意讽刺谩骂之人,必然被群起攻之,到时候他身败名裂咎由自取。但若真有朝廷想不到的地方,民间有人说了,是不是好事?” “也可以通过这样的方法,约束我们朝廷的官员,起码可以约束他们的品行吧!还可以通过这样的办法,让世间少些腌臜事,起码没谁能做到一手遮天吧?” 闻言,解缙已开始手心出汗了。 皇帝说的轻松,但一旦这样的报纸出来,对朝堂上的旧秩序,包括一些固守成规之事,会是多大的冲击。 “再说,这些事不是办报纸的全部!”朱允熥又道,“各地风土人情,连载各种白话话本,历代王侯将相丰功伟业,当代文臣出少年寒门,都可以写嘛,也可以发嘛!” 说着,朱允熥一字一句的说道,“包括朕的旨意,为何事处理了谁?也可以写,可以让民间去说!” 解缙沉吟良久,“那....臣斗胆请问皇上,这报纸的名字......?” 朱允熥提起笔,几个大字一挥而就。 应天时报。 第229章 风暴开始了(2) 差事解缙接了,但皇帝为何忽然又这种想法,他还是没猜透。只是隐约的觉得,这绝对不是报纸那么简单,而是有着更深的用意。 其实用意很简单! 刀把子朱允熥有,笔杆子他也要有。有时候笔杆子比刀把子还好使,舆情舆论都要掌握在他的手中。 这可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无往不利! ~ 转眼,已是第二日。 京城的天看着就像小孩的粑粑介子,模糊又凌乱湿湿漉漉。 今年的雨水大,一早上起来空气中就满是水汽,水汽之中还带着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尤其是皮庙场那边,味道尤为浓厚。 装着粮食看不到尽头的车队,从城门出发路过此地,押送的军兵都忍不住挥手驱赶。 这味道他们很是熟悉,腐烂的味道。 抬望眼,皮庙场外边,一张张还没晒透因为雨水而发霉变色的人皮,都在杆子上撑着呢! 那些,都是这几日处决的贪官污吏,哄抬物价的奸商。 即便是这些军兵们都见过血,可见了这样的场景也是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李景隆披着宝色的大氅,看着望不到头的车队,脸上的神情很是肃穆。 “传令下去!”马背上的李景隆甩甩马鞭,冷脸道,“运送米粮的军伍之中,若有人敢手脚不干净,这些人皮就是他们的下场!” “喏!”亲兵李小歪大声答应,调转马头前去传令。 随后,李景隆又紧紧披风,回头对着一三旬男子笑道,“这些杀才,不先把狠话说了,道上他们真敢做手脚!” “慈不掌兵!国公所言极是!”那男子笑着回道。 这男子不是别人,就是他举荐的邓铎。 邓铎就是一身普通的束腰贴里,半点豪门子弟的骄奢之气都没有。而且,他好似总是在皱眉,好像总是在想事一般。 “老三,这趟出门办差,前程有望啊!”李景隆又道。 “都是皇上隆恩!”邓铎对着天空抱拳,随后又低声道,“也是曹国公一片美意!铎,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好事我能不找你?”李景隆大笑,随即又低声道,“其实呀,你也不用这么小心谨慎的。勋贵之家起起落落都是常事儿,只要自己争气,翻身也就在眨眼之间。”说着,又笑道,“人这辈子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少时吃点苦头,不是什么坏事。你看你,现在多稳当!” 邓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木头桩子!”李景隆心中骂道,“老子拉你一把,你不来点实在的东西不说,反过来我还要开导你劝着你,我这是...既当爹又当妈!” 就这时,李景隆忽然眉毛一扬。 他视线中出现几匹快马,马上的骑士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太平奴来送你了!”李景隆看得真切,来的是邓平。 “三哥!”邓平远远的下马,开口道,“昨晚上弟弟在宫里当值,一早上回家,嫂子说您走了,我这赶紧过来送送!” “送什么?我还能丢了?”邓铎皱眉,开口就训斥,“你带这么多人做什么?讲排场吗?” “这都是弟弟的好友!”邓平低头,显然对这个兄长有些畏惧,又从马鞍上掏出一包东西,“三哥,出门在外的怕手里有个不方便,弟弟这....” “我是奉旨办差,不是出去花天酒地!”邓铎又训斥道,“我去的淮北水灾之地,要这些黄白之物哪花去?” 说着,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骂道,“你看你!才做官了几天官,就张扬成这样子。鲜衣怒马,腰里的玉佩滴里当啷一大串,不知道的以为你卖玉佩的!还有那香囊,你男子汉大丈夫,弄这些胭粉作甚?” 邓平比邓铎小了十岁,从小就被三哥打着长大,心中敬畏有加。但此刻在众人面前被骂,也很是抬不起头来。 张口分辨道,“弟弟在御前当差,怕身上有怪味不体面....” “你还知道你是御前当差的!”邓铎依旧毫不客气,“避嫌都忘了?我心在是外官,你是内官,即便是亲兄弟,也要保持距离!” “我....”邓平苦笑,目光看向李景隆。 “行了行了,太平奴也是一片好心!”李景隆摆出大姐夫的架子来,“你见面就一顿呲哒,不伤了孩子的心吗?” 邓铎眼睛一转,没搭茬,又看向邓平,“在宫中当值,多和那些稳当的老臣们学学,别一瓶不满半瓶乱晃!” “我曹!” 李景隆顿时不悦,心中骂道,“邓老三你这是说我呢呗?他娘的老子给你抬举出来了,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当着老子的面指桑骂槐!老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个白眼狼?” 他有心点几句,可又一想,邓铎自小就是这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样,这些年对他这个姐夫也不大恭敬,所以肚子里的话就没吐出来。 再说,面对这个小舅子,他李景隆多少有些理亏。邓铎是和他不亲近,可他占邓家便宜的时候,邓铎也没跟他嚷嚷过。 忽然,李景隆眼睛一亮,“你们哥俩说,我那边看看去!” ~~ “承恩侯,您怎么亲自来了!” 赵家的马车缓缓驶来,赵思礼红着眼睛,低头跟小石头说话,很是不舍。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京城。又是他的嫡长子,此刻他半点严父的样子都没有,完全就是慈父。 见李景隆迎来,赵思礼赶紧跳下马车,“不敢不敢!曹国公,下官已不是侯爵......” “啧,那是给外人看的,侯爵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李景隆热情的笑道。 “下官不敢,朝廷自有法度在,下官是带罪之身,今日是娘娘特意求来的旨意,才能出来送送小石头!”赵思礼这次是真怕了,张合的脑袋还在城门上挂着呢。 “您看!”李景隆低声道,“您呀!这就是无妄之灾,被小人给方了!京城之中,谁家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这阵风过去就好了!” “下官不敢!”赵思礼固执的说道,“下官罪有应得!” “啧!”李景隆叹口气,“行,这么着我不叫您侯爷!但是,您也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下官行不行?”说着,笑道,“那不是见外了吗?咱们什么关系?” 随即,想想说道,“这么着吧,晚辈托大,按照辈分来,唤您一声世叔。您呢,叫晚辈的字也行,直呼其名也罢!” “岂敢岂敢!”赵思礼连连摆手,但心里头热乎乎的。 人呀,都是落难才能见人心。这李景隆以前对他如何,现在还是对他如何,半点没有因为他赵思礼戴罪了就冷落变脸,已是非常难得。 “小石头,赶紧见过曹国公!”赵思礼大手把赵石扯下来,在后脑上拍一把,“愣啥呢!咋不知道叫人呢!” 赵石一身戎装,显得英姿挺拔,俯首道,“赵石见过曹国公.....” “哎!”忽然,他胳膊被抬住,就听李景隆笑道,“叫什么大人?叫哥!” 一时间,赵石愣住,显然没算明白辈分。 “孩子交给我!”李景隆拍着胸脯子,大包大揽,“世叔您踏踏实实在家等着,准保给您带一个好儿郎回来!” ~~ 带着我的小狸花丫丫,一人一猫一台破速腾,全程三千五百公里,回家。 游览下我中华大好河山,体验下四节冷暖,期待一场相遇。 目标第一站湖南长沙..... 第230章 风暴开始了(3) 淮安城,水火两重天。 作为距离泗州最近的城池,这里理所应当的成了灾民最多的地方。而除了灾民之外,还有浊浪滔天紧随其后的洪水。 在连日的阴雨终于暂停之后,洪水依旧顽强的在大地弥漫,无法下脚。而刚褪去阴霾,那天空之中的阳光又犹如烈焰一般,炙烤人间。 这种热,简直真真就是把人架在铁盘上烤,让人生无可恋。 “要防止瘟疫!” 辛彦德带人,走在城外灾民的聚集地中。 他绝对比在京师之中时瘦了许多,脸颊如刀削一般,眼神中满是血丝和焦虑,官靴踩在温热的泥汤之中,官服上满是污渍。 “吃的不缺,住的地方不是一时片刻能盖好!当务之急就是防止瘟疫,因为天会越来越热!”辛彦德的目光在好似行尸走肉,没有半点光彩的灾民们脸上扫过,忧心忡忡。 这些灾民们,先是被洪水泡,再是担惊受怕又累又饿,如今又是烈日暴晒。所住的地方,就挨着臭气熏天的洪水沟子.... 他目光看过去,灾民之中许多老者纷纷起身,好似在用最后的力气,对辛彦德遥遥行礼。 许多人都认得这位钦差大人,是这位大人下令各州府收留他们,是这位大人让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更是这位大人给了他们一份平安。 上了岁数活的年头多的老人都知道,灾民之中,一旦男人多了,有时候并非是好事..... 这辛大人,在赈济灾民的同时,也把所有的青壮年都选出来,送到了河堤上当民夫。 跟在辛彦德身后的是跟着他的出京的官员之一,原通政司参议现在的临时记名淮安知府胡琏。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每个粥棚之中都有大锅十二个时辰,彻夜不停的熬药,发给百姓。京中还有工部还有扬州等地,调配来的郎中,也准备妥当!” 胡琏开口道,“另外两处灾民安置地,马上就可以用了。最多再过五天,下官就可以把这些灾民区分开来,分别安置。” “五天太久了!”辛彦德皱眉道,“我只给你三天!” “大人!”胡琏低声,拉着辛彦德的袖子,“很多民夫,撑不住的!”说着,又道,“他们先从祖陵大工那边调回来,然后又在河堤上,现在又要建灾民的安置点。这么没日没夜的干活,铁打的也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辛彦德身体微微摇晃,咬牙道,“多给工钱!” “钱从何处来?淮安的府库,已经搬空了!” “先找城中大户募捐!”辛彦德说着,目光忽然看向远处。 “呜!呜!” 灾民之中,忽有几个老人弯腰呕吐起来,紧接着吐着吐着,一头栽倒。 “快去看看!”胡琏摆手喊道。 几个衙役,赶紧冲了过去,俯身查看。 “大人,人烫得厉害,气也不稳了!”有差役摸了脉搏回应。 “马上拉到南山那边去,让那边的郎中仔细查看!”胡琏立刻大喊。 淮安是平原,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南山,而南山作为淮安的最高点,不用来安置灾民,反而用来安置那些灾民中的病患,让人很是费解。 紧接着,胡琏拽着辛彦德走到一边,紧张的低声道,“大人,下官觉得这病....怕是防不住了!”说着,叹口气,“这两天来,光是发热不止上吐下泻死于脱力脱水的之人,就不下五十个!” “本官知道!”辛彦德低头,“病是防的,再好的药也不能药到病除!”说着,叹口气,“这病要么不来,等咱们发现他来时,呵呵,怕是已经开始弥漫了!” “而且,还会愈演愈烈!灾民聚集之地都是老弱病残妇孺!”胡琏低声道,“这些人本就体弱!” “所以才要把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开!”辛彦德眼神一凝,“尤其是民夫青壮,绝不能让他们接触到病患!”说着,忽然拽过身后一个官员,“传本钦差令,从今天开始,所有民夫青壮军差等,饮食所用水源要区分开来,绝不许民夫等人擅自到灾民安置之地,违令者,斩!” “是!”那人答应一声,忙去传信。 “还有,绝不能让灾民百姓们知道这事,绝不能人心惶惶!”辛彦德又转头道,“封锁消息,一旦发现病患,直接拉到南山,不得有误!” “那.....”胡琏艰难的咽口唾沫,“大人,若是救治不当,死了呢?” 辛彦德没说话,走到一处稍微干爽一些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坐下之后,拒绝了身后贺平安递来的水壶,干瘪的嘴唇动动,“你应该知道,本官选南山那块地方,其实就是为了埋人的!” “治不过来的,救也救不过来!”辛彦德继续说道,“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存那些没病的人。而那些没病的人中,尽量要保全的,是青壮男子,是男娃......” “呜!”胡琏猛的一捂嘴,眼泪无声的顺着手指缝落了下来。 其实,辛彦德这么做的苦衷,他懂。 换做他是钦差,可能比辛彦德做的更狠。 因为许多事,根本就是没办法的事。 乱世用重法,治灾也是如此,因为他们要保证,大部分都能活下来。即便是做不到,也要尽最大努力,让有价值的人活下来。至于老弱病残...... 是,他们是读圣贤书的圣人门徒,满嘴仁义道德。 但,在这个时刻,他们更多的是在艰难的取舍,哪怕良心要泯灭。 “治不了的就地埋!”辛彦德好似心口被压着一般,说话极其费力,“决不能让瘟疫在灾民之中爆发,发现就拉到南山去,无论老幼。”说着,他抬头,“把他们埋在南山,死后尸首不受洪水侵扰,也是本官最后的一点.....良心吧!” “大人!”胡琏有些听不下去了,“其实这些事,不必您.....” 是的,这些事不必辛彦德自己抗的。 他是钦差,这些事他完全可以授意下面人去干。 有些事确实要心狠,除了这么干没别的法子,可这些事一旦干了,那就是丧尽天良,要被万夫所指的。 “本官是钦差,当然要一力担之!”辛彦德苦笑,“难道,让你们去做吗?本官自己的职责,怎能让你们背骂名!” 说着,长长叹口气,“无灾防灾,有灾,就要想着为大明多留点元气!” 说到此处,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之上,仿若蒙了一层晶莹,“少时读圣贤书幻想有朝一日,为家国天下。而今成人身为朝廷命官,却有许多身不由己!” 随即,他目光眺望远处久久不语。 胡琏看他眺望的方向,正是大明祖陵的方向。 也跟着长叹一声,“大人,那事您不用想的,不可能的!” 第231章 风暴开始了(4) “那边动不得的!” 胡琏知道辛彦德看的是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知道!”辛彦德的声音苦涩,“可就是....就是想着,若是从那边引条河,泗州也好淮安也好淮北也好,洪水来时还有条水道可以引。”说着,叹气,“不然,今年朝廷花费重金,也就是维持个三五载。三五载之后,又要.....” “没人敢动的!”胡琏也叹气,“满朝公卿文武大臣不会允许有人动这个念头,大明朝总是藩王也不会让人打这个心思。是皇上容着您,您才能安然无事。若是皇上不容着您,就凭当日您说的,早就身首异处了!” 辛彦德没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一下,笑容耐人寻味。 “或许!”许久之后,他才开口,“或许等皇上御极天下三五十年之后,言出法随之时,事情或有转机!”然后,他又叹气,“可这三五十年中,哎.....百姓啊!” “大人何必如此!”胡琏好言安慰,“你我都知,这世上许多百姓来到人间,其实就是为了要受苦的!” 这话,让周围顿时沉默了。 家国天下,天下太平,乃是这些读书人最大的宏愿。 但有时候,许多事却又是对立的,他们想为百姓,即便是为了百姓好,又要站在百姓的对立面。 到他们这年纪,这官位,其实心中已有了答案。 能保护许多人,一部分已是他们竭尽所能。 就这时,忽然一锦衣卫千户走了过来。 李十一脸上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狰狞,他看看那些忧心忡忡的大人们,然后对贺平安勾勾手指。 后者,无声的抽身,跟李十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说!”贺平安低声道。 “鱼儿来了!”李十一嘿嘿冷笑,“今晚半夜,船进港!休整半夜之后,奔盐城!” 贺平安眼珠转转,“继续盯着!”说着,嘱咐道,“兄弟,都堂可千叮咛万嘱咐过,咱们盯着就成,不该弄的事.....?” “兄长放心,小弟晓得!”李十一脸上的伤疤越发狰狞,呸了一口,“哼,灾区这边喝口干净水都他妈的难,朝里那些有权的,不出力就罢了,还他娘的趁着灾年搂钱?真他妈不是东西!” “他们本就不是东西!”贺平安冷笑,“就是命好,被他们老子出溜出来的。换成普通人家,哼,都是一天挨八遍揍的货!” ~~ 三日后,紫禁城。 穿着麒麟服的汤軏,在侍卫的引导下缓缓走近乾清门。 四旬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的巅峰时期。再加上在外领兵多年,汤軏的身上,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封疆大吏的权柄之威。 “二....二....二舅!” 正在乾清宫外值班的侍卫当中,领班侍卫袁兴业先是一愣,而后一个蹦高,箭步冲过来,忙不迭的行礼道,“二舅,您老怎么这么快回京了?” 见到自己的外甥,汤軏板着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快吗?走驿道,不过是快马五六天的事!” “您说的轻巧,那得事换马不换人,人始终都在马背上不下来....” “那不小菜一碟!”汤軏笑道,“当初我跟你外祖父出征,可是一个月内,除了上大号之外,就没下过马背,睡觉都是在马背上睡的!” “不是,外甥的意思是,您都这个岁数了.....” “臭小子,讨打,敢说老子老了!”汤軏假踹一脚,袁兴业嬉皮笑脸。 旁边的侍卫们看的有些眼热,更有些羡慕。 “回头晚上家里去,我先去面圣!”汤軏又拍打下袁兴业的肩膀,上朗的大笑,“你跟家里头那些小的好好聚聚,把你老婆孩子也带上给我瞅瞅!” 袁兴业想想,“您这是,还没回家?” “刚下马,换了身衣裳!”汤軏笑道。 忽然,袁兴业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二舅本来在西安干得好好的,突然被调回京师,太耐人寻味了。 “外甥给您带路!”袁兴业在前,引着汤軏朝乾清宫走去。 刚过了乾清门,端门两旁的侍卫们就迎了过来。 为首的也是个功臣子弟之后,名王恪。 “公爷,得罪了!”王恪行礼,笑道,“面圣之前,下官等得....” “懂!”汤軏大笑,“你们也是职责所在!” 原时空中,其实汤和的子孙并没有获得爵位。因为汤和的嫡长子嫡长孙一个青年战死,一个少年夭折,所以即便是有丹书铁券但都没能袭爵。 而这个时空中,汤和在弥留之际跟老爷子连说了数次放心不下儿孙们,所以他家的爵位由汤軏这个老二袭了。 汤軏站在原地,微微抬手,任凭侍卫们检查。 一边的袁兴业心里更不是滋味,自从皇帝登基以来,他汤家的权势一度比他外公在世时还大。先是贤妃在宫中诞下皇子,而后他二舅从太原卫指挥使,直接调任西安镇总兵,是勋贵人家之中难得的体面人家。 可现在..... 检查之后,侍卫放行。 汤軏继续朝前走,不经意的开口笑道,“宫里现在可比以前规矩了!”说着,又笑道,“记得以前武人进宫,没人拦着也没人检查!” “如今宫里人家姓邓的说了算!”袁兴业心中泛酸,开口道,“人家是侍卫亲军统领,又有曹国公家帮衬,管得宽着呢!” 忽然,就见汤軏停步,严厉的看着袁兴业,“我舍了脸皮托人让进宫当差,是为了给你个好前程,可不是为了让你嚼舌头的!” 袁兴业马上低声,“二舅,我这不是当着您.....” “有些话亲爹都不能说!不但不能说,想都不能想!”汤軏皱眉,“这事宫里,不是外边,祸从口出!” ~~ “臣汤軏叩见皇上!” 暖阁中,罗汉床上的朱允熥微微抬头,“哦,这么快就回来了?朕想着你怎么也得半个月?” “臣接旨之后不敢耽搁,昼夜兼程快马加鞭....” 朱允熥看着对方,虽是一身麒麟服,但也难以掩盖身上风尘仆仆之意。 “给他搬个凳子!”朱允熥开口道,“坐下说!” “臣谢皇上隆恩!” 其实汤軏的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他不知道皇帝忽然为何要调他回来。而且着这样的调动全然没有半点征兆,让人猝不及防。 一路上他之所以拼命赶路,就是怕回来得慢了,让皇帝心中不悦。 这时,就见朱允熥从桌上的暗阁中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的点点,“你陕西都司,西安镇下辖二十六个卫所,去年一年朝廷未曾缺过半粒米粮,怎么还闹出折合银子,八十多万的缺口?” 瞬间,汤軏再也坐不住了。 “这....应该没有.....” “数儿都在这,你要不要看看?”朱允熥不悦道。 “臣不敢!” 他在任上的亏空,他自己是知道的,甚至是有些清楚的。 他是老派的军旅之人,带兵的本事都是跟父辈还有老将们学的,带兵除了威望之外最要紧的就是恩义。 他调任西安之后,为了拉拢手下的人,在有些事上难免睁只眼闭只眼。而且,冒领钱粮吃空饷等事,在他看来其实也不算个事。毕竟武人们是不文官,没有来钱的路子。陕西都司上下,那么多卫所,那么多指挥使,游击将军,副将参将,那么多千户......>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捅到皇上的跟前又是一回事。 被调回京师,就因为这个?ъiqugetv.com “打个云南,朕才拨了两百万,你西安镇一年,就给朕弄出去八十多万的窟窿?”朱允熥的语气明显加重起来,“大明九边之中,就属西安镇这两天最消停,可用的军需却也最多。汤軏,朕把西安镇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带兵的么?”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出了事就让朕责罚!”朱允熥打断汤軏,“你就不能说些别的?”说着,又道,“哦,朕责罚了你,亏空的事就可以解决了?” 第232章 收网(1) 此刻,汤軏已是汗如雨下。 他又不是李景隆那样有机智之人,他是心中越急嘴上越笨。 其实大明朝,武官有亏空是历来之事。 因为这些年都在打仗,老爷子又是军头出身最是了解这些军汉。不给足了好处,这些骄兵悍将是不肯出死力气的。而且他们一贯认为,越是贪财的武将,打起仗来越是不怕死。 因为只有把敌人杀死了,才能把敌人所有的好东西都变成自己家的,这个混账逻辑纯粹是打仗打出来的。老派人的心中,当兵的和土匪其实没啥区别。 所以说对于他们这些老派的人来讲,亏本根本不算事,只要数额不是太大。 但汤軏这次,数额真的太大了,大到他自己都没想到数字有这么大。 “臣.....”汤軏嘴唇动了半天,脑门上都是汗水,“其实这些亏空,臣是分文未取。臣是功勋之家子弟,家里不缺钱,又身负皇上重恩,焉能在这些军需的事上伸手?” 朱允熥冷笑,“若是你拿了,你以为你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跟朕说话?” 说着,他又皱眉,看着汤軏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八十多万的亏空,你汤軏一分没拿。但毕竟是你上任之后两年内,西安镇陕西都司闹出的亏空。 一句你没拿就能撇清罪责? 但你没拿,还真不好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 “你既然知道这些亏空,那应该知道这其中都过了谁的手,怎么分润的吧?”朱允熥想想,还是决定给汤軏一个机会。 汤家现在不能倒,汤軏这人以后也还有用。这也是为何,陕西那边的亏空,除了朱允熥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原因。即便是几个知晓私盐之事内情的人,也以为调汤軏回京师,是因为汤景。 若是李景隆在这,不等朱允熥话音落下,亏空的来龙去脉谁拿了多少,怎么分润的,各级是怎么隐瞒的,定然全盘托出。 可汤軏却好似犯难了!咬着嘴唇一时间更是汗出如浆。 “说话!”朱允熥怒道。 噗通,汤軏跪在地上,“皇上,臣知道亏空的事.....是骇人听闻。可是...可是西安镇下属都是西北精锐,陕西都司下属的秦兵也都是敢打敢杀的劲旅!” “他们拿了不该拿的钱是有罪,可若是因为这事,大张旗鼓的处置他们....恐怕....” “哈!”朱允熥直接气笑了,“恐怕什么?” “军心不稳啊!”汤軏完全没感觉到皇帝语调的变化,继续执拗的说道,“别的不说,就是地方上卫所的指挥使等人,都是带了十年兵的。下面的千户百户,都是他们身边的侍卫亲随,因为战功被保举的!” “是,外人看着他们是铁板一块泼水不进,报团齐心一致对外。可就是这样的军队,才能打啊!领兵的一声令下,下面嗷嗷叫,哪怕是死,也都头也不回的往前冲!” “若是处置了他们,换了别人来,到时候军士指挥不动,出工不出力,或者阳奉阴违,要不就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一旦西北有变数....” 他所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时代的军队就是这样。 正如老爷子当年能成事,靠的就是军中上下通达。乡党亲戚,父子舅甥。好事一起分享,坏事一起担着,才能战无不胜。 说句不好听的,就淮西那些兵,你换成霍去病来都没有曹傻子带着好使! “混账话!”但朱允熥有皇帝的考量,“哦,照你说的,这亏空的事朕就不能追究了?一追究,秦军就丧事了战斗力是不是?” “臣不敢!”汤軏连忙叩头。 “早先没这些亏空,一样打胜仗!现在出了八十多万的亏空,一追究就要打败仗,是何道理!哦,这次朕不追究,以后呢?以后是不是要成常例。光是西安镇,朕每年就要给八十多万安心钱?” 朱允熥越说越气,这也是他为何旨意要改革军务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军队现在是能打,那以后呢?原时空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文官们飘没,将领们养亲兵私军,空有一堆纸面上的人数,甚至连兵器都凑不全。 根子就是这亏空二字,皇帝若是不追究,那就成了定例特例常例,成了潜规则成了默许。 文官武官合伙,硬是把大明朝给掏空了。而那些苦哈哈的士兵,连饭都吃不饱还得去打仗。说起来,大明朝的兵也算对得起大明朝的皇帝了,你换成宋之前,没有重文抑武的朝代,皇帝也不敢短了大头兵的军饷。 奶奶的,你敢欠当兵的钱,当兵的不介意用刀子换个皇帝。所以那时候,李克用可以打得契丹抱头鼠窜。 而到了大宋,直接高梁河车神。 “你头回头去找徐辉祖!”朱允熥又道,“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不许有所隐瞒!”说着,他神色不善的说道,“朕已经给你机会了!也就是你,换做他人,当朕真的不忍锁拿进京吗?” “臣知罪!”汤軏叩首,“臣....其实下面的弊端臣也知道,只是臣才疏学浅不足以....” “你是不愿意管!”朱允熥冷笑道,“这才是朕真恼你的地方!当初为何派你去西安?论家事论资历你都镇得住,你明明可以好好治军,却非要弄和光同尘那一套!” “你是武将不是文臣,朕要你给朕管着一群虎狼,不是让你弄什么水清则无鱼的劳什子!” “你是当兵的,讲什么人情世故?当兵的要钱,朕给他们刀把子了,出去抢去呀!再说,这些亏空,有一个大子儿,用在当兵的身上没有?哪怕给边军将士添件冬袄,朕都不发这么大的火!” “风气,风气,风气!”朱允熥连说三声,“文官们风气不好,武将们也要如此吗?而且,在你治下,这种风气还是自上而下!你说朕追究容易伤了军心,可你好好想想,为何不好追究?根子是不是因为你当初太放纵?” “皇上!”汤軏已是哭出声,“是臣没有,臣愚钝,辜负了皇上的苦心,没有带好兵!臣愿意一死.....” “闭嘴!”朱允熥又呵斥一声,然后语调温和一些,“起来,坐那好好跟朕说!” 随即,朱允熥也深深叹口气,沉默了片刻,给汤軏一个平复情绪的空挡。 “对你,朕一直都是放心的!你这人和你父亲一样,大事上拎得清!”朱允熥手指敲打桌面,笑道,“但,小事上糊涂!”说着,又道,“亏空的事,一定要查!” “不然大明九边,都学着如此,一镇就八十万,一年多少?朕卖了腰子都凑不出这个钱来!” 说着,目光看向汤軏,“其实你也要明白,朕对你的一片苦心!” 第233章 收网(2) 朱允熥忽然觉得,跟汤軏说话,有些费劲。 换李景隆徐辉祖哪怕任何一个人在这,都要说皇上之苦心,臣感激涕零铭记五内。 确实是一片苦心,不然闹了八十万亏空这么大的事,直接罢官免职戴罪听参了。还把你调回京师,哪怕是个闲职,也是看起来尊荣无比的闲职,皇帝给足了你汤家面子了。 可就这么简单的事,朱允熥不说话汤軏就是不懂。 但幸好他不是傻子,想了半天之后才后知后觉,起身行礼,“臣谢过皇上一片抱拳爱护之心,臣何等何等值得皇上如此.....” “诶!”朱允熥叹息,心中暗道,“还没蠢透,还能想明白!” 随即,他笑道,“毕竟你和旁人不同,不看你父亲的面子,你朕还是实在亲戚!”说着,他微微一笑。 这笑容,忽然让汤軏心中波澜再起。 “皇上这笑,看起来不像好事啊!” “于公于私,朕都要给你一些体面!”朱允熥又道,“把你贬得一无是处,朕也要落下个识人不明的名声。除了这些之外,你在西安这两年,虽是有亏空,但西北之地一向治理得很好。练兵,茶马交易,卫所筑城,你的辛苦朕也都看在眼里。” “臣.....”汤軏忽然哽咽,“臣,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很多人不这么想,立了点功就跟朕要这要那,生怕朕不知道一样!”朱允熥冷笑,“还有些人靠了父祖的功绩,躺在功劳簿上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贪心不足想着祸害大明的江山,做朕的蛀虫!” 汤軏想想,忽然问道,“皇上,可是臣家里....” “呵!”朱允熥笑出声。 你说他笨吧,还真分哪方面。 有些事上不点他,他脑子不转想不明白。 但有些事不用点,稍微放出点口风,就想的通透十足。 大概这也和出身有关系吧! 豪门官宦之家的子弟,或许能力上有所不足,为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人情世故,还有利害关系上,比谁想的都透都明白。 “若是臣家里有不孝子弟,也不劳皇上费心,臣直接....”汤軏说着,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刚才袁兴业那种跳脱,趾高气昂不稳重的模样,开口道,“臣行家法!” 家法? 我要的是国法!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摆摆手,“先不说这些,说正事!”说着,正色对汤軏道,“让你回来你管京营的!你和平保儿还有蓝春搭班子,京师大营差不多十九万兵马,要给朕管好!” “之所以选你们三个,是因为你们三个都上过战争,打过仗见过血,知兵懂兵。朕就是怕你,以为朕给你调了个闲职,心里存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的心思。” “臣定当竭尽所能肝脑涂地!”武将家的子弟,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表忠心的时候一定把自己的命带上。 “你命吧就好!”朱允熥又敲打一句,“人生起起落落很正常,勿要患得患失,乱了分寸!” ~~ 汤軏脑子跟团浆糊似的,走出乾清宫。 风一吹,才猛的发觉后背都让冷汗打透了。 虽皇帝没和他说什么重话,但他总感觉有很大的凶险好似在后面等着他一般。同时,心中也满是懊恼。 汤家,许多年没这么丢过人了。 老爷子在位那些年,无论是对他老子汤和还是对他们这些小的,从来就没半句重话。 “丢人呀!”他心中暗道一句。 想着,摇摇头朝外走。 刚走到端门,就听前边的侍卫热情的朝对面打招呼。 “哟,驸马爷,您来了!” “哥几个都在,哈哈!” 驸马胡观,早些年和汤軏也有个几面之缘,不过仅限于见面了点个头打招呼而已。 可此刻,显然那些侍卫们,对这位驸马爷很是讨好。 胡观站在原地,双手张开,“劳烦了啊!” “看您说的!”侍卫王恪上去只是象征性的看看,“查谁还能查您?” “规矩就是规矩!”胡观笑道。 忽然,汤軏心中有些恼怒。 他进宫的时候,查的可是仔细的狠啊。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心中骂道。 这时,胡观也看到了汤軏。 赶紧上前一步,“我这才瞧见您,您几时回京的?” “不敢!”汤軏忙侧身笑道,“下官可不敢当驸马爷的大礼!” “那个......”胡观也是个口条笨的,半天说不出什么寒暄的话来。 “您先去面圣,我们改日在聊!告辞!”汤軏拱手,先走一路。 路过端门值班的侍卫们时,颔首点头示意。 王恪等人点头笑道,“公爷走好!” 眼看汤軏的身影走远了,一侍卫靠近王恪低声道,“王头儿,您看着吧,汤公回京了。袁兴业那厮,又要蹦跶了!” “他蹦跶?哈!”王恪笑笑,“那他回家蹦跶去吧!这是哪?紫禁城是他蹦跶的地方吗?” “哈哈!”周围侍卫们都笑了起来。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朱允熥这个皇帝麾下的侍卫亲军也不是全完的铁板一块。而且大家伙都是有根底的人家出来的,谁怕谁呀! 你袁兴业跟宫里有亲戚,好像谁家没有似的!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正跟王八耻说话。 “万岁爷,汤公爷进宫的时候,还带了两车的礼物,是送到贤妃娘娘那边的!”王八耻低声道,“是朴公公那边,直接让人收了!”ъiqugetv.com “哦!”朱允熥脸上表情淡淡的,“知道送的什么吗?” “山货,核桃仁儿,葡萄干,还有一麻袋干蘑菇!”王八耻低声道。 “知道了!”朱允熥摆摆手,让王八耻躬身下去。 “他还是知道分寸的!”朱允熥心中暗道。 汤軏若是真的真金白银的往宫里送,那他不但是不知道分寸,还是真傻!真蠢!真笨! 真给汤胖儿他们母子三人,找麻烦! ~ “皇上!”胡观坐在朱允熥的对面,“胶东那些盐船分三批抵达盐城,两淮的盐商,苏杭的盐商等人,也都到了京师!汤景傅忠,今晚上就要宴请这些商人,开始卖盐了!” “能量不小啊!”闻言,朱允熥笑道,“你看,从胶东到两淮,各省的运河水师,兵备衙门,河道衙门,旁人难若登天的事,他们一句话就畅通无阻!” “还有两淮的盐运使,盐场提举使,税课司,哈哈!一句话,要么是装聋作哑看不见,要么是串通一气一块发财!” 说着,朱允熥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手眼通天啊!” 这眼神,让胡观心惊肉跳,太阳穴突突的。 他想了想低声道,“皇上,那是不是该收网......!” 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奏章来,放在桌子上,“这几年汤景王宁他们干的混账事,都在上面。涉及的官员,利润的分配,所走的道路关卡,臣都一一详实记录。” “朕知道了!”朱允熥瞥了一眼,“你自己写的?” “是下面人抄写的!”胡观低声道。 “嗯,好!” 朱允熥点头,“你下去吧,盯着!”说着,对门外说道,“王八耻!” “奴婢在!” “传何广义!”朱允熥开口道,“朕有差事给他!” ~~ 第234章 圣山(1) 江南的四月,已是黄鹂翠柳。 而北国的四月,依旧可以看见远处山巅,覆盖的白雪。 地面微微有些开化,打着铁钉的战靴踩在泥土上,顿时呈现出一个个带着菱形花纹的印记。 一个穿着红色棉甲的武士慢慢走到河边,摘下腰间的牛皮水壶,先是划了划小溪中潺潺的流水,然后把壶口倾斜。 阳光很盛,他枪盔上的长长铁尖,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而他手臂上包裹的环形铁甲,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璀璨的光华。 律..... 就在武士装满引水之后,早就迫不及待的战马蜂拥的冲向河边,低头引水。 “镇台!” 武士将水壶,递到一员三十出头,面如冠玉的将领面前。 后者却没有接,而是依旧看着远处的白雪覆盖的山峦。 他,就是大明在高丽行营的总兵官颍国公傅让。高丽这块大明新版图之地,最高的军政长官。 见他目光深邃的看着远处,在傅让身后,一个三角眼八字胡的汉子慢慢靠近,用有些强调怪异的汉语说道,“国公大人,那边就是白头山!”说着,又补充一句,“我们高丽人的圣山,是高丽人的发源地!” 然后,他的目光充满了虔诚带着期望,看向远处..... “哈姆顿大幕比.....”(你放屁) 一声突如其来的咒骂,好似冷冽的刀锋,让刚才说话的高丽人猛的打了个寒战。 紧接着,就见一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女真勇士,直接抽出了刀,眼神中满是杀意。 “你....你.....”高丽人大惊失色,赶紧躲在傅让亲兵们的身后,“大人们救救小人,女人野人要杀人啦!” “哈哈哈哈!”连带着傅让,周围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荣保,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傅让对那女真武士说道。 大明的军中,各族武士都有。尤其是北方的边军,蒙古人色目人女真人高丽人.....其实军队,最排外但也最团结。 “将军!”叫荣保的女真武士盯着那高丽人,“那不是什么白头山!那是我们女真人的长白山!”说着,一指躲在亲兵们身后的高丽人,怒道,“什么时候成你们的了?卑贱的高丽人!” 他汉语并不是非常熟练,一会是汉语,汉语之中还夹杂着女真语,骂起人来跟萨满调似的,又快又费嘴唇。 对于这一幕,傅让也好其他亲兵们也好,都见怪不怪了。 女真人和高丽人是死敌,一见面就要掐。 “那是我们的白头山!”高丽人大喊。 “........”女真人半天没想出用汉话怎么回答,恼怒之下抽刀就上。 “行了!”傅让脸色一沉。 荣保手里的刀马上放下,只是眼神还如刀子一样看着那高丽人。 “尹锡泰你过来!”傅让朝那高丽人勾勾手指。 后者顿时眼中放光,颠颠的跑过去。 啪! 但一下秒,尹锡泰直接被傅让一巴掌抽得倒在了地上。 “小人有罪.....”他不敢问缘由,只能如狗一样跪着,摇尾乞怜。 傅让手中的马鞭,点了下头盔的下沿,正色看着他,“那不是你高丽人的白头山,是长白山!明白吗?” “.....”尹锡泰一愣,然后猛的叩头,“是,是长白山!” “以后,别让我从高丽人口中听到白头山三个字!”傅让冷冰冰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又对荣保摆摆手。ъiqugetv.com 后者把刀插在腰间,大步向前。 “以后那山,就是长白山!”傅让笑道。 “那本来也是长白山!”荣保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傅让一笑,马鞭轻轻拍打对方的肩膀,“记住,以后那不是你女真的长白山!” “嗯?”荣保眼神一凌,有些暗怒。 “是咱们大明的长白山!”傅让轻轻一鞭子,直接抽在对方光秃秃的脑门上,啪的一道红印子。 咱们大明的长白山?荣保若有所思。 “你,你....”傅让先后指了指两人,“都是大明的人!” “是是是,小人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尹锡泰忙不迭的说道。 而荣保,则是不屑的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满是嫌弃。 “哈哈!”傅让身后的老军亲兵笑道,“爷,咱们军中的女真人看不起高丽人,反过来高丽人也看不起女真人。高丽人愿意跟蒙古人一块带着,可蒙古人总和女真人在一块揍他们.....” 这老军是傅家的老兵,傅友德时期就跟身边的马弁,所以没叫傅让的官职和爵位,而是如家中老仆一般,称傅让为爷。 傅让一笑,没有多说话。 忽然,他猛的扭头看向另一方。而与此同时,他身边的老军亲兵们在第一时间也察觉到了有动静,眨眼之间已是刀弓在手。 “镇台大人!” 一骑兵,干涸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在傅让面前十步外下马,小跑而来,“镇帅,前边二十里山谷,发现高丽叛军大队,起码有四千人!” 哪里有征服,哪里就有反抗。而且这世上,根本没有百分百的征服。 高丽人胆怯的外表下,是一双双充满歹毒的眼睛。面对明军的刀枪,他们恭顺务必。可在明军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化身毒蛇。 从大明把高丽纳入版图以来,各地的叛乱屡镇不止。小的不过是三五个村庄,而大的往往能席卷一州几道之地。 其实对于这种大规模的叛乱,明军巴不得越大越好。 首先,如果高丽人不反抗,如何能显出驻军的重要性。这和养寇自肥是一个道理,大伙的军功都在这上头呢。 其次,你不反抗,大家在高丽这穷地方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叛乱的随你们乱,随你们抢。你们抢来的,到最后还是要落入驻军的口袋。 再次,这种叛乱也是大明乐见其成的。高丽反叛军闹得越厉害,越会容易引起高丽人自身的反感。人都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有了安稳日子,税也比高丽王时期要少了,穷人的孩子也可以读书了,你们还闹腾什么呢? 而且,你们所谓的反叛,一没有名份大义,二是以卵击石,只会杀戮自己人取乐。 这一次,傅让带兵出来,就是为了寻找这伙高丽叛军。 没想到,正堵在了长白山脚下。 “传令,集合,出击!”傅让简单下了几个军令,转身翻身上马。 忽然间,他又看到了远处白雪覆盖的长白山。 他的面上多了几分冷峻,“哦,既然是你们祖宗留给你们的圣山?那就找你们的祖宗去吧!” 第235章 圣山(2) “啊!” “欧姆泥!” 凄厉的惨叫在山间响起,无数飞鸟惊恐的飞离巢穴在空中盘旋。 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让那些躲在洞穴的野兽忍不住发出嗜血的咆哮。可是,外边的山林间,那人间地狱一般的惨景,无论何种猛兽,都不敢踏入其中。 “杀!” 漫山遍野的高丽叛军,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林间毫无头绪的奔跑,仿佛只要爬到了高处,就能留下性命一样。 密林之中,骑兵无法肆意推击,明军纷纷下马手持兵器在后面追赶,收割高丽叛军的头颅。 叛军和大明的精锐比起来,不算是军人。 他们身上连个像样的铁甲都没有,偶尔的弓箭反击,根本伤不到明军的分毫。 “上去上去!”带队的明军千户跳脚大喊,“遭娘瘟的都是咱们的人头军功,万不能让别的营头抢了去!” 穿着盔甲的游击将军也在大喊,“斩首一级,赏银元三块。斩首五级,赏高丽女人一个!” 闻言,追击的明军跟瞬间吃了仙丹一样。 杀呀! 他们嗷嗷叫的追杀,原本爬起来很是费事的高坡,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个事。甚至许多人跑累了,嫌身上的盔甲累赘,干脆就光着膀子吊着刀,轻装上阵的追击。 “死!” 一个年轻的明军,快步追上一个高丽叛军,手中鹤嘴锤一下钉在了那高丽人的脑袋上。 瞬间,噗通一声,高丽人再无生息。 “爹,俺砸死一个!”年轻的明军欢快的大喊。 但下一秒,啪! 年轻的明军捂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同样是当兵的老子。 “你他娘嘞皮了,要血命你咋就教不会哩!俺跟你说八百六十回咧,别他娘的砸人脑袋,砸肩膀头子不行吗?好好一个脑袋,你跟砸得跟他娘的酱块子似的,都没个囫囵模样了,拿啥跟上官换钱?” 说着,老兵突然伸手把儿子一下拽开。 嗖的一声,一只羽箭擦着他的肩头射过。 转眼一看,前方半山腰上,一个高丽兵正在调整角度。 “恁娘,射俺爹?”年轻的明军怒了,叫骂一声之后举着圆盾牌,朝上追击而去。 ~~ “爷,上坡不好追!” 傅让身边的老军,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纵马来到傅让身边,“山间没有路,到处都是林子......” 他话音未落,就见傅让淡淡一笑,“没事的,跑不了!” “跑啊!巴里巴里!” 数不清多少高丽人,在山林间逃窜。 似乎他们好似是把明军暂时的甩在身后,他们暂时安全了。 “呼!呼!” 许多人拄着腿弯着腰,大口的喘气,胸膛似乎快要炸裂一般。 “阿西!”高丽叛军人有人大骂了出来,“为?为什么要跑?啊西八,被人追得魂都没了呀!难道我们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身边,刚有人想反驳。 但骤然间,周围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警惕的,抬头看着林间的天空。 扑棱棱! 飞鸟乌鸦,在骤然间飞上天空。 下一秒,有熟悉山林之中自然法则的高丽叛军,仓惶的大喊,“巴里~皮亚休!” (快跑,逃命!) 喊声未落,这人已开始疯跑。 但也有许多高丽叛军不懂这些,迷茫的看着他。 嗖! 许多人眼神中猛然闪现惊恐之色。 刚才还疯跑的高丽叛军,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一支粗大的重箭射穿了脖颈。 而且,那重箭的箭头不是尖锐的菱形,而是月牙铲一样的形状。 一箭下来,奔跑的高丽人,顿时变成了奔跑的无头身体。 “啊!敌人来啦!” 眨眼间,所有的高丽人炸锅了,他们无头苍蝇一样开始四处奔跑,甚至相互推搡,相互撞在了一起。 “啊!” 尖叫声,恐惧的喊声此起彼伏。 一个个留着金钱鼠尾巴的骑兵,骑着战马轻巧的跟风中柳叶一般,在密林中穿行,出现在这些高丽叛军的面前。 生长于白山黑水之中,以渔猎为生的女真人,其实是比蒙古人更优秀战士。 自小就生长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四季渔猎,与天地四季还有野兽敌人抗衡。 造就了这些女真人,一个个都是在战场上可以以一当十的真正精锐。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他们创造过世界战争史上的神话。 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下水如獭! 只是他们也有个先天的缺点,人口太少! 呼! 噗! 荣保扔出手中的短枪,直接把一个高丽叛军像肉串一样扎在地上,然后开心的咧嘴笑了。 并且,目光看向了他身后。 尹锡泰赶紧躲开他疯子一样充满嗜血的目光,吩咐手下的高丽兵,“上去,上去,把他们往一个地方挤!” 然后,大喊道,“不留活口!” 荣保也用女真语吩咐身边的部落勇士,“不要太急着追,远远的用弓箭招呼,让那些高丽人自相踩踏,等他们没力气了,儿郎们再上去!” “嗻!”属下答应一声,然后看看那边指挥战斗的尹锡泰,“主子,要不要背后给他....” 忽然,荣保咧嘴一笑,“好哇!” ~~ “驾!驾!” 女真人的骑兵,仿佛是两只狼追着一群羊。但如论这群羊跑去哪边,都会看见两只狼。 渐渐的,高丽人乱了,疯了,累了,跑不动了,求饶了.... “杀!”尹锡泰大喊道,“都给我杀.....”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狂热。 满是那种即将几下战功的狂热,即便这份战功是用他同族的血铸就,他也毫不在乎。 嗖! 他猛的住口,低头感觉脖颈剧烈的疼痛。 下一秒,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摔倒。 “大人死了!”属于明军这边的高丽兵撕心裂肺的大汉,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疯狂,在瞬间变成惊恐。 然后,畏惧的退却开来,居然不敢再对那些高丽叛军,进行斩杀。 “没用的高丽人!”荣保纵马前行,冷笑开口,“他们呀,只有背后有主子的时候,有人保护他的时候,才敢对别人呲牙,连条好狗都比不上!” ~~ 傅让低头,冷冷的看着尹锡泰的身体,没有半点表情。 远处,刚被俘虏的两千多高丽兵,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让高丽人去!”傅让摆摆手。 明军阵营中的高丽人,充当起临时刽子手。 正如荣保所说的那样,此刻的他们得到傅让的亲自任命,一下就从刚才首领死后毫无斗志的模样,再次变得嗜血起来。 “一块埋了!”傅让忽然厌恶的看看尹锡泰的尸体,“给他家送点钱粮过去!他有儿子没有?有的话送来幼军营!” “等等!”说完的傅让,忽然回身,看着血光冲天的山谷,“把高丽人的脑袋,筑成景观,就放在长白山脚下!” 他话音刚落,身后马蹄阵阵。 “颍国公,有旨意!” 第236章 安排(1) 傅让几乎是半宿未眠。 皇帝的圣旨很是有些不同寻常,耐人寻味。 一方面让老将宋晟调任辽东接管高丽行营,但另一方面又没有让傅让接旨之后马上动身。 他知道像他这样率军在外镇守的武将,是不可能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的。 唐时藩镇之祸,历朝历代都要重点防范。按照规矩,他这个高丽行营总兵官,在接旨的当天,就要把所有手头上的事交给副手,然后快马进京不得延迟,更不得找借口待在军中不动。 若接旨之后,故意拖延,那就是谋逆的大罪! 可皇帝的圣旨中却出人意料的说,让傅让别急,还说让傅让和宋晟把军务交接好再慢慢进京。 乍一看,这圣旨可能是皇帝对臣子的宽容。可作为东宫的旧人,几乎从皇帝幼年时代就在东宫当差的傅让,深知皇帝的脾性,这圣旨中绝对是话里有话。 老将宋晟调任高丽! 这位老将傅让是见过许多次的,为人不苟言笑治军严谨。按理说以这位老将的功勋和资历乃至威望,早该封爵了。可这些年除了涨了几次将军的称号之外,朝廷没有半点表示。 为何没封爵的隐情傅让恰好知道一些,宋晟这个祖籍定远的淮西人委实有些....有些不大像是淮西武人。做人死板方正,眼睛里不揉沙子,不太懂的卖人情。 这个卖人情指的是跟同僚卖人情,也就是说宋晟和其他淮西武人的关系并不好。他所统领的部队,也完全不是淮西一脉。而是他自己在甘肃凉州等地多年,一手带出来的军兵。 这样一位老将到了高丽,恐怕许多事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意。 譬如各家在高丽的买卖,还有高丽驻军养寇自重? 甚至,还有军中的..... ~~ 翌日清早,军中升帐。 数十位高丽行营的将领齐聚帅堂,低声笑语不断。 “镇台到!”亲兵在帐外大喊。 顿时,屋内的所有将领起身,齐齐喊道,“卑职等见过镇台!” 傅让一身鱼鳞甲,缓缓从门外进来,目光扫了一眼屋内众将。 有他傅家的旧部,有平安的旧部,还有他当了高丽总兵官后刻意提拔起来的新人。 “坐吧!”傅让按按手,坐在主位上。 随后,他顿了顿开口道,“昨日我接到皇上的旨意,要调任回京!” “嘶!”众人顿时满脸不可思议,面面相觑。 傅让又看了他们一眼,“接任我的,是甘肃镇总兵,老将军宋晟!” “啊!”周围又是一阵惊呼。 对于这些军将来说,宋晟完全是不是一脉的。 尤其是傅让的副手张文杰,更是坐在旁边深色复杂。 他表情的变化,直接被傅让尽收眼底。 “文杰可是有话要说?”傅让问道。 他这样的在军中独当一面的勋贵二代,比起那些从最底层杀上来的将领有个长处,那就是更会察言观色。 这不是贬义,而是褒义。老一辈那些军头们,杀人放火行带兵也行,但你让他们去品味人心,就难了。 张文杰面露踌躇之色,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原时空中这也是个赫赫有名之人,在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自感时日无多的时候,曾秘令晋王,教张文杰庄德等人准备兵马。 准备兵马的含义,就是为了防范燕王朱棣。 老爷子的意思很简单,老四若是不反就还是他的好儿子,他宝贝孙子的好臣子。若是老四反,那不用朝廷调兵,秦王晋王的兵马就可以直接掐死他。 不过可惜的是,摊上朱允炆那样一个皇帝,什么都没用。 半晌之后,张文杰才开口道,“卑职曾在宋镇台麾下做过一任凉州卫指挥使,跟着他收复凉州,出玉门关。宋镇台领兵打仗没话说,对下属也是.....关心备至。但.....” 这个但字,让所有人都盯着他等待下文。 “就是不大讲情面,军法就是军法,规矩就是规矩,朝廷就是朝廷!”张文杰苦笑,“虽是武人,可宋镇台有时候更像是老夫子一般!在凉州的时候,有悍将三人,每个都是斩首百级以上的功臣,就因为私下和鞑子做了茶叶的交易,就被砍了脑袋!” “嘶!”众人倒吸一口气。 高丽行营中军指挥使景保安开口道,“这....不能吧!宋镇台也是老将了,那么不近人情?” 这些人都是带兵之人,知道军中军法无情,但带兵必须有情。为了点敛财的破事,就把手下的悍将给宰了,这不是等于自己剁了自己的手指头吗? “宋镇台治军严谨,各军将有违军法,罪不可恕!”张文杰回道,“同时,他有爱兵如子。我在凉州三年,从没听说那个士兵短了一粒米,少了一文军饷。朝廷每次调拨的物资,没人敢少了下面的军士半分!” 说着,叹口气,“当初我等随宋将军出玉门关追击鞑子,半路中了全套。宋镇台将两个伤兵推上战马,带五十亲兵,手持弓刀给大伙断后。是役,面对三万鞑子,老将军身受八创,五十亲兵多半战死。他的亲兵......都是淮西宋家子弟,他的侄儿外甥侄女婿....” “战后,有御史参和宋镇台丧师战败,要治他的罪。当时有朝中的....朝中的大人私自给宋镇台来信说。战败之罪不在与你,你且让手下人出来顶罪。” “可是宋镇台却说.....”说到此处,张文杰叹气道,“宋镇台说,仗是他带着打的,错就是他的。要杀要剐奔他自己,和下面的儿郎们无关!” 周围,一片沉默。 赏罚分明纪律严苛又爱兵如子,这样的主将谁能不爱戴呢? 即便是下面的军将有些歪嘴,可那些最底层的士兵们,都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再说就凭这样的担当,就算是军法严苛了些,那些军将们又有谁不服他? 大明朝主将打了败仗,然后把责任推给下属的事,多了去了! 但是服归服啊,要是头上摊上这么一位,兄弟们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高丽可是好地方,山高皇帝远都是兄弟们说了算呀! 不然,没好处谁他妈愿意待在这个地方,死冷死冷的,整天吃烂菜叶子....也就女人还算好看,挺白净的! 众人的神色,傅让都尽收眼底。 他笑了笑,“除了老将军宋镇台之外,朝廷还调拨来一位副镇!” 话音未落,他就斜眼看向张文杰。 果然,在对方的脸上,他看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失望。 “原大宁卫都指挥使,昭勇将军卜万为高丽行营管军都司!”傅让说着,又环视一周,“高丽军总管!” “嘶!”周围,顿时又满是抽气之声。 都指挥使这官职就已经够吓人的,放在中原内陆,这就是一省的兵马元帅,且还要管理军政和一不部分民政。 调任高丽行营的管军都司,说实话是有些往下来了,但权柄是犹有过之。 因为高丽没有设置布政司,民政军政都在高丽行营之下,管军都司不但管着高丽驻军的后勤经济人员调动,还管着整个高丽的民政啊。 而且,他还是高丽军总兵官。 也就是说手里还有五六万,那些本地人组成的杂牌军。 更然大家觉得难受的是,这卜万,也他妈是硬茬啊! 第237章 安排(2) 卜万可是在大宁,都敢直接跟宁王拍桌子瞪眼睛的人。 虽说宁王是怂了点也嫩了点,可人家毕竟是王爷千岁呀。卜万一个大明朝的臣子,动不动就喷人家一脸涂抹星子,手指头差点怼人家宁王眼珠里去,不是一般的胆大。 胆子大有手段,有勇有谋。大宁十万兵马,让他管的贴贴服服。 一时间,众将愁眉苦脸。 头上两位新上司,一个个都不好惹,以后有他们气受的! 众人神色各异,但大抵所忧之事相同。 忽然,傅让心中暗道,“是时候好好治一下这些骄兵悍将了!” 在座的众人,没一个人是侥幸达到这个高度的。都是十来岁从军,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步拼到这个位置。早先在军中,提起来都是脑袋掉了都不吭声的好杀才。 可是在高丽这几年..... 傅让瞄了一眼张文杰的肚子,赘肉都有了。 走嘴上叫着这地方不好,可若让他们走,他们定会骂娘。 以前在军中就是吃饭杀人操练军士三样,而在高丽,穿上盔甲那就是王法都管不到的土皇帝。说句难听的话,就眼前这些人,家中光是抢来的高丽女子,都不知凡几。而且抢的,都还是高门大户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 放在大明朝,你一个大头兵要娶官家小姐,做你娘的千秋大梦去吧。 “皇上,不再允许高丽这样半独立的藩镇状态!” “而这些兵,也都要收心,第一步是调主将,下一步就是调驻防官兵了!” 傅让心中再次想想,又看了一眼周围,忽然道,“咱们高丽行营,有多少亏空?” 骤然间,周围再度安静下来。 张文杰想了想,“您问的是账面还是咱们的私账?” 傅让没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比较不耐烦起来。 “私账是充足的!”张文杰马上说道,“还有折合成银钱差不多四十多万的富余,这是准备过端午的时候,给兄弟们改善改善!”说着,又顿了顿,“但公账上,差不多有三十多万对不上数!” 私账,就是高丽行营这边从他傅让到下面千户军官,大家伙一块的小金库。 公账,就是给朝廷看的。 亏空三十多万,就是又花出去三十多万,跟账本上的数字对不上账,多了! “亏空不能有!”傅让的话,众人顿时变色。 “镇台是要用大家的小金库,去填补公账?” “你奶奶的,你是也知道老宋不好对付,不敢不擦干屁股吧?” “你擦了之后拍屁股走人了,那可是大伙的钱啊!”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亏空怎么来了,你们比我心里清楚!”傅让又看着众人,看了许久,然后忽然加大声音,“指挥使卢震军!” “卑职在!”一个汉子赶紧站起来。 “你把七百多高丽人充作我大明子弟,领军饷了是吧?”傅让冷笑。 “这....”顿时,卢震军的身子矮了半截。 “然后,你又把麾下八百多长枪军的花名册,划到高丽军那边,又吃了给高丽军的军饷了是吧?”傅让继续冷笑。 “这.....镇台!”卢震军语塞,心中惶恐。 他这指挥使是傅家一手提拔起来的,早先他跟着傅友德,现在跟着傅让,算起来是傅家的旧部。 “坐!”傅让摆手,骂道,“贪的时候胆子比谁都大,问你的时候屁都不敢冒出来一个!”说着,看看众人,“光是他有这个毛病吗?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有?” 众人齐齐低头,不敢说话。 “我告诉你们,我留下亏空,别说三十万,就是一百三十万,我该做我的国公做我的国公屁事没有。可是下一任总兵官过来,这亏空就要落在你们身上。到时候,呵呵!拎着脑袋换来的官帽子,恐怕就要空了!” “除了亏空,还有这些年你们暗地里.....啊!桩桩件件还用我说明白吗?” 众人的头更低了,忽然间傅让心中竟然有几分痛快的感觉。 别看他现在位高权重,可毕竟年岁还是太轻了,让人信服的功劳太少,威望资历不够。平日能压着这群骄兵悍将做到令行禁止已很难得,即便是他国公的身份,也没这么拿捏过这些人。 “你们当新来的总兵官,管军都司就只会看账本的亏空?亏空,人家没拿钱,自然不担着。上报朝廷,都督府派来断事官,你们所有的破事都能翻出来,擎等着回去洗干净等死!” “镇台大人!”众人齐刷刷的说道,“求你给大伙做主!” “哼!”傅让哼了一声,“亏空!亏空!账面上平了,宋老将也好,卜都司也好,谁会深究?大家都是当兵的,有些事只要你不过分,谁还能真把你们往死胡同里追?” “那....”张文杰想想,咬牙道,“那就干脆,用私账填了公账吧!新来的总兵官和都司一看库里有钱,这事也就过去了!” 众人虽然不舍,但也只能纷纷点头。 岂料,下一秒他们直接愣住。 “那是大伙的过节钱!”傅让抿着嘴唇,“离家好几千里远,这点外水再没有,家里咋过?”说着,冷笑道,“再说,一年到头了那不是白忙活了吗?人家出苦力的东家还格外给赏赐呢,咱们杀人的到之后白他妈挥胳膊切脑袋了?” “再说!”傅让叹口气,“这也是我,和大伙相识一场,共事一场,最后留给大伙的一点念想了!山水有相逢,可能日后咱们还会一个锅里吃饭。但现在,我还在其位,能给你们一点,就得给你们一点,是不是?” “镇台!”有人动容道,“您......” “所以说呢,私库的钱不要动。我不要了,你们这些人看着分!”傅让摆摆手,“至于亏空.....” 所有人都在等着下文,但傅让却迟迟不说话。 而是,露出几分狰狞的,武夫们都懂的微笑。 “高丽之地,叛匪屡禁不绝,除了是他们如鬼魅一般隐藏山间之外,定然也有人暗中支持。不然那些叛军,吃什么喝什么,哪来的兵器甲胄,哪来的牲口?” 傅让笑笑,“以前呢,这些事咱们不计较,可现在呢!” 说着,他又看看众人,“诸位,你们的新总兵官就要来了。是给他一个太太平平风平浪静的高丽,还是给一个隔三差五就要见血的高丽呢!” 养寇自重的事,以后不能再做了。 那就干脆趁着这次,直接把事做绝了。 所有的叛军,挖地三尺找出来。 然后把所有可能给叛军支持的大户人家,都洗了! “宋老将,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到任上!我呢,也还有些时间要留在高丽!”傅让冷冷开口,“你们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人杀干净,钱补亏空。当然,若是有多的,呵呵.....” “哈哈哈哈!” 屋内,一群军将笑得东倒西歪。 本来还都提心吊胆的,一提杀人放火抢东西,全他妈精神了! 抢劫谁不会,杀人谁不会。不就是三十多万的亏空,就是三百万,老子们一个月也都抢够了。 “镇台!”张文杰面有忧色,“卑职担心,下面的兄弟们一旦杀心起来了,不问良莠的话,是不是......” 杀人容易杀疯了,到时候红了眼,那是见人就杀,而不是选择性的杀。 “那些支持叛军的高门大户自然不用留,可是良心之家,咱们也要保全啊,不然都杀光了就没人了。而且城池之外可以乱,城池之内乱不得啊......” 傅让问道,“你有何高见?” “卑职觉得,倒不如收平安钱!”张文杰一笑,“想表明和叛军没有瓜葛,那就要那些高丽人家自证清白。如何自证呢,交钱给咱们高丽行营....”说着,想了想,“交钱的人家,每家给一块黄牌子, 咱们的儿郎见了牌子就冲进去抓乱党。若是没牌子,哼哼!” “哈哈哈!”众人又是眉开眼笑。 “这么以来,补亏空的钱怕是多了呀?”傅让笑道。 张文杰低声道,“多了也不怕,就当卑职等给镇台大人践行的程仪!” “人杀多了,是不是太残忍?”傅让笑道。 “好镇台!”卢震军凑趣道,“当日老镇台第一代镇守高丽的时候就说过,高丽孽种还是太多了些!让人膈应!” 第238章 深意 杀戮,是军人的盛宴。 但这种盛宴,从来和欢乐无关。 即便是杀戮者的欢乐,也建立在被杀戮者的悲剧之上。这场欢宴之中,杀人者不把被杀的人当成人,而杀戮者本身也终将泯灭人性。 可以预见,从傅让这个高丽行营总兵官下令开始,无论是驻扎在高丽各大城重镇的明军,还是那些支配给棍棒的高丽军,都将化身野兽。 明军的盛宴,高丽人的浩劫。 傅让带兵承自其父傅友德,傅友德和常遇春早年被称为二虎将。 其以骁勇者称,莫如常开平,次则傅颍国耳。 也就是说大明开国功臣中,常遇春最能打,其次是傅友德。 但傅友德的行事,和常遇春还有其他的淮西军头,既然不同,他甚少指挥军队行杀戮的举动。 而那些以常遇春为首的淮西军头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杀俘屠城抢劫。 他们认为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让身心俱疲的将士们,快速恢复精神。同时,他们也认为只有这种办法,才让军队始终保持野性。 同时,这种方法也能震慑敌人。 ~~ 其实只有傅让知道,这个命令他下得是多么艰难。 但他,不能不这么做。 “公爷!”傅让刚回到行营帅衙,在公事房坐下,连甲胄都没脱下去。 旁边侧门之中,一书生模样的人快步出来,急促的说道,“您不应该....哎,不应该下这样的令啊!” 说着,见傅让不为所动,急躁的踱步起来。 “首先,高丽已是大明之土,叛匪是叛匪,良民是良民啊。您这命令一下,只怕全高丽....再无顺民啊。兵什么样您知道,一旦乱开杀戒....这可是几代人都解不开的血海深仇啊!” “再说,您就不怕御史弹劾您吗?您即将调任了,何必这么自毁晚节.....?” 傅让换好衣服之后,坐在太师椅上忽然摆手,打断这书生的话。 “没事的,杀的是乱民,不涉及其他。你是读书人,总把当兵的想成了野兽,只要各级军官还能约束住,就不会闹出乱子来!” 说着,他看看那书生,“茂初,这回我调回京师之后,走走门路给你选个好前程吧,在我军中当书记官,委屈你了!” 眼前这书生和傅让年岁相当,名叫李茂初。更是傅让从小到大的挚友,因为李茂初的父亲,就是傅让的启蒙老师。也是上一代颍国公傅友德身边,最机密的幕僚。 “我若想做官,何劳您开口,自己难道不会科举吗?”李茂初傲然一笑,随后看看傅让,跺脚道,“说你呢!你这么干不是自毁前程吗?还让下面人抢了钱平公账,你当锦衣卫是瞎子还是聋子?杀那么都无辜的....” 傅让叹息一声,“皇上让我杀的!” “嗯?”李茂初一愣,愕然道,“圣旨我看了,没有啊!”说着,急道,“你是不是会错意了!” 傅让苦笑,再次拿出圣旨,在桌上铺开来。 指着上面一句话低声念道,“文臣谏言,高丽之叛屡镇不止乃武臣养寇自重,畜养贼为谋私利也!朕则知,高丽素来桀骜民风刚烈,治高丽之民不可一味怀柔,亦不能一味酷烈。然,两全之道何其难也!” 李茂初又看了几遍,纳闷道,“你从哪看出来,皇上让你....” “两全之道何其难,那就是不要这么艰难了,既然高丽人桀骜不服,不感念天朝的恩德,那就一并......”说着,傅让直接做了向下劈砍的手势,“好好待他们,他们不感恩,那就杀到他们怕。” 李茂初再次愣住,良久说不出话来。 “皇上通篇旨意,没提一个杀字,可处处都是杀!”傅让叹口气,“一直以来高丽的将领们养寇自重,朝廷是知道的。这一次我调走之前,狠狠的扫荡一次,算是把养寇自重这个尾巴都断了,这样以来接任者就不用再面对我面对的问题。” “第二,高丽日后必然不会再留这么多的驻军,之所以让将士们放肆一次,也是对他们这几年苦劳的补偿!” “第三,不留这么多驻军,高丽日后会不会再反?我大概猜想,以皇上的脾性,应是发配罪囚配军过来屯田.....” 这时,李茂初接口道,“哪有那么多人啊?听闻前些日子朝廷还往云南招募百姓呢....” “没人就抓!”傅让低声道,“把高丽人往西南边境上抓,把西南边境的人往北边抓!” “嘶,那得死多少人?光是水土不服这一项.....抓一百个得死八十个!”李茂初惊道。 傅让又是一笑,“人,不过是个数儿!” “咱们这位皇上,还真是........” “听说这不是皇上的主意!”傅让低声道,“是燕王世子南书房参赞王大臣的主意!”说着,眼角动动,“听说那位的原话是,与其朝廷整日盯着他们,不然让他们这些贼互相盯着。” “南边的去了北边,北边存留的人自然不愿意,两边就得天天干,没个消停。北边的去了南边,也是如此。这么一来,他们打他们的,朝廷不就轻松了吗?等他们杀累了,朝廷再出面!” “当然朝廷不可能让他们双方之中,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哪边弱,朝廷就扶哪边,让他们自己杀去!” “嘶!”李茂初倒吸一口冷气,“真狠啊!” 何止是狠,朱高炽这是釜底抽薪的绝户计。 “不对!”李茂初又皱眉道,“南边的抓到北边来,北边的送到南边去,怎么送?这一路人吃马嚼的....” “海路啊!”傅让点点地图,“高丽有港,大明马上在缅甸国开港,往来途经泉州,宁波,松江,胶东,辽东湾,跟东瀛只有一步之遥!” 李茂初看着低头,愣了半天。 “怪不得!”他摇头晃脑道,“怪不得朝廷这些年,一直这边弄一个港,那边建一个城,还开放海禁打造海船!这可真比陆地,快多了呀!” 说着,他仔细思索片刻,“这.....我还是觉得,这么做太违天和!” 随即,又是摇头叹气,“毕竟都是命啊!” “天和?命?”傅让咧嘴一笑,“我大明的天和才是天和,我大明百姓的命,才是命!其他的,蝼蚁罢了!” 不知为何,彼此相交了小半辈子,可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都陡然间,李茂初觉得傅让的笑容,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还有阵阵心悸!甚至是惊恐! 傅让依旧看着地图,“你觉得我残忍?呵呵,接任我的那位宋老将,只会比我残忍。昔年他出镇甘肃凉州,给太上皇上了一道折子。凉州之地汉胡杂居,汉胡皆桀骜不逊不服王化,动辄起兵作乱。” “官军势大则远遁,官军势微则卷土重来。若想一劳永逸.....”说着,傅让脸上再次露出让李茂初害怕的微笑,“那位宋老将可是带人整整在甘肃镇,凉州等地,屠了三年,整整屠了三年。” “别人都说是他脑子不会转弯,这些年才没封侯!但真正的原因,就是他屠了三年,屠到太上皇都觉得有些重了!” 第239章 收网(3) 任何一个国家的兴起,注定都要伴随着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屠杀,掠夺。 剥削,镇压。 要么亡国灭种,要么被同化。 历史,从来都是如此。 人类,也从来都是如此。 ~ 高丽先交代告一段落,让我们把画面拉回到大明朝的京城,应天府。 这里在暴雨之后呈现一片阳光明媚,欣欣向荣之色。 可暗地里,刀锋已经雪亮,等待鲜血滋润。 “王宁这几天干嘛去了?怎么人都见不到?” 京师八大楼的太白楼中,二楼上最好的,可以完全俯瞰整个长江景色的雅间中,汤景端着酒杯,皱眉说道。 傅忠也面带忧色,“昨日去他府上寻他,说他病了?” “病了?眼瞅着盐船就来了,他这时候病?”汤景放下酒杯,忽然警惕道,“他是不是想临阵变卦?” “应该不会!”傅忠想了想,“他谋划的事,他变什么卦?再说,他变得了吗?” 这时,末尾陪坐的李芳英忽然哼了一声,“你们第一天认识他?他那人就那样,想要好处还不想沾一身腥。等着吧,钱到手他马上跳出来了!” 角落里的胡观也开口道,“确实是病了,太医院有人去了他府上,回来说他瘦了风寒高热不退,上吐下泻!” 胡观的话,比李芳英的话更有吸引力。 屋里的人,刚才微微有所迟疑的心,再次安定下来。 但汤景还是皱眉,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纠结之色。 “你这是?”胡观问道。 汤景又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却没喝,开口道,“想必诸位也知道,我二叔调回京城了!”说着,摇头道,“后军都督府,还协管京营。官职是好听,可谁都知道这是闲差!” “昨儿我二叔在家开宴,我们这些小的都到了,席上二叔忽然莫名其妙的告诫我们这些小辈,别给家里找麻烦!”说着,他看看众人,“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走漏风声了?” 顿时,屋内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几个勋贵和驸马还好,那些参与其中的户部中层官员等,瞬间面无人色。 “你他妈才想到这点?”胡观心中冷笑,“完了!” 但面上,他装作思索,“不能吧!”说着,他看看傅忠,“都是自己人,事怎么可能漏得出去?都不要命了?” 傅忠也没了往日那种从容,话语中满是不确定,“是呀,不能漏吧!”说着,又道,“要是漏了,现在想抽身都不行啦!” “你们呀,平日总是说我胆子小,现在看来你们才是胆小如鼠!”李芳英忽然不屑的说道,“事到临头了胡思乱想,是小媳妇进洞房,怕被挑吗?” 说着,他又道,“汤二爷,您府上二叔,国公爷调回京城那是应有之义。” 这时,所有的目光都看着他。 李芳英继续说道,“你想想,你二叔在西安镇都几年了?那些是陕西都司西安镇,别说你二叔了,就你祖父那辈。哪个老军头,在一个地方待着超过三年?” 他这么一说,似乎也说得过去。 文官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武官更是如此。因为军中,可比文官系统好培养亲信多了,权利更是大多了。ъiqugetv.com “再说,调的是他一人吗?辽阳卫,保定总兵,山东都司,河南都司,都不调了个遍吗?甘肃的宋老将却了辽东....” 说到此处他看向傅忠,“你家老三回京师,可是高升了!” 本是好话,可傅忠却半点高兴模样都没有,反而有些吃味一般。 “这就是正常的调动你们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哥哥都出京去淮安了,我也没怕呀!”李芳英一摊手,“再说了,若真漏出去了,调任不调任跟抓不抓咱们没关系。” 汤景开口道,“怎么没关系?” “呵!”李芳英冷笑道,“李善长胡惟庸那么多老军侯,倒台的时候都不过是皇上一句话,锦衣卫一队番子的事,你觉得咱们比那些老的还厉害?哦,要收拾咱们,还得把咱们家里人都给调回来?” 嗯! 众人互相看看,说的似乎还真是有那么点儿道理。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随即,又听李芳英笑道,“为咱们把家里顶梁柱调回来干什么啊!是让家里人大义灭亲,还是要株连九族,一股脑都....” “你闭嘴!”傅忠实在听不下去了,“胡咧咧什么玩意?” 李芳英给他一个白眼,“就是论事!” “行了行了,听我说!”汤景终于喝口酒,正色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厚厚的一沓,簇新的大明钱庄龙头银票,啪的一声扔在桌上。 “盐船昨晚上卸了,私盐进了官仓。你们也知道,有些人情世故必须要走动。两淮盐场这两年有窟窿,用咱们的盐过下账,然后再还给咱们。这是他们那边给来的孝敬,一共三万五千块银元,咱们哥几个先分了!” “我这人,做事从来都是不藏着掖着!”汤景又道,“大头还在后面!”说着,看看胡观,笑道,“驸马爷,盐商们都到了,你准备给开多少石的盐票子啊?” 胡观笑笑,手里把玩着一串沉香柱子,笑道,“光禄寺今年有二十万石的盐票子,都给你!”说着,又道,“光禄寺的盐票子,可比官价还低了三成!” 骤然间,众人大喜。 “别急!”胡观继续说道,“今年因为要赏赐肃辽庆岷代韩,六个边镇藩王。赏赐的东西多是米粮油面布匹等用以劳军,都要商人代运。所以额外,还有三十万石的盐票子,也是官价低三成,都给你!” 众人大喜,欢畅大笑。 比官价低三成,哪怕这些人以高出官价三层卖给别人,那也是白赚了六成。而且,何止这么多?用的还是死盐,卖出了官盐的价儿? 天下掉钱,都没有这么快啊! 汤景也有几分情不自禁,但还是纠正胡观,“驸马爷,您说错了,不是给我们,而是给咱们!”说着,举杯道,“来,各位随我祝驸马爷一杯!” 胡观一笑,却没端杯。 “你这是.....?”傅忠不解道。 “不敢喝!”胡观笑道,“回去公主闻到酒味,我晚上就得睡客房了!” “哈哈哈!”众人大笑,“感情还是个气管炎!” 就这时,笑声陡然停止。 “闪开!锦衣卫办案!” 话音未落,楼梯上传来腾腾腾的脚步声。 紧接着哐当一声,雅间的门被踹开。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让人应接不暇。 雅间内所有人都呆住了,手中的酒撒了还不知道,都是愣愣的张大嘴,瞪大眼。 何广义一身麒麟服,从外边进来,冷眼看了一圈。 “呵,何某公务在身,坏了几位爷的性质,勿怪!”说着,猛的摆手,“奉旨查案,把几位驸马爷,还有这个公的孙子,那个侯的儿子,都给我抓起来。慢着点,都是金贵人,别拧巴死了!” “何广义,你.....”汤景刚想大声质问,却不想直接被堵住了嘴。 “驸马爷,您.....” “我自己来!”胡观站起身,对何广义笑笑,“给我几分面子,我要脸!” “这是自然!”何广义笑笑。 “哎!哎!别扭我胳膊,我哥李景隆!哎哟!” 啪! 正喊叫的李芳英,脸上直接挨了一个嘴巴。 “我.....我是内.....” “堵上嘴!”何广义皱眉。 ~ 到家了,太累了这几天状态都不好。 亲亲们,大过年的不许骂我哦,说脏话新年不吉利。 今天小年了,大家要开开心心的。 2023,好运来坏运翻....所有伤心都滚蛋,赚钱赚到盆钵满。 天天去宾馆...... 谢谢大家。 第240章 水落(1) 何广义双手下垂,身子微微躬,好似有些驼背一样站在乾清宫外,等待皇帝的召见。 他心中很是忐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他刚刚抓了几个驸马爷,贵妃娘娘的哥,还有一群功勋子弟。 而是因为这事,不是他锦衣卫主动去抓的,而是皇帝下令去抓的。 以前都是锦衣卫秘报皇帝什么事,现在却是皇帝什么都知道了,把锦衣卫当成了去执行的人手。 这不是什么好事,尽管何广义知道他们锦衣卫只是皇帝的诸多眼线之一,但这样的感觉很不好。一是有了种信任度被降低的危机,二是若这样下去,锦衣卫在皇帝的心中就可有可无了。 脑中正纷乱的时候,王八耻从里面出来,低声道,“何指挥,请吧!” “有劳王总管!”何广义抱拳行礼,然后深吸一口气。 ~~ 朱允熥正坐在罗汉床上批阅着手中的奏章,眉头微微皱着,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不高兴。 “臣何广义.....” “人都抓了!”朱允熥轻声开口,继续看着奏章,没让何广义行礼,也没多去看他。 何广义忙道,“是,相关人等已全部抓获!”说着,顿了顿,“现在都关在锦衣卫镇抚司的大牢中,还没有对外边声张!” 随即,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侧脸,“淮安盐城那边的也一个不落,盐船,盐商,还有两淮盐运上涉及的官员,也全部缉拿归案。一共,七十九人!” 刚说完,何广义听到皇帝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的头感觉低得更低了。 这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且以官场的一贯风气,若是真要往深里查,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话,各种小事大事加在一起,怕是能翻上十倍。 贪官不是小偷,小偷有第一次出手就被抓的,贪官都是贪多少次才被抓的。 “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有些无力的挥挥手,“从快,从严,从重!” 何广义上前一步,“皇上,那涉及几位驸马爷.....” “朕没说清楚?”朱允熥目光陡然不善的看着何广义,“刚才说的话你是没听清还是没往心里去?” “臣不敢!”何广义瞬间慌了神,开口道,“只是涉及到几位驸马爷,臣还是要请示皇上。毕竟.....?” “没有毕竟!”朱允熥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想笑。 身边都是人精,都是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 这事当中,涉及到的驸马爷算个屁呀! 那几个驸马爷,除了胡观之外还没有李芳英份量大呢! 何广义这是在问皇帝,到底该如何区别对待。 至于为何要区别对待.....只要长个心的人应该都能明白。而且,问这话还有另一层含义,能不能上刑? 这时,王八耻在外边轻声说道,“万岁爷,世子殿下来了!” ~ 稍后,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从外边挪进来,脑袋上带着一层汗珠。 “臣.....” “洪熙来了!”朱允熥笑着抬手,“大规矩免了!”说着,对外喊道,“给洪熙端一碗绿豆汤来!” 话音刚落,一碗冒着冰气儿,好似带着冰碴儿,看着就冰凉舒爽的绿豆汤,被托盘送了上来。 今年的气候反常,前些日子连日瓢泼大雨,而这几天又是接连的暴晒。明明离盛夏还远着,可太阳却比盛夏还毒。 看着面前的绿豆汤,朱高炽咽口唾沫,却没喝。 “喝呀!看你热的!”朱允熥笑道,“不必拘束,喝吧喝吧!” “臣.....”朱高炽带着几分犹豫,端着碗很是纠结。 朱允熥奇道,“怎么了?” “臣昨晚上开始,有些闹肚子!”朱高炽低头道。 “哦!幸好......”朱允熥意味深长的笑笑,“幸好只是肚子不舒服!不然的话,还不能当差了呢!” 闻言,朱高炽的脑门上,瞬间又是一层冷汗。 “人都抓了!”朱允熥看向两人,“都在镇抚司大牢里,洪熙为主,何广义为辅,审理这桩朕登基以来,规模最大涉及人数最多最为猖獗的私盐案!” 说着,看看二人,“你二人记住,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然后,又看向朱高炽,“这案子,旁人来办或力有不逮,毕竟涉及到的都是皇亲。许多别人不方便的事,不敢应对的事,在你这没那么多顾虑!”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不怕背负骂名,你这个南书房参赞,大明朝未来的王大臣,也不要怕背骂名。背负骂名,总比大明朝的根子都烂了要好!” “记住了吗?” 汗,顺着朱高炽的鬓角就落了下来,“臣,明白!” 而心中却在大骂,“你是不怕背骂名,谁敢骂你啊?可我....回头几个公主,不得找我门上去?他们惹不起你,可能惹得起我这个大侄子!” 想着,他坐在那儿,心中又是没来由的燥热。 心中腹诽的同时,感觉口干舌燥,忍不住端起旁边的冰镇绿豆汤,一口气直接干了。 ~~ “案子如何办,下官唯您马首是瞻!” 何广义和朱高炽从乾清宫出来,二人走到午门外,何广义说道。 “办案的事,孤是外行,还是要靠你!”朱高炽连忙推辞。 “您抬举下官了!下官办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案子。您是主审,下官都听您的!”何广义也是滑不留手,笑着侧身道,“咱们这就去镇抚司?” “嗯!”朱高炽闷着声点头,“坐我的马车吧,宽敞!” 马车前行,车厢摇晃。 宽大的车厢因为帘子都放了下来,显得有几分沉闷不透气。 “殿下,您觉得该怎么审呢?是直接用刑,还是....?”何广义坐了一会,开始套话。 朱高炽眉头深锁,“王宁逮着了?” “嗯,在家里拽出来的!”何广义笑道,“这位驸马爷,胆子可真不大,当时痛哭流涕的,一个劲儿的喊公主救他!”说着,他看看朱高炽的侧脸,叹口气,“估摸着过一会儿,怀庆公主就要进宫了!” “既然他胆子小,就从他开始问,他若是竹筒倒豆子,他能留下几分体面咱们也省事!”朱高炽撇嘴。 这案子在他心里根本不用审,因为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包括涉及的人,他早就一清二楚。他心里难的是,皇帝不单是让他审那么简单,以后还要让他判。 甚至可能,杀人那天还要他去监斩。 虽说他朱高炽和几个驸马没什么交集,可是.....当大侄子的把自己姑父给剁了,这事好听吗? 而且皇帝更深一层的用意,摆明了就是让他朱高炽走到台前。 让外人都要以为,这案子从发现到审理再到审判,都是他朱高炽的手笔。 第241章 水落(2) “还有一件事,下官请殿下拿个主意!” 何广义再次开口,低声道,“李家三爷....太上皇那边是吩咐了的,要留下!” 朱高炽忽然一愣,看向何广义,“怎么留?” “就是...”何广义一笑,“您没听皇上细说?” “皇上就没跟我说呀!”朱高炽怒道,“你赶紧的,别跟我这卖关子!” 确定对方是真不知道,而且皇帝也要交代过,这事现在让朱高炽知道也无妨。 何广义低声道,“其实李家三爷,是托儿....” “什么托....”朱高炽刚开口,猛的察觉不对,“你是说.....?” “嗯!”何广义点头,笑道,“算是证人!” “这地方真不能待了!” 朱高炽心中怒道,“京城里的人随便扒拉出来一个,浑身是心眼子不说,还都坏到流脓了!本以为一个王宁就够损了,李家老三也是损到冒烟了,还他妈托....那叫内鬼!” 想着他越发的心里不痛快,“老爷子也是的,自己女婿不帮着说情。自己外甥的儿子,反倒是当成了宝,还要给留着体面。这不他妈的,胳膊肘往外拐吗?” “你外甥的儿子死了一个还有其他的呢,你闺女的丈夫死了,你闺女可就守寡啦!” “咦,不对!” 忽然,朱高炽心中猛的警醒,“傅忠是驸马,可他的公主老婆已经没了。老爷子不管他,熥子不待见他也说得过去。可胡观跟王宁呢?” “前者最近这一年来,可是熥子的心腹。后者王宁,虽是这案子的主谋,可到了最后先出手.......” 越想他心中越乱,“到底他妈的怎么审怎么判啊?” 他心里烦躁,不经意的一瞥,发现何广义嘴角竟然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微笑,顿时心中大怒。 “你他妈的也笑话老子?爷我,我他妈....弄死你丫的!” 想着,微微侧身,抬起半截屁股。 何广义正凑过来,“殿下......” 噗~~噗噗啪啪啪啪...... 霎那间,何广义脸色黢青,整个人石化了。 然后眨眼之间,赶紧撩开车帘,大口大口的吐着气,脸色涨得通红,好像因为缺水濒临死亡的鱼。 噗~~~~啪啪啪啪! “世子,别放....呕!”何广义忍不住了,捏着鼻子不住的扇着手掌。 “对不住,闹肚子!”朱高炽坏笑一声,下一秒却勃然变色。 “快!快停车!” 朱高炽拍着车厢大喊。 “殿下,您怎么了?”车夫在外喊道。 “少他妈废话,停车!”朱高炽大喊道,“爷我要解大手儿!” “哟,这大街上可不中啊!小的给您,给您找个胡同口吧!哎呦喂,这是长安街,哪有小胡同啊!” 噗! 又是一声轻响,朱高炽短胖的胳膊,捂着后腰,红着眼,“你他快点!” “这地不行啊!”车夫还在念叨,“大街上呢,您还穿着四爪金龙袍,自古以来哪有王爷当街上大号的.....” 噗!!! 一阵声音,跟他妈唱歌似的。 紧接着车厢中传来何广义撕心裂肺的哀嚎,“世子,世子~您....哎....哎.....哎...别对着我.....哎..哎....嘣我鞋上了。呕....呕......来人啊....呕.....!” ~~ “放我出去!” “我哥是曹国公!” “我父亲是岐阳王!” “我祖父是陇西王!” “我曾祖父也是岐阳王!” “我高祖父也是陇西王!” “我家四代都是王爵,大明曹国大长公主,是我亲祖母!” 李芳英趴在牢房的栅栏后,声嘶力竭的对幽暗,且空无一人的长廊怒吼,“我是功臣之后,不能如此轻辱!” “行了!你歇口气吧!” 和他同一牢房的傅忠,蜷缩在墙角里大喊,“这时候了,你喊谁都没用!”说着,怒道,“他娘的,怎么就漏出去了?谁卖了咱们?” 李芳英眼珠一转,看向对面,“王宁!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管着驸马王宁的牢房就在对面,李芳英的骂声清晰可闻,可那边却半点声响都没有。 “王宁,定是你卖了大伙,你个杀千刀的!”李芳英继续大骂。 “王宁!”汤景在隔壁站起来,双眼喷火,“是你吗?” 傅忠也大喊道,“王宁,大家伙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吱嘎一声,众人全部闭嘴。 幽暗的长廊有了光亮,还有脚步。 众人的眼神,都死死的盯着,有人已怕得浑身发抖,有人跪地求饶,还有人蜷缩在牢房的墙角。 “殿下,殿下救我!”王宁忽然从牢房中扑出来,疯狂的掰着牢房的栅栏大喊道,“您不是说臣.....不是说臣没事吗?殿下,救救臣......” 话音未落,他还有话没喊出口。 一个朱高炽身边的亲兵,猛的冲过来,直接堵住了王宁的嘴。 顺带着,砰的一声。 刀鞘直接砸在了王宁的肚子上,让他虾米一样痛苦的满地打滚。 朱高炽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才能缓缓行走。 他直接走到李芳英的牢房前,看都没看其他人,直接对李芳英说道,“孤,奉旨查案,你们的生死都在孤的手里。孤没耐烦和你们多说,现在孤问你,愿不愿意老实交代,跟孤一一说明!” “下官自然愿意!”李芳英恨不得现在就说,赶紧从这说出去。 “李老三,你小子....”汤景在旁边牢房大骂。 “老三,你不仗义!”傅忠也怒道。 “这时候了,保命吧!”李芳英催促狱卒开牢房大门,嘴里说道,“你们也别假惺惺的,以前你们对我什么时候真仗义过?呵,给我那三瓜俩枣,哈!真当我不知好歹?” 说着,他一脚出了牢房,“你们也别装,呵!若殿下刚下问的是你们,你们答应的比我还快!” 旁边,汤景已是火冒三丈,“李芳英,我操你奶奶!” “我奶奶是大明曹国长公主!”李芳英冷笑,“你敢?” “我....”汤景一愣,“我操你祖姥姥!” “呵!”李芳英更是冷笑,“我祖姥姥是大明淳皇后,如今埋在大明祖陵里的!” “我.....”汤景愣住,咬牙切齿,“李芳英,你大爷!” “嗨,我没大爷!”李芳英笑道。 “你....”汤景气得浑身打摆子,此刻大家也都想清楚了,估计卖他们的就是这个李芳英,不然朱高炽怎么谁都不问,就问他呢? 他想了半天,“我日你小娘!” 忽然,李芳英愣了,然后回头看看朱高炽,“他骂你!” “跟孤有什么关系?”朱高炽愣道。 “您看啊!”李芳英掰手指算,“我小娘就是我爹的侧夫人,我爹的侧夫人姓谢,是谢再兴最小的闺女!” “谢再兴的大闺女,是您姥爷的媳妇,也就是你外婆呀,他这不是骂你吗?” 朱高炽愣了,汤景也愣了,周围人都愣了。 “你....”朱高炽问道,“这辈分....” “我跟您说!”李芳英道,“从小,我爹死了没几天,我跟我大哥在家,就开始背家谱!谁家和谁家有亲戚,谁的闺女嫁给谁,比咱们大明光禄寺宗人府记得都真真的!” ~~ 另一件牢房,胡观翘着二郎腿,躺着睡觉。 门被打开,何广义从外边进来。 “不用劳驾,我都招!”胡观睁眼道,“给我纸和笔,一五一十我全部到来!”说着,忽然动动鼻子,嘶嘶的闻着,“何指挥,你身上怎么有股茅房的味儿?” 第242章 戏(1) “你身上怎么有股茅房味儿?” 胡观嘶嘶的闻了闻,然后皱眉笑道,“您这是不小心屙裤子上了,还是掉里了?” 何广义退后三步,脸上带着五分恼怒三分无奈两分幽怨,“天牢潮湿,驸马爷您可能是闻差了!”说着,看了看对方,“既然驸马爷您懂得事理,那下官也不能得寸进尺!” 说着,转头道,“来呀,给驸马爷搬张桌子,凳子,笔墨伺候!” “且慢!”胡观坐直了身子笑道,“我这一天...都没吃饭了。劳烦何指挥给弄点吃食,也不用太好,就莲花白三两,一叠葱爆羊肉,一份凉拌菠菜,摊鸡蛋,加几张牛肉馅饼即可!” 何广义微微疑惑,“这当口您还要喝酒?” “是呀,万一以后喝不着了呢?”胡观笑道。 也对! 何广义点点头,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就是吃一顿少一顿的事儿。喝点酒也好,这时候喝酒能安心。至于牛肉,那更不是问题。不让吃牛肉,那是说老百姓呢! “下官应了!”何广义微笑。 而胡观,则是无声抱拳。 ~ 这大明朝,绝对的权力之下就没有查不明白的事。 管你是谁,只要想查,没有查不出来的。 两三个时辰之后,案子来龙去脉参与人员涉案金额,包括傅忠汤景等人以前那些破事,也一并浮出水面。 锦衣卫镇抚司许久不曾这么忙过,办案的番子,挽着胳膊气势汹汹的出来进去,一个个平日在京师中也算是有点头面的人,跟抓狗似的被抓进来。 一时间,京师大哗,人人自危。 ~~ 晚霞初现,染红半边天。 应天府的内城,皇城根脚下,宁静无声。绿树环绕,鸟语花香,晚风阵阵,一切都显得很美。 忽然,一辆疯了似的马车,打破了这份沉静。 紫禁城午门的侍卫,刚要上去怒斥,待看清了车马,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负责午门的侍卫领班上前,刚问了半句,剩下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南康公主风风火火的下了马车,脸上写满了我现在愤怒,谁都别惹我! “参见公主!” 侍卫们的行礼,她看都没看,甚至因为着急而撩开了裙摆,一双大脚迈着大步,直接朝乾清门那边走去。 “头儿,不拦着?”眼看南康公主过去,有侍卫才低声问道。 “拦个屁呀!你没见公主脸上跟下霜似的,你想找倒霉?” “可是....可是咱们也得拦着呀,就这么放进去了,万一里面问罪...” “笨,你不许人家闺女回门子啊?人家回自己家,你跟着掺和什么?再说了,乾清宫那边还一票人围着呢,进不进得去不关咱们的事!” 那侍卫领班说着,目光依旧看着南康公主急促的身影,突然心头一热,心中暗道。“奶奶的,公主的身段?嘿,这腰扭的,带劲!” ~~ “来人止步!” 乾清门前的侍卫,见有人大步前来,赶紧开口呵止。 “走开!”南康公主横眉冷对。 “公主!”乾清门这边的侍卫领班袁兴业,赶紧张开双臂,“公主,没这个规矩,您要进去,要臣等....” 啪! 袁兴业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南康公主抡圆了胳膊,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直抽得袁兴业眼冒金星,脚底踉跄。 “你算什么东西,我回我自己娘家,见我爹,见我侄儿,还要个跟你禀告?这是你家,还是我家?”南康公主怒道。 “臣不敢!”袁兴业心中悲愤欲死,被公主当众打了一个嘴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可身为臣子,他也只能受了。 “滚开!” “不行!”袁兴业依旧挡在南康公主面前,大声道,“公主,皇城中有皇城中的规矩。乾清门后就是万岁爷的乾清宫,无论是谁来都要按照规矩。臣等先去通禀,万岁爷说见或不见........” “滚开!”南康公主继续冲。 “不行!”袁兴业直接拦住南康公主,“没有万岁爷的旨意,任何人....” 嘡! 周围空气为之一顿。 南康公主直接从旁边一个侍卫的腰间,抽出玉把的佩刀,架在了袁兴业的脖子上。 随后凤眼微眯,冷笑道,“信不信我宰了你?” “臣.....”刀锋就贴着脖颈,冰冰凉凉的,而且还微微有些刺痛。 袁兴业有些紧张,“殿下,臣也是职责所在....” “我回我自己家,干你何事?你为何要一而再的难为我?”南康公主骤然大骂,“莫非,我回自己的娘家,还要看你们这些下面人的脸色!” “公主此言差.......啊!” 袁兴业话刚出口,就觉得脖颈之上一阵剧痛,忍不住后退几步,用手一摸,竟然已有血迹。 一时间,他愣住了。 “再拦着,看我敢不敢杀了你,我朱家女儿,历来说到做到!”南康公主一掷手中的腰刀,直接穿过乾清门。 刚卖过门槛,迎面一个麒麟服武官过来,“下官邓平见过公主殿下,您这是去见皇上?” “你也要拦我?”南康公主怒道。 “下官岂敢!”邓平一笑,“你跟下官来!”说着,他在前,南康公主在后径直穿过端门,来到南书房侍卫值班处那边。 远远的就见邓平和南康公主说了几句,然后朝对面的乾清宫跑去。 “还得是邓头!看看,这就安抚住了!”袁兴业身边,有侍卫低声说道。 “公主殿下这脾气,也是真暴啊!” “你也不看是谁的闺女!哈哈!” 耳边这些话,让袁兴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看向邓平的方向也充满了恨意。 “原来你早就远远的看到公主来了,你早不出面晚不出面,等公主打了我骂了我,才出来装老好人啊!太平奴,你够阴啊!” ~~ “皇上,南康公主求见!” “不见!”暖阁中,朱允熥淡淡摆手,“朕不见,也不许她去见老爷子!” 门外的邓平一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一般。 但他历来是无条件执行皇帝的吩咐,掩盖住脸上心中万般不解,走到殿外。 朱允熥透过窗棂,只见邓平和南康公主说了几声。后者顿时暴跳如雷,指着邓平鼻子尖儿一顿骂。 然后不顾邓平的阻拦,直接站在乾清宫面前的广场上,就对着暖阁的方向,直接跪了下去,“皇上!我要见皇上!” “你们都滚开,皇上说不见我,但没说不许我跪在这。我朱家女儿,见朱家的皇帝,有何不可?” 暖阁中,朱允熥见状,不禁摇头苦笑。 “十一姑呀!不是我不见你呀!这完全是你家好驸马的手笔呀!” 第243章 戏(2) 从头到尾,都是戏。 胡观指导,朱允熥默认,南康公主被蒙在鼓里。 她之所以这么急着进宫,就是因为胡观身边的人,在胡观进了镇抚司大牢之后,第一时间把消息就转告给了南康公主。 ~ъiqugetv.com “皇上,您就真的这么心狠吗?” 南康公主跪在乾清宫外哭喊,“这些年我从没跟您求过什么,我家驸马也是老实本分之人,我们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从没敢麻烦过您,更从没敢做过有违国法的事!” “驸马那人老实憨厚,胆子比兔子还小,嘴也笨脑子也转不开。若是小错他可能有,可若是滔天大罪,断无可能。他定是被小人陷害,才至于此!” 南康公主一边哭,一边叩首。 她是公主,但也是女人,她要救她的男人。 此刻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天之骄女的颜面,什么公主千岁的体面,都一边去吧!她只想救她自己的相公。 “皇上!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南康公主继续哭道,“罪大到,您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吗?可怜我家中孩儿尚小,就要没爹了吗?皇上啊,您就一点亲情都不顾吗?” “我是您亲姑姑啊,我的孩儿是您的亲表弟啊,您就忍心看着我们娘俩,成孤儿寡母吗?” 宫城死一边的沉寂,所有太监和侍卫都躲得远远的,宫宇之中,只有南康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 “父皇啊!女儿冤枉啊!”南康公主大喊。 “父皇啊!您的女儿被人欺负啦!” ~~ 哭喊声飘得很远。 一辆刚到乾清宫外的软轿骤然停下,六斤探着脖子,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正朝里面看。 这一声您的女儿被欺负啦,顿时吓了六斤一跳。小眼睛卡巴巴巴的,眼珠子溜溜转。 “快,掉头!”六斤吩咐道。 梅良心就跟挎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点头哈腰道,“太子爷要去哪?” “快快,去找老祖!” ~~ “嘶!” 永安宫中,武定侯郭英坐在牌桌前,手里捏着一张二饼,满脸踌躇。 他对面是老爷子,右手边是朴不成,左手边是曹震。 几个白胡子老头,闲来无事正在打马吊。当然,朴不成是没胡子的。 虽是玩,但也带彩的,桌上堆了许多银元还有金条子。出人意料的是,数他和曹震面前的多,很显然老爷子和朴不成是输家。 “快点!”曹震瞪眼道,“啥牌呀!那就揍呗!手都摸秃噜皮了!” 郭英斜眼看看桌面上的牌,摇头道,“不能打啊,这张打出去,不就点炮了吗?” 他手中这张二饼,桌子上一个没见,绝对的生张。而且据他观察,这三家都下叫了。 “愣啥呢?”老爷子不满道,“一会天都明了!赶紧,趁着宫门没关,咱们再干几圈,赶紧的!”说着,对手里的牌骂骂咧咧,“你娘的,咱这是得罪你了,一晚上净是这些烂牌!” 郭英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能打。 随后他把二饼放在牌中,抽出一张幺鸡,扔了出去,“小鸡儿!” 然后,他看看下家朴不成,“朴公公,鸡儿!你要不要?” 朴不成眼皮一翻,“杂家要他干啥?” “嘿嘿!” “哈哈!” 老爷子曹震闻言,忍不住咧嘴大笑。 “二饼!”朴不成打出一张。 “哎,吃上!”老爷子两处三四饼,然后也打出一张小鸡笑道,“等着张老半天了!” 曹震眼珠转转,也跟着老爷子揍出一张小鸡。 “都有?”郭英笑笑,伸手抓牌。 老爷子大笑,“可不都有吗?就老朴没有!” 牌一如手,郭英大乐,“哎,又抓一张小鸡儿!哎,绝张我都能摸来。留着吧,小鸡不能绝了!” 朴不成眼角一耷,看眼神就知道是对郭英骂骂咧咧。 “二饼!”郭英打出一张二饼,既然老爷子吃了二饼,那就是老师张。 谁知下一秒,老爷子大喊,“碰!” 说着,在郭英曹震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竟然又亮出了两张二饼。 “您.......”郭英愣了。 “不给你下套,还套不来你呢!”老爷子大笑。 他原本手里就有两张二饼,朴不成打了一张他没碰,而是吃,算作一副副子,这时候郭英打出最后一张二饼,他直接碰了。 更绝的是,这叫扑副子。 二三四筒加上三个二筒,其中二筒还算一杠,更要命的是这么一碰,老爷子手里的牌就剩下了一张。 全是筒子清一色,有一杠,手把一。 这要是被胡了,基本上就是全满,今天输多少一把都能捞回来。 紧接着三把之后,又是老爷子摸牌。 老爷子一只脚踩着凳子,身子前探,打手抓着手中的马吊牌,满脸凝重。 啪! “清一色手把一,单吊一筒!”老爷子大笑道,“给钱给钱!” “您这神了?”朴不成嘴上赞叹,然后把自己的牌推开,“奴婢这三张一筒,您都能摸着?” 老爷子傲然一笑,“点子兴,没招,赶紧给钱!” 说着,大手推着马吊拍,哗啦啦的一脸得意。 “咱跟你们说,打仗你们比不过咱,生儿子你们也比不过咱,牌九你们也不是对手,就连这马吊牌,你们也.......” “老祖老祖!” 就这时,六斤甩着小短腿,嗖嗖的进来,边跑边喊。 “哎,咱大乖孙来!童子手旺,一会咱抱着太子,让他摸死你们三个老不死的!”老爷子大笑。 “老祖!”六斤蹦到老爷子身前,不等老爷子一说,一把拉住老爷子的胳膊,“您快去看看吧,有人欺负您闺女呢?” “嗯?”老爷子一愣,“啥?” “十一姑奶奶,乾清宫那边大哭呢!眼泪鼻涕都出来了,那真是闻着伤心见着落泪呀!”六斤绘声绘色的说道,“一边哭一边喊您呢!喊父皇啊,您的小闺女让人家欺负啦,你再不来看看您闺女就让欺负死啦!您还管不管您闺女啦!父皇啊,您睁开眼吧.....” 蹭! 老爷子站起身,满脸杀气。 “咱去看看,谁他妈敢欺负咱闺女儿?” 六斤紧随其后,嘴里嚷嚷道,“十一姑奶奶哭的可厉害了,可是奇了,父皇就是没露面......” ~~ 老爷子怒气冲冲,刚走到端门口,就听见乾清宫广场上传来哭声。 “皇上您不见我,还不许我去见父皇吗?呜呜,父皇啊!父皇啊!” 霎那间,老爷子血直接涌到了天灵盖。 “臣等.....” “滚!”老爷子一脚踹翻了连忙来行礼的侍卫袁兴业,冷着脸背着手朝前走。 “嚎啥呢?你爹死啦?”老爷子大喊,“谁不让你见咱?” 一声怒喝,乾清宫里的朱允熥猛的一个哆嗦。 “坏了!怎么把老爷子给惊动了?” 而南康公主在看到老爷子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如雨,一下扑在老爷子的身上,“爹呀!” 第144章 风云(1) 眼看自己闺女这一扑,加上这一嚎,再加上这一声爹。 老爷子的血,瞬间冲到天灵盖。 “咋回事?”老爷子大手拉着闺女的胳膊,“起来跟爹好好说!” “爹呀!”南康公主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您闺女....要成寡妇了!您的外孙,要没爹啦!爹呀.......”说着,把老爷子抱得更紧了,“爹呀,您闺女这辈子,没做坏事,咋就要落得这个下场.....女儿我...我才二十八,就要没丈夫啦!” “别哭别哭!”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若自己老婆哭,便很是不耐烦觉得她胡搅蛮缠不讲理。可若是自己闺女哭,那就跟让人剜了心肝肺似的,难受得不行。 老爷子安慰着自己的闺女,“别哭,爹给你做主,你爹在你怕啥?” “爹呀!”南康公主又哭道,“女儿知道,自小就不是您最疼爱的闺女.....” 老爷子皱眉,“胡说八道!” “所以女儿从下就不求什么,当初您给女儿挑驸马,挑的也是寻常人家老实巴交的人。女儿一心想着您当初教导的话,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年女儿和驸马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不敢张扬不敢肆意妄为,就想着守着自己的小家。可现在.....女儿的家没啦!” 这话,更是直接捅了老爷子的心窝子。 当父母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偏心,但偏心是一回事,被孩子挑破又是一回事。所以自责当中也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更带着几分后悔。 当下老爷子直接怒发冲冠,“咋回事,说!” “驸马!驸马让锦衣卫抓到镇抚司去了!说......”南康公主说着,似乎上不来气一般,抽搭着说道,“说是要斩首!爹呀,我家驸马,到底犯了什么事,以至于......爹呀,女儿的命啊....” “嗯?” 老爷子眼睛一横,“别哭,有你爹在,你当不了寡妇!” 说着,先把闺女拽起来,然后背着手怒气冲冲的朝乾清宫方向走。 “大孙,人呢?”老爷子喊道。 嗖嗖嗖,老爷子身后一个小短腿拼命的甩动,六斤满脸好奇的跟着。 “嘿嘿,嘿嘿!” “大孙!”老爷子又喊了一声! ~~ “万岁爷!”暖阁里,王八耻正手忙脚乱给朱允熥穿鞋,“您先从后门走!” 朱允熥看了一眼窗外,老爷子已到殿门口。 他刚穿好鞋,老爷子已进来了。 “皇爷爷!”朱允熥站在地上,尴尬的说道,“您老快坐,您老听孙儿跟您说,是这么回事.....” “啥事?”老爷子斜眼,“啥事至于让你亲姑姑,在你门外跪着?啥事不见,还不许咱闺女见?”说着,弯腰伸手。 顿时,朱允熥吓得后退几步,“皇爷爷,您听孙儿说!” “你不见也就罢了,你要当好皇帝,啊,咱不拦着你!”老爷子伸手,拽下脚上的千层底,冷笑道,“为啥拦着咱闺女,不让她见咱?咱还没死呢?皇位给你了,可家没给你!” 说着,啪的一声脆响,老爷子拎着腰带上前。 “朝廷的事是朝廷的事,家里的事是家里的事,外边的人是外边的人,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亲人!”老爷子继续上前,盯着朱允熥,“连自己家人,你自己亲姑姑你都....你还有半点人味儿吗?” 嗖的一下,朱允熥躲在屏风后。 “皇爷爷,您听孙儿说,这个......” 说着,朱允熥就感到一片黑影袭来,下意识一歪头。 啪的一声,老爷子的鞋正拍在朱允熥身后的博古架上。 一件上好的青花釉里红梅花缠枝梅瓶,被飞鞋击中,摇摇晃晃几下,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稀碎。 由此可见,老爷子手劲之大。 眼看老爷子又拽下了另一只鞋底儿,朱允熥忙大喊道,“皇爷爷,这事不是孙儿....是洪熙,是高炽的主意!” ~~ “私盐的事不是没胡观吗?” 罗山床上,老爷子瞪着眼坐着,还是一脸怒气。 “是没他!但抓人的时候,抓到他了呀,而且根据其他人的口供,这事他一直都有参与!”朱允熥低声道,“所以呢,洪熙那边就说了!” 说着,他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 “洪熙说,既涉及到几个驸马爷,又涉及到了功勋豪门之家,那这案子就必须秉公办理,而且要严厉查办。不然的话,孙儿这边顾忌亲情放了这个,那边又顾忌人情放了那个,那....那大明朝的律法不就成了笑话了?” 他说着,又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高炽那人,您也知道,死脑筋认死理,办事一板一眼的不知变通。孙儿心里是有亲戚之情的,他心里就未必....” “他还跟孙儿说,在案情尚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呢,让朕别收外力干扰。他这边好好差,到底谁有罪谁清白,冤枉不了任何人,也别想有人能逃过去!” “不是孙儿不愿意见十一姑,孙儿更不敢拦着十一姑去见您。可案子在这呢!您看您老这么英明神武的,十一姑一哭,您都火冒三丈不问缘由要对孙儿动手的!” “孙儿是不敢见啊!您想,除了十一姑还有六姑呢!到时候一群姑姑,加上一群表兄表妹的都围着孙儿哭,孙儿就算铁打的心肠也受不住不是?”ъiqugetv.com “所以孙儿想的是暂时,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委屈委屈.....” “真是这么回事?”老爷子斜眼瞪着朱允熥,“咱咋觉得你说话不尽不实的!” “不信您去问高炽啊!”朱允熥马上道,“这些话都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案子也是他查,将来也是他判!” “他判?”老爷子又皱眉。 朱允熥张口就来,说道,“他跟孙儿说了,他说既然涉及到这么多亲亲,皇上不方便,还是臣来为皇上分忧。臣身为大明宗藩,此事责无旁贷!” 说到此处,朱允熥偷看下老爷子的脸色,凑过去挨着老爷子坐着,“您老说过,国法难饶。私盐官卖这么大的罪,放谁身上都是必死的大罪。而且,更让孙儿觉得揪心的是,这些勋贵子弟皇亲国戚,私下里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存的小团体!” “孙儿也知道,小团体小山头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串在一起谋私谋利,损害国本,定不能容。不管是谁,都要杀一儆百。” “但您知道孙儿是个心软的......”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心软?哼,你少吧小嘟儿推出来当幌子。咱还不知道你,他是帮你背锅呢!” “您这话说的.....”朱允熥尴尬一笑。 随即,老爷子也悠然叹气,“哎,汤大嘴的孙子,傅友德的儿子,咱的姑爷子....是够你难受的!” “呜呜呜!” 就这时,外边又传来哭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朱允熥还在想是谁。 就见老爷子蹭的站起来,对外说道,“咱的酒坛子咋了?” 酒坛子,在淮西方言中形容女儿。 因为女儿将来会给当爹的买酒喝,所以叫酒坛子。 随后就见小福儿揉着眼睛,抽抽搭搭的落着眼泪进来。六斤则是,蹑手蹑脚的跟着,躲在门口偷看。 “咋了?”这个小酒坛子是老爷子心尖子,一见心尖子哭了,老爷子心疼得不行。 “父皇啊!呜呜!”小福儿哭道,“我看见十一姐在外边哭...呜呜,我也跟着难受。” “哎!”老爷子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心善,见不得别人掉眼泪!”说着,伸出手来,“过来,爹抱抱!” 岂料,小福儿根本没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朱允熥身边,顺着腿爬到朱允熥的怀里。 然后,小手摸着朱允熥的脸颊,“熥哥儿呀!” “嗯,怎么了?”朱允熥柔声笑道。 “将来我要是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的驸马杀掉......” 顿时,朱允熥一愣。 随后皱眉道,“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混话?” 哇! 小福儿抽搭变成大哭,张开双臂对着老爷子,“爹,他凶巴俺哩!” “你跟她瞪啥眼!”老爷子怒道。 六斤嗖嗖上前,“老祖,不但十一姑奶在外边哭呢,六姑奶也来了,乾清宫外跪着哩。还带了个小姑娘,比孙儿大那么一点,说是孙儿的表姑。” 说着,眨眨眼,“六姑奶家的表姑,长的还挺俊哩!嘿嘿!六姑奶还说....” 朱允熥看这小子眼珠子乱转,明显没憋好屁,怒斥道,“读书你不上心,这种事你比谁都积极!前窜后跳干什么?” “你吼他干啥?”老爷子给了朱允熥一杵子,转头对六斤和颜悦色,“你六姑奶说啥了?” “她说....”六斤挠挠头,“她说若是她家里的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说着,他顿了顿,先看看朱允熥又看看老爷子,“十一姑也跟着喊,说啥不生于帝王家!” 砰!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朱允熥沉默片刻,“皇爷爷,此案汤景和王宁是主犯,所有的事都是他二人先谋划好,然后再分别联络人手。而且,他二人所做以权谋私的事,可不止这一遭。” “后来觉得可能要东窗事发,王宁先找过高炽,把事情全盘托出。”说着,叹气道,“其实孙儿也难,心中的烦闷也没地方去说。汤景,涉及到贤妃那边,又是汤家。傅忠,是孙儿的爱将傅让之兄。” “国法难容,人情难避。”朱允熥继续说道,“哎,有时候孙儿真想做个糊涂皇帝,对这些皇亲国戚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您知道的,若是真的放纵他们,咱们大明还能有几年?” 老爷子瞅瞅朱允熥,忽然抱着小福儿站起身就朝外走。 “老祖.....” 六斤刚要说话,直接被老爷子大手拎起来,双脚腾空。 紧接着,殿内的朱允熥就听到走到外边的老爷子大喊,“哭啥,都哭个球?你们爷们到底做啥了你们心里没数?嚎丧回你们自己家嚎去,别在咱这惹晦气!死了爷们,大不了咱再给你们找!” ~~ 今天家里有客人,欠债了,无耻的继续欠债了。 可能是因为长途奔波,没什么激情也没什么好状态。 对不住大家。 大家再爱我一次,别骂我啦。 第245章 风云(2) 眼看自己闺女这一扑,加上这一嚎,再加上这一声爹。 老爷子的血,瞬间冲到天灵盖。 “咋回事?”老爷子大手拉着闺女的胳膊,“起来跟爹好好说!” “爹呀!”南康公主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您闺女....要成寡妇了!您的外孙,要没爹啦!爹呀.......”说着,把老爷子抱得更紧了,“爹呀,您闺女这辈子,没做坏事,咋就要落得这个下场.....女儿我...我才二十八,就要没丈夫啦!” “别哭别哭!”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若自己老婆哭,便很是不耐烦觉得她胡搅蛮缠不讲理。可若是自己闺女哭,那就跟让人剜了心肝肺似的,难受得不行。 老爷子安慰着自己的闺女,“别哭,爹给你做主,你爹在你怕啥?” “爹呀!”南康公主又哭道,“女儿知道,自小就不是您最疼爱的闺女.....” 老爷子皱眉,“胡说八道!” “所以女儿从下就不求什么,当初您给女儿挑驸马,挑的也是寻常人家老实巴交的人。女儿一心想着您当初教导的话,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年女儿和驸马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不敢张扬不敢肆意妄为,就想着守着自己的小家。可现在.....女儿的家没啦!” 这话,更是直接捅了老爷子的心窝子。 当父母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偏心,但偏心是一回事,被孩子挑破又是一回事。所以自责当中也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更带着几分后悔。 当下老爷子直接怒发冲冠,“咋回事,说!” “驸马!驸马让锦衣卫抓到镇抚司去了!说......”南康公主说着,似乎上不来气一般,抽搭着说道,“说是要斩首!爹呀,我家驸马,到底犯了什么事,以至于......爹呀,女儿的命啊....” “嗯?” 老爷子眼睛一横,“别哭,有你爹在,你当不了寡妇!” 说着,先把闺女拽起来,然后背着手怒气冲冲的朝乾清宫方向走。 “大孙,人呢?”老爷子喊道。 嗖嗖嗖,老爷子身后一个小短腿拼命的甩动,六斤满脸好奇的跟着。 “嘿嘿,嘿嘿!” “大孙!”老爷子又喊了一声! ~~ “万岁爷!”暖阁里,王八耻正手忙脚乱给朱允熥穿鞋,“您先从后门走!” 朱允熥看了一眼窗外,老爷子已到殿门口。 他刚穿好鞋,老爷子已进来了。 “皇爷爷!”朱允熥站在地上,尴尬的说道,“您老快坐,您老听孙儿跟您说,是这么回事.....” “啥事?”老爷子斜眼,“啥事至于让你亲姑姑,在你门外跪着?啥事不见,还不许咱闺女见?”说着,弯腰伸手。 顿时,朱允熥吓得后退几步,“皇爷爷,您听孙儿说!” “你不见也就罢了,你要当好皇帝,啊,咱不拦着你!”老爷子伸手,拽下脚上的千层底,冷笑道,“为啥拦着咱闺女,不让她见咱?咱还没死呢?皇位给你了,可家没给你!” 说着,啪的一声脆响,老爷子拎着腰带上前。 “朝廷的事是朝廷的事,家里的事是家里的事,外边的人是外边的人,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亲人!”老爷子继续上前,盯着朱允熥,“连自己家人,你自己亲姑姑你都....你还有半点人味儿吗?” 嗖的一下,朱允熥躲在屏风后。 “皇爷爷,您听孙儿说,这个......” 说着,朱允熥就感到一片黑影袭来,下意识一歪头。 啪的一声,老爷子的鞋正拍在朱允熥身后的博古架上。 一件上好的青花釉里红梅花缠枝梅瓶,被飞鞋击中,摇摇晃晃几下,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稀碎。 由此可见,老爷子手劲之大。 眼看老爷子又拽下了另一只鞋底儿,朱允熥忙大喊道,“皇爷爷,这事不是孙儿....是洪熙,是高炽的主意!” ~~ “私盐的事不是没胡观吗?” 罗山床上,老爷子瞪着眼坐着,还是一脸怒气。 “是没他!但抓人的时候,抓到他了呀,而且根据其他人的口供,这事他一直都有参与!”朱允熥低声道,“所以呢,洪熙那边就说了!” 说着,他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 “洪熙说,既涉及到几个驸马爷,又涉及到了功勋豪门之家,那这案子就必须秉公办理,而且要严厉查办。不然的话,孙儿这边顾忌亲情放了这个,那边又顾忌人情放了那个,那....那大明朝的律法不就成了笑话了?” 他说着,又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高炽那人,您也知道,死脑筋认死理,办事一板一眼的不知变通。孙儿心里是有亲戚之情的,他心里就未必....” “他还跟孙儿说,在案情尚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呢,让朕别收外力干扰。他这边好好差,到底谁有罪谁清白,冤枉不了任何人,也别想有人能逃过去!” “不是孙儿不愿意见十一姑,孙儿更不敢拦着十一姑去见您。可案子在这呢!您看您老这么英明神武的,十一姑一哭,您都火冒三丈不问缘由要对孙儿动手的!” “孙儿是不敢见啊!您想,除了十一姑还有六姑呢!到时候一群姑姑,加上一群表兄表妹的都围着孙儿哭,孙儿就算铁打的心肠也受不住不是?” “所以孙儿想的是暂时,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委屈委屈.....” “真是这么回事?”老爷子斜眼瞪着朱允熥,“咱咋觉得你说话不尽不实的!” “不信您去问高炽啊!”朱允熥马上道,“这些话都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案子也是他查,将来也是他判!” “他判?”老爷子又皱眉。 朱允熥张口就来,说道,“他跟孙儿说了,他说既然涉及到这么多亲亲,皇上不方便,还是臣来为皇上分忧。臣身为大明宗藩,此事责无旁贷!” 说到此处,朱允熥偷看下老爷子的脸色,凑过去挨着老爷子坐着,“您老说过,国法难饶。私盐官卖这么大的罪,放谁身上都是必死的大罪。而且,更让孙儿觉得揪心的是,这些勋贵子弟皇亲国戚,私下里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存的小团体!” “孙儿也知道,小团体小山头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串在一起谋私谋利,损害国本,定不能容。不管是谁,都要杀一儆百。” “但您知道孙儿是个心软的......”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心软?哼,你少吧小嘟儿推出来当幌子。咱还不知道你,他是帮你背锅呢!” “您这话说的.....”朱允熥尴尬一笑。 随即,老爷子也悠然叹气,“哎,汤大嘴的孙子,傅友德的儿子,咱的姑爷子....是够你难受的!” “呜呜呜!” 就这时,外边又传来哭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朱允熥还在想是谁。 就见老爷子蹭的站起来,对外说道,“咱的酒坛子咋了?” 酒坛子,在淮西方言中形容女儿。 因为女儿将来会给当爹的买酒喝,所以叫酒坛子。 随后就见小福儿揉着眼睛,抽抽搭搭的落着眼泪进来。六斤则是,蹑手蹑脚的跟着,躲在门口偷看。 “咋了?”这个小酒坛子是老爷子心尖子,一见心尖子哭了,老爷子心疼得不行。 “父皇啊!呜呜!”小福儿哭道,“我看见十一姐在外边哭...呜呜,我也跟着难受。” “哎!”老爷子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心善,见不得别人掉眼泪!”说着,伸出手来,“过来,爹抱抱!” 岂料,小福儿根本没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朱允熥身边,顺着腿爬到朱允熥的怀里。 然后,小手摸着朱允熥的脸颊,“熥哥儿呀!” “嗯,怎么了?”朱允熥柔声笑道。 “将来我要是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的驸马杀掉......” 顿时,朱允熥一愣。 随后皱眉道,“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混话?” 哇! 小福儿抽搭变成大哭,张开双臂对着老爷子,“爹,他凶巴俺哩!” “你跟她瞪啥眼!”老爷子怒道。 六斤嗖嗖上前,“老祖,不但十一姑奶在外边哭呢,六姑奶也来了,乾清宫外跪着哩。还带了个小姑娘,比孙儿大那么一点,说是孙儿的表姑。” 说着,眨眨眼,“六姑奶家的表姑,长的还挺俊哩!嘿嘿!六姑奶还说....” 朱允熥看这小子眼珠子乱转,明显没憋好屁,怒斥道,“读书你不上心,这种事你比谁都积极!前窜后跳干什么?” “你吼他干啥?”老爷子给了朱允熥一杵子,转头对六斤和颜悦色,“你六姑奶说啥了?” “她说....”六斤挠挠头,“她说若是她家里的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说着,他顿了顿,先看看朱允熥又看看老爷子,“十一姑也跟着喊,说啥不生于帝王家!” 砰!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朱允熥沉默片刻,“皇爷爷,此案汤景和王宁是主犯,所有的事都是他二人先谋划好,然后再分别联络人手。而且,他二人所做以权谋私的事,可不止这一遭。” “后来觉得可能要东窗事发,王宁先找过高炽,把事情全盘托出。”说着,叹气道,“其实孙儿也难,心中的烦闷也没地方去说。汤景,涉及到贤妃那边,又是汤家。傅忠,是孙儿的爱将傅让之兄。” “国法难容,人情难避。”朱允熥继续说道,“哎,有时候孙儿真想做个糊涂皇帝,对这些皇亲国戚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您知道的,若是真的放纵他们,咱们大明还能有几年?” 老爷子瞅瞅朱允熥,忽然抱着小福儿站起身就朝外走。 “老祖.....” 六斤刚要说话,直接被老爷子大手拎起来,双脚腾空。 紧接着,殿内的朱允熥就听到走到外边的老爷子大喊,“哭啥,都哭个球?你们爷们到底做啥了你们心里没数?嚎丧回你们自己家嚎去,别在咱这惹晦气!死了爷们,大不了咱再给你们找!” ~~ 今天家里有客人,欠债了,无耻的继续欠债了。 可能是因为长途奔波,没什么激情也没什么好状态。 对不住大家。 大家再爱我一次,别骂我啦。 第246章 风云(3) 眼看自己闺女这一扑,加上这一嚎,再加上这一声爹。 老爷子的血,瞬间冲到天灵盖。 “咋回事?”老爷子大手拉着闺女的胳膊,“起来跟爹好好说!” “爹呀!”南康公主抬头,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您闺女....要成寡妇了!您的外孙,要没爹啦!爹呀.......”说着,把老爷子抱得更紧了,“爹呀,您闺女这辈子,没做坏事,咋就要落得这个下场.....女儿我...我才二十八,就要没丈夫啦!” “别哭别哭!” 男人大抵都是如此,若自己老婆哭,便很是不耐烦觉得她胡搅蛮缠不讲理。可若是自己闺女哭,那就跟让人剜了心肝肺似的,难受得不行。 老爷子安慰着自己的闺女,“别哭,爹给你做主,你爹在你怕啥?” “爹呀!”南康公主又哭道,“女儿知道,自小就不是您最疼爱的闺女.....” 老爷子皱眉,“胡说八道!” “所以女儿从下就不求什么,当初您给女儿挑驸马,挑的也是寻常人家老实巴交的人。女儿一心想着您当初教导的话,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年女儿和驸马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不敢张扬不敢肆意妄为,就想着守着自己的小家。可现在.....女儿的家没啦!” 这话,更是直接捅了老爷子的心窝子。 当父母的或多或少都有些偏心,但偏心是一回事,被孩子挑破又是一回事。所以自责当中也难免有些恼羞成怒,更带着几分后悔。 当下老爷子直接怒发冲冠,“咋回事,说!” “驸马!驸马让锦衣卫抓到镇抚司去了!说......”南康公主说着,似乎上不来气一般,抽搭着说道,“说是要斩首!爹呀,我家驸马,到底犯了什么事,以至于......爹呀,女儿的命啊....” “嗯?” 老爷子眼睛一横,“别哭,有你爹在,你当不了寡妇!” 说着,先把闺女拽起来,然后背着手怒气冲冲的朝乾清宫方向走。 “大孙,人呢?”老爷子喊道。 嗖嗖嗖,老爷子身后一个小短腿拼命的甩动,六斤满脸好奇的跟着。 “嘿嘿,嘿嘿!” “大孙!”老爷子又喊了一声! ~~ “万岁爷!”暖阁里,王八耻正手忙脚乱给朱允熥穿鞋,“您先从后门走!” 朱允熥看了一眼窗外,老爷子已到殿门口。 他刚穿好鞋,老爷子已进来了。 “皇爷爷!”朱允熥站在地上,尴尬的说道,“您老快坐,您老听孙儿跟您说,是这么回事.....” “啥事?”老爷子斜眼,“啥事至于让你亲姑姑,在你门外跪着?啥事不见,还不许咱闺女见?”说着,弯腰伸手。 顿时,朱允熥吓得后退几步,“皇爷爷,您听孙儿说!” “你不见也就罢了,你要当好皇帝,啊,咱不拦着你!”老爷子伸手,拽下脚上的千层底,冷笑道,“为啥拦着咱闺女,不让她见咱?咱还没死呢?皇位给你了,可家没给你!” 说着,啪的一声脆响,老爷子拎着腰带上前。 “朝廷的事是朝廷的事,家里的事是家里的事,外边的人是外边的人,自己的亲人是自己的亲人!”老爷子继续上前,盯着朱允熥,“连自己家人,你自己亲姑姑你都....你还有半点人味儿吗?” 嗖的一下,朱允熥躲在屏风后。 “皇爷爷,您听孙儿说,这个......” 说着,朱允熥就感到一片黑影袭来,下意识一歪头。 啪的一声,老爷子的鞋正拍在朱允熥身后的博古架上。 一件上好的青花釉里红梅花缠枝梅瓶,被飞鞋击中,摇摇晃晃几下,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稀碎。 由此可见,老爷子手劲之大。 眼看老爷子又拽下了另一只鞋底儿,朱允熥忙大喊道,“皇爷爷,这事不是孙儿....是洪熙,是高炽的主意!” ~~ “私盐的事不是没胡观吗?” 罗山床上,老爷子瞪着眼坐着,还是一脸怒气。 “是没他!但抓人的时候,抓到他了呀,而且根据其他人的口供,这事他一直都有参与!”朱允熥低声道,“所以呢,洪熙那边就说了!” 说着,他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 “洪熙说,既涉及到几个驸马爷,又涉及到了功勋豪门之家,那这案子就必须秉公办理,而且要严厉查办。不然的话,孙儿这边顾忌亲情放了这个,那边又顾忌人情放了那个,那....那大明朝的律法不就成了笑话了?” 他说着,又看看老爷子的脸色继续说道,“高炽那人,您也知道,死脑筋认死理,办事一板一眼的不知变通。孙儿心里是有亲戚之情的,他心里就未必....” “他还跟孙儿说,在案情尚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呢,让朕别收外力干扰。他这边好好差,到底谁有罪谁清白,冤枉不了任何人,也别想有人能逃过去!” “不是孙儿不愿意见十一姑,孙儿更不敢拦着十一姑去见您。可案子在这呢!您看您老这么英明神武的,十一姑一哭,您都火冒三丈不问缘由要对孙儿动手的!” “孙儿是不敢见啊!您想,除了十一姑还有六姑呢!到时候一群姑姑,加上一群表兄表妹的都围着孙儿哭,孙儿就算铁打的心肠也受不住不是?” “所以孙儿想的是暂时,在案情尚未明朗之前,委屈委屈.....” “真是这么回事?”老爷子斜眼瞪着朱允熥,“咱咋觉得你说话不尽不实的!” “不信您去问高炽啊!”朱允熥马上道,“这些话都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案子也是他查,将来也是他判!” “他判?”老爷子又皱眉。 朱允熥张口就来,说道,“他跟孙儿说了,他说既然涉及到这么多亲亲,皇上不方便,还是臣来为皇上分忧。臣身为大明宗藩,此事责无旁贷!” 说到此处,朱允熥偷看下老爷子的脸色,凑过去挨着老爷子坐着,“您老说过,国法难饶。私盐官卖这么大的罪,放谁身上都是必死的大罪。而且,更让孙儿觉得揪心的是,这些勋贵子弟皇亲国戚,私下里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存的小团体!” “孙儿也知道,小团体小山头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串在一起谋私谋利,损害国本,定不能容。不管是谁,都要杀一儆百。” “但您知道孙儿是个心软的......” 老爷子忽然开口,“你心软?哼,你少吧小嘟儿推出来当幌子。咱还不知道你,他是帮你背锅呢!” “您这话说的.....”朱允熥尴尬一笑。 随即,老爷子也悠然叹气,“哎,汤大嘴的孙子,傅友德的儿子,咱的姑爷子....是够你难受的!” “呜呜呜!” 就这时,外边又传来哭声。 这声音有些熟悉,朱允熥还在想是谁。 就见老爷子蹭的站起来,对外说道,“咱的酒坛子咋了?” 酒坛子,在淮西方言中形容女儿。 因为女儿将来会给当爹的买酒喝,所以叫酒坛子。 随后就见小福儿揉着眼睛,抽抽搭搭的落着眼泪进来。六斤则是,蹑手蹑脚的跟着,躲在门口偷看。 “咋了?”这个小酒坛子是老爷子心尖子,一见心尖子哭了,老爷子心疼得不行。 “父皇啊!呜呜!”小福儿哭道,“我看见十一姐在外边哭...呜呜,我也跟着难受。” “哎!”老爷子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心善,见不得别人掉眼泪!”说着,伸出手来,“过来,爹抱抱!” 岂料,小福儿根本没看他,而是径直走到朱允熥身边,顺着腿爬到朱允熥的怀里。 然后,小手摸着朱允熥的脸颊,“熥哥儿呀!” “嗯,怎么了?”朱允熥柔声笑道。 “将来我要是嫁人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的驸马杀掉......” 顿时,朱允熥一愣。 随后皱眉道,“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混话?” 哇! 小福儿抽搭变成大哭,张开双臂对着老爷子,“爹,他凶巴俺哩!” “你跟她瞪啥眼!”老爷子怒道。 六斤嗖嗖上前,“老祖,不但十一姑奶在外边哭呢,六姑奶也来了,乾清宫外跪着哩。还带了个小姑娘,比孙儿大那么一点,说是孙儿的表姑。” 说着,眨眨眼,“六姑奶家的表姑,长的还挺俊哩!嘿嘿!六姑奶还说....” 朱允熥看这小子眼珠子乱转,明显没憋好屁,怒斥道,“读书你不上心,这种事你比谁都积极!前窜后跳干什么?” “你吼他干啥?”老爷子给了朱允熥一杵子,转头对六斤和颜悦色,“你六姑奶说啥了?” “她说....”六斤挠挠头,“她说若是她家里的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说着,他顿了顿,先看看朱允熥又看看老爷子,“十一姑也跟着喊,说啥不生于帝王家!” 砰! 老爷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朱允熥沉默片刻,“皇爷爷,此案汤景和王宁是主犯,所有的事都是他二人先谋划好,然后再分别联络人手。而且,他二人所做以权谋私的事,可不止这一遭。” “后来觉得可能要东窗事发,王宁先找过高炽,把事情全盘托出。”说着,叹气道,“其实孙儿也难,心中的烦闷也没地方去说。汤景,涉及到贤妃那边,又是汤家。傅忠,是孙儿的爱将傅让之兄。” “国法难容,人情难避。”朱允熥继续说道,“哎,有时候孙儿真想做个糊涂皇帝,对这些皇亲国戚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可是....您知道的,若是真的放纵他们,咱们大明还能有几年?” 老爷子瞅瞅朱允熥,忽然抱着小福儿站起身就朝外走。 “老祖.....” 六斤刚要说话,直接被老爷子大手拎起来,双脚腾空。 紧接着,殿内的朱允熥就听到走到外边的老爷子大喊,“哭啥,都哭个球?你们爷们到底做啥了你们心里没数?嚎丧回你们自己家嚎去,别在咱这惹晦气!死了爷们,大不了咱再给你们找!” ~~ 今天家里有客人,欠债了,无耻的继续欠债了。 可能是因为长途奔波,没什么激情也没什么好状态。 对不住大家。 大家再爱我一次,别骂我啦。 第247章 风云(4) 一缕光,从镇抚司天牢的天井中洒落,形成一个光柱。 光柱之中,尘埃徐徐飘浮,像是飞舞着的仅仅肉眼可见的蚊虫。 就在光柱升起的那一刻,两旁的囚室中,数不清多少的囚犯在一瞬间都纷纷挤到牢房前,目不转睛的看着。 光,总是能温暖人心的。 光,也总是带有些希望的。 吱嘎一声,厚重的大铁门被打开,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带着几个番子,冷着脸,好似索命的阎王进来。 刹那间,那些刚才还目不转睛看着光柱的囚犯们,全都后退闪躲蜷缩在角落。 而何广义,走到光柱之中停下脚步,正好让天井中洒落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一时间,他的脸显得扑朔,让人看不真切。 但身在光柱中的他,能看清所有人。 “李家三爷?”何广义轻轻开口。 “在这在这!”李芳英赶紧从牢房的栅栏中伸出手,拼命舞动,“我在这呢!” “您的事查清楚了,皇上说您不是首恶,且有揭发检举之功,事发之后又坦诚历次罪责。”何广义笑着开口。 瞬间,无数道仇恨的眼神齐齐射向李芳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揭发检举? 但随即,他们又马上顾不得去恨了。 就听何广义继续说道,“再加上您府上曹国公府,本就是太上皇当初在大明祖训中,单独列举出来,可以免罪的亲戚之家,所以!”说着,何广义卖了个关子,有些戏谑的看了一眼周围牢房中的囚犯们。 这里面有户部的实权官员,有盐运使这样肥到流油的官员,有各家的勋贵子弟,有平日高高在上的驸马爷...... “所以,奉圣谕,李芳英虽有罪,但罪不当诛,且受小人蛊惑情有可原,以特旨免李芳英之罪。但有罪不可不罚,禁足两年,罚银十七万用作淮北救灾!”说着,何广义看看李芳英,“三爷,还不谢恩!” “臣谢主隆恩!”李芳英忙不迭的跪在牢房里,拼命的叩首,模样颇为狼狈。 “你也是有个好爹,太上皇护着你,不然的话焉能活着出去?” 何广义心中冷笑,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吩咐道,“来人呀,给三爷开门,送回家去!”说着,又对李芳英说道,“至于罚没的银钱,过后自有户部和廉政院的人去府上,还望三爷早些准备妥当!” “好好好!”李芳英浑身上下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里就只剩下个好字。 可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看他笑话,甚至恨不得一口咬死他的人,这时候也暂且熄了要咬死他的心思。 李芳英被释放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信号。 皇帝,或许还是顾忌人情,不愿意大开杀戒? 李芳英都能放,大家伙的身世也不必他李芳英差呀? 就这时,就听何广义继续说道,“驸马都尉胡观!” “罪臣在!”胡观从牢房中起身,站在栅栏前缓缓开口。 “皇上口谕!”何广义张口说道,“尔有犯法之心却无犯法之迹,又是受人怂恿胁迫。以往从无劣迹,更不与权贵勾结意谋私。念尔乃是初犯,又是朕之亲长血亲,太上皇第十一公主之驸马,是以暂不追究。” “尔且记,饶尔之命,非朕果不能真不忍也。骨肉亲情是其一,尔涉入不深,往日从无劣迹是其二。而十一姑,乃其三也!” “公主入宫,跪于乾清门外请尔之罪,涕泪交加言尔若身死,伊绝不独活。又于太上皇膝前,捶足顿胸!” “家国天下,家字在前。朕上不能拂太上皇怜女之意,下不能无视,姑母亲长之情也。即日起,免除一切差事,闭门思过。罚银三万银元,为淮北赈灾用。” “若有二次,严惩不贷,尔切忌之!” 长长的口谕念完,胡观伏在地面上,“罪臣,叩谢皇上天恩!” “有希望了!” 其他牢房中,众人心中的希望更炙热几分,喜形于表。 “都是驸马爷,没道理你免了胡观,不免我们啊?” 他们的神色表情都被何广义尽收眼底,同时何广义的心中也在阵阵冷笑。 “一群蠢货!李芳英放走,是因为检举你们!胡观放走,是因为皇上那句从无劣迹,被人胁迫。你们这些人以往的事他根本没掺和,也没落下半点好处?” “而你们....从进来到现在,不但所有罪责一概不认,还装作一问三不知....呵,过去的老底儿都被我们差的一清二楚,还扛还装?” 心中想完这些,他亲自上前,帮胡观打开牢房的大门,“驸马爷,这几日得罪您了!” “罪有应得,能落得囫囵已是涛涛天恩!”胡观苦笑叹气,然后对着广义抱拳,“何指挥客气的话不多说,容胡某日后再保!” “好说好说!”何广义笑道。 胡观在演戏,胡观也知道何广义肯定是在演戏,但旁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演戏。 不但不知道,而且眼神更加热切起来。 汤景,傅忠,王宁,陆贤等人都趴在牢房的栅栏上,等待何广义的下文。 至于那些他们拉到这件事当中的,那些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官员们,此刻在他们心中却是格外的无足轻重,甚至他们看都没看,想都没想。 就算是想,也是在想,这么大的事肯定要有人来平息皇帝的怒火。既然大家都是亲戚,皇帝不能深究谁,那就让这些外围的人员,下层的人员来充当替罪羊吧! 岂料,何广义跟在胡观的身后,一步步朝外走。 骤然间,那道光柱之中升腾的尘埃,凌乱起来。 “何指挥留步!”驸马王宁忽然大喊,此刻的他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往日的儒雅和睿智,“我等怎么处置?皇上没有口谕吗?” 何广义慢慢站住身体,恰好是在一处阴影当中,让人只能看见他模糊的影子,“等!等审!” 突然,牢房中死一般的沉寂。 连呼吸都停住了,连眼球都不转了。 众人盼了许久,就盼来了这个答案? “审?审什么?”王宁大喊道,“我早就跟燕王世子殿下禀告过,我也有揭发之功啊.......” 瞬间,所有人都目光都望了过去,恨不得生啖其肉! 李芳英揭发检举他们没想到,王宁背地里搞小动作他们更没想到,而且还是像燕王世子南书房参赞大臣高密。 这样一来,他们私下里的事,还有什么秘密可言,还能扛得住吗? 再说,这事本来你就是主谋,你...... “王宁!”汤景眼神喷火,死死扣着牢房的栅栏,恨不得现在冲出去,一拳打死这个奸贼。 “当初,燕王世子殿下对我说过,让我别担心,回家去.......” “你觉得检举就可以免罪了?”何广义冷笑,“您自己算算,从您当了驸马爷开始,这些年这样的事,您做了多少?” 第248章 风云(5) 噗通! 王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面如土色。 何广义再次冷笑转身,下一秒身后忽传来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可能,不可能!”汤景怒吼道,“何指挥,是不是我等诚意不够,你故意拿捏我等?”说着,他径直跑到牢房的栅栏最前面,大喊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哦?”何广义先疑惑,而后大笑,“汤二爷,就凭您刚才这句话,某送至皇上面前,你就是大不敬之罪。我锦衣卫乃是皇上的鹰犬,要你们的诚意作甚?再说,给我们诚意,你配吗?” 汤景也知情急之下喊错了话,但此刻顾不得了,大声说道,“既然胡兄李兄能释放,为何我等不能?”说着,一指旁边的牢房,“太上皇皇明祖训当中,所列的可以免罪的亲戚之家,可不止曹国公李家!” “我信国公汤家也在此列,而且我家还是皇贵妃之家,名副其实的大名外戚!傅兄陆兄两位也是驸马,也可在免罪之列!” “对对,皇明祖训当中,驸马也是可以免罪的!”傅忠跟陆贤开始鼓噪,“我等要见皇上,见太上皇,见公主!” 阴影中,何广义微微叹口气,露出半张意味深长的脸来。 “您几位继续说?” 这回,轮到汤景等人发愣了。 “既然您几位不说,下官替几位驸马爷说!”何广义冷笑,“驸马免罪,那也是分事分人的!”说着,继续冷笑道,“傅都尉您是驸马爷,可寿春公主.....呵呵,您和皇家现在只是名义上的亲戚吧?” 傅忠顿时脸色惨白,他这些年之所以不如意,就是因为寿春公主早早的死了。 “至于陆驸马!”何广义又看向陆贤,“胡惟庸一案,吉安侯畏罪身死。太上皇念着你是大明朝的驸马爷,看在公主的面上,已然饶你一命,让你荣华富贵这么多年了。您觉着,还有第二次免死的机会吗?” “说到这儿,下官破例歪歪嘴。陆驸马,下官若是您,一定夹着尾巴做人,珍惜自己的小命。可是您呢,仗着是驸马爷这些年收敛了吗?” “我......” 牢房中的陆贤瞬间眼神惊恐万分,已是说不出话来。 “路,没绝的时候,还可以回头。但路若是绝了,就回不了头!”何广义接着说道,“你们四位,把路给走绝了。不但自己走绝了,还连累了上百人!不严惩,国法天理何在?” “您几位出身尊荣,从落生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们依旧贪得无厌,居然要趁着淮北水灾,数百万灾民嗷嗷待哺的时候,搅乱两淮的盐业,要浑水摸鱼!” “我大明天下赋税,盐利占半。若是两淮的盐业被你们搞坏了,以后拿什么来养淮北数百万贫苦百姓?拿什么养大明九边之军?” “下官若是您几位,这时候就只想一件事。不再推诿,不再幻想,把这些年所作所为一一说明白。说不定,或可有转机!” 说完,何广义拂袖而去,留下牢房中的囚犯们面如死灰。 ~ “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牢房中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汤景喃喃自语,“咱们......咱们这么多人,又不是谋逆......” 突然,旁边传来大骂,“王宁,我入你娘!” 啪的一声,顺着栅栏的缝隙,鞋子就扔了进去。 驸马都尉陆贤对着王宁破口大骂,“平日你人模狗样的,关键时刻把我们给卖了,我们这些年都是听你的,你让往东就往东,你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王宁!”傅忠也骂道,“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们自己谋事不周,还怪我!把李芳英拉进来,他是李景隆的弟弟,你们不知道吗?还有胡观....”王宁大吼道,“若是听我的,就我们几个人,焉能闹到这个地步!” “我去你娘的.....” ~~ 吱嘎! 纷乱叫骂的众人突然安静,牢房厚重的大门再次开启。 一个人影,魁梧的人影缓缓进来。 他一身便装,左手拎着一坛酒,右手拎着一个食盒。然后他慢慢的向前,站在光柱外的地方,让众人可以看到他的脸。 忽然间,汤景疯了一样,死命的摇晃牢房的栅栏,“二叔,您是来救侄儿的吗?二叔,二叔,二叔!” 汤軏皱眉看看跟疯子一样的侄儿,脸上露出不悦来,“闭嘴!”说着,怒道,“跟娘们一样哭哭唧唧的,汤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随手,他对身后点点头。 几个锦衣卫番子,给汤軏在汤景的牢房外,放了一张凳子。 然后汤軏,把带来的酒菜都放在地上,隔着栅栏和侄子汤景相对而坐。 “二叔!您是来救侄儿的吗?您去见了娘娘没有?娘娘怎么说?”汤景急促的发问,“娘娘是咱家的顶梁柱,只有她......” “闭嘴,别让我进去揍你!”汤軏白了侄儿一眼,然后指下那些酒菜,“吃一点,都是你爱吃的!再不吃,吃不到了。” “我.....”汤景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些年我在外领兵,疏忽了家里头你们这些小的!”汤軏大手摸着半白的鬓角,“我对不住你爹,也对不住你祖父,也有些对不住你!” “二叔....”陡然间,汤景落泪。 “你走上歪路,就因为没人约束以至于你才胆大包天!”汤軏叹口气,“也是我,从你小时候开始,就对你太纵容了,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哎!” 说着,汤軏苦涩的倒上酒,自己却没喝,放在侄儿的脚下。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你是汤家的男儿,要有些体面,敢做就要敢认!”汤軏继续说道,“你父亲在你这岁数,已在军中独挡一面了。若不是命不好战死沙场,现在的成就定然远超与我。”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汤景,“你父亲一辈子没丢过人,战场上找回他尸首的时候,都分辨不出来了,还是靠着脖子上挂着的吊坠才知道是他。你是他的儿子,是汤家的男人,拿出勇气来!把酒给我喝了,大口的喝!” “二叔,不.....”汤景后退,拼命的摆手。 “你要知道,今日我能来见你,已是跪着求了娘娘,求了好久才求来的!”汤軏皱眉看着侄子,“是娘娘带着二爷大公主去见了皇上,才换来的!” “二叔........” 砰! 汤軏一脚,身下的凳子四分五裂。 “你就不能给汤家留点脸面吗?”汤軏大喊道。 “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咱们汤家,为了娘娘,为了二......”ъiqugetv.com “住嘴!” 嗖的一下,汤軏的大手穿过栅栏,直接抓住汤景的脖颈。 然后盯着他,“你差点害死整个汤家?你死不足惜,你祖父的英明,你父亲的英明,你妹妹的殊荣,全都要断送在你的手里!现在,我就问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给自己一点体面!” “我.....”汤景泪如雨下,“二叔,二叔,二叔......我自小是被您当儿子养的,虎毒不食子啊!” “是大义灭亲!”汤軏拽着侄儿的头,靠近栅栏,然后他也贴过去,小声道,“小二,你不死,汤家就完了!”说着,他的眼角也猛然落泪,他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死,就是扎在皇上心里的一根刺。你不死,将来就是二爷的绊脚石。你不死,二爷的身上就凭空多了一个大大的污点!” “不....”汤景嘶吼,“二叔,二叔.......” “来人!”汤軏一声喊。 “在!” 厚重的铁门外,几个百战余生的汤家老兵,大步进来。 汤軏背身,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你们,送送二少爷!” “喏!” “你们....你们.....二叔.....二叔........” “二少爷,小的们伺候您上路。您放心,小的们手脚麻利着呢!” “二叔.....呜呜呜.....” 牢房中所有人都傻了,都直勾勾的看着。汤景被人压住手脚,然后一壶酒,灌进他的肚子里。 再然后,他就像厕所里的蛆一样....翻滚扭动。 “老爷,办好了!”一老兵低声说道。 “拉到西山火场化了,灰...撒长江里去吧!”汤軏说完,横了一眼其他牢房中的人,背着手走了。 他走得很稳,就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一般。 但周围的人,都明白汤軏的意思。 “我已经把我侄儿杀了,我们汤家从这件事当中脱身了。你们任何人,若是还要往汤家身上攀咬,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好过。准确的说,绝对不会让你们家里人好过!” 而就在汤軏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刻,傅忠突然哭着大喊,“何指挥,何指挥,我说,我全说!” 第249 风云(5) 汤景的尸体,被人用黑布包裹起来,长长一条。 一个汤家的老兵,像是扛稻谷一样,随意的把这一条,娴熟的扔在肩上,腰杆子丝毫不弯,甩开两条微微罗圈的腿,脸上憨厚的表情,就像是进城卖粮的农人,只是眉宇间多少有些哀叹。 牢房中的囚犯们,惊恐的望着这一幕,全部不敢发声。 那老兵走出大牢厚重的铁门,看都没看外边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但当他行走的时候,那些锦衣卫还是不由自主的闪开一条路,退到一边。 镇抚司管狱千户金百万眼角跳动两下,在见到老兵出来的瞬间,手已搭在了刀柄上,可最终还是放开,只是用目光跟随老兵的身影。 “头儿!”一锦衣卫低声道,“汤家几个老头兵,架势上真不含糊啊!”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金百万摸摸鼻子,依旧用目光跟随扛着尸首的老兵,“扛尸首就跟扛半片猪肉似的!”说着,眼皮动动,“咱们的人,四五个对上他们其中一个,都未必是对手?” “不能那么邪乎吧?”那锦衣卫不服道,“一老头而已!” “哼!”金百万哼声道,“你看那腰那胳膊,走路时候步子都是一般大,他是用大枪的,咱们这绣春刀遇上枪,就是铁片子。而且你看他那腿,明显是骑兵,给他马给他枪,再给他一副锁子甲。别说四五个,他能直接在咱们镇抚司三进三出。” 说到此处,微微叹息,“到底是老牌子的开国勋贵,国公之家,家底厚啊!” 就这时,金百万目光一紧,原来是汤軏背着手从镇抚司的大牢中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甚是和善,不管见了谁都颔首微笑,一点架子都没有。 等走到金百万面前,不等对方说话,直接笑道,“辛苦,劳烦了!” “下官不敢!”金百万忙行礼。 汤軏点头示意,径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边,是何广义的公事房。 房门敞开着,窗户也开着。 何广义门口当值的锦衣卫都远远的撤开,而是换成了几个青衣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汤軏走到门前,正看到何广义坐在副手,笑着和主位上一个红衣太监说话。 ~~ 那太监很是年轻,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在笑一样。 何广义脸上,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微笑,但话语中还很是尊重对方。 “某竟不知道公公喜欢这东西!”何广义指着茶桌上,一个活灵活现的长角水牛茶宠笑道,“回头某在市面上踅摸踅摸,给您找几件!” “不成不成,杂家也属牛的,所以才多看了几眼!”那太监笑道,“何指挥可千万别送,杂家是宫里的内官,您是外官。咱大明朝的规矩多,杂家可不想引得别人多嘴多舌的!” “看您说的,不过是件玩意儿!”何广义笑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您什么身份,谁敢.....?” 那太监摇头,打断何广义,“不妥不妥,您的情杂家心领,但这东西呀,万不能送!”说着,无声一笑,“您也看着过,上回给万岁爷进膳进错了,杂家都差点挨板子!” 这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乾清宫的副总管尚膳监太监,朴无用。 外人都以为如今宫里最当红的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王八耻,这位朴公公要位居之下。可真正了解内廷的人都知道,王总管其实颇为忌惮这位。而且,王总管多是在内,而基本上所有外出的差事,都是这位朴公公来办。 因为这位有个干爷爷,就是太上皇身边的朴公公。 那位虽是现在不管宫里的闲事了,可宫里凡事有头有脸的太监,都是那位的徒子徒孙。且那位的头上,还兼着司礼监大太监的官职。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就是紫禁城中所有太监最为惧怕的阎王爷。 ~~ 屋里俩人正说话,余光瞥见汤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何广义无声的起身,而朴无用则是喝了口茶,笑道,“公爷,您完事了?” 汤軏笑着进屋,拱手道,“劳烦公公久等了!” “不敢不敢,杂家份内的事!” “那混账在外边,您要不要看一眼?”汤軏又笑道。 “哎!本是风华正茂的人!”闻言,朴无用叹息摇头,“这位二爷的名声,杂家也听说过几次。据说是小孟尝一样的人物,可惜了,一时糊涂葬送终身。公爷,您也....您也宽心些吧!孩子大了,路都是自己走的不是,当大人的还能管着他们一辈子?” 汤軏拱拱手,苦笑一声,“谢公公宽慰!”说着,侧身道,“请!” “那杂家就不叨扰了!”朴无用也拱手,“先回宫给万岁爷复命去,二位留步,千万留步!” 说完,似乎怕是被汤軏何广义二人相送一般,转身快步出去。 眨眼之间,门口几个太监走的干干净净。 但何广义知道,朴无用肯定是先去检查汤景的尸体去了。 他在看看面前的汤軏,心中不免感叹,“皇上这回给足了贤妃娘娘还有汤家脸面,还特意让朴无用跑一趟。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公爷,能不能明白皇上的苦心啊!” 这时,就听汤軏开口道,“某常年在外领兵,和这位朴公公素味平生。奉旨和他同来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却不想这位朴公公倒是个和气的人! ” 他这话就是为了给他跟何广义之间找个话题,所谓的没话找话。 可他一开口,何广义脑中就冒出一个字,完! 完,完蛋的完! 汤公爷完全没领会皇上的苦心,也完全会错意了。 皇上派朴公公来,可不单是为了看汤景的尸首啊!就算不派,谁敢糊弄? 那是在告诉你汤軏,给你的只是你可以去镇抚司杀你侄儿的面子。给你的可不是凌驾于律法之上,以为你侄儿一死百了再不追究的面子啊! 再说皇上也不是给你面子啊,而是给贤妃给汤家面子! 真给面子,用得着小朴也来? 你往深里想,小朴知道,老朴是不是也知道,老朴知道太上皇是不是也知道?你再往另一面想想,小朴回宫了,跟皇上说了之后,贤妃娘娘那是不是也要交代几句? 第一不是真给你面,第二这事并不是人死了就揭过,而是以后还要看你以及你们整个家族,以后的表现。 你汤軏要是这都想不明白,还以为皇上还真眷顾着你家,那你家以后的路,完了! 何广义心中暗道,“这位公爷,常年领兵在外,脑子有些不灵光啊!” 就这时,又见汤軏拱手道,“今日的事,也多谢何指挥了!” 第250章 风云(6) “下官不敢!” 何广义忙侧身,不敢受礼。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汤軏惹不起。但反过来,汤軏乃至整个汤家,也不是他何广义能随便得罪的。 “某这人嘴笨!”汤軏一笑,“人情世故上,也不怎么会来事,客套的话更不会讲!”说着,手伸进袖子中。 “您这是....公爷,您千万别.....” “我虽笨,但也知道走人情不能走到锦衣卫来,你锦衣卫也不受人情!”汤軏从袖子中拽出一沓银票子来,笑道,“而且,给你们人情还犯忌讳!但是话说回来,你何指挥某可以不走人情,你下边的兄弟呢?” 说到此处,银票子放在桌上,笑道,“这是光明正大的辛苦钱,劳烦何指挥给下面的兄弟分润,买点茶叶润润喉!” “看您......”何广义知道再不收就得罪人了,“那,下官就替兄弟们领了!” “那就.....今日就暂且别过!”汤軏拱手笑道,“来日再会!” “公爷慢走,下官不送!” 目送汤軏的身影消失之后,何广义苦笑叹息摇摇头。 他对于汤軏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这位公爷可能是长期在外,不太了解万岁爷的脾气。但是做人做事,还是滴水不漏。哎,到底他汤家未来如何,他们家自己的事哦!” 想完,他拿起桌上的银票子。 “嘶!”顿时,他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他好似怕看错了一般,又仔细的查了一遍。 然后他坐在凳子上,待了许久。 桌子上,簇新的银票子十分显眼。 大明皇家钱庄银元本票,一千元的龙头大票,厚厚一沓二十张。 所有的银票子都是连着号的,一看就是刚从钱庄兑换的。 银元两万,天文的数儿! 要知道就京师应天府中,最好的位置买一间铺子做买卖,还得说做那种压钱的不怎么爱开张的古董买卖,本钱最多最多九千银元,中间还有流动资金和压箱子底钱。 此时京师之中,东西两边达官显贵富商聚集之地,两千银元就能买一座上好的,三进的能容纳三十个下人三进宅子。 何广义不是没见过钱,两万在他心里也不算大钱。可是光辛苦费,就给这么多的,他是真没见过。就李景隆,也从没这么豪过! “来人!”何广义对外喊一嗓子。 “都堂!”韩老五按着绣春刀进来,“您吩咐!” “拿去!”何广义直接把那一沓子银票扔过去,“给兄弟们分喽!” “谢都堂赏!”韩老五一笑,顺手把银票一分为二,一半放拿在手里,一半准备奉还。 “啧!”何广义怒道,“你他妈是不是聋?我告诉你了,都给兄弟门分喽!我他妈一分不要!”说着,忽然诡异的一笑,“告诉兄弟们,这点钱不值得迷眼,这几天发财的机会多着呢!” ~~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坐在塌上,对面站着朱高炽,暴昭,张紞,徐辉祖。 “涉案的盐商,两淮地区的官员都已抓获!”朱高炽开口道,“今日即将锁拿进京,但....” 朱允熥没说话,眼神示意朱高炽继续说下去。 “正值淮北水灾,辛御史那边刚把灾民安顿下来,但河道衙门,淮安守备,淮安卫,还有长江水兵中涉及的军官都被锁拿,官兵无人统领的话,怕是灾民一旦有变数,调兵或有不逮!” 说着,朱高炽抬头,看看朱允熥,“臣以为,是不是皇上先下旨,让他们先戴罪.....” 忽然,朱允熥微微抬手,朱高炽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就是朕,为何对贪腐深恶痛绝!”朱允熥开口道,“文官们贪,一地文政败坏。军人贪,上下效仿,一抓就是一营。”说着,叹口气,“你是老成持重之意,但朕意已决,既然要抓就绝不姑息!” 这时,徐辉祖忽然开口道,“臣倒是有个法子!”说着,顿了顿,“臣以为,可以让正在淮安巡视的曹国公,暂时总管淮安守备,河道衙门,还有水兵的兵马!” 话音刚落,几位臣子纷纷点头。 其实这些地方涉及的军官,都不是什么边镇大将。但困难就困难在,淮北那边正在闹水灾。朝廷除了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治灾赈济灾民之外,还要控制好军队,以防万一。 民乱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再往深处想,现在要抓的是镇守一地的军将。这些滚刀肉,万一万一万一不甘心束手就擒死于国法,万一想垂死挣扎。 不用多,只要他们手下有两百个能战之兵,攻破衙门占领粮仓,然后裹挟灾民..... 不是没可能啊! “李景隆有李景隆的差事!”朱允熥想想,“拟旨,武定侯郭英,国朝勋贵老臣,去淮安走一趟!” “是!” 这个法子好,别说是淮安等地的卫所水师,就算是九边重镇,郭英也镇得住场子。 随后,就见朱允熥看着徐辉祖,“军队中,这样的事绝不是个例。淮安府靠近两淮盐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驻军军官和盐商还有权贵之人勾结谋私。其他地方,怕也是如此!” “譬如,有茶铁便利的,有糖布便利的,或者驻守在各个海关港口的.....各个边镇可以和鞑子蛮子私下往来贸易的!” 朱允熥顿了顿,继续道,“回头,各地镇守武官的名单你呈上来,凡是在当地两年以上的人名,勾出来。” 边上的朱高炽心中暗道,“熥子这是动了,调换各地军官的心?” 应该是的! 再加上最近的各地总兵调度,还有让李景隆的差事是巡视各卫所的粮储兵备,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边关先不说,内陆各都司就是一个大换血。 “还有!”朱允熥冷着脸,“各地卫所的指挥使千户都是世袭,这很不好!军队,应该是才能卓著者,方能身居高位,而不是靠着父祖的功劳,一步登天!” 其实大明朝武人世袭,世袭的也并不完全是官职。 指挥使的儿子也不可能直接当指挥使,也不能落地就是军官。而是要每隔三五年进行考试,经过都督府和兵部的考核,认为他合格了,才能给与官职。 但是,但是话说回来。 这样的考核都是边镇之地,有着强大外敌,军队需要保持高昂战斗力的地方。而至于内陆地区,甚至沿海地区..... 战斗力高昂时刻想着打仗的卫所,当地官府不愿意看到,当地的百姓也不愿意看到。但和百姓还有文官衙门,井水不犯河水的卫所,人人都喜欢。 再者说,关系嘛! 各地卫所指挥使都是有功的将领子弟出身,或者干脆就是悍将担任。既然是内地,没有外地的地方,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松松手,世袭的事上睁只眼闭只眼,皆大欢喜了。 而文官集团,对于这种世袭的军官制度,出人意料的持赞同乃至支持观点。 再能打,你在卫所当了几年地主老爷,你也不愿打仗了,而且你还得看文官的脸色。若是你整日吵吵着大丈夫功名马上取,要去边关驻守,要出塞,所有的卫所指挥使千户们,都是一言不合就抽刀杀人的横货,文官们才头疼。 综上种种,才是导致大明的卫所制度最终崩坏的原因。 “五军都督府兵部的考核,以前做没做样子,朕不计较了!但以后!”朱允熥说着,忽然看向朱高炽,“洪熙!” “你丫又叫我作甚?”朱高炽心中怒道。 第251章 意外(1) “少爷,您回来了,呜....” 南康公主府,胡观刚一进门,拄着拐杖的老管家就哭哭啼啼的迎出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从上到下开始摸,好似胡观在锦衣卫镇抚司住了几天,丢了胳膊腿少了几块肉似的。 “呜呜....少爷您受苦了.....” “哪儿受苦了?不过是大牢里睡了几宿,比起当年你跟着我爹爬冰卧雪南征北战,算什么苦?”胡观看着眼前这位,把他从小呵护到大的老管家,心中也有些唏嘘。 “那不一样啊,那时候小人跟着老爷,就是为了以后让少爷你们长大了不吃苦不遭罪不受气,可是现在.....呜呜呜!”老管家一边说一边哭,然后猛然回头,哐的踹了身后的二管家一脚。 “小畜生,还不赶紧伺候少爷更衣洗漱?” 二管家正是老管家的儿子,被他老子这么一踹猛然惊醒,赶紧指挥仆人上前。 下一秒,忽然一阵风冲了过来。 南康公主脸色有些吓人,“我亲自来,你们都下去!” 说着,直接拽着胡观,就往后院走。 “公主,你撒开.....慢点....拽我肉了!” “公主,你.....大白天的!” “哎,你别拽我衣服呀!” 砰! 卧房被推开,然后又被关上。 撕拉! 胡观的领子,直接被拽开,露出肩膀。 “大白天的你........”胡观又惊又怒又有些好笑,“下人们都看着....” 啪! 岂料,下一秒一个嘴巴扇在他脸上,胡观直接懵了。 “我说没说过,伴君如伴虎,让你小心点?” 啪! 不等胡观有所动作,又是一个耳光抽在另一边。 “我跟没跟你说过,那些勋贵之家的王八蛋别和他们打连连?” 啪! 又是一个嘴巴,抽得胡观有些晕。 “我和你没你说过,我朱家的老爷们不好伺候,让你长点心眼儿?” 呼!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但直接被胡观攥着手腕,让南康公主动弹不得。 胡观低头,看着南康通红的双眼,眼眶的泪水,知道妻子这几日定然担心得要死。 “没事!”他柔声道,“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南康公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紧接着一个纵身扑上。 “哎哟!” 胡观一声痛呼,原来是被南康公主,一下咬住了肩膀头子。 低头一看,肩膀上一个清晰的牙印。 “你....疼......”胡观笑骂道。 撕拉! 南康公主又开始拽他的衣裳,“疼?总比死了强!” “不是,你大白天的,这是作甚.....?” “这几天我整晚都睡不着觉,都在想你!”南康公主停手,抬头看着自己的驸马,“生怕你有个好歹,你要是没了,我怎么活?相公,想你了!” “你......”一时间,胡观无言以对。 然后他看着南康公主的眼,再也按耐不住。 “啊!” 一声惊呼,南康公主直接被他抗在肩膀上。 啪的一声,巴掌打下去,肩膀上的娇躯一震。 “你爷们也想你了!” 啪,又是一巴掌。 “在大牢里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和孩子!” 啪,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同时已经娇呼。 “今儿,非他妈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 说着,扛着公主大步流星走到寝房。 粗暴的扑通往床上一扔..... 但下一秒,他又顿住了。 南康公主本来闭着眼,脸红红的。 等了半天没见动作,纳闷的睁开,“你神游那?” “不是!公主!”胡观低声道,“我虽暂时没事了,但是....但是皇上罚了我几万两银元啊,咱家的家底你也知道,我上哪淘弄那么多.......” “不是有我的嫁妆吗?”南康公主笑道。 胡观皱眉,“那不行,若是宫里两位爷知道了......” “就让他们知道!”南康公主一扬眉,“就让他们爷俩都看在眼里,看他们心里寒碜不寒碜。罚银子,罚的是他老人家的亲闺女,他万岁爷的亲姑姑的嫁妆,让他们自己想去!” 说着,忽然一笑。 然后一下环住胡观的脖子。 两人目光相对,温情无限。 正要...... ~~ “驸马爷,有客到!” 外边,突然传来丫鬟怯怯的禀报声。 胡观还没说什么,南康公主已是怒不可遏,“谁呀!” 说着,整理下衣领站起身,更加不悦的说道,“谁那么没眼力见,驸马刚回来.....” 忽然,胡观拉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会不会是其他几位公主来了?”说着,皱眉道,“陆贤和王宁可还没出来了呢!” “是呀,怎么就单独放了你呢?”南康公主压低声音,“你出事之后我马上就进宫求了父皇和还有皇上,虽没得着准信。但我大概也能猜出来,那爷俩还是心软了!” 说着,南康公主顿了顿,点了下胡观的脑门,嗔怒道,“可你犯的事,确实惊了天,不罚也不行啊。再说放了一个,是不是其他驸马也得放出来,不然父皇那岂不是一碗水没端平?” 看着妻子如此,胡观心中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温暖。 公主之尊,为了自己奔走,担心受怕回家只后又无半点埋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听说这事呀,是四哥家的那小王八蛋捅出来的!”南康公主狠狠的说道,“呸!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揪过他小.....亏我还把他当侄儿呢,他却要把你往死里整!” “所以呢,我当时跟几位姐姐一合计,直接打上门去!”说到此处,南康公主微微蹙眉,“按理说,要放应该一起放.....” 看着妻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胡观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好笑。 伸手搂着妻子的肩膀,笑道,“别多想了,反正我是回来了,没事了,以后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嗯!”南康公主轻轻应了一声,靠在胡观的怀中。 然后,又是四目相对。 “驸马爷,外边有客......” “知道了!”胡观很是恼怒,问道,“谁呀?” “曹国公家的三老爷登门拜访!”丫鬟在外说道。 “谁?”胡观一愣,“他不是禁足呢吗?”说着,摆手道,“就说我乏了.....” “别!”南康公主凑过来,低声道,“你可知为何他能没事?” 胡观心中最是明白,但当着妻子的面,还是要装糊涂,“为何?” “我父皇亲自点名的!”南康公主的语气带着几分醋意,“他老人家特意跟皇上说,留李保儿儿子一条命,说我那表哥李保儿这辈子就这点种儿,说弄死了他好外甥保儿的儿子,他将来没脸见他的好外甥保儿!” 说着,哼了一声,“亲姑爷,还得自己闺女跟泼妇似的哭闹去求。外甥的儿子,倒是当成宝!” 闻言,胡观也是一笑,有了几分打趣的心思,“我们这些驸马呀,跟人家岐阳王怎么比。说好听点女婿是半个儿,人家岐阳王才是真真的半个儿!” 第252章 意外(2) “少爷,您回来了,呜....” 南康公主府,胡观刚一进门,拄着拐杖的老管家就哭哭啼啼的迎出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从上到下开始摸,好似胡观在锦衣卫镇抚司住了几天,丢了胳膊腿少了几块肉似的。 “呜呜....少爷您受苦了.....” “哪儿受苦了?不过是大牢里睡了几宿,比起当年你跟着我爹爬冰卧雪南征北战,算什么苦?”胡观看着眼前这位,把他从小呵护到大的老管家,心中也有些唏嘘。 “那不一样啊,那时候小人跟着老爷,就是为了以后让少爷你们长大了不吃苦不遭罪不受气,可是现在.....呜呜呜!”老管家一边说一边哭,然后猛然回头,哐的踹了身后的二管家一脚。 “小畜生,还不赶紧伺候少爷更衣洗漱?” 二管家正是老管家的儿子,被他老子这么一踹猛然惊醒,赶紧指挥仆人上前。 下一秒,忽然一阵风冲了过来。 南康公主脸色有些吓人,“我亲自来,你们都下去!” 说着,直接拽着胡观,就往后院走。 “公主,你撒开.....慢点....拽我肉了!” “公主,你.....大白天的!” “哎,你别拽我衣服呀!” 砰! 卧房被推开,然后又被关上。 撕拉! 胡观的领子,直接被拽开,露出肩膀。 “大白天的你........”胡观又惊又怒又有些好笑,“下人们都看着....” 啪! 岂料,下一秒一个嘴巴扇在他脸上,胡观直接懵了。 “我说没说过,伴君如伴虎,让你小心点?” 啪! 不等胡观有所动作,又是一个耳光抽在另一边。 “我跟没跟你说过,那些勋贵之家的王八蛋别和他们打连连?” 啪! 又是一个嘴巴,抽得胡观有些晕。 “我和你没你说过,我朱家的老爷们不好伺候,让你长点心眼儿?” 呼!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但直接被胡观攥着手腕,让南康公主动弹不得。 胡观低头,看着南康通红的双眼,眼眶的泪水,知道妻子这几日定然担心得要死。 “没事!”他柔声道,“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以为你回不来了!”南康公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紧接着一个纵身扑上。 “哎哟!” 胡观一声痛呼,原来是被南康公主,一下咬住了肩膀头子。 低头一看,肩膀上一个清晰的牙印。 “你....疼......”胡观笑骂道。 撕拉! 南康公主又开始拽他的衣裳,“疼?总比死了强!” “不是,你大白天的,这是作甚.....?” “这几天我整晚都睡不着觉,都在想你!”南康公主停手,抬头看着自己的驸马,“生怕你有个好歹,你要是没了,我怎么活?相公,想你了!” “你......”一时间,胡观无言以对。 然后他看着南康公主的眼,再也按耐不住。 “啊!” 一声惊呼,南康公主直接被他抗在肩膀上。 啪的一声,巴掌打下去,肩膀上的娇躯一震。 “你爷们也想你了!” 啪,又是一巴掌。 “在大牢里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你和孩子!” 啪,紧接着又是一巴掌,同时已经娇呼。 “今儿,非他妈好好收拾你一顿不可!” 说着,扛着公主大步流星走到寝房。 粗暴的扑通往床上一扔..... 但下一秒,他又顿住了。 南康公主本来闭着眼,脸红红的。 等了半天没见动作,纳闷的睁开,“你神游那?” “不是!公主!”胡观低声道,“我虽暂时没事了,但是....但是皇上罚了我几万两银元啊,咱家的家底你也知道,我上哪淘弄那么多.......” “不是有我的嫁妆吗?”南康公主笑道。 胡观皱眉,“那不行,若是宫里两位爷知道了......” “就让他们知道!”南康公主一扬眉,“就让他们爷俩都看在眼里,看他们心里寒碜不寒碜。罚银子,罚的是他老人家的亲闺女,他万岁爷的亲姑姑的嫁妆,让他们自己想去!” 说着,忽然一笑。 然后一下环住胡观的脖子。 两人目光相对,温情无限。 正要...... ~~ “驸马爷,有客到!”ъiqugetv.com 外边,突然传来丫鬟怯怯的禀报声。 胡观还没说什么,南康公主已是怒不可遏,“谁呀!” 说着,整理下衣领站起身,更加不悦的说道,“谁那么没眼力见,驸马刚回来.....” 忽然,胡观拉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会不会是其他几位公主来了?”说着,皱眉道,“陆贤和王宁可还没出来了呢!” “是呀,怎么就单独放了你呢?”南康公主压低声音,“你出事之后我马上就进宫求了父皇和还有皇上,虽没得着准信。但我大概也能猜出来,那爷俩还是心软了!” 说着,南康公主顿了顿,点了下胡观的脑门,嗔怒道,“可你犯的事,确实惊了天,不罚也不行啊。再说放了一个,是不是其他驸马也得放出来,不然父皇那岂不是一碗水没端平?” 看着妻子如此,胡观心中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温暖。 公主之尊,为了自己奔走,担心受怕回家只后又无半点埋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听说这事呀,是四哥家的那小王八蛋捅出来的!”南康公主狠狠的说道,“呸!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揪过他小.....亏我还把他当侄儿呢,他却要把你往死里整!” “所以呢,我当时跟几位姐姐一合计,直接打上门去!”说到此处,南康公主微微蹙眉,“按理说,要放应该一起放.....” 看着妻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胡观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好笑。 伸手搂着妻子的肩膀,笑道,“别多想了,反正我是回来了,没事了,以后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 “嗯!”南康公主轻轻应了一声,靠在胡观的怀中。 然后,又是四目相对。 “驸马爷,外边有客......” “知道了!”胡观很是恼怒,问道,“谁呀?” “曹国公家的三老爷登门拜访!”丫鬟在外说道。 “谁?”胡观一愣,“他不是禁足呢吗?”说着,摆手道,“就说我乏了.....” “别!”南康公主凑过来,低声道,“你可知为何他能没事?” 胡观心中最是明白,但当着妻子的面,还是要装糊涂,“为何?” “我父皇亲自点名的!”南康公主的语气带着几分醋意,“他老人家特意跟皇上说,留李保儿儿子一条命,说我那表哥李保儿这辈子就这点种儿,说弄死了他好外甥保儿的儿子,他将来没脸见他的好外甥保儿!” 说着,哼了一声,“亲姑爷,还得自己闺女跟泼妇似的哭闹去求。外甥的儿子,倒是当成宝!” 闻言,胡观也是一笑,有了几分打趣的心思,“我们这些驸马呀,跟人家岐阳王怎么比。说好听点女婿是半个儿,人家岐阳王才是真真的半个儿!” 第253章 风云(7) “卖报!卖报!第一期应天时报!” “南书房解大学士主编,大明朝应天时报!” 这几日,天气越发的正常起来,微微有了几分往年和风细雨的春日之感。随着天气好转,前些日子淮北水灾带来的忧患立马被人忘却脑后。 街头巷尾的人,顿时又多了起来。 天子脚下,历来不缺少有闲钱闲功夫的闲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茶楼或是听书或是品茶,或是说着笑话。 街面上陡然几个童子,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叫卖,引得长街之中人人侧目。 “报纸是什么玩意儿?” “解大才子主编?” 一报童刚讲过一个露天搭着凉棚的茶馆,就被一富态的员外叫住。 “哎,小子,这报纸是啥东西?”员外问道。 “就是咱们大明朝的新鲜事!”报童笑道,“包罗万象人间百态古往今来....” “嗨!没听过!”员外大笑,“多少钱一份!” 报童见来了生意,点头哈腰的笑道,“十文钱一份儿!” “嘶!”员外顿时皱眉,“不便宜啊!” 十文钱能买十个大肉包子呢,听曲听书能听一天。 兜里是有钱,可钱也没这么花的。钱吗,该省省该花花,那才能长久。 见员外犹豫了,报童马上喊道,“您看,这报纸可是文曲星编的,咱大明朝工部印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纸啊。卖十文都不够个纸钱.....”说着,他见那员外似乎还在心疼犹豫不决,又道,“要不,您和几位爷合买一份,大伙一块看?” “算了算了!”那员外摆手,“不要!” 报童顿时急了,他们都是京城之中贫寒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个卖报的差事,若是一份都卖不出去,那这一天就要喝西北风啦。 马上,这报童眼睛一亮。 仰着手中的报纸,在街上众人好奇的眼神中大喊,“卖报卖报,万岁爷口谕,南书房大臣燕王世子朱高炽,廉政院尚书暴昭,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驸马傅忠王宁贩卖私盐一案。” “卖报卖报,钦差大臣辛彦德在淮北大开杀戒,正法贪官三十二.....” “等会!”刚才那觉得十文钱很是肉疼的员外,又叫住了报童,“驸马爷卖私盐?说没说怎么判?” “说了,上面写了?”报童扬着报纸笑道,“可是小的不能说呀!”随即,微微一笑,“卖报.....” 忽然,边上茶摊子上传来喊声,“拿一份!” 紧接着一个魁梧的汉子上前,直接扔出一把钱,拿了一份报纸返回自己的茶摊上。 众人目光看过去,那边摊子上数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簇拥着一面如冠玉的青年。 “行啦行啦,来一份儿!”员外也不纠结了,伸手掏钱,要来一份报纸。 ~ 报纸很厚,两三张折子一起,拿在手里还有些分量。 上面都是公正的小楷,印的清清楚楚,还带着几分墨香。 “刘相公,你来念,我见了这些字就脑仁疼!”那员外顺手把报纸,扔给同桌的一个儒生。 后者拿过来,只见最显眼的地方,赫然印着几个大字,“驸马贩卖私盐案!” “驸马傅忠,故开国功臣,傅颍国之子,太上皇寿春公主之婿。” “驸马陆贤,原吉安侯之子.....” 他这么一念,顿时周围挤满了看热闹听故事的脑袋瓜子。 报纸上这些名字,都是这些升斗小民可望而不可及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和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忽然间闻听这些大人物变成了罪囚,这些小民的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探究的心思。 但更多的,还是看热闹,幸灾乐祸,痛快! “大明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刘相公继续念道,“是以,南书房王大臣燕王世子殿下上书皇帝,涉案勋贵子弟,皇家驸马,盐运官员,盐商等。一并抄没家产,用以治理淮北水患。一律按律斩首,杀一儆百!” 忽然间,周围安静了一阵。 然后不知谁带头,大喊一声,“好!” “痛快!” “就这么干!” 紧接着,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些个王八蛋,从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了,一辈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他娘的贪心不足,卖私盐?” “贪官污吏奸商都他妈该杀!就好比前些日子,那些药铺子涨价,杀他们就对了!” “哎,这么着处置的话。那按照大明律,家产全部抄没充了国库,女眷都送教坊司或者发配云南吕宋,男丁三代以内不得科举....嘿嘿,该,报应!” “啧啧,那可是驸马爷呀!就要掉脑袋啦?” “驸马爷咋了,没听说吗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驸马爷多了个球?说好听点他是驸马爷,说不好听的他他娘的不就是倒插门的吗?” “哎,要我说咱们大明朝现在这位永昌万岁爷也是心够硬的啊!驸马爷犯法说砍就砍,一点余地都不留!” “呸,皇上亲五叔周王咋啦,比不比驸马爷厉害,还不是圈在凤阳,连王爵都夺了?” ~~ 咳! 一声咳嗽,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刚才说皇上把他五叔怎么着的人,正是那买报纸的员外。 他也猛然惊醒,自己好像说的有些过分了,赶紧低下头喝茶,掩饰脸上的慌张。 “哎,列位请看!”刘相公翻开报纸,继续大声道,“琉球吕宋缅国三国,正式像我大明理藩院礼部提出申请,请大明天朝准许他们国王携带家眷,进京朝贡给皇上报万年吉安!” “这都什么鸟地方?”那员外又立眉道。 “反正离着十万八千里呢!”刘相公笑道,“都是咱们大明的藩国!”说着,又道,“东瀛国王小松,幕府将军足利,也都请求再次派遣使团.....” “这我知道,是不是他妈的以前的倭寇?”那员外骂道,“入他娘的,以前他们这些倭人可没少在沿海抢劫杀东西,现在他娘的改朝贡啦?” “此皆天国之威也!”刘相公开口解释,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探知的眼睛,“他原先不服咱们天朝管,现在被咱们打服帖了,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还不赶紧拍咱们大明皇上的马屁?” “嗯!”众人纷纷点头,颇有些扬眉吐气,又理所应当的感觉。 “被揍了才服软,这不他妈的贱吗?”那员外骂了一句,又笑道,“不过呀,也停提精神的!我虽没读过什么书,没什么见识。可这些年,是眼瞅着咱们大明越来越提气了!” “你们看啊,北边鞑子,服了。南边倭寇,平了。闹腾的高丽,灭了!去年还有征缅之战的午门献俘,这么放眼一看,咱们大明的敌人在哪呢?” “这才是他妈的天朝气象吧?” 第254章 风云(8) 这句天朝气象话音刚落,周围纷纷是点头赞同附和之声。 国家强盛和升斗小民有关系吗? 必须有! 此时,旁边忽的噗嗤一声轻笑。 买报员外这边正陶醉在天朝上国带给他们的无上荣光之中,猛听到旁边一声嗤笑,顿时皱眉就要不客气的开口怼几句。 但头刚转过去,就对上几道不善的目光。 旁边桌子上,几个彪形汉子,眼神都刀子似的顿时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反而是被那些汉子簇拥的贵公子淡淡一笑,开口道,“诸位对不住,在下是因为看到这报纸上一篇新闻觉得好笑,才忍不住笑出声!” 说着,点点手里的报纸,“你们且看最后一版,闲话朝堂那一章!” 刘相公赶紧翻过去,一目十行扫了几眼,顿时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咋了?”卖报员外问道。 “写的是曹国公李景隆!”刘相公笑着,大声念道,“却说一日,曹国公刚从秦淮河上温柔乡中返回府邸,因身上香粉味太大,脖子上还带着个红印儿,被夫人邓氏堵在了房中!” “那邓氏是已故宁河王之女,性情彪悍,素有河东狮吼之名。见丈夫又出去鬼混,顿时大怒,上来就要动手!” “曹国公心中有愧,直接被夫人吓得藏在床底下。” “夫人围着床榻骂道,你出来!” “曹国公道,就不出来!” “你出来?” “有本事你进来?” “你出来看我不打死你。” “哎,我就不出去气死你!” “好,有种你别出来,你今儿要是出来,你就是王八!” “老子打死都不出去!” “哈哈哈!”刘相公念到此处,周围顿时一片忍不住的大笑之声。 众人都在脑补,堂堂大明国公朝廷重臣,被媳妇堵在床底下的狼狈场景。 刘相公忍着笑,继续念道,“就这时,又宫中内侍前来传旨,说万岁爷召见!” “曹国公闻言,嗖的从床底下钻出来,且躲在了宫中内侍的身后!” “邓氏还在骂道,你不是说打死你都不出来吗?不是说,出来是王八吗?” “就见曹国公昂首挺胸道,王八就王八,我这王八是万岁爷让我当的!” ~~ “哈哈哈哈!” 茶摊子上,连卖茶的掌柜的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代娱乐项目少,众人见了这种笑话,哪里还能能忍得住。 再说这种事,众人定是信其有的,一边大笑还一边脑补。 甚至有人说道,“妙呀!我这王八是万岁爷让我当的!这王八当得理直气壮啊!” 又有人说道,“哎,那.....曹国公夫人真是那般泼辣?” “你以为呢?宁河王武将世家的闺女,那些老杀才养闺女,都是当儿子养的,你这样的三五个都不是人家对手!” “定然泼辣呀!你想,这些年曹国公在京中也有风月班头的美称吧?秦淮河上他给多少歌姬开了脸儿,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可你见过他往家里带一个吗?要不是怕老婆,只怕早就小妾成群了!” “快再翻翻,看这报纸上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刘相公在众人的催促下,继续翻着报纸,忽然大声道,“哎哟,这...大明英烈传。”说着,念道,“这讲的是咱们大明朝开国的故事呀.....” ~~ 旁边摊子上,贵公子的目光也落在大明英烈传第一篇之上。 开篇就是大明开国洪武皇帝,正在山坡上给地主家放羊,小伙伴飞奔而来,“重八哥,快回家,恁爹死了!” “哎!” 这贵公子不是朱允熥,还能是谁? 他微微叹口气,将手中报纸合上,站起身吩咐道,“给钱!” 紧挨着他的邓平,掏出五文钱,一个个的排开,瞥了一眼正听那刘相公讲大明英烈传的市井闲汉们一眼,眼角微微跳动。 “回头,朕呲哒解缙几句。戏说朝廷命官是可以,但不能把人家女眷也带上。”朱允熥低声笑道,“你姐姐那人,最是温婉贤淑,哪里就是河东狮吼了?”说着,又笑道,“市井闲人无知编排,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邓平点头道,“臣谢皇上恩典!” 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那些闲汉。 随后,他亲手扶着朱允熥上了马车,然后又回头瞪了一眼。 半个时辰之后,街头巷尾依旧陶醉在应天时报带来的各种震撼当中。 这茶摊子上,买报的员外咧嘴大笑,得意道,“别说,这十文钱花得值啊,比听书听曲可有意思多了!刘相公,你在翻翻看,还有啥有意思的事!” “东瀛风月......”刘相公把报纸翻到最后一页,不经意的抬头,话语突然顿住,然后撒丫子就跑。 “哎,你跑啥,我又不是让你出茶钱........哎呦!” 砰的一声,一根小孩手臂粗细大小的棍子,直接砸在他的肩膀上,顿时把他砸躺在地。 紧接着数个健壮的黑衣人,手持棍棒,对着这些正在对报纸中故事人物评头论足的闲汉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哎!来人啊,报官....哎呦!” “好汉饶命!哎呦,我的胳膊!” “大哥,大哥,为的什么?为什么打......哎呦!” 这些黑衣人动作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既不往要害打,也不会追着打,专朝肉厚的地方招呼,几次棍棒下去,被打之人就是鼻青脸肿。 来的快去的也快,三五个照面之后,领头的一摆手,黑衣人一哄而散再无踪影。 从头至尾,打人者没说一句话,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只留下遍地的哀嚎,一地狼藉。 ~~ 阿嚏! 画面一转,站在淮安城墙上的曹国公李景隆,猛的大了个喷嚏。 他身边,跟着他出来历练的国舅爷赵石,关切的问道,“公爷,您没事吧!” “没事!”李景隆一笑,用手帕擦擦鼻子,“老毛病了,见风就不行!” 淮北的灾情暂时稳定了,洪水终究后继无力,被河堤阻挡。 洪水退去需要时间,安置灾民也需要更多时间。而且因为洪水被拦住,各地的灾民更是蜂拥着朝淮安而来,人满为患。 站在城墙往外看,窝棚一眼看不到头,等待赈济的百姓,更是无边无际...... 赵石看了一眼李景隆身上威风凛凛的,绣着金线的蟒袍,还有李景隆腰间的和田玉带,欲言又止。 李景隆有所察觉,“国舅爷可是有事?” “没.....”赵石说了一声,低下头却又马上抬头道,“公爷,我等在灾区,眼前都是灾民,衣不蔽体。即便是官员也早就衣衫凌乱。您.....您身着蟒袍.....” “国舅爷觉得不合适?”李景隆笑道,“某反问一声,你觉得赈灾,需要什么?” 赵石认识的想想,“粮食!” “嗯,还有呢!” “栖身之地!” 李景隆点头道,“仓促之间能想到这两点很是难得,但还不准确!” “嗯.....药,衣,火,水.....”赵石想了想,大声道,“秩序!灾民怕乱!” “你所说的都对!但都不是根子!”李景隆继续道,“你再继续想!” 赵石又是认真思考,却百思不得其解。 “希望!”李景隆揽着赵石的肩膀,指着城下的灾民道,“你看着了吗?下面是不是有个老头儿,看着我一身蟒袍,慌得跪在地上磕头呢!” “嗯!”赵石点头。 “我这身衣服,就是他们的希望!”李景隆大声道,“对他们而言,有穿着我这身衣服的人站在这,就等于朝廷重视他们。不会克扣他们的口粮,不会弃他们不顾。” “老百姓不信任当官的,可也离不开当官的。老百姓真不信的,其实是那些小官。而我穿着这身衣服,就是高高在上等于八府巡按一般的大官。” “他们可以不信那些小吏,却不能不信我呀!我这身衣裳摆出来,他们心里就不慌不乱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有说话的地方!” 赵石似懂非懂,默默思考。 “这么说吧,我这身衣裳是权!越是乱的时候,老百姓越需要看到权!一种,他们平日根本接触不到,却能想象得到,什么都能管的权!” 这是,邓镇走了过来,低声道,“辛御史那边,又要杀人了!” “怎么又杀?”赵石看了眼城下,那些还挂着的,已经风干的尸体和头颅,“多少人啊?” “一百九十二人!”邓镇面无表情的说道。 “是乱民?”赵石追问。 “不!”邓镇摇摇头,“都是官吏,还有里正甲长之类,还有平日负责安抚灾民的衙役班头等!” 第255章 咱们?我们?(1) “又是贪腐吗?”赵石皱眉问道。 这一路从京师出来到淮安,沿途所见所闻跟他在京师之中耳濡目染,从小被人灌输的东西,竟然.....截然相反。 他又看看城下的灾民,张口道,“灾情闹成这样,灾民数十万,还要贪腐?就算是贪,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 “国舅爷,您还是年轻。这时候,才是下手的好时候!”邓镇跟邓平的性情完全不同,从都是说话冷冰冰硬邦邦不苟言笑的,“天下越乱,有人越肥。他们就像是厕所里的蛆,越臭他们越欢喜。越是茅厕里干干净净了,他们反而要瘦死!” 赵石皱眉,若有所思。 “啧!”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我这个舅子,应该当御史去,做武官屈才了。”随即,心中又琢磨道,“这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不行啊,将来不好给他安排地方啊!” “这些人!”邓镇指着城墙下面。 此时的灾民们忽然骚动起来,开始朝一个地方拥挤。 数十辆囚车拉着囚犯,停在临时搭建的法场刑台下。阳光中,台上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寒光耀眼。 “这些人官都不大,可权力却大!”邓镇继续说道,“这其中有负责给灾民搭建安置窝棚的.....” “搭窝棚的能贪多少?”赵石忽然开口,“这....小子还真是不懂,请邓大人指教!” “国舅爷,您还是涉世未深!”李景隆开口笑道,“几十万灾民的窝棚,预算上他做多两成,实际用料再克扣两成。搭窝棚用不用人?招募的民夫是不是从灾民中招募,有口饭吃就行吧?那么这些人的口粮,是不是也可以多领多报?” “这.....”赵石已是呆住满脸的不可思议。 邓镇在旁说道,“还不止这些,负责安置灾民棚户区的人,把这些窝棚分给下面人去弄,结果是一层又一层。到最后,朝廷要出十倍的价钱,而灾民头上的窝棚,就是几根柱子上铺一层茅草!” “还有那些衙役班头!”邓镇忽然满脸怒气,“他们本该维持灾民区秩序,安抚百姓。结果呢?哼哼,私下竟然做起了人口贩子。跟那些人牙子勾结,专挑好看的小闺女小小子下手。若是人家父母不同意,那就找地痞无赖,趁乱掳走......” “该杀!”赵石骂道。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再次沉思起来。 许久之后,法场那边震天版的欢呼骤然响起,血光冲天之中人头高高飞扬,他才回过神来。 “曹国公,我还有一事不大懂!”赵石沉吟着说道,“当日读书时,老师曾说水清至无鱼。至我们到淮安之后,辛大人那边已经杀了两茬儿办事的官员,这么杀下去,谁来做事?” “这么多,光是淮安一地就几十万灾民,可不是三五个人就能管好的呀?” “国舅爷您比我强,我在您这个岁数可想不到这么多!”李景隆笑笑,“是呀!不杀,他们贪。杀,没人干活!呵!”说着,又是一顿,“其实水清怎么会无鱼呢?您看宫里那些池汤,水清的都能喝,下面的鱼可曾少了?” “说什么水清无鱼,那都是推脱之言。水若不清,下面可就不止是鱼了!”李景隆继续道,“至于你说没人做事,哈!这世界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有的是!” 说着,他低声道,“你信不信,现在这些人被杀,谁最高兴?” “谁?”赵石问道。 “顶替他们的人啊!”李景隆一笑,“空出来一个位子,起码下面还有三五个人要争,而且说不定已有人开始拎着礼物银票子找门路了!” “就因为一个权字!”赵石咬牙道。 “哎,就是这个理儿!”李景隆大笑。 赵石怒道,“他们就不明白什么是前车之鉴吗?” 李景隆拍拍他的肩膀,“权利之下人性如此,太上皇当年杀贪官那么厉害,止住了吗?” “好!” 轰的一下,彷如天塌地陷一般,刑台那边又是一排人头落地,灾民们呼声震天,连城墙都跟着颤抖。 “既然辛御史知道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为何不一开始就拨乱反正呢,为何非要闹到他们人头落地......” 赵石再次开口,说着说着,忽然对上李景隆的眼神,心中一下就懂了。 诚如曹国公李景隆所说,他这身蟒袍是灾民们的希望。 那辛彦德杀官,就是给这些灾民们一个情绪上的突破,宣泄口。 灾民的人心是这样的,若一直都相安无事,反而会想东想西,不大安分。 可若是真出事了,他们受委了,这时候有个青天大老爷子为民除害,那他们就会把这位官员奉为神明。 杀人! 也是一种安抚灾民的手段? “国舅爷,我问你件事!”李景隆亲昵的搂着赵石的肩膀,“您说,譬如这次淮北大灾,若是再重一些,方圆千里都是泽国一片。朝廷赈济,是先救官,还是先救民呢?” 赵石思索片刻,“当然是先救民......”但是说着,他忽然觉得不对,“若是不救官,哪来的人手安置灾民.....” “救官还是救民,取决于位置!”李景隆轻声道,“在官员的位置上,自然是要先救他们,保证了他们衣食无忧安危无恙,他们才有余力来就民!” “但是从......” 赵石打断李景隆,“从老百姓的位置想,要先救民?” “错!”李景隆正色道,“老百姓怎么想,从来都不重要,也没人愿意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想得通就想,想不通就忍。忍不了也要忍,他不忍,官府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憋回去。” 说着,叹口气,“其实,是从我们的位置讲,一定要先救民!” 赵石懵了,拱手道,“请国公大人指教!” “我是世袭罔替国公,朝廷超品公爵,南书房大臣,正二品阁部,从一品位列群臣最前之人。这还是实职,闲职就更多了,正一品的都有!” 李景隆一笑,继续道,“这些官职中,我最重要的是南书房参赞大臣,无宰辅之名却又之权,对吧?” 赵石懵懂的点头,“对!” “天下的决策,就出在我们这个寥寥数人的小圈子里,对吧?”李景隆又问。 赵石似乎懂了,“是!” “皇上,我......”李景隆的手指凭空画了个圈子,“我们这圈子中的人,从皇上到我们,自然是希望江山永远太平安定,百姓安居乐业的,所以我们要先救民!” “因为我们知道,从来都是官逼民反!不救民,民就比洪水还凶。历朝历代,只听说灾民作乱毁了江山根基的,什么时候听过文官作乱,毁了江山半壁的?” 第256章 咱们?我们?(2) “但,先救民是不可能......” “对,先救灾民不可能,因为救民必须有人去救,而去救他们的必须是官!”李景隆郑重说道,“但,从皇上到我....”说着,点了点赵石头,“咱们这个圈子中的人,必须要说先救民,明白吗?哪怕事实的真相是,必须要先救官,我们也要说先救民。不但要这么说,还要这么做!” 赵石沉默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可和李景隆这样官场老狐狸,人精比起来,他还显得很是稚嫩,天真,单纯。 “诚如孟圣所言,民为贵......” 李景隆一笑,打断赵石的话,“孟老二的话,也是忽悠人的!”说着,收敛笑容,开口说道,“话是这么说好听,但理儿这么做行不通!如果民为贵,天下为何有贵族?你我皆为贵族,我等之贵,与民之贵相比,孰贵?” “我等之贵在于身份,民之贵在于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等之贵来于万民,万民安顺则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则,万民遵之惧之,你我才贵。” “这就是刚才我说,为何我们都知道要先救官,可却必须先救民的道理!许多人,不如你我之贵,他们的贵在于手中之权。若大灾来临,我等先救这等贵人,可视百姓于不顾。那百姓之贵,定然毁了我等之贵!” “家国天下,正是如此!”李景隆叹口气,闷声道,“世间之事,也是如此!” 话题似乎有些深奥了,让赵石一时间心烦意乱,好似心中有些什么,又好似没个头绪,想不清楚一般。 “民为贵,乃是万民之贵,而非一人之贵!”李景隆看着城下,正在为贪官污吏血流成河而欢呼雀跃的灾民们,继续说道,“伊等之贵,在于民不畏死而已!” “咱们这个位置的人,大义凛然是口号,雷霆手段是常事,慈悲心肠不能随意外露。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全局,该牺牲谁的时候不手软,甚至把谁当替罪羊,或者明知谁是无辜的,但也要痛下杀手!” “咱们这个位置的人,不管私下如何,都要让百姓相信。相信咱们这些人,以民为贵!” 话音落下,赵石再次陷入沉思,问道,“咱们?” “对!咱们呀!”李景隆回头,温和一笑,手指点点赵石,又点点他自己,“咱们!” 赵石连忙摆手,“小子何德何能.....?” 李景隆说的咱们,他是懂的。那大概是在形容,大明王朝乃至争天下最顶尖最有权力的一小拨人! “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李景隆笑笑,搓着手,“您是国舅爷呀!当今万岁爷的内弟,太子爷的亲舅父。未来不管你是出仕做官也好,还是富贵闲人也罢,你都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呀!” “既然身处这个圈子当中,就要设身处地的想,如何才能维系这个圈子。维系这个圈子,就是维系大明帝国,维系皇上。既然是这个圈子中的人,想事情就要像刚才我告诉你那么想。” “不能偏激,不能意气用事,不能用感情,不能手软,不能太见利忘义,但也不能太两袖清风。合适的时间说合适的话,做合适的事,见合适的人,拿合适的钱......” “真他妈想给你踹城墙下边去,让那些灾民们撕巴了你!” 一旁的邓镇,听李景隆侃侃而谈,心中恼怒,“人家好好的孩子,你非得把人家往沟里带!” 这时,他耳中又传来李景隆的一句话,“不然,你就是不合群,就是立不住.....” 这话,顿时让刚才心里骂骂咧咧的邓镇愣住,半晌之后才暗道,“其实,他说得都对。早些年,若是有人如此教我,邓家又何至于落在现在这份田地?” ~~ “咱们!?”赵石再次琢磨这个词儿,然后又猛的摆手,“国公大人严重了,太抬举小可了,我....我.....” “呵!”李景隆一笑,“国舅爷不必自谦,以后你历练的机会多着呢!今日某的话,你可以先记在心里,日后慢慢领会!”说着,又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您呀还是太小,长大了就明白某的话啦!” 同时,他心中暗道,“抬举你?我是生怕自己小看了你呀!” 皇帝对于这位内弟的喜爱,他李景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除了这份私人感情之外,这位国舅爷,就是皇上即将要刻意培养,慢慢的在朝堂之中,树立起来的一股不可忽视的新力量。 这个过程可能要二十年,可皇上还年轻,赵石头还小,只要赵石头不出错,二十年后必然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至于外戚不得干政,那要看谁当皇上。即便是皇上昏庸,大明朝的外戚想兴风作浪,怕是文官们直接能把他们手撕了。 二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更重要的事,二十年后太子爷也长大了。 太子爷最大的缺点,就是母族无人。而赵石,之所以皇帝刻意栽培,还不是为了给太子爷找个帮手? 当然,无论皆是赵石乃至赵家的地位多么显赫。 以皇上的心性,也定然是拿捏在手中,生死置于皇帝掌握之下的。 同时,他赵家也会是张活靶子! 一张别人都眼红,恨不得扳倒了再狠狠踩几脚的活靶子! 但,那也是二十年之后该考虑的事。 现在李景隆要考虑的是,在赵石未来即将发达的二十年中,担任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就这时,李景隆身后传来脚步。 “下官胡琏,参见国公大人!” 李景隆回头,一个满是疲惫官服都掉了颜色,脸上满是风霜的中年官员正在对他行礼。 “哎呀,胡大人,这如何使得!”李景隆赶紧上前扶住对方,朗盛笑道,“这些日子你,是你一直在钦差大人身侧,辅佐他赈济灾民劳心劳力。您的辛苦李某都看在眼里,怎能受您的大礼!” 这番礼贤下士,很是让胡琏感动,他拱手道,“辛大人差下官前来,是给灾民放赈一事!”说着,干瘪的嘴唇舔了舔,“淮安的存粮已经放完了,仓库里颗粒物存。辛大人的意思是,是不是把国公大人带来的军粮......” “淮安还有粮!”李景隆笑道,“淮安卫的军粮先放出来,给灾民。卫所做本账,回头你们也做一本,然后某这边做一本,具体给灾民发放口粮之时,再有前方具体经手人员做一本!” 说着,顿了顿,“四方会账,账目就错不了!” “这.......”胡琏一愣,心中叫苦。 李景隆为何而来他们新一清二楚,差点军仓和他们这些文官不相干。可现在李景隆显然是想借着灾情的名义,直接把军仓的窟窿给捅破。 当下苦笑道,“国公大人,我们哪有权力动用淮安卫......” “我有权啊!”李景隆一笑,看向邓镇,“你去?” “下官份内之事!”邓镇眼角跳了两下,眼神有些狰狞。 此时,身后忽然又传来喧哗。 “国公大人,卑职要见曹国公,公爷.....您救救卑职,卑职曾帮老公爷牵过马,卑职曾在上都城流过血呀!” 第257章 怎么是他(1) “谁呀?” 李景隆皱眉回头,隐约瞧见自己的亲兵正拦着一个武将。 那人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个武坯子,看见李景隆回头,马上张开嗓子继续大喊道,“国公爷,是卑职呀!” “谁?” 那人喊的声音很大,可李景隆依旧跟没瞧见似的,伸长脖子疑惑的到处张望,“谁喊的?谁呀?” “公爷,卑职侯儿呀!当年在老公爷手下效力过,去年过年卑职还去府上给你磕头......唉哟!公爷,救救卑职......” 那侯二正喊着,突然他身后窜来数名锦衣卫,扯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两条胳膊背了过去,然后按着脑袋就押了下去。 这一幕,城墙上众人勃然变色。 淮安守备起码得是个游击将军,正儿八经的大明朝中级武将,就这么让锦衣卫给按下去了? 锦衣卫也太跋扈了?那.......淮安守备名下两个营的兵? 众人皆是发愣,唯独李景隆还在张望,皱眉道,“刚才谁喊我?”说着,不等旁人开口,摇头道,“哎,我这几天没睡好觉,耳朵里总是乱哄哄的!” 说着,一摆手,“走,进城歇歇去!” 他这番做派旁人还真以为他没听到有人喊他,就连旁边的赵石也有些疑惑。难不成曹国公真没听见有人喊他?不可能啊,那么大的人就在不远处跟他摆手,怎么能看不见? 他疑惑的跟在李景隆后面,一边走一边想,所以脚步不免放慢了一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发现李景隆的亲兵队长,叫李小歪的汉子,趁人不注意直接把两个李景隆的亲兵拽到被人的拐角处。 啪啪! 两声脆脆的大耳瓜子。 “平日老子怎么教你们的?有人要见老爷,要先问问老爷见不见,你们随便把人放过来?遭娘瘟的,回头每人扣半年月钱!再有下次,撵出国公府,让你们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闻言,赵石才明白。 李景隆哪里是没看见,他是装没看见呢! 他又猛的想起李景隆教他那句话,该牺牲的人就要牺牲,该放手的就要放手,该糊涂的糊涂,该装不知道的就装不知道...... 正想着,脚下猛的一顿,差点撞到一个人。 抬头一看,正是满脸笑容的李景隆。 好似能猜到赵石的心事,李景隆笑道,“那人是淮安守备,他能谋得这个运河上的肥缺,还是当初走了我的门路!”说着,叹口气,“算起来,还真是我家的故人,他爹当初是给我父亲喂马的,他十来岁时就跟着我父亲北征,是第一批攻进蒙元上都城的敢死队之一。” 赵石忍不住问道,“那您,为何不.....?” “路是他走的,我怎么救?再说,故人是故人,情分是情分,道理是道理,国法是国法,这一切有时候可以不清不楚,但有时候一定要清清楚楚!” 李景隆又叹口气,“况且,我家的故旧多了去了,若是人人有事都来求,莫说我能不能都帮得过来,且说我有那个能力吗?” 说到此处,李景隆又是一笑,亲昵的揽着赵石的肩膀,低声道,“国舅爷,您还小,起小到大爷没离开过京城,没离开过皇上和娘娘眼皮底子底下,你不知道这人心呀,坏着呢?” “就拿那淮安守备来说,他找我做什么?定是惹事了?他惹了摆不平的事,然后大庭广众之下来找我,还说跟我家的关系如何?您觉得,他是来求我,还是来害我?” 赵石只是小,不是笨。只是嫩,不是傻。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一想就透。 李景隆继续道,“我要是见他,就等于被他拉下水了!等于不知不觉,踩了一脚臭狗屎!国舅爷您得记住,咱们这样的身份并不代表不会被人算计。下面这些人,他们办事没底限,出了事就想攀附咱们,拿咱们当挡箭牌,甚至为了活命,他们可以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所以,咱们接人待物既要和风细雨,又要敬而远之!” 李景隆继续低声道,“就好比借钱,自古以来都是救急不救穷,哪怕是亲兄弟都是这样。做人做官,都要想先做自己。自己好,别人才能求上来。” “帮谁,得分人分事儿分时机。雪中送炭要做,锦上添花要做,落井下石尽量别去做,一棍子打死谁,想想再做,做了就别后悔。” “但这些事有个前提,那就是独善其身!说白了,不管和你什么关系,他犯事了,你能做到不被牵连,不管不问不知道,置身事外!” 赵石脑袋懵懵的,一时片刻也接受不了这些东西。 他看看李景隆,“您和我说这些.....?” “按理说我不该和你说这些,万岁爷吩咐让我带着国舅爷您历练政务!”李景隆笑道,“但为官就是做人啊!这些人情世故的道理,我不给国舅爷您揉碎了讲清楚,将来.....万一碰上黑心肠的,您不是就吃亏了吗?” 说着,摇头叹气道,“国舅爷诶,您是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 “我知道!”赵石忽然笑道,“就好像莲花堂,他们攀附了我家,结果连累得我父亲.....” “对喽!”李景隆大小,一拍巴掌,“您看,这就是刚才我说的,下面人心坏嘛!” 说着,他上下打量两下赵石,心中忽然暗道,“这小子,好像比我儿子聪明啊!” ~~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城墙下走。 这一路,李景隆的嘴都没闲着。 赵石听得迷惑,旁边的邓镇也是心中疑惑。 他印象中,这个国公姐夫可不是嘴碎的人呀!更不是喜好为人师的人,怎么跟国舅爷,就这么多话呢? 真以为这些话就是李景隆说给赵石听的? 哪能呢! 李景隆相信,等他们结束差事回京城的时候,皇帝一定会单独问询赵石这一路见了什么学了什么,认识到什么。 届时他这些话,都会从赵石的嘴里传到皇帝的耳中。 乃至等再过些年,这些话还会从赵石的口中,传到太子爷的口中。 几人刚走下城墙,忽见到下面停着几排被布罩着的囚车,囚车旁一群面生的,更加彪悍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位青年男子,冷眼站在原地。 之所以用更彪悍这个词,是因为京城中的锦衣卫更像是猎犬,而眼前这些锦衣卫明显像是狼! 那青年男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饰品,一袭简单的青色猎装,倒挂腰刀。 他的腰刀也很特别,不是精美的绣春刀,而是古朴的一巴掌宽的步兵用刀。 赵石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好那边冷冽的目光也对过来。 下一秒,李景隆咦了一声。 然后大笑着上前,很是熟络亲热的喊道,“怎么是你小子?你怎么在这?” 第258章 怎么是他(2) 听见李景隆的声音,见他走来。 被几个锦衣卫簇拥的青衣男子,绷着的脸上也露出微笑。 躬身作揖,“下官见过.....” “哎,骂我!”李景隆停步,佯怒道,“你小子跟我整事儿是不?” 那男子苦笑,“下官不敢......” 话音未落,李景隆一个箭步,上去用胳膊夹着对方的脑袋,直接一个脑瓜崩,“郭小四,你小子几年不见,学会整景啦?” 说着,揉揉对方的脑袋,“忘了你小时候,拿弹弓子射我坐骑的事啦?我好好一匹口外马,让你把眼睛都给弄瞎了!” “呵!”那青衣男子笑笑,不动声色的推开李景隆,“那时候,下官不是不懂事吗?” 说完,轻轻的整理下衣襟,跟李景隆拉开两步距离。 李景隆爽朗的大笑,脸上好似真挂着故人重逢的喜悦。 随即,他忽然一拍脑门,“看我,忘了介绍了!” 说着,赶紧拉过赵石,开口道,“这位是承恩侯家的大公子,万岁爷的内弟,国舅爷!” 那青衣男子赶紧俯身道,“卑职郭官僧,见过国舅爷!” “岂敢岂敢!”赵石慌乱的摆手,“这位大人多礼了!” 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但一见这人他就知道这人的地位非凡,因为这人身后好似亲兵一样站着的几个锦衣卫,看服饰都是千户的品级。 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千户,而是世袭千户。因为他们腰间,除了配刀之外还挂着玉炳的小刀。这种做工精美价值不菲的玉炳小刀,可是大明豪门子弟的标配。 也就是说眼前这几个低调的锦衣卫千户,很有可能是因为父祖的功劳,世袭的锦衣卫千户。 “这位!”李景隆又开始对赵石介绍郭官僧,“故陕国公的幼子,排名老四!他小时候,总是跟着我屁股后头跑。”说着,又看看郭官僧,“记得你第一年入宫当侍卫,就在我那一班是吧?” “曹国公好记性!”郭官僧笑笑。 李景隆这么一说,赵石就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武定侯郭英的小侄子,故陕国公郭兴的老儿子,已故郭宁妃的侄儿,已故鲁王的表兄弟...... 正儿八经根正苗红的淮西功臣之家子弟! “你怎么在这?”李景隆又问道,“淮北水灾把你......?” “下官已调任京城了,接到圣旨就快马加鞭从凤阳赶过来,抓捕私盐案的人犯!”郭官僧说话不卑不亢,很是得体。 “这小子原是凤阳留守锦衣卫指挥使,现在调任京城了?” 李景隆心中一惊,“抓捕涉及私盐的官员,皇上居然没用京师的锦衣卫,而是中都的人?” 他心中想着,面上依旧是笑,“哟,那不是高升了吗?”说着,笑道,“跟我说说,你现在什么官职?” 郭官僧笑笑,没说话。 “跟我还藏着掖着?”李景隆笑道,“回头朝廷邸报下来,我还能不知道?” 郭官僧眼角扫了下赵石,“蒙皇上隆恩,侥幸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掌印管事!” “哦?”饶是李景隆城府老练深厚,也不免微微吃惊。 锦衣卫指挥同知,从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副手。 要知道当初何广义就是从锦衣卫指挥同知的位置上,接替了当初的蒋瓛成了锦衣卫的都堂。 眼前这郭官僧,就是下一位锦衣卫都堂? 锦衣卫指挥使的全称,都指挥同知掌本卫堂上印,所以才称都堂。 郭官僧这个同知,还兼着掌印....是个权力极大的副手! 脑中这些还没消化,下一秒李景隆差点惊呼出声。 就听郭官僧继续说道,“掌本司印!” 这些官职赵石听得不甚明了,李景隆却越发惊诧。 “本司印,你是哪......?” 郭官僧一笑,“掌南镇抚司印!” “坏了,老何是要倒霉了吗?” 李景隆心中惊道,“他是做了什么让万岁爷不满意的事吗?好么秧的,怎么给他脑袋上弄了个大爷?” 锦衣卫北镇抚司是对外,南镇抚司是对内! 北镇抚司对外侦缉,办案,审讯,牢狱。 南镇抚司就一条,查锦衣卫的内部问题。 “不能啊,以万岁爷的性子,若是觉得老何没用了,直接换人就是。再说,万岁爷明显是抬举老何呢,给他一个廉政院的差事呢!那为何,又把郭家的子弟,提拔成锦衣卫同知?” 李景隆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是想不清楚。 但此刻不能冷场啊,他只能拱手强笑,“那可恭喜贤弟了!” 刚才还叫人家郭小四,现在直接叫贤弟! 随后,李景隆又问道,“涉及私盐案这些人犯,已经都抓了?” “反正皇上手谕上的,都在这!”郭官僧指了下那几辆囚车,忽然眯起眼睛,“曹国公,有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俩这关系,说!”李景隆大笑道。 “下官抓捕的河道衙门千总,水兵营千户说,当初之所以放行那些私盐船,是因为得了贵府的授意........他们还说,是府上的.....”郭官僧故意放慢了说话的声音,看着李景隆的表情。 倘若李景隆一见他,不上来就夹他脑袋弹他脑瓜崩,这些话他不会说。 起码不会当着国舅爷的面说,但是....李景隆总是摆大哥的谱儿....那就得给他两句了! 但他失望了! 他看到的是李景隆那张,罕见的狰狞的脸。 “这案子你知道多少?”李景隆嘴角动动,“哼,说和我家有瓜葛?哼,几只小猫小狗也能攀扯到我家吗?”随即,又冷眼道,“你不会听风就是雨吧?” 郭官僧出身好是好,但他爹死的早! 而且,也和李景隆差太多。 再说了这种言语上的小把戏,他李景隆见多了,能怕你郭小四? 换郭老四来李景隆当然退避三舍,可你不是老四,你是小四! 郭官僧闻言,马上笑道,“我就说么,您什么身份,哪能跟这种事有牵扯?” 两人之间,三眼两语之中,不知为何有着淡淡的火药味。 这一点,连赵石都听出来了。 李景隆也是一笑,很是不屑,“就算有牵扯也正常,打着我旗号办事的人多了,我也管不过来不是!”说着,又笑道,“就算我真有牵扯,说句好不听的,还有万岁爷给我做主!” 郭官僧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李景隆的言外之意,他这样的身份,别说是这种小事,只要不是谋逆大罪,皇上都不会把他怎么样! “既如此,那就是他们瞎说!”郭官僧笑笑,摆手对身边人说道,“去,把他们舌头个割了,让他们乱说话!” “喏!”几个属下也不废话,抽出腰间玉柄小刀就奔囚车而去。 不多时,渗人的惨叫声响起,让人太阳穴突突的。 “您.....”赵石忍不住开口道,“人犯的舌头割了,怎么审讯啊?” “国舅爷放心!”郭官僧笑道,“舌头没了,他们还可以写字啊!”说着,又拱手道,“国舅爷,曹国公,下官职责在身不能久留,先告退了!” “成,回了京城一块吃酒!”李景隆笑眯眯的说道。 “那下官就等着您的帖子!”郭官僧又笑笑,然后好似刚想起来一般,开口道,“对了,您还不知道吧!我四叔也马上来淮安了!负责淮北军务!” 第259章 原来如此(1) 书接上回。 且说李景隆和郭官僧寒暄几句之后,便各自散去。 虽说脸上依旧还带着几分笑模样,可连赵石都看得出来,李景隆有几分心不在焉。 二人一行到了驿馆,正是饭口的时候,李景隆先开口道,“国舅爷,我这还有事,就少陪了!咱们出门在外,不必在京城之中,饮食起居就是将就,您千万别挑理!” 赵石忙道,“您说哪里话,我本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再说我随着国公您出来是历练政务,衣食住行上的事不值一提!” “国舅爷不忘本啊!”李景隆笑笑,背着手先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赵石在楼下看着他的背影,也没有先去吃饭,而是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来,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的写了,放入信封滴上蜜蜡,吩咐随从快马送往京师。 ~~ 李景隆心口莫名的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 “老何要动?他要是动了,我这边很多事就不好办了呀?” 屋里头李景隆一边踱步,一边皱眉暗道,“其实他动不动的也无所谓,关键是万岁爷的态度。” 想着,他越发的烦躁,大手狠劲的挠头。 半晌之后,门外传来李小歪的声音,“老爷,杨先生来了!” 李景隆精神一振,“快请!” 不多时,李小歪开门,引着一位看似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儒生进来,然后李小歪又退出去,谨慎的关上门。 “弘济,快坐!”李景隆笑道。 这位杨先生,不是他曹国公李景隆先前府内的幕僚杨士奇,而是湖北学子,姓杨名溥。 早些年李景隆陪同朱允熥还有老爷子微服京城之时,和这位杨溥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杨溥是来京赶考的落地学子,后与因胡惟庸案被杀革去爵位的南雄侯家大小姐有了一面之缘,被人家赵家强行招为女婿。 李景隆这人从不做无用功,当日他见皇帝对这名落地举子格外看重,便多了个心眼。花费重金,悄悄的把他聘为府中的幕僚。 一开始,李景隆是有投机的心思,一来是皇帝看重这个落第举子,二来是老爷子也知道他和南雄侯家大小姐的婚事,想着现在小投资将来大收获。 但人到了曹国公府之后,李景隆才发现,这位杨溥之才,完全不在先前的杨士奇之下。而且怎么说呢,这人远没有杨士奇的城府,也更好打交道。 一开始李景隆只用他抄写公文,处理繁琐的案牍。但后来渐渐发现,对于朝廷大事,大动向之类的,这杨溥基本上是言必中,行必行,很有几分先见之明。 “东翁!”杨溥行礼,“叫晚生何事?” 被曹国公府聘为幕僚他求之不得,他被赵家招为姑爷,外人看似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心里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那大舅子赵宝胜是个混球中的混球,摆明了告诉他,什么鸟秀才举人进士的,老赵家不稀罕。你也别寻思考了,费那个事干嘛,有那功夫不如多给老子生几个大外甥。 他那媳妇也是,生怕他这个读书相公跑了,整日看得紧紧的,兜里不给放一文钱。 说白了,还是怕将来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嫌弃了人家。 能被曹国公李景隆聘为幕僚,他真是求之不得。一来有自由,二来有个可以清净读书的地方,三来可以接触到国家大事。 “有点事,你得给我参谋参谋!”李景隆说着,踢过来一张椅子,“坐,咱俩坐着说!” ~~ 听李景隆把今日偶遇郭官僧的事讲了一遍,杨溥也开始皱眉陷入沉思。 “公爷您是担心锦衣卫指挥使何大人那边位置不牢?”杨溥问道,“万升斗胆,您和他......?” “人情往来是有一些,但都无伤大雅,其他地方绝对是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李景隆低声道,“他是锦衣卫头子啊,我就算再有结交的心思,也要有分寸不是?” “您所言极是!”杨溥点点头,又问道,“您既然和他清清楚楚的,没什么瓜葛,他动他的,您何必忧心?” “啧....”李景隆撇嘴,“你今儿怎么糊涂起来了,他可是东宫旧臣!” 李景隆的言外之意,杨溥如何能不清楚?何广义是东宫旧臣,他李景隆又何尝不是? 之所以内心之中担忧何广义的位置,还不是出于对自己位置的一种担忧? 杨溥淡淡一笑,“公爷,您是关心则乱!”说着,点点桌面,“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您想想,何广义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多少年了,是不是也该动了?” “倒也是!”李景隆点头道,“可是,你不了解皇上的脾性,皇上若真不想用谁了,那就是直接不用,从不用这么着......” “您担心何指挥的职位有所变化,但在晚生看来,皇上这是要提携他了!” 闻言,李景隆面色顿时肃然,板着凳子上前,急道,“你说清楚!” “锦衣卫乃是皇上耳目,不可操于一人之手数年之久!”杨溥正色道,“历来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职位,都是权去人....亡。而皇上从前年开始刻意提拔何指挥,又给了廉政院这样重要的差事,显然是要重用的!”ъiqugetv.com “但锦衣卫那边又无人接手!”杨溥又道,“恰好,郭四爷是功勋子弟,又是世袭的锦衣卫,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着,又笑道,“不过这其中,也别有用意!” “第一,敲打何广义!一朝天子一朝臣,衙门之中亦是如此呀!郭四爷入了锦衣卫,就要把何广义的心腹.....”说着,杨溥做了个擦桌子的动作,继续道,“扫清何广义的班底,想必万岁爷也是乐见其成的!” “第二,国朝勋贵子弟,多是用在军中领兵!”说到此处,杨溥的神色郑重起来,“可这几年看来,皇上未必就真的喜欢这些勋贵子弟。” 的确! 李景隆脑子一亮,这几年来皇帝对于勋贵之家的子弟,出了寥寥数人是所有提拔之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是维持现状不闻不问。 文官系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军中更是如此。 且不说大明九边之地,每年立功等待升迁的将领不计其数。就是京城之中,英烈祠旁边的武学,每年也都有大量的青年才俊被充实军旅,用在基层。 老辈人那种上阵父子兵的观念,正在悄然改变。 “皇上用郭四爷,是在给那些勋贵子弟们选了另一条路!”杨溥一笑,“至于公爷您,您是世袭罔替的公国,自然无需担心!” “不不不!”李景隆摆手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这心里不踏实!”说着,摇头道,“从今年过年开始,我就不踏实,可偏偏又没个头绪!” “你们都说,我的地位稳如泰山,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什么国公大臣,不过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而咱们这位皇上,臣子若是没用,或者不肯出力,他绝不姑息。” 说到此次,李景隆抬头道,“可是,有时候到底该怎么处理,怎么做到对皇上有用,我真是有些....模棱两可啊!” 第260章 原来如此(2) “公爷,其实您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就是一时没看明白而已!” 杨溥笑道,“晚生看来,您之所以忧心忡忡,大概就是和朝局有关系!” “对!”李景隆一拍桌子,“这一年来,朝堂上的事,我竟然看不明白了!” “万岁爷乃是圣主,若是都让臣子看清楚了,就不是万岁爷了!”杨溥凑到李景隆的耳边,“既然朝堂纷乱,那就梳理一番!” “对!”李景隆一拍大腿,“你帮我撸一撸!” 杨溥微微后靠,“是捋一捋!” ~~ 桌上摆了一壶酒,两盘菜,李景隆听,杨溥在说。 “当今皇上和太上皇用人不同。”杨溥低声道,“太上皇以严刑峻法治国,但素来不喜频繁调动官员。只要臣子操守无碍,品德端庄,办事嘛,差不多就行。然后按部升迁,到了封疆大吏的位置上往往就是一呆数年!” “而皇上呢!用人以才德为先,又素来不喜老学究保守之人!”杨溥继续说道,“但皇上也考虑到朝局要以稳为主,不可大动干戈。所以先是把各省布政司的副手,乃至按察司监察御史都换了个遍!” “等会!”李景隆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刚才那句话说到根儿上了,皇上最讨厌满口之乎者也满肚子道德文章讲什么无为而治的老学究!”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皇上现在喜欢的,是勇于任事,不怕得罪人,且敢于挑战前人所不能的官员。就好比辛彦德,放老爷子那会儿,脑袋掉十次了,可在本朝却是钦差大臣!” 杨溥喝口酒,随即又道,“前些年,皇上之所以对朝堂没有大动干戈而是文火慢炖,在晚生看来除了不想朝堂不稳之外,也是因为新君刚刚登基,不能给下面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 “嗯!”李景隆点头道,“这个我明白,就好比带兵。无论去哪个营头,总要先给那些老泼皮们点好处!” “现在,您觉得皇上还用得着给谁好处吗?”杨溥笑道。 李景隆骤然一顿。 朝局经过这两年,已被皇上完全控制住了,真正的一言九鼎金口玉言。 凡人都以为当了皇帝,天下人就该都听他的。其实则大大不然,君权和臣权,有着天然的冲突。 就算老爷子那样的开国之主,也是经过多少年的铁血手腕之后,才能做到言出法随。 “您且看,早先朝堂上有刘以行大学士为代表的清流,现在哪去了?后来有凌学士代表的实干派?现在实干派是不是也.....?”杨溥笑道,“文官集团经过南北榜案,一系列的朝堂调动,编撰古今图书等,已被皇上弄得服服帖帖!” “还有南书房!”李景隆沉思开口道,“于群臣之上置南书房,不但于公务事半功倍,还阻隔了文官当中的派系之争!” “公爷远见卓识!”杨溥笑了笑,继续说道,“文的之后,就是武的了!以票号发军饷,先让督军府和兵部,清查各地卫所屯田军仓兵员之事,就是要改革武备!” “所以!”李景隆眯着眼睛道,“皇上应该想到,他第一次下旨后,五军都督府还有兵部一定做得不够好。所以,紧接着就开始各省总兵官都指挥一级的武将调动!” 杨溥笑道,“皇上一开始也是给了武人们很多面子的!”说着,继续道,“但武人的事不比文官,要更谨慎。是以在将领调动之后,就让您下来以钦差之身清查!” 李景隆忽然摆手,不让杨溥说话,自己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抬头道,“若是我做的不好呢?” “那您......”杨溥说着,用手掌擦下桌子上的酒渍,“您必须要做好,因为皇上现在手里无人可用!” “怎么说?”李景隆立马来了精神。 “清查军仓等事,搞不好是要闹兵变的!”杨溥低声道,“这可等于是对那些各地的军头们进行清算,更是要杜绝往后的喝兵血!您想,若全大明境内,以后都是票号发军饷,取消军户,以兵部兵册为准发钱粮,谁还能喝兵血?” “你接着说!”李景隆好似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我这大半年始终琢磨不明白呢?敢情全是套,一套接着一套!” “这种事,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干!”杨溥压低声音,“您再想想,这时候皇上点了郭四爷为锦衣卫同知,让郭老侯爷来淮北代理淮西军务的用意?” “哦?” “哦!!” “哦.....” 李景隆连续三声感叹,各代表不同情绪。 疑惑,惊讶,继而意味深长。 “呵!”忽然,他笑出声,“可怜那郭小四,还以为终于翻身了,赶上皇恩浩荡该他飞黄腾达啦,哈哈,哈哈!殊不知,他以后怕是祖坟都要被那些武人们骂炸了!” “还有郭老侯爷,一辈子半点得罪人的事不干,临老临老,还得被皇上拉出来,当一回门神!” 其实他内心之中还有句话没说,用勋贵子弟来当充当抓人审判的鹰犬刽子手。那淮西勋贵在军中那些积攒多年的威望,还有人脉,只怕没两年就消耗殆尽了。 那群老家伙,他们死也好活也好,他们的家族都彻底和军队没有半点关系了! 皇帝这一手高啊!杀人诛心! 但紧接着,他神色一变。 “中原内陆也好,沿海各卫也好,军务虽难但也都好弄!”李景隆皱眉道,“最难的是在九边啊!还有藩王们手中的私兵,怎么弄?”说着,一拍脑门,“尤其是边镇,那些杀才们,不让他们喝兵血捞够了,他们是真不出力啊!” 说到此处,端起酒杯猛的灌了一口,“万一.....万一有那鬼迷心窍的,起了养寇自重的心思....?” “那都是后话!”杨溥给李景隆满上酒,低声道,“外政晚生不敢多言,但我大明的内政,就是这么个形式!眼下,皇上摆明了是左手文,右手武,要如臂驱使!”说着,他叹口气,“而且,皇上的用意,晚生有时候也看不懂,总感觉和历朝历代不一样!” 李景隆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还得是你们读书人,你看你,一天官都没当过。可说起这些事来头头是道,比许多朝廷大员都要强!” “晚生是您的幕僚,说话无所顾忌,随意敢说而已。可若是做了官,晚生的嘴巴就缝死了!”杨溥大笑,“不然,只怕刚进仕途就是末路!人人喊打!” ~~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刚从宫外回来,脱下便装换上常服。 穿戴好之后,微微摆手,王八耻立刻退下,一名身着麒麟服的武将从外边进来。 “臣,常森.....” “自家人大规矩免了!”朱允熥笑着坐下,“你也做,咱们坐着说话!” “是!”常森神色有些揣揣。 他是皇帝的舅舅不假,可是已经有很长时间,皇帝没有单独私下召见过他们兄弟了。 “你是朕的血亲舅父,朕就不跟你兜圈子!”朱允熥开口道,“你把紫禁城侍卫亲军统领的官职暂时搁置,朕不是免你的职,先搁置着,朕对你另有别用!” 常森马上起身,“皇上让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 朱允熥笑着按手,开口道,“你别这么如临大敌的,不是让你去边关带兵,也不是去各处练兵。”说着,叹口气,“你毕竟是朕的舅父,开平王之子,这些年在京师之中委实有些屈才了,所以!” 说着,朱允熥看了对方一眼,“朕给你个新差事,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湖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节制湖广军务!” 说到此处,朱允熥低头,轻轻吹着茶盏上漂浮的茶叶,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差事不好办,楚王湘王都在你的治下,难管啊!” 第261章 锋芒(1) “我大明共有有十六个都指挥使司,朕把其中最为要紧的,也是最为驳杂的湖广交给你!” 朱允熥低头喝口茶,继续说道,“湖广都指挥使司下辖三十四个卫,四十个千户所,七个仪卫司,三个牧群所,数十万官兵上千员战将,朕都交给你了!” “臣,叩谢皇上天恩!”常森跪地叩首。 “先不要谢!”朱允熥笑道,“也无需谢!朕用你,不光是因为你是朕的舅父,更重要是朕看重你的才干。当然了,若是你辜负了朕,愧对了朕的这份看重,也难逃国法!” 闻言,常森的肩膀陡然一抖。 “湖广和内陆中原还有所不同,情况有些棘手,不能和中原行省一概而论!”朱允熥正色道,“湖广境内一半是武昌长沙这样的鱼米之乡,商贸行省之地。另一半呢,却是高山密林汉蛮杂居,虽有沃土,亦不愁水利之便,但始终不能成我大明的另一处粮仓!” “且民风彪悍,土司多桀骜,素来让地方官府头疼。你此去湖广,军政的上事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应当清楚。其实朕要的很简单,就是查清楚我大明的卫所里到底有多少兵,有多少可战之兵,有多少屯田,有多少人,革除军中那些旧弊!” “比军务更重要的是,民政!” 大明开国至今,还是秉承着老爷子一开始的观念重武轻文。各地行省设布政使司,按察司,还有都指挥使司,这就是地方上的小三司。 都指挥使司除了军事之外,还管理着治下所有卫所的土地人口,刑事诉讼,甚至包括商业贸易等一系列民政。 “国朝开国时,曾从江西移民填补湖广。”朱允熥又道,“三十年来才使得湖广元气渐复,但朕看来还是远远不够的。”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寰宇全图前,指着上面标注好的地方说道,“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商业日益兴旺!” “地方上也好户部也罢,给朕的折子上都说因为棉布丝绸实在太赚钱了,所以这几处的耕地日益减少!古人数常熟熟天下足,苏熟一代现在百姓已经不爱种粮食了,万一哪天闹粮荒了怎么办呢?” “这些年,朝廷越发的依仗长沙以北的湘北,还有汉江平原两处粮仓。可在朕看来,远远不够。再说,湖广境内不缺河流,气候宜人,可渔可耕,这么大一块地方若是总这么悬着,岂不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吗?” “你到了湖广,军务你要管,移民你也要管。朕早已下旨,赦免了天下贱籍之民。这可不是一两百人的小数字,仅直隶一带就有数万人啊!” “出海他们也不愿去,那就只能安置在湖广了!所以朕给了你一个前军都督的官职,移民纳入军管,但不归属你治下的卫所,而是直接给与民籍!” “一任都指挥使是五年,五年内朝廷要移民六十万。湖广之地比其他地方好了百倍,首先不缺水利,到处湖泊纵横。又不用朝廷大笔的钱粮支持,有水就有渔,山上还有各种物产,哪怕是苦一点,也不至于饿肚子.......” 年轻的皇帝站在地图前,意气风发的指点方遒,一时间常森的视线竟然有些模糊了。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有些难以言喻。 如今的皇帝,眉宇间满是自信,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威仪和威严。 曾经那个私下里对着舅舅们抹眼泪的皇孙,如今是真的长大了。 曾经那个需要太上皇牵着手走上龙椅的皇帝,如今是真正的帝王了。 他不再需要谁了! 即便有所需要,要的也是臣子,而不是...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浙地等处商贸兴旺是好事,每年给朝廷的带来大笔的现银,可银子毕竟不是粮食不能直接吃!”朱允熥继续说道,“往后长江中下游之地所用之粮,尽数要取自湖广。尤其是直隶,乃至京畿。” “是以,湖广之地必须成为我大明的鱼米之乡,必须人口稠密百业兴旺......朕说的,你听清楚没有?” 常森一愣,赶紧叩首,惶恐道,“皇上,臣.....这等民政之事,臣骤然听这么多一时半刻也记不住。”说着,带着些惭愧,“若是领兵打仗臣还......” “呵!”朱允熥一笑,“嗯嗯,这么多民政上的事一股脑都交给你,是有些过犹不及!”说着,他返身坐下,喝口茶说道,“放心,朕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所以呢给你选了几个帮手。” 随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原户部右侍郎郁新,升任湖广布政司右参政,原江西布政司右参政金纯,调任湖广。户部给事中蹇义,桐城知县胡俨等调任至你的都指挥使司中任职!”说着,朱允熥又是一笑,“这几个人,可是朕深思熟路之后的人选,都是朝堂之上难得的后进之秀,有才干之人!” 说到此处,朱允熥起身扶起常森,“朕知道你心中或许还有疑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去问你家养的师爷去!让你去湖广,就是要大张旗鼓雷厉风行。” “臣,肝脑涂地死.....” “哈哈!”朱允熥大笑打断对方,“让你去做事,不是让你去死,你们这些武臣呀,动不动就死,好像办不好事,唯有一死才能谢罪一般!” 常森跟着笑几声,“这....臣等自幼都是军法之中长大,所谓军法,就是不成功就成仁!” “两点!”朱允熥伸出两根手指,“一,整备军务。二,民政!” “臣遵旨!” 这两点让常森压力大增,他一辈子都在军营里,跟大头兵打交道是如鱼得水,可还要管理地方的政务,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 犹豫片刻开口道,“皇上,湖广之地,山林密集民风彪悍,还有....那些土司.....” 朱允熥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地方的老百姓不好管,力度小了不管用,力度大了直接杀了官差,一家人躲进山里。 别说官差,这些年那地方整乡整县对抗官兵的事也不是没有。还有土司,也是朝廷和地方官头疼的问题所在。 “你手下那么多兵,吃干饭的?”朱允熥淡淡的瞄他一眼。 “可是臣......”常森说着,又顿住了。 他是湖广都指挥使司掌印都指挥,还是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 他可以管理整顿军队,但却没有皇帝授予的调动军队,乃至指挥军队作战的权力。 第262章 锋芒(2) 都指挥使司的权力太大了。 管理军队的权利,民政权,财政权,人事权。若是再给他随意调动军队,指挥作战的权利,那和唐时的节度使有什么区别? 大唐怎么亡的? 藩镇之乱五代十国影响了这个帝国多少年? 史书之鉴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所以大明朝虽是重武轻文,给了武臣们最大限度的权利,但是绝不能给他们随意调动军队作战的权力。 人的野心,都是权力滋长出来的。 朱允熥之所以把他从西安调回来,除了他侄儿那事之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权力太大了。大明朝十六个都指挥使司,唯独他汤軏除了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加西安镇总兵之外,再没有第二人有这项殊荣。 大明朝的惯例,倘若发生战争,是朝廷选派大将军或者总兵官。如当初蓝玉傅友德等人出征,都是从中枢拿了帅印,加各种将军或者总兵官衔,去地方上集结军队,然后调动指挥作战。 战时,都指挥使没有指挥军队的权力。 ~~ 闻言,朱允熥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半是笑半是认真的说道,“不听话的山民,布政司有权征缴。那些不服王化的土司么....湖广之地楚王湘王分封之土陈兵之处,你可知会他们呀?” “他们?”常森一愣,更是想不明白。 皇上对这两个叔叔,从来都是没什么好眼色的,怎么还会让这两个藩王领兵作战? “皇上,依臣所见,还是不必让两位王爷千岁带兵....这个,若是有土司不服管束,臣的意思是,若是小打小闹就联合湖广布政司以雷霆手段镇压,若是真的要调用大军的话,还是要朝廷.....” “呵!”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就笑了。 到底是自己的舅舅,说话比旁人随意许多,也没那么多弯弯绕。 常森的意思很简单,楚王也好湘王也好,让他们一边待着吧。宁可到时候麻烦点,也别给他们出封地的机会。 “行,朕给你小打小闹的权力。”朱允熥笑道,“但,你要约束好部下!” 所谓的约束,就是怕那些大头兵们杀良冒功。 朝廷管着他们还不安分呢,隔三差五就要洗几个蛮人寨子。若不是管束,谁还屯田啊!干脆都拎着刀子,各处找人家土司的麻烦去了。 “臣遵旨!” 朱允熥又是一笑,“行了,你且回吧!回去好好准备,这几日就赴任!”说着,又道,“朕再嘱咐你一句,这差事对你呀,难处比好处多!你是外戚又是勋贵,正是文官们掐眼睛看不上的人。给你湖广都指挥的官职,说不定多少文官正在暗地里摩拳擦掌等着看着你的笑话呢!” 说着,叹口气,“掣肘你肯定是有的,朕耳根子也不会太清净!” “嘿嘿!”常森笑几声,“有皇上在,臣不怕那些遭瘟的书生!” “还有!”朱允熥话还没说完,眯着眼睛,“朕把长江内河水师给你!” “嗯?”常森一愣。 朱允熥放下茶盏,“长沙武昌都本是天下繁华重镇,尤其是武昌,朕听说为了停靠在武昌,长江上的商船还要贿赂水师官兵才能进武昌港。可是,呵呵!这几年武昌报上来的财税,还没有徐州一地多!你去了,给朕看看,到底谁那么胆子,敢动大明朝的商税!” ~~ 常森走后,朱允熥再起产起身,走到寰宇全图前,默默观看。 他一直以来所筹划的,现在才露出端倪。 第一,精兵简政,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裁撤掉没有必要养活的军队。在精兵简政的同时,出了兵员数目之外,还有国家的真正人口,田亩精准的清查。 第二,依地而治。 各地各省,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治理。南方沿海商贸发达的地带,一味的强调农耕是舍本逐末。但国无农不稳,在浙江广东福建等地商业越发兴旺的时候,内陆的粮仓越发的重要。 在他未来的计划中,南方以湖广为粮仓,关乎长江中下游的肚皮问题。北方以山东河南为粮仓,涉及到边军的军粮。 而沿海地带,则是大明帝国的钱袋子。 商业上的事不干预,农业上的事要抓紧。左手钱,右手粮。 粮食问题到任何时候都是大问题,原本时空大明朝等到嘉靖时期,浙江等地数次闹出饥荒,才开始重视这个事。而到了大清朝,虽是号称闭关锁国,可清朝的统治者却看清了这个问题。 钱袋不能丢,但必须给钱袋子找个粮票。 所以到了大清朝,湖广熟太下足。 其实最好的粮仓,除了湖广之外,就是那一片白山黑水,那一片最肥沃的土地。 在后世,光是黑吉两省每年的粮食,就可以养活三分之二的人口,大平原耕地多,土地肥沃自然灾害少。 但此时,那边他妈的东北虎比人多,帝国暂时没有那个资本,也没那那个能力去开发。 当然除了建设粮仓的重要性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通过对农业的重视,同过移民开垦,通过国家手段进行屯田兴修水利,可以把地方上原有的格局打破。 此后,取消丁税实行按亩收税,官绅一体纳粮,取消特权阶层才能事半功倍。 前两点,可以保证帝国的稳定,还有源源不断的,良性的财政循环。 有这前两点,才能保证第三点。 第三,才是开拓。 而这三点中,其实第三点最容易。 ~~ 却说常森着急忙活回了家,进门之后就找兄长常升,但不巧的是常升正在军营之中。 他心中急不可耐,连衣服都不换就吩咐身边长随,“赶紧把金先生请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位三旬年纪的儒雅书生,来到常森面前。 “先生快坐!” 别看常森他们这些无人看不起读书人,可他们心里知道,有事还得找读书人参谋。各勋贵之家找幕僚师爷,是不成文的规矩。 常家这位金先生,名金幼孜,也是大有来头。 他和工部侍郎练子宁是至交好友,正是练子宁的推荐,金幼孜才能入郑国公府为幕僚。 “二爷唤晚生......” “坐,喝茶!”常森亲手给金幼孜倒了一碗茶,低声道,“某心中有事,要先生谋划!”说着,大手挠头,“他娘的,现在老子脑子里跟浆糊似的,黏糊糊的!” “二爷且说便是!”金幼孜是江西人,举手投足都是读书人的风范,很是儒雅。 “是这么回事......”常森把前言后语跟对方这么一说,然后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等待下文。 金幼孜皱眉沉默,这一沉默就是差不多半个时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二爷,您错了!” “嗯?我哪错了?” “您不该说若有战事,不让湘楚二王出面啊!” 常森愣住,“啊?我这....打压他们还来不及呢,再给他们兵权?” “这二爷呀!糊涂!” 金幼孜心中暗道一句,面上淳淳道,“二爷,你是否还记得洪武二十年的事?” 常森越发懵,“啥事?”说着,瞪眼道,“你这书生磨磨唧唧不痛快,我他娘.....” 金幼孜马上道,“洪武二十三年,太上皇下令让楚王湘王出兵清缴作乱的洞蛮......” “嗯,想起来了!”常森道,“圣旨是下了,结果人家哥俩就出城溜达一圈打猎游玩去了,回头一个蛮子没杀,还上奏太上皇大捷!”说着,叹口气道,“太上皇被骗了也没法子啊!亲爷俩能怎么着?自己儿子忍着呗,点了傅友德为总兵我二哥为副,集合了湖广六个卫的兵马!” 金幼孜见他还是不开窍,继续说道,“您想,太上皇的旨意,这二位千岁都敢违逆,那当今呢......” “违抗皇上的旨意?他们敢?”常森砰的一拍桌子,“老子亲自带兵剿.....”说着,他忽然明白了,看着金幼孜,“你是说?” “嗯!”不容易啊,终于开窍了。 金幼孜点头笑道,“这二位违抗太上皇,那是亲爷俩,太上皇忍了。可当今能忍吗?当今巴不得他们不遵圣旨吧?再说,他们带兵,定然有许多僭越的地方.......” 啪! 常森一拍大腿,金幼孜蹭的跳起来龇牙咧嘴。 “对不住拍错了!”常森赶紧道歉,拉着对方的手说道,“我离不开先生了!这么着,我马上去湖广赴任,你跟着我去,薪金就一年一千银元,外加...俩个丫头!” “不是!”金幼孜愣住了,“晚生还要准备下一届的恩科!” “有我你准备什么?”常森不屑道,“进士老爷算个求毛!回头帮我办好了差事,我举荐你直接当官,不比考进士强多了!考进士你还得写字呢!” 第263张 馒头(1) 武人办事一向干净利落,常森这边半点都不婆妈拖拉,和自己夫人交代几句,就叫人准备行装。 常森之妻也是将门虎女,根本不似寻常女子那般,丈夫即将远行哭哭啼啼的,万般不舍的。不但亲自吩咐马号备车,吩咐亲兵队批甲,还亲自选了几个身体颜色都出众的丫头,准备跟着丈夫随行。 男人,尤其是壮年的男人。 出门在外那么远,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怎么行。 再说了,她自己身边的丫头,总好过丈夫在外边找的野鸟不是? 外边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又进屋开始帮丈夫张罗随身的行李。 ~~ “张嬷嬷,把去年辽东送来那几张水貂皮给爷带着!” “蚕丝被,凉席.....” “小羊皮的靴子多给爷带几双......” 常森夫人站在屋里张罗,把一群仆人指挥得团团转。 “爷是去领兵,不是去过日子的!”常森苦笑,“再说了,马上都立夏了,那貂皮衣裳带它干嘛?” “你这一去不是三五天,而是三五年!”常森夫人点了下他的脑门,“湖广那边冬天可冷呢,一不小心就浑身都是冻疮,出门在外的这些东西不准备好,等着到时候现上吊现扎耳朵眼儿?” “嗨!”常森一笑,“你再准备,他也没有家里齐全。” 本是无心之言,却不想常森的夫人却当了真。 她站在原地,皱眉沉思片刻,“管家!” “夫人!”管家低头从外边进来。 “去,厨房上点出两个厨子,两个灶台婆子!”常森夫人开口道,“府里针线好的嬷嬷点出四个......” “打住!”常森一听,媳妇这是不放心要从家里选一堆人跟着他伺候。 他站起身,摆手让管家出去,扶着妻子的手臂笑道,“爷我是去带兵的,不是过日子的。弄一帮人在身边伺候,还怎么带兵?”说着,摸摸妻子的脸,“爷知道你疼我!” “我.....”到底是女人,心中的不舍一直靠一口气压着,猛听到这话,便再也忍不住了。 常森夫人一转身,含着泪走到床榻边上,弯腰叠着常森的贴身衣服,哽咽道,“外边怎么都不比家里,爷您也岁数不小了,万事不能逞能.....” 常森靠在门口,笑吟吟的听着妻子的絮叨,目光落在妻子的背影上。 早不是少年夫妻,妻子也早不是当年如花一般的年纪。 原本柳叶一般的腰肢,现在有了些许赘肉,弯腰时微微膨起。 “她比以前胖了一圈儿!” 常森看着看着,忽然用脚倒钩一下,呀的一声房门关上。 然后他笑着上前。 “哎呀,爷....您......” 常森夫人刚叠好衣服,正直腰的时候,一声惊呼。 然后又羞又怒.... “大白天的,外边都是人,你.....” “别动!” “啊!不行.....” “别动!就这!” “哎,这不行啊!” “怎么不行,你扶着墙.....” ~~ “老三!” 外边陡然一声喊,常森一个哆嗦。紧接着被回过神的妻子,羞愤的一把推开。 “老三,人呢!”常升在外边继续大喊。 “二哥,这呢!”常森整理下衣服,大步出去。 常升皱着眉站在院子中,看着那些忙碌的奴婢们,脸上满是不耐烦和厌恶。 这时,见到常森从屋里出来,劈头盖脸就骂,“你去湖广带兵?” “二哥回来了!”常森笑道,“还想着让人去营里再寻你呢!” “你去带兵?”常升又问。 见兄长脸色不好,常森收敛小人,“是!” “哦,原来是去带兵啊!”常升冷笑道,“我他娘的还以为你搬家去湖广过日子呢!”说着,大喝一声,“都滚出去!” 瞬间,院里忙碌的奴婢们霎那间没影儿了。 “战马,盔甲,兵器!”常升扫扫常森,“除了这三样,别的不许带!”说着,叹口气,语气放柔和些,继续说道,“老三,咱家好些年没外放领兵了!你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但是你,还是咱们常家!” 常森闻言,郑重的点头。 “上,有皇上看着。中,有百官臣子看着。下,还有军中的人看着!”常升拍拍弟弟的肩膀,“弄这么大阵仗,你是谁家的少爷吗?” 说着,又道,“咱们常家人,从来不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从来都是上马杀人,下马睡觉。记得,你是常家的老三,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 “你养尊处优的样给谁看?给皇上看还是给下面军中的人看?皇上看了或许不说啥,可是军中呢?咱家在军中那些故旧一看,呀哈?常家三爷这是忘本了呀!“ “说你忘本还是轻的,只怕到时候会觉得你是个绣花枕头,从心里瞧不起你。瞧不起你没什么,可是受损的是咱家这些年在军中的威望。” “你就给我带着亲兵直奔湖广,去了就住大营里,别他娘的身后弄一串子人!”说到此处,常升大手伸出来,拽拽弟弟身上的丝绸衣裳,“这些劳什子都不要穿,大营里头人人都是一身锁子甲,你一身这玩意,合适吗?” 常森脸上一红,“二哥,弟弟知道了!”说着,笑笑,“哥,这些道理弟弟都懂!” “懂你还弄这么大阵仗,带这么多人?”常升没好气的白了弟弟一眼,随后脸色稍微缓和一些,“这些年,你久在京中,出去一次也好。若是是在这么呆上些年,人也荒废了!” 说着,又叹口气,正色问道,“到了都司所在地,先怎么做?” 常森马上道,“先跟布政司那边知会一声,然后召集诸将,查阅军务!” 说着,想了想道,“武昌卫,长沙卫,荆州卫,襄阳卫的指挥使,都是咱家的老人儿,有他们帮衬错不了!” 常升瞅瞅他,“是咱家的关系不假,可若是他们几个人在军务上有疏漏,你怎么办?” “这.....”常森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反应过来之后,神色变得纠结起来。 他也是老派之人,自小到大耳目熏染的带兵之道,无非是想着怎么让手下人嗷嗷叫不怕死,无非让手下人抱成一团水泼不进..... 而且,他常家之所以在军中这些年威望不倒,就是因为常家人护短。 无论是当初的常遇春,还是后来的常茂,到现在的常升,对待属下和故旧,从来都是不管做了什么,能包庇就包庇能撇清就撇清。 “记着,慈不掌兵!”常升叹口气,“你去湖广,上上下下多少眼睛都看着。即便是咱家的故旧,不管啥关系,他有疏漏就军法处置!”说着,顿了顿,“切莫不可存了帮着遮掩,避重就轻的心思。” 第264章 馒头(2) “过去,咱们在军中那套行不通了!” 常升深深叹气,“整顿军务就在于整顿二字,皇上派你去,不是让你当老好人的!若是出征打仗,有些事要睁只眼闭只眼。但整顿湖广内陆的卫所,你若是敷衍.....” 忽然,常森身子一抖,他猛然想起皇帝的那句话,“你若办不好,军法处置!” 这时,就听常升继续说道,“其实这次带你去湖广,也是皇上给咱家,给你我留着脸呢?” 闻言,常森诧异的抬头,“二哥,这话从何说起?” “哼!这半年来,皇上下旨调任了多少人?”常升神色不悦道,“你以为是寻常的调动?湖广那边多少卫所的烂事儿,不是没送到皇上御案上,而是因为有些事有你我的关系,皇上不想追究。” 一语点醒梦中人,常森只顾着想那些民政上的事,却没想到这一点。 他兄弟两人虽这些年都在京师当中,可和地方上的走动却从没停过。军中人的来往,远比文臣更加频繁也更无顾忌,所托之事也更加直白。 譬如湖广都司治下,除了他常家的故旧之外,安陆常德黄州三卫的指挥使,这几年走的也都是他常家的门路。 “二哥!”常森低声道,“你要是不说,弟弟我还一时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常升苦笑道,“都是一个爹生的,我能比你机灵多少?” “那......?” “徐辉祖!”常升挠挠头,“今儿一大早就找到我营房里去了,絮絮叨叨说了小半天,提醒这个提醒那个!”说着,叹口气,“他娘的,跟他们一比,咱俩好像一张白纸!” 常森皱眉,“这可是欠了他好大的人情啊!” “欠个屁!”常升笑骂,“要不是皇上首肯,他能去?他那人,嘴跟缝上了似的,半句话都不漏,他能那么好心提醒咱们?” 说着,又叹气道,“哎,要是李景隆在京城就好了!” “他在京城能怎地?”常森不解。 常升一笑,“他不但会提醒咱们,还会帮咱们,甚至直接告诉咱们怎么做才能让皇上高兴!” ~~ 紫禁城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刚坐下,奏折还没看几本,王八耻就出现在门口。 “万岁爷,朴公公那边来请您,说是太上皇.....” “知道了!”朱允熥放下奏折,起身穿鞋。 前些日子因雨水大,耽误了老爷子种庄稼的大业,所以他老人家又搬回了宫里。ъiqugetv.com 都说天下父母难当,养育儿女含辛茹苦。 其实公允的说,孝子也不好当。 孩子,是一个越来越懂事,从小到大欣欣向荣的过程。 而老人呢,则是迅速衰老。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变得异常脆弱。 孩子,不知道自己长大。 老人,则是可以清楚的看到生命的流逝。 “皇爷爷怎么样?”朱允熥出了乾清宫,对手在外边的朴不成问道。 后者好似也老了许多,头发全部花白了,脸上的皱纹跟鸡皮似的。 “今早上奴婢伺候太上皇起来,从起来开始老爷子就一直在床上坐着。”朴不成焦急的说道,“这都大半天过去了,水米没进,奴婢小声的问了几次,他老人家也不吭声,奴婢不敢多说,只能来找您!” “一天没吃东西?”朱允熥停步,皱眉道,“就那么坐着?” “嗯!”朴不成低声道,“连太子爷来了,他都没见!”说着,匀口气儿继续说道,“太子爷都没能靠前儿,别人就更别说了!” 说到此处,他声音忽然带了哽咽,“奴婢伺候了老爷子一辈子,还从没见过他老人家这样!就坐着,一声不吭的。他哪怕发火,看谁不顺眼,把谁拉下去杖毙了也成啊......” ~~ 朱允熥一个人,迈步进了永安宫。 寝殿的门虚掩着,外边所有的宫人都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喘。 朱允熥无声摆手,这些宫人们如蒙大赦一般,垂首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恰好能看到老爷子盘腿坐在床上。 原本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暗淡无神。宽厚的肩膀,也不再那么有力。 “皇爷爷!”朱允熥推开门,笑着进去,“孙儿来看看您!” 老爷子眼皮半抬,眼皮动了动,算是答应。 “您可是身子不舒服?”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然后亲手扶着老爷子,斜靠在辈子上,又把老爷子的腿神展开,轻轻的揉捏着。 “这么坐一天可不行?听说您还没用膳.....” “咱快死了!” 一句话,突然从老爷子嘴里蹦出来。 朱允熥手上一滞,面色苍白强笑道,“您看您,您这身子强健着呢....” 如今已是四月了....距离那个日子越发的近了。 朱允熥不敢想,连想都不敢想。之所以最近一连串的圣旨发下去,不停的找事不停的找事,就是因为怕太闲了,想起这些。 “咱的身子咱知道,估计这回是完了!”老爷子的声音闷闷的。 “您不能乱想!”朱允熥只能劝慰,“您不是说了吗,还要再活二十年,看着六斤成家立业有子嗣呢吗?” “昨晚上咱梦着你祖母了!”老爷子忽然眼睛发亮,“还有你太爷太奶!还有咱!” ~~ “那梦啊,很怪,就好像咱的魂儿在溜达似的!” “那场景呀,就是咱小时候住的小院儿,从大门进去一个菜园子,然后就是咱家那两间土房!” “一进门,咱就瞅见你祖母在灶台上忙活呢,蒸馒头!” “然后就看着东屋里,你太爷太奶都坐在炕上,笑呵呵的看着咱!” “不是看咱,咱能看着他们,咱也喊,可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们看着的咱,是屋里头还有一个咱!” “那个咱呀,就是咱二十多岁时的模样!他就在屋当间挖坑呢,都半人多深了,还在挖!” 老爷子拉着朱允熥的手,眉毛颤抖着,开始讲述他的梦境。 “咱看着咱年轻的自己,在屋里挖坑!”老爷子继续说道,“不管咱咋喊,他们都听不见。咱想伸手去拉呀,可却根本就动不了,好似那魂儿就被人施法了,定在原地一般!” “这时候!”老爷子的手猛的一紧,沙哑着说道,“咱听着炕上你太奶发话,她老人家乐呵呵的说,重八呀!够深了别挖了。大孙,你猜挖坑那个咱说啥?” 随后,老爷子不等朱允熥回话,继续道,“挖坑那个咱说,快啦快啦!” 瞬间,朱允熥有些毛骨悚然。 梦境这个东西,有时候不得不信..... 但他还是压着内心惶恐的情绪,拍着老爷子的手背,“皇爷爷,您呀是想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咱刚说完快啦,你祖父就从外屋地进屋了!”老爷子猛的再次拽紧朱允熥的手,“她端着一个碗,放在炕头上笑着看咱。重八,吃吧!” “您太想祖母........” “一个碗,里面摆着着三个馒头!三个大白馒头......” 馒头,上供用,贡品是三个。 第265章 因果(1) 年轻人,或许觉得生命的尽头很遥远。 而老人,则是冥冥之中似乎能看到那一天,那一刻。 有人说,这叫注定。 还有人说,这是轮回。 听着老爷子讲述他的梦境,朱允熥的心中无比苦涩。 他轻轻的拉着老爷子的手,靠了过去,然后缓缓的帮老爷子抚摸着后背。 老爷子的手,比以前更瘦了,上面还是满是老人斑。曾经有力的关节,现在僵硬得像是石头。 “看您说的!”朱允熥忍着心中的酸楚,柔声劝道,“那是梦,梦怎么能当真呢?”说着,继续笑道,“孙儿看您呀,是最近老呆在宫里太闲了。也怪孙儿,没能天天都陪着您老......” “你有你的事,咱又不是小孩儿,用你陪啥?”老爷子闷闷的说了一声,然后目光直直的看着朱允熥的眼睛,“大孙,咱其实不怕死!” “您自然是不怕死呀!您不但不怕死,阎王爷见着您都要绕道!”朱允熥笑道,“您老尸山血海中......” “咱不怕死,咱怕受罪!”老爷子打断朱允熥。 然后,笑了下,很是平静的说道,“咱想着,真要是死呀,就哪天闭上眼直接他娘的过去算球!哎,咱一点罪都不受。咱省事,你也省事!” “千万,可千万别胳膊不能动,腿也不能动,躺在那跟活死人似的,啥事心里都明白,可他娘的就是张不开嘴!” “那样.......”老爷子说着,撇下嘴,“比死了还难受!” 爷俩从见面到现在,始终说的都是死呀死呀。 而且老爷子的情绪有些低落,朱允熥就故意让老爷子开心,岔开话头说道,“您离死早着呢!您呀,可千万别胡思乱想的。皇爷爷,您是古往今来都少见的大英雄,上天自然.....” 却不想,老爷子再次打断朱允熥,“咱不是啥大英雄!”说着,他叹口气,“不是人的事儿,丧尽天良的事儿,咱这辈子干的不比谁少!咱刀下,无辜的魂儿,比贼人多。” “早先,为了活命,咱杀人。” “后来,为了往上爬,咱杀人!” “又后来,为了地盘为了权力,咱杀人!” “再后来,为了得天下,咱不再杀人。可是为了咱朱家的江山,咱又不得不杀人!” “所谓的仁义,咱必须要做给天下人看。可咱骨子里就不知啥是仁义,你想想,就像咱刚当投军造反的时候。咱饿了想吃馍,咋弄?是不是得去抢?可馍馍给了咱,老百姓是不是要饿死?他是不是要反抗?所以为了吃饱肚子,咱就得抢人家的馍,要人家的命.....” “等咱手下有了几万人的队伍,这几万人是不是要吃馍。没有啊,是不是也要去抢。几万人为了吃饭,就要杀几十万人,抢几十万户。人家好好的家,就这么毁了,好好人就这么死了!” “咱一辈子,都在杀人!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十万........老辈儿人都讲,人呀这辈子是有报应的。咱能活这么久,已是老天爷格外给咱脸面!” “但.....咱放不下!” 说着,老爷子忽然攥住朱允熥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大孙,咱是快死的人了,可咱的报应还没来呀?” “您.........”朱允熥一时无言。 “咱的报应呢?”老爷子继续看着朱允熥,“还记得咱爷俩那次去栖霞山不?有个道士说,咱这辈子杀的人太多,造的业障,都要报在子孙的身上!大孙.....你说,难不成是咱死了之后,报应才来吗?老天爷看咱命硬不敢惹,要把报应加在.....” “皇爷爷!”朱允熥抚摸着老爷子的后背,赶紧劝道,“哪有报应一说啊,您是天子.....” “皇帝也是人啊!咱就是人啊,咱先是人才当的皇帝。啥他娘的皇权天授,咱这皇帝的位子是自己抢来的!”老爷子张口道,“什么上天之意呀,啥他娘的天选之人啊,那都是忽悠老百姓的。咱就是个人,是人就有报应!” 报应!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口中的报应是什么,他也清楚老爷子心中放不下的是什么。 “咱不怕死。”老爷子继续说道,“咱怕的是,咱生前所做的事,最后落在.....”说着,老爷子摸摸朱允熥的脸,“大孙啊,咱以前是不信这些的。可人越老,越是觉得这世上许多事,都是有因有果!” 朱允熥的脸颊感受着老爷子掌心粗糙的纹路,低声宽慰道,“皇爷爷,即便是因果,也早就了结了!” “不!”老爷子摇头,“咱前半生的因果,是了结了。你皇祖母早早的就走了,你爹,你二叔,你三叔,这三个不孝子让咱白发人送黑发人。可,咱后半生的因果呢? 说到此处,老爷子猛的凑近些,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开口道,“大孙,你可知李善长临死前跟咱说了什么?” “这......?” 今日的老爷子很是不寻常,但朱允熥也能理解。老人就是如此,因为身体和精神上双重的衰老,使得整个人格外脆弱和敏感。 但他实在想不到,老爷子能提起这茬儿来。 “他说,他笑着跟咱说!”老爷子一字一句道,“他笑着跟咱说,朱重八,我且等着看你家将来如何!看你儿孙将来如何?” 说着,老爷子拍拍朱允熥的手背,“大孙,他娘的他说看咱家如何?他那意思,将来咱家要.....”说着,老爷子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然后盯着朱允熥,“啊,你明白吗?” “他不过是临死之前恐吓您罢了!”朱允熥的后背,渐渐出了一层冷汗。 因为老爷子所说的一切,都不是空穴来风,都不是他因为年老而说的虚妄之言。 “恐吓?绝不是!他一家老小七十多口人的性命,几百奴仆。还有延安侯唐胜宗,河南侯陆聚,荥阳侯郑遇春,吉安侯陆中亨,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宜春侯黄彬。营阳侯杨璟,济宁侯顾时.....” “他们,也都这么说!” 瞬间,朱允熥毛骨悚然。 脑中浮现出,那些功臣将相再临死之前,大声咒骂朱氏家族的场景。 “其实,咱打算是把他们都杀了!”老爷子继续拽着住朱允熥的手,“若不是你当初拦着,蓝玉,傅友德,曹震,何荣,王弼,冯胜,耿炳文...这些功勋宿将,咱都要杀了!都杀了,杀干净才不留祸患。” 朱允熥继续拍着老爷子的后背,柔声道,“皇爷爷,外人威胁不到咱们朱家的江山!他们更不可能害了朱家的子孙!” 说完,他就后悔了。 “因果报应,不是咱杀人带来的因果报应。咱杀人的业障,前半辈子偿还完了。后半辈子的因果,不是外人,而是......”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白色的胡须颤抖两下,“大孙,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咱的!” 第266章 因果(2) “是,孙儿答应过您!” 朱允熥单举右手,“您老要是不放心,孙儿当着您老的面发誓,若是有违此誓,孙儿.....” 啪! 他脸颊,轻轻地被老爷子打了一下。 随后老爷子赶紧按下朱允熥的手,“瞎说啥呢!可不敢可不敢!”说着,双手合十道,“咱大孙年轻胡言乱语,不当真不当真啊,万事都找咱,不许找咱大孙.....” 朱允熥的眼眶,猛的就红了。 他拉过老爷子的手,揉了揉,哽咽着笑道,“皇爷爷,孙儿听说,五叔在凤阳挺好的,也知道错了。要不,孙儿把他放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老爷子的眼睛。 老爷子原本浑浊的目光中,渐渐浮现出一丝明亮的光华。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孩子怎样都是自己的骨肉。老爷子这辈子从来都是拿得起放下的,从来都是眼里不揉沙子,可到了自己儿子这.... “王爵革了,不能再给,不然孙儿的话就是...就是朝令夕改!”朱允熥苦笑道,“让他来京城陪您待几天,您亲自教导教导?” “好!”老爷子点头。 “您老别整日胡思乱想的,身上不舒坦就叫太医,心里有想不通的事儿就跟孙儿唠叨几句!”朱允熥继续道,“您硬硬朗朗的,多活些年!您要知道,您在,咱们这个家就在!您在,您的儿孙们还有个扑奔的人儿和念想。您要是不在,咱们这个大家就变成了几个小家。” 说着,他叹口气,“这些小家还不如人家民间兄弟之家呢?起码民间的兄弟子侄之家,家家户户都离得近有个照应。可咱们家都天南海北的,多少年都不来往一回。” “对对,家不能散!”老爷子又点头道。 “您在,孙儿和叔叔们都孝敬您,心里头也都有个归宿。就像老话讲的,父母在尚知来路,父母不在只有归途。您是咱家的顶梁柱定海神针,更是咱家的纽带!” “可不能总是死呀死呀的挂在嘴边,您心里不是担心别人说咱家如何吗?那些该死的鬼,他们活着时候都不怕他们,他们死了您还在乎?且让他们看去,看咱们朱家长长久久,看咱们朱家子孙满堂,看咱们朱家千秋万代!” “对对对!”老爷子不停点头,“大孙你说的对。刚才是咱怂了,他娘的他们是咱亲自下令杀的,活着时候咱都不放在眼里,死了更不成气候。陪,咱这辈子杀的人多了,还差他们几只恶鬼?” 朱允熥一笑,“是呀!所以您呀,就好好的享福!哎,就长命百岁,就气死他们!” “哈哈哈!”老爷子终于露出笑脸,“对,咱气死他们!”但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惆怅来,“哎,其实咱现在想想,咱当初也是气性大,有些人不该就那么下死手!” 其实,老爷子也就是这么一说,若是时间能重来,只怕还会这么杀一次,而且说不定还会更狠。 这种zz斗争从来都不能讲人情的,也不能用人情这两个字来形容。 “您哪就下死手了,他们的儿子您可是没杀。虽爵位没有了,可也是衣食无忧!”朱允熥笑道,“回头孙儿看看,若是有中用的,就抬举抬举抬举他们,算是....算是给个甜枣!” “好!”老爷子长处一口气,“哎,跟你说了半天话咱心里舒坦多了!”说着,闭上眼睛,“让昨晚上这个梦搅和的,咱昨晚上一宿,愣是没合眼!” 朱允熥小心的把被子,盖在老爷子的身上,轻轻拍打,柔声道,“您要是累了,就眯一会儿!孙儿今儿哪都不去,就守着您。等您睡醒了,让宁儿给您煮饺子,六斤给您温酒!” “嗯!”老爷子含糊的应了一声,闭着眼睛小声道,“大孙,咱跟你说呀,其实人呀早晚都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劝咱.....”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咱死之后,你别弄那么些劳什子的随葬,人都死了...用不着...就带着你祖母以前给咱做的衣裳和鞋.....把咱和你祖母合葬.....” “记着,就咱和你祖母......其他女人,都葬在外边的坑里,不许进来....不然你祖母是醋坛子....打咱......” “哎!”朱允熥继续拍打,轻轻的应了一声。 渐渐的,殿中老爷子的鼾声起伏,看样子是睡着了。 朱允熥给老爷子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殿外,只有朴不成一人,神色关切的站着。 “睡了!”朱允熥笑道。 朴不成长出一口气,“还得是皇上您能劝好老爷子。”说着,抹泪道,“奴婢,奴婢这颗心呀....” “莫哭,刚睡!”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去伺候,朕去外边透透气!” ~~ 偌大的永安宫显得有些空旷,红墙上几只翠鸟旁若无人的起伏跳跃,好似这里是它们的家一般,轻松写意。 朱允熥甩两下胳膊,走到侧殿旁,正好看着汉白玉栏杆下,池塘中游弋的锦鲤。 一个紫衣的小太监,低着头踩着小碎步,轻轻的来无声的跪在朱允熥的脚边。 哗啦! 朱允熥朝池塘中扔了一把鱼饵,引得锦鲤争相拥挤,水花涟漪阵阵。 “这几天,老爷子这边见了外人?”朱允熥低声道,“中都来的?” “回皇上,太上皇没见外人!”那小太监低声道,“不过,有几封信送到了宫中,是奴婢经手。一封是齐王一封是楚王,还有宁王.....太上皇这几日本来好好的,自从看了那些信之后,就长吁短叹.....” “知道了!”朱允熥又扔了一把鱼饵,面无表情的说道,“下去吧!” “是!”小太监无声退下,好似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哎!”许久之后,朱允熥长叹一声,手中的鱼饵全部洒落池塘,密密麻麻漂浮一层。 老爷子不怕死,他的儿子们却生怕自己的老子死了。 不想他们的老子死,不是因为他们孝顺,而是他们怕没了这个护身符。 ~ 永安宫寝宫,朴不成轻轻摇着羽纱。 迷迷糊糊的老爷子半睁眼,“过来!” “奴婢在呢!”朴不成赶紧跪在老爷子身旁。 老爷子扶着床榻,支撑起身体,斜靠在床头,“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 “奴婢不敢.....”朴不成瞬间落泪叩首。 “别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似的.....”老爷子骂道,“让你准备你就准备,咱可能用不到,也可能能用到!”说着,叹口气,“这身子,已是他娘的油尽灯枯了,估计挺不了多少时候了!” 说着,他看向朴不成,“咱说过,咱不死,怕受罪!” 随后老爷子卡巴卡巴的捏着自己的关节,“咱要是真的一闭眼起不来,那就啥都不用说了,那是享福。可咱要真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到时候你就把咱让你准备的那东西,给咱灌进去!” “让咱痛痛快快的走,省得给人添累赘,明白吗?” “皇爷!”朴不成忍不住,失声痛哭。 “你个老狗!”老爷子骂道,“等咱死了再嚎!”说着,忽然捂住朴不成的嘴,耳朵动动,忙低声道,“别哭了,咱大孙回来了!” 说完,老爷子麻溜的躺下,呼噜声再次响起,好似睡着了。 第267章 暖阁(1) 叽叽喳喳。 翠鸟欢快的鸣唱,点亮破晓后的第一缕晨光。 红墙上斜斜伸展出来的枝头,一窝鸟儿在阳光中起舞。看起来,它们应该是一家。有些生疏却依旧乐此不疲扇动翅膀,想要翱翔的是雏鸟。每次起飞落下,都会让这些雏鸟发出兴奋的欢唱。 而雄鸟眯着眼睛蹲在枝头,略带威严的注视着他的孩子们,任凭雌鸟帮它梳理脖子上的羽毛。 乾清宫外,小太监李不全抄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那群鸟儿。 然后轻声对身后的同伴说道,“哎,你说这鸟儿是怎么弄出孩子来的?” 他身后的小太监白白净净,显然岁数也不大,闻言诧异道,“鸟儿不是下蛋吗?” “蛋也是孩子啊!”李不全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他....他下蛋不就是生孩子吗?生孩子不得有.....啊,是吧?我这盯了好几天了,没见着啊?” “是啥呀?”那小太监显然没明白,想了半天噗嗤一笑,“你想知道?回头抓几只鸟儿翻身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活腻歪了?”李不全一缩脖,“那是万岁爷养的鸟儿,每天早上干爹亲自给它们喂小米。抓它们?干爹能把我爪子给剁了!” “剁就剁呗!”那小太监又是一笑,“反正都挨过一回刀的人了,还怕这个?” “滚,我他妈踢死你!” 李不全骂了一声,刚要动手,突然唰的一下,立立正正的站在墙根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通往乾清宫外的广场上,一名朝廷大臣,正朝乾清宫而来。远处,更有几位大臣,从端门进入,进入乾清宫外的值班房中,等候召见。 ~~ 一张一人高的镜子前,朱允熥坐在雕花镂空的圆凳上,披散着头发,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奏折。 他身后,王八耻小心的拿着一把象牙梳子,轻轻的帮他梳理头发。 尽管王八耻只要一抬头一瞥眼,就能看见皇帝手中奏折上的文字,可他还是低着头,就看着手里的梳子目不斜视。 忽然,他梳头的手顿了顿,然后趁着梳子滑动的间隙,左手的手腕飞快的抖了一下。 他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下一秒,皇帝低着的头,已经抬起来,看着镜子。 “怎么了?”朱允熥轻声问道。 “没...”王八耻强笑。 可面对皇帝的目光,王八耻不敢撒谎,左手摊开,手指的缝隙中夹着一根白色的长发。 朱允熥放下奏折,手指捏着那根白发凑到眼前,自言自语道,“去年好像还没有白头发,今年却一根接着一根的!” “万岁爷,您这都是累的!”王八耻继续梳头,揪心的说道,“每晚都是子时之后才就寝,刚睡几个时辰又要起来操劳。早些年,您中午还能眯一会,可这两年您都是连轴转。”说着,叹口气,“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嗯,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奏折,显然那没把王八耻的话当话。 而王八耻则是无声叹息,将梳好的头发结成发髻,又从旁边的托盘中捧起黑纱冠,轻轻戴在皇帝的头上。 然后,他又低下头,帮着皇帝穿好白色的布袜,小心的套上靴子。 这套动作,他做了十几年,行云流水连贯自然。 就这时,殿外一个小太监低声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到了!” “传!”朱允熥放下奏折。 传字声音落下,殿中包括王八耻在内所有的太监,躬身低头背对着殿门,面对着皇帝一步步退了出去。 他们退出去下一秒,何广义进来,叩首,“臣何广义叩见皇上!” “起来吧!”朱允熥抬头,“坐那回话!” 他们君臣二人说两句话的功夫,太监们已退到了十步之外。乾清宫门口,两名佩刀的侍卫门神一样驻立门口。 ~~ “昨晚上吩咐你的事,今儿一早就又头绪了?” 朱允熥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小口的吃着浓稠的南瓜小米粥。 何广义起身,双手下垂微微躬身道,“回皇上,您让臣留意的那些人,都是早年间臣办案时涉及的人.....” 朱允熥忽然抬头,“当初办李善长的案子,你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噗通,何广义吓得站立不稳,直接跪下,额上见汗。 “臣当日只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李善长一案,由蒋瓛亲自督办,审讯查抄等事,都是他来负责,臣只负责管理口供笔录!”何广义声音有些颤抖,“就是把人犯说了什么,一一记录下来,然后交给太上皇!” 朱允熥沉默片刻,“可有大逆不道,诅咒之言?” 何广义的汗,顺着鬓角就落下来,“臣不敢欺瞒皇上,是有的!” 朱允熥又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喝粥。 “回皇上,已革延安侯唐胜宗共有三子,长子继业守着一些田产,在定远老家务农,日子倒也过得去。次子隐居长沙,三子改姓赵,隐居永州。” “已革平凉侯费聚,长子在剿灭方国珍时战死,家中二子三十二岁时病逝。现只有个孙子,年十九尚未婚配,县学的学子,靠了三次秀才,都未中!” “荥阳侯郑遇春有六子,当日被问罪之后,其六子都被发配贵州,如今全在贵州军中。其长孙郑旺,母族乃六安侯王家。洪武二十三年追论胡惟庸案王家被夺爵,但并未问罪。这些年,王家时常资助这位外孙。郑旺也争气,千年考中了秀才,正在准备今科的乡试!” “故济宁侯顾时,共有四子皆因胡惟庸一案被诛....其孙顾琰,迁居四川......” 朱允熥忽然放下手中的羹匙,长叹一口气,“朕少时读大明开国记,这济宁侯顾时,是最早追随皇爷爷的人。皇爷爷过长江时,他是帐下先锋百夫长!” “回皇上!当初洪武二十三年追论胡惟庸一案的时候,济宁侯已病故,太上皇为了酬表功臣,追封滕国公!可是....”何广义低声急促的说道,“济宁侯的长子当时为金吾卫镇抚,素来和蒋瓛不睦,蒋瓛小人也,公报私仇,逼得顾家四位男丁身死狱中.......” 何广义不知为何皇帝忽然问起这些昔日的功臣子弟来,而且还要详细的追问这些人的下落。况且当年为了往上爬,他在案子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并不是那么无辜的。 是以从进宫以来他心中就一直非常忐忑,眼下听皇帝口风,惋惜顾家的遭遇,他赶紧把脏水直接泼给了早就变成人皮褥子的蒋瓛。 “你接着说!”朱允熥看他一眼,继续低声道。 这一眼,直瞄得何广义头皮发麻。 “营阳侯杨璟当日也因胡惟庸被问罪,但因身死未追责。其子杨通嗣爵,现为普定卫指挥使。还有一子杨达,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官授散骑舍人!” 第268章 暖阁(2) “还有吉安侯之子,驸马都尉陆贤,现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天牢....” “他不用说了!”朱允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其实当年这些被杀的功臣当中,朱亮祖咎由自取罪大恶极,其余人等也都不是完全无辜。但最让老爷子气愤,就是陆仲亨。不但为祸乡里,肆意妄为巧取豪夺逼伤人命,还在犯错之后不知悔改,如拜胡惟庸的马头。 但念在他儿子是朱家的姑爷子,留了一条性命还给予荣华富贵。 可是现在看来....哼! 朱允熥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刚才你念的这些人名,回头你去传话,他们若有想当官的,就选到朕的侍卫亲军中来,若是不想做官想读书的,国子监也好,府学州学也好,给恩旨就读!” 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为人子孙的没有资格腹诽质疑父母长辈。但扪心自问,老爷子那几年确实火气大了些,下手狠了点。 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办法弥补。现在给这些人的子孙后代,一个好前程,也算是某种程度上为老爷子祈福了。 “原来皇上是想着给这些人恩宠!” 何广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即皱眉开口道,“皇上仁爱之心,天地动容。但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说着,他顿顿抬头道,“这些人,毕竟都是罪臣之后,放在宫禁之中皇上身侧.....” “无妨!”朱允熥摇摇头,“你还怕他们存了歹心,害了朕?”说着,冷笑道,“若按你这么说,外边站着的邓平也是罪臣之家的出身,他就不该在朕身边,是不是?” “臣绝无此意!”何广义连忙叩首。 何广义自认他这种担心不是无的放矢,但在朱允熥看来大可不必。 因为他俩的位置不一样,想的也不一样。何广义定然是怕别人报仇,可朱允熥是皇帝,代表的就是大明帝国。而这些勋贵子弟,皇帝给与他们重新进入帝国仕途的机会,他们自然只有感恩戴德的,甚至还会感激涕零私下告祭家翁,绝不会心生怨恨。 再说他们恨谁?恨朱允熥? 元始空中,建文帝登基之后对这些所谓的罪臣子弟也赦免了,甚至还允许他们继承父祖的爵位。说来有些可笑的是,朱棣攻破南京之后,这些罪臣子弟战死的战死的,隐居的隐居,最先投降的反倒都是那些光明伟正之辈。 ~ “我日你姥姥!” 殿外,站在门口的邓平听了一耳朵,心中对何广义骂道,“你狗日的不是吃好草料的,皇上好不容易给大伙一个前程,你他娘的搬弄是非!他娘的,还差点把老子都给绕进去了!” 心里想着,目光微转,正落在身边的同僚身上。 他旁边站着的,很是百无聊赖低着头猛咬自己手指甲的,正是刚调回京师的鞑靼勇士阿斯兰。 阿斯兰正吃着指甲,感觉有人看他,目光回过去,然后憨厚的一笑。 他在军中远比在宫中自由快活,在外人看来给皇帝看大门是无上的荣光,而他却觉得这活太无聊太枯燥。要是来几个刺客,让他砍杀一番也还好,可这宫里别说刺客,苍蝇都没几只。 邓平对他笑,他也对邓平笑。 而后,他猛的想起调回京师之前,军中老兄弟们教他的话,“回了京师之后,要落个好人缘,多和同僚们来往走动,不要总是凭勇力争长短....” 想到此处,他就靠过去低声道,“兄弟,一会下了值,咱俩喝酒去!”说着,拍拍胸脯子,“你挑地方我请客,我钱多!”然后,他眼珠又转转,“前些年曹国公请我去过一个地方,那姑娘一捏都出水,就跟草原上的韭菜花似的,那叫一个嫩。叫什么地方来着?” 他这一过来,邓平吓一跳。 给万岁爷把门呢,哪有随意乱动的规矩?而且还这么大咧咧的站过来,两人凑在一块捅咕? 但他知道眼前这位鞑靼勇士不拘小节,万岁爷又格外看重,而且还跟他平级,他一时间还真不知说什么好。 就这时,他忽然瞧见前边来人,赶紧回身走到暖阁门外,低声道,“万岁爷,燕王世子殿下,户部张部堂,吏部侯部堂,工部练部堂,杨御史,严震御史来了!” ~~ 乾清宫中的暖阁,其实就等于是皇帝的客厅。 外边召见臣子处理公务的地方,罗汉床的左手边是宝座,宝座后边的梢间,小小几个平米的地方是皇帝的卧室。 暖阁的空间不太大,人多了就显得有些窄巴。 尤其是朱高炽,他一人有两人宽,一个人坐着就占了两个人的地方。 胖也就罢了,人长的还宽还大,把他身后的都御史杨靖挡得严严实实的。众臣坐下之后,朱允熥找了两次,才发现朱高炽的身后还有一人。 “辛彦德的折子大伙都看了吧?”朱允熥直入主题,“他说的这个以工代赈的法子,诸爱卿看可行否?” 方才王八耻给朱允熥梳头时,他看的就是这道奏折。 淮北数十万灾民嗷嗷待哺,朝廷一味的赈济并非良策,因为赈灾是一个漫长且繁琐的过程,不是给粮就行的。更难的还在后面的安置,还有帮着百姓重建家园。 “臣以为可行!”吏部尚书侯庸开口道,“数十万灾民青壮,每日消耗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说着,沉思一番,“臣虽不管着户部,可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光是扬州大仓就去了一半还多!” 说着,他叹口气,“这次淮北水患,归根到底还是河道河堤有了毛病。辛通政提及了以工代赈,臣以为完全可行。可以让这些灾民青壮,疏通河道加固河堤,清淤开田重筑泗州城!” 朱允熥不置可否,其实以工代赈的这个提议早在他心里就通过了,但是辛彦德上折子中提了一个更关键的事,那就是除了赈灾之外,再管理这些灾民以工代赈,他一个人管不过来。 “你说说!”他的目光看向了朱高炽。 “光是河道河堤清淤筑城,人力也定然还有富余!”朱高炽开口道,“既然是以工代赈,臣以为就不能只盯着眼前这点事!” 这个提议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你继续说!”说着,吩咐道,“给朕还有诸爱卿上茶,给燕王世子煮奶茶!” “水患之后,并不是大水退了田地就能耕作的,若是继续赈济下去,没个三两年怕是不能奏效!”朱高炽又道,“所以臣以为,可以分出人来,官道要修,树要种,所谓要想富先修路么!淮西一地,既不靠海,又无大河,所以官道就至关重要!” “修桥铺路治水开山,一项项民生工程,与其都等着朝廷钱粮到位再修,不如现在趁着有民力,而且灾民给口口粮就行,赶紧的修起来!” “现在小省就是以后的大省,三五年之内把淮西的水路,陆路都修好,届时被水泡过的田地也能耕种,再让这些民夫们回乡.....” 他正说着,忽然间朱允熥微微抬起了右手。 朱允熥看着暖阁门口,“怎么了?” 邓平按着腰刀,从外边进来,匆匆走到朱允熥耳边低语。 第269章 多养猪(1) 暖阁中骤然安静下来,仿佛只有水晶沙漏流逝的声音。 所有人都低着头,却都暗中支着耳朵,希望能从邓平的口中听到点什么。好奇,是人类的天性。 但奇怪的事,邓平明明在说,皇帝也明明在听,而且和他们的距离也近在咫尺,他们却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丫是怎么做到的?”距离皇帝最近的朱高炽,心中有些好奇,“他怎么做到说话时,只有他和熥子能听见,旁人半点声儿都听不着的呢?” 正想着,他赶紧低头。 因为邓平说完了,垂手退到一边,而皇帝的表情很....复杂。 “千万别再出事了,我这一天忙得后脑勺都打地了.....” 朱高炽正在心中祈祷,宝座上的朱允熥则是微微摇头,叹口气,然后看着群臣,“接着说以工代赈的事!练爱卿,你管着工部,你来说说!” 练子宁马上起身回道,“臣也赞同以工代赈,但方才世子殿下说以工代赈不要拘于一处更不要拘于一事,臣微有不同。殿下所想是好,可那样以来,只怕好事又讲变成坏事!” “首先,以工代赈为了解决淮北的灾民问题。而殿下所提种种,只怕眼下的淮北青壮还有些不够。再者说,赈灾有个过程,修桥铺路也有个过程而且工期只会比赈灾更长。” “先不说数十万民夫聚集在一起,有何隐患。单是他们知晓水灾已退,该是回乡建房务农时,却有家不能回......” 闻言,朱高炽瞥了练子宁一眼。 而暖阁中的诸位大臣,还有朱允熥都在不住点头。 以工代赈是好事,但越是这样的好事越要分清主次,越要因地制宜,越要分清前后顺序,分清轻重缓急。 “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朱高炽心里暗骂道,“老子把话都说清楚了,怎能显示出你家熥子的英明神武啊!老子说错了,才好让你家熥子点评,然后你们磕头喊皇上圣明啊!” 此时,练子宁继续说道,“所以臣以为,以工代赈就以淮北受灾之地为主。一来,民壮无需离家千里之外。二来,他们做工为的是造福乡梓,自然心甘情愿。三,好管好看好调动。” 朱允熥不住点头,“老成谋国之言!”说着,笑道,“那你说说,这以工代赈具体要用在何处?” “依臣看来,分成三点!” 练子宁开口道,“第一,自然是修筑河防,不让泗州淮北再有水灾之忧。第三,是开垦淤田安置百姓.....” “且慢!”朱高炽回头道,“第二呢?” “第二!”练子宁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可能都觉得,应该是清理运河河道吧?” 众人频频点头。 而练子宁则是一笑,对朱允熥道,“臣倒是觉得,既然要修要大修,那就修路!” 顿时,人人侧目,人人皆是不解。 只有朱允熥眼含鼓励,笑着道,“说下去!” ~~ “自我朝洪武二十五年开始筹备且推行邮政以来,南北两地商贸日渐兴旺。通商离不开路,水路陆路。” 练子宁清清嗓子继续说道,“这二者之中,大运河勾连南北又显得格外至关重要,而且因为运河繁荣之故,连带着运河沿线的城池,也越发富足!” “那不是更应该修运河吗?”朱高炽又问道。 “朝廷有钱修运河!”练子宁沉声道,“每年运河的商税,驿站变邮政所带来的种种收益,都会留出钱来,且每艘商船都会收取一定的过河费,这些钱都是专款专用的!”说着,他看向张紞,“是吧,张尚书!” “是!”张紞说道,“这钱,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都动不得,迄今为止已有三百八十二万块银元!”说着,加重语气道,“现银!” 说着,又想了想,“运河乃我大明南北动脉,万不可出任何纰漏!这次淮北水灾,徐州淮安段的运河运力大减。接下来治理这段运河,就要用这笔钱。这也是当初皇上金口下旨,专款专用!” 众人听得越发迷惑,按照他们的逻辑是,朝廷有专门维护运河的钱,那就不用民夫以工代赈了? 好像对,好像也不对啊! 朱高炽沉吟片刻,又道,“我大明南北两地,除了运河还有海路啊?” “殿下入中枢尚短,可能有些事还不清楚!”练子宁暗暗的怼了朱高炽一句,笑道,“下官也知海路比运河省事,而且更快。但南北商人之所以还选运河,一来是海运贵,二来是不方便!” “运河沿岸都有城池,海港呢?只有寥寥几处吧?粮船也好商船也罢,到了地方还是要分装走水栖两路。再者说,修筑海港不是一日之功,朝廷数年下来,北方也不过是胶东辽东登州等处。” “直沽一带虽在唐时就是维持幽燕之地军粮的海港,可自北宋庆历八年黄河夺海之后,就变成了内河港。而从前朝蒙元开了通惠河之后,更是使得京杭大运河连接南北畅通无阻,暂时也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再修筑海港!” “这里还是涉及到一个内,一个外的问题....殿下出身北地,这些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 顿住,朱高炽大怒,心中骂道,“你他妈没完了是吧?老子捧你几句,你丫还蹬鼻子上脸了?” “对内,自然还是要靠运河!海运是快而便,但运河带来的好处,是运河沿线数百万百姓的生计。运河所过之处,乃是万家灯火。沿途百姓有钱的做买卖提供饮食,没钱的出力气也能养家糊口,还有书信往来,搭在行人游客,我大明的货物邮寄等等,好处不胜枚举。” “对外,才是用海。比如要打仗啦,外藩来朝啦.......” “咳咳!”朱允熥不经意的咳嗽一声,“说修理!” 这些文臣啊,就不能给他们长篇大论的机会,不然他能从白天说到晚上,引经据典触类旁通都不带重样的。 “淮北为何穷?就是因为路不好啊!” 练子宁继续道,“运河一代,只有淮安富足,泗州还算过得去。其他呢,一穷二白!路不好,百姓没办法走出来,行商也没办法走进去。” “试想一下,若是淮北的路好,能连接到泗州淮安等这样的运河中转之地,是不是民生大有改观!” “无地的百姓可以到码头做工吧?女人们可以帮着商船上洗洗补补,做点热汤热面吧!商人们是不是可以从运河的商船上拿了货,去淮北各处卖?淮北腹地的产出,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运河周转?” 说着,练子宁脸色潮红,一拍大腿,“要想富,多养猪多修路!” 第270章 多养猪(2) “要想富,多养猪多修路!” 噗! 朱允熥正在喝茶,差点一口水呛住。 朱高炽对着练子宁怒目而视,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养猪好啊!”练子宁似乎陶醉在自己对于民生的美妙设想当中,浑然不觉周围人神色有些异样,继续说道,“这几年不是推行洪薯吗?臣的家乡在江西黄家村,那本是个穷地方,臣也是苦寒人家的学子。早些年人都没吃的,哪有东西养大牲口,就是地主家也不过是养几只鸡。瘦得呀,不比鹌鹑大多少!” “去年臣的表侄来信说,山上种了红薯,洪薯秧子叶子都可以用来喂猪,如今家家户户门前有菜园,门后有猪圈。臣表侄还说,等过年的时候,让臣回家去吃猪肉!” 说着,他忽然感觉脚被人踩了一下。 抬头一看确是左督御史严震直一个劲儿给他打眼色,一开始他还没明白过来,“确有其事啊!猪肉是好肉啊,苏东坡发配黄州的时候还写过....”说到此处,他顿时反应过来。 站在原地,愕然无言。 一时说高兴了,说顺嘴了,说秃噜了。 大明朝是不禁止百姓说猪,可那是在民间,宫廷之中朝堂之上作为臣子还是要避讳皇帝..... “臣失言!”练子宁俯身行礼。 朱允熥笑着点头,“从以工代赈说到了运河商贸,从商贸说到了民生,好好好!”他一连说三个好字,赞许道,“有见地,有想法,有谋划,有远见,不负朕许你尚书之尊。今年过年,给你七天假,许你回家吃猪肉去!” 这时,户部尚书张紞开口道,“臣赞成练尚书的提议,先修路!”说着,叹口气,“这些年朝廷在海运海防上投入了无数的银钱.....”说到此处,他又看看皇帝的脸色,改口道,“修路是造福百姓的好事,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附议!” 殿中群臣纷纷点头。 修路这个事很难,尤其这个时代,除了钱还要有人,淮北水灾正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朱允熥笑道,“那该修哪条路?你们心中有预案没有?” “徐州古道!”不等旁人说话,练子宁就朗声道,“自盛唐时,就花费重金修了徐州古道。《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此路南至泗州,长五百九十里,西北至沛县一百四十三里,丰县一百七十五里!” “此路距宿州也只有一百五十里,宿州南临蚌埠,西边就是淮北,挨着商丘跟菏泽!” “修了这条路出来,就等于把兖豫连成一片。且这条路和运河也是连着的,可以随时水陆转换!” “而且,从徐州往南的大陆,不但经过宿州,还有滁州,凤阳等我朝龙兴之地,且还连着浦口,直达京畿!” “这条路不但地理位置重要,且各种材料也好运,正好挨着运河啊。修路一开始,以工代赈使得朝廷赈济灾民的压力大减,沿途城池的百姓也会因为朝廷修路,多少有所受益!” “就算是到最后朝廷还是要花费许多钱,那也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修好之后,水陆两栖皆可千里向幽燕,淮北之地也必将旧貌换新颜!” 殿中群臣,都在暗中点头赞许。 修路不是一拍脑袋弄条道出来就是路的,不然为何古人要花费天文数字修筑如徐州古道这种南北大陆呢! 第一,利于同行,这是最短的最快的路。 第二,便于统治。 第三,税收。 可想而知,这路若是修好了,沿途各城池每年的城门税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这条路臣也有所耳闻!”朱高炽笑道,“据说这徐州古道的起点在徐州城东的东岸驿,东岸驿在徐州的子房山下,相传旁边就是留侯墓!”说着,他笑了笑,“而且此路还经过沛县,皇上....说起来,沛县还是咱们祖籍之地呢!” 朱家的祖籍还真是沛县,后来才迁移到了泗州,然后又是凤阳.... “路定要修,不然淮北还会穷下去!”练子宁看着皇帝,期待着皇帝最后的决定。 说起来淮北在唐时可是天下最富足的地方,后来之所以落成现在这样,除了战争之外,就是因为路被荒废了,许多人忘记了。 华夏的事就是这样,落寞的城池或者人,没人关注,就让他们落寞下去吧。因为把落寞的地方重新振兴起来,吃力不讨好。重建远不如新建,新建有感恩,重建有麻烦。 朱允熥很高兴,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告诉臣子们做什么。 而这一次,则是臣子们主动对他这个皇帝说,该做什么。而且,还提出了有力的证据和规划。最主要的是,除了官僚之间的斗争之外,朱允熥真的很难得的看到了,中枢的官员对于普通百姓民生的关注。 “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来!”朱允熥笑道,“当年在文华殿读书的时候,学士曾讲过这条路,苏东坡把这条路称作石佛山南路,甚至一度想在徐州周边买几百亩田隐居,呵呵!”ъiqugetv.com 说着,他看向练子宁,“想必这个念头,在爱卿的心中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臣身为大明之臣!”练子宁俯首道,“上食君禄,下被百姓供养,也常想着在天地间留点什么!自臣执掌工部以来,每观天下全图,就会抑制不住的想,若是这里的路好些,是不是百姓的日子就好了。若是那里有路,是不是那些土司就不叛乱了.....” “好!”朱允熥笑着点头,“很好!真好!朕,大明朝,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臣子!”说着,笑道,“那条路废弃了许久,你跟说,到底是按照原先的路线修,还是重新设计路线?” “就按原来的路线修!”练子宁说道,“徐州到淮北,淮北到兖豫之地,沿途的这些寨子,早在唐时都是驿站还有烽火台,其中不少村落中的水井,还是几百年前的引马池。臣亲自走访过,路是荒废了,可路基还在呢,往下深挖两米,都是一米多宽的长条石!” 说着,他忽然顿住,看了眼朱允熥,犹豫道,“再修古道,人力是有,可是花费.....” “钱不用担心!”朱允熥摆手,“朕给你想办法!” 国库可能有些捉襟见肘了,可他这个皇帝的私库又充足了起来呀! 汤景王宁那一大些混账,家产充公充的自然是他这个皇帝的私库,这些年私盐的买卖,他们的家产可多得很。 还有两淮盐运上的官员,他们的钱也都不少。 大头的还是那些被牵连进来的盐商,各个都是肥的流油。 多了不敢说,几百万还是拿的出来的! “把你能耐的,啧啧!” 看着朱允熥大包大揽,朱高炽心中有些吃味儿,忽然他脑中浮起一个念头,“刚才邓平跟熥子到底说的什么呀?丫这么半天都没透漏半个字,真他娘的稳得住!” 第271章 怪谁(1) “卿等散朝后,就如何修这条连接南北徐州古道,再详细做个预案,下半晌给朕送过来。涉及民壮多少?钱粮多少?动用多少官兵?凡事要事无巨细!都去帮忙吧!” 朱允熥最后说了几句,诸位大臣纷纷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丫邓平到底说了什么?”朱高炽一边往外走,一边心中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这么想知道,是因为他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再加上刚才皇帝说散朝两个字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瞟了他一眼。 “洪熙留下!” 朱高炽的腿刚迈过门槛,就听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迈出去的腿刚落地,赶紧转身收腿,低着头一步步重新走了回来。 “皇上,您唤臣....?” 朱允熥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大臣们的背影正在远去,但他没有收回目光。 “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邓平刚朕说什么?” “啊?”朱高炽一,然后抬头,脸上满是懵懂,小眼睛眨眨,“皇上您说的....臣不明白呀?”随即,愁眉苦脸的说道,“臣...您这话从何说起啊?” 朱允熥收回目光,脸上带着微笑,“上前来!” “哎!”朱高炽微微躬身,探着头朝前几步。 咚! 对着朱高炽油光锃亮的大脑门,朱允熥一个弹指神通,脑瓜崩。 “让你装!” “哎呦!” “再喊,再喊还弹你!” 朱高炽捂着额头,“皇上,您怎么那么大手劲儿!” 他这回真不是装,猝不及防之下被弹得脑瓜子嗡嗡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朕把汤景他们的案子交给你,你就一点不上心?”朱允熥继续点着他的脑瓜门。 “我他妈还怎么上心,审都审了问都问了查也查了抓也抓了,就等你皇帝老子下令哪天开铡呢?到时候,我他妈还得当监斩官去!” 朱高炽捂着脑门,破口大骂。 “驸马王宁,陆贤!”朱允熥又点点朱高炽肉头的脑门,“自缢了!” “啊?” 这回,朱高炽是真惊了。 站在原地瞪大眼,张大嘴,不知所措。 这两人可是皇上钦点的要犯,更是驸马爷,就这么死在牢房里了? 再说那可是镇抚司的天牢,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对,镇抚司!”朱高炽脑中一亮,“赶紧把事推给何广义!” 于是,他马上开口道,“皇上,这案子是臣在负责,但关押人犯实在镇抚司的天牢......” “是你的说的,他们既是皇亲,即便有罪也别太过苛责。尤其是饮食起居上,不要怠慢!”朱允熥打断他,冷笑道,“按照镇抚司的规矩,进去的人犯都要扒了衣服,就留下贴身的小衣。” “是你起了恻隐之心,让他们还留着点体面,还让他们住单独的监舍!哼,结果呢,两人刚才在镇抚司里用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这.......”饶是朱高炽平日鬼主意多,可这会也有些麻爪了。 这么大的案子,人犯却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如何对天下人交待啊? 震惊,迷惑,忐忑,惶恐,紧张等一系列情绪,一齐涌上心头,让朱高炽心中狂跳。 “哼,他们到是一死了之,一了百了,便宜他们了!”朱允熥怒道,“说到底,还是因你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才有今日的事。” “臣知罪!”冷汗,顺着朱高炽的鬓角,落到他的脖颈子中。 “哎!”这时朱允熥又叹口气,“死就死吧,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说着,又看了朱高炽一眼,“不过你,难逃玩忽职守之罪。剥了你的金龙团服,还有玉带,仍旧在南书房效力以观后效!” “臣,叩谢皇上天恩!” ~~ 锦衣卫北镇抚司天牢。 何广义低头,看着地上陆贤和王宁,那两张狰狞且带着恐惧的脸,微微皱眉。 然后,又看看他们脖颈上的紫色印子,不耐烦的挥挥手。 旁边自有锦衣卫低身,把他们的脸用白布盖好。 “你这手艺,糙了!”何广义转头对身后的掌刑千户严十说道,“这活,干的不漂亮!” 严十咧嘴,讪笑两声,“关键是两位驸马爷临走之前不大配合,小的没办法,只能用了点手段!”说着,低头对那两具尸体说道,“两位爷对不住了,您二位也别怪罪,都是公事,下官也是没办法!” 何广义也再次看向两具尸体,心里默念一句,“二位,何某奉旨行事,要怪你们就怪自己吧,谁让你们犯了死罪呢?” 随后,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公主府那边来人了?” “装殓的棺材,衣裳都准备好了!”严十低声道,“都堂,您看是让他们进来伺候两位驸马爷上路,还是让兄弟们抬出去,直接交给他们家里人!” 何广义想想,“兄弟们再辛苦辛苦,不差这一点活啦!把棺材抬进来,装殓好放进去,手脚轻点!”说着,叹口气,“你弄的他娘的这么难看,人家家里人见了,心里得多难受?” “是!”严十答应一声,转头吩咐。 然后他再转头,看了眼何广义,“都堂,小人听说那位新点南镇抚司同知,可马上进京了!”说着,又道,“听说,那位和咱们,可不大是一路人!” “当你的差吃你的粮,你什么时候学会多嘴多舌了?”何广义面色不善的训斥道,“把心思放在正地方,别想这些没用的!” 他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因为严十这句话,很是别扭。 “郭小四,南镇抚司......” “他现在就是我当初的位置,而且他还从中都锦衣卫留守那边带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过来!” 越想心里也是烦躁。 随后,拂袖出了牢房。 经过旁边的牢房时,他微微转头,驸马傅忠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瑟瑟发抖,看他的眼神中都是恐惧,显然是被吓坏了。 傅忠的嘴唇干瘪,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可都颤颤巍巍的发不出声来。 “驸马爷这边,要尽心伺候!”何广义吩咐身后人,“饮食起居不要怠慢了,派两个兄弟十二个时辰看着,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 何广义点点头,又对着牢房中的傅忠一笑。 ~~ 天牢外,停着两台大车。 上面是刷着金漆上好木料打造的寿材,几个素衣老仆忧心忡忡的站在原地。 天牢中的锦衣卫出来,和他们交涉几句之后,不由分说的开始往天牢里搬棺材,还有准备好的寿衣。 几个老仆不敢拦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要从袖子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金豆子,不动声色的塞到那些锦衣卫的手中。 还要嘴里道谢,“有劳了!” 看到这一幕,何广义不由得微微叹气,“哎!” 第272章 怪谁(2) “你们犯了法,皇上不容国法不容!” “可是老皇上疼闺女,就得想个这种的办法啊!” “不杀你们吧,皇上心里有气,没办法跟天下人交代!” “可是真杀了你们吧,往后公主和老皇上的外孙外孙女们,日子怎么过?” “尤其是老皇上的外孙子外孙女,他们老子顶着罪名被砍头,往后他们想找个好人家的亲事都难啊!” 何广义看着公主府那些老仆们,心中一边暗暗说着,一边暗暗摇头。 “不明正典刑,说他们羞愧自我了断了,送回家拉回去下葬,也算是老爷子给他这几个姑爷子,最后的体面了吧?” “呵,而且还可以对外说,其实本就没犯什么事,是锦衣卫逼得驸马爷如何如何.....是驸马爷不堪受辱......” 这样的说法,显然比触犯国法被明正典刑更容易让人接受,对公主和公主的孩子们也更好。起码,还没有把他们的罪证大白天下,驸马的孩子,老爷子的外孙子外孙女将来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活着。 而且,砍头没全尸,这么着还给了个囫囵尸首。 “哎!”何广义心中又叹口气,“难啊!” 他这句难,不是说别人难,而是说他自己难。 因为英明神武的是皇帝,两袖清风的是大臣,只有锦衣卫里外不是人。 忽然,他脸上一笑,“幸好,皇上还找了个人背锅!” ~~ “我呸!我他妈谢谢你,我谢你八辈祖宗!” 朱高炽低着头出了午门,上了自己的马车,放下帘子就无声的破口大骂。 骂着也不解气,撩开帘子,指着紫禁城奉天殿的大殿屋脊,心里继续骂道,“真以为我傻,不知道你丫拿我打擦呢?熥子,我就没见过你丫这揍性的!” “镇抚司里死人了,你不找何广义你找我?” “哦,就因为我说给他们好吃好喝的?” “锦衣卫但凡他娘的多扫两眼,人能死吗?” “那地方人能说死就死?” “不对,人到底是自己吊死的,还是你让人给吊死的,你丫心里不清楚吗?你还呲哒我?” “还说我装?孙子才他妈装,咱俩谁装谁心里清楚!” “诶哟喂,剥了我的团龙袍,白玉带!我他妈谢谢您嘞。您受累,你丫赶紧跟我说,你他妈滚蛋吧,滚回北平去吧!” “那我才是真谢谢你,我给你磕几个!这应天府,老子一天都不想呆,你这皇上老子一天都不想看。最好让我回北平,哎,爷我正想吃打卤面呢!” “黄花木耳五花肉,淋上鸡蛋勾上芡,再淋上现炸的花椒油...嗨,那他妈叫一地道,我一口气吃五碗!” 马车徐徐前行,车里的朱高炽不住的无声嘎巴嘴儿。 但越是这种无声的咒骂,越是憋气。 因为连骂人都要藏着掖着背着,可想而知得多憋屈啊! “摆明了,老爷子不想让你砍了他姑爷子的脑袋,然后你又觉得这些人不能再放出祸害。所以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大家伙都体体面面的,是吧?” “你们他妈的体面了,凭什么我被骂名啊!” “将来那几个姑母,还有姑母的孩子,不得寻思事我把他们丈夫,他们老子逼死的?” “宗室里,我还能有好名声吗?” “这事传到外边,别人肯定都想,定然是我,寻思着鸟不悄的让他们死了算了,老爷子皇上脸上都有面子,也给了那些姑爷子家里留了面子,我呸.....” “你丫还罚我,直接给我坐实了....我操你....” 说着,朱高炽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他妈怎么自己骂自己?” 这时,他似乎也骂累了,揣着手斜靠在车厢里,小眼睛眨巴眨巴的,若有所思。 “真他妈熊人,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逮着蛤蟆攥成团粉来?见着瘸子往死里踹?” “你熊我一次还熊我多少回啊?再这么下去,成天在你身边受气,我他妈都活不过三十!” 但是,心里骂归骂,可很多事还是要办。 “苟不理!”朱高炽撩开车帘,对外喊道。 贴身太监苟不理马上颠颠跑来,“殿下,您吩咐!” “准备两份治丧的厚礼!”朱高炽叹口气,“汝宁公主府上一份,怀庆公主府上一份儿!” “这......”苟不理顿了顿,“奴婢斗胆问一句,多厚算厚?” “一家.....”朱高炽也有些犯难。 要么说他憋气呢,人死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他不但要背着锅,还得挨着骂,找人恨。最主要的是,他还得掏钱。 “每家银元两百块,用白纸包封!”朱高炽无奈道。 这钱呀,还真不能太厚了!倒不是他小气,而是无缘无故给多了,显得他心中有愧。可给太少了吧,又没诚心! ~~~ “五姐,六姐,您俩先别哭了!” 镇抚司外,一辆极其宽大的马车中,见到丈夫的棺材从里面拉出来,汝宁公主,怀庆公主,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皇上,你这么就这么狠心啊!” “父皇啊,您就不给闺女做主啊!” 她俩哭得撕心裂肺的,旁边的南康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忍着眼泪劝道,“五姐六姐,别哭了!可不能让外人听着了!” “外人,呵呵!”汝宁公主咬牙冷笑,“外人听着怎么了?我爷们死了我还不能哭?”说着,骂道,“哼,大明朝呀,亲姑姑亲闺女,都比不上那外人!” 怀庆公主也哭道,“我家老三才三岁呀!昨晚哭了一宿要找爹!呜呜,我这个家,散啦!” 再尊贵的女人,也离不开男人。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丈夫一死,就算是公主,他们下半辈子也只能守活寡。 “两位姐姐节哀吧.....” 南康正说着,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伸出去搀扶怀庆公主的手,竟然被推开了。 而且,这位姐姐的眼神里,还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 “我们节哀,怎么节?人活着时候不让我们看,人死了也不让我亲手装殓。”怀庆公主哭着冷笑,“我们还得谢恩......”说到此处,又冷笑道,“还是十一妹命好的,同样是家里爷们犯事了,罚两个钱,就给放了!” 汝宁公主的眼神也带着异样,“十一妹,都一样是父皇的闺女,一样是父皇的姑爷子,呵呵!哼哼!” “够了!”南康公主骤然发怒,呵斥道,“五姐六姐,你们是怨谁?是怨父皇还是怨皇上?还是怨我?” 说着,也是冷笑道,“我家爷们没事,是因为他们没犯事。姐夫们落到今天的下场,为了什么你们比我清楚!” “你们府上修得比宫里还好,奴婢比宫里还多,你们一个镯子,比我满头首饰都值钱,这钱哪里来的,你们比谁都清楚?我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是贤妻,你们早就应该劝,早就应该收敛!” “你.....”二人大怒。 “得罪你们我也要说,反正你们心里记恨我了!”南康公主继续说道,“你们说皇上和太上皇狠?哼,父皇若是真狠,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他老人家若是真狠,砍头抄家夺爵,你们不是没见过!” “他老人家为了你们的后半生,为了你们的孩子,这回等于直接干涉了朝政!” “皇上为了你们,为了父皇,明明是铁案,硬是给弄含糊了!他们为了谁?” 第273章 讹钱(1) “父皇以前常说一句话,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南康公主看着两位姐姐,继续说道,“两位姐夫有今天的下场,绝不是偶然!除了私盐的事,林林总总各种罪名加起来,几个脑袋都不够砍!”说着,叹口气又道,“你们怨父皇不可怜你们,可是这些年被两位姐夫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谁去可怜他们?” “他们做的这些事,两位姐姐就真的半点都不知道?妹妹我说句不好听的,但凡你们劝劝,你们管管,不至于今天这样吧?” “你们这些年他们所作所为就没人弹劾吗?那是父皇把折子给压下来了,看着你们的面子,就是轻轻用话点几句。父皇的性子咱们知道,他老人家一辈子什么时候眼里容过沙子?” “五姐夫一家当初卷入胡惟庸的案子,父皇若是不怜惜五姐你,会留他这么多年,还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六姐你也别说六姐夫怎么这么地,坏主意都是他出的吧?为啥这些年不让他出京公干了?早些年他去地方上练兵,不是跟咱们家的藩王们眉来眼去,就是克扣兵饷。” 南康公主越说越快,起初两位公主还不忿想要分辩,可渐渐的却都低下头,轻轻垂泣。 “咱们是女人,是他们的妻子,可是咱们的身份,先是大明朝的公主,朱家的女儿,才是他们的妻子!” 南康公主叹息一声,拿出手帕帮着两位姐姐擦拭眼泪,“咱们不是民间的无知妇女,有些事要知道分辨啊!二位姐姐说父皇偏心不可怜你们,这话若是被他老人家听到了,该有多伤心!” “给两位姐夫全尸,没有把罪证明发天下,还不是怜惜吗?他老人家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名声,你们孩子的前程?”说着,顿了顿又道,“我再说句不好听的,两位姐夫从进了锦衣卫镇抚司天牢的那天,就该自己结果了!不然,连累的何止他们自己?” “可.......”怀庆公主哭着道,“皇上也太......我那么求他...跪在乾清宫外边哭,跪在坤宁宫外边哭.....” “皇上更难!他是皇上,咱父皇以前说过,当皇帝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公平。”南康公主又道,“别说两位姐夫,按亲疏程度,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常家跟他亲不亲,他亲亲的表弟,因为私卖战马,还不是一样.....!” “我再说点难听的,五哥还是他叔叔呢!现在凤阳圈着呢!两位姐夫,论地位论身份,比得过五哥?” 汝宁公主哭道,“可..同样是犯错了,你家驸马.....” “我还没埋怨两位姐姐呢!”南康公主冷笑道,“我家胡观在家好好的,是五姐夫六姐夫拉他进来惹了一身的是非!幸好,他没涉入太深,又是初犯才死中求活,可现在就是个空筒子驸马了!” 说着,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说,叹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两位姐姐也别只顾着哭,现在更不是埋怨谁的时候。赶紧把姐夫的身后事给办了,然后好好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才是正经!” “毕竟,他们也是皇家的外孙!” ~~ “驸马爷,您是真.....蠢啊!” 南康公主府花房中,盆盆盛开的鲜花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美艳不可方物。 偏偏毛骧一身如死水一般的灰衣,翘着腿坐在这一片姹紫嫣红之中。 看着很是不协调,很是怪异,而且他说的话还很不好听。 胡观坐在他对面,涨红了脸好似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您这么长时间就没半点长进?啧啧啧.....”毛骧脚上的布鞋,挂在脚指头上耷拉着,随着说话的节奏,一上一下。 然后,忽然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那味道就好像馊了的老陈醋,跟长毛的黄豆酱兑在一起,然后又在里面怼了一块臭豆腐,再然后又加了条带油的猪大肠。 “玩别人,能把你自己也玩进去?哎呦喂!”毛骧继续说道,“您可以呀!别人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您是直接同归于尽!” 胡观被数落得无地自容,被怼得无话可说。 但心里仅有的那点自尊,还是让他开口分辨,“这事...皇上也知道...” “知道你蠢!”毛骧笑笑,眉毛一扬,但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蠢的人才忠心嘛!” 此时,他忽然心中有些吃味儿。 “想当初在老爷子手底下,这么蠢的人哪里立足之地?说不定都死八百回了!可现在这位皇爷,知道手下人蠢,却还要用。不但用了,还配合着手下人一块儿,还给擦屁股,还煞费苦心的给他遮掩.....” “可不敢这么想,阿弥陀佛,太不恭敬了,不恭敬!” “其实是晚辈在御前,出现的次数太多,晚辈觉得这么下去,早晚有人察觉......”胡观说话有些絮叨,“所以才出此下策.....” “蠢就是蠢别给自己找借口!”毛骧继续翘着脚丫子,“你可以不往皇上跟前凑啊!那么多传话的你不用,非要你自己张嘴?咱们这样的身份,能不往皇上身边凑就不凑,你可倒好,进宫比回家都勤!” “这....晚辈!”胡观低着头,脸上发烫。 “为了几个小鱼小虾,你演好大一出戏,哎!”毛骧又讥讽一句,随后放下脚,双手扳着凳子的扶手。 蹬蹬两声,直接跟胡观面对面,近得能让胡观看到他牙缝中的韭菜。 “今儿我来,有别的事!”毛骧看着胡观,“我都回家养老的人啦,还特意回来跟你说一声!” “您请讲!”胡观一阵紧张,咽口唾沫。 “别怕,好事!”毛骧轻轻一笑。 但他越这么说,胡观越是紧张。 “真是好事!”毛骧笑道,“我找你呀.....借点钱!” “嗯?”胡观一愣,眼珠子好似都凝固了。 开什么玩笑? 你找我借钱,你这堂堂大密探头子,每年的花费都是皇上内库中出来,没人核实的,你找我借钱? 再说,你跟我借钱,我他妈和你很熟吗? “不多!”毛骧拍拍胡观的手,笑道,“就三十二万七千块银元!” 顿时,胡观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还不多,那他妈什么数算多? 再说,你跟我借钱做什么呀? 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就跟我说数儿? “前辈.......”胡观沉吟道,“这.....” 毛骧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了,“怎么,有难处?” “是!您也知道晚辈,这.....” “有难处,你也得借。借你也得借,不借你也得借。你主动借,我还欠你个人情,你要不情不愿的我还真就不给这个人情了!”毛骧笑道。 “我......” 胡观整个人都有点哭笑不得。 自古以来,见过借钱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你这是借,还是抢? 忽然,胡观心里咯噔一下,看着毛骧,“前辈,您说的借,是不是改成要字,更为妥当一些。要钱!” 第274章 讹钱(2) “啪!” 毛骧一拍大腿,大笑道,“驸马爷,您难得聪明一次呀!” 胡观龇牙咧嘴,不住的揉着自己的大腿,脸上哭笑不得。 “但是,我还是得说跟您借!”毛骧又道。 “您这借,是压根就没打算还吧?”胡观都气笑了。 啪! 胡观一哆嗦,赶紧挪着凳子后退。 “对不住,习惯了!”毛骧眉毛动动,收回手呲牙笑道,“驸马爷您说的就过了,借是借还是还,不还也分很多种。承认了不还才是不还,我又没对您说我借了就不还,你怎么能说我压根没打算还呢?” “晚辈看您这样......” “借不借?”毛骧又翘起腿儿,盯着胡观。 饶是胡观脾气再好,这时候也带着火气了,他也是勋贵人家的二代子弟,又是驸马爷,能给他气受的人,还真他妈没几个。 “没钱!”胡观一摊手,“晚辈的家底估摸着您也知道,就是那些田产,好有我们家分家时候,老子给我留点散碎银两。不怕你笑话,这些年维持公主府的开销,都是靠人家公主的嫁妆!比如城外的庄田,城内的商铺子,还有家里头下人经营的几家当铺.....” “你借不借?”毛骧又道。 “我没钱我拿什么借?” “你跟别人借去呀!” “我......” 毛骧撇嘴,“知道你没钱,可你不认识有钱的人吗?我这事拜托到你头上了,你就得给我办。” 熊人! 绝对的熊人! 没见过这么熊人的! 简直熊到家了! 尤其是毛骧说话的时候,两只眼都不在一条线上,好似都没把他这个大活人看在眼里。 胡观忍着心中的怒火,“前辈,您不能不讲理。您要有事,我自然给办,可是您这.....我没钱我还得给您出去借钱,然后您还不还,您还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借钱,要用在何处,您又不是缺钱的人.....” “哎,我忽然发现个事!”毛骧笑道,“你适合说书去,口条顺溜!” 胡观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前辈,这不是小数目啊!公主年俸一年才几个钱呀!三十多万?” 说着,闷口气继续道,“再说,您要用钱,您可以进宫找....” “我自己的私事,怎能跟两位爷张口?”毛骧忽然收敛了笑脸,瞥了胡观一眼,“你就说你借不借?” “您这是生讹我呀?”胡观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我上哪儿给您淘换去?” “呀呀呀,瞅你那样吧?”毛骧撇嘴,“真以为我不还?哼,我一辈子还没讹过人,既然你不愿意.....”说着,毛骧也站起身。 他这一起身,胡观倒是患得患失起来。 “我也不是不愿意,就是这个钱实在是无能为力....” “五天时间!”毛骧伸出一个巴掌,“五天时间把钱准备好,五天之后的这个时辰,我来拿!” 胡观顿时愣住。 “这事,我只能找你!”毛骧点点胡观的心口,“谁让你接管了青眼呢!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必须要出力!”ъiqugetv.com “那要是我的事呢?”胡观下意识的问道。 “还是你的事!”毛骧一笑,背着手,趿拉着鞋跟街上闲汉似的溜达溜达的里去。 等他走了好久,胡观才反应过来。 “我...三十多万...我哪弄去?” 他是真不想借,可他知道既然毛骧开口了,事绝对不是借钱这么简单。人家毛骧想要钱,很多地方可以要,而且还不用说借。但偏偏找到了他,定然有隐情。 可是话说回来,让他胡观在五天内掏出三十多万,他就是把骨头渣子都砸碎了,也拿不出来呀! ~~ 紫禁城,九五飞龙殿。 面阔九间的大殿,坐落在汉白玉的石基上,它没有其他宫殿那般的磅礴大气,却格外有一丝沉寂。 这似乎和它的位置有关,它位于深宫之后,内花园旁。即便是宫里的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找到。 这一处,原本是马皇后生前礼佛的地方,现在是紫禁城中供奉佛像所用。 大殿之中供奉着佛龛,香火缭绕,宝相威严。 朱家爷们都是不信神佛的,可不信归不信,供奉归供奉。 正殿门外,有座凉亭。 朱允熥背手而立,静静的看着周围的景色,似乎有些出神。 不多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响起。 朱允熥没回头,就开口道,“不用行礼了!” 但来人,还是毕恭毕敬的叩首,“臣毛骧叩见皇上!” “听说,你这次是真要走了!”朱允熥回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是!” “去哪?” “回家!” “哦!” 简单的问,简单的答,但一问一答都蕴含深意。 青眼给了胡观,但毛骧没有身退,他曾去了无人知晓的地方,但又返回了京城。 这一次,他要走了。去那真正谁也找不到他的地方,开始他的生活。 而他口中的家,朱允熥知道在何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处。 “漂泊一生本无家,白首凋零叹年华,青山半分烟云晚,归去无声看晚霞!”朱允熥若有所思,若有所感。 “皇上好诗才!”毛骧低声赞道。 “朕的诗算不得诗,强行惆怅罢了。不过你若是喜欢,那就送给你。当朕,给你送别之礼!”朱允熥笑道。 “日后臣,不会再出现了!”毛骧终于抬头,看着朱允熥的眼睛。 “朕也不会让人去找你!”朱允熥道,“你这一辈子,没为你自己活过一天,从今往后,剩下的日子,都是你自己的!” 闻言,毛骧再次跪下叩首。 他明白皇帝的意思了,皇帝恩赐了他,恩赐了他这个知晓太多秘密的人,让他终于可以做自己,做个真的人。 “临别时,还有什么要求吗?”朱允熥柔声道,“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朕就答应!” 毛骧摇摇头,“臣有的已经够多了!”说着,一笑,“再说臣就一个人,身外之物都是累赘!” “哦?你真的是一个人?”朱允熥打趣道。 难得的,毛骧老脸一红。 “去见老爷子了吗?”朱允熥又道。 毛骧顿了顿,迟疑道,“臣....不敢!” 闻言,朱允熥先是诧异,而后又全然明白。 “你这厮!”朱允熥笑骂道,“若真是你想的那样,你焉能活到今日?” 毛骧不敢对老爷子说走字,他有些怕,怕....走不成。 “还有谁知道你要走?”朱允熥又问道。 “除了皇上再无他人!”毛骧叩首道,“再过几天,臣就突然消失在这世上,好似这世上根本没臣这个人一般,就好似臣从没来过!” 朱允熥背着手转身,再次看向远处的风景,“既如此,你就去过你的日子吧!” “臣临走之前,还有件事要让皇上您知道!” “说!” 毛骧再次叩首,“臣讹了南康驸马三十多万的银子!” “你要银子和朕说.....”朱允熥回头,“为何讹他?” “也不是讹,而是有些人,要托付给他!”毛骧看着朱允熥,神色坦然,“是臣的一些私事,但也是一些公事。涉及到的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青眼,更不知臣是谁。只是臣.....臣觉得不能带着愧疚....消失!” 第278章 内因(1) 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马车距离对面的裕恒当,只有半条街的距离。 胡观坐在马车中,如坐针毡,心中的紧张就好似他第一次同床那样紧张。 但更多的是羞愧,害臊,都有些不敢去看街上的行人。 “丢人啊!”他心中长叹,同时又脸皮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毛骧给他五天时间,筹集三十多万银子。 他实在是没有钱,又抹不开面子找人借钱,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 找当铺,抵押借款。 他家里也是有当铺生意的,可是和眼前这个裕恒当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了大巫拿不出手。这间当铺在京城扬州苏州杭州广州等天下最富庶的地方,都有分号资金雄厚。 别以为当铺就是当东西的地方,其实这是世上最赚钱的买卖。 甚至比钱庄票号还赚钱,钱庄票号能做的当铺也能做,而当铺能做的钱庄票号则不能做。因为当铺,大当铺背后的主人,钱庄惹不起。 任何一个城池中,最大当铺的东家,一定都是在当地跺脚颤三分的人。相比之下,钱庄票号才是老实巴交的生意人。 而且,和钱庄票号相比,当铺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甚至是没本的买卖。 “老爷,妥了!”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来到马车外,低声对胡观说道,“已经和里面谈好价儿了,就等着您进去盖印!” “哎!”坐在马车中的胡观,又是深深长叹。 三十万是笔巨款,他家中所有能凑出来的钱不过五六万。没办法,只能把他名下的田产还有他名下那几家小当铺的契约拿出来抵押。 这种抵押,对他而言是没办法的办法。对人家裕恒当而言,却是乐见其成。不但少了一个同行,而且还增长了实力和资产。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抵押不但包含当铺的铺子,库房,票据,还有当铺中的账房伙计。 “他们....说什么没有?”胡观沉默半天,再次问道。 老管家在外回道,“旁的什么都没说,他们掌柜的始终客客气气的。始终带着笑脸,说生意场上周转不开是常事,大家都是同行,相互照应帮衬是应该的。而且,给咱们的价儿,比咱们估算的还多了两成!” “他知道是咱家吧?”胡观又问道。 当铺虽是他名下的,但外人不知道。这是豪门大族不成文的规矩,买卖都挂在家里人的名下,由可靠的人经营,背后的东家都藏在暗处。 老管家沉吟片刻,“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乱讲!” “哎!”胡观又是叹气,“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呢?” 他好歹也是京师中有头有脸的人,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可今天,却要低下头放下身段,不知廉耻的去..... “你去吧!”胡观伸手从腰间摘下自己的印信,“你去盖印,我就不过去了!”说着,苦笑道,“已经够丢人啦,我就不用出面了!” 说到此处,又摇头苦笑道,“这他妈不自欺欺人吗?哈!” 印就是人,每个男子在成年之后都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印信。代表着他的名字,他的信誉,他的诺言。 老管家没有多说话,双手捧着胡观的印信,快步进了当铺。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老管家又快步从对面当铺中出来,站在胡观的马车前。 ~~ “您点点,这是银票。比咱们事先估价多给了两成,四百亩的田庄两处,加上咱家在文庙大街的两间当铺,一共是三十六万整!”老管家递进来一沓厚厚的银票,重得都压手。 “这家当铺还算有良心,掌柜的没留那两箱金银玉器,说是光当铺和田产就够这个数儿了!盖印的时候也没问东问西,小老儿盖好印之后,掌柜的毕恭毕敬把契约锁进了铁柜里.....” “有良心?哼!” 胡观没看那些银票,数量上定然是差不了的,他倒是巴不得少给他几张,那样他就有了日后去找麻烦的借口。 此刻,他最关注的,是双方的契约文书。 “嘶!”忽然,胡观吸口气,很是不解,“三十六万银子当期三年,钱息二分?” 他不解不是因为这个利高,恰恰相反是因为这个利,太低了。 要知道京城之中,无论是当铺还是钱庄,放出来的款子都是四分钱息。而且还有什么到期还不上利滚利,加息扣抵押等一系列手段。 但他现在手中的契约干干净净,就是一张借据。 三十六万银子,钱息二分,三年之后本息一块归还。 老管家见胡观愣住了,开口道,“小老儿估摸着,他们这是故意给您面子。毕竟您是驸马爷啊,您能照顾他们生意,他们都祖坟冒青烟了,哪还敢多收您的钱呀!人这辈子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他们这时候落井下石,将来您喘过气来,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胡说八道!”胡观瞪了老管家一眼,“你不懂不要乱说!” 人家能开这么大的买卖,能怕你一个驸马爷吗? 别说你是驸马爷,你就是大明朝的藩王,人家都未必怕。 “哎!”胡观又是长叹。 ~~ “怎么瘦成这样?” 邓氏看着儿子削瘦的脸颊,心疼的眼泪都打转。 曹国公府花园中,李琪坐在母亲对面,小口的吃着碗里的桂花糕,笑道,“没事,娘您不用担心!” 他们娘俩坐在凉亭里,吃着点心喝着茶,享受着午后的春风。 外边丫鬟和嬷嬷,长长一列起码站了几十个。 “我还不担心!”邓氏拉着儿子的手,里外摩挲着,想了半天,还是犹豫着,低声开口道,“你得知道节制!” “嗯!”李琪一愣,刚去拿桂花糕的手僵住了。 邓氏帮儿子擦着大襟,低声道,“我都听说了,你跟郡主成亲之后,没日没夜的黏糊。有一回,连着两三天就没出屋。儿子,这事他....你得节制啊!” “你那身子是肉,不是铁,它就是铁他也架不住这么着一个劲儿的.....对吧?” “你还年轻,来日方长,别.....舞了嚎疯的,嗷!” “咳咳咳!”瞬间,李琪满脸通红,直接被呛住,脸红脖子粗的咳嗽起来。 “快,水!”邓氏喊道。 旁边自有丫鬟,奉上茶水。 李琪连喝几口,而后脸上羞得滚烫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娘,您说什么呢?” “我都为了你好!悠着点!”邓氏拍着儿子的后背。 这时,外边一个嬷嬷禀告,“夫人,外院的二柜张先生求见!” “嗯?他怎么来了?告诉他,老爷不在家,若是生意上的事,等老爷回来!”邓氏摆手道。 “夫人,张先生说,有急事!” 第279章 内因(2) 一沓文书契约让邓氏看的有些发懵,她毕竟是妇道人家对这些事很是不懂。 而李琪则是很郑重,先是在青花釉里红的海碗中净了净手,然后用白丝帕擦了擦,仔细的拿来过,格外认真的看了好几遍。 “我记得你,你是管着当铺的掌柜的,姓张是吧!”李琪一边看一边随口道。 “少爷您记性真好,正是小的!”张掌柜面对少主,格外恭敬。 说起来在京师的生意场中,这位张先生也是有一号的人物。可他清楚的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李家豪门赐给他的。 别说是李家的主人,就是李家内院的一条狗,他都要小心伺候。 “确定是驸马爷他家?”李琪抬眼,追问道。 “小人确定!”张掌柜半鞠躬,说道,“首先,抵押的这两间铺子,就是驸马爷的产业。这事早两年小人就打听清楚了,因为小人早两年准备把这两间当铺给吞了。他们规模不大,但在的地方好,平日的老主顾都是翰林院的穷清流,还有京官们。!” 说着,他顿了顿,“这事老爷也知道,小人禀告老爷之后老爷子还说做得好。老爷还教导小人,生意是做不完的,钱也是赚不完的,但人情若是糟蹋了,那就成仇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嗯!”李琪点点头,“你继续说!” “另外,您看这文书上画押的印记!”张掌柜又继续道,“庆之堂!驸马爷的字就是庆之,来帮他画押盖印的是他的老管家。那老管家,是从他们家上一代老侯爷那时候,就看着驸马爷长大的老仆了!” “嗯!”李琪再点点头,“知道他家为什么要抵押吗?” “小人没问,也不敢问!”张掌柜接着道。 “嘶...”李琪忽然皱眉,“两分利?” 张掌柜心中一惊,以为自己要的利息多了,忙解释道,“少爷,两分利是京师之中抵押拆借最低的利息了,而且三年的周期不加利,就等于从咱们这出去的三十万六万银子,两分的利息是年利!” “旁人借钱,咱们可都是月利,这两分利等于白借啊!而且,为了怕驸马爷多心,日后知道是府上的买卖。小人给的银票,是特意从苏州保达兴票号临时借的银票,都没敢在咱们府上的票号当中调银票过来。” 这就是为什么京师的银票钱庄干不过当铺的原因,裕恒当这样的当铺,不但名下有多间当铺,遍布大江南北,同时还有一样可以遍布大江南北的钱庄。 它做的就是左手进右手出的无本买卖! 别的钱庄票号敢跟他打擂台,都不用他背后的主人出面,自家票号略施小计,就能引起对方的挤兑。 “利息倒是没话说!”李琪又皱眉道,“可是光这两间当铺就足够三十多万了,为何还要人家的田庄地契?” “这.....”张掌柜苦笑,开口道,“少爷,按理说这两间当铺是够的,可是首先,咱们是活当,不是死当。若是死当,那就够,因为咱们随时可以接手那两间当铺!” “但活当就另当别论,只能按照市价的四成折现。至于地契,小人不能推。已经推了两车的金银珠宝,再把地契推出去,驸马爷那边也得多心不是?” 闻言,李琪陷入深思。 随后开口吩咐道,“来人,拿笔墨来!” “儿,你这是要?”邓氏不解。 “我给爹写信!”李琪把手中的契约交过去,郑重说道,“这事不大对,驸马爷是皇上看重的人,钱是咱家出去的,万一有事咱家说不清楚!” “不至于吧!”邓氏皱眉。 而张掌柜则是附和着点头,“小人也是这么想的!” ~~ 晚上,毛骧背着手,依旧跟个闲汉似的来到南康公主府。 两人在内书房落座,毛骧还在打量着书房中的陈设时,胡观则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捧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 “请!”胡观摆手。 毛骧微微吃惊,“驸马爷,您这么快?”说着,拿起一沓银票。 呸! 先是往手上唾口唾沫,然后一张张的捻开。 “我就说么,驸马爷您肯定有点家底儿!”,毛骧脸上美滋滋儿。 “我有没有家底,你不知道吗?”胡观抱着肩膀,“你一句话,我把家底都抵押呀!才换来这三十多万,我现在还不知道三年之后我拿什么还呢!” “三年之后不用你还,有人还!”毛骧继续数着银票,就像个守财奴一般。 胡观心中一动,凑近些,“前辈,你要钱干什么,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了!” “我是跟你借钱了,但我不是要钱!”毛骧道。 “你都没打算还,还不是要?” “钱是我借的,但不用给我,我不拿!”说着,毛骧把银票,提到胡观面前。 顿时,胡观的脸如同泥塑的木偶一般,半点表情都没有。 “您这是?”好半天,他才开口道,“您直说行不行?” 毛骧翘起二郎腿,从怀中掏出一个本子,啪的仍在桌上,“再给我办件事,把这钱按照上面的人头数平分,然后按照地址和人名,送到人家手里!” 刹那间,胡观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起那个本子翻开,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生卒年份,死亡时间地点家中几口人,家在何处。 “您这是?” “都是我的兄弟!”毛骧叹口气,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收起来,带着几分郑重,“都是我死去的兄弟!” 胡观疑惑,“可.....” “他们中有的是青眼的人,有的不是,但他们的死,都是因为我而死。准确的说,就算知道要死,因为我开口了,他们也只能选择死!”毛骧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在讲述微不足道的事。 “甚至他们之中,很多人本不用死,是我逼着他们.....还有人,是我亲自下的手!” “少年时,我曾想过和你父亲那一辈人一样,做个率领千军万马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但成人之后我只能躲在最阴暗的角落,像鬼一样的活着。” 说着,毛骧的眼睛看向胡观。 “以后,你就会有种体会!”然后,他又是一笑,有些凄然,“这些兄弟们,无论是他们即将去死的时候,还是他们死去之后,我都当着他们的面说过。安心上路,你的妻儿老母我来养!” “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诺言,他们的家我照顾得很好。但马上,我就没有照顾他们的能力了。所以,我只能找你。因为你接了我的班,你接管了青眼!” 骤然间,胡观沉默了。 他有些感慨,出身于淮西勋贵之家,他自小就懂得什么是兄弟情义。如今在世的这些淮西军头们,谁不是私下里都养活着许多一家老小呢! 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不可能忘的! “可....”他微微回神,“这都是国事啊!应该上表.....” “屁国事!”毛骧撇嘴,“都是见不得光的人,跟国事有球关系!”说着,他白了胡观一眼,“就算是国事,谁认这个账?” 胡观沉默了,他们是见不得光的。 “再说,终究是因为我的命令,他们才......”胡观叹口气,“说句杀头的话,他们认朝廷吗?有时候也未必,但他们是真的认我!叫我一声大哥,给我卖命。而我,却因为很多原因,真的让他们卖了性命。” 说到此处,他看向胡观,语气没有任何波动的说道,“很多人把我当大哥,我却亲手了结了他们。你说,他们的家人我不该养吗?” 胡观点头。 “这笔钱,足够他们的家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衣食无忧了!”毛骧忽然站起来,背过身,“你找人送到他们家人的手里。” 胡观心有千金重,点头道,“好!” 此时,毛骧转头,正色道,“我毛骧这辈子,从没欠过任何人。你记住,三年后的今年有人来还这笔钱。到时候,连本带利一块给你!”随即,抱拳,“我就这块心病了,拜托!” 第280章 真假?(1) 本该宁静无声的乡间小路,此刻却暴土扬尘。 一头驴,一头眉清目秀的驴,支棱着耳朵呲着大板牙甩着尾巴,欢快且飞快的跑在乡间的小路上。 尘土飞扬,这头驴清澈也愚蠢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它死死的盯着前方路边一丛肥嫩的野草,就像是看到了合意的母驴。 哒哒,哒哒。 驴蹄子踩着地面发出声响,它身后拉着的小车却异常平稳丝毫不晃。 小车上一个把脸用毡帽盖住的男子,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哼唱。 突然,驴车停了,呲着大板牙的驴,歪着脑袋警惕的看着前方。 脸上遮盖的毡帽下,也露出一道目光。 一个老头,走得很慢,好似两头扣在一头儿,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扇着灰尘的老头,从小路的另一边迎面走来。 随后,老头在那头驴的前面站住。 驴车上,毡帽内的脸不再那么悠哉。满是老茧的大手,下意识的在身下摸摸。 那里藏着,一具机头已经张开的弩机,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宝刀。 可大手也只是摸了摸,且又紧张的不住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 “这驴不错!”挡住路的老头先开口,轻轻的摸着驴脖子,“肯定好吃!” 嗯!嘎! 大板牙锃亮的驴,惧怕的后退两步,把脖子扭向一边。 驴车上的汉子,利索的翻身下车,笑道,“您老不是自小就爱吃咸菜吗?” “呵!”对面的老头一笑,用手帕擦擦额头,又擦擦空空荡荡圆润的下巴,“有肉,谁他妈吃菜呀!” 随后,老头朝向几步,斜眼看着汉子,“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怕麻烦,不想惊动谁!”汉子咧嘴,无声一笑,抬头的同时,毡帽下是明明长在一起,却各不相干的眼睛。 “再说!”他又是一笑,嘴角牵动几分,“我这样的人,还是鸟悄的走为好!” 老头先没说话,而是先用手帕再次挥舞两下,然后静静的看着汉子,“真走?” “真走!”汉子说的斩钉截铁。 然后,老头弯着的腰,突然就变直了。这么一来,他显得比这汉子还高大了几分。 ~~ 阳光很旺,两人的影子洒落在路边青色的稻田中,野草上。 风很静,却依旧能看到三不五时被它吹弯的秧苗。 而且,被风吹动的秧苗,像是浪潮一样,很美。 当然,风吹动的还有汉子的衣衫,老头的白发。 他们相互僵持着,战了许久,但似乎也不是许久,而是像过了许久。 “走?去哪儿啊?”老头面对着阳光的方向,所以微微眯眼。 汉子的毡帽遮住眼睛,“回家!” “你有家吗?” “认真找,总会有的!” “家哪是那么好找的?” “两间房子,一头牲口,一个女人,一桌饭菜,几个孩子,一屁股饥荒.......就是家!” “草!”老头不屑的斜眼,“你他妈是秀才啊!还他娘的出口成章哩!” “您知道的,我小时候读书很用功!”汉子咧嘴一笑。 “因为你是听话的孩子,听话的孩子才用功。可是这次,你不大听话.....”ъiqugetv.com “我不是不听话,是我一辈子都在听话。现在,我想听我自己内心的话!” “所以,你要偷偷走!” “不是偷偷走,皇上许了的。我要回家!” “你没家!” “我不是没有,而是没去找过!” “家不是房子,不是一找就能找到!” “您说的可能有理,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两人面对面,再次沉默无声。 ~~ 风,忽然没那么轻了。秧苗好似被人耗拽一般,凌乱的扭动。 “朴.....叔啊!”汉子开口了,“您老是来堵我的?” 老头没说话,就背着手,用一种看不出什么意味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您不喜欢我走,还是......”汉子说着,开始打量四周。 “别看!”老头忽然开口,“你看不到!”随后,他竟然忽然有些顽皮的,做了个拉弓瞄准的姿势。 汉子低下头,嘴角泛起无奈,“朴叔,没必要的,这么大阵仗....” “我老头子又打不过你!”老头微微一笑,“十个我都不够你打!” “您知道的,我不会对您动手。” “未必!”老头语重心长,“人是会变的嘛!” 汉子猛的抬头,两只各自干活的眼睛忽瞬间对准标线,“我没变!” “那为什么要走,也不跟老主子说一声?”老汉的眼神也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汉子低下头,“我听话,我忠心,可我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怕,我是怕......真的怕!叔,你也好我也罢,在老主子身边一辈子了。有些事,您不怕吗?” “我心里没鬼,我怕甚么?”老头笑道。 汉子一顿,“我做不到您这样无牵无挂一身轻!我想,过几天自己的日子。”说着,苦涩的一笑,“我就是...就是想找找自己的家。我觉得,这和听话啊,忠诚啊不起冲突。”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在您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您认为,既然是奴婢那生死就都是主人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且做了一辈子,死心塌地的一辈子。” “可我....”汉子青色的瞳孔泛着别样的光芒,“真是累了,倦了,真的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 “想逃就说想逃,跟杂家扯了半天找家?”老头儿不屑一笑,“你呀!还真会给自己找借口,找理由!” “我没.....” 老头儿不客气的打断他,“你该死!” 瞬间,汉子后退一步,警惕甚至有些惶恐的再次打量周围。 “一,你狗日的要走,于情于理都要跟老主子说一声!” “二,你狗日的把老主子想的太.....杂家以前还没看出来,你狗日的居然心胸狭隘道这个程度!” “三,你以为你一走了之就万事大吉?” 说着,老头微微低头,用一种很严厉的目光看着对方,“不辞而别,是懦夫的选择!” 汉子闭上眼,昂着头,脸上有些纠结。 然后再睁开,徐徐看着四周。 “你狗日的还看?”老头儿忽然怒了。 “你不跟老主子说,你怎么知道走不了?你一辈子干的都是猜测人心的勾当,老主子对你如何,你自己拿捏不准吗?” “你他娘的疑了老主子,现在还疑了杂家,你以为杂家带人来的?” 骂着,老头一个蹦高,熟练的脱下脚上的布鞋,对着汉子的脑袋啪啪就是几下。 “日你亲娘的,杂家要是带人来,你还能站着跟咱家扯这么半天犊子?” 啪啪啪! 布鞋抽得很重,一下又一下。 可汉子却笑着抬头,一点不怕。 第281章 真假?(2) “你狗日的,要走也不说话,老主子多难受?” “你狗日的,自己不敢说还心里觉得老主子要把你咋地?” “你狗日的,真想把你咋地,你能活到现在?” “你狗日的,一把岁数全活驴身上去了!” 啪啪啪! 老头儿一个劲的抽,几下之后就没了力气,抽不动了喘粗气。 “你.....他娘的,你说你....该死不该死....杂家大老远从京城出来,一见面你他娘的就......杂家他娘的送你送出错来了?”老头上气不接下气的骂道。 “朴叔,您老快坐!”汉子赶紧把驴车腾出来,给让老头儿坐好。又掏出水囊,送到老头的面前,“您润润!” 咕噜咕噜,老头喝了两口。 然后脸色不善的瞥了汉子几眼,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呀,心太重了。” 汉子讪讪,“坏事干多了不都这样吗?” 忽然,老头咧嘴一笑,然后竟然有些好似长辈对晚辈宠溺一般的,摸摸汉子的头,“瞎说八道,哪干过什么坏事?听主子的话,咱们干的就都是好事!”随后,叹息一声,“放心,今儿你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杂家不会乱说。” 说到此处,噗嗤一笑,“你又欠了杂家一条命啊!” “您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汉子感叹,“若不是您说好话,当初我.....” “不说那个!”老头儿摆摆手,“正是因为你死过几次,所以杂家不怪罪你,还要帮着你。”说着,深深叹气,又道,“这一走,再也不回来啦?”ъiqugetv.com “找个没人的地方,粗茶淡饭也挺好!”汉子低头。 “你是见惯了尔虞我诈才想着疏远庙堂!”老头儿笑道,“可是人呀,都是贱皮子。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就是两天半新鲜,又会怀念当初呼风唤雨的日子。而且.....” 说着,他继续戏谑的说道,“而且江湖也不是那么好呆的!是,你毛骧一身本事,寻常五六个汉子近不得身!可别人惹不起你的原因,是你的身份!” “你若想当普通人,就要记得永远都低眉顺眼的。因为你就是一个人了,没有帮手了。哪怕是小痞子小赖子,都能跟你耍横,让你受气!” “你,准备好了吗?” ~~ 汉子正是毛骧,老头儿正是朴不成。 太阳微微偏斜,落日的余晖正好打在他俩还有麦田之上,一片红晕。 “我不欺负人就不错.....” “别嘴犟!在外头谁认识你呀?”朴不成笑笑,“做寻常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你应该比我杂家楚,寻常人就是一辈子都要忍气吞声。你能做到吗?” 毛骧眉毛一拧,“您知道的,我是想去做寻常人,但我不是真的普通人啊!您的担心,没必要!” “呵!”朴不成笑了,眉毛跟着动动,然后冲远处摆手,“过来!” 说着,他看了一眼毛骧,“放心,是我的徒孙,不是来杀你的!” 毛骧被说的不好意思,“您这话说的,嘿嘿!” 不多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太监,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远处过来,手中还拎着两个包袱,很是吃力。 等走得近了,那小太监一不说话,二不乱看,好似毛骧不存在一样,把包袱放在地上,然后低着头站在朴不成的身后。 “这一包,老主子给的!”朴不成一指其中一个包裹。 毛骧的心,忽然一堵,哑然道,“老爷子.....” 他缓缓低下身打开包袱,第一眼看到的是几张银票。但更吸引他目光的,是包袱中还有一个小包裹。 包裹用蓝布包着,打开之后,毛骧的手僵住了。 “他老人家说了,你哪天溜达够了,想回来了,穿上衣裳就回来!他老人家还说,在外边遇上事摆不平了,这身衣服能救的命!” 朴不成的讲述中,毛骧展开那件衣服。 簇新的,金线入手很硬,金线彩线组成一只活灵活现,威武狰狞的麒麟。 大明,麒麟服。 玉带,鹅冠,尖头靴....... 还有一把... 绣春刀! “我......”毛骧哽咽,“您说的对,我该死。竟然.....竟然那么大逆不道的想老爷子......” 这身衣服,等于是他毛骧的护身符。 他原还想着君心难测,而且还是老爷子那样的雄主。 却没想到,老爷子私下里.... 惭愧,羞愧,自责齐齐涌上心头。这时毛骧才发现,他伺候了那位帝王一辈子,原来却根本没看清过。 朴不成拍拍他的肩膀,“大逆不道的人多了,你还排不上!”说着,用脚尖点点另外一包,“这是杂家的!你不是说要找个家吗?家那玩意,他娘的忒费钱!” “杂家告诉你,这女人呀!啧啧啧,既要潘驴又要有钱。你小子跟潘扯不上关系,驴是挺驴。可你太穷呢,绝对是不成的!” 这一包袱,起码二十多斤。 里面装的,都是随时可以出手变现的细软。 珍珠宝石,项圈手链。金叶子都是方方正正,可以藏在腰带中方便携带的。 “叔...您.....”毛骧心里更堵。 “拿着吧!杂家要这些玩意没用!”朴不成喘匀了气,“说来惭愧,叫咱一声叔,咱也没啥给你的。就这点破铜烂铁,哎!”然后,他忽然又是一笑,看着毛骧,“哎,以后真有家了,生个一儿半女不?” 毛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大手挠挠头,“哪想那么远?” “生吧!多生几个,你就一个儿子,太单薄了!”朴不成点头道。 顿时,毛骧懵住。 朴不成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真要走,真要撇清关系,就要撇清得彻底呀!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有儿子?你自己就是做这一行的,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懂吗?这些年,蛛丝马迹下来,有心人能查到你儿子养在何处?既然要撇清,就不能留手尾呀,傻小子!” “行了,杂家唠叨了半天,耽误你上路了!” 朴不成扶着腰站起身,摆手道,“快走吧,一会天黑了!” 噗通! 毛骧跪在地上,朴不成没有阻拦,看着毛骧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又看着毛骧,朝他磕了三个头。 “草,你他娘的上坟呢?”朴不成骂了一声,又摆手,“快走快走!” ~~ 清风不吹浮云,斜阳更低几分。 朴不成站在原地,脊背佝偻得厉害。 他皱着眉眯着眼,看着远处那模糊的身影,忍不住微微探身,想要继续用目光追随。 那身影走啊走,然后忽然又站在原地,猛的挥手。 “呵呵!”朴不成笑笑,只是笑容一点都不好看。 等到,那身影消失不见,连半点黑点都看不到的时候。他才无声叹气,转身。 “回宫吧!” “老祖宗!”身后的小太监上来搀扶,想说话,但还是忍住了。 他们穿过乡间的小路,慢慢的走着。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似乎有很多黑影,无声的出现又无声的消失。 “老祖宗!”那小太监终于忍不住了,“上面的意思不是说要.....?” 朴不成皱眉停步,看着小太监,“你很喜欢说话吗?” “孙儿不敢!孙儿是怕您....” “你要是很喜欢说话,你就不应该来当太监而是应该去唱戏!”朴不成继续前行,“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第282 老狗(1) 衣服是给人穿的。 活人,穿的要体面。 死人,也要穿的体面。 而且死人不但要穿得体面,还要衬托生前的身份。 ~~ 朴不成说的回宫,不是紫禁城而是应天府外的行宫。 就是那个老爷子用来栽种洪薯的庄子。 马车在庄子外头停下,小太监搀扶着朴不成慢慢的从里面小心的下来。 “老祖宗您慢点!” 朴不成看了一眼这个徒孙,淡淡的一笑,然后目光看向庄子大门的转角。 一个白胖子弥勒佛一样的太监,乐呵呵的出现并且站在朴不成面前鞠躬行礼。 搀扶朴不成的小太监认得这个胖太监,紫禁城内官监的大太监黄不忠。 “行了,不用搀着了!”朴不成迈步进庄子,甩开小太监的手,“在外边你们搀杂家,杂家也就受了。可是在这儿在宫里,万没有让你们搀的道理!” 说着,直接迈步进去。 小太监下意识的要跟着,却不想下一秒直接被笑呵呵的黄不忠拉住。 “黄....” “嘘!”黄不忠笑笑,“跟杂家来!” 他虽笑,可眼中却是那么凌厉,还带着满满的不容拒绝。 同时旁边几个年轻力壮的太监,也面色不善的围了过来。 顿时,小太监的腿一软。 ~~ 他被人押着,上了马车,连回头都不许,就这么一路架着,从北上西门进了紫禁城。 然后下车,茫然的被人拉着拽着,到了西四所。 这儿就是民间说的冷宫,其实宫里没有冷宫这个说法,但民间相传的这个词儿,很是贴切。 和恢弘庄严的紫禁城相比,这里很是阴暗衰败,放眼看去在这里的宫人们,眼神中都带着迷茫带着畏惧,甚至带着悔恨。 而且,他们不停的忙碌着,浣洗局就在这边。 “从今天开始,你不在永安宫当差,在这边服劳役!”黄不忠依旧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说的话却很是让人胆寒,他对着远处勾勾手指。 一个青袍都变色的太监,跟哈巴狗一样跑来,“黄公公!” “新人,交给你了,好好打造吧!呵呵!”黄不忠笑笑,又看了已经懵住的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已是愣住了,他从永安宫直接到了这边,无异于从云端直接掉落十八层地狱当中。他虽小可也知道,在这,不但有受不完的苦,且永无出头之日。 而且,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因为他放眼看过去的同时,也看到了无数道对他不怀好意冷笑的目光。他会在这个地方,被人欺负死。 “我怎么了?为什么?”他心中冒出两个问号,然后踉跄的后退两步,大哭道,“为什么把我调来这儿?我要见老祖宗!” 正转身欲行的黄不忠闻言,放慢脚步回头,冷冰冰的看着他。 然后,黄不忠温和的一笑,“在哪都是当差呀!大家都是苦命人,被人能做,你为什么不能做!” “我....我因为识字,入宫开始就在老祖宗身旁.....” “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久!”黄不忠语重心长的说道,“年轻时受些苦吃些亏遭些罪不是什么坏事!人呀,都是这么摔打出来的。你要知道,很多人就是年轻时没受过苦没吃过亏,后来跌个跟头就爬不起来了!” “你今年十多岁,这亏吃得起,跌倒了也能再爬起来。而且,你还能磨练出一副好性子。以后,这样的错你就不会再犯!都说人这辈子不怕犯错,错了可以改。但是你要知道,这话是对你们少年说的。就怕你们少年人没记性,托着托着就老,然后再犯错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说着,又是一笑,“正因为你年轻,所以才给你机会。不然的话,咱们刚才去的就是焚化厂了!” “我犯了什么错?”小太监完全懵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下一秒,他似乎又马上明白问题的关键。 应该是....绝对是因为他的多嘴,他问的那句话! “劳烦公公转告老祖宗,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太监大喊道。 “掌嘴!”不想,黄不忠却是一声厉喝。 两个健壮的太监上前,拽着小太监的胳膊,啪啪就是两下。 顿时,鲜血长流。 但这一幕,却好似没人看到一样,周围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看!”黄不忠指着那些人说道,“他们就很聪明,但他们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聪明这么懂分寸的,都是被打出来的。”说着,笑笑,“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小太监只是哭,说不出话来。 “你犯了跟你之所以进到这里来,一样的错。一个错误连续的犯,你该不该打?”黄不忠看着小太监的眼睛,“你的舌头就那么随意吗?” 然后,他继续道,“你进来是因为犯错,不是因为老祖宗,你喊老祖宗,是要置老祖宗于何地呢?你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而还是想着老祖宗....看来,你是被惯坏了!” “公公....公公!”小太监嘴唇颤抖,鲜血哗哗的流。 “杂家的话,你自己好好琢磨!”黄不忠摆摆手,旁边的太监退下,他继续笑道,“人呀,受罚不算什么,有些错犯一次就要记一辈子!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呵呵!别急,慢慢来!”ъiqugetv.com 说完,背着手扬长而去。 而瘫在地上的小太监,下一秒就被人拽着头发拉起来,“那边洗马桶去,偷懒是吧?晚上不许吃饭!” “这儿就是阎王老子的阎王殿,不管谁到了这都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擅自出西四所者,打死勿论!” “干活!干活!” ~~ “啧啧!瞧瞧!” 远处,黄不忠回头,看着耀武扬威的青袍太监,嗤笑道,“比杂家威风都大!” “小人得志就猖狂!”他身后有太监附和的说道。 “人这辈子呀!要遇到的小人太多!”黄不忠若有所思的说道,“有的小人是嬉皮笑脸算计你,有的小人是逮着你点把柄要挟你,有的小人是拿着权利欺负你!” “所以呀!想要不犯小人,就要先学会不犯错。这就是孔夫子说的,先做人再做事!” “公公好学问,孔圣人的话您都记得!”旁边马上有人拍马屁。 “呵呵!”黄不忠一笑,摇摇头继续前行,“不过有些时候啊,小人也挺可爱的!” ~~ 天边是浓浓的火烧云,好似半边天都烧着了。 而且云层极低,仿佛触手可及。 朴不成习惯性的弯着腰,一步步进了庄子。 老爷子所居住的院落,正对着前面的坡田,而坡田上此刻郁郁葱葱一片赏心悦的绿。 “别太多肥了,去年就是大粪浇多了!” 老爷子赤脚,站在凉亭中,双手叉腰对着那些忙碌的宫人们大喊,“杂草,杂草都锄干净。” 他正喊着,觉得有些渴。 刚转身,相伴一生的老仆,已是端着一碗凉茶奉了过来。 第283 老狗(2) 凉茶不是凉的,微微有些热。 入口先苦后甘,从内而外的舒爽。 这是一种药茶,喝它的作用不是为了解热,而是为了出汗。 人要是不出汗,就容易湿气重脾胃不好。再重一些就浑身无力,整日昏昏沉沉。 ~~ 老爷子仰头喝了半碗,满意的点点头,回头瞅瞅,“事办完了?” “回皇爷,办完了!”朴不成垂手笑道。 “他说啥了?”老爷子又问。 “没说,就冲着宫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朴不成上前,搀扶着老爷子坐下。 老爷子躺在竹椅上,微微眯着眼睛,“哎,可惜了!” 朴不成跪在老爷子身边,忽然叩首,咚咚。 下一秒,老爷子的眼睛猛的睁开,刀锋一样明亮,“放了?” “是!” 老爷子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沉默半晌,“你什么时候变得胆子这么大?” “老奴错了,您饶老奴一次!”朴不成再叩首。 他伺候了眼前这位雄主一辈子,深知道这位的性子。下面人犯错了,不要想着推诿解释,要先认错! 或许认错并不能挽救自己,但起码应该有一个辩解的机会。 “说,为啥这么做?”老爷子绷着脸。 他越是这样,越是怒火到达顶点。 “老奴一辈子没违背过您!”朴不成小心的揉着老爷子的腿,“这事上,老奴更不会违背您。别说一条命,就算是一千条命,只要您乐呵,老奴也不眨眼。” “可今日这事,是皇上的意思!”朴不成继续道,“老奴.....” “谁?咱大孙?”老爷子睁开眼,不解道,“他咋知道?” 朴不成微微一笑,“主子呀,小主子长大啦!” 老爷子眼珠转转,怒气减了大半,想笑却忍着,“他娘的!” 一句长大了,包含千言万语更包含很多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存在的事。 “那人没跟您说要走,先跟皇上说的,然后皇上就找了老奴!”朴不成接着说道,“老奴不敢违背您,可是老奴更不愿意看着你们爷俩,因为这点事叽叽。” 说着,朴不成手一顿,目光看向老爷子的身后。 然后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来了!” “嗯!你怕我们爷俩叽叽,你还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吗?”老爷子依旧唬着脸。 “老奴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死人!”朴不成笑着,拿着手巾轻轻擦拭老爷子的双脚,“看在老奴伺候了您几十年的份上,您就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你狗日的别跟老子讲资格!” “老奴哪敢啊!”朴不成正说着话,朱允熥已进了亭子。 ~ “皇爷爷!您今儿气色不错!” 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先给了朴不成一个眼神,而后开口笑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骂道,“给你烧包的!大热天的你穿着团龙袍,不怕焐出痱子来?” 说着,不耐烦的摆手道,“一边去,身上一股热气!看你就烦!” “皇爷爷,孙儿在来的路上听人讲了个故事。您也知道,孙儿是生在福窝子里的人,民间的许多事都不知道,这故事更是无从辨认真假。所以呀,孙儿请您老给说说!” 老爷子微微睁眼,“你小子没憋好屁!” 朱允熥一笑,又给了朴不成个一个眼神,后者马上起身,站在亭子外。 “孙儿听说,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条狗。那条狗帮他们看家护院,任劳任怨十来年。平日不给饭吃,那狗就自己去找是食去。逢年过节给两口生菜,狗尾巴摇得跟风车似的!” “十来年中,这狗无论怎么打,它都不跑。无论它跑出去多远,也都准点回家。可有一天,家里人忽然这狗呀,不在家里呆了!” “他就顺着山坡的小道,夹着尾巴朝山后跑!它老了,跑不动了。这家人呢怕他跑出去死外边,连续几次把他抓了回来。可不管怎么关它,哪怕给它好吃好喝的,哪怕给它肉,它一样要跑!” 朱允熥喝口水继续说道,“这家人就奇怪了,说这狗都老了,总往出跑什么呢?结果您猜怎么着?” “嗯!赶紧,油皮接着放!”老爷子哼了一声。 “结果这家人旁边住的老邻居说,狗就是这样,它能动的时候,自然在家里任劳任怨。它若是也知道老了,知道大限已到了,就找个没人的地方鸟悄的死,不让主人看见!” “这家人就纳闷呀!为什么呀?它死在家里也是死呀?” “那老邻居又说,其实狗呀,尤其是土狗呀,有灵性。它忠是忠,可它也知道谁对他好对他不好。大多数人家,自己养的狗是绝对不吃的,下不去手啊!可有些人家,看着自己家的老狗要不行了,不是自己家吃了,就是卖给饭馆子了!” “这狗呀都看在眼里呢,所以它知道自己快不行的,就偷偷摸摸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往那一钻等死!” “那老邻居还说呀,其实狗这么干,不是怕主人吃他或者卖他。而是心里还是忠于主人。吃自己家的狗,卖自己家的狗总归是不好听的事....” “过来!”老爷子忽然勾勾手指。 “您说....” 啪!一个嘴巴,打在朱允熥左脸上,不轻不重。 “您消消气!”朱允熥笑呵呵的,把右脸也凑过去。 “滚!”老爷子骂道。 朱允熥揉揉脸,依旧是笑嘻嘻的,“皇爷爷,您说这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咱这辈子没养过狗,吃倒是过不少!”老爷子闷声道,“都是畜生,还他娘的有灵气儿?它咋不成仙呢?不过狗肉是挺香的!” 朱允熥知道,这事过去了! 或许拿毛骧比作狗有些不恰当,但从帝王的观点来看,也确实如此。 尤其是老爷子这样的帝王,天下是他一人的,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工具。只有用得着用不着,想用不想用的问题,也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不能放弃的。 说起来是有些残酷,但凡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连这点狠心都没有,干脆在家抱孩子过日子算了。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况且在老爷子的心中,除了他的家人之外,旁人算不得人。 让朴不成去料理毛骧,未必是他心里真的就是那么想的,而是多年的习惯使然,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晚上,我陪您喝两盅?”朱允熥又笑道,“有好菜,蒸羊血!” 老爷子又瞥了朱允熥一眼,“咱不喝黄酒,要喝烧酒!” “成,您是天,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朱允熥笑着起身。 随后,老爷子也坐起来。 不经意的回头,只见亭子外边,两头扣成一头的朴不成正站在落日的余晖中。 他看着.....就像是一条老了的,没有力气的狗,在懒懒的晒太阳。 “滚过来!”老爷子骂道,“没看着咱要穿鞋吗?” 第284 沂州(1)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 沂州驿管之内,灯火下,看着手中刚整理出来的关于沿途各地卫所亏空的文书,李景隆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们一行先过淮安,而后到沂州,即将进入山东重镇青州府。 这一路行来,所过之处的卫所亏空让人触目惊心。就拿沂州卫来说,军仓也好,军屯也罢,几乎都成了世袭指挥使千户们的私人财产。 这些事其实都不用大张旗鼓的查,就摆在那儿,甚至当地的文官们都知道。 “越往北越难查,估摸着青州府府就有一个大窟窿!”邓铎看着手中的文书,脸色阴森。(我这个脑子啊,人名都弄差了,真是煞笔无用) “是呀!”李景隆叹口气,“北边儿!” 赵石闻言,不解的抬头,“为何越往北越难查呢?” “因为越往北,各卫的亏空越来越大!”邓铎低声道。 赵石依然不解,“何故?” “越穷的地方越有人贪!”李景隆微微一笑,“为什么咱们是从南往北查,就是这么个理儿!” 赵石皱眉,越听越是迷惑。 “军中的亏空和文官的贪腐是一个道理!”李景隆揉着发酸的肩膀,“南边毕竟守着江河湖海,没那么多战事,地方繁荣稳定,所以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官,来钱的地方就多,就不用眼睛只盯着这点见不得光的东西!” 赵石皱眉,沉声道,“可是南边也未见得多富裕呀?人口多,人均耕地就少,甚至很多山区,人均只有几分地!” “国舅爷,你没往深里看。北边儿,中原山东毗邻辽东防线,每年朝廷出塞也好,秋天整训兵马也好,调动的钱粮民夫都是这几个地方出的,再加上这边人口没南边多,前朝末年人口杀得十不存一,大明建国三十年来,就算没前朝的苛捐杂税,可身上的负担也不轻。军粮,养马,徭役...” “南边,起码没这些吧?起码不用帮着朝廷养马,不用出夫子给大军送粮,也不用去辽东塞外那些地方修筑城池,是不是?” 李景隆见赵石陷入沉思,继续笑道,“南边武官的亏空,也就是侵吞田产喝兵血。而北方因为随时要打仗,冒领军饷一定比南边更厉害,屯田不一定会侵占,但军仓军械物资等,一定是层层盘剥,甚至做些违禁品交易也是有的。” “还是那句话,他没有别的来钱道。你看徐州卫,人家守着运河呢!他不主动要钱,都有人送钱来。北边那些武官,谁给他们送?这几年鞑子都学精了,人头都不送!” “文官也是这样啊!”李景隆叹口气苦笑道,“没人孝敬,就只能眼睛盯着百姓了,盯着朝廷的拨款了,盯着税收。” 邓铎也跟着苦笑,“其实这边还好查一些!” 他这话只说了半句,沿途这些卫所无论南北都是太平地界,真正到了边关,哪怕是毗邻边关的地方,怎么查? 一群武官扯开衣领子,身上都是刀疤箭伤。嘴上喊着老子给大明朝卖命,你们来查我? 早些年不是没人查过,榆林镇那边一群大头兵,直接把下来的御史给吊树上,活活吊死了! “那咱们还查不查?”赵石眨眨眼问道。 “哈,自然要查!”李景隆爽朗一笑,“还要大张旗鼓的查,武官们可以不怕文官,但不能不敬我呀!”说着,挠挠头道,“就算不敬我,淮安还有郭老侯坐镇呢!” 赵石又犹豫,“那能查到吗?” 这话,让邓铎和李景隆都咧嘴笑了起来。 “天下的事,有什么是查到的?”李景隆长叹一声,“查,是对天下人说的。” 赵石蹙眉,“您说的有些深奥了!” “我这么比方吧!就好比某地出了个贪官,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都知道他是贪官,可他照样当官楼钱百姓敢怒不敢言没办法!你说,连要犯的都知道他是贪官了,他上边能不知道吗?” 李景隆笑道,“这时候,上边来几个官,说查他!用得着查吗?有查他那功夫一顿皮鞭下去,他去年吃什么馅的饺子都给你吐露出来!随便走访几个百姓,抓他几个手下,罪证确凿。” “那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说查呢?还要从严慢慢查呢?要查得格外仔细呢?因为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的百姓都知道啊!你查快了百姓不拍手叫好!你越是慢慢查,这人越是大奸大恶,百姓就越是满意,懂了吧!” 赵石迷糊了,和李景隆相比他就是一个天真烂漫的懵懂小孩。 “所以呀,咱们不用查,就是走马观花!”李景隆指了下邓铎,“我和他的人脉,也用不着我们自己下去查。想知道什么时,自有人暗地里通风报信。” “那.....”赵石瞪大眼,“凡事不都是讲证据,就凭借....” “咱们只是查,不管抓!”李景隆正色道,“再说所谓的证据要那么多没用,一两条就够了!官场上的事国舅爷您不懂,锦上添花的没有,落井下石的一堆。见风不好人人反水,还用咱们费力查吗?” “咱们只需要查出谁是大头来,其他小的让他们自己咬,就大功告成了!”李景隆继续说道,“剩下的就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头疼去喽!” 他说这些对于赵石而言,太晦涩难懂了。 但这些天下来赵石也从李景隆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最直观的就是对事物印象的改变。以前的他,看任何事无非就两面,好和坏。 而现在出来这么多天,他发现很多事不能只看好坏,还有利弊,甚至在利弊在内还要权衡。权衡最终的结果,大多是出于人性。 人,趋利避害的天性,人,自私自利的本性,人,和光同尘的特性。 他不懂,但他把这些事这些话都记在心中,反复品味慢慢消化。 “哎,国舅爷也不必太较真这些!”李景隆似乎看出赵石心中所想,开口笑道,“人呀,有些事是不到岁数感受不到的!”说着,摇头道,“不对,岁数呢其实就是个表面,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也四六不懂的!” “人呀,还是经验阅历,日后你经历得多了,被人坑几次,这些事你就无师自通了!” “男人!”李景隆拍着赵石的肩膀,“经验阅历,格局眼界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请问是?”赵石问道。 “执行力!”李景隆正色道,“执行力才是关键,没有执行力就是空谈!” 赵石若有所思。 忽然,外边有脚步声传来。 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从外进来低声道,“老爷,有信到!” “谁的?”李景隆头都没抬。 “青州总兵派人送信......”李小歪说着,似乎有些迟疑,咬着嘴唇,“是找舅爷的!” “嗯?”李景隆顿时侧目。 第285 沂州(2) 有地方上武官的信,李景隆一点都不奇怪。 他们大张旗鼓的出来,自有人要来拜码头。 可居然不是给他,而是给邓铎的。 “谁呀?”邓铎问道。 “名叫周泰!”李小歪说着,把信放在桌上,无声退下。 邓铎也不避讳谁,当着李景隆和赵石就拆开,皱眉扫了几眼,“呵,鼻子倒是灵,知道我和您奉旨办差,就贴上来了!”说着,随意把信放在李景隆面前,“早些年家里落魄的时候,可不见他靠前儿!” 李景隆看都没看那封信,问道,“谁呀?” “早先我们家老爷子攻南阳时的手下的马弁!”邓铎又哼了一声,“因功抬举他做了副将,后来我大哥当家的时候,就是还没犯事的时候,走我家的门路镇守襄阳。” 李景隆想想,“如今是镇守青州?他是犯事了?” “应是岁数大了,就谋了个这边养老的地方!”邓铎摇头,“反正好些年没联络了,我家如今庙小,呵呵!” 他俩一问一答,包括之前的动作赵石都看在眼里。 邓铎不避讳李景隆,而李景隆也不去看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这是双方对彼此的尊重,但言语之中又把来龙去脉说的清清楚楚。 忽然,赵石脑中想起刚才李景隆的一句话,他和邓铎的人脉! 人脉! 邓家已是落魄了,但还是能和地方上总兵这样的人物搭上关系! “还真是如爹说的那样,赵家跟淮西勋贵们比,屁都不是!人家再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赵石心中正想着,李景隆的目光看过来。 “国舅爷可知如今咱们往北走这条道,有啥说法没有?”李景隆笑问。 赵石一时懵懂,但随即反应过来,“可是当时太上皇北伐的路?” “正是!”李景隆大笑道,“当初正是故中山王开平王统兵二十五万,沿淮安攻青州济南!”说着,看了眼邓铎笑道,“这只是一路,另外一路则是我故去的岳父,宁河王率领精锐之师,出襄阳攻南阳!” 赵石忽然发现,邓铎的脸上瞬间充满荣光,神色激动。 李景隆喝口茶,又笑道,“国舅爷,您可知为何选这条线吗?” “晚辈愿闻其详!”赵石正色问道。 “当时呀!元廷尚有控弦之士百万,但论实力还在咱们大明之上,且还有王保保这样的名将!”李景隆说着,摇摇手指,“可千万别觉得王保保是败军之将,就看贬了人家啊!人家可是太上皇盛赞的天下第一好男子!” 这断历史赵石是知道的,当初众人都说常遇春是天下第一好男儿。而太上皇却说,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得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 但他幼年读书的时候,老师对这段内容的讲解是,其实太上皇如此夸赞王保保是为了离间蒙元君臣。 这时,李景隆又话锋一转。 “二十五万精兵,直攻山东,大都近在咫尺。许多人都建议,直接兵发元大都。但太上皇确实,大都蒙元经营百年,燕云之地胡风太盛,又距离塞外辽东太近,若孤军深入作战不利恐有全军覆没之忧!” “所以是咱们北伐军大军在山东拐弯了,直奔河南!”李景隆笑道,“开平王扫荡山东全境,对北平行威逼之态。后和中山王兵出乐安常茹植入,先下汴梁后下洛阳,再和我岳父合并一处!” 说到此处,李景隆看着赵石,“国舅爷您听明白什么没有?” 赵石正听得入迷,摇摇头,“这里面还有其他原因?” “首先,此乃太上皇定下的北伐之策。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山东河南,一个是元大都的屏障一个是他的羽翼,咱们占了这两个地方,就等于先断了他的手脚!” “而之后呢!”李景隆讲得绘声绘色,“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北伐是正奇并用,相辅相成。”说着,他叹口气,“世人都夸耀中山王开平王之功,殊不知拔潼关而守这事当中,我岳父宁河王他老人家才是首功!” 说着,笑道,“当然,太上皇他老人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能王爵酬其功也!” 邓铎在一旁,双眼越发明亮,太阳穴一鼓一鼓,仿佛幻想着当日他父亲领兵厮杀的场景。 而赵石则是沉吟一番,“那....晚辈请问,偏师出襄阳和拔潼关....?” “这孩子不是武将的材料!” 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嘴上笑道,“宁河王出襄阳攻南阳,等于直接断了元军从侧翼攻击我山东大军的可能,而中山王等之所以扫平河南不费吹灰之力,也是因为我岳父宁河王在正面强攻之因啊!” “河南平定,下一步就是陕州,当是时之他蒙元精兵强将只能退守陕西,任凭我大明虎贲调头,直奔元大都!” “哎!”说到此处,李景隆叹息道,“国朝论功臣,我岳父宁河王之功,稳坐前五!” 他说到这,赵石已是明白了。 赶紧起身抱拳道,“晚辈才疏学浅,以前竟不知贵府功高至此,一路上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李景隆这话,看似在讲述北伐,其实是在跟赵石说,邓家的根基有多厚。 那是仅在徐达常遇春之后的人物,但论战功汤和他们都要靠边站的。而且就算李景隆他爹李文忠刚出道的时候,也是人家邓家手下的小兵。 当然,若是邓家根子不硬,也不可能是他李景隆的岳家。 邓铎脸上泛光,“可惜后人不孝,白白堕了父辈的英名!” “哎,你就是时运不济!万不可妄自菲薄!”李景隆笑道。 邓家眼看就要抬头了,一个都督府的断事官,再加上皇上的侍卫亲军统领,翻身就在这几年的事儿。 李景隆这也是在提醒赵石,这是一股很厉害的潜力股。你看看人家,刚有翻身的迹象,就有地方的总兵贴上来,若再过几年站稳脚跟还了得。 当日邓愈手下也是有一班人马的,军中关系尚在,只要好好经营,不愁没有借助。 就这时,亲兵李小歪又从外边进来,低声道,“老爷有信,大少爷的!” 李景隆脸色一顿,伸手拿过来,当着赵石和邓铎的面就打开,刚看了几眼就深深皱眉。 ~~ 孤灯一盏,李景隆奋笔疾书。 “信收到,吾儿沉稳吾心甚慰。驸马府抵押借款之书留好,你亲自保管且要下封口令,不许外人知晓。” “吾儿之妻乃是郡主,与南康公主姑侄至亲,当多多走动人情来往。” 写着,李景隆的脸色郑重起来。 “吾不在京师之中,万般无不可,唯独太上皇之龙体心中实在放不下。吾儿,日后来信,太上皇身体之事当急急告知,切记切记!” ~~ 大家元宵节快乐。 明天我可能要耽搁,因为明天带我老妈回广州啦。嘿嘿。 第286 各位爷(1) “六爷,七爷,十二爷,十七爷...这几位最近跟京师的书信往来中,都格外嘱咐了他们的门人,关注老爷子的身体!” 京师,礼贤坊文庙街,南山行。 这南山行,专门经营各种文人墨客所喜欢的雅致瓷器,价值不菲。 商行后面一间比较隐蔽,却又能看到街景的二楼中,胡观毕恭毕敬的站着,轻声开口。 能让胡观这么恭敬的,自然就是朱允熥。 他一身儒生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书生一般,坐在官帽椅上,轻轻吹着茶盏中漂浮的茶叶沫子。 此时的朱允熥微微皱眉,眼角带着几分清冷,“还说什么了?” “就是几位爷问询他们在京师的人,朝堂的动向如何,尤其是六爷!”胡观继续低声道,“他还骂了他在京师的人几句,说常侯调任湖广这么大的事,为何事先没有半点消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还问,户部为何一直盯着武昌的税款,连换了四个运转司的税课官!他还痛骂他的人是榆木疙瘩脑袋,就不知道跟朝堂诸位大臣们打好交道!” “最后,才是问了老爷子的身体。再三叮嘱,一旦老爷子身体有恙赶紧通知他。而十七爷的信和六爷还有所不同,十七爷是问询他的人,皇上您现在喜欢什么!” “哦?”这点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意外,因为宁王那个家伙,可是一向傲慢得紧啊。自己对他一再好意,换来的却是多年的不联系不上书连年货都很少送。 现在却主动要投自己的所好? 还有一点,朱允熥有些想不通。 怎么老爷子这几个不听话的儿子们,忽然想起关心他们老子的身体来了? 是,老爷子是他们的保护神,他们应该比所有人都担心老爷子的身子。可怎么就选在这个时间点?是巧合吗? 这些藩王是想找退路,还是觉得现在应该缓和跟他这个皇帝的关系? 至于京师中有这些藩王的人,朱允熥一点都不意外。 京师就是他们的家呀,他们在这出生在这长大,数不清的亲戚说不尽的故人。别说是这些藩王,就算是各个行省的封疆大吏在京师都有眼线。 至于他们在京师中的眼线都是谁,也很好查。若他们以书信沟通,每天进京城的信都是统一通过邮政的,各官员之家的信早就被锦衣卫和青眼格外关注着。这年头不像后世,许多人一年也就收个两三封信,不是什么繁重不可及的工作。 若是以人代信,那更简单。京师有严格的进出城制度,只要想查,你去哪一家,进去了多久都拿了什么,很快就一目了然。 再说藩王们在京师的人,无非就是过去和他们有瓜葛有关系的人,一小堆儿。 “还有什么?”朱允熥低头喝了口茶,继续问道。 胡观开口道,“六爷那边的人说,六爷如今宠他宫里的一个太监,许多事都交给那个太监去办,外人根本窥视不到。有一条可以肯定,那太监经常往来于六爷和十二爷之间。” 朱允熥放下茶盏,“他们手下的护军呢?” “一切如常,没有动作!”胡观正色道,“几位爷言语上不甚恭敬,但护军上半点没敢私募!” “啧!”朱允熥撇嘴,这可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 藩王们光是耍嘴皮子了,那就没什么大意思。若是他们不大安分,护军上做了手脚,那将来就名正言顺的有的说喽! 旁边的胡观,观察着皇帝的脸色,他都觉得心累。 不就是几个皇叔,您是皇上您随意摆布了就是。 实在不行等将来老爷子没了,暗中让人往他们几个王爷府里藏点龙袍玉玺吾的,就说他们有不臣之心他们要造反,谁敢不服? “藩王那边继续盯着,外臣呢?”朱允熥沉思片刻,继续问道。 “曹国公李景隆也给京师回信了!”说着,胡观上前一步,叩首道,“心中提及了那三十多万银子的事,臣愚钝,臣真是事先不知那是他曹国公家的产业,若不是这次偶然看到信......” 朱允熥一摆手,“行了!”说着,一笑,“你这驸马也忒憋屈,先是被人讹了三十多万,而后为了这钱又得去抵押借款。”说到此处,见胡观脸涨得满是血色,笑道,“不过,此举也足见你的实在还有本分!” “臣不敢!” “这钱,三年后毛骧不给你,朕给你,既不让你当赖账的也不让你欠李景隆的人情!” “臣,叩谢皇上隆恩!”胡观赶紧大声道。 随后,轻轻嗓子继续开口,“曹国公在写给郡马爷的心中也格外慎重嘱咐,让郡马爷留心老爷子的身体,一旦有变随时快马通知......” 说来还真是巧合,李景隆身边那是滴水不漏,用的都是他的家生子,就是几代人都跟着他家的绝对自己人。而他儿子那边,凑巧有个郡主的陪嫁丫鬟是青眼线上的人。 又很凑巧,这封信就在郡主闺房的梳妆台上被看到。 若是换做李景隆,阅后即焚且没他的允许谁敢进他的房间? “他.....”朱允熥再次皱眉。 怎么都选在这个时间点儿上,开始关心起老爷子的身体来了? 这无疑让朱允熥那根本就紧绷着的神经,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若是按照历史的轨迹,老爷子还真没多少好日子了! 就算是凑巧关心,也不可能都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始关心啊? 想到此处,朱允熥站起身看着窗外。 远处滚滚长江,风帆片片。 楼下鲜果摊位上,卖瓜的少女露出半截如藕一般的手臂。 一切都是春意盎然,又生机盎然。 但同时,这些鲜活的画卷背后,是飞快流速的时间。 “都继续盯着吧!”朱允熥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尤其是藩王之间的书信来往,他们说了什么要做什么都要清清楚楚。” “遵旨!”胡观垂手低声道。 ~~ “去,把那边的狗肉切半斤来,皇爷爷爱吃!” 长街热闹的集市中,闲逛的朱允熥开口吩咐。 周围是熙攘的人群鼎沸的人声,这原本是朱允熥最喜欢的环境。嘈杂热闹,烟火嬉笑..... 可现在,他心里却乱糟糟的,皱着眉仿佛有着很重的心事。 他想时光慢点走... 他想蝴蝶翅膀再动动,让老爷子.... 他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老爷子其实好好的.... 想的越多,头越乱。 “回宫!”不等切肉的回来,他就不耐烦的摆手。 这时,邓平忽然挤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颍国公回京了!”说着,凑到朱允熥的耳边,“五爷也回来了!” 第287 各位爷(2) 五爷,就是周王朱橚。 颍国公,就是从高丽回来的傅让。 “人呢?”朱允熥问道。 “五爷暂安置在原先他在京城的王宅中!”邓平马上说道,“颍国公则是往宫里递了牌子等待觐见!” 朱允熥站在原地思量片刻,“先去看看五叔!” ~~ 各藩王在京师中都有自己的王宅,用作他们来京时居住所用。 其中属周王朱橚的宅子精美,但现在这座宅子..... 朱橚一身布衣,看着就像是寻常人家的汉子,站在院子当中,不住的看着曾属于他的一切。 而这座宅院的新主人,朱高炽则是有些惴惴不安的陪在一旁,脸上带着尴尬的干笑。 “五叔,这宅子不是侄儿....他是...皇上非要给侄儿。”朱高炽亲手奉茶,放在堆满鲜果的石桌上,“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哪有侄儿拒绝的份儿啊!这回您回来了,那....侄儿就找皇上说去,一切物归原主!” 朱橚的眼神有些混沌,看来是圈禁的日子,让他这个天之骄子受尽磨难。 他看看远处,那些一闪而过的莺莺燕燕,再看看熟悉却又陌生的雕梁画栋,继续沉默。 朱高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深深皱眉摆手。 然后上前两步,“五叔,这宅子里如今的侍女,都是侄儿后来添的,不是您原来的.....” “有日子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朱橚端起茶盏,细细的品味,“也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多鲜果了!” 说着,他拿起一粒樱桃,放在阳光下,细细的看着红彤彤的樱桃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您.....”朱高炽想说什么猛然顿住,紧接着不甘心的问道,“您虽是在凤阳,可谁还敢在饮食上克扣您?” “没毛的凤凰不如鸡!”朱橚笑笑,把樱桃扔进嘴里,“坐吧,咱叔侄二人说说话!”说着,他先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屋脊,“你也不必惶恐,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什么都看得开!” 说着,又是苦涩一笑,“其实,这般田地也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怪得谁来?” “您哪步田地我管不着,可是把您放在我家这.....” 朱高炽心中腹诽,突然得知周王朱橚暂时安置在他家中,对他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 这可是烫手山芋呀!更是..... 他娘的要知道当年,周王和他们家之间可是有许多秘密的! 一想到这,朱高炽浑身的肥肉都在乱颤,吓得。 “这次皇上下旨让我来京师,还不知是福是祸!”周王朱橚又叹息道,“哎,福祸都无所谓,还是那话,怪得谁来?” 朱高炽刚想说话,下一秒却赶紧行礼,“皇上驾到,臣未曾远迎,死罪!” 朱允熥带着几个人,好似自己家里一样,大喇喇的从外边进来。 他没看行礼的朱高炽,而是把目光落在朱橚身上。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藩王,如今看起来似乎壮志全无,眉宇之间满是凄苦。就像是民间,那些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同时又委屈求全的普通人一般。 “罪人朱橚,叩见皇上!”周王朱橚也俯身叩拜,话音发颤。 朱允熥大步从他身旁掠过,先看看桌上的各色鲜果点心,站在桌子旁,“怎么,在凤阳的时候没有这么好的饮食?” 闻言,朱高炽眼珠动动,嗖的一下闪到一边。 “你别走,在这听!”朱允熥余光瞥到,开口道。 顿时,朱高炽迈出的脚僵硬住,然后讪笑着原路返回。 朱橚倒是平静,苦笑道,“确实没有,一日两餐粗茶淡饭。曾有半月,未见一点荤腥!”说着,顿了顿,再次组织语言,“不过,罪人从未觉得是人故意克扣.....” “你就是犯了天大的死罪,只要朕没下令,你就还是朕的叔叔,是皇爷爷的儿子,谁敢克扣你?”朱允熥冷笑,“那样的饮食,那样的起居,就是朕让人安排的!” 说着,陡然回身,看着朱橚的眼睛。 后者脸上一惊,赶紧低头。 “朕听闻,当年各叔王从十三岁开始,每年都要徒步从京师赶往凤阳。一路上只能吃带的干粮,穿粗制的草鞋。不但要风餐露宿,还要沿途寻访百姓,问询当年皇爷爷创业的旧故事,感知他老人家的艰难,明白我大明江山的得来不易!”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朕把你圈禁在凤阳的用意也是如此,忆苦思甜。你口中的粗茶淡饭,是皇爷爷当年求之不得的美味佳肴。你口中的寒酸起居,却是我朱家人往上八代人都未曾有过的广厦安居。” 朱橚哽咽道,“罪人罪孽深重,而皇上却一片苦心.....” “错!”朱允熥又道,“朕对你没有苦心!”说着,冷笑下,又开口道,”若是父亲在世,可能对你这位五弟多多包容。但父亲若在,那些腌臜事,尔敢吗?” 边上,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随后把下巴埋进了脖子里,低头默不作声。 而朱橚的身子也是颤颤,“罪人辜负了父皇,皇上,也愧对大哥,无言......” “圈禁你,让你寒食霜居,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点,不知道你体会没有?”朱允熥不客气的打断他,然后看着朱橚的眼睛,“即便你是皇叔,即便你是皇子亲王,即便你是朕的叔父!” “但朕,是皇爷爷选定的接班人,是天下臣民朝拜,是儒家礼法所遵,是百官心悦诚服,是遵循礼制继承皇位的大明皇帝!” “朕可以给你一切,但朕也能剥夺你的一切。甚至,你的性命!” “呸!我他娘的是皇上,我说的比你还好!”朱高炽心中暗道。 而朱橚则是五体投地,“罪人自伏法以来,日思夜想都是愧疚之情惶恐之心,未尝对皇上有半点不.....” 朱允熥再次开口打断,“知道这次叫你回京作甚?” 朱橚茫然抬头,眼神迷茫。 他一副惶恐至极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可殊不知朱允熥最烦的就是这种表情。ъiqugetv.com 你一个大明朝的皇子亲王,即便是被圈禁了,可你也不是一般人,用得着做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给谁看? “叫你来京师,是朕,是皇爷爷想再给你一个机会。把你放在皇爷爷身边,继续好好教导!”朱允熥坐下,平静的说道,“五叔,你要明白,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 “罪人明白!”朱橚叩首,“罪人叩谢天恩!” “要谢去谢皇爷爷!”朱允熥又道,“不过,有句话朕要说在前头。五叔,你也是聪明人,该怎么和皇爷爷说话,你心里清楚吧!” 朱橚哽咽点头,“罪人明白!” 他自然明白,无非是别说在凤阳受苦了受罪了,别给自己找借口,别想着让老爷子在帮他说话,就是老老实实的陪着老爷子。 “明白就好,就怕你不明白!”朱允熥淡淡一笑。 忽然,朱橚抬头,手伸出怀中。 紧接着,邓平一个箭步站在朱允熥面前,喝道,“五爷,且慢!” “五叔!”朱高炽也吓了一跳。 但,朱允熥却平静的推开邓平,看着朱橚。 后者惶恐道,“罪人在凤阳听说了淮北水灾,百姓嗷嗷待哺。皇上您也知道,罪人虽生平罪孽深重,但是于救灾本草,杂粮野菜等颇有心得。这是罪人不才,写的条陈还有救灾应对之策,请皇上过目!” 朱允熥点点头,示意邓平接了。 然后站起身,看了朱高炽一眼,“朕就不做恶客,不打扰你们叔侄团聚了!” “团聚不团聚的你心里没个逼数吗?我愿意跟他团聚啊?”朱高炽心里大骂,但嘴上却恭敬的说道,“臣恭送皇上!” 第288章 您没那么大面子吧?(1) 朱高炽踮着脚,抻着脖儿,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离去的背影。 只可惜他脖子太短,不管怎么抻都跟脑袋一边粗。 “呸!” 等终于见不到朱允熥的背影了,朱高炽暗地里啐了一声,心中骂道,“什么东西?那是你叔叔,是外人吗?你他娘的哎呦喂,当着人家面这通耍威风,你跟谁俩呢?都是朱家人谁不知道谁?扯什么天命,你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到......” 心中骂着不经意的回头,却见周王朱橚还在原地跪着抽泣。 他心中又是长叹,“哎呀,其实熥子也算是有人情味了!若是我皇帝,早就对这些叔叔们动手了,还能留到今天?各个先软刀子把他们权柄都削了,然后跟和面似的搓圆搓扁。” 他上前几步,搀扶起朱橚,“五叔,那个您缓缓心,缓一缓!” “我....!”此地没有外人,朱橚泪眼摩挲,说不出的可怜。 朱高炽心中又是一软,“您坐,坐下缓缓,喝口茶顺顺!” “悔不当初啊!”朱橚忽然嚎啕道。 朱高炽一时没懂,“当初什么?” “当初没听大侄子你的话!”朱橚跺脚道,“当初要是早听你的话,我何至于今天这个地步呀?辽东大战那边,我要是早听你的.....” “喝茶喝茶!”朱高炽一个激灵,就差把茶杯怼进朱橚的嘴里,赶紧低声道,“陈年旧事您还提他作甚?我早就忘了,您也应该忘了。”说着,哼了一声,“五叔,您要是真听我的,侄儿再多嘴一句。那些旧账,别管旁人知不知道,您最好还是都藏在心里!若不然....别忘了您现在还攥在人家手里呢!弄得人家不高兴了,旧账也给你翻出来,您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话音落下,朱橚的眼泪直接没了,放下擦着眼睛的手,眼珠子通红,然后一声不响的坐着。 “哪有一个好人,朱家门里哪有一个好人!”朱高炽心中又开始暗骂,“你这刚从凤阳来京城,刚见了皇上,刚有点转机,就开始给我下套了?” “过去那点破事,你早不提晚不提非要见了熥子再提,你是怕我忘了呀!还是用话点我要挟我?” “再说你大吵白嚷的干什么?真当我这王府铁捅一样?回头你嚷嚷完了你痛快了,你破罐子破摔了,我还得活呢!” “他娘的,以前是你的王府,现在就是我的王府,不给你就不给你,急死你!” 朱橚坐了半晌,转头闷声道,“那个....皇上刚才也没说如何发落我呀?我就一直在这待下去?” 他话音刚落,朱高炽的贴身太监苟不理就从外边跑了进来。 “爷,宫里来话了!!”苟不理点头哈腰,跟大热天发汗的哈巴狗似的。 “说!”朱高炽撇他一眼。 “让您!”苟不理开口道,“陪着五王爷去行宫!” 朱橚一呆,“京师修行宫了?父皇不是最厌烦修筑宫室吗?” 而朱高炽则是小眼睛瞪圆了,噘着嘴无声的嘎巴着。 若是有人会看唇语,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我陪着去行宫?怪不得你丫临走时候说什么叔侄团聚,敢情在这等着我呢?他去行宫见老爷子他就去呗,我去干什么?哦,就老爷子那脾气,回头见他儿子受委屈了,没地方撒气,再给我两脚?” “你丫有种,你怎么不陪着你五叔去行宫呢!他也是你五叔!还是你下令圈的!” 朱高炽心中一顿大骂,可他也清楚,只能无声的骂骂发泄下心中的憋屈之情。对于事实,改变不了也于事无补。 于是叹口气,“五叔,您要梳洗换衣衫吗?侄儿这就带您去见老爷子!” “不用不用!”朱橚站起身急道,“我这些日子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父皇!”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我对不起父皇,对不起母后,对不起朱家的列祖列宗...呜呜...” 朱高炽看看朱橚,本是灰色的棉布常服,袖口都磨白了,他暗中撇嘴,但嘴上还是要提醒,郑重的说道,“五叔,侄儿觉得您还是换身衣裳再去!”说着,一点对方的袖口,“您这样,好似谁亏待了您似的!” 随即,又是笑笑,“当然,换不换在您。可是皇上临走的时候说的话....您应该没忘吧?” “哎呦,看我!”朱橚一拍脑门,“一听去见父皇,就欢喜得什么都忘了。多谢大侄子提醒,我这身衣服确实太寒酸了!”ъiqugetv.com 朱高炽面上一笑,心中暗草。 “朱家人,就他妈没一个省油的灯!” ~~ 行宫别苑,老爷子刚从田里出来,甩了满是泥的布鞋,坐在藤椅上任凭一个朴不成,帮他洗脚。 “一会你拿个小刀,给咱这脚指甲修修!”老爷子拿起旁边桌上的点心,一口去了半个,一边嚼一边道,“他娘的,咱这一辈子了,这脚指甲就是往肉里长!刚才走两步,这个疼!” “您这指甲呀,剜出来不难。可剜出来之后得上药,不能整天沾水在地里走!”朴不成笑道,“得好好要养几天,不然的话疼得更厉害!” “庄稼人能歇吗?能歇吗?”老爷子瞪眼,“这点小打小闹的伤算啥,不就是块脚指甲吗?还不能不能沾水,当初咱打仗的时候,碗大一块肉掉了,还不是照样生龙活虎?” 朴不成一笑,没有和老爷子分辨,把老爷子的脚擦干净,然后柔声道,“皇爷,五爷回来了!刚才来信,正朝这边来呢!” “嗯!”老爷子正要拿另一块点心,伸出去的手一顿,满是笑意的脸也变得深沉起来。 “您看....”朴不成试探的问,“厨房里加菜?加酒?” 老爷子沉思片刻,“让厨房打卤儿赶面条,咱记得他是爱吃茄子肉卤宽汁儿的.....是吧?” “您记性真好,五爷是自小就爱吃这口!”朴不成笑道,“早些年,娘娘在的时候,一煮面他就守在锅台边儿,等着吃刚出锅的热挑!” “呵!”老爷子笑笑,脸上表情柔和许多,“酒嘛....算了!” “哎!”朴不成答应一声。 他知道老爷子说的算了,就是不用准备了,不但不用准备朱橚的酒,连老爷子自己的酒也别准备了。 不是老爷子不想跟儿子喝几盅,而是老爷子怕儿子借着酒劲儿..... 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 “他自己来的?”老爷子又问。 “说是四爷家的大爷,陪着过来!”朴不成笑道。 “哦!”老爷子点头,然后顿了顿,“他现在住的宅子以前是老五的?” 朴不成认真想想,“这个,奴婢还真不清楚。您也知道,外廷的事奴婢一般不打听!” 第289 您没那么大面子吧?(2) 紫禁城,乾清宫。 傅让在太监的引导下,走进熟悉无比的紫禁城。 他从少年起就在这座恢弘的宫殿中当值,先是外廷侍卫而后是内廷侍卫,再往后是东宫侍卫。ъiqugetv.com 紫禁城一切都没变还是老样子,既美又庄严。 但紫禁城又好像一切都变了,变得让他有些拘谨,有些陌生,甚至有些胆怯。 沿途经过的各处,依稀有相识的侍卫远远的无声行礼打招呼。这猛然间让傅让想起曾在这座宫殿中的欢畅时光,那时的年少轻狂,他的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 但马上这抹笑容就收敛起来,又变成那个沉稳大方的傅让。 因为他同样看到了,许多羡慕的乃至对他不住打量的目光。 ~~ “颍公,皇上等您呢!” 乾清宫门口,穿着麒麟服的邓平微微侧身,给傅让让开一条路。 尽管这几年远离紫禁城,可傅让对这位新晋的御前红人也有所耳闻。其实早些年他和邓平就认识了,只不过那时的邓平家道中落,和他傅让攀扯不上。 人生机遇本就无常,现在他傅让身居高位,而眼前这个当年做他们小尾巴都微微有些不够资格的青年,已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侍卫。 说不定,再过些年,这个邓统领或许也和他傅让一样,平步青云。 “有劳了!”傅让颔首,客气的说道。 “请!”邓平笑着侧身。 傅让点头,迈步朝殿中走去。 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从里面出来的王八耻。 两人谁都没说话,但彼此之中的眼神里都是熟络的笑意。而且,王八耻还对他眨眨眼。 这是当日在东宫时他们这些人私下里不成文不可说说口的暗号,当王八耻眨眼的时候,就表示那时的皇太孙心情不错。 ~~ “臣傅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午的阳光,正好从窗户打落,落在朱允熥的肩膀上。 金线绣着的盘龙,龙首似乎正在沐浴阳光,这使得朱允熥周身好似被金色的光芒包围,让傅让不敢抬头不敢睁眼。 “瘦了,黑了!”朱允熥仔细的端详了傅让半晌,淡淡的笑道,“平身,坐吧!” “谢皇上!”傅让起身,恭谨的坐下。 “都说外放能锻炼人,还真是说对了!”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早些年你在朕身边时,朕倒是没觉得你多人才了得。现在看来,哈!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独挡一面的味道了!” “臣乃勋贵幸进二代,才疏学浅德行顽劣,全靠万岁爷您的抬爱!”傅让笑着,也看看朱允熥,忽然眼睛有些发红,“皇上,您瘦了!” “是吗?”朱允熥下意识的捏捏自己胳膊上的肉,笑道,“不是朕瘦了,而是朕整日坐在这宫里,四肢不勤显得朕精气神没那么好!” “那.....改天皇上有兴致了,臣给皇上牵马,去猎场活动活动筋骨!”傅让笑道,“臣还记得,皇上尤其喜欢猎犬追兔子。以前每次伺候皇上去猎场,回家时臣都能得几张好皮子!” “哈哈!”想到过去的时光,朱允熥也不禁微笑,下一秒,他摇头道,“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说着,叹口气,“高丽那边安顿的如何?” “有宋老帅坐镇,臣以为自可高枕无忧!”皇帝问询起军政,傅让马上起身说道,“臣临行前,狠狠的扫了一波不服我大明王化的贼子,高丽境内起码三年内再也闹不起风浪!” 说着,他也顿顿,“臣本不想用雷霆手段,但高丽人素来桀骜且心胸狭窄反复无常,还.....” “还怎么样?”朱允熥笑道。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傅让苦笑道,“莫说那些反贼,就是高丽大户,军中的高丽军也都如此。”说着,他想想,“这大概就是老人常说的品性不好,他们做事从来都是见风使舵,巴结上家踩踏下家。总之,不大可靠!” “白眼狼么!”朱允熥笑道。 “皇上所言集市,就是白眼狼!”傅让也跟着笑起来。 “调你回京任职京营,你有何打算?”朱允熥又问。 傅让躬身,“皇上对臣至于之恩,如高山之厚。不过....”说着,他看看朱允熥,“臣资历毕竟还浅,管着京营......” “太自谦了!”朱允熥摆摆手,“你是跟着朕打过仗的,也跟着蓝玉还有燕王打过仗,还管着数万大军镇守高丽,资历怎么不够?朕知道你是怕军中有人不服你,呵呵!你就这么没出息?”说着,他又道,“就这么看低你自己?人家徐辉祖一没外放过,而没独当一面领军,现在既是南书房行走,又兼着五军都督府,不也一样帮朕分忧?” 傅让苦笑。 他和徐辉祖是不一样的,准确的说他老子傅友德和人家的老子徐达是不一样的。 就凭徐达儿子这四个字,军中谁敢扎刺? 就凭魏国公府的金子招牌,谁不谦让三分? “给你,你就管着,别让朕的京太安逸失了血性!”朱允熥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手指点点桌面,“那事你也知道了吧?” 傅让猛的撩开麒麟服裙摆,直接跪下叩首,“臣路上已然知晓!”说着,继续叩首道,“臣兄罪无可恕!”说着,又道,“臣兄犯法,皇上却依旧对臣恩遇有加,臣惭愧得无言以对。” 说到此处,他有些哽咽,“所以,臣请皇上收回让臣任职京营的成命,毕竟臣.....” “小心过头,就是虚伪!” 朱允熥一句话,猛的让傅让一颤。 皇帝可以和颜悦色的和你唠家常,但也可以一句话就让你万劫不复堕入深渊。 “你知道朕是拿你当自己的人,你更应该知道,在朕心中你是你,你兄长是你兄长。”朱允熥平静的说道,“朕对于和他天壤之别,不然的话当初你家的爵位,朕也不会力排众议戴在你的头上!” “皇上隆恩,臣万死不足报答万一.......” “朕也不要你死,就要你好好的当差!”朱允熥面上再次露出笑容,“你呀,心思重,想的多。”说着,叹口气,“也可能是你久不在朕跟前当差的原因吧,朕总觉得你现在和朕.....有点疏远了!” “臣不敢.....” “记住,朕和以前一样,啊!所以呢,你们就别瞎想!把差事做好,就是对朕最好的回报!”朱允熥手指点点桌面,“去吧!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回去歇着吧!” 他几句话,让傅让的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臣遵旨!”一肚子话憋着没敢问,傅让缓缓往后退。 “等等!”朱允熥开口,好像是瞄了傅让一眼,“你兄长马上就要问刑,朕给你一道手谕,你可去镇抚司天牢看看他!”说着,叹口气,“骨肉团员一回,也没什么遗憾了!” ~~ “茂初!” “公爷!” 午门外,马车中傅让和幕僚相对而坐。 幕僚李茂初见傅让脸色不好,问道,“怎么进去这么快就出来了?万岁爷可是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傅让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不过,皇上对我倒是和颜悦色!” “抚慰您是应有之义,毕竟大爷如今身陷囫囵!”李茂初点点头,“哎,说起来如今您虽荣登高位,可对您来说未必是好事。京师,这几人来人往跟走马灯似的。”随即,他又低声道,“咱们这位皇上,越发猜测不透了!” 傅让面露为难的神色,“有件事,你要给我参谋参谋!”说着,把朱允熥让他去镇抚司天牢的事,交待了一遍。 在李茂初的沉思中,傅让继续说道,“我听说汤二爷去了镇抚司....” “您要是觉得万岁爷是想让您,给大爷一个痛快,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李茂出沉吟道,“而且,学生觉得,私盐这事远远还没结束呢!” 傅让皱眉,“不是已定案了?” “那为何不结案?”李茂初道,“为何一定要等到您回来才处置大爷?”说着,低声道,“等您看大爷最后一眼?晚生说句不当的话,您好像没那么大的面子吧?” 第290 可原? 李茂初没说错,私盐的事远没有结束。 而且这事,已让朱允熥头疼许久。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尤其是他这样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连班长都没当过如何能统领整个帝国? 即便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可以统领且驾驭这个帝国,但如何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好,如何去掉他身上的顽疾不治之症呢? 就那私盐的事来说,表面上看是一群有眼通天的勋贵二代弄权不法,利用人脉上下勾连,损国而自肥。 那实际上呢? 首先,历朝历代这种事都屡见不鲜且屡禁不止,说到根子上就是人的问题。 如两淮的盐运使,胶东盐运使,各省的盐政官员等,他们的权利太大。大到一言九鼎,大到一人而决,而且大到几乎没有人监督。 那除了是人贪欲的问题,是不是也是制度的问题? 说到制度问题,然后又是老生常谈又陷入死循环说官员有难处,人情事故无法推脱等等等等一大堆让人无法辩驳的道理。 最关键的是,朱允熥就是这个制度的最高受益者,他要推翻它? 改革又谈何容易呢?太先进的制度,太激进的手段,太严苛的律法先不说适不适合这个时代。那么话又要车轱辘一样再次说回来,行使这些权利的,是不是还是人。 还是大明朝内部这些,圣人文章举人进士考上来的,拖家带口亲朋故旧的,这个关系那个人情的人! 那他娘的不管说得多好听,哪怕唱出花来,落实的时候,还不是一个鸟样? 有时候,朱允熥劝自己别在这个世上较真。 世界发展了几千年,也没能把权利和欲望完全分开,你算老几? 老爷子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把风气矫正过来,你有那个脾气吗? 可是他发现,若不在这种问题上较真,那么按照历史的惯性,这些制度还有这些人,依旧会是导致大明帝国灭亡,乃至华夏再次陷入每隔三百年就大乱的怪圈之中的导火索。 他有时候也会自己安慰自己,甚至自己欺骗自己。 人生不过几十年,几百年后你知道个球?骨头渣子都不知道烂哪去了!你管的了那么多吗? 你就做好当下,把当下做好不辜负天下百姓,你就合格了! 乍一听这话是不错,可细细品味,他妈的这不和管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一个味儿吗? 然后就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延伸,除了制度和人的问题,又是一个要从全局出发权衡利弊的问题。 这更他妈头疼! 大明越是繁荣发展,问题就会越来越多。甚至可以预见得到,发展的速度远比不上问题传染的速度。别说治了,就是抓就是防,都弄不过来。 那大明还要不要发展?譬如通商,譬如海关,譬如商税,譬如河道,盐铁矿山森林等这些油水厚的衙门,要不要做事? 然后他娘的这个问题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就算什么都不做,就让天下百姓安安心心的种地,老天爷给面子你们就吃饭,不给面子你们就饿死,就能治得了这些帝国的顽疾问题吗? 答案是,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呢!ъiqugetv.com 啥都不做,还是有问题! 而且问题比大明帝国繁荣时的问题还大,因为繁荣的帝国表象,还可以这遮掩这些问题。 不过大明朝任何一个官员,谁都知道。大明朝不可能不要繁荣,养兵的钱养活官员的钱,养活朱允熥这个皇帝的钱,从哪里来? 越是繁荣越是稳定,即便有问题也是稳定。 繁荣的最终目的,也是让百姓收益。 不能因噎废食! 但同时,作为皇帝。这些复杂到在脑子里好像静脉曲张一样纠结在一起的事,别人可以不考虑,他不能不考虑。 别人可以管他百年之后呢,我先把这几十年风流快活了再说,而朱允熥却不能这么想。 所以,要推动变革。 不敢说改革,是润物细无声的变革。 有人说温水煮青蛙,那是谬论,青蛙有腿会蹦跶,它不会说话可不傻! 那怎么变呢? 朱允熥依旧头疼无比。 说到这里肯定有俊俏无比十八厘米不知疲惫永远二十岁的后生要说了,没想好你说个求毛? 不是没想好,而是真要慎重。 就好比私盐来说,说到私盐就要说到大明的财政,因为盐就是财政最重要的来源。 现在大明开国三十余年,天下太平且人口尚未滋生,土地清明的情况下,盐税可以把持在皇帝手里。但不用多,再过五十年,皇帝就掐不住了,因为国家要用钱的地方太多。 别说大明朝,清朝那么乾纲独断的皇帝们,也没敢把盐税看成自己的钱袋子。话说回来了,他们有内务府,内务府管着京城各个城门的进城税呢,皇上自己有的是钱。 减轻国家队盐铁这种垄断专卖从百姓身上刮油水的税收,就要推动其其他的税收。 推动其他税收,又会使得官员手里的权利过大,然后各种问题层次不穷........ 就私盐来说,目前看来比较好的办法,就是交给户部。 文官们的特性是这样的,你油水大不让我分杯羹,那我就盯死你!除非你一直清廉如水,不然你早晚要和光同尘。 交给户部就等于各地盐场的头上多了许多指手画脚的婆婆,那样一来他的顾虑就多了,权利就被限制了。 但是,但是话在他妈的说他妈的一个他妈的回来。 这么干能做好事吗? 现在地方盐运使的权利是大,可账目还算清楚,每年盐的产量稳定,可以给内库和户部提供可靠稳定的财源。 一旦交给户部了,以前是做事吃饭,现在不做事也能吃饭,谁还做事? 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然后这些人再上下串联,大家想办法把各地的盐场挖空了,受损的是谁? ~ 乾清宫中,朱允熥有些呆呆的坐在罗汉床上,低头沉思。 眉头紧紧的蹙着,成川字型。比a杯故意挤出来的沟还深,就好像d沟的浑然天成。 “想不通啊!”他心中长叹一声,使劲儿的揉揉眼睛,直到双眼通红,才放下手。 人!制度! 权利!欲望! 在如今大明朝制度中的人,有了权利就会有欲望! 还是大明朝的制度,让人控制住了自己的权利和欲望呢? 怪不得人家都说,哲学的东西一定要看,无论是从商还是从z都有帮助。 这些辩证的问题,还有逻辑性的问题,真是困扰人! 此时朱允熥忽然很羡慕老爷子。 哎,咱也不多想,咱就磨刀! 你贪咱就砍,你看咱刀快不快就完了。 你贪咱就杀,带上你全家。 贪污一时爽,事后乱葬岗。 剁你脑袋卖你妻,杀你儿子扒你皮。 让你闺女进教坊,祖宗八辈刷绿漆。 同时,朱允熥绝对他对历史上那些不作为的,不愿意作为,宁愿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的昏君们,似乎有了些同情。 于是他提起笔,在纸上写道,“昏君,昏有可原!” 第291第一次交锋 轰隆! 天边一声闷雷。 压抑的黑夜似乎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什么变化。 “蔫儿屁!” 镇抚司公事房中,何广义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云微微冷笑。 “都堂把闷雷比作蔫儿屁,倒是贴切!” 何广义身后,摆着一张餐桌,餐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酒菜,还坐着一个细长脸略微有些眯眼的年轻人。 这人,正是刚刚到任的南镇抚司同知事,郭官僧郭小四。 “哈哈!老四你看!”何广义的话带着几分熟络,“这老天爷他压根就没雨,可是却打了两声闷雷,不是蔫儿屁是什么?” 说着,回身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酒壶缓缓倒酒。 郭官僧也看向天边,是的,云很低夜很暗。那乍现的雷声一闪而过,只是给黑夜增添了点声响,而雨却压根没有落下来的打算。ъiqugetv.com “老天爷天威难测!”何广义又笑道,“你盼他下,他偏不下,你不盼他下,他下起来没完!” 郭官僧轻轻撇嘴,这话好像是话里有话。 老天爷可以比作皇上,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锦衣卫副职,就是蔫儿屁? 随即,他看看何广义,心中暗道,“你这官油子!” 他刚进门,何广义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官场不成文的规定,你既是人家的下属,就得忍着。 何广义对上郭官僧的目光,依旧是笑,“今儿你有口福,这是泸州的老酒,市面上可不见。”说着,又道,“回头喝着不错,给你提几斤,拿回去给老侯爷.....” 说着,何广义一拍脑门,懊恼道,“你看我,老侯爷如今在淮北督办军务呢!” 郭官僧则是一笑,“您叫下官小四即可!” “老四和小四有什么区别?”何广义不解。 “下官是小四!”郭管僧又是一笑,然后忽然伸手,挡住即将倒满的酒杯,“都堂,下官不饮酒!” 何广义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马上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在他看来,这是对方对他刚才那个下马威的回应。 “下官真是从不饮酒!”郭官僧又道。 我是你的下属,但我也不是事事都听你的! “你看,我都倒上了!”何广义放下酒壶笑道,“你不喝酒怎么刚才不说?” “您刚才也没问!”郭官僧始终带笑,“再说,您也没给下官机会说!” “这么说,还怪我!” “岂敢岂敢!”郭官僧笑道,“是下官的错!”说着,看了那杯酒半晌,“下官虽从不喝酒,但今日既然都堂大人给下官满上了,那下官就破例一回。” 说着,举杯抬头,亮出杯底一饮而尽。 郭官僧吐出一口酒气,笑道,“多谢都堂大人的酒!” 何广义的神色,变色更加和蔼起来。 但心中则是亮出刀锋! 郭官僧在用举动告诉他,我郭小四从来都是吃敬酒的,你敬我我就吃,但吃完这杯你想灌我罚酒,没门儿! “你这可不像从来都不喝酒的!”何广义小小的品了口酒,夹起一筷子藕夹,放进嘴里品尝。 “下官以前是喝的,无酒不换!”郭官僧说道,“但又一次,喝多了误事,所以就给戒了!” “哦?”何广义颇为意外,“误了什么事儿?” “不能说!”郭管僧低头,转动着右手小拇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若是那次不误事,现在下官也绝不会穿这身衣服,而是在.....军中!” “给你能耐的!多少人想穿着衣服还穿不着呢!看你死去老子的面,当初太上皇给你一个世袭指挥使的爵位,你还不在乎?” 何广义心中暗骂,嘴上道,“也对!哎,勋贵人家的子弟,都认为军中才是正途。说到底,锦衣卫这所庙还是太小了!” “下官倒不是那个意思!”郭官僧继续笑道,“无论什么差事都是给皇上效忠给咱们大明朝出力,下官身受国恩自然不敢怠慢。只不过,相比于军中的痛快,锦衣卫有些太琐碎了!” 说着,他看看何广义,微笑道,“下官最不耐烦的就是整日抓人审人查事儿,心累!” 吱嘎吱嘎,夹着肉馅炸过的耦合,被何广义咬的格外响。 “哎,说起来下官很是忐忑!” 郭官僧一边说,一边拿起公筷,又给何广义夹了一个耦合,放在他面前纯白的餐盘小碟中。 “南镇抚不同于北镇抚,是对内的!” 郭官僧把公筷,架在长条的筷枕上。 他的手很细长,动作很轻柔,这一套动作直接显示出他受过很好的教养,在礼仪方面无可挑剔。 “对外,下官自有一套办法。可是对内?” 郭管僧余光瞥见,何广义的碟子边,桌子上有些油渍,便拿起帕子,小心的擦拭。 “下官实在是没有头绪,再说下官还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都堂,说句不好听的,本来兄弟们就烦这南衙。偏偏我又身兼数职,这往后,公务要如何开展啊?” “况且!” 用过的帕子,被郭官僧仔细的叠好,用碟子压住,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既然万岁爷点了下官任职南衙,肯定是原因的!至于什么原因,您心里想必能想明白!” “还是那句话,无论下官是什么职位,都要给皇上分忧。那下官既然执掌南衙,总要找出那让万岁爷心忧之人。” “如何找不难,下官觉得最难的,是都堂您!” 何广义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哦,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你办你的差,跟我有什么相干?”说着,笑笑,“那不成,你查我?哈哈哈哈! ” “哈哈哈!”郭官僧也跟着大笑,前仰后合。 好半天,笑声停住。 “下官是说,您最好给下官明示,应该查谁.....!”郭官僧看着何广义的眼睛。 他的眼神,让何广义心中一凌。 因为曾几何时,他自己眼神中闪烁的,也是这种为了证明自己,无所不用其极的眼神。 “你这话错了!”何广义正色道,“南镇抚查的是自己人,若都没事用怕查吗?若有事,遮掩得住吗?”说着一笑,“而且,你不知说错话了,还说了没过脑子的话!” “什么叫本都明示?你的意思,本都知道谁有毛病?还是说,一直以来是本都包庇了谁纵容了谁.....? “下官不敢!” “还有!”何广义陡然高声,“什么叫应该查谁?你觉得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谁应该谁不应该?你的意思,本都让你抓大放小?” “你的意思,本都对于谁让万岁爷忧心一清二楚,却无动于衷。那按你的意思,应该先查本都啊!” “下官不敢!” “你不是不敢!”何广义喝口酒,“你是觉得,本都会拦着你是不是?” 说着,一笑,“老四....” “下官是小四!” “老四!”何广义看看对方,本想再说却忽然一笑,“行,散了吧!” 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外,丝毫不做停留。 而屋内,郭官僧的脸在瞬间也阴沉下来。 “吃的真埋汰!”他再次拿出帕子,把印着何广义唇印的酒杯,擦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何广义也知道。 其实他们二人,永远都不可能和睦。 今日这场酒,不过是第一次试探。 ~ 随后,郭官僧起身,对外边吩咐道,“备车,回南镇抚!” “喏!” “明早给北镇抚的管军掌狱千户传话,本官有事问询!” “喏!” “还有,天牢中个人犯的卷宗都调出来,本官要一一查验!” “喏!” 郭官僧在无数道态度不明的目光中进了马车,扬长而去。 第292 今日的我将来的你(1) 何广义就站在窗口,看着郭小四的马车,目光冰冷。 而他的背后,则是数名他的铁杆心腹,人人都是一脸凝重,乃至狰狞。 “放心!”许久之后,何广义忽然笑了起来,开口道,“不过是色内厉荏罢了,他是个知道轻重的!”说着,转身看着几名心腹,“再说,我也要护着你们不是?” “属下等全靠都堂大人栽培!”几名锦衣卫心腹抱拳,脸上都露出笑意来。 “咱们这些人,说起来谁身上干净?多多少少都有些事儿,嘿嘿。他郭小四若真较真,只怕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锦衣卫千户韩五冷冷一笑,“况且,他就真的油盐不进?” “呵!”何广义笑出声,“我看他备不住还真如此!”说着,冷笑道,“叼着干粑粑给麻花都不换的主儿!” 轰隆! 天边又是一声闷雷,滚滚的云层好似翻了个身,夜空中满是波澜。 何广义刚想转身下楼,忽见到长街上又是一辆马车前来,正停在镇抚司的门口。 “今日倒是怪了,咱们这阎王都躲着的地方居然宾客不绝....” 边上的心腹,调侃的话还没说完,何广义已是噔噔噔跑下楼,然后大笑着走出镇抚司正门。 ~~ “颍国公,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从马车中下来的,正是一身便装的傅让。 见何广义大步而来,傅让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欢喜,毕竟他们都是东宫的旧人,昔日昔年的关系匪浅。 “今日刚到!”傅让上前几步,不等何广义行礼,直接扶住对方的肩膀,笑骂道,“骂我?” “您是国公,下官行礼是理所应当!”何广义侧身,“请,里面请!” 傅让大笑,面对旧日故交,他原本压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你小子现在春风得意呀!听说升官了?廉政院,好家伙!” 何广义眼中傲然神色一闪而过,嘴上道,“哪里哪里!还是京师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老本行,跟您比不了!”说着,忽然脚步一顿,眨眨眼,“是来看您家大哥?” 周围没有外人,就他俩人站在院落当中。 “嗯!”傅让低头苦笑,“见见!”说着,又是长叹,“哎,不怕你笑话,家里头母亲急的死去活来一病不起,眼看这一关是...哎呀!” “我多句嘴问问,奉圣意?”何广义又问道。 傅让点头,从袖子中抽出一封手谕递过去。 何广义打开借着灯光扫两眼,随后笑道,“是在这见,还是去里面?” 傅让一怔,“能把人提到外边来?” 何广义笑道,“您这话说的,旁人不行,您有什么不行的!”说着,又道,“您只是探视又不是劫犯!再说了,您八百年用不着我一回!” “哈!”傅让拍拍对方的肩膀,“多谢了!”但随即,脸色一暗,“我还是进去见吧!你一片好意,别因为我破例之后让外人说嘴!” 说到此处,又摇头道,“家门不幸啊!” 何广义没说话,亲自拿了钥匙,带着傅让往天牢那边走。 人情能不欠就不欠,因为不是那么好还的。傅让知道,他是有手谕何广义才这么对他,要是没手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对方之所以这么热心,也是看在手谕,准确的说是看皇帝的面子。 不然,给你提出来?做梦吧! 两人穿个几个月亮门之后,空气变得阴森带着血腥气,周围连灯都透着股诡异。 “您放心,他虽是囚犯,可谁都没动他!”何广义在前,领着傅让进了天牢,开口道,“连跟手指头都没人碰他!可是....可是最近他看了些事之后,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闻言,傅让紧紧皱眉,但下一秒又舒展开。 而且还郑重的对何广义道,“多谢了,这个请我领了!” 尽管傅让知道没给他大哥用刑,应该是皇帝的意思。但既然何广义真没说了,这个人情他也就只能认欠。 到底是欠了! “看您说的!”何广义一笑。 这也就是这几年,新皇帝不搞诏狱了。 以前的时候,什么皇亲国戚什么公侯总兵,都进不来镇抚司的大门,要进来也是押着进来躺着出去。 天牢的通道很长,狭窄且很有些阴冷。 “哎,您说刚才我看着谁了?”何广义和傅让并肩而行,忽然开口道。 “谁呀?”傅让心不在焉的说道。 “郭老四呀!”何广义笑道,“您还没听说,他现在是可不得了,直接从凤阳中都,调任我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同知,还是我锦衣卫的同知!” “郭老四?”傅让皱眉思索。 “就营国公家的老四....” “哦!”傅让恍然大悟,“嗨,那是郭小四,不是郭老四!”说着,大笑道,“他小时候就喜欢在我们哥几个屁股后头晃,那时候我家和他家挨着,他天天翻墙头过来。哈哈,他也在京师,改日我做东,咱们喝几杯!”ъiqugetv.com 闻言,何广义原本满是笑意的脸,忽然一种复杂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的出身也很好,可是跟这些公侯子弟们比起来.... “他现在滴酒不沾!”何广义继续笑着开口,“刚才跟我吃饭,那么劝他都没喝。” “不能吧,他从小就是酒葫芦!”傅让挠挠头,开口道,“十来岁的时候他就整日醉醺醺的!他年初时候跟我通信,还说想喝莲花白呢!” 说着,傅让抬眼看看何广义的侧脸,眼帘马上垂了下来。 “听您的话,您跟老四经常来往?”何广义问道。 “是郭小四,不是郭老四!”傅让纠正。 “在我这就是郭老四!顺口!”何广义大笑。 傅让微微皱眉,又抬眼瞅瞅对方的侧脸,这一次眼帘没有马上垂下,眼神中多了几分思量。 “到了!”何广义在一处牢房门前站住,“是您自己进去,还是我陪着您?”说着,他把钥匙伸了出来。 傅让看看,没有接,想了想,“把门开着吧,劳你派两个人在外边守着!” “成!”何广义嘴上应了一声,把钥匙擦进去,然后对着傅让一笑,转身就走了。 傅让没有第一时间进门,而是看着何广义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明显,他最后的话何广义没有听进去。或者说何广义听进去了,但是觉得多此一举。 “你在皇上和太子爷身边当差,有几件事要格外谨记。” 傅让的脑中,忽然浮现起很多年前,他刚入宫当职的时候,当时的皇城禁军都指挥郭老侯爷的话。 “你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上边,凡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第一,不能翘尾巴。第二,不能自作主张。第三,哪怕你做到老子这个位置,管着所有的禁军,但记着,你只是管,而不是做主。真正能做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上!还有半个,那就是太子爷!” 傅让看着幽长的通道,再想想何广义,心中暗道,“他是不是有点飘了?早几年不这样,现在怎么.....这做派怎么跟李景隆似的?” 随即,心中又叹道,“李景隆人家是李景隆呀,你何广义能学得来吗?皇上抬举你,把你从锦衣卫的圈子中往外拔,你却依然.......” 下一秒,咣当一声,猛的吓了傅让一个哆嗦。 他身后的铁门,叮叮咣咣的巨响起来。 里面传出一个嘶吼的声音,且门上的小孔中好似贴着一只眼睛,“老三,是你吗老三,救我啊!老三救我!” 第293 今日的我将来的你(2) “老三,老三,老三!救我啊,我是你大哥,救我啊!救我出去,救我!” 耳边,是自己亲哥哥凌乱恐惧沙哑的呼唤。 手边,是那把近在咫尺随时可以打开房门的钥匙。 但傅让就站在原地,没动,一动没动。 “大哥,是我!”他轻声道,“我回来看你啦!” “老三!”咣咣。 “老三!”咣咣。 里面的傅忠拼尽全力拍打着铁门,恨不得把眼球从门上的小孔中塞出来。 “老三,你见了皇上没有,你见了皇上吗?” 不知是拍门声太吵,还是傅忠的喊声太刺耳,傅让后退两步,“弟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皇上!” “你有提我吗?有没有提?你是特意从高丽回来救我的是不是?皇上怎么说?皇上怎么说?你说话呀!”傅忠疯子一样大喊。 “皇上,让我来看看你!”傅让脸上的肌肉,随着傅忠的呼唤,一抖一抖。 “那皇上怎么说呀!老三,大哥求你了,救我救我!现在咱家你当家,你是国公,你是皇上的东宫旧人贴身侍卫出身,你朝廷大将,你说话够份娘,你去和皇上说饶了我好不好?” “老三大哥求你了,你去和皇上说,和他说呀!你去哭去求,跟皇上说咱爹的功劳,说咱家的功劳,救我出去救我出去老三,我只能靠你了!” 傅让又往后退两步,“大哥,你犯的是死罪,求谁都没用的!” “怎么没用?”傅忠歇斯底里的大喊,“你不去说怎么没用,我是你亲大哥呀,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死?你现在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连你秦大哥都不救!” “我救不了你.....” “你能!你肯定能!”傅忠还在大喊,“你去求皇上,去求太上皇,你去....你去找那些老侯爷们一块进宫....” “大哥,留些体面吧!”傅让叹口气,语气硬了起来。 顿时,牢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但紧接着是更嘈杂,更歇斯底里的嘶吼。 “我都快死了你跟我说体面?你知不知汤景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王宁陆贤是怎么死的!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我可是你亲大哥,亲大哥!”傅忠吼道。 “弟弟救不了你,没人救的了你!”傅让摇头。 “胡说!你.....你不是不想救我!”咣咣,铁门再次被拍打得震天响,但傅忠的喊声更加尖锐,“你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圣心,所以你不救我是不是?” 傅让没说话,而是无声长叹。 “你不是不救,是不想救?”傅忠的声音颤抖起来,“是了,从小你就和我不亲近,你巴不得我死,你才不会救啊!” “大哥!”傅让皱眉开口,“你浑说甚么?” “我没说错!”牢内的傅忠大喊起来,“哈哈,哈哈!你就是不想救我... ” “咱们是亲兄弟,若我能帮你,怎会不帮!”傅让皱眉道,“可你犯的,是能帮得上的事吗?”说着,咬牙道,“你说你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路,偏偏走这一条!” “我缺什么?你该问我有什么?”傅忠更加嘶吼,“爵位明明是我的,却给你了!我只是个空桶子驸马爷,还他娘的死了老婆只能当活鳏夫!风光的都是你们,谁又正眼瞧过我?” “我知道你心里,对爵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爹的爵位虽给了我,可我要说我从来都没惦记过这个爵位,你信吗?男子汉大丈夫,功勋只应马上取,父辈的恩泽哪有自己用刀枪换来的牢靠!” 傅让眼角动动,犹豫片刻,“大哥,都时候了,您就一点不反省自己,为什么这个爵位没给您,而是越过你给我了吗?” “哈!我反省?”傅忠在牢内大笑,满是嘲讽,“还自己用刀枪换?你说的好听?说得轻巧。你不想要,给你了你不也挺高兴吗?” “大哥,咱们是亲兄弟!”傅让摇头,“别说这些了,今日我来....” “亲兄弟你都不救,算什么亲兄弟!”傅忠大喊,“我现在就求你救我,你说你救不救!” “我救不了,做不到。” “那你有什么脸说和我是亲兄弟,我看你死了之后有什么脸去见爹!”说着,牢内的傅忠开始嚎啕,“爹呀!您张开眼看看吧,您才死几年啊!您的儿子就六亲不认啦!” 这一声声哭嚎让傅让觉得刺耳无比,开口呵斥,“大哥,您给傅家留点体面吧,给爹留点体面吧?” “哈!”傅忠在里面继续疯狂的大小,“体面,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体面,自小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说着,继续哭道,“爹呀,您老人家偏心啊,若是当年不让我娶公主,而是让我进宫当侍卫.....” 砰! 一声巨响,傅忠在里面的哭嚎戛然而止。 傅让收回脚,看着铁门上深深的大坑,冷冷开口,“我原以为,你应该也是被人怂恿着才触犯国法,现在看来你是痴心疯魔障了,你是心歪了倒过来了。” “你说爹偏心,咱家爹对你最好!”傅让大吼道,“当初咱们哥四个,二叔要过继儿子,明明看中的是你,爹非要把二哥过继过去,留你在身边。” “你说进宫当侍卫?哈?爹知道你从小娇生惯养,怕伺候不来,所以才求了太上皇让你尚了公主。” “爹早就给你铺好了路,你却说爹偏心?你还记得老四吗?比我还小呢!跟着爹上战场,死了都没找到尸首,掉进江里拉!” “本来,该跟爹上战场的是你!是你这个长子!” 牢房内,安静下来。 “我刚才说我从没想过跟你争这个国公的爵位,但我现在想说,幸好!”傅让大声道,“幸好给了我!” “哼!”里面的傅忠冷哼一声。 “给你的话!”傅让继续道,“你今日,就是我傅家所有功劳,烟消云散之时!给你,你也守不住!” 然后,死一般的沉寂,兄弟俩隔着铁门无声僵持。 “弟弟来看你,是想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傅让还是先开口了。 但没有人回应他。 “气话都说了,该想想正事了!”傅让继续道,“大哥,还有什么心愿?” “我想出去!你能办到吗?” “办不到!” “那还说那些有什么用?” “你.....?”傅让怒了,“你真是无可救药!从我进来到现在,你没问过一句家里,没问过一句母亲,就想着我救你!就想着说气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傅忠冷笑,然后忽然又把眼睛贴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对了!颍国公,您是不是来送小人上路的?” “你....无可救药!”傅让攥着拳头,恨声道。 “你别装好人啦!”牢房内,传出傅忠的嘲讽,“你跟何广义的话我都听见了!人家把钥匙给了你,就走了!你明明可以打开门先放我出去透透气的,就这么点小事你都不肯,还跟我说什么大道理?” 说着,他冷笑道,“你不用假惺惺的,你也别得意,更不用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哈哈,世间都是有因果的!” 傅让没说话,而是勃然变色。 “你为了你自己不救我,那将来也没人救你!哎,你还别打岔。这人呀,都有走窄的时候。今日的我,焉知不是日后的你?哈哈哈,你说我罪无可恕,可我问你,我的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饶我在一句话,将来你倒台也是一句话。哈哈!你以为爵位给你,傅家就能守住?哈哈!你当你是曹国公李景隆?” ~ 这是有关联的情节,是个坑。 第294 父子(1) 四月十五,大朝会。 天还未亮,紫禁城就已经忙碌起来。 无数的宫人先是把自己梳洗妥当,整理仪表。然后各执其事,开始装点这个庄严肃穆,即将对满朝文武开放,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的紫禁城。 乾清宫,西暖阁。 渺渺檀香从通体全是由和田玉打造的香炉中,缓缓升起,萦绕室内。 龙床的帷幔还闭着,但帷幔上挂着的金铃,忽然叮铃作响。 早就守在门外的王八耻先是一摆手,而后躬着身带着个小太监,没有穿鞋只穿着白色的袜子,踩着地毯走到龙床前。 他先是把帷幔拉开,而后跪在床边,双手从小太监手中接过温热但也不是很温,入口能感觉到热度,但绝对不烫嘴的茶,高高举起。 “呼!” 朱允熥一身白色的小衣,头发凌乱的披着,靠在龙床的床头,接过来下意识的吹吹上面的茶叶,然后喝了一大口。 “咕噜噜!” 既浓又带着鲜香的茶水,在他口中滚动。 “万岁爷!”王八耻再次举起一个痰盂,送到朱允熥嘴边。 后者把漱口水吐入痰盂之中,再次张口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的鲜香甘醇是入口之后回味而来的,浓茶初入口,苦得人什么困意都没了! 朱允熥缓缓张开眼,“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是寅时三刻了!”王八耻说着,递上热毛巾。 朱允熥细细的擦着头脸,感受着毛巾所带来的舒畅感,但同时又在心中微叹。 才三点四十五分,放在后世酒吧刚开始,宵夜未散场,ktv把酒言欢,各种会所的黄金时段。 可是放在现在,他这个皇帝却要起床了。 不但他这个皇帝要起床,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们这会早就在午门外排队等着了。 这是老爷子定下的规矩,每月初一十五是大朝会,天塌下来都要举行。 有时候朱允熥感叹,历史上大明朝之所以不着调的皇帝多,是不是也和大明朝这有些违反人性的祖制有关系? 皇帝也是人,谁愿意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来呢? 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按照老爷子的规矩每日格外还有早午晚三朝。这三个朝就是皇帝私下接见核心党的臣子,商议军国大事。老爷子当政的时候,基本上每天这三个朝都是连在一起一直开的。 老爷子是个工作狂,也是偏执狂,他的这些特性,来源于他骨子里对成功的渴望还有他贫寒的出身。也是要以身作则,给天下的官员做个表率。 但他的儿孙们..... 就拿朱允熥来说,老爷子时期的朝会他已经简化了许多。当初老爷子上朝,哪怕是普通日子的早朝,不但要问询军国大事,甚至连民间的诉讼都要过问。 有时候还要把当事人叫到宫里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人家断案。 你为何偷人家牛? 哪个官员欺负你? 你为啥不好好在家种地?等等等等。 朱允熥更看重效率,老爷子看重的则是仪式和规矩。 就在他脑子还懵懵懂懂,似乎尚未睡醒的时候,外间的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象眼羊肉包子,水晶蒸饺,粳米粥,煎鱼,腌菜。 大朝会是个体力活,要先吃饱。 朱允熥刚在桌边桌下,领班太监朴无用拎着一个雕花象牙食盒进来。 “万岁爷,这是皇后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说着,食盒被打开,金灿灿冒着油花的馅饼,浓稠的鲜香的豆腐鸡蛋羹,最下面是一碗清炖狮子头。 “都是皇后亲手做的?”朱允熥点了下膳桌,自有太监把这些食物放好。 “回万岁爷,都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奴婢听说,娘娘特意起了个大早,就为了给您做顿早膳!”朴无用笑道。 “嗯!” 朱允熥点点头,吃了一口馅饼,就是他喜欢的那种家常味儿。 所谓的家常味就是酱油混合了葱花的味道,馅饼的表皮微焦,而馅料却入口异常丝滑。 “是乾清宫那边派人送来的,还是你过去拿的!”朱允熥又吃了一口,随口问道。 “皇后娘娘派人传了话,奴婢赶紧过去拿,一路小跑生怕凉了!”朴无用躬身笑道。 “皇后那边吃了吗?”朱允熥又随口问。 朴无用躬身笑道,“应是还没,皇后每日,都是等着太子爷起来,一块用膳!” 忽然,朱允熥筷子一顿,“太子还没起来?” “奴婢远远的看了一眼,太子爷那边的人说,太子爷睡的正香呢!”朴无用笑道,“奴婢还听说,太爷每天都要睡到辰时....” 忽然,就在他说话的时候,朱允熥身后的王八耻微微低头,嘴角挂着玩味嘲讽的微笑。 而朴无用浑然不觉还在笑道,“民间老话说,男娃越是能睡,将来身子越是壮实....” 说着,他似乎也预感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朱允熥的筷子停住,转头道,“辰时?朕记得他卯正三刻就要开始在文华殿读书的?” “这.....”朴无用低下头,满是惶恐。 卯正三刻是六点四十五,文华殿诸大学士开始给太子授课。 也就说六斤每天都在懒床,从没有准点起来过。 “臭小子!”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继续吃了一个象眼包子,开口道,“去传旨,让太子跟朕一块上朝!” ~~ “快,赶紧给太爷子准备礼服!” 坤宁宫中赵宁儿一边吩咐宫人,一边快步进了六斤的寝殿。 胖乎乎的六斤,正抱着被子呼呼大睡,嘴角亮晶晶的,似乎梦到什么好玩的事儿,脸上还带着笑。 “起来了!”赵宁儿推推六斤,皱眉道,“快起来!” “儿臣再睡一会!老祖说了......” 六斤翻身嘟囔,嘴里习惯性的拿老爷子当借口。 却不想下一秒,下身一阵剧痛。 啊的一声直接坐了起来,捂着大腿根龇牙咧嘴。 “你父皇传话,让你跟他参加朝会!”赵宁儿掐了一把六斤的大腿根,看他疼那样心里也是心疼,但还是板着脸,“快点起来梳洗,别耽误了时间!” 说着,不由分说的把六斤拽起来。 “我不去!”六斤小腿乱蹬,眼泪都出来了,“我要睡.....” “憋回去!”赵宁儿盯着他,“再嚎,我还掐你。” “我要告诉老祖.....” 赵宁儿没说话,继续盯着六斤,吓得他把没出口的话全咽了回去。 “梅良心!”赵宁儿一边给六斤穿衣,一边对外吩咐,“把太子刚做好那件明黄缎子纹龙袍服找出来。” “奴婢遵旨!” 梅良心飞快的答应,一边朝偏殿小跑,一边挥舞浮尘,对那些嬷嬷宫女们低声催促道,“赶紧,给太子爷摆善,快着点儿!” 这时,一道晨光彻底打破了清晨的云层,洒落大地。 第295 父子(2) 当!当!当! 三声悠扬的钟声过后,紫禁城午门的左右腋门打开。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泾渭分明。 据说在大明朝刚开国的时候,因为上朝的人太多,每次大朝会都会发生拥挤事件,十分难堪。 所以后来修订的大明会典中,明文规定。 将军先入,近侍文官次之,然后是公侯伯驸马,然后是文官。 但规定是规定,事实又是另外一回事。大明朝的公侯们,谁脑袋上没有几个将军的官职和称号。 所以大体上还是武官在前,文官在后。 不过如今这种现象大有好转,老一代的勋贵军侯们都不问军务,在家颐养,而军中的二代们起码比起老一代来,脾气要谦和许多。 钟声过后,文武百官开始鱼贯而入。 文官队列中朱高炽在最前边,他的身份等同于亲王,所以走在最前。 武官这边则是郑国公常升领先,而后京营总兵官平安,还有魏国公徐辉祖,再往后是颍国公傅让,保国公蓝春等。 若是李景隆在京师之中,按照官职和爵位来说,他要和常升并列第一。 虽说是左右两边同时开门,文武百官同时进入。 但显然文官那边走得很慢,武官们大步流星昂首挺胸就跟急行军似的,脚步都轰鸣。 朱高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无法和武官那边齐头并进。 就这,户部尚书张紞还在朱高炽身后低声道,“殿下慢点走,注意丰仪?” “你们是怕步子大了扯着蛋吗?” 朱高炽心中暗骂,看了一眼身后,弱不禁风的文官们,心中暗骂道,“下回老子站武官那边!” 官员们的队伍从午门进,朝奉天门进发。 阳光洒落天地,巍峨的奉天殿在阳光沐浴之下,仿若金山一般耀眼。、所有的臣子们,不敢抬头直视,越发的谦卑恭敬。 ~ъiqugetv.com 同样是阳光,落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很刺眼。 可是落在田里那些绿油油的,充满生机的秧苗上却格外柔和喜人。 而且还有风,吹得那些枝叶窈窕舒展。 看起来这些秧苗好似活的一般,好似在对着耕种他们的农人微笑一般。 朱橚推开房门,看着门外那双还沾着昨日泥土的布鞋微微皱眉。 然后他的目光,忽然被不远处坡田上一个身影吸引。 田垄之中,那人脊背弯曲,轻柔的小心的摘除着隐藏在田间的杂草。 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几声叫骂,“他娘的,不给肥你们不长,给多了呢草又出来了!他娘的,真应该把那些说种田容易的遭瘟书生们都抓起来,一人发一把锄头,让他们种地去!” 听声音,看身影,就知道是老爷子。 朱橚看看天,伸手唤来一个小太监,低声道,“太上皇几时起来的!” “回五爷,老皇也是寅正一刻起身的,没用早膳就直接下地了!”那小太监低声道。 朱橚一惊,继续问道,“他.....天天如此?” “是!” “干啥呢?”那边,忽然传来老爷子的喊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起来了看你爹在地里干活,你也好意思在那站着看?给咱滚过来!你个狗日的!” “哎哎!”朱橚忙答应,穿上那双沾满泥土的布鞋,朝坡田跑去。 “你狗日的从小就爱耍小聪明。”老爷子嘴里不依不饶,“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着四六!” “父皇,儿子来了!” 朱橚苦笑,朝山坡上走,下一秒感觉脚下一软,啪叽一声,一阵腥臭。 低头一看,鞋边一圈黄色的黏糊糊的..... “呕!呕!” 当场,他就干哕起来。 “干啥呢?”老爷子又骂道。 老爷子身后朴不成颠颠的下来,走到朱橚身边,低头瞅瞅,抬头喊道,“皇爷,五爷他踩着屎了!” “谁拉的?”老爷子大怒,“谁?”说着,继续骂道,“敢随便往咱的地里拉屎,谁呀?活拧歪了?” 朴不成又低头看看,“皇爷,应是您早上起来放猪的时候,那头跑到地里的猪拉的!” “呕!”朱橚恶心的把站着黄呼呼黏糊糊东西的鞋,在泥地上蹭着。 但是不蹭不要紧,一蹭好似味儿更大了。 “看你那熊样!”老爷子骂道,“猪粪你没见过?他娘的,你当你是啥富贵人家大少爷呢!滚过来!” 朱橚早上刚起来,脑子还没清醒就被老爷子劈头盖脸好几顿臭骂。本来他心中组织了许多,如何讨好老爷子的说辞,此刻全都不翼而飞。 “你呀!哎!”老爷子拄着锄头,看着垂着脑袋跟打败仗似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沁沁个脑袋干啥?咱骂你两句你就蔫儿了?”说着,点点朱橚的胸口,“你亲爹骂你几句,你就这德行,脑子乱的跟浆糊似的,怕这怕那的,要是遇上外人,你就是个肚子里跟自己耍横,却要让人欺负死的货!” “父皇!”朱橚抬头,带着几分委屈,他也搞不清为何一大早上起来,老爷子就这么大火。 “你呀,刚强都刚在面儿上了,里子里头.....”说着,老爷子再点点朱橚的胸口,“又软又怂!” “儿子....” 他这样老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都说咱骂你,你看你那样,半天吭哧瘪肚也嘟囔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话你不会说,眼力见你也没有,事你也不会干,你还挺美呗?” 忽然,朱橚似乎有些明白,老爷子这话好像并不是随心而欲骂出来的,而是意有所指。 “你呀,成不了大器,你就是命好,是咱揍出来的!”老爷子又哼了一声,瞥了下朱橚的鞋,“猪粪咋了?前五十年,你爹我见着猪粪,都得捡起来拿家去,这是好肥料!到你这,连味儿都受不了啦?这味你受不了,死人发臭的味你闻过没有!” 朱橚抬头,“是儿子无能,父皇息怒!” “咱没怒,是气!”老爷子白他一眼,“今日给你找个俏活儿。”说着,一指山头上,“去,那把四五叉,把那边的粪堆翻咯。粪得晒透了,才是好肥。就好比人,里里外外都得硬实才能立得住!去!” 从开始到现在,朱橚就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也不敢再多说了,硬着头皮朝山头而去。 ~~ “哼!”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不住摇头,“这两步道让他走的,跟受风了似的!” “您老消消气!”朴不成端着一碗水笑道,“五爷都让您骂迷糊了!”说着,笑道,“您也知道,五爷从小就这样,一挨骂就懵!” “哼,所以咱说他成不了大事,让人骂几句都能懵,还能干啥?”老爷子喝口水,一抹嘴,“哎,你呀,你是没当过爹,你不知道当爹的难处!” 朴不成站在原地,脸上褶子抖抖,没说话。 “生儿子容易,养儿子也容易,可把他教养成人不容易呀!”老爷子叹气,“说起来,咱这个当爹的也是不咋地。生那么多儿子,就没有教好的!表面看,都他娘的一表人才,实际上都他娘的一肚子坏水!” “您不能这么说,当初太子爷.....” “他也不是咱教的,他那是天生的!”老爷子叹口气,“咱也不会教儿子啊!真不会!” 说着,他看着朱橚的背影,“穷的时候寻思给他们一口饭,养活他们长大给他们娶妻生子。当了皇帝寻思着,给他们一份万年的富贵,子子孙孙!” “咱总是想,咱辈子的苦决不能让他们吃半点,却忘了有时候人呀,就是要吃苦受难,才能真正成人!” “他们要啥咱给啥,可正应了那句老话,爱子如杀子。一个个的,明明不是那块材料,非心比天高!” 朴不成听着老爷子的唏嘘,劝道,“皇爷,您教的已经很好了!” “你懂个屁,你都没当过爹!”老爷子说着,忽然扫了一眼,然后眯着眼睛大小,“咱跟你说当爹,那不等于对牛弹琴做媚眼给瞎子看吗?” 第296 父子(3) 风好像是从山坡的另一边出来的,所以在山脚下的人,就可以闻到山坡上粪堆发酵的味道。 那味儿怪怪的,你说它臭它确实臭,但它比臭还要更令人作呕。 “死人堆就是这个味儿!” 老爷子坐在凉亭中,眯着眼睛摇着一把缺口的蒲扇,一脸的满不在乎。 然后,他微微睁眼,看了下远处,“叫他回来歇会,吃饭!” ~~ 风依旧吹,味儿也还在。 桌上摆个盆,里面是黑乎乎的过水面。还有一个粗陶大碗,里面是褐色的酱瓜卤。 朱橚看看这些饭,又看看起身坐在饭桌边的老爷子,赶紧抢先一步拿起大碗,给老爷子挑面条。 “父皇富有四海,却依旧不忘俭朴,儿臣见了真是无地自容.....” “这黑面你吃过没有?”老爷子不爱听他拙劣的马屁,开口道。 朱橚一愣,想了想,“早先倒也吃过几次,十五岁那年去凤阳的路上.....” “这点咱爷俩倒是像!”老爷子笑笑,“这种黑面,你长这么大也就是吃过两三次。咱在二十五岁之前,这样的黑面,咱拢共也就吃过四五回!” 朱橚挑面条的手一抖,差点撒出来。 “黑面就是次面,跟白面比它就上不了台面!”老爷子点着盆里的面条,“它吃着没有白面滑溜,也没有白面软和,带着一股子麸子味儿。吃多了肚子胀,拉的屎跟石头蛋子似的!” 朱橚放下碗,垂手倾听。 “富贵人家是不吃的!”老爷子把碗划拉到自己面前,然后狠狠的蒯了两勺酱瓜卤淋在黑面条上,用筷子开始搅拌,抬头看着朱橚,“但对你爹,对你爷爷,乃至你太爷爷来说,这旁人不吃的东西,却是咱们家难得的珍馐佳肴!” 朱橚面色羞愧,擦了擦眼睛,“儿臣不孝,忘了祖宗的艰难,更忘了父皇创业不易......” “你们不是忘了!”老爷子开口打断儿子,硬邦邦的说道,“你们是从没往心里去。就算咱以前教你们如何如何,你们也都是不以为然,觉得咱小题大做。但你们也不敢说,所以只能在咱面前装好儿子,而到了封地之后却胡作非为。” 朱橚心中一惊,“儿臣在封地倒也.....” “吃饭!”老爷子哼了一声。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朴不成暗中摇头,心中暗道,“五爷呀,你要这么着可就浪费皇爷的苦心了。皇爷说的是你们,可不是单说你呀!” 朱橚也给自己挑了一碗黑面条,浇上卤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空气中带着怪味的原因,手中的面竟然半点饭菜香都没有,而且看着也是..面目可憎。 但此刻他还是硬着头皮,吃了一大口。 黑面入口硬,剌嗓子。那酱瓜卤,几乎能齁死人,还带着腥味。 呼哧!呼哧! 老爷子在对面却吃得格外香甜,甚至还抓起一根大葱,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朱橚看了一眼,也低下头大口的吃。 却不想下一秒,咔嚓一声。 他张开嘴,一颗小石子吐了出来。 “酱瓜没洗干净!”老爷子回头瞅瞅朴不成。 后者咧嘴一笑,“皇爷,这玩意他就洗不干净!” “是你洗不干净,不是它洗不干净!”老爷子继续吸溜着面条,“早先过苦日子的时候,无论什么菜,秀英都能洗的干干净净。她说,吃的好坏没啥,但入口的东西要干净。就好像做人,可以穷可以穿着破衣衫,但一定要把脸洗干净,把衣裳洗干净。这样,就算是穷也不招人膈应!” 说着,长叹一声,“她还说,穷日子要往好了过,不能因为穷就凑合。不然呀,就算以后有了好日子,也过不好!” 朱橚闻言,面上带了几分难受悲戚,“当年母后也教导过儿臣...” 老爷子抬头,再次打断儿子,“有你的时候,日子已经好多了!”说着,仰着头,连汤带水,把最后一点面条卤子倒进嘴里。 接着一抹嘴,端起凉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碗。 老爷子的面吃完了,而朱橚半碗还没下去。 而且老爷子是一边吃一边说话,而朱橚则是看似始终在吃,却始终没吃进去多少。 “都吃了不许剩!”老爷子指着还剩下的面条,面色不善,“糟蹋粮食,要天打雷劈的!” “是!”朱橚端起碗,呼哧呼哧的往嘴里倒。 此刻别说只是这难以入口的黑面条,就算是毒药他也不敢犹豫。 因为他发现,老爷子虽看似在说闲话,实则却语气郑重。 “这么些年,咱想的都是怎么管你们!”老爷子慢慢开口,“却没想过怎么教你们!” “父皇管教儿臣,是儿臣的福气!”朱橚口舌不清的说道。 而朴不成,再次暗中皱眉。 老爷子的说管,不是管教的管,也不是约束的管,而是经管的管啊。 当爹的经管儿子衣食住行,经管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经管着儿子荣华富贵。 这个管和管教虽是同一个字,可含义却天差地别。 一个是溺爱,一个是严厉。 “哎!”老爷子忽然长叹,苦笑两声。 显然对儿子会错他的意,他也有几分无奈。 看着朱橚把最后一点面条吃下肚,老爷子继续说道,“你们都长大了,成人了,咱也不能像你们小时候那样,随意打骂了!”说着,又是长叹,“但咱有时候也觉得,要是你们都不长大多好。起码你们小时候,一见咱生气了,就会哭着说父皇儿子错了!” “不管你真知道错假知道错,起码知道实话实说,不藏着掖着,教你们什么,你们改什么。可现在,你们都大了,学会说话拐弯跟你爹藏心眼。” “学会察言观色,把心思都用在讨人欢心上了。犯错了,想的不是改,而是怎么不让人知道!” 朱橚马上起身,站起来垂手道,“儿子不孝,从小顽劣长大后又让父皇不省心....” “别说你不孝!”老爷子突然摆手,明显带着几分怒气,“咱啥时候,指望过你们孝顺?咱要是为了身边都是一群孝子贤孙,用得着给你们都封出去,让你们当土皇上?” 老爷子眼睛发红,“咱早就跟你们说过,不指望你们咋地,就指望你们能好好的把自己过好,像个人似的,能在这世上立得住。别让人笑话,别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说到此处,老爷子眼角动动,“你小时候的机灵劲儿哪去了?现在咱跟你说城门楼子,你跟咱说茅楼子,嗯?”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是这个揍性,老子把你们经管大了,你们却开始想着怎么糊弄老子?咱是你爹,咱能害你吗?为啥咱在你们嘴里,就听不着半句真情实意的真话?” “这些场面话,留着咱死了之后,你们说给别人听!现在咱活着呢,就像听咱儿子,说两句心里话!” “老五,你爹没亏过你吧,没有吧?你爹对得起你吧,应该是吧?那咋地,你咋就跟你爹刷这些虚头巴脑呢?大大方方认错,就不行吗?” “你跟你爹说,你以前错了以后不犯了不行吗?” “父皇!”朱橚忽然嚎啕,“儿子知错了!” 闻听他的哭声,朴不成忍不住扭头。 “五爷呀!皇爷是在救你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297 父子(4)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朱橚跪在老爷子面前,大声哭诉。 老爷子眯着眼睛,眼眶有些红,“你说,错在哪了?” “儿臣不该和父皇隔着心,不该知错不错,不该想着如何讨好父皇避重就轻。儿臣不该惹皇上厌,不该在封地胡作非为.....” 老爷子闭上眼,然后又猛的睁开,目光再看向朱橚时,带着几分心疼,带着几分怒气,更带着几分悲痛。 眼前这个嚎啕的汉子,是他的儿子。 当老子的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希望他们知错能改。但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而且,哭的还不是那么真实。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得虚伪的,哪怕是面对至亲亦如是。 别说地方之家,就算是百姓之家,成年的儿子为了自己的私利,不也如此吗? “五爷呀!您...哎!”朴不成心中再次暗道,“事到如今您还这么不实在,这不是给自己找病吗?” 其实,老爷子知道,朱橚明白,哪怕他朴不成都清楚。 他周王朱橚之所以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仅仅是因为这些事吗? 但朱橚只明白清楚想到了一点点,而不是老爷子所想的全部。 今天老爷子存着救他的心思,让他自己说出来,然后老爷子再去求皇上。只要他自己认错,不管以前如何,皇上那就过去了。 现在要是不认,还想藏着的话。老爷子在,不会把他如何。老爷子不在那天,真当皇上是好脾气? 况且,老爷子这明显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要救的可不是一个五儿子那么简单!而是他口中的,你们! 你们只有改了,老爷子才能安心,才能彻底放心,才能信皇上那句手上不沾朱家人的血。 如若不然,你们继续这样蝇营狗苟。 皇上手上不沾,可将来有人能帮皇上办! 因为你们即将把皇上挤兑得没法子了,忍不了啦! ~ “憋回去!” 老爷子骤然一声厉喝。 朱橚顿时收声,笑声抽泣。 “你小时候不爱哭的,长大了怎么跟娘们似的!”老爷子斜眼看看他。 “父皇....” “咱问你,这些年你们心里是不是也怨过咱?”老爷子忽然说到。 朱橚猛然一惊,忙道,“父皇,儿臣哪敢!儿臣对父皇只有.....只有感激和憧憬,哪里敢心怀怨恨!”说着,他眼珠转转,“别人儿臣不知道,但儿臣自己......” “五爷呀!”朴不成真恨不得上去,给朱橚两个嘴巴子,抽醒他。 “有就是有!”老爷子再次打断朱橚,看着他的眼睛,“父子之间,有些怨其实不算什么!”说着,忽然一笑,“咱小时候也怨过你爷爷,怎么总是让咱吃不饱!” 说着,长叹,身子往后仰,“咱知道你们心里怨!” 朱橚没敢接话,默默擦着眼泪。 “你们怨咱,心里只有你大哥,没有你们,是不是?” “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心里真没这么想过!” 老爷子冷笑,“知子莫若父!咱虽不会教你们,可也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的。咱知道你们心里有怨气,要是咱,咱心里也有呀!” “凭什么?凭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就因为你早生几天,就因为你拖生在母后的肚子里?”老爷子喃喃笑道,“就因为你是长子,所以从生下来就比兄弟们高一等?” “凭什么?凭什么你死了,你的儿子还要爬到我们头上去!哦,你是嫡长子,你儿子就也要当皇上?我们都是皇子,我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说到此处,老爷子又是一笑,看向朱橚,“是吧?” 朱橚依然是惊了,呆了,愣了。 “咱是你们的老子,你们是咱揍出来的!”老爷子冷笑,“咱能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咱要是不知道不明白,能早早的就把你们封出去?能这些年甚少让你们回来?” “你怨咱不要紧,你们是咱的种儿,咱得护着你们!可是你们要是怨了皇帝!他忍你们吗?” 说到这,老爷子又是叹气,“今天,咱就告诉你。是,在咱心里,你大哥永远比你们重要!今天,咱就告诉你为啥!” ~~ 风,好似忽然大了。 山坡上的嫩叶,呼啦啦的摇晃,弯腰,蜷缩。 风吹进凉亭,老爷子的些许银发飞舞,遮住了他的眼睛。 “因为你大哥,是咱朱重八的儿子。” “而你们!”老爷子看看朱橚,“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皇子!明白吗?” “咱朱重八一辈子打下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给儿子。儿子不在了给孙子,孙子再给重孙子。咱的儿子就是咱的命,咱朱重八有了儿子,才不是孤魂野鬼。哪怕有一天战死了,也有香火,也有人偷着给咱烧黄钱纸!” “而你们,是咱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说着,老爷子大笑道,“朱元璋是皇帝,他有很多儿子。只要他愿意,他还有会有很多儿子。” “咱过去穷的说不上媳妇,压根就敢想有一天能有个家,有个儿子!” “朱重八只有一个媳妇,一个儿子。而洪武皇帝朱元璋有很多媳妇,很多儿子!” “你懂不懂,这其中的分别!” 朱橚傻了,痴了,怔了。 心里,真的有一丝怨了。 “觉得不公平,哈哈!”老爷子扔了手里的蒲扇,“有啥不公平的,你大哥背负的比你们多得多!” “有他的时候咱朝不保夕呢!是有了他,咱才想着要当个好爹,要给自己的儿子挣分前程,要让这人间苦半点不挨着他!” “正是因为咱这么拼,因为他这么拼,才有后来的你们。” “倘若当时咱死了,没有洪武皇帝朱元璋,也没有大明,更没有你们!可还有你大哥,他还能延续咱朱重八咱朱家的香火!” “你们还有啥不忿的?你们生于宫室,你大哥生在别人家。咱看着你们落地,可你大哥落地的时候,咱在打仗。你们从很小吃香喝辣,你大哥这么点儿....”老爷子用手比量一下,“襁褓里头,挂在你母后的心口,跟着咱行军打仗!” “你们怨咱的大孙,怨现在的皇上。”老爷子继续冷笑道,“你们都是咱的儿子,可是咱先死了老婆后死了儿子的时候,你们在哪呢?” “你们在封地快活呢,连封信都没给咱吧?这些年,咱大孙陪着咱孝顺着咱哄着咱。他是你大哥的儿子,是咱朱重八的嫡孙。” “皇帝的位置只能给他,而你们只能当王爷!你们的小动作,咱不知道还是咱大孙不知道?” “你大哥当初护着你们,换来啥了?你们一个比一个骄横!咱大孙现在忍着你们,换来啥了?换来的不恭敬!” “换来了你们心里的怨气,换来你们不服!” 说到此处,老爷子拍拍朱橚的头。 “儿子!傻儿子,你爹可以不用管这些的!可你们也毕竟都是咱的儿子!咱在救你,救你们!” 说着,老爷子站起身,佝偻着脊背,“咱也不求你们认错,不求你们如何。只想着,你们能懂事点,能安生的过日子,别惹事啊!” “不然,以后你们连黑面条都吃不上!” 第298 父子(5) “咱还能活多少天呀?有数的,就是等着呢!” 老爷子看着绿油油的田地,感叹道,“咱活着你们都好,咱死了你们....你们心里说咱偏心,可不管咋说你们都是咱的儿子,咱怎么也不能不管你们!” “可是等咱没了之后,熥儿不是你们的大哥,不是咱的标儿,他不会让着你们,更不会宽容你们。标儿恼了,无非是巴掌撇子让你们疼。可是咱大孙恼了.....” 说着,老爷子忽然回头,看着朱橚,正色道,“皇帝的杀心其实比咱重!咱一辈子杀的多是外人,可他的心里没这个区别。” 朱橚愣愣的跪在原地,好似没魂了一般。 “你是不是在想!”老爷子慢慢上前,俯身看着朱橚,“你是不是在想,既然咱早就知道熥哥儿的脾性是这样,早知道他看你们这些叔王不顺眼,为何还要把这江山给他?” 朱橚的眼中,迷茫的神色里泛出一丝清明的光亮。 老爷子这句话,说对了,也说到了他们心里。 其实他们这些叔王之所以不太服气这个新皇帝,暗中搞些小动作,幻想着把这个新皇帝搞下去。除了不服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朱允熥这个皇帝,对他们这些叔叔也从来没有尊重过。 “因为咱死之后,大明江山需要这样一位皇帝!”老爷子开口道,“帝王无情如咱,杀人成性寡恩刻薄被人称为暴君,且咱只对外,对内则偏袒庇护。” “咱刻薄对待天下人,唯独对你们这些子孙,好到不能再好。咱一边说着天下百姓为重,一边让你们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榨取民脂民膏。长此以往,非江山之福,更非百姓之幸。” “而咱大孙,刻薄对尔等叔王,宽厚对天下臣民,才是江山长久之道,才是社稷万年之基!” 说着,老爷子直起腰来,“你们之中,咱选任何一个人,都只会让江山越来越乱。让这大明早晚步了大元的后尘,人神共愤。” “咱这辈子,有两件事始终没搞明白,国和家!而咱大孙分得清,国就是国,家就是家。国在家前,而非家在国上!” 朱橚无声叩首,低声哭道,“父皇,儿臣....儿臣.....” 他现在是惶恐至极,甚至老爷子的话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哪怕圈禁在凤阳的时候,都未曾如此恐惧过。 所以他现在的落泪,是真心所致,而非早些时候那样佯装。 “儿臣如今戴罪之身,王爵没了,什么都没了,还想让儿臣....”朱橚断断续续的说道,“儿臣已知错了,还要儿臣如何?” “你呀!嗨!”老爷子叹口气,“要么咱咋说你从小就是小聪明呢!你好好想想,咱为啥把你从凤阳弄到京师来,为啥把你放在咱身边,为啥跟你说这些话?” 老爷子问道,“你来几天了?” “三....三天!”朱橚擦着眼泪,袖子一片湿冷。 “三天!”老爷子笑了笑,“三天之中你可曾说要去觐见皇帝?可曾上请罪奏章?” “儿臣......” “有些事,错的是你。不是你说过去就过去的,而是人家说过去,才能翻篇儿!你都这个岁数了,这么简单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吗?”老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哦,错的是你,还要人家哄着你,你是皇帝他是皇帝?” “儿臣这就.....”朱橚说着,猛的看向朴不成,“劳烦公公传话,我...我想觐见皇上!”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榆木疙瘩,他娘的随了谁?”老爷子哭笑不得的骂道,“你要见皇帝,跟他这个阉货说什么。大张旗鼓的把奏章递给宗正府,不就完了吗?你是没了王爵,你可还是宗室啊?” “再说了,你认错不得有个认错的态度吗?啊,你偷偷摸摸的,还想着不让别人知道,还想着让人家宽恕你,想什么呢?” “你得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你在跟皇帝认错!” “那.....”朱橚一脸泪,低头,“那.....” “咋,怕丢人啊?”老爷子瞪眼,“咱地个乖乖,亲娘哩!啥叫当婊子立牌坊,你这就是。”说着,左右踅摸,“他娘的,老子.....” “皇爷皇爷!”朴不成赶紧上前拉着,顺便用身子挡住墙角。 墙角立着锄头和四五叉,还有扁担。 随便一样,都能让朱橚没了半条命。 “知道咱为啥跟你说这么多不?”老爷子指着儿子,“咱这些儿子当中,就属你最笨!你不但笨,还蠢,蠢笨也就算了还自命不凡,还觉得自己不错!” “他娘的,你跟皇帝认错,当臣子的跟皇帝认错,哪来的丢人一说?你是咱的儿子,除了皇帝和咱,谁敢对你如何?”老爷子几乎是咆哮着,“你这股拿不起来放不下的劲儿到底随了谁呢?” “你看你四哥,他比你刚强吧?”老爷子低身质问,“认输服软跪下磕头,每个月雷打不动两封问安的奏章,他都不怕丢人,你怕?” “是是是,儿子愚钝,父皇息怒!”朱橚完全没了主意,心里慌乱如麻。 “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老爷子又是长叹,“你也得为你的儿子孙子想想,你的富贵是你爹给的,他们的富贵该是你给的。咱给了你大好前程,你自己折腾没了,将来你能给你的儿孙留下啥?” “世上当爹的,哪怕有万般好,可只要死了没给儿子留下东西,就是一万个不好啊!” 朱橚连连叩首,“儿子这就去写奏章,见了皇上之后,儿臣磕头认错。”说着,抬头,“那儿子的爵位....?” “他是皇帝,不是你爹!”老爷子白了朱橚一眼,“能不记你的仇你就烧高香去吧,还想着继续回去当你的周王?” 说着,老爷子再次坐下,摆摆手,朴不成也远远的退开,亭子当中就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现在,你跟咱好好说说,坦白的说其他事!”老爷子质问道。 朱橚心中又是一慌,“儿子没有别的.....” “咱再问你一遍!”老爷子眼帘低垂,“就你和老六老七他们私下里那些事,你狗日的别跟咱打马虎眼!” ~~ “哈啊...” 哈欠只打了一半,六斤赶紧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揉揉鼻子,目光看向罗汉床那边。 “咯咯咯!” 靠窗的罗汉床正是暖阁中光线最好的位置,他的父皇盘腿坐在床上,笑呵呵的看着在他御案上胡闹的丫丫。 那小丫头撅着屁股,手里抓着皇帝的朱笔,在桌子上乱画,嘴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幕,让六斤撇嘴。 也就是丫丫,父皇唯一的公主才有这份待遇。换成他们兄弟几个,敢爬到御案上,早就屁股开花了。 “慢点慢点!”朱允熥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小闺女,伸手扶着她的小脚丫,生怕她掉下去。 儿子像娘,闺女像爹。 朱允熥怎么看,自己的闺女都跟他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随了他的英俊,就是漂亮! “父皇....” 丫丫嘴里含糊不清,“吃.....” “点心点心!”朱允熥对外吩咐道。 王八耻嗖嗖的,跟飞起来的哈巴狗似的,窜到外边端了点心进来,点头哈腰的放在桌上。 “偏心!”这一幕,让旁边站着的六斤又是心中腹诽,同时眼睛落在那些精美的点心上,再也挪不开了。 甚至,暗暗的留下口水。 “好饿啊!” “站好喽!我让你转头了吗?”朱允熥喝道。 六斤一个哆嗦,赶紧扭头看着墙上。 第299 父子(6) 六斤眼前是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字。 已故大学士刘三吾的手书,六斤还小看不出书法的好坏,这么一篇字拿到外面,价值千金。 但和书法本身的价值相比,书法的内容堪比泰山之重。 “汝等生于富贵,长自深宫,夫帝子亲王,先须克己。每著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 《诫皇属》,唐太宗著。 之所以体罚六斤让他在乾清宫反复看着这幅字画,是因为今日朝会上,他这个太子很是不庄重。 当臣子禀告淮北水患好转,已经划好修路的路线,开始动工的事时。六斤这个太子,竟然靠着御阶下鎏金的铜鹤睡着了! 若是在后世,这不算个事。 孩子么,苛责他做什么! 可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不同的道德准则,尤其是出身帝王之家,身负重担之下,不严苛对他,不单是害了他,更是害了整个天下。 况且他和普通孩子身上所背负的,绝不相同。 “那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朱允熥冷着脸说道。 “回父皇,唐太宗告诫儿子们,你们生长在深宫之中,享受着荣华富贵天下万民的供养,必须要严格要求自己。穿衣服时,要想到妇人养蚕的辛苦。吃饭时,要想到农夫的艰辛!”六斤大声说道。 朱允熥瞅瞅他,“唐太宗为何要对他的儿子们说这些话?” “唐太宗是在告诫他的儿子们,要心忧百姓怜悯天下!”六斤大声说道,“不能骄奢淫逸贪图享受,更不能高高在上不顾百姓死活!” “嗯!”朱允熥点点头,略微满意的说道,“难得你有这个体会!” “回父皇!”六斤扭头,“这诫皇属一篇,学士们讲过!学士们还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当以民为先,君王当知百姓艰难,怀柔宽厚治理天下!” 朱允熥又满意的点点头,“除了怀柔宽厚呢?” “还有公正公平!”六斤毫不犹豫张口道,“就好像老祖说过,君王是要给天下百姓做主的!” “臭小子倒是聪明,随我!”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脸上依旧板着,“嗯,还成,算你记性好!”说着,皱眉道,“学东西要知其意,不能只知道皮毛,更不能耍小聪明,礼仪上更是马虎不得。今日的事,姑且先饶了你!” “儿臣谢父皇!” “过来吧,吃些点心!” 朱允熥话音落下,六斤嗖的跑到桌边,拿起一块点心,“父皇您先吃!” “你吃吧!”朱允熥脸色柔和许多,“别吃太甜......” 话音未落,六斤张开小嘴,一快栗子糕已直接塞了进去。 养儿子,要严格。 这是朱允熥自己总结出的经验,上一世,他小时候只要是犯错了,他老子定然是七匹狼好话套餐一顿。用他老子的话说,穷养儿子富养女儿,棍棒之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 成不了材没啥,但必须要做个好人! 就这时,王八耻在外边禀告,“皇上,解学士来了!” “进!” ~~ 解缙进了暖阁,“臣解缙叩见皇上,叩见太子殿下,叩见长公主殿下!” 朱允熥没说话,看向六斤。 后者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解学士平身!”说着,挥着小手道,“来人,给解学士赐座!” “臣谢太子殿下!”解缙嘴上道谢,却没起身。 朱允熥道,“平身,座!” “谢皇上!” 六斤又拿起一块点心,小眼睛转转,“那个....解学士来一块?挺甜的!” “这......”解缙一愣,身子僵了。 朱允熥哭笑不得,板着脸训斥,“不许打岔!” 说着,看向解缙,“爱卿何事?” “曹国公还有国舅爷的奏折到了!”解缙双手奉上奏折。 朱允熥看解缙似乎欲言又止,没有看那两封奏折,问道,“还有何事?” “嗯...”解缙顿了顿,“徐州有士绅,把钦差安抚使辛大人给告了!” “啊?” 朱允熥微微诧异,辛彦德是全权负责淮北赈灾还有以工代赈修建官道的钦差,谁告他?而且还能直达中枢,哪个士绅有这么大的能量? “告状的是原刑部侍郎侍郎曾炳,其人于洪武十八年因疾告老还乡!”解缙低声道,“他是洪武四年的进士,乃是徐州士林的翘楚,在当地颇有威望!” 洪武四年的进士,那就是大明朝第一次举行科举时的进士。 朝堂上凤毛麟角一般的人物,在民间有着举足轻重,乃至官府都要仰仗的社会地位。 朱允熥换了个姿势坐着,微微后仰,抬头道,“他告辛彦德什么?” “强占民田,殴伤人命!”解缙低声道,“缘由,出在修路一事上!” ~~ 中枢设定好的,以工代赈修筑官道的路线,起点是徐州古道。 因为调集的民夫太多,所以两头开始分别修筑。 在划定徐州官道的路线时,恰好有段路占了百姓的民田。 说起来也不是占,这原本就是荒废的古道,属于百姓私自开垦的田地。但大明朝的规矩历来如此,鼓励百姓开荒,人家百姓开荒了种地了,官府不但不能追究,还要给与奖励和地契,成为百姓的私产。 朝廷修路要占地,百姓不乐意。 官府说给补偿,百姓也不乐意。 这里,首先要搞明白百姓这个词的意义。 若这片地的主人是商人,是匠人,是其他行业的,官府管你那么多,直接锁拿问话就是。 但这是有田有产有家的农民,那就是士农工商之中的农。 再说老爷子的大诰还在,哪个当官的敢随意欺压百姓? 可是他油盐不进,就是不肯给官府修路,那户人家几兄弟就躺在田里,想占我家的地,从我们身体上压过去。 你们压你们的!我死我们的!然后咱们京城,大明朝金銮殿上见! 工期如火不能耽搁,为了这几乎人家耽误的不只是工期,每多耽搁一天,那数万民夫的口粮就是个天文数字。 所以,有人出了下策。 夜黑风高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伙人直接冲到那几户农人的家里,把人家男女老少绑了起来,殷勤的帮着他们搬家,顺手把他们家变成一片废墟。 这些人家呼天强地毫无办法,想着来京城告状可自己还被人看着呢,哪都动不了。 而那位告老还乡的曾侍郎听说此事,正义感爆棚,先去知府衙门大骂一通,而后去钦差行辕求见却吃了闭门羹。 一怒之下,直接上书中枢,把辛彦德给告了。 他告状的逻辑很简单,我也不管你这个钦差知道不知道这事,反正你脱不了干系,我就告你! 没逻辑倒是很有效,直达天听! 听完解缙的讲述,朱允熥深深皱眉。 “徐州府给的安置方案是什么?” 解缙回道,“原本的意思是按照市价的两倍,购买他们的田产。但那些百姓们.......” “要的多了?”朱允熥问道。 “据说是要一赔十!”解缙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狮子大张口!” 说着,又低声道,“在臣看来,要修的官道不是一两百里,而是纵贯南北。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若是人人都狮子大开口的话.....?” 朱允熥一笑,“倘若那地是你家的呢?”说着,他看看外边,“传工部练子宁,朱高煦他们过来!” 第300 咱们讲道理(1) “啊....哈!” 南书房值班房中,朱高炽忽然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旁边的户部尚书张紞见状笑道,“怎么?昨晚上世子殿下没睡好?” 朱高炽揉揉眼睛,感觉肩膀后背胯胯轴子没一处不疼的,点头道,“是呀,昨晚上半宿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张紞闻言微微皱眉,正色道,“您这个年纪,不应该呀!” “是不应该,我平日沾枕头就着。可有个前提,那必须是在自己家里!”朱高炽心中无奈的暗道,“换个地方,我得个三五天才能适应,认床!” 心中想着,脸上的愁苦就增添了几分。 那天他送他五叔去老爷子那,人家老爷子对儿子是和颜悦色准备面条准备房间,对他这个孙子呢,且没说连饭都没留他,还话里有话的问了一句,你现在住的宅子你五叔的? 说话要听音儿,老爷子那话啥意思?你小子赶紧把你五叔的宅子倒出来! 即便是老爷子没这个意思,可这话都问了,他朱高炽还能接着住吗? 回去连夜开始折腾搬家,连续折腾两三天才搬完。 新宅子跟以前的王府比,简直就好比潘金莲跟卢俊义的老婆,一样都是荡妇,但一个是丫鬟出身一个是夫人堕落呀! “哎!”朱高炽心里又叹气。 “都说隔辈亲,爷爷对孙子比对儿子好,怎么老爷子这儿子是宝,孙儿靠边站呢!不对,他对熥子那孙子,比哪个儿子都好,熥子别说住他五叔的宅子,就是弄死他五叔,老爷子也不会说啥呀!” “嗯,熥子是真孙子,我是假孙子,丫真孙子!嘿嘿!” 这么一想朱高炽心里又高兴起来,下一秒却忽然吓一跳。 自己的右胳膊,猛的被张紞给拽过去,且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您这是....”朱高炽笑道,“老郎中?” “老郎中不敢当,养生一道还有些心得!”张紞微微一笑,但随即忽然皱眉,神色郑重起来。 还神色复杂的看了朱高炽一眼,又低下头仔细的摸着朱高炽的脉搏。 “您别吓唬我!”朱高炽心里一惊,“我这是...有毛病了?” “没,世子殿下脉象四平八稳.....” 朱高炽心中大骂,“那你他娘的好似见着不治之症了似的!” 这时,就听张紞又道,“不过.....” 朱高炽刚放下的心,又是一悬。 “下官也是为您好,一来下官比您年长,二来呢下官和您同殿为臣,三来您将来是大明亲王,四呢.....” 朱高炽忍不住了,“您就别卖相声口了,到底摸出什么来了?” 张紞摸摸胡子,正色道,“您的身子底子好,不过嘛...有些虚,显然那是平日在那个方面有些不大节制!” “你可拉到吧!”朱高炽收回胳膊,“我才多大点就虚,再说了别的病我或许察觉不到,可是虚不虚的我还能不知道,我天天....” “等你知道就晚了!”张紞说得无比郑重,“所谓病来如山倒,但也要记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不节制,就内亏体弱,畏热怕寒手脚冰冷。或许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但您想想是不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感觉乏力?” “走几步路或者吃点热东西,就满头大汗?” 朱高炽一愣,“嗯,还真是!”说着,摇头道,“不能啊!我要是虚的话...?” “您想想,您是不是那方面想的厉害,一有了想法就抓耳挠腮的,恨不得...是吧?”张紞又问道。 朱高炽眨眨眼,“嗯,还真被你说着了!” “这就是虚!”张紞又摸摸胡子,“虚,导致心火旺,心火旺则胡思乱想夜不安寝。您以为是龙精虎猛,实则是已经阴阳不调了。” “现在看来还只是睡不好,再发展下去轻则头晕目眩脚步轻浮,汗出如浆难睡多梦,精神不济食欲不振!” 朱高炽猛的抓住对方的手,“重则呢??” “哎!”张紞叹口气,“重则.....肾水不足以至子嗣艰难。嗯...嗯....还会过犹不及....就是....就是坏了!” “坏了?”朱高炽瞪大眼,“哪坏了?” “您现在就要调养了,不然以后有大麻烦,因为一旦虚起来,虚不受补。而且所谓是药三分毒,补多了不但于肾水于事无补,还可能伤肝伤脾伤胃!” 说着,张紞看看朱高炽,正色道,“要节制,主意饮食,戒酒,多动动,适当的打打太极拳八段锦强身健体。古人云药医不如自医,这自医就是自己的调节!老祖宗留下的法子,总是错不了。” 说到此处,张紞又压低声音,“您看,为啥那些开国的老军侯们,各个一身都是伤,还活蹦乱跳子嗣繁多,夜夜笙歌也不长病?” “嗯!”朱高炽点头,凑过去,“您仔细说说!” “就是因为他们动得多!您什么时候见过哪些老杀才....不是,老军侯们跟您似的坐着不动了?人家骑马练武,一身腱子肉,怎么不节制都不虚!” “嘶!”朱高炽倒吸一口冷气,“有道理!”说着,看看张紞,“想不到张部堂您,居然如此精通医术?” “哈哈!”张紞得意一笑,“算不得精通,不过是家学而已。早年间,下官的外祖父,是老家十里八乡有名的医生,药到病除!” “原来是世家子弟,佩服佩服!” 朱高炽拱手,“您老.....您老既然说我虚了,让我多动动,可我这身板您也看着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动弹的。要不,您给开点药?” “药终究不是大道,而是小道!”张紞认真思索片刻,“菟丝子泡水,可补肾水,殿下不妨一试!” “就一味药?”朱高炽有些意外。 “医病治人,化繁为简才是良方。是药三分毒,几味药混在一起,定然治好了这里伤了那里呀!”张紞拍拍朱高炽的手背,“要慎重!” “您若不为良相,定是良医呀!”朱高炽钦佩的说道。 就这时,王八耻出现在南书房值班房外边。 “殿下,张部堂,皇上传您几位呢? 张紞赶紧站起身,走到门外,笑道,“有劳公公了!” 说着,看看王八耻的脸色,“您是昨晚没睡好?” 王八耻抱着拂尘,“杂家昨晚就没睡,今儿不是大朝会吗?杂家得伺候万岁爷呀!哪敢睡?” “哦....”张紞盯了王八耻的腰子两眼,似乎颇为有些惋惜。 朱高炽心里寻思着张紞的话,从南书房走出来,正好遇见从端门进来的工部尚书练子宁。 “哎,老练!” “世子殿下!” 朱高炽凑过去,“您跟张部堂是老交情了吧?” “嗯,相识二十余载!” “他们家是祖传的医术?”朱高炽问道。 练子宁脚步一顿,纳闷道,“您怎么知道?”说着,低声道,“张部堂的亲外公,在他们老家专治女子的暗病。”说着,摇头晃脑道,“虽说男人治女子暗病颇有些不雅,可那位老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当年我们一位同年学兄,结婚六年没有子嗣。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试过无数方子都无济于事。张部堂的外公那么一看,您猜怎么着?” 朱高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怎么着?” “第二年,下官那同年当爹了!”练子宁低声道。 “嘶!”朱高炽一惊一乍的,“这么神?用的什么药?” “没用药!”练子宁笑笑,“让下官那同年学兄....娶了个小妾!” 第301章 咱们讲道理(2) “遭瘟的书生!” 这时候朱高炽才反应过来,敢情张紞是故意拿自己打嚓,跟自己闹笑话呢。 “这帮老棺材瓤子!”朱高炽又心里笑骂一句。 其实他也没多生气,人家跟他开玩笑证明也没拿他当外人。开玩笑,总比平日防着疏远着强。 现如今不单南书房的氛围不错,整个朝堂的氛围都不错。 淮北水患终于平了,灾民们有了去处有了安置,南北要道也修了起来。只要不出差错,今年又是平平稳稳的一年。 ~ “臣等叩见皇上!” “叩见太子殿下!” 朱允熥把怀里的丫丫交给王八耻,“都平身,看座!” “谢皇上!” 朱高炽站在最前排,先看了一眼盘腿坐着的朱允熥,又看了一眼在边上正襟危坐的六斤。 “这俩,都是老爷子最疼的孙子!” “方才呀!解爱卿跟朕说了一件事!”朱允熥随和的笑道,“有人把朕钦点的钦差安抚使,徐州古道筹备使给告了。” “嗯?”众人心中一惊。 “解爱卿,你跟大伙说说吧!”朱允熥端起茶盏。 ~~ 一件事,不过三言两句的功夫就说完。 殿中一片沉静,众人都在默默沉思。 “练爱卿,古道的事是你提议的,路线也是你定的,你来说说看!”朱允熥笑道。 练子宁脸色郑重,起身道,“皇上,臣以为当严惩!” 说着,加重语气,“严惩告状之人!” “哦?”朱允熥挑挑眉,“为何?” 练子宁咬牙切齿,“朝廷修路乃是利国利民甚至造福子孙后代恩泽百年的好事,愚民不知所谓不体察朝廷一片苦心也就罢了,还跟官府讨价还加,甚至....状告当朝钦差!” “臣以为,若此等刁民不治,日后人人都学着如此,朝廷中枢也好,地方官府也好,再想做事不免要畏首畏尾!” “嗯!”朱允熥没有表态,沉吟一声,看向其他人,“夏爱卿,你来说说!” 刑部尚书夏恕略微思索,“皇上,臣一向不赞同严刑峻法治理天下。但对于此等分不清孰轻孰重,不知好歹的百姓,臣以为当治当审。”说着,顿了顿又道,“南北古道一事,朝廷抛费银钱何止百万,民夫何止数十万。利国利民之策,岂能因几家几户而耽搁?” “嗯!”朱允熥又是点头,态度很是耐人寻味,“暴昭来了吧,你怎么说?” “自然是严惩不贷!”暴昭双目圆睁,“臣说句不当的话,这就是我大明朝给他们惯出来的臭毛病!若是放在前朝,莫说是朝廷修路占他们的地,就算是达官显贵巧取豪夺吞并了他们的田地,他们敢这么闹吗?” “别说占他们地,就是把他们打死了,他们又能如何?如今官府给钱不要,就是嫌少。还嚷嚷着进京高御状?让他们来,当以诬告问罪锁拿以示天下!” “嗯!”朱允熥又点头,目光落在朱高炽的脸上,“洪熙,你说!” ~~ “父皇!儿臣有话说!” 突然,清脆的童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正准备发言的朱高炽也是一愣。 “胡闹!有你说话的地方吗?”朱允熥皱眉道。 六斤也不怕他,低头道,“儿臣不是胡闹,是暴爱卿的话,其中几句儿臣不是很赞同!” “你懂甚么?”朱允熥道,“哪不赞同,说来听听,好好说!” 六斤咧嘴一笑,缺了几颗牙齿,“暴爱卿说,是我大明对百姓太好了,才惯出了百姓的臭毛病,这一句儿臣切以为不对!” 暴昭起身,行礼道,“还请殿下明示!” “你说蒙元对百姓不好,所以百姓即便被打死也不敢吭声。而我大明对百姓好,所以百姓成了刁民,这本就不对!”六斤清脆的童音缓缓回荡,“蒙元之亡,就是因为他不把百姓当人看。而我大明之所以江山鼎定,正是因为有了民心!” “诚如唐太宗所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蒙元百万雄狮,归根到底亡在了这些不敢发声的百姓手中。” “他不把百姓当人,百姓自然不把他当我中华正统。蒙元权贵之所以敢欺压百姓,就是因为蒙元一朝也不把百姓当人,视为奴婢牲畜等同私产!” “他们自认是主人,说什么百姓就要认什么,百姓没有说话的地方更没有讲理的地方,也没有申诉的地方。所以长此以往,失了民心使得百姓心怀怨恨视蒙元为仇寇,恨不得生啖其肉。古人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就是这个意思!” “太上皇布衣起兵,十七年从南至北战无不胜,除了大明百战虎贲之外,还有为民请命重开汉家天下之策!” “圣人云民为先,我汉家历代对民都是以礼相待,许百姓诉不平之事,惩戒欺压良善之人。” “张学士教孤读书时说过,太上皇时奉行严刑峻法,喜好酷杀。但从滥杀无辜百姓,百姓之诉讼也往往格外法外容情,是以民间多称颂太上皇为贤君!” “为何法外容情,是因为我大明许百姓以法。让百姓有可以说理的地方,百姓可以说理,那朝廷也好地方官府也好就要跟百姓讲理!” “讲理,不管讲不讲得通,都比视百姓如猪狗要好得多!天下是有刁民,但更多的是良善之民。岂因刁民,而不许良善人发声乎?” “若如此,不单是以偏概全,长此以往又与蒙元何异?大明代天治理万民,不能因为大明大,所以大明就对。不能因为官有权,所以官就对。百姓对或者不对,有律法和公理还有人心衡量。岂能一言而论?” 所有人愣住了,随即眼神都爆发出热烈的神采,盯得六斤坐立不安。 尤其是张紞等文官,看样子几乎激动得不能自己。 不管六斤的话有理没理,对不对! 但是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这番道理来,难能可贵!尤其是他的身份,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就凭着一份仁慈之心,将来就错不了。 “苍天有眼!”暴昭让小六斤一顿怼,也不恼,反而激动的说道,“天赐我大明贤良储君,江山后继有人!” “胡说八道!”朱允熥板着脸训斥道,“你知道什么就胡言乱语!不知所谓不知所言!小小年纪,大言不惭,你才读过几年书!”说着,把手中的茶盏送过去,“渴了吧,润润喉!” 见六斤大口的喝着,又赶紧道,“润润就行,这茶浓!” 然后笑了笑,再板着脸,“这些话从哪听来的?” “张学士,高学士,杨学士教的!”六斤说道。 “人不大,胆子不小!”朱允熥又训斥一句,对门外道,“王八耻,给三位东宫学士,每人赏高丽参一颗,绸缎三匹!” ~~ “他还小,平日又被太上皇宠坏了,说的话难免贻笑大方!更是有些歪理。” 朱允熥看向群臣,“咱们继续说这案子,洪熙你来说!” “其实臣倒是以为,太子殿下没说错!”朱高炽起身道,“不让官府占地的百姓是不对,但不能因为他不对,朝廷就处罚他。他们的不对,从根子上来说,也是为了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众人的目光看向朱高炽,分外不解。 “田地,是人家的!现在是朝廷上赶着要买人家的地!”朱高炽继续道,“寻常百姓一辈子就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甚至几辈子人都扎根在此,搬家不易,纵有钱财也不愿另寻出路!” “他们是狮子大开口了,但官服可以坐地还钱,讨价还价嘛!因为人家要价高,就把人家定为刁民,那不成了强买强卖?” 练子宁心生怒气,“世子殿下,还请慎言,修理关乎南北百姓生计....” “那关他们何事?是,修路是好事,可跟占人家地有关系吗?”朱高炽笑道,“哦,就因为修路是好事,朝廷花钱出人了,所以他就要把地卖给官府?” “就因为大多人有好处,就可以牺牲这小部分人吗?那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对这些小部分人又不公平了?” “若这么下去,是不是以后任何事,都可以说对大多数人好,那少部分人就要捏着鼻子认了?” “他开天价威胁官府固然不对,但官府以强权更不对。而且这案子,还涉及到了殴伤人命,把人家房子给变成一片废墟!那是他们的家呀!老百姓几代人,裤腰带勒紧了牙缝里省出来的钱,才建了那么一个家!就这么给毁了!” “然后,官府还说人家是刁民,这道理说的通吗?” “那依殿下之见,就任凭他要十倍的价格?就任凭工期延误?”张紞开口道,“若其他百姓听闻此事,岂不是人人都如此,朝廷.....” “我没说!”朱高炽一笑,“讲理么,前提条件是不偏不倚。”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正如太子殿下刚才所言,之所以百姓敢威胁官府告御状,是因为我大明许百姓以法!” “既然如此,占地一事,就不能用之以权。”朱高炽又道,“官府给了两倍的地价,看似不少。但大家想想,拿这个钱,他们去哪买地?” “哪个百姓愿意卖地?败家子才卖地呢!没了田地的百姓,拿了钱买不着地,就不得不背井离乡。钱总有花没的一天,地却是子子孙孙的!” “我说这些,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那现在站在官府的角度上,工期不能延误,路要修,还不能让百姓都养成狮子大开口的毛病。” 说到此处,朱高炽一笑,“那干脆,就不占他的地了,绕过去不就行了?” “绕过去花费不是更多吗?”练子宁大声道。 “花费是多了,可讲理了呀!”朱高炽一摊手,“官府怕多花钱,就强占地,那是不讲理。百姓多要钱,威胁官府也是不讲理。那就绕过去,多花钱讲道理,皆大欢喜!” “我大明许百姓以法,许他们跟官家讲道理,但不听歪理。同时,又不强占百姓之地。” “您方才说了,若是给钱了,那其他百姓也学着如此狮子大开口不好办!那就绕过去,看谁还狮子大开口!有人不卖,总是有人要卖的!” “你....”练子宁气得不轻,“一派胡言!” 第302章 辩证(1) “一派胡言!” “荒谬!” “强词夺理!” “简直....不知所谓!” 暖阁中,几乎所有的文臣都对朱高炽怒目而视。 传统的文官就是这样,他们心中确有爱民之心,但前提是所谓的爱民和他们的权利有所冲突的话,还是要以权为本。 “世子殿下,理不是这么讲的,您说的是歪理!”户部尚书张紞缓缓转头,看着朱高炽,“您所说的绕过去,绝对不可取!” 说着,朝朱允熥行礼,“老臣在云南为官二十余载,自问也算知晓百姓的脾性。方才世子殿下所说的,行不通。百姓皆短视且盲从,田地是他们的命根子,若是依世子殿下所言的话,怕是这条道也不用修了!因为就算是修出来,也是蚯蚓路,几里拐弯!” 朱高炽肩膀动动,胖脸露出笑容,没接话。 “一家不卖就家家都不回卖,你说破大天,百姓没看到实在的利益之前,都不会听官府的话,把地卖给官府。”张紞缓缓开口,语调柔和,但每句话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难不成遇到不卖的就绕了?这想法岂不是天方夜谭吗?臣晓得世子殿下的苦心,他所说的颇有几分三代之治的意味,以民为先以理为天。” “但,军国大事不能用这种方式考量,此举看似公允公正公平,但实则本末倒置!” “天下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呢?臣说句不当的话,我大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是何等丰功伟业,可民间也有人心怀前朝蒙元,把我大明说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修路是惠及子孙后代,造福南北百姓的德政。我们为官之人,要考虑的是全局,考虑的是亿兆百姓而非几家几户,目的是能让大多数百姓过上好日子。” 朱允熥单手托着下巴,默默点头。 之所以这么简单的案子,他要召集臣子们临时举行御前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听听这些臣子们对于这种事的看法和态度。 凡事都有两面性,好比左和右。太左虚伪,太右偏激。而眼前这些帮着他这个皇帝治理天下的臣子们,他们的态度和意见,和他这个皇帝的意志一道引领着这个帝国。 事看似小,却关乎着着帝国的中下层官员们如何对待百姓,如何推行政策。 这时,张紞目光转向六斤,“太子爷您方才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您可知,朝廷和百姓除了水和舟的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关系?” 六斤郑重的想想,开口道,“孤一时想不出来,愿闻其详。” “父子!”张紞正色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朝廷和百姓,就是父子的关系。朝廷为父,民为子。对待子女,是要慈但也要严!” 六斤似懂非懂,而朱允熥则是坐直了身子,仔细倾听。 “对于女子一味的讲理和迁就,并不是宠爱而是溺爱,溺爱容易养出孽子。为人父要行管教事,要约束,要拿出家长的权威。家国天下,国即是家。若无权威,家不是家,家若不是家,国也不是国!” “家国父子之间,很多事不是光靠所谓的讲理就说的通的,更不能意气用事,不然...”说着,张紞又看看朱高炽,“就是胡闹!” “张部堂所言极是!”暴昭开口道,“皇上,臣非酷吏,自知晓治理百姓当用之以仁。然,如修路一案不是简单一个仁字那么简单。若如世子殿下所说,那不是仁,而是破罐子破摔!” “臣等说仁,乃取其大,造福百姓苍生乃是大仁。而世子殿下所说乃是小仁,小仁何以仁天下?其小仁看似公允实则偏也,天下官员都如此,都讲小仁,以小仁之名懒政怠政,则大明危矣!” “皇上登基以来,重用实干敢干之能臣。做实事的人就有大仁。说白了,不得罪人做不成事。朝廷也是如此,就好比北地的赋税马政,臣等明明知道,这种种的赋税不利于百姓民生,可是却不能因为百姓苦就不推行!” “朝廷若行小仁事,免了这些,大军的军需就没保证。军需没了保证,日后一旦北虏恢复元气或者我中华承平日日久武备松弛,铁蹄南下,毁的只是北地吗?神州沦陷之忧,非危言耸听耳!” “所以臣赞同张部堂的话,治天下要考虑的是全局。世子殿下所说,初听有理,但一惊推敲就是怒闹,就是意气用事。看似讲理,实则....无理!” “臣认同两位部堂所言!”练子宁也开口说道,“世子所说的不但无理而且消极,消极至极!太上皇曾云,元失天下乃宽。前朝蒙元不会治理百姓,对百姓没有约束只有所取,所以才失了天下。我大明讲理,但不能因为讲理就不约束百姓。” 朱高炽哭笑不得,“诸位大人,诸位是不是曲解我的话了。我哪消极了,我的意思是,国事为先,但不能以好事的名义损害百姓的利益。他肯卖自然好,不肯卖就不能强买。诸位也不是第一天做官,都应该知道咱们这些上边的说一,下面的人就非得办成十。” “咱们要十,下面就是百,到时候好事也变坏事了。天下官员不是人人都像诸位大人这样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到这些道理的!” “这次是殴伤人命?下次呢?怕是直接出人命了!讲道理人人都会讲,可出了人命谁担着?百姓还不是骂朝廷?” “修路是好事,可若是秉承着诸位口中所谓的大仁,可以牺牲一些百姓,那到了下面.....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隋炀帝修大运河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呢?” “你.....胡搅蛮缠!”暴昭怒道。 练子宁面红耳赤,“世子殿下,你危言耸听,你.....百姓骂朝廷?听蝲蝲蛄叫唤就不种地了?”ъiqugetv.com “好了好了!” 眼见他们要吵起来,朱允熥笑着开口,“都不要动怒,朝堂之上本就是畅所欲言的地方,人人都有不同意见,不能因为意见相左就一言不合饱以老拳啊!” 说着,他细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你们说的都在理,修路确实是好事,但咱们也要未雨绸缪,想到这好事当中不好的一面。” “是,做事没有尽善尽美,但事在人为嘛!总是要试试的,因为没有尽善尽美就主观臆断,也不好,对不对?” 说到此处,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解缙,“解爱卿,事是你奏上来的,你说说!” 解缙起身,先是和那些文官们挪开几步,开口道,“其实臣以为,世子殿下说的,有道理!” 顿时,周围的文官们杀人的目光刷刷看过来。 第303章 辩证(2) 一时间,解缙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就好像被鬼盯上了一般。 他赶紧又挪开两步,心中准备着说辞。 “不知诸位想到这一点没有,皇上召集我等论事,论的就只是这事吗?”解缙看看众人,“燕王世子所说的看似是这事,可也真的只局限于这件事上吗?” 解缙又看看朱允熥,“在臣看来,世子殿下所说的,也是全局!” 朱允熥面露欣赏,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诸位可能没留心,世子殿下所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以好的名义,去委屈别人!”解缙边想边道,“就好比修路,它是惠及子孙,是福泽百年,是造福南北,是有利民生。” “可它千好万好,在吃亏的百姓心里他就是不好!我再打个比喻,就说大运河。后人评说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因为它的好处,不是一两天能看到的。” “修路是长期繁复的工程,其中涉及到许多百姓的切身利益。都以好事而委屈他人,不公啊!” “再延伸一下,我等居于庙堂之高。若是以这种观点治理天下的话,那天下官员是不是也都如此急功近利呢?” “那到时候,是不是会有很多,我为你好所以你要吃亏,朝廷为了绝多数百姓好,少数百姓就要吃亏的事。是不是会有很多人,打着这个幌子,打着这个光明正大的幌子去危害百姓,而百姓还求告无门没地方说理。” “燕王世子殿下看似在说这件事,实则说的是官场风气,是我等为官者执政的态度!” “正如古人云不以小恶而为之,为官者是不能太意气用事,但若小恶不以为然,迟早铸成大恶!”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朱高炽心中长叹,“还是老解这人靠谱!” 说着,目光扫了解缙几眼,心中暗道,“妥了,晚上哥们我安排!” “不过!”解缙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诸位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所谓慈不掌兵。我等为官考虑的是天下大局,任何事和大明万年基业比起来,都是小事。爱民不能宠溺,否则天下无君臣父子皆是歪理,则乱成套一团!” “你....他妈的!”朱高炽心中暗骂。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等都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尽量维持大多数人的公平就已是公平。些许人的利益,面对大多数都人的利益他就是要让步,此乃天道!” “你他妈到底哪头的呀?”朱高炽心中又道,“两边都不得罪?” “我刚才说了燕王世子的用意,还未说皇上的用意!”解缙轻清嗓子,继续说道,“治理国家,本就是人多口杂。道理不是死的,人也是活的,难免意见不同意。皇上召集大家来,不是让咱们分出胜负高低,也不是非要分出谁有理!” “而是让咱们都清楚,都知道,都明白。治国难,但百姓也难。做事难,做正事好事更难。不能因为朝廷的利益损害百姓都的利益,但也不能太顾及百姓的利益,而损害大局!” “这就是我等身居高位的原因!办事,谁都会!做事,选对人即可。但如何面对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是关键。尽善尽美不可能,但我等必须要尽力做到尽善尽美。” 一番话,众人沉思。 而朱允熥抚掌轻赞,道,“说得好!” 解缙这番话超脱了两边所讲的道理,等于是辩证的说明了事物的正反面。 “幸亏你说明白了,不然那些昨夜情人节大战八百回合,只手遮天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勇闯敌营,杀得敌人落花流水的帅哥猛男读者们看到,又要说水了!” 朱允熥看看臣子们,“诸位,解爱卿所言,正是朕要说的!” 说着,他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事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大案。但难在哪呢?难在从朕这个皇帝到你们,到下面的官员如何应对。”说着,朱允熥叹口气,“其实朕呀,最担心的就是洪熙所说的,有可能日后官府打着各种光明正大的旗号,损害无辜百姓的利益!” “如此以来,事是朝廷做的但骂名也担负了!洪熙所说绕过去,在朕看来虽有些看似意气用事,但确实是尊重百姓。” “一家一户朝廷都予以尊重,那千家万户朝廷自然会更加尊重!” 说着,他叹口气。 想了想继续道,“徐州占地一案,官府有错。百姓不搬是百姓的事,但不能因为百姓不搬就强占人家的地,打伤人家,还把人家房子给扒了!” “传旨,打人的抓起来按律制裁,谁指使的也抓起来,按律问罪。人家房子,他们愿意接受赔偿徐州府给钱。这个钱,朝廷不出,让打人者指使者出。” “不愿意接受钱财,那就把他们的房产恢复原样,一草一木都不要错。” “说到底这事的根子,就是官府太高高在上,没把那些百姓的当回事。诚如洪熙所言,以为有着大义名份,就可以肆无忌惮。” “呵,其实朕想起来也有几分后怕啊!这是只打伤人了,若是人家百姓反抗,真弄死几个,徐州府要如何收场呢?” “那这路....?”练子宁开口问道,“还...?”ъiqugetv.com “继续修!”朱允熥回头,笑道,“刚才朕说了,是官府没把百姓当回事。朕若是那徐州知府,就直接去那百姓家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不怕麻烦就总是有办法的!” “哦,对了!”朱允熥又道,“那个徐州的曾......曾....” “曾炳!”解缙接口道。 “对,他肯帮百姓出头,朕觉得也还算是个有良心的人!”朱允熥笑道。 “此人为官之时清廉勤勉!”暴昭说道,“刚正不阿,就是为人刻板了些!” “嗯嗯!”朱允熥点头道,“修路呀不是一两天的事,往后呀这样的事会更多,占地了扯皮了等等。问问那曾炳,身子骨如何?若还能用,在钦差行辕那边担任个参议!” 说着,朱允熥笑道,“他在徐州有威望,那有他出头,凡事自然可以事半功倍!” “皇上圣明!” 其实这事,朱允熥是避重就轻了。 他没说要不要绕过去,但话里话外要地方官也好朝堂诸公也好,学会尊重百姓的私产。 但尊重的同时,讲理的同时,更要把事做好就是把路修好。 也就是说他等于把难题又推给了地方。 从臣子的角度来说,很难。 但从君王的角度来说,养你们是做事的不是给我找事的。你们既为官,就不要什么事都等着我这个皇帝来解决。 皇帝这种zz生物,双标是本能。 ~~ 朝会散时,天已暗淡。 群臣色各异朝宫外走去,刚走到午门,齐齐一愣。 一身布衣的原周王朱橚,从一辆马车中出来,低着头站在宫门口。 “五叔!”朱高炽赶紧上前,“您怎么来了?” “我来见皇上!”朱橚看看周围的人,“来请罪!” 忽然,朱高炽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来请罪,他是来反水的! 他是来给皇上,送其他人的把柄的! 第304 到底谁虚伪?(1) 暖阁里,光线很暗。 暗到跪着的朱橚看不清御案后朱允熥的那张脸,倒也不是说绝对是因为暗而看不清,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这份暗淡之中,还有从窗外射进来的余晖。 而余晖又恰好打在朱允熥的脸上,使得整个轮廓显得格外朦胧。 他可以看清的是,朱允熥就在御案后静静的坐着,用一把精美的裁纸刀,挑开桌面上那份朱橚苦心编写的认罪奏章。不像是认真的看,更像是无所谓的瞄。 奏章有一截大拇指那么厚,准确的说那也不算是奏章,而是一本汇总。 一本这些年他们几个叔王私下往来重要信笺的摘选,一些重大事件的记录,还有一些藩王们和京城官员私下往来的证据。 “他不感兴趣吗?” 朱允熥许久没有声音,跪着的朱橚感觉膝盖上酸疼难耐,但相比于膝盖,心中的忐忑和恐惧才是如影随影挥之不去。 “可都是老六老七他们的把柄,他怎么会不感兴趣?”朱橚心中继续暗道,“或者是,他早就知道?” 很多事朱允熥并不知道,他有青眼有锦衣卫但世上总有能藏住的秘密。 他也不是不感兴趣,而是觉得有些.....有些想开口嘲讽。 静,暖阁中很静,只有代表着时间的沙漏在缓缓流逝。不然,就像是时光定格了一样。 银色的裁纸刀合上奏章,朱允熥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朱橚的脸上。 后者下意识的跪直了身体,面露微笑。 “皇爷爷让你来的?” 朱橚忙道,“回皇上,是!”说着,顿了顿,“父皇让罪臣来跟皇上您认错,罪臣早先很多事想不明白,经过父皇的喝骂如今已是醍醐灌顶,罪臣今日的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 说完,恭敬的叩首。 “啧!”而朱允熥,则是在心中撇嘴,忍不住别过头。 他别过头,是不想让朱橚看到他嘴角控制不住的讥讽笑意。 “你怎么这么蠢呢?”朱允熥真想问问朱橚,“你以前没这么蠢的,在凤阳关傻了?还是被我吓傻了?” 第一句话,朱橚就答错了。 正确的回答应该是,“罪臣早就想来找您认罪!” 这时候了还说是奉了老爷子的命,你是在提醒朱允熥这个皇帝什么吗?到底是不是老爷子让你来的,朱允熥能不知道吗? 朱橚五体投地一般叩首,却迟迟听不到皇帝让他平身的声音。 皇帝不说话,他也不敢起来,就这么跪着。暖阁内的时光,好似再一次凝固了。 “这个!”朱允熥手中的银色裁纸刀,又点点那本奏章,“老爷子知道吗?” 朱橚抬头,眉眼之间微微有些激动,“父皇不知道,罪臣既来认罪,就要坦坦荡荡,把过去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皇上。如此....”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允熥的手势打断。 朱允熥实在不想在听他说下去了。 朱橚又回答错了,不是回答错,而是会错意,会错了老爷子的意。 不,也不是会错意。而是他压根就没想顺着老爷子的意,老老实实的把自己过去那些破事说明白了,磕头请罪痛哭流涕的请朱允熥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原谅他! 他想的是交投名状! 你说他蠢吗?他知道日后谁当家,想通了事也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开始讨好了! 你说他不蠢吗?他明明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赞同他这么干,他还是把其他兄弟给牵连进来了。 蠢是真蠢,坏也是真坏。 朱允熥再次打量着朱橚,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他的二叔秦王沾了暴虐二字,三叔晋王沾了暴不虐。这两人在朝臣之中,口碑不是很好,但绝对不蠢也不坏。 当初朱标死后,他俩是最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的,可他俩明白自己的斤两,也明白他们老子的真实意图,干脆就不争了。不但不争,对朱允熥这个大侄子还是出奇的好。 人家那是真聪明,自己的亲侄子当了皇帝,怎么也不会对待自己吧?自己的亲侄子当了皇帝,绝对比自己的兄弟上去了强吧? 再说老四燕王。 是,人家是有反心,也背地里使了不少手段,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他会不择手段,同时又心存杀意。 可是人家见势不对,磕头认错。 认错不丢人,人家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了,要杀要剐你随意,你不杀我我就安心的给大明朝效力。人家这是拿的起放得下,算条汉子。 可老五这是个什么东西? 看着比谁都聪明,净干些蠢坏透了的事儿! 明明有野心,装的却很无辜。然后暗地里串联这个,怂恿那个。结果转过头来,还把人家卖得一干二净。 这人就好像是天生的天性薄凉,天生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天生的不喜欢看见别人的好,就喜欢看别人倒霉。 ~ “他怎么不说话?” 朱允熥不说话,朱橚就慌了神儿。 那本奏章是他脱罪的法宝,他相信将来一旦这位侄儿皇帝要收拾其他王叔的时候,这就是那些人的催命符。 别的不说,光是跟军中将领暗中有勾连这一条,就谁都说不清楚。 某年某月某日,某藩王给某都指挥使送了几个美婢女。 某年某月某日,某藩王在新招说了皇帝的坏话,不服气。 等等等.... 甚至朱橚已做好了其他准备,等老爷子归天之后,小皇帝要收拾那些叔王的时候,他这个做五哥的马上跳出来,帮着小皇帝让那些叔王们认罪伏法。 让他们也尝尝在凤阳圈禁的滋味! 可是,现在看来,他所谋划的一切,好像皇帝都有些看不上。 所以,他更慌了,汗出如浆。 “你热啊?”盼了许久,朱允熥才不紧不慢的又一次张口。 “罪臣是惶恐至极,一想到以前...罪臣十恶不赦!”朱橚再一次叩首,痛哭流涕,“罪臣害怕...” “你怕?”朱允熥笑了笑,“五叔,起来吧,坐那好好说话!” 忽然,这突如其来的语气转变,让朱橚仿佛陡然间见到了光。尤其是这声五叔,差点真的让朱橚感动的落泪。 “皇上面前哪有罪臣.....” “那你继续跪着吧!”朱允熥直接把朱橚其他的话,给堵死了。 “你应该知道,朕从来都不是喜欢客套,喜欢弯弯绕的人!”朱允熥又用手中的银色裁纸刀,点点那本奏章,“而且,朕也不是假惺惺的人!” 说着,朱允熥换了一副口吻,“我觉得人呀,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何必那么虚伪呢?命是自己的,怎么活也是自己的事儿,干嘛非要装呢?” “图什么呢?人呀,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呀!演戏给别人看,到最后蒙的只能是自己,蒙多了就在戏里出不来了!” 这番话,让朱橚摸不着头脑。 但大概,他能感觉到皇帝好像是在说他。 “皇上所言极是,罪臣以前就是一把岁数没活明白......” “我倒不是说你么活明白,我都替你累的慌!五叔呀,还记得以前吗?我记得咱们爷俩以前,还算不错呀!” 第305 到底谁虚伪?(2) 闻言,朱橚大喜,如久旱逢甘霖。 皇帝愿意和他讲人情了。 “是罪臣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遥想当年皇上待臣.....” 忽然,朱允熥手中的银色裁纸刀当的一声,落在御案上。 大红朱漆的桌面,顿时出现一条细细却狰狞的划痕,触目惊心。 “朕还记得,当初中原行省水灾。五叔你亲赴黄河决口处,昼夜不眠不歇,亲自指挥官兵抗灾救民!” 朱允熥缓缓说道,“朕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去大堤上见着你的场景。你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都馊了,嘴上都是泡,眼睛都充了血! “当时朕香,朕这位五叔也算是个有担当,知道心疼百姓的藩王!” 朱橚泣不成声,“罪臣当不得皇上如此谬赞,身为皇子亲王,自当为江山社稷死而后已!”说着,抹着眼泪,“都是朱家的江山,罪臣这个姓朱的,责无旁贷!” “哈!” 朱允熥点头,笑了一声。 “也不是谬赞,当时五叔你确实是藩王的表率!”朱允熥继续道,“朕说百姓安置难,北边又要担负军需,光靠南边调拨粮草,杯水车薪!” “你呢,直接开了你周王府的内粮库,几十万石的粮食放出来,没问朝廷要一分钱。你又免了名下田庄所有佃户当年的租子,一片仁义之心!” “都是罪臣应当做......” “那你知道不知道,咱们爷俩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儿了呢?”朱允熥不给朱橚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朕说明白一些,你怎么就突然从一个藩王中的贤王,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朱橚愣住了,这个问题让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当中。 “你原来!”朱允熥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缓缓开口,“朕以为你就是躲在四叔背后,顶多是让人有些膈应。但从塞外大战,朕看你压根就是一条...毒蛇!” “皇上!”朱橚大惊失色,在地上连滚带爬,“您听罪臣说!” “朕不想听,朕早知道了!有人认罪你比早!” “.....罪臣.....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朱橚爬到御案边上,语无伦次的急道,“是四哥说的还是高炽的说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罪臣做的都是他们指使的,罪臣也没有和道衍和尚串供,暗中冷箭....” “哦,这事朕倒是真不知道!”朱允熥忽然一笑,满是嘲讽。 朱橚顿时一愣。 他朱允熥能不知道吗? 他就是想看朱橚这种表情。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朕也就挑明了!”朱允熥拍拍坐下龙椅的扶手,“五叔你是不是也惦记这位子?” 咕噜,朱橚咽口唾沫,冷汗顺着鬓角就下来了。 “你肯定是惦记过,但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呢你干脆就损人不利己了,想着能给我添点堵就添点,是不是?”朱允熥又问道,“你图什么?看我难受你高兴?” “罪.....”朱橚吓得根本就说不出话了。 “你这奏章里把六叔七叔说的蛇蝎心肠狗屁不是,倒是把你自己摘的干净。我再问你,哪次不是你主动凑过去的?嗯?小话背地里属你说的多,编瞎话属你厉害,你还最会装无辜!” “五叔,你要是十来岁的孩子,最多是品德不好没教育好!你都这个岁数了,你这是品德不好吗?你之所以这么做,到底出于什么目的呢?” “哦,你自己得到不这个位子,可见我坐了你也不高兴。你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我,就窜连其他人。其实我都想笑,你能得到什么?你看你现在,亲王的帽子玩没了,就差没从朱家宗室除名了,你还得到了什么?” “真的,我一点都不记恨你!我他妈倒是同情你!” 啪,银色裁纸刀再次拍在桌面上。 朱允熥一句脏话,朱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做人做到你这个地步,不失败吗?”朱允熥冷笑,“这么多叔王当中,论文的你比得过谁?跟蜀王比你行吗?论武的你又比得过谁?都不说二叔三叔四叔了,十五叔比你小那么多,你能比得过他吗?” “文武你都不行,论论敛财,你比得过六叔?论玩儿你比得过七叔?那浑身上下哪有能拿得出手的地方来,你说说。你但凡说出点丁卯来,我都给你叫好!” 朱允熥的话一声比一声刻薄,“你自己大概其是不是也知道,从小打到在你这辈儿这些兄弟当中,就属你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皇爷爷以前提起这些儿子来,气是气,可谁的身上都有能让他老人家高兴的地方。脾气不好打仗行,打仗不行文章行,文章不行生孩子行,你呢?” “你就拿不出手!老爷子给你封在洛阳,就是因为你拿不出手,担当不了大任,还不想亏待你这个老五,让你在千年古都锦衣玉食去!” “结果你呢!哎对了,你连最基本的孝道你都不行啊!你不出彩也就罢了,你别让老人跟你操心啊!” “要巴着老人,靠着老人,回头还逆着老人的意自作主张!”说着,朱允熥又点点那本厚厚的奏章,“这玩意我拿给皇爷爷,能气死他你信不信?” “不是因为这里面写的这些事气死的,而是因为你干的谁都能卖的事给气死的!” “你简直.....不当人子!” “罪.....”朱橚刚抬头,猛见一道白光闪过,下意识的侧身。 当啷一声! 原本在御案上的那把银色裁纸刀,直接被皇帝掷进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霎那间,朱橚面无人色惨白如纸。 这一刀如果扎在他的脖子上,那..... “我说了,我就不喜欢头圈子绕弯子,我就敢做。你是我五叔怎么地?亲手宰了你又能怎么地?”朱允熥咬牙冷笑,“你把那刀拔回来,你看我扎不扎你!” “皇上,皇上罪臣知错了,罪臣真的知错了.....” “一边嚎去!”朱允熥厌恶的一脚蹬开爬过来的朱橚,“朱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玩意儿?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我要是你,我就把那刀拔出来拍桌子上,杀吧!你有种就有杀了你亲叔叔!不出事你比谁都会祸害人,出了事你比谁都胆子小,你随了谁呢?” “罪臣最是无用之人,还请皇上念在故太子大哥的份上,看在父皇.....” “闭嘴!”朱允熥皱眉呵斥,“若不看着皇爷爷的面子,你死了八回了!”说着,又点点那奏章,“你给我这玩意儿存了好心了吗?啊!让你从凤阳来京师,是让你陪陪老爷子,不是让你来当搅屎棍的!” “老爷子让你来赔罪,是给我一个台阶,也给你一个台阶。你倒好,直接给我脚底下挖个坑?是,这些是收拾人的罪证。可我问你,我收是谁用得着这些吗?” “哦,等老爷子一死,我就拿着这些东西,把叔王们都问罪?我这个皇帝,还能有好名声吗?你先是撺掇其他人对我这个皇帝多多不满,现在又撺掇我,要对叔叔们下手,还给我送来了他们的把柄,你算计的好哇!” “你自己狗也就罢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 说着,朱允熥端起茶盏,却猛然发现里面是空的。 啪的一声,青花茶盏在金砖上四分五裂。 “滚回去!”朱允熥怒喝一声,把那本奏章直接甩到朱橚的脸上,“回去想好了,到底该怎么和朕说,你再来。想不好,你就永远不要来!” ~ 朱橚几乎是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乾清宫。 肝胆俱丧,形容的就是他。 朱允熥的目光一直看着窗户,直到朱橚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冷笑着继续翻开那本厚厚的奏章。 “你送上来的不是时候,场合也不对!”朱允熥看着奏章心中暗道,“哪能直接给我呢!我这么虚伪的人,怎么会这么直勾勾的对叔王们下手,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你应该上奏给宗正府,或者直接给都察院那些御史们,再不济你送到刑部大理寺也行啊!到时候,天下人都知道你们这些白眼狼什么德行。” “我这个虚伪的皇帝,假惺惺的说朕不忍伤叔,然后群臣一个劲儿的上表国法难容。我再哭天抹泪的说对不起老爷子,对不起我死去的爹。” “最后,推来推去几个来回,再冒出几个死谏的大臣,不国法处置就哭太庙,就撞死在奉天殿,我才万般不舍,痛哭流涕的削藩!然后大病一场,郁郁寡欢好几天。” “呸,你他妈玩人都玩不明白。你也就是个男人,你要是个娘们,纯纯长舌妇!” 第306 假如(1) “世子,您快着点,万岁爷等着呢!” 刚迈步过紫禁城的北安门,前边带路的邓平就忍不住回身,微微催促。 “好好,你带路!” 后边的朱高炽走的满头大汗,胖乎乎的脸上挂着谦和的笑。 但同时,他心中却在大骂,“你丫知道我胖走不快,还他妈跟走那么快,我能跟上吗?你丫怎么不装上俩翅膀飞呢!你个鸟人!” 心中骂着,又是越想越气。 他这边刚在花满楼安排了一桌,那可是花满楼,今儿晚上专门请了苏州弹评大家水芙蓉。水芙蓉号称是弹唱双绝,艳冠江南。原本十块银元一桌儿的花酒,直接涨了五倍,还抢不到! “有啥事就不能一堆说完,我刚从宫里出来,半路上又让人劫回去!”朱高炽心中继续暗道,“还他妈从紫禁城的侧门,跟做鬼似的偷偷进来!”www.biqugétν.net 走了不知多久,就在朱高炽上气不接下气,马上就要到断气的时候,邓平忽然在大善殿前停住脚步。 “到了!” 朱高炽闻言一愣,居然不是去乾清宫? “万岁爷在望江楼上等您呢!”邓平轻声说道,“您自己直接上去,西边假山背后藏着楼梯!” “哦!”朱高炽有些懵懂的答应一声。 大善殿是皇帝博览群书的地方,但从紫禁城建好到现在皇帝也都没来几回。老爷子读在哪都行,没那个闲工夫专门来这。 如今这位皇帝更不是个喜欢读书的,一年到头都不看几本。 不过据说,这地方是当初太子朱标最爱的地方,因为大善殿当中有座很高的望江楼,可以直接看到滚滚长江。 “呼呼!我他妈....我他妈真是....哎!” 假山后面藏着的楼梯,狭窄陡峭,朱高炽把着两边的墙壁往上爬了几十个台阶之后,心咚咚的跳,脖颈子上都是汗,实在是有些爬不动了。 可是他不能不爬,因为皇帝还在等着,所以只能一边骂一边咬牙,一步步的朝上挪。 ~~ 忽然,一阵风吹过头顶。 满头的汗水顿时化作润人的舒爽,朱高炽爬到望江楼顶楼的瞬间,直接呆住了。 触目所及,云海是那么的近。 远处斜眼似乎触手可及,天边有尽头,长江之水就在一步之遥。 一切,都太美了。 就像是人,凌空站在天地之间。抬头可以摸到天,低头可以看见地,俯瞰众生。 “来了!”朱允熥背着手,站在栏杆处,眺望长江,低声说道。 “臣叩见皇上!”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子赶紧行礼。 朱允熥依旧没回头,“大规矩免了吧,过来坐!” “谢皇上!”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丫绝对现在没憋好屁。因为这鸟皇帝,每当要算计人的时候,总是把自己表现得格外痛苦寂寞,表现得好像有万般不得已压在心里,而又没人能理解乃至宽慰他。 就好比明明是东莞退役运动员,回老家相亲的时候非要说自己是纯情少女一样。 吱嘎,朱高炽坐在凳子上,而朱允熥还是没回头。 突然,看着朱允熥的背影,朱高炽心头猛的一跳。 “要是,要是我现在撞过去,丫是不是一头栽下去,直接成肉沫了!”朱高炽心中暗道,“以后熥子你就是沫沫,朱沫沫?” “桌上有藏了一年的菊花酒,你自己斟吧!”朱允熥又道,“找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朕忽然觉得一个人有些孤单,想找你过来说说话!”说着,又笑道,“你和朕是君臣,其实也是骨肉兄弟。有些话,朕觉得也只有对你说,才能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我他妈谢谢你,老子不想跟你丫说话,老子想去看水芙蓉!呸,你他娘的还孤单寂寞,你怎么不掉下去摔死!” 朱高炽心中骂几句,收回心中不切实际的想法,笑道,“臣谢过皇上!”说着,装模做样的眺望临江楼外的景色,赞叹道,“江山无限,无光正美。大江滔滔,天高地阔!此等美景真叫人心旷神怡,皇上真是好兴致!” “好兴致?”朱允熥肩膀动动,发出笑声,然后轻轻抬手。 这时候,朱高炽才看清楚,皇帝的手中居然捏着一张纸鹤。 接着就见皇帝轻轻把手一扬,那纸鹤被风一吹,飘然飞远。 “海天一色鱼龙舞,仙鹤乘风驾苍穹,煌煌盛世因大治,吾皇举手造宏图.....” 朱高炽出口成章,马屁成双,话音未落却见朱允熥猛的回头,对他一笑。 “你说,朕算是个好皇帝吗?” 瞬间,朱高炽呆住。 “你丫问我?我他妈哪知道去?”朱高炽心中暗道。 同时脑筋飞快的运转,笑道,“皇上自然是好皇帝,古往今来.....” 朱允熥再次打断他,盯着他的眼睛,“那为何,那么多人恨我呢?” “这......?” “若是外人恨我,也就罢了!”朱允熥又叹息道,“可是,怎么自己家里人,都这么恨我!”说着,低头长叹,“恨不得我死呀!” 咕噜,朱高炽咽口唾沫。 明明身在高处,清风阵阵,可没来由的脑袋上又浮现出一片汗珠来。 “有时候朕在想!”朱允熥依旧背对着朱高炽,开口道,“若是当初....当初有些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啊?”朱高炽猛的醒悟,“皇上说什么事?” 朱允熥又是一笑,“就是我和二哥的事呀!你别装糊涂!” “这个.....臣.....?”朱高炽不知怎么说了。 该说知道,还是说不知道呢? 幸好朱允熥没有追问,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若是当初,我不和二哥争,让他继承这个位置的话,是不是我就没那么多烦恼了!”说着,望向天边,“就如刚才被我放出去的那只纸鹤一般,悠哉悠哉天地遨游,无拘无束!” 朱高炽忍不住也望向天边,下意识的说道,“那哪能呢?”说着,猛然醒悟赶紧闭嘴,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朱允熥听得清楚。 他笑着回头,点点朱高炽,“你这是实话,若是当初我不争,不但不是遨游天地之间的仙鹤,连做笼中鸟都是种奢望!” 说着,朱允熥在圆凳上坐下,“洪熙过来坐,你我兄弟今日痛饮一番!” 朱高炽小心的挪着步子,轻轻坐在朱允熥身侧,拿起酒壶斟酒。 这时他忽然发现,桌子上摆着一本....书? “今日此时,只有你我兄弟并无君臣!”朱允熥举杯,“咱们说些真心话,不说什么假话!” 这话说的倒也真心实意,皇帝都是孤独的。 一,没朋友。 二,没亲人。 有时候,可怜到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但皇帝也是人,是人就需要倾诉,需要有人理解,有人宽慰。 但是,一切都只能压在心里,无处可说。 就好比后世,每当夜晚华灯初上,各个洗脚城顿时人满为患,各路人马为了那些金牌技师大打出手一般。 洗脚是洗脚吗,那洗的是寂寞! 聊的是废话吗,那是发自肺腑的诉说。 “我问你!”朱允熥又看着朱高炽,笑呵呵的说道,“假如当初,我是说假如啊,皇爷爷没选我,选了你爹做皇帝,你是不是就是太子了?” 那是一种豁达,一种坦然,一种解脱,一种享受。 说到浓情蜜意处,就靠在对方的怀里,感受着香水的芬芳,万般苦难终于得到释放。 然后整理好心情,坦然的勇敢的准备迎接明日的压力和惆怅。 第307 假如(2) 当啷! 朱高炽手一抖,酒杯直接洒在桌子上。 “你看你!”朱允熥笑着拿起帕子,擦拭桌面,“我都说了,假如是假如!” “......”朱高炽不敢说话,冷汗顺着脸颊都淌了下来。 这种事皇帝可以说假如,他这个当臣子的若真是顺着皇帝的话说,那就是找死。 同时他忽然联想到今日朱橚进宫,又联想到以前种种,目光又忽然落在那本...书上! “啧,都说了咱俩说的是闲话,你怎么怕成这样?”朱允熥笑道,“洪熙,咱们说的是闲话!我今日叫你来就是说会闲话,旁的意思一概没有。你呀,不要疑神疑鬼那么多心!” “是..呵呵....”朱高炽跟傻子似的强挤出几丝笑容来。 “哎,你应该知道,我就不是那种喜欢揉搓人的人,更不喜欢弯弯绕。我要是对你或者你爹有啥想法看法,你们还能有好日子吗?”朱允熥摇摇头。 他叫朱高炽来,确实没有旁的意思,可显然对方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他妈谢谢你!”朱高炽心中暗骂,“太谢谢你了!” “是我问的不对!”朱允熥喝口酒,继续说道,“老爷子当初就不可能选你爹,是吧?上面还有你二大爷跟三爷呢,我这两个叔叔脾气都不好。他们选不上也就罢了,若是你爹的话!嗨,说不定老爷子前脚走,后脚他俩就合兵一处,兵戎相见了!” 朱高炽又是心中一惊,脖子僵硬着,不敢点头也不敢有反应。 “假如,我是说假如!”朱允熥靠近一些,低声道,“假如,就假如你爹我四叔他是咱们大明的皇帝,你是太子....” 噗通! 朱允熥话还没说完,朱高炽直接跪下。 “皇上!”朱高炽嘴唇颤抖着,“您有话就直说,让臣干什么臣就去干什么。皇上,这些话您可以说,臣却不敢听啊!” “又没外人,你怕什么?”朱允熥皱眉,用力扶起对方。 然后拍着对方的肩膀,“现在,朕命令你,听朕说完然后回答朕,你不说就是欺君。明日,朕就让你琼州晒太阳去!” “是....”朱高炽咧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假如你爹是皇帝,你这个嫡长子就是太子吧!”朱允熥认真的问道。 “这个....? “说!” 朱高炽赶紧道,“也不一定!”说着,咽口唾沫,心中给自己打气,“我他妈也豁出去了!你让我说的!” 随即开口道,“那个那个....我爹也不是老爷子,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老爷子是必须立嫡长的,可是别人就未必了!再说,皇帝之心最难猜,您说是不是?” 朱允熥想想,“我跟你说事,闲聊。但不许你揶揄我!” 朱高炽笑笑,很是憨厚,“臣不敢!” “假如你爹是皇帝,你是太子爷!”朱允熥又问道,“但是呢,你有粮兄弟,你这俩兄弟表面看着跟你挺好,可是你也知道,一旦你做了那个位置,兄弟也不是兄弟了吧?” 朱高炽小眼珠转转,“臣家的老二老三其实也都挺好,没那么多算计...” “嗯!”朱允熥板下脸。 “您说的是!”朱高炽改口,脸色也带了几分认真,“皇祖父说过,就算是民间份家产,儿子们都能打得头破血流,何况皇家呢?人呀,都是有私心的!” “嗯!”朱允熥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假如,假如你是太子爷,你俩兄弟暗中给你用小绊子,要害你,恨不得你.....死!” 朱高炽一个哆嗦。 朱允熥继续说道,“等你当了皇帝之后,他们也不服,吃定了你心慈手软,暗中散布什么你不孝顺的谣言,然后传统官员结交武将,私自扩充兵马打造兵器....” “我他妈就知道,你找我绝对不是闲聊!”朱高炽心中哀嚎一声,“这不是就是现在那些王叔们做的事吗?” “你说,你当了皇帝了,你该怎么办!”说完,朱允熥一口气,喝干一杯酒。 然后,直勾勾的看着朱高炽,等待对方的回答。 “那必须得...收拾,狠狠收拾,往死里收拾!”朱高炽咬牙。 “怎么个狠法!”朱允熥又问。 朱高炽脸上肥肉狰狞的动动,“弄死!” “真弄死?”朱允熥又问。 “弄死!”朱高炽点头,“死得不能再死!” “怎么弄?”朱允熥又问道。 朱高炽低头,不说话了。 “证据在这!”朱允熥点了点那本厚厚的...书,接着说道,“是把证据大白于天下,光明正大的问罪吗?” “不不不!”朱高炽摇头,思索道,“虽有证据,但也架不住有人说,这证据是皇帝自编自演的欲加之罪!是皇帝为了杀亲人,自己编排出来的。”说着,眼睛看着朱允熥,“就好比唐太宗,他不杀他兄弟他就得死呀!他也是出于无奈呀!可谁体会他的苦心呢!?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啊!” 朱允熥也认真的看着朱高炽,“朕再说一遍,咱们就事说事。不许你夹杂私货,含沙射影!” “我这是指桑骂槐!”朱高炽心中暗道,脸上露出标志性憨厚的微笑。 “这条行不通,或者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那你说怎么弄?”朱允熥又问道。 “假如,臣说假如啊!”朱高炽也喝了一杯酒,“假如是臣,臣就当没有这些罪证。然后呢,一个劲儿的对他们好,把他们捧上天。再然后,等他们上天了,臣在下面把梯子一收!” “摔死了!”朱允熥接口,“到时候别人会说是他们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朱高炽点点头,肥肉乱颤。 “假如,假如不单是你自家兄弟!”朱允熥又认真的问道,“咱们大明朝这么多手握实权的藩王,你的叔叔们都不服你,想着联合起来害你,怎么办?” “那你他娘的得人缘多次啊?”朱高炽心中暗道,“人人都反你,你不反思一下你自己吗?你说的到底是假如是我呀,还是真的是你呀,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你丫就差把削藩写在脸上了,防叔王们跟防贼似的,你亲五叔你都下手弄得人人自危了,人家能喜欢你向着你?” 可是这话,他不敢嘴上说。 “你说心里话!”朱允熥追问道。 “权力这东西,没道理可讲!”朱高炽叹口气,“既然皇上问,臣就说真心话。不但没道理可讲,也没对错可说,成王败寇么!” “假如臣是皇帝,莫说他们对臣不敢暗中如何如何,只要他们手里有权有钱有兵,那就是错!必须修理他们!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也只有皇帝一个人,能统治天下!” “治他们,要趁他们羽翼还不丰满的时候雷霆之势一鼓作气不留后患!”朱高炽又道,“不然,乱起来害的是天下苍生。闹大了,伤的是大明朝的元气!” 说着,他顿了顿,“不过,这和杀自己兄弟还不同。兄弟之间,是一个爹的事儿。叔父侄儿之间,是一个老祖宗的事儿,还是以小犯大不敬长辈的事儿!” “所以呢,得有堂堂正正的说法,得有让人信服的证据.....” “在这呢!”朱允熥一拍桌子上那本厚厚的书,“都在这呢!”说着,叹息道,“你自己看吧,那些叔王们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嗨,重金贿赂朝廷武将,私自开采铁矿!” 说到此处,盯着朱高炽,“你说,能容吗?” “我....我草你大爷呀!你他娘的非要拉上我吗?”朱高炽心中暗骂。 忽然,朱允熥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洪熙,我知道你心中有些时候,很是烦我!可是,你我是血亲兄弟,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说着,又叹口气,“其实有时候,我真是把你当亲兄弟的!我也真希望,能有一个你这样的亲兄弟,帮帮我!” 第308 余晖(1) “你是不是以为我又在给你下套?是因为要让你做事,所以好言好语的忽悠你?” “臣万万不敢!” 朱允熥看了朱高炽一眼,笑着抬手给两人都满上酒。 然后微微叹口气,“我承认,有时候我对你呢,不是很厚道!不过呢,其实也没什么坏心不是?”说着,朱允熥忽然伸手,怼了怼朱高炽肉嘟嘟的三层下巴。 唰的一下,朱高炽脸红了,他万没想到皇帝对他能有这样的举动。 虽说是亲昵,但好像有些....有些逗小孩一般。 岂料下一秒,他的脸马上从一般的红变成了猴屁股。 朱允熥笑着,伸手在朱高炽胖乎乎的脸颊上使劲儿捏了捏。 “其实我,多数的时候都是逗你。”朱允熥笑道,“为何要逗你呢,就是觉得你小眼睛乱转的样很是讨人喜欢。怎么说呢,你有没有特别愿意亲近,又总想着欺负欺负他,看他吃瘪的人?” 朱高炽脸颊都红透了,整个人都僵着。 从小到大,好像除了他老子之外,没任何人这么对过他。 “洪熙我是真拿你当兄弟,咱们朱家这些孙辈当中,我也最看好你!”朱允熥喝口酒继续说道,“为什么高看你一眼呢!因为你呀,是个有担当识大体又宽厚的人。若单论人品的话,你比我强!” “臣不敢!”朱高炽回过神来,垂首说道。 朱允熥一笑,“就拿你家来说,你这当大哥的很有当大哥的样子。对两个弟弟真情实意,细心备至。”说着,他叹口气,“别说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民间的大户人家,亲兄弟之间又有几人能走到这样呢?可能小时候都还好,但长大了,私心多了亲情也就不一样了吧?”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是一笑,“看重你的原因,还有羡慕!” 朱高炽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很是明亮,“您羡慕臣什么?” “父母康健,兄弟手足情深。”朱允熥低下头,把玩着手中黄釉花卉酒杯,“你知道,我很小就没娘了,也很小就没爹了,所谓的亲兄弟不是一个妈生的,有因为这个位子,跟仇敌一般!” 忽然,朱高炽猛然觉得有些心酸。 他看着朱允熥的侧脸,想宽慰几句但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从何开口。 “这么多年,除了皇爷爷我还有谁呢?呵!”朱允熥苦涩的笑笑,“你看你,虽说你家老二老三不省心,平日跟你不是闹就是吵。但是...但是话说回来,你们自己兄弟之间怎么打闹都行,外人敢掺和吗?” “你平日是让着他们,但也管着他们。他们虽有时候跟你上蹿下跳的,可真有事的时候,还是要听你这个大哥的!” “哎,多好啊!”朱允熥又叹口气,“凡事都有个人跟着商量,冷了热了病了都有人惦记。就算死了,也有人真心哭几声,是吧?” 朱高炽又没说话,他不知怎么开口。 因为他心中的话没办法说出口,之所以兄弟之间情深意浓,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藩王的儿子,而不是皇帝的儿子。 倘若真的像朱允熥说的那样,他们的老子燕王朱棣是皇帝,他们兄弟三人....也未必会多和睦。 人,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人性,也总是会随着身份地位的变迁而产生根本的变化。 情感,不单是爱,也会是恨。 “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我才留你在身边。我知道你有时候防着我....” 朱高炽又猛然被吓一跳,赶紧道,“哪有的事儿!” “说瞎话烂唧唧!”朱允熥拿着酒杯和朱高炽碰了一下,“不防着我吗?” “呵呵,嘿嘿,哈!”朱高炽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防着我也是怕我让你背黑锅!”他的样子,让朱允熥大笑。 下一秒,朱允熥慢慢的收敛笑容,“可是洪熙呀,朕跟你说过,以你之才,只做一个混吃等死的藩王,那不是屈才了吗?” “贤王你是做不了的,你知道将来我不会让你跟四叔一样,你也不是他那样统领千军万马的帅才。但我相信,在民政上在朝务上,你出类拔萃!” “丫今儿在呢么总是夸我,弄得老子不老好意思的!” 朱高炽低下头,心中暗道。 然后他又看了看朱允熥的眼睛,“他今儿,好像并不是要找我来背锅的,也不是找我干坏事的!但今儿他的说的话,怎么这么难受啊?” “我是真心希望,你也能拿我当兄弟,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帮着我,咱们把这大明治理得更欣欣向荣,更繁荣昌盛,多好!”朱允熥又喝口酒,“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咱们上不辜负皇爷爷苦心,中不负天下百姓。下,更是对得起自己这一辈子!” 朱高炽再抬头,眼神之中多了几分动容。 不过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本厚厚的书上。 “哎!”他心中长叹一声,开口道,“皇上,臣也想帮着皇上您!可是有时候.....” “有时候我让你背黑锅,让你当坏人是吧?”朱允熥大笑起来,“洪熙呀!这些事其实有很多人可以做,为什么我偏选你呢?” 朱高炽摇头,撇嘴,眼皮耷拉下来。 “朕是喜欢你,看重你,可是光凭这两样,就足以进南书房了吗?就足以成为未来的王大臣了吗?”朱允熥盯着朱高炽的脸,“你要想帮朕,就要...”说着,朱允熥点点那本厚厚的书,“划清界限啊!” 猛的,朱高炽的心一颤,然后冷汗再次流下。 “你放心,今日朕找你来就是说闲话!这件脏事儿,有人比你更适合!”朱允熥夹了一筷子春笋,嘎吱嘎吱的嚼着,“但比脏事儿更难的事,还在后边,朕要你去做!” “臣.....” “咱们朱家的宗正,非你莫属!”朱允熥拍拍对方的肩膀,叹口气,“哎,这么多龙子龙孙,将来怎么安置呢?怎么安排呢?就算是都料理了,可若我做的太绝,对得起皇爷爷吗?” 这赃活不用他去做了!可朱高炽的心中却半点没有轻松,反而紧张起来。 因为他明白了,皇帝把更大的重担交给了他。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心里没有半点腹诽,而是在皇帝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跟着揪心起来。wap.biqμgètν.net “国事好办,家事难料!”朱允熥又拍拍朱高炽的肩膀,“若朕,始终在家事里抽不出身,那这国事也必然一谈糊涂!所以,家事,咱家的家事,以后就拜托你了!” 说完,朱允熥端起酒杯。 朱高炽忙双手捧杯,“臣....义不容辞!” 其实他本想说臣愚钝不堪重任这样的话,谁知话到最前边却鬼使神差的应承下来。 兄弟两人一饮而尽,而后朱允熥站起身,再次走到栏杆边。 “你刚才来的时候说什么来着?风光无限,江山大好!”朱允熥大笑道,“哈哈,你我兄弟,坐拥大好河山岂能碌碌无为。我等儿郎,必要青出于蓝!” 第309 余晖(2) 朱允熥一身酒气,脚步有些踉跄的回到乾清宫。 他从来都没喝过这么多酒,也从来都没心里这么痛快过。 不痛快源自压力,他如今这个岁数放在后世,还是任性的小男孩。可现在,家国天下都压在他的肩膀上,还有亲人即将离去的惶恐,让他喘过不气来。 此刻,他就想借着酒劲儿好好的美美的睡一觉。 但刚迈过乾清宫的门槛,他的酒马上就醒了。 有个人,在等着他。 ~~ “什么时候进宫的?” 朱允熥在暖阁中坐定,开口问道。 他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行宫负责老爷子身子的席老道。 老道还是老样子,脏兮兮一副猥琐的表情。但眼神和往日那种好似要偷油的耗子不同,而是带着满满的郑重。 “进来大半个时辰了!”席老道看看左右,“老道有话跟皇上说!” 朱允熥心里又咯噔一下,摆摆手,“下去!” 肃立的王八耻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去。 同时,乾清宫的宫人们也都跟着退了出去,只留下邓平站在门外。 酒意有些翻涌,再加上心中的忐忑,让朱允熥的心情忽然又烦躁起来。 “可是皇爷爷身子不好了?”朱允熥问了一句,又对外说道,“给朕茶,浓茶!” “倒也不是不好。”席老道皱眉,“而是....很不好!” “嗯?”朱允熥猛的坐直了身体。 “自从皇爷去了行宫,每日都是老道帮着把脉调养!”席老道少见的没有嬉皮笑脸,而是咬牙郑重道,“最近几日,他的脉象有些反常!” “别卖关子,直接说!”朱允熥低声咆哮,“到底哪里不好?” “也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席老道依旧皱着眉头,像是个川字,“皇上您是知道的,按正常来说,他这个岁数的人,脉象一直是平的就很不错了!” “脉象平,身子就稳,也就是说旧疾虽未痊愈,但没有新病!可是现在,老皇爷的脉却是好得出奇。整日能干活,能说话,能吃能喝,饭量一直涨。以前那些瓜果,他都是不碰的,可现在干活的时候偶尔还要咬上几口!” 朱允熥张口道,“这不是好事吗?” “年轻人这样是好事,他那个岁数了,能是好事吗?”说着,席老道马上闭嘴不言。 邓平端着茶,轻声走来,把茶盏放下之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脚步都是一般大小,但在即将迈出暖阁的时候,脚步微微迟缓了那么一点点。 “病,虚不受补!”席老道又对朱允熥说道,“命,虚必补!” 朱允熥的手一抖,几乎拿不稳茶盏。 门外的邓平瞬间惊悚,眼神中满是恐惧。 ~~wap.biqμgètν.net “你是说....” 朱允熥颤抖着,有些不敢开口,“你是说老爷子....回....” “嗯!”席老道点点头,老脸上的褶子跟丘壑一般灰暗,“老皇爷不是久在卧榻之人,准确的说也不是回光...而是大限将至,身子自然而然的.....” “还有多久!”朱允熥突然抓住席老道的手,眼睛通红。 “不好说!或许十天半月,兴许俩三个月。”席老道有些不敢看朱允熥的脸色,“其实,早在三年前老道就说过了,你家老爷子的身子,其实就是靠一口气撑着。” “现在这口气散了,也就.....”说着,他还是看了朱允熥一眼,“还是早做准备吧!”说着,又叹气,“老道这辈子别的不敢说,看病还没走过眼。可是你家老爷子....看不懂啊!有人命数尽了,拖着不肯走。有人则是命数尽的时候,笑着走.....” 对面的朱允熥,已是石化了,席老道的话他全然没听进去。 老爷子靠着一口气撑着! 什么气? 自然是怕他孙子撑不起江山,怕他孙子坐不稳江山的那口气。 而如今,他的孙子是个合格的皇帝了。 他自然.....没什么留恋了。 想到此处,不自觉的两行泪顺着眼眶就落了下来。 席老道跟着叹口气,心中不忍,“其实老道说的也未见得都对.....” “用药!”朱允熥突然拽住对方的肩膀,拼命的摇晃,“你不是有秘方吗?用药,什么药都行!” “药,治不了命的!” ~~ 三日后。 吸溜!吸溜! 济南府的驿站中,李景隆邓铎赵石三人,一人捧着一碗打卤面大口的吃着。 一路走来,他们都是这样的粗茶淡饭,同时谢绝了各地要员的宴请。比如今日就推掉了山东都指挥使,济南总兵等军中要员的盛情。 “尝尝这个!”李景隆放下碗,把一盘菜推到赵石面前,“这是口条,山东的卤味,跟咱们应天府的比,又是一种味道!” 说着,跟邓铎笑道,“还记得我少年时,第一次奉旨出来练兵,营里的伙食根本吃不惯。可饿了几天之后,猪头肉一次能吃半斤!哈哈!” 说到此处,他又微微皱眉,“太淡!” 随即抓起一根白嫩的大葱,咔嚓的咬了一口。 赵石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他从小在南方长大,虽也过过小门小户的日子,但在饮食上还是偏向于南方人。 “这....就这么生吃!” “啊!”李景隆沾点酱,又是喀嚓一口,“你尝尝,山东的葱是甜的!” 旁边的邓铎,也是抄起一根沾了酱,喀嚓喀嚓的吃起来,配上面条吃的稀里哗啦。 赵石还是有些犹豫,有些不敢下手。 “北边的菜比南边好!”邓铎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越往北菜越好,因为北边四季分明。种菜的地有歇着的时候,劲儿就足。这菜呢,进过风雨冰霜,个头就大,也脆也甜!” 说着,邓铎笑笑,“等到了辽东,那边的豆腐比肉还香。炖上一碗豆腐泡了米饭,弄一叠芥菜丝咸菜一根大葱。嚯,没的比了!” “晚辈倒是很想去辽东见识下我大明极北之地的风物。”赵石笑道,“听说那边的雪可比江南大多了!” “何止是大!”李景隆笑道,“一场雪下来,营房的门都推不开来。辽东边军的营房都有小窗户,下了雪之后要选最瘦的从里面爬出去,然后在外边扫一条路才能出去!” 正说着,外边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紧接着李小歪的声音响起,“家主,信,京城来的!” “知道了!”李景隆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声,放下碗,“你们吃着哈!”说完,站起身朝外走。 等到了门外,原本的笑脸马上变得紧张起来,“谁来的?” “大少爷!”李小歪把信递过去,“送信的一路上跑死了六匹快马,人现在也就剩下一口气了!” 李景隆背身找了个有亮光的地方,刚打开一看,身子猛的一颤,如遭雷击。 ~ 夜深了,别人都睡了,李景隆房里的灯还亮着。 邓铎悄悄的进来,就看到李景隆胡子拉碴眼睛通红的满地乱走,跟困兽一般。 “你这是?”邓铎不解的问道。 “我要回去!” “回哪?” “京师!” “出事了?” 李景隆皱眉,摇摇头,“我要回去!” “到底怎么了?”邓铎上前两步,急道,“你是钦差,没有皇命私自回京可不行.....” “我得回去,我怕.....”说着,李景隆靠着墙壁缓缓蹲在地上,大手捂住自己的脸,“我怕回去晚了,看不着他老人家活气儿!呜呜呜!” 邓铎心中一惊,“可是老夫人?”说着,猛然惊醒,“太上.....” “我得回去!”泪水顺着李景隆的指缝不住的滴落,“我得回去看看他,哪怕看一眼,我得回去.....”说着,哭声再也忍不住了,“我李景隆不是什么有良心的人,可对他老人家我....” “我从小没爹,没他老人家护着,焉能....?我.....?呜呜呜?怎么就这个节骨眼上啊!“ 邓铎脑子嗡嗡的。 但还是保持着一丝清醒,上前说道,“大姐夫,您不能回去!” 说着,蹲下身子低声道,“没有皇命私自回京是条大罪,你再想想,私通宫禁又是何等的大罪?死罪!” 邓铎不知道李景隆是通过何种方式知晓宫中的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定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方式。 若是老爷子真....有不测。 皇帝传旨让李景隆回京奔丧那无话可说,可若是李景隆自己回去的话。 倒霉的可不止他李景隆一个。 那可是一串! “呜呜呜....我.....”李景隆抬头,鼻涕眼泪挂在脸上,“我....就是想回去看看他..哪怕听他骂我几句!” “姐夫!”邓铎拍着李景隆的脊背,“我知道你的孝心,可是你一大家子人呢!” “我.....”李景隆泣不成声,“顾不得了,我的一切都是他老人家给的....若我不....我还是个人吗?呜呜呜!” 第310 余晖(3) 李景隆哭的就像是月子里的奶娃娃。 甚至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邓铎的腰。 这一幕让邓铎很是搓手无措,也很诧异。 在他的记忆中,这位大姐夫从没如此失态过。即便是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少年的时候,上一代曹国公病逝的时候,这位大姐夫都没哭的这么厉害。 邓铎仔细的回想,上一代曹国公发丧的时候,作为披麻戴孝的嫡子。他这个大姐夫紧咬着嘴唇,站在灵柩边,一丝不苟的和宾客答礼,始终倔强的昂着头,不让眼泪落下。 当时,身子骨已经有些不大中用的魏国公徐达还问过这说过这么一句话,“孩子,想哭就哭吧,别憋着!” 而当时李景隆的回答是,“不能哭,父亲说男子汉不能哭,我不能让父亲不高兴!” 可是今天..... “呜呜呜!”李景隆嚎啕大哭,“老爷子在,我还有个扑奔。逢年过节我还能张罗着给他老人家送礼表表孝心,也总有个地方给我准备一桌儿好饭。” “老爷子若是没了,我去哪啊....除了自己家,我还能往哪儿去,我扑奔谁呀?谁还联系我李景隆啊!呜呜!” “姐夫!”邓铎推推李景隆的肩膀,“这时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得冷静!” “呜....老天爷呀,我愿意用我十年寿换给老爷子呀!”李景隆一边哭,一边拍着邓铎的后背。 “姐夫,你看!”邓铎感觉肚子上的衣服已被眼泪全打湿了,李景隆的头就埋在他肚子上,那种感觉,极其不好。 “老爷子呀......啊啊!” “姐夫!”邓铎忍不住,狠心一把推开,“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从长计议!” 李景隆眼泪鼻涕都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楚,含糊道,“还计议什么,我要回京!” “我问你,信里到底是怎么说的?”邓铎急道,“是老爷子真的没了,还是...还是马上!”说着,又道,“咱们可是在济南,真要是这种情况,你就算飞回去也来不及啊!” “没了?你才没了呢!”李景隆胡乱的抹了几把脸,骂道,“你敢咒他老人家?” “我.....”邓铎一愣。 “信上说了,老爷子身子不好,若老天给命数,可能一两个月若是不给的话,也就是十天半拉月啦!”说着,李景隆又嚎啕大哭起来。 “人还在,你哭个ji巴毛?” 邓铎楞了半晌,忽然心中骂道,“我他妈以为太上皇直接走了呢?” 随即他叹口气,板着李景隆的肩膀,“姐夫,现在说正事,正事!” 李景隆依旧是哭,泣不成声。 “信是谁寄过来的?”邓铎问道,“消息可靠吗?” 话音落下,邓铎敏锐的看见李景隆的哭泣停顿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邓铎。 邓铎明白,李景隆这时有些懊恼。 懊恼心中悲怆之下,居然说了些不应该说的话。 “既然都说了,还藏着做甚?我是外人?我能害你?”邓铎开口道,“再说就算你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了吗?”说着,叹口气皱眉道,“可是太平奴给你传的信,说太上皇身子不行了?” 李景隆擦着眼泪,点点头。 邓铎眉头如川形,“胡闹!这等事....”说着,又看看李景隆,“他告诉了琪哥儿,琪哥儿有告诉你了?” 说着,连连跺脚,“这要是被人发现,这......?原以为他老实稳重,却不想这么没谱儿....” “你说我现在回去不行吗?”李景隆忽然打断邓铎。 “他老人家既然还在,你贸然回去干什么?”邓铎开口道,“还是那话呀,你回去之后可能一时半刻没事,但等过了这阵子,你是怎么得到宫里消息这事,必然被翻出来。到时候,有好吗?”www.biqugétν.net 李景隆心中惦记,“可是我心中实在放不下,不回去我终究是不放心。” 邓铎拼命思索,“这样,你不妨先给京里去信?” “给谁?”李景隆问道。 “皇上!” “怎么说?” “就说你做梦梦到太上皇不大好,然后说想回去看看.......” 李景隆眼睛一亮,“你这主意好!” 忽然,邓铎心里猛的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仔细想想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可就是不对劲,似乎哪里出了隐患,又似乎李景隆好像有事瞒着他。 ~~ 邓铎刻板冷漠的外表下,也是一颗玲珑心。 他给李景隆出的建议很简单,快马送信至京师,就说梦到老爷子大限将至了,然后李景隆痛哭流涕的说不回来看看不放心。 若真是那样的话,皇帝自然允许他回去。 若不是那样,皇帝也定然要申斥。 申斥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外人这么问,是掉脑袋的罪过。但是李景隆是朱家的至亲,老爷子看着长大的晚辈,一片孝心关心老人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就算是申斥了,皇上那边也会领他的孝心。 但事实上,这个主意真的就好吗? ~~ 夜风阵阵,树影摇晃。 李景隆独自一人在房中,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却和刚才截然相反。 “儿,信已收到,我已知晓。明日去你老舅家登门拜访,无需重礼亦无需避讳谁。” “你在太子身边当差,要勤勉踏实,更要管住嘴,此事万不可对外人言!” 李琪既是大明朝的郡马,又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俨然是东宫侍卫第一人。 而邓平,则是皇帝身边的侍卫第一人,负责整个紫禁城和皇帝的安危。 这两人是舅甥,但将来....? 或许现在李景隆需要邓家,但将来一个崛起的邓家......? 寥寥数笔写在纸上,放在一旁等墨水干透。 李景隆再拿起一张纸,“臣李景隆伏乞奏,先求皇上赦臣大逆不道之罪,臣昨夜突然有梦.......” “臣自幼丧父,多蒙太上皇照拂方有今日,生臣者父母,再造臣者太上皇。梦境如此,臣惶恐凄然不可终日,魂不守舍怅然有失....” 两封信写完之后,李景隆分别装入信封中,板着脸对外说道,“进来!” “家主!”李小歪挎刀,昂然而入。 “这两封送到京,一封是我的奏折,一封是给少主的!”李景隆盯着李小歪,“我不管你跑死多少匹马,我也不管你累不死累死。” 说着,又从腰间摘下一块玉牌,“这是我的关防牌,沿途换马过城畅通无阻,若是信没在最快的时间内送到.....” “我死!”李小歪点头,接过信直接塞进护心镜里面,鞠躬返身。 紧接着,外边就响起了阵阵马蹄远去之声。 李景隆透过窗子清楚的看到,李小歪一人带着四匹快马狂奔而出。 第311 余晖(4) 京师,行宫别院。 老爷子的小院中,凉亭里。 “你才多大岁数,就胡子拉碴的?” 老爷子捧着碗,大口的吸溜着浓稠的米粥,然后美美的吃了一口流油的咸蛋黄。 朱允熥就坐在他对面,看着老爷子的眼神,一秒都不肯挪开。 他确实有些不修边幅,胡子长了,鬓角有些凌乱,眼神似乎有些涣散。 这几日他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就是丧胆游魂。明明觉得度日如年,却又感觉时间飞快。 从知晓老爷子身子不好那天起,朱允熥也搬到了庄子里,就守着老爷子,寸步不肯挪开。 “最近也不知咋了,嘴馋!”老爷子继续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道,“干一会活就觉着肚儿饿,还不想吃大鱼大肉,就想吃这些农家饭!” 说着,又是一笑,对外喊道,“老朴,给咱再来个咸鸭蛋,要有油的啊,没油的你吃!” 随即,老爷子又看向朱允熥,“哎,咱咋觉着有些不对呢?” “哪不对呀!”朱允熥忙笑道。 老爷子狐疑的扫了周围一眼,六斤在远处跟小福儿颠颠的玩呢。 旁边院里几个嬷嬷带着朱允熥的次子三子还有丫头,厨房里赵宁儿和郭惠妃忙活着..... 好像,很久没这么多人围着他了。 “你狗日的有事瞒着咱?”老爷子瞪眼。 “哪有的事!”朱允熥笑道,“这不是许久没陪过您了吗?孙儿就在这多住几天!” “不对,你自小就不会撒谎,你骗不了咱!”老爷子又狐疑的看了朱允熥几眼,“你小子从来那天,眼睛就他妈跟兔子似的那么红。说,咋回事?” 这话,让朱允熥心里酸酸的。 老爷子明亮的眼神,更是让他心里刀割一样。 世上最悲痛的事,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走向....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皇爷爷,真没事!”朱允熥笑道,“您久不在宫里,孩子们都想您!”说着,笑道,“要不,您跟孙儿回宫住去!” “不去!”老爷子摇头,“那地方不像个家!”说着,又喝口粥,“死气沉沉的,除了墙就是楼,哪有这儿好?”说着,又是一笑,“在这,咱这胳膊腿都轻快了许多,晚上睡觉也不咳了,也不做梦了!” 就这时,赵宁儿围着围裙从后边走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蒸屉。 “皇祖父,刚给您蒸的豆角鲜的大包子,您尝尝!” “呼!”老爷子抓起一个吹着热气,大笑道,“这包子蒸得好,你看着包子下边,都让汤浸透了,全是油香!”说着,龇牙咧嘴的咬了一口,“嗯,鲜灵!好吃!” “老祖老祖,我也要吃!” 这时,六斤牵着丫丫,换快的跑来,直接扑在老爷子身上。 “好好,咱的宝贝大孙子也吃,咱的宝贝小闺女也吃,哈哈!”老爷子笑着,拿起一个包子,“等会,烫呢!” 说着,噘着嘴胡子一动一动的开始,呼呼的吹着。 两个小的,笑呵呵的翘着脚,举着手望着。 吹了好一会,老爷子试试没那么烫了,一个包子一掰两半儿,给俩小人分了。 “汤呢,白嘴吃包子干巴,给盛汤来!”老爷子又吩咐道。 “来啦!”身后,郭惠妃端着个盆,笑呵呵的说道,“刚吊的菠菜甩袖汤。” “哈哈!”老爷子开怀大笑,“这才是吃饭呢!” 说着,宠溺的看向六斤,“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 六斤玩累了,狼吞虎咽,“老祖,你这的饭比宫里的好吃!” 小福儿也噘着嘴,“父皇,女儿就跟着您行不行!”说着,低下头,“母妃天天教女儿规矩呢,可烦哩!” “这么点儿的孩子教那么多规矩干啥?咱的闺女,以后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傻女子。”老爷子哼了一声,摸着女儿的小脸,“回头咱告诉你母妃,不许教你,就让你玩让你闹,让你高兴!” “咯咯!”小福儿依偎在老爷子的怀里,银铃般的笑出声。 “吃饭!”老爷子大手一挥,“没外人都坐下吃!” 一张大饭桌,老爷子在主位,朱允熥在下首,赵宁儿次之。郭惠妃陪着老爷子,坐在那一头。 包子,粥,咸蛋小菜,菠菜汤。 “地主家也就这样!”老爷子笑了声,刚拿起筷子,忽然顿住。 他这一顿,除了两个孩子,其他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老爷子朝旁边望望,柔声道,“既然都来了,就都坐在一块吃吧!咱这当老祖的,这几年都没好好看过孩子们!” 说着,不等众人回话,对朴不成说道,“加几个凳子,让孩子们都坐过来!” ~~ 一张桌,坐满了人。wap.biqμgètν.net 四斤和丫丫有些拘谨,丫丫还好能拽着朱允熥的袖子。四斤则是低着头,有些胆怯。 同样是皇子,他从生下来其实没见过老爷子几次,更鲜少和老爷子单独吃饭。 而襁褓中的小年儿,则是无所畏惧,手舞足蹈的咯咯笑。 “小年儿啊,还记得老祖不,你的名儿是咱取的,小年儿!”老爷子笑着逗弄朱允熥最小的孩子,大手轻柔的捏着小年的小手,“你咋这么胖乎呢!咱的小年!” 说着,老爷子竟然破天荒的,有些亲昵的用胡子蹭了蹭小年的脸。 这可是只有六斤才有的待遇,但谁知道下一秒,小年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哎哟哎哟,可是弄疼了!”老爷子眼神中的关切溢于言表,同时也有些手无足措。 “这孩子没见过生人!”郭惠妃赶紧把孩子抱在怀里,“平常呀可喜欢笑了!” “咱给孩子吓着了!”老爷子笑笑,目光不舍的从小年身上挪开。 然后,落在四斤身上。 四斤先看看朱允熥,在后者点头之后,慢慢站起身,“老祖!” “你的名也是咱取的,四斤!”老爷子点头,让四斤坐下,然后看着他,“咱听着了你落地之后的第一声哭声!” 忽然,朱允熥心里咯噔一下。 老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 “这几年,咱爷俩虽说不咋亲近,可咱心里知道你,咱的四斤!”老爷子说着,拿起一个包子,“来,老祖给的,吃吧,大口吃!” 四斤懵懂的接过一个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 边上没上桌的汤胖儿忍不住开口道,“大口吃,让你大口吃!” 四斤嗯了一声,一口咬下去半个,大口的嚼起来。 “对,大口吃,你是男娃,吃饭要狠实!”老爷子大笑,伸出摸摸四斤的脸,“是咱朱家的种儿,眼睛鼻子都跟朱家人一样!” 然后,老爷子又对丫丫摆手,“过来,老祖抱抱!” 丫丫从朱允熥怀里跳下去,好奇的仰着头钻进老爷子的怀里。 “丫丫呀!老祖头一回抱你哟!”老爷子大笑,“好看的小丫头!” “不行!”边上,小福儿突然不干了,撒娇道,“父皇抱我,抱我!” “都抱都抱!”老爷子一手一个,分别放在两条腿上,“吃饭!” 忽然,朱允熥鼻子又是一酸。 他突然冒出个念头,“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 可是他知道,这无疑是天方夜谭。 他也知道没可能,但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想把这没美好的画面,永远记在心中。 “皇爷爷,孙儿敬您一杯!”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不是不让咱喝吗?啥由头敬酒!” “敬您,对孙儿的养育之恩,没有您,就没有孙儿,也没有这些小孙儿!” “哈哈哈哈!这敬酒词好,比他娘的啥词都好!”说着,老爷子举起杯,又对六斤笑道,“大孙,快长大呀,陪老祖喝酒!” 第312 余晖(5) 身前有田,身后砖房几间。 桌子上有酒,肉面满盘。 院外有犬,后院鱼塘鱼儿浮现。 怀有稚童,欢笑连篇。 人人都在笑,仿此刻的朱家人不是皇族,而就是普通的殷实小康之家,四代同堂天伦之乐。 ~ “这人呀,其实所有的烦心事都是自找的!” 老爷子怀里抱着小福儿开口笑道,“尤其是那些遭瘟的书生,整日什么凄风冷雨,什么世事无常,瞎他娘的感叹!” “人生在世无病无灾就是天生有福,吃饱穿暖就是享尽人间清福。”老爷子继续笑道,“成天的无病呻吟,呸!大孙,咱告诉你,那些无病呻吟的人,全他娘吃饱了撑的。你把他放穷人家饿他几天,他保准什么毛病都没有。” “呵呵!”朱允熥轻笑出声。 而六斤则是踮着脚,“老祖您说的对,教书的学士也是这么说的!” “哦,他说什么了?”老爷子低头笑问。 “学士跟孙儿说,人生在世何谓平凡何谓不凡?父母在,高堂安,兄弟恭,妻子贤,儿女孝,即便家中清苦粗茶淡饭,既是平凡亦是不凡。” “学士还说,人都是平凡的,大多数人生下来都是衣食住行忙碌一生,甚至是忙碌一生却又碌碌无为。但又安居有家室行清白事,便是超凡!” 老爷子沉思片刻,“学士说这些你懂吗?” “孙儿有些不懂,但也有些懂!”六斤抓着包子笑道,“人呀知足常乐,认认真真的过好每一天,不能好高骛远,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才是正途!” “哎,咱大孙子说的对呀!”老爷子开怀大笑,搂过六斤的脑门吧唧的亲了一口,然后看着朱允熥,“这孩子比你强啊!” 朱允熥看着六斤,眼中也多了几分欣慰。 他是太子,但他也是孩子,准确的说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人。 他先是人才是太子才是皇帝。 没来由的,朱允熥想到自己的前世。 虽说苦了点,可是日子也过得去啊。在外边累是累,但家里永远有热乎饭,永远有人惦记。而那个家,家中的亲人正是他咬着牙奋斗拼搏的动力。 不由得,他忽然又想到了小时候写的一篇作文,《我的理想》。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篇作文他是怎么写的。 “老师,请不要让我再说我的理想了,因为我觉得它好远,远到看不着摸不见。” “老师,请不要再问我的理想了,因为我知道它根本不可能实现。” “您说理想是未来,可关于未来我只想活得简单一点。” “慢慢的长大,健康快乐不让父母操心的长大,走个诚实守信不做坏事的人,走个乐观大方开朗的人。” “悄然长大,从男孩变成男子汉,把脸上的青春痘变成黑又硬的胡子。再然后,把家庭的重担从父母的肩膀上挪到自己的肩膀上,把我那个平凡且普通的家扛起来。” “认真的工作,勤俭节约,看着父母一天天变老,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犹如当年我孩子时他们照顾我一样。” “或许有心怀远大志向的人,觉得我这样的日子太平凡了,千篇一律。可是我们人类的世界,不就是无数个这么平凡的家庭组成的么?我们人类的情感,不也是无数个这样平淡的传承中,所产生的么?” “你若真要追问我的理想,那便是即平凡又安然!”www.biqugétν.net 旁边,老爷子爽朗的声音还在继续,“你老祖咱呀,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饱饭,能顿顿都敞开了吃。不敢奢望啥鸡鸭鱼肉,就猪油拌饭能随便造,就觉得是神仙的日子。” “现在父皇比神仙还好哩!”小福儿搂着老爷子的脖子笑道。 “对,咱闺女说的对。神仙,咱们现在都是神仙,哈哈!”老爷子大笑。 “不对!”忽然,六斤放下手里的包子,一下保住老爷子的胳膊,望着他,“老祖,您说的不对!”说着,眼神中有些困惑,“学士说了,人死之后才能身为神仙.....” “六斤....”赵宁儿惊呼。 “没事!”老爷子笑着摆手,然后认真的看着六斤,“你说的没错,人死了才能成神仙。你老祖死了之后,会到天上去,然后呀老祖就在天上看着你....”老爷子环顾一圈,看着孩子们,“看着你们,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长大。看着你们没病没灾,成家立业.....” “父皇,我不要你死!”哇的一声,小福儿哭了起来。 紧紧的搂着老爷子的脖子,小脚丫乱蹦,“不要你死哩!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陪着我。” 她们是孩子,但他们也明白什么是死亡! “乖乖!不死,咱不死,咱就那么一说!哎哟咱的乖乖,你一掉眼泪你爹心肝肺都碎了,快不哭,乖乖哟!” 孩子在哭,老爷子则是在笑。 而朱允熥则是低下头,双手攥紧了衣襟,竭力控制内心的情绪。 忽然,老爷子皱眉看着不远处,努嘴道,“大孙,那几个玩意在那捅咕啥呢?忙叨半天哩?” 朱允熥抬头,脸上都是笑,“那是刚才孙儿叫来的画师!” 说着,给老爷子满上酒。 “咱们一家人难得这么全乎吃顿饭,孙儿就想着让人把这场面画下来,等将来....” 不等朱允熥说完,老爷子就笑道,“对,等将来咱不在了,孩子们想咱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说着,低下头用胡子扎着小福儿稚嫩的笑脸,“咱的乖闺女,可不许忘了爹的脸哟!” “咯咯,咯咯!”小福儿挣扎着欢笑,手却抱得更紧了。 “老朴,老朴!”老爷子喊了几声。 朴不成正蹲在一边不知干啥呢,闻言跑过来,“皇爷,咋哩?” “你去瞅瞅,看那几个玩意画的像不像。”老爷子又努嘴道,“若是画的像,每人赏一碗炖肉。若是画得不像,嘿嘿.....” 朴不成想想,“剁手?” 老爷子撇嘴,“嗯,成!” 他俩的对话声很大,远处那几个画师听得真真切切。 原本就惶恐的他们,顿时更加两股战战手脚都不稳,吓得几乎瘫软。 “怂样子!”朴不成骂了一句,“皇爷高兴,逗你们玩呢!”说着,走到画师旁边,对着两米多长的画卷看了几眼。 “咋样,像不?”老爷子喊道。 “像,就是把您画的脸儿有些长!” “公公,那是胡须....”一个画师战战兢兢的说道。 “哦,胡子啊!”朴不成摸摸自己光秃秃的下巴,然后猛的飞起一脚,咣当一下把画师踹个跟头,“你把杂家画进去干啥?” 闻言,老爷子和朱允熥同时站起身,带着几个孩子走到画卷边。 他们一家人的轮廓已有了雏形,就差下一步的润色调光。 画卷中,晚霞里一家人说说笑笑,各自的表情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画卷的一角一只小橘猫露出慵懒的半张脸,朴不成蹲在猫儿的前边,笑呵呵的伸出手.... “画就画了!”老爷子点点头,“不是多大点事!” “奴婢不敢跟两位皇爷和太子爷在....” “没事!”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你跟咱苦了一辈子了,算是奖赏你的!” 第313 余晖(6) 吃了饭,女人们去洗碗,孩子们去玩。 院子里的小狗小猫,是他们追逐的对象。橘猫还好,嗖的一下跳上房顶,小哈巴狗则是一脸哀怨的被孩子们蹂躏。 有朴不成在旁边站着,它不但不敢叫,还要吐舌头一脸的乖巧。 “哎,对喽,做狗就要做好狗,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朴不成还背着手,对狗子指指点点。 朱家爷俩,坐在凉亭了。 两人中间摆着一壶浓茶,朱允熥靠在茶桌上双手托着下巴,老爷子一手蒲扇,一手搓着脚丫子,一脸龇牙咧嘴的惬意。 “舒坦!”老爷子终于搓够了,端起茶喝了一大口,咧嘴道,“跟你说,咱原本这脚丫子就没刺挠这毛病!是有一年,咱跟你那死鬼姥爷在一个床铺睡觉,脚丫子挨着脚丫子,让他把这毛病过给了咱!” 说着,又是咧嘴一笑,“你姥爷那死鬼哟,一拖鞋迎风臭三里,逆风熏三丈。有次去青楼,直接给人家陪酒的姐儿熏吐了!当时给人家徐天德臊的,以后说啥都不跟他一块出去了,丢人!” 朱允熥笑呵呵的听着,老爷子嘴里的陈年往事。 这时候他只要倾听就好,多听一个字儿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福分,因为很可能不远的将来,再也听不到了。 但等了许久,却没下文。 朱允熥看看老爷子,“后来呢?” 老爷子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那些欢笑的孩子们身上,“后来,他死了,咱老了!”说着,低头吹吹大襟上不存在的灰尘,“你回吧?” “嗯?”朱允熥没听清。 “咱说你回吧,回宫去,别在咱这耽误功夫!”老爷子大声道。 “皇爷爷,孙儿.....” “咋,怕咱嘎巴死了,你见不着活气儿?”老爷子斜眼骂道,“他娘的你天天围着咱转,咱就不死了?” “人呀,都这么一天,打多长时间起咱不就是等着呢吗?就现在咱爷俩坐这说话,咱也是等着呢!赶紧回去,别在咱这耽误!” 朱允熥心中泛酸,“皇爷爷,孙儿没啥事...” “莫说你是皇上,就算你不是皇上,咱不是太上皇,咱爷俩就是普通人,咱也不让你在咱身上耽搁!”老爷子正眼道,“年轻人有年轻的事,就算咱爷俩是普通百姓,你有你的家,你有你的事,你得出去挣钱去,你得干活养家,摆弄孩子呢,守着咱这老不死的干啥?” “哦,要死的人了,还要拖着大活人?天下就没这个道理。”说到此处,老爷子叹口气,“回去回去,你们呀,想的简单了!你们这么守着咱,咱心里就好受。兴许你不守着,咱还多活几天。他娘的,整日让你们生呀死呀的说着,不死都说死了!” “皇爷爷....” “滚!”老爷子重重的放下蒲扇,“想挨鞋底子抽了是不是?”说着,不耐烦的摆手,“咱没事呢,回去吧!哎,孩子们在就行了,你忙你的去!” 朱允熥强忍心中酸楚,走到老爷子身后,揉着他的肩膀,“不是您说的这样,孙儿就想多陪陪您!”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老爷子笑笑,“当初咱还想跟你奶奶脚跟脚走呢,结果她把咱一扔就是快二十年。”说着,拍拍朱允熥的手,柔声道,“大孙,回吧!国事为重!” 朱允熥不肯动,他真想如小福儿和六斤那样,直接搂住老爷子的脖子撒娇。 “你心里真有咱,就记得咱告诉过你的话!”老爷子抻着朱允熥的手指,瞅了瞅,“大孙,回吧!你看你这几日都没睡好,手上都有刀枪刺了!” 然后,老爷子转身,伸出手捏了下朱允熥的下巴,“多大的人了,还跟你爷爷耍娇呢!不嫌丢人?回吧,你都立事的人了稳稳当当的!”说着,又笑道,“这离宫里总共几步道,真有事也来得及。听话,回去!你也算,给咱一个体面吧!” 朱允熥呆呆的,“哎,知道了!” ~~ 马车朝行宫外驶去,朱允熥挑开帘子依稀能看到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高处望着他。 眼泪,顺着眼眶无声的滑落。 明天,明天会如何呢? 朱允熥真希望,明天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 那意味着,他和老爷子又少了一天。 ~ “你跟咱大孙说了咱不好?” 院外孩子还在闹,屋里头老爷子斜眼等着席老道。 “这....”席老道有些畏惧,往后退几步,“也没说啥?” 老爷子皱皱鼻子,大手挠头,“他娘的这么快吗?咱也没觉得咋地,就要风紧扯呼了?” “不是不是!”席老道忙道,“老道就是跟皇上说多注意您的....” “再说假话阉了你!”老爷子做了个捅人的动作,然后想想,“还有几天?” 席老道没说话。 “咱问你还有几天?”老爷子瞪眼,“放心,不是要跟你算账,咱就想知道咱还有几天?”说着,低声道,“有些事该交待得交待啊!” “说不准!” “曹!说不准你说六!”老爷子骂一句,面上满不在乎,“人都有这天,不就是走吗,多大个事呀?多少人稀里糊涂就走了,多少人他娘的病得还不如死了呢?咱这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能有个交待后事的时候,挺好!” 席老道瞅瞅老爷子,脚步又往后挪动几步。 “咱这辈子够本值了,古往今来没几个咱这样的豪杰!”老爷子冷笑,“他娘的什么秦皇汉武,狗屁不是,什么唐宗宋祖是他们生的好,娘了个皮的。” “他们要是跟咱生在一个时候,跟啥陈友谅张士诚一个揍性,都得让人揍江里喂鱼去!曹他奶奶的!” “咱这辈子谁也不服,他娘的....” 席老道的脚步又挪后两步,他看到老爷子的眼睛有些红了。 忽然,老爷子吧唧两下嘴,“要说有啥遗憾呢!咱就是,还想看看咱的儿子们.....” ~~ 马车在宫门停住,朱允熥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朝里走。 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 刚进了乾清宫,王八耻就捧着两本奏折过来,“皇上,曹国公的折子,加急!” “知道了!”朱允熥叹口气,随手翻开,还没看又马上抬头。 “传旨!” “奴婢在!” “传旨给各藩王,让他们快马回京,务必七日之内到京城来!快!” ~~ “人谁他妈不怕死!而且还他妈知道要死了,得等死!” 夜深了,老爷子骂骂咧咧的进了屋,摆手道,“都滚出去!” 宫人们低着头,小心的退下。 “朴不成,曹你娘的你赶紧帮咱办事去!就咱以前说那事!” 老爷子又骂了一声,拖鞋上了炕。 但是没躺下,而是打开的炕柜子。 柜子里一个卷轴拿出来,展开铺在了自己的身边。 老爷子低着头愣愣的看着上边的人,眼眶红红的颤抖着手,轻柔的抚摸画中人的脸庞。 “秀英啊!” 老爷子的嗓子沙哑起来,“咱要去找你了!” 一句话,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咱也到寿了,要去找你了。记着啊,给咱把被子褥子袜子准备好,咱怕冷啊!” “呜....秀英,咱要去找你了!” 哭着,老爷子缓缓侧身躺下,依旧看着画像。 “这一天,真快啊!” ~~ 紫禁城北安门,朴不成不用任何人搀扶,下了马车。 几个红衣太监,已经跪在那里等候。他们在宫里,都是有头有脸跺跺脚颤三分的人物,可此刻都乖巧得像是见到老师的孩子。 “杂家又不是主子,谁让你们给杂家跪的?”朴不成阴着脸,眼角一个劲儿的跳。 几个太监闻声,又惶恐的站起来。 “叫你们来,有事儿!”朴不成迈步往里走,“杂家岁数大了,手脚不便利,有些事要你们帮忙,能做到吗?” “小的们听大总管安排!”几个太监齐声道。 “小点声!”朴不成皱眉,“悄悄的,不许惊动了皇上!”说着,严厉的扫了几个太监一眼,“谁走漏了消息,就自己跳长江去,听着了吗?” 几个太监无声点头,神色狰狞。 第314 余晖(7) 紫禁城,南三所。 西跨院的屋里灯火微微亮着,朴不成面无表情,佝偻着坐在椅子上。 他身边,十几位红衣太监都垂着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不多时,又一位红衣太监踩着小碎步,从外边进来,弯着腰,“老祖宗,都准备好了!” 朴不成抬头,灯火映照出他半张铁青的脸,嘴里吐出一个字,“哦!” 那红衣太监的头立刻垂得更低,像虾米一样,“皇爷用过的妃子贵人加上宫女,未诞下龙子的,共有三十九人.....” “小公主的生母除外!”朴不成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 “那就是共有三十八人!”那太监忙道,“小的们准备了两样.....” “白绫鹤顶红?”朴不成又瞥了他一眼。 那太监一愣,颤声道,“是!” 之所以声音发颤,是因为他从朴不成的语气中听到了不满的意思。 “这些年也没个长进,各个贵人们是下去伺候主子的!”朴不成轻声开口,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吃药也好用绫子也罢,弄得龇牙咧嘴的怎么看?”说着,又道,“伺候主子,要笑。青面獠牙的,主子不喜欢!” 闻言,他身边的太监们无声的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头。 其中一个白发红衣太监犹豫片刻,开口道,“小的有个侄儿,在锦衣卫当差名叫六子。他最擅长的,就是让人无声无息面容含笑的....” “不行!”朴不成不等他说完,又摇头道,“主子的女人,怎么能让外人经手?看一眼都不行!” “是小人疏忽了!”那白发太监忙请罪,“倒也不用过手,那孩子会配一种药,喝下去人就睡了,永远都起不来!” “哦?”朴不成眉毛动动,“这倒是个好法子!”说着,叹口气,“不过嘛,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啊!你保证你说的那孩子嘴严吗?” “他在锦衣卫当差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闻言,朴不成笑笑,“未必!”说着,又道,“活人,是受不住秘密的!”随即,看了看那红衣太监,“不过嘛,若你说的叫六子的孩子,是个知道孝顺的好孩子,这个法子还真是个好法子!” 猛的,白发太监的身子一颤,面露恐惧之色。 “明儿让他准备了药,找个人试试!”朴不成忽然面露痛楚之色,不住的揉着自己的膝盖,“该怎么和他说,你应该知道!” “小的明白!”那白发太监回话时,嘴唇都在哆嗦。 朴不成又看看众人,“一共是三十八人,从今天起断了他们和外边的往来,你们都亲自盯着,等着杂家的命令。但凡只言片语传出去,你们也不用活了!” “小的们明白!” “都别哭丧着脸,你们这是做好事。主子身边不能没人伺候,那些女子有的还年轻貌美,就这么在宫里残灯苦影的过一辈子,不是比死还难受吗?” “再说,咱们也要往深里想。年轻女子身居冷宫,宫里还有那么多藩王是半大孩子正血气方刚的时候。” “她们跟着去,是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周无根!” 太监之中,一四十来岁的中年太监站出来,“小的在!” “你去准备金银器皿,各贵人的陪葬不能寒酸了,她们生前喜欢的宝贝,衣裳料子都给带着!”朴不成道。 “小人明白!” “王无后!”朴不成又道。 “小人在!” “棺材!” “是!” “陈无名!” “小人在!” “各贵人身边伺候的人,你去料理!” “是!” 朴不成又扫了一眼众人,“有劳了,杂家上了岁数,这些琐碎的事力不从心!” “都是小的们份内之事!” “你们呀,也都年岁不小了,在宫里操劳了一辈子。这事之后,你们愿意回老家当个富家翁,还是愿意高升一步,杂家都依你们!” “小人等歇大总管栽培!”众人齐齐跪下。 朴不成又皱眉,“起来!宫里何时多了这样的规矩?你们都是主子的奴婢,怎么能跪杂家?” 说着,朴不成摆手,“下去,回去听杂家的信儿。记着,把东西都先准备好,到时候谁不麻利儿的,敢有半分拖泥带水,杂家就带上他一块....” ~~ 屋里只剩下朴不成一人,他依旧坐在凳子上。 灯火下,他的眼神一片浑浊满是混沌。 许久之后,他轻轻的叹口气,脸上的皱纹全然舒展开来。 仔细看他居然是带了几分笑! 然后他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没有举灯慢慢的走进后堂。 这间屋子很小,就一个外间一个里间。 陈设也是一般,家具都显得有些旧了。 但这屋子,是他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即便是没有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后堂有张拔步床,朴不成踩着踏板在床头蹲下身子。 然后从脖子上缓缓掏出一枚挂着的钥匙,吱嘎一声开锁。 钥匙扔在了一边,从打开的抽屉里摸出一根拴着一枚铜钱的红绳。 铜钱好似不是中原的样式,上落满了灰尘,用手轻轻一擦才露出几分光泽。 朴不成爱惜的看着,就像看着世上最最最珍贵的珍宝,然后小心翼翼的套在脖子上,把那枚铜钱靠在距离他心口最近的地方。 接着,一个小瓷瓶被他放进袖子里。再然后他站起身,又缓缓走到外间,重新坐下。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 “干爷爷!” “来!” 乾清宫副总管朴无用,进来就叩头,双手把一个方正的玉石匣子举过头顶。 忽然间,朴不成混沌的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他竟然出奇的,有些激动起来。小心的慎重的乃至虔诚的,把那玉石匣子一把抓了过来,死死的攥在手心里。 眼神里的光,像狼一样。 这真的是他的宝贝,是从他身上割下去的宝贝。 他贪婪的抚摸着手里的玉匣,脸色有些狰狞有些发狂有些狂热。 “我死了之后,你记得要给我烧纸,多烧!烧金箔!” “干爷爷....呜!”朴无用发出哭声。 “给我多送钱,我就能买通阎王爷,不让我投胎转世,这么着我就能一直伺候着主子!去了那边,我也能做个全乎人!”朴不成的声音格外阴冷,“去吧!去!” 咚,朴无用用力叩首,摸着眼泪无声退去。 “别急别急别急!”屋里,朴不成把手中的玉匣贴着自己的脸颊,不住的摩挲,“咱们快团聚了,要团聚了!” 说着,他颤颤巍巍的打开玉匣看了一眼,眼中带泪,哽咽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 紫禁城,南二所。 王八耻看着眼前跪着的人,眼神中的惊恐一闪而过,竭力摆出威仪震惊的表情。 “大总管,您救救小人!” 刚才被朴不成予以重任的红衣太监周无根,不住的叩首,低声哭道,“您救救我呀!”说着,抬头道,“这事儿过后,朴老公是不会放过小人的!您看在小人这几年对您恭敬的份上,搭把手救小人一命!”www.biqugétν.net 说着,膝行两步,“小人这些年积攒的积蓄,愿意全部双手奉上,以后给大总管您当牛做马!” 第315 余晖(8) 朴不成自己都说过,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那么办这事的这些经手人,只有死才能永远的保持缄默。 周无根很聪明,他猜到了也猜对了。同时他也想到了,宫里唯一能救他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王大总管。 可是,他选择来求王八耻,对吗?或者准确的说,他以为王八耻有救他的能力,但是王八耻愿意吗?再准确的说,王八耻即便是能,他愿意吗? “大总管....料理宫里的贵人之后,就是小人的死期.....” “快起来,咱们脚前脚后进宫,小时候一块偷点心吃的交情,杂家怎能不管你!”王八耻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笑着把对方扶起来,故意皱眉,“你既求到杂家,杂家断不能袖手旁观,只事这事儿......” “您有什么要求,只要小的能做到!” “你把杂家当什么了,咱们都是苦命人,杂家能在你身上榨油水?”王八耻瞪他两眼,低声道,“你应该知道,就算能救,杂家也只能救你一人....” “这是自然!”周无根拼命点头。 他觉得王八耻话中的含义应该是,这事不能声张,我只能救你一个。 其实,是吗? 王八耻见他神色安定了不少,没有刚才那么慌了,笑道,“你先按朴老公说的办,明日杂家跟皇上说,御膳房采买的人老了不堪使用,让你去顶替。” 忽然,周无根眼睛一亮。 “等天塌那天,你就出宫采买躲出去,风平浪静之后再回来!”王八耻笑笑,“不就行了吗?看你慌的!” “小人多谢大总管救命之恩!”周无根已是泣不成声。 “别哭,赶紧回去,宫里头人多眼杂,杂家这不能久留,你且放宽心,杂家自然帮你,都是自家兄弟,不照应你照应谁!”王八耻又是笑道。 周无根千恩万谢的走了,等他背影消失不见,王八耻狠狠的瞪了一眼,颓然坐下,后背已是被冷汗湿透了。 “狗日的,你来害我!救你?也不用脑子想想,这事我敢沾边吗?”想着,脑筋一转,“不行,他来找我这事得让朴老公知道,不然我就惹了一身麻烦,说不清楚了!” ~~ 天蒙蒙亮,依稀能看清山川屋脊的轮廓。 屋里的炕靠着窗,老爷子头冲炕头脚对着窗户的方向,躺着。 也不能说是躺着,脊背偎着厚厚的被子,瞪着眼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象。 忽然,外边有声音。 老爷子猛的扭头,眼睛亮得吓人。 朴不成从外进来,“皇爷,妥了!” 老爷子没说话,依旧静静的看着朴不成。 “皇爷,您这是一宿没睡?”朴不成大惊,上前几步,“这可不行....” “以后睡的时候多呢!”老爷子的嗓子有些沙哑,苦笑下,“急啥?”说着,盘腿坐直了身子,“你把那柜子里,咱的装老衣裳拿出来,给咱再看看!” 朴不成忍着心里的酸疼,苦笑道,“您呀,别多想,您这硬实劲儿且活呢!”说着,跟哄小孩一样,“不看,啊!不吉利!您要是不想睡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小厨房给您准备了小米粥,羊肉馅饼,还有糖蒜!” “咱还且活呢?”老爷子低下头,“昨晚上咱又做梦了!”ъiqugetv.net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朴不成上前,随后他竟然.... 竟然一伸手把老爷子抱了起来,不但抱了起来还很稳,一步步的走到桌子边儿,把老爷子放在椅子中。 “奴婢伺候您.....”说着,他猛的看到,老爷子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桌子上的镜子。 “奴婢给您梳头!”朴不成上前两步,挡住了那镜子。 “走开!”老爷子冷喝一声,推开朴不成,然后继续盯着镜子。 镜子中,是一张老的不能再老,灰暗色的脸。 “你看咱的脸色!”老爷子摸摸自己的脸颊,“是不是跟死人一个色!” “屋里没点灯,所以看着才暗!”朴不成忙道,“再说您昨晚上没睡,脸色自然不好!”说着,笑道,“您还当您三十多岁时候呢!呵呵,莫说您,老奴要是一晚上睡不好,脸色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老爷子没说话,就是看着眼前的镜子,眼神很是复杂。 “主子,您一辈子英雄,可不能自己吓自己!”朴不成柔声道,“那么多坎儿你都闯过来了,就因为席老道吓咋呼几句话就....” “你知道,他不会瞎咋呼的,除非他不要命了!”老爷子低声道。 然后,老爷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冷笑,“呵!哼!” 接着他猛然抓住朴不成的手,眼神无比的倔强,“丢人了,咱丢人了!” “咱,还是怕了,怕死了!” 人,谁能不怕死,尤其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熬时间。 这种痛苦远超世上任何一种痛苦,折磨得人的内心,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您说的,谁能不怕死,古往今来谁不怕死呀!”朴不成笑道。 “可咱一辈子都没怕死过。怕死,就没有现在的朱重八!”老爷子再次盯着镜子,表情很是凶狠,“日你娘的,你要带咱走?信不信,阎王殿给你一把火点了,咱把你阎王爷的老娘都给日了!” 朴不成在旁鼓掌,“主子,您还别说,就算到了阎王殿,阎王爷呀得给你跪下磕头呢!” “他敢不跪,咱是皇上!”老爷子冷笑,继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人不怕死,人怕等死,咱现在就是等死,遭娘瘟的,这心里闹腾!” 朴不成轻轻梳着老爷子的头发,“其实呀,人都怕死。您看楚霸王项羽,是不怕死的人吧?” 老爷子被他的话吸引,微微转头挪开目光。 朴不成继续说道,“他自己抹脖子了,旁人都说是英雄。可在奴婢看来,那就是一时的心气儿顶着呢!过了那股劲儿,他未必就能下得去手!” “对,你说的对,过了那个节骨眼,他未必下得去手!”老爷子笑道,但下一秒,脸色又变了变,“不,你说的不对。” 朴不成手一僵,不知怎么继续劝了。 “他是项羽,就算不在乌江自刎他也会在别的地方自刎,他不可能一无所有的活着!”老爷子缓缓开口,“他不是怕死,他是怕受辱!” “还有张士诚!”老爷子继续说道,“苏州城破的时候,他令所有妻妾自尽,以防被辱,自己也寻了跟绳子只是没死成!被俘之后,趁人不被终于把自己给吊死了!” “他们是怕死吗?他们绝对不怕死!项羽张士诚都是豪杰!他们不是英雄,是豪杰!” 说着,老爷子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豪杰,不怕死!怕死的窝囊!但他们死的不窝囊吗?” 朴不成无声一笑,继续梳头,“那您呢?您是豪杰还是英雄?” “咱自然是英雄!”老爷子傲然抬头,“咱若是项羽,绝不会乌江自刎。单骑突围又如何,返回江东召集儿郎,再跟他刘邦重新打过。嘿嘿,那么多人跟着他死了,他身为主公不思为儿郎们报仇,以为一死百了。看似豪杰,实则....懦夫!” “张士诚也不行!好大的基业自己玩崩了,以为一死就是大丈夫了?哈,狗屁!咱若是他,怎么也要逃出去,就算没有翻本的机会,也能做个逍遥快活的富家翁。” “男人,死容易,但是活着更难!在咱看来,他们都是心志不坚之辈,经不起挫折!男人,就得跟汉高祖那样,百折不挠才能成事!” “窝囊,他们都窝囊!” “所以说呀,这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就属您了!”朴不成笑道。 “嘿嘿!”老爷子笑两声,凶狠的看着眼前那面镜子,“咱可不想窝窝囊囊的死!整日唉声叹气,在床上不起来,见谁都好像他娘的见最后一眼似的,车轱辘话没完没了,最口一口气舍不得的咽下去。他娘的没等老天爷收呢,先把自己吓死了!” “哈哈,您说的对!”朴不成大笑。 “去!”老爷子开口,“咱脸色不好,你弄点东西给咱遮一下,别让人看出来咱脸色不好!” 这时,外边一缕光照了进来,天真的亮了。 老爷子转头,看着阳光中荡漾的尘埃,“你最好,给老子慢一点,别他娘的一眨眼就是天黑。” 第316 日落(1) 风儿轻轻,田中麦浪翻滚。 云儿柔柔,嫩叶翠绿如碧。 但阳光还是滚烫的打在,劳作之人的脊背上,田垄上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汗水。 老爷子赤着脚走在刚到小腿高的稻田之中,阳光一闪一闪,水田之中涟漪阵阵带着光圈。微微卷边的草帽遮着他的脸,他身后一头眼睛明亮的水牛,惬意的摇晃着尾巴缓缓跟随。 等走到岸上,赤着的脚胡乱的擦擦,他弯腰蹲在大树下,端着一碗凉茶,笑呵呵的看着田,美滋滋的看着山,慈爱的看着远处大呼小叫的孩子们。 “看好喽,别掉水里!”老爷子冲远处陪在六斤他们身边的侍卫喊了一声,“小心沟里有蚂蟥,别离大牲口太近!” 喊完,他抱着膝盖往后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正要让茂密的树叶,遮住炙热的阳光。 这时,朱橚端着一盘香瓜小跑而来,“父皇,您渴了吧,儿子刚给你切了瓜.....” “哪个正经人吃瓜用刀切!”老爷子撇嘴,抓起盘了整个儿的,啪的一下在地上一砸,然后拂去上面的泥土,大口的吃了起来,“嗯,甜!” 这一举动,让朱橚有些错愕。 而一直跟着老爷子的朴不成则是无声的叹气,皇爷真不成了,一个香瓜都掰不开了! “父皇,听说一会皇上还要过来,儿子有些话....” “要是秋天就好了!”老爷子忽然打断朱橚,目光依旧看着远处。 朱橚一愣,“秋天怎么了?” “要是秋天,先把粮仓装满,给大牲口准备好过冬的草料,鸡窝加厚一层茅草,萝卜大白菜都放进窖里,院子里再晒上干菜!”老爷子笑笑,轻轻的咬了一口香瓜,“把活都忙完,就等着过年了!一家人乐乐呵呵的,过个肥年。腊月杀猪,正月吃肉,呵呵!” 朱橚不明所以,他未尝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父亲的异样,但现在他脑子里全都是如何讨好皇帝,根本没有多想更没往深里想。 “儿子陪着您过年!”朱橚讨好的笑笑,顺着老爷子的话风道,“要不,您下旨让弟弟们也都回来,咱们父子好些年没一块....” “离过年还早!”老爷子再次打断朱橚,然后一笑,拍拍对方的肩膀,“傻儿子呀,你想的倒是长远,想的也挺好,可惜呀!” “可惜什么?”朱橚更不懂,求助的眼神看向朴不成。 但朴不成低着头,没有半点回应。 突然,远处传来小福儿的喊声,“父皇,六斤抓青蛙吓唬我哩!” “揍他!”老爷子喊一声,“哈哈,揍他!让他欺负你!” 但下一秒,老爷子的笑容有些凝固了。 因为他看见,阳光正在慢慢朝后移,这一天的时间已经流逝了大半。 时间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你希望它快的时候,它很慢。 你要它慢下来的时候,却抓都抓不住。 ~~ 日出又日落,一天又一天。 朱允熥站在山脚下,看着种满洪薯的坡田之中,被两个太监搀扶着慢慢行走的老爷子。 好事总是姗姗来迟,而坏事却总是突然降临。 才两天的时间,老爷子连走路都有些吃力了。人的衰老是个漫长的过程,而死亡则是随时待命。当人发现生命即将到尽头的时候,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 “老皇爷多动动也好!”席老道在朱允熥身后,悄悄的看一眼。 皇帝胡子拉碴眼睛通红,瞳孔上布满了血丝,模样很是让人害怕。 “皇爷爷今日的饮食如何?”朱允熥一开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好似刀刮一样。 “主子今儿,没吃什么东西!”朴不成也眼睛红红的,“给他准备了饺子,他就吃了一个半。” “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朱允熥猛然心中火起,咬着牙低声咆哮。 此刻,他的情绪就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所有人都离开他远远的,生怕被他迁怒。 席老道叹口气,“命数是这样的,脑子管不了身子。不过这样也好,始终都有口气。能动能说话,还能多看看多说说。有的人,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明明还有气儿呢,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朴不成含着泪,“皇上!” “说!” “老奴多句嘴!”朴不成干瘪的嘴唇动动,“有些事,该准备了!” 闻言,朱允熥眼前一黑。 “皇上!”邓平上前,扶住朱允熥,哽咽道,“这时候您可要撑住啊!” 朱允熥的身子晃晃,抬头看看午后的天,阳光是那么的刺眼,刺得他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传旨,准备吧!”他万般不情愿的说出这几个字,然后忽然之间,攥紧拳头,“朕的旨意发出去几天了?” “三天!”邓平知道他说的是哪道旨意,低声回道。 “藩王们都哪了?”朱允熥咬着嘴唇,“北边远的地方不说了,武昌和荆州那么近,还没到?” 周围人低下头,都不敢发声。 “快马再探,朕要知道他们都到哪儿了!”朱允熥又道,“快!” ~ “今儿是初几?” 老爷子走累了,躺在凉亭中的竹椅上。 朱允熥洗了脸振作起精神陪在一边,低声笑道,“回皇爷爷,五月初一了!” “初一啦!”老爷子混沌的眼珠转转,“哎呦,马上是梅雨季了!今年本就雨水大,若再有梅雨....梅雨难晴啊!” 朱允熥握着老爷子枯瘦的手,看着老爷子那张,几乎已经失去光彩,灰暗的脸,强笑道,“不会的,孙儿让钦天监的人看过,今年没有梅雨天!” “扯淡!”老爷子嘴角动动,很牵强的笑起来,“钦天监的书生可没有咱这庄稼把式懂啊!梅雨必来,必来.....” 说着,老爷子的眼珠转转,看向朱允熥,“你回吧,咱累了!” “皇爷爷,孙儿陪....” 老爷子的手无力的动动,“回,没啥好陪的,咱想一个人呆着!”说着,摇晃下朱允熥的手,“咱这样,你看着难受,咱看着你难受,咱也难受哩!” 朱允熥无奈,只能点头含泪起身,“孙儿这就回去,您老好好歇着,明儿再来看您!” 老爷子点点头,目光一直注视着朱允熥的背影。 等到朱允熥即将在拐角消失的时候,他忽然张口,“大孙!” “在呢!”朱允熥站住,不敢回头,因为满眼都是泪。 “狗日的....你狗日的...回去好好吃饭,都瘦了!” “哎!”朱允熥答应一声,眼泪夺眶而出。 而后他飞奔着,冲进路边,应该是老爷子看不到的小树林中。 捂着嘴,呜呜的哭出声。 然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远处,老爷子看着朱允熥消失的方向,口中喃喃道,“你狗日的,不许哭啊...别哭,咱心里难受!” 第317 日落(2) 日头往西落,半边红霞。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汪汪,狗儿又叫了起来。 哞,水牛应和。 咯咯,大公鸡神气活现的站在笼子上,威武的看着属于它的小母鸡们。 嘎嘎嘎,一群鸭子惬意的在水中,划动波纹。 老爷子依旧躺在那,晚风吹得他满头白发很是凌乱,但没有一根银发,遮住他的眼。 “太子爷....” “公主....” 太监们不敢大声喊,更不敢拦着,两个孩子手牵手来到老爷子身边。 然后,他们愣愣的似乎有些胆怯的看着无力躺着,眼神浑浊的老爷子。 “老祖!”六斤轻唤一声,上前跪在老爷子身边,捋着老爷子凌乱的头发,“您咋了?您一天都没跟孙儿玩儿了,昨儿您还说要带孙儿挖蚯蚓钓鱼哩!” “呵,累了!”老爷子笑笑,大手抚摸着六斤的额头。 “父皇!”小福儿撇着嘴,往老爷子身上爬。 “公主.....”一个小太监过来拦。 “滚!”老爷子骂一声,“你滚远点!” 然后慈爱的看着小福儿,“慢点,别掉下去摔了!” “父皇您累了吗?”小福儿白嫩的小手,摸着老爷子的脸颊。 “嗯,爹累了!” “父皇....” “喊爹!” “爹,那您一会多吃饭,晚上早点睡,明天就不累了!”小福儿贴在老爷子的心口。 老爷子苦笑,“爹睡不着啊!” “那女儿给您唱歌呀!”说着,小福儿坐在老爷子身上,拍着巴掌道,“火镰虫满天飞,大大让俺捉乌龟。乌龟没有毛,大大叫俺摘毛桃....” 小福儿的声音清脆嘹亮,老爷子脸上笑容更浓。 “小黄狗你看家,俺到后院摘棉花呀!棉花没摘了,三个大哥到我家!”小福儿歪着头,“爹,你咋不闭眼哩,我唱歌你闭眼你就睡哩!” “咱现在不想闭眼,就想听你唱哩!”老爷子和小福儿,满口都是带着凤阳音的话。 小福儿歪着头想想,忽然一笑在老爷子怀里撒娇,“俺想听爹您唱哩!” “咱唱呀!行!”老爷子在闺女的头发上亲了一口,“那咱们一起唱,唱啥呀?嗯....” “小孩小孩你莫哭,给你大姐讲婆家呀!” 六斤笑着接口,“讲到哪家?” 小福儿大笑,“讲到蛤蟆家!” “蛤蟆怎么走路,蹦跶蹦跶!” “蛤蟆怎么说话,咕呱咕呱。” “好咱来娶哩,腊八呀腊八!” “可放炮仗哩!噗跶噗跶!” 老爷子带着两个孩子,笑着唱。 而在旁,朴不成背着身子,哭着听。 更远处,郭惠妃捏着手绢,早哭成了泪人。 “爹,明儿钓鱼不哩?” “嗯,钓呀!给咱小福儿炸鱼吃呢!” “爹真好!”小福儿抱着老爷子的脸,吧唧一口。 “老祖抱我!”六斤不高兴,开始往老爷子身上爬,且给小福儿一脚。 小福儿顺手就抓住了六斤的发髻,“我是你姑奶奶,你打我?” “老祖老祖.....他薅孙儿头发...” “哈哈哈!” ~~ 轰隆!轰隆! 马蹄震碎了夜幕,淮安本就忙得不可开交的驿战,更乱了。 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马。 马在嘶吼,人在咒骂,着甲的骄兵悍将都跟要吃人似的,对着驿卒大呼小叫。 这时候,侧面又响起震天的马蹄声,仿佛天都漏了。 驿站中本就即将启程的人马,那边又来了一队,眼看就要撞上。 “前边的人滚一边去!” 马上骑兵大喊一声,纵马直接冲了过去。 “曹你娘的骂谁呢?”即将启程的军兵之中,有脾气不好的当即抽刀。 “老子是李景隆,你骂谁?” 顿时,周围骤然安静。 驿站灯火下,李景隆好似泥里钻出来的一般,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像是要吃人。 刚才那腰刀抽出半截的军兵,赶紧钻入人群中。 李景隆扫了一眼周围,干瘪的嘴唇满是血痂。 呼呼,嗯嗯! 他胯下的坐骑,大口的喷着白沫子,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到了极限,再多跑一步就会立刻丧命力竭而死。 “人呢,都死绝了!给我们马!”李小歪调下战马,迈着八字步大喊道,“曹国公军务在身,耽搁了要你们脑袋,快点!马,水,馍!” “公爷!”驿站的驿官连滚带爬的出来,跪在李景隆的马前,哭丧着脸道,“没马了,真没有了!前几日京城快骑调了一批快马,今日又给这些军爷准备了快马,下官这没有马了!” “嘶!” 李景隆五官扭曲在一块,嘴里吸着冷气从马上下来。 驿官注意到,曹国公马裤两侧已是一片血污,想来裤子中早就是血肉模糊了。 “律律律!” 李景隆的战马一头栽倒,四肢踢腾几下再无生息。 啪! 李景隆一鞭子甩在驿官的脸上,顿时一道血淋淋的蜈蚣印子。 “爷不管你,一盏茶的功夫不准备出十匹快马来,要你脑袋!” “公爷,您就是杀了小人.....” “我成全你!”李景隆心头火气,唰的一声抽刀。 “咋呼啥呢?” 猛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景隆抬头望去,驿管中一个带着斗篷的人在一群军兵的簇拥下走出来。 然后,那人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老侯爷,您....”居然是武定侯郭英,李景隆哑然。 “你也是回京?”郭英也是一脸杀气,眉毛都拧在一起。 “是!您.....这也是?”李景隆问道。 “嗯!”郭英点头,“老子正在淮安督办军务,突然听到.....”说着,看向李景隆,“你知道的倒是快!” “侯爷,给我马!”李景隆忽然上前,拽着郭英的胳膊。 “老子也要回去,一道!”说着,郭英回头吩咐,“给曹国公准备最好的马!” 说完,他目光落在李景隆的腿上,“还行?” “腿不要了,也要回去!”李景隆说着,眼睛陡然就红了。 他眼睛一红,郭英也绷不住,“曹!” 骂着,又跺脚,大声道,“曹!” 随即大喊,“都跟老子上马,回京城去!” 就这时,谁知李景隆又拉住了郭英,低声道,“老侯爷,再多留点马!”说着,继续道,“齐王鲁王还在后边,万一他们要用.....?” 郭英顿时火冒三丈,嘴里嘟囔道,“还他娘的没你一个外姓人上心!” 轰隆! 马蹄声再次响起,夜空震荡。 ~~ 与此同时,长江上,几艘官船风范拉满竭力前行。 楚王朱桢站在船头,不住的跺脚,喊道,“快点,再快点!” 喊着,还是觉得慢,回头厉声道,“这些船夫都没吃饭吗?靠岸后都给本王砍了!” “六哥!”湘王朱柏劝道,“已经最快了,现在是天黑,所以您才觉得慢!” “太慢了太慢了!”朱桢摇头道,“早知道就骑马了!” 朱柏看看朱桢臃肿的腰肢,心中道,“要是骑马,一百里你都受不了!” 心中叹口气,嘴里继续劝着,“莫急,信上只是说父皇有恙,人还清醒呢!咱们当儿子的,这时候乱不得!” “能不乱吗?”朱桢跺脚低声道,“去晚了,说不定皇上要怎么发作只咱们呢?哎!” 忽然,朱柏一愣。 原来,他六哥心中摆在第一位的竟然不是老爷子的身体,而是怕皇上处置他? ~ “皇上!您好歹吃些,若真有什么不测,满朝文武天下子民都要指望您呢!” 乾清宫暖阁里,朱高炽端着一碗馄饨,小声的说道。 朱允熥蜷缩在软塌上,脸色苍白,“不吃,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朱高炽伸手,把朱允熥拉起来,“您现在是嫡长孙的身份,万事都有您忙的!您再垮了,老爷子能高兴么!” 说着,把馄饨推过去,“必须吃呀!您现在是顶梁柱,是主心骨!” “哎!”朱允熥叹口气,看着馄饨又看看朱高炽。 “臣心里也难受,可咱们...还不是难过的时候呢!”朱高炽哽咽道,“得等着....” “知道了!”朱允熥拍拍他的手臂,“知道啦!” 就这时,外边王八耻跑进来,“皇上,大将军平安,景川侯曹震来了!” “嗯!”朱允熥点头。 外边马上响起铿锵的脚步。 噗通两声,曹震和平安跪在门外。 “皇上,老爷子....”平安好似刚哭过,眼睛都肿了,猛的叩首,“让臣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让老臣也去看看吧!”曹震咧嘴,嚎啕大哭。 第318 三日(1) “贼老天,要收收了我这个老杀才,反正早他娘的活够原本啦!” 曹震咚咚的叩首,额头青乌一片,泣不成声,“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主公的命啊!这些年,哥哥们都走了,现在大哥也要走了吗?呜,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哭着,又不住的叩首,以头击地之声,殿中清晰可闻。 “去,搀起来!”朱允熥也跟着心酸,轻声对朱高炽说道。 虽说有时候,老爷子和这些开国军侯之间的关系,微微有那么一点微妙。可他们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交情。那种在生死边缘锻造出来的生死与共的情感,做不得伪。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朱高炽上前,搀着曹震的胳膊,低声道,“老侯爷,您快起来。这是御前,还请注意言语!” “他娘的....”曹震的胡子上挂满了眼泪,“上个月我去庄子上看皇爷,他还能踹我几脚,怎么就突然。”说着,面目猛的狰狞起来,“皇上,定是那些太医院的庸医害了老皇爷,臣把他们一把一个掐把死,让他们给老皇爷陪葬!” “胡说什么!”朱允熥皱眉呵斥一声,“现在皇爷爷只是身子不好,怎么在你口中.....?” 说着,朱允熥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所谓的只是身子不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他人呢?”朱允熥又轻声问道。 曹震知道他问的都是谁,忙擦了眼泪开口道,“老兄弟们能动弹的都去了栖霞山古寺!”说着,又擦了把眼泪,“大伙说,栖霞山的菩萨灵验,去那拜拜菩萨,多给老皇爷求几天阳寿!” 朱允熥叹口气,“传话下去,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别太声张,稳稳当当的不要弄得满城风雨。” “皇上,您让老臣去看看老皇爷吧!”曹震又哭了起来,“让老臣去吧!” “你的心朕明白!”朱允熥再叹,“明儿朕问问老爷子要不要见你们!但有一点,见了之后不许哭哭啼啼的,惹得他老人家心里不自在!” 咚咚,曹震无声叩头。 忽然间,朱允熥看到,曹震的头上也已经满是白发。 “你先下去吧,平安留下!”朱允熥无力的摆摆手。 曹震还想说什么,被朱高炽和邓平一左一右搀扶着退出殿外。 ~ 殿中只剩下朱允熥和平安二人。 “哎!”朱允熥叹口气,疲倦的揉着太阳穴,“最近这些日子,朕怕是顾不上军国之事。京营,你要管好!朕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重任在身,不能懈怠!” 平安无声落泪,他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大限将至,龙驭宾天之时正是朝堂上一团乱麻的时候。京营的兵稳,朝堂就稳。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如临大敌。 “臣明白!但凡有半点差池,臣提头来见!”平安叩首道。 说着,他忽然膝行上前,拼命的磕头,几步不成声的说道,“能不能求皇上给臣个恩典!” 朱允熥看着他,“你说吧!要什么?” “臣只求....”平安抬头,泪如雨下,“真到了那一天,求皇上让臣给...给老爷子戴孝!” 说罢,继续咚咚叩首。 皇帝驾崩,满朝文武都要戴孝。 但显然平安说的不是那种孝,而是家孝。 “你是老爷子的养子,养子也是半个儿!”朱允熥低声道,“准了!” 咚咚,平安继续叩首,肩膀猛烈的颤抖,显然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时,朱高炽从殿外返回,无声的站在一边。 “藩王们即将回京,你出面安顿。大伙来送老爷子最后一程是好事,别闹哄哄的把好事也变成坏事了!”朱允熥看看他,张口说道,“天下人都看着呢!” 朱高炽明白这话中隐藏的含义,俯首道,“臣遵旨!” “你家老二老三可去信儿了?”朱允熥又问。 “昨晚就派了信使,只不过他们离得远,怕是见不着....”朱高炽说着,也跟着叹口气。 “能回来就好!” 人死为大,即便见不到最后一面,三七五七哪怕百天的时候去老爷子陵前上柱香磕个头也是孝顺之心。 其实不只是朱高炽家的老二老三赶不上,北边的藩王们如燕王,宁王,辽王,韩王,代王等他们都很可能赶不上。 但赶不上也要给赶,不能因为来不及就不让人回来。 天下没有爹死了,不让儿子见的道理。 “皇上!”朱高炽轻声开口,“旁的事都准备了,就是....到时候灵柩停几天?是不是要和礼部的人商量商量?” 朱允熥沉默片刻,“这事老爷子应该早就定下来,明儿我问问朴不成!” 说到此处,他又是无声的叹气。 几乎是同时,朱高炽也是长叹一声。 叹的是悲,是痛,也是心中的煎熬。 ~~ 咻咻...咯咯咯! 枝头几只鸟儿的鸣唱,拉开清晨的序幕。 暖阁中的朱允熥猛的睁开眼,唰的一下站起身。 昨夜他就痴痴的看着夜空,不知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的和衣睡去。而且这一夜,脑子里颠三倒四全是不相干让人头疼欲裂的梦。 “什么时辰了?行宫那边来信了么?”朱允熥大声问道。 “刚来信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已经起身了,早膳用了半碗粥一个鸡蛋!”王八耻几乎是飞奔入内,“行宫那边还说,太上皇今日要带着太子爷和小公主钓鱼!” 朱允熥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他揉揉脸,“端水来,我要梳洗。”说着,又道,“传旨给南书房,朕这几日不上朝,朝政他们酌情处理!” 正说着,外边又传来脚步。 显然也是一晚上没睡,眼睛猩红的邓平躬身道,“万岁爷,曹国公和武定侯回来了,正在午门外候着!” 朱允熥下意识一怔,“他俩倒是快!” 邓平犹豫片刻,“他二人是快马加鞭昼夜兼程,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马上。臣听说,光是战马就一人跑死了好几匹!臣刚才远远的看见,曹国公裤子上都是血,整个人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不用他说朱允熥也能想得到,从山东地界到京城一千多里,全在马背上颠簸。别说是肉做的,就是铁打的也磨散了。 “知道了!”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先回去歇着,等朕的旨意!” 说完,瞪了王八耻一眼,“水呢?朕要洗脸!” ~~ 十二个健壮的太监,抬着朱允熥的肩舆在宫中健步如飞。 前头是几个锦衣卫,飞奔一样的开路。 王八耻跟在旁边,一边跑一边捂着头上的帽子。 朱允熥的仪仗刚要出午门换乘战马,忽听到旁边一声哽咽大喊。 “皇上!” 肩舆中的朱允熥扭头,远远瞧见身形狼狈的李景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 “停!”朱允熥说了一声,肩舆停住之后看向李景隆,“不是说了吗,你回去等着!”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平日以丰神玉立仪表俊朗著称的李景隆。 此刻的李景隆哪里还有半点往日样子,浑身上下好似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跪在那里身上都控制不住的哆嗦,显然是疲惫至极。 双眼通红,脸上布满灰尘。 “臣,不想回去,想去看看!”李景隆抬头,干瘪的嘴唇被他咬得几乎快要出血,“臣得去看看。”说着,眼神中满是悲痛,面上却哭中带笑,“臣,不是外人啊!” 第319 三日(2) 他没有像曹震一样嚎啕大哭,咒天骂地。 而是就那么跪着,眼神中一片赤诚。 悲伤在他的瞳孔中溢出,整张脸控制不住的颤抖。 “哎!”朱允熥看着他,叹口气,“你上前来!” 李景隆从地上爬起,显得很是吃力。魁梧的汉子,第一次竟然没站起来。第二次咬着牙起来,瑟瑟发抖的腿显得很是踉跄,好似随时都能摔倒。 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磨。一步步,靴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是那么刺耳。 “扶一把!”朱允熥皱眉道。 两个锦衣卫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李景隆到了肩舆侧面。 朱允熥再次打量,李景隆的靴子马裤几乎都磨烂了,两条腿两个胳膊不住的抖。他的手上,全是水泡。 “皇上!”李景隆忍着眼泪,“让臣去吧!” “你这样怎么去?先回去歇着,梳洗一番!”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有心,老爷子也知道!” “不!”李景隆咧嘴,哇的哭出声,“臣远远看着就行,就远远看着!” “好好!”他一哭,惹得朱允熥鼻子也酸,“那你跟着吧!” 说着,朱允熥下了肩舆走到早就准备好的战马边翻身上马。 在马背上回望,李景隆无力的踩着他亲兵的背,在另两个侍卫的推搡下,趴在了马背上。 “你坐马车!”朱允熥说了一句,“王八耻,给他找些干净衣服,找点药敷上,再给他洗洗脸!” 说完,朱允熥又是长叹,轻轻的挥舞马鞭。 但战马刚前行几步,远处又传来声音,“侯爷,这不行啊!您不能闯,万岁爷在前边!” “滚!” 紧接着咣当一声,朱允熥清晰的看见,午门外头一个侍卫被人结结实实的踹了一个跟头。 然后,他就见到郭英,遥遥对着他跪了下来。 上半身直挺挺的,用一种倔强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乞求。 “行了!”朱允熥摆摆手,“跟朕来吧!” 郭英马上爬起来,利索的跳上战马,丝毫不像古稀之年的老人。 再随后,郭英纵马来到朱允熥身后,“老臣跟着皇上!” 朱允熥扫了他几眼,点点头,又回头看看正在上马车的李景隆。 “他们这代人到底是蜜罐里长大的,不像臣等几十年都在马背上!”郭英低声道,“再说,他是从山东回来的,道儿比臣远得多!” 朱允熥皱皱眉,“他在哪遇着你的?” “淮安!” “哦!”朱允熥点点头。 但随即又皱眉,“济南离着鲁王不远吧?路上没碰到?” “曹国公让臣在淮安驿站留了快马,说齐王和鲁王应该都在后面!”郭英又道。 “嗯!”朱允熥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接着又撇嘴,“山东都回来了,你在淮西督办军务也回来了,兖州开平的两位王叔也在路上。怎么最近的几个人,比你们还慢?” 而后,双腿一夹马腹,“驾!” 郭英紧随其后,但纵马之时看似不经意的回望一眼。 “大哥走了之后,我就回老家吧!”郭英心中暗道,“小皇上长大了,日后不好伺候呀!” ~~ 山坡下一条小河静静的流淌,波光粼粼。 四个太监抬着竹椅,老爷子闭着眼睛身子微微摇晃。 六斤小福儿手牵着手,一个扛着鱼竿,一个手里拎着装蚯蚓的罐儿。 风,还是很轻。 这是上午,阳光也还是很柔。 风吹过阳光照射之下,清澈的水中,手指长的小鱼儿正在惬意的游动。 “就这儿!”老爷子开口,“这鱼多!” 竹椅落下,老爷子的身子依旧坐在上面,他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好些,削瘦的脸颊带着点血色,眼神也很是明亮。 “这里也没有大鱼啊!”六斤站在小河边,歪着头看。 “大鱼不好吃,小鱼才好,炸了都是酥的!”小福儿噘着嘴,蹬蹬跑到老爷子身边,“爹爹,您起来跟俺一块玩呀!” “呵呵!”老爷子笑两声,摆摆手,“等会,爹歇歇!”说着,转头对朴不成说道,“看着点,别让鱼钩伤了他们。” “奴婢知道了!”说着,朴不成朝后看了一眼,低声道,“老爷子,皇上过来了!” 老爷子在椅子上回头,嘴里埋怨,“都说了不让他来,非要来!” ~~ “孙儿见过皇爷爷,您今儿怎么样?”朱允熥蹲在老爷子身边,笑着道,“哎,孙儿看您今儿气色比昨天好呀!”说着,惊喜的看看左右,“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人都笑着点头,但之后朴不成垂首。他怕抬头,皇帝能看到他眼神中的悲痛。 老爷子之所以看着气色好,是因为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腮红。 “早上吃饭了?”老爷子忽然斜眼看着朱允熥。 “啊!是了!孙儿是吃了过来的!” “吃的啥?” “啊.....”朱允熥一下顿住,笑道,“还不是御膳房那几样...” 啪! 老爷子的手,轻轻在朱允熥脑门上拍一下。 “撒谎!你就是没吃!”老爷子不悦道,“你连衣裳都是昨天那件!”说着,又拍了一下,“早上不吃饭,难受一整天。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让咱给你操心这个?” “孙儿这不是想您吗?” “哦,想咱就不吃饭,咱要是死了你还跟去?”老爷子骂道,忽然他不经意的一撇,然后无声的咧嘴笑笑。 郭英上前几步,就蹲在老爷子身边,拔起一根草吊在嘴里,看着小河,“臣来讨顿酒,皇爷您给不给?” “你个酒蒙子!”老爷子笑骂,目光又朝后瞅瞅。 梳洗一番有些恢复元气的李景隆,几乎是咬碎了牙,迈步来到老爷子身边笑道,“臣讨顿饭,想您这的饭菜了,您给个恩典吧?” “你狗日的,你家啥没有?”老爷子骂道。 骂着,又笑了起来,“留下吃吧,一顿饭还有啥恩典不恩典的,有咱吃的就有你吃的!”说着,又骂道,“外甥是舅舅家的狗,吃完了就走,你爹当年跟你一个样,动不动就跑咱家来吃喝,吃完了一抹嘴就溜,他娘的!” 唰的一下,李景隆把头扭到一边。 拳头攥紧了,紧到指甲都扎到了肉里,平复片刻才笑着回头,“等您老哪天得闲了,去臣家里坐坐,也尝尝臣家里的饭菜?”说着,又赶紧低下头,闭着眼笑道,“这些年,臣还没孝顺过您老呢!” “嗯!”老爷子看了他半晌,“知道了!”然后,想了想,“你家男人少,太单薄了!回头催催你家小子,多生儿子。” “回去臣就抽他,让他抓紧生!”李景隆笑道,“等生下来,您老给个名儿呗?” “好!”老爷子摆摆手,“都起开点,别围着咱,看不着咱宝贝大孙和小福儿钓鱼了!” 一群人就席地而坐,挨着老爷子。 静静的看着河边,两个孩子笨拙又急不可耐的甩着鱼竿。 ~ “老祖,钓不上来呀!”六斤冲这边喊道。 “得有耐性!耐性!”老爷子回道,“天下哪有手到擒来的事,你得有耐性!” “我.....老祖,我不钓了,捞鱼吧?”六斤扔了手里的鱼竿,“捞的多!” “对,捞鱼!”小福儿也喊道,“六斤不会钓,等天黑了肚儿饿了他都钓不着!” “谁说我不会,我是不稀得钓!” “行行行!”老爷子大笑,指下几个太监,“下河,帮太子捞鱼去!” “孙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朱允熥给老爷子掖下身上的毯子,“那年您大病初愈,带着孙儿在小河里捉黄鳝摸了田螺,咱爷爷每每的吃了一顿!” 老爷子的眼神陷入追忆,脸上笑容绽放,“嗯!”然后,叹口气,“真快呀,一晃的事儿,就好像在昨天!” 说着,又道,“现在咱爷俩看你儿子捞鱼,将来有一天,你跟六斤看着你孙子捞鱼!一代代人,一代代人呀!” 朱允熥没说话,而是把头靠在竹椅上,左手轻轻地拉住老爷子的右手。 然后,爷俩一块看着小河边上,大呼小叫的孩子们。 “父皇!父皇!” 远处,忽然传来呼喊。 爷俩同时回头,安王朱楹带着几个小兄弟,在风中在阳光中笑着跑来。 “捉鱼怎么不叫儿臣?”最小的朱楠大笑着咧嘴,直接跑到老爷子身边,仰着头,“父皇,好几天没见着您了,儿子想您哩!” “哪想,嘴想?”老爷子笑道。 “这想!”朱楠指指自己的心口,刚想继续跟老爷子撒娇,忽然身子腾空而起。 “二十二哥,放我下来!”朱楠被朱楹拎了起来,手舞足蹈的大喊,“你要干啥?” “走你!”朱楹笑着大喊。 噗通一声,朱楠被扔进了小河中。 “哎呀,救命啊,我不会水呀!父皇救我,皇上....皇上!”喊着,他不喊了。 有几分不好意思的在水里站起身,那水只到他胸口,根本淹不死他。 “胡闹呢!”老爷子笑着嗔怪。 朱楹笑笑,看向朱允熥。 后者微微点头之后,带着几个小兄弟撒欢一样脱了衣衫,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的跳进小河里。 六斤气得直跺脚,“二十二叔爷,我刚让人下了网兜......” 爷俩听闻,哈哈大笑。 就这时,邓平悄悄走到朱允熥身旁,耳语道,“楚王湘王到了水关码头了!” “啥事,鬼鬼祟祟的!”老爷子问道。 “六叔还有十二叔来了!”朱允熥也不瞒着老爷子,“马上下船!” 闻言,老爷子眼帘低垂下来。 半晌才开口,“知道咱快死了,来见活气儿?” “不不不!”朱允熥忙道,“这不是...这不是....” “咱的其他儿子呢?”老爷子看向朱允熥,“在路上了吧?” 朱允熥握着老爷子的手,点点头。 “答应咱一件事!”老爷子看着朱允熥的眼睛。 “您说!” “天大的事,等咱下葬了再说。在咱的灵前闹,咱闭不上眼!” 第320 三日(3) 楚王朱桢还有湘王朱柏就站在行宫的前院,焦急的等待。 这一等,就是许久许久。 “不是,传话的人都进去半天了,怎么没传咱们呢?”朱桢急得在地上来回踱步,不住朝行宫里面张望。 朱柏倒是坐得住,他的长相在朱家人之中属于很清秀那种,但两条剑眉又使得他整个人于清秀之中很是英武。 他让人一看,就知他是外表随和,但性子刚烈之人。 “六哥,您别来回走了!”朱柏端着茶,张口道,“传不传的,咱哥俩不都得在这等吗?”说着,不住的对朱桢用着眼神。 “你什么意思,直接说就是了,老挤咕眼睛干什么?”朱桢不懂他的意思,显得更是急躁。 朱柏无奈叹口气低下头,这是行宫,尤其是老爷子重病之际,周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呢。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观察当中。每说一句话,都要提防隔墙有耳。 “老十二,你说!”朱桢忽然靠近朱柏坐下,皱眉低声道,“是不是...”说到此处,他用手指指了指天上,“那位不让咱们见老爷子?是不是他压根就没跟老爷子说?” 朱柏吓了一跳,赶紧道,“六哥,你这胡说甚呢?”说着,压低声音道,“是他下的旨让咱们火速来京师,他既然让咱们来,又怎么会不让咱们见老爷子?” 朱桢想想,点头道,“对对对,我来之前家里的师爷说了。那位既然让咱们来了,就是心里还有那么点亲情。要是不让咱们来,那才是祸事!” 说着,叹息摇头,“哎,生于帝王家,难呀!咱们这些叔王....” “六哥!”朱柏重重的放下茶盏,打断朱桢,“您..您怎么就不能沉住气呢?”说着,也是叹口气,“咱们是奔父皇来的,其他的事您别胡思乱想行不行。再说了,都是亲骨肉,怎么就弄到这么...猜忌呢!” 朱桢垂着头,“很多事你都不知道....”说着,他欲言又止,“其实这两年我也后悔了,可是...哎!”他一拍大腿,继续道,“后悔也晚了啊!来的路上我才想通,其实咱们的护身符,不是叔王这个称号,而是老爷子啊!” 他目光眺望行宫之内,“老爷子在,怎么折腾都不怕。老爷子不在了,哎呦.....难啊!” 朱柏无言沉默良久,然后端坐着,“有什么难的,咱们都是父皇的儿子,大明朝自有家法在,他还能苦苦相逼?” “你呀,还是年轻!”朱桢说了一声,又不耐烦起来,“怎么就咱们哥俩来了,其他兄弟们一个都没到?”说着,又站起身,急躁的来回踱步,“赶紧来呀,不然我这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底气都没有!” 正说着,他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这一路奔波而来,到了京师之后马上下船换马,连口热饭都没吃。 “你过来!”朱桢走到门口,朝外边侍立的太监喊道。 “奴婢见过楚王千岁!”那太监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 “去弄点吃的!本王饿了!”朱桢吩咐道,“不要太油腻,弄些应季的菜来!瓜果也切一些,喝了半天苦茶嘴里都是苦的!” “奴婢这就去传话!” 朱柏皱眉站起身,拉着朱桢,“六哥呀,您...哎!”他唉声叹气的,“这时候了忍忍不行吗?您刚才还说我年轻,您现在这不也是分不清轻重吗?” “我一饿就心慌!”朱桢瞪了他一眼。 下一秒朱柏又要说什么,可目光却陡然看向远处。 两个人影慢慢走来,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走的慢吞吞的,每一步都龇牙咧嘴,他身旁的年轻人,则是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二丫头!”朱桢认出来人,招手道,“这边!” 朱柏在后面,忍不住拽了下朱桢的袖子,低声道,“六哥,这不妥呀!” 来人正是李景隆,小时候诸皇子叫一声二丫头还说得过去。可如今都这个岁数了,人家现在又是朝廷重臣,即便是亲王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 李景隆听到喊声,抬眼一看,然后回头给了身后邓平一个不要多说话的眼神,两人慢慢挪过去。 “下官李景隆见过两位千岁....” 朱柏微微侧身,受了半礼。 而朱桢则是直接迎过去,急道,“你去哪儿?” “老爷子忽然说想吃外边的千层芝麻烧饼,下官出去买去!”李景隆拱手笑道。 “他老人家知道我们哥俩来了吗?”朱桢又急道,“没说传我们?” “这下官不知道啊!”李景隆眨眨眼,随即再拱手道,“下官还有事,先怠慢两位千岁了!” 说着,他就要走。 但朱桢依旧挡在他前面,皱眉道,“你是不是打马虎眼呢?” 说着,他的目光注意到邓平,上下打量一番,“这是?” “下官内弟,邓家之子。”李景隆笑道,“现皇城侍卫亲军的统领!” 他这么一说,朱桢就知道是谁了,又看看邓平,“哦,这么说他也是老七的小舅子!”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老七没给你信儿?他几时到?” 李景隆顿时不悦,“千岁这是何意?” “本王能有何意,问你话呗!”朱桢本就脾气不好,有些急了,“你们是连襟,自然来往多!这么大的事,他来之前不得先跟你打招呼?” 老爷子第七次齐王朱榑的正妃,是李景隆夫人的亲妹妹,是以刚才朱桢才说邓平也是齐王的小舅子。 邓家虽然没了支撑门户的顶梁柱,但这些年之所以架子不倒,而且简在帝心。除了邓愈当年的功劳之外,也和这脱不开干系。李景隆娶了邓家的女儿,齐王娶了邓家的女儿,当年秦王的侧妃也是邓家的女儿。 “千岁这话过了,齐王千岁来京,怎会和下官打招呼?”说着,李景隆笑起来,“这话要是让御史听见,少不得又要聒噪!” 说着,拱手行礼,“有事在身少陪了,两位千岁请担待一二!” 随即,带着邓平一拐一拐的去了。 “你.....”朱桢站在原地,满脸怒气。 “六哥!”朱柏劝道,“您现在怎么乱了分寸呢?”说着,低声道,“您先好好坐一会,静一静!” “你看他那样,哼!”朱桢看着李景隆的背影咬牙。 朱柏按着朱桢坐下,“您也是,说话忒不客气。人家李景隆现在位高权重,您看您对他,呼来喝去的!” “哼!他现在扬巴了!忘了当年在咱们兄弟屁股后头跟哈巴狗似的!”朱桢咬牙道,“谁给他的底气,现在跟咱们还摆上谱了?” 朱柏无言,不用任何人给李景隆底气。就凭人家曹国公三个字,就凭人家是李文忠的儿子,人家就可以软硬不吃。 “哎你说这是不是有点过了!”朱桢又道,“咱们亲儿子亲叔叔在外头干等着,他李景隆一个外姓人随意的出来进去,这不倒反天罡了吗?” 朱柏没说话,因为他又看到了一个人。 行宫的二道门里,一个穿着布衣的熟悉的身影,正惦着脚朝这望。 似乎发现了朱柏的目光,那人的身影一晃,又马上消失不见。 “你看什么呢?”朱桢狐疑道。 “五哥!”朱柏叹口气。 “嗯?哪呢?” “看着我看他,走了!” “他....” “六哥!前车之鉴啊!”朱柏话中有话的劝解,“您必须稳当点!” 朱桢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然后嘴唇颤抖着,“咱们可千万,别落成五哥那样,忒....忒受不了!” “呵!”朱柏冷笑半声,“是呀,整日的自取其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第321 三日(4) “先不见了!” 小河边,搭起了凉棚,老爷子依旧坐在竹椅中,眼睛定格在六斤和小福儿身上。 “等他们来齐了,咱再见见!”老爷子嘴角动动,露出几分笑容,“想说的话,对他们都是一样的。一个个的跟他们说,咱累的慌!” 说着,老爷子看向朱允熥,“想是想,但咱跟他们也没那么多话,倒是对你,咱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朱允熥始终攥着老爷子的手,笑道,“那您就慢慢跟孙儿说,日子长着....” “咱能活到现在,就是你这话给忽悠的!”老爷子笑起来,“整日说咱长命百岁,还说要咱等六斤娶妻生死看着小福儿嫁人,呵呵!你呀,长了张巧嘴,把你爷爷说得整日好像在云端上,忽忽悠悠的!” “那就让孙儿继续忽悠您老呗!”朱允熥笑道。 “咱现在心里...很平静,很踏实!”老爷子叹口气,“前两天真是他娘的有点怂了,现在却看开了,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挡得住死呢?”说着,老爷子的目光慈祥的看着朱允熥,“大孙,咱得谢谢你!” “孙儿又没做什么!” “你知道咱心里惦记你的叔叔们,特意让他们都回来!”老爷子捏捏朱允熥的手,“人,生下来有父母养,死了有儿孙送,这就是大福气了!” 朱允熥心里酸得不行。 “哎!”老爷子又叹气,“其实咱现在倒是希望,真的眼睛一闭就起不来了,省事儿!省着你整日这么跟着熬,也省着别人盼...” “皇爷爷,您别乱说!”朱允熥急道,“大伙都希望您好好的,谁希望您...” “确实有人盼着咱赶紧走啊!”老爷子笑道,“咱就这一口气了,咽下去他们就都松快了。咽不下去,都得装成孝子贤孙。人死,就是个过场。其实只有死人放不下,活人哭两声就过去了!” 说到此处,老爷子忽然又是一笑,“有首诗听过没有?” “您说!”朱允熥揉着老爷子的胳膊,他不敢太用力,因为老爷子原本健壮的手臂,如今就是骨头外带着一层皮,皮还很松很软。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老爷子低声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没了,就是忘了!” 朱允熥心中一酸,却笑道,“皇爷爷,您这首诗不应景!”说着,继续揉着老爷子的腿,“这诗的意思是,人生有酒须当嘴,一滴何曾到九泉?是感叹人生的,可不是说儿女无情...” “一个鸟样!”老爷子笑笑,然后吧唧下嘴,“你一说酒,咱还真馋了!” “天还早刚晌午!”朱允熥看看天色,“等您要的千层芝麻烧饼....” “嗯,再切盘肥的猪头肉,给咱蒸一碗鸭血,还要香油老醋拌的小咸菜!”老爷子眯着眼,“你祖母走之前,给咱做的最后一顿饭,就是这几个菜!” 朱允熥低下头,眼泪在打转。 “你先一边去待一会!”老爷子胳膊动动,捏捏朱允熥的肩膀,“咱有话和老四说!”随即,朝远处道,“老四!” 郭英站在不远处,腰杆挺直,就好似年轻时给老爷子守着主帅军帐一般。 朱允熥起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郭英快步到老爷子身边,蹲下身子。 “老四呀!” “哥,啥事?”郭英看着老爷子的眼睛,开口道。 一声哥让老爷子笑起来,“多少年没人叫咱哥了!” “俺心里,您一直是俺大哥!”郭英说着浓浓的凤阳土话,“就算您不是皇上,您也是俺大哥!俺郭老四这辈子,也就您这一个大哥!” 老爷子点头,“老四,大哥有个事还要拜托你!” “风里雨里,刀山火海!”郭英拍了下自己的胸膛,“要弟弟这条命吗?您拿去!” 啪! 老爷子轻轻给了郭英一个耳光,笑骂,“你他娘少来这套,你心里清楚呢,咱要了谁的性命,也不会要你郭小四的!骂着,又笑道,“咱还记得,你和你三哥第一天跟咱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俺和三哥跪在您面前。”郭英哽咽道,“喊了一声大哥,磕了个头。俺们说,以后这条命就是您的!” 老爷子缓缓接口,“咱说,你们的狗命咱不要。咱不但不要,还要带着你们荣华富贵,干一番大事业!” “大哥,咱们做到了,您做到了!”郭英情不自禁,拉着老爷子的手,几乎落泪,“外人都说您....” “说啥?”老爷子笑问。 “说您刻薄,可是俺知道,俺心里清楚您对很多人都不差。”郭英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俺知道您有苦衷....” 老爷子摆摆手,无奈的笑笑,“咱要是真像外人说的那样,谁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咱呢?咱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皇上啊!兄弟们跟着咱,挨过饿受过欺负死里逃生多少次。”说着,老爷子咳咳的咳嗽两声,“苦衷?哎,人呀共患难和共富贵,难取舍呀!” “大哥,您说吧,什么事?”郭英眼神明亮,“杀谁?俺去!” 老爷子摇摇头,“杀够了,不杀了,这事也不能动刀!”说着,支撑着上半身微微抬起,看着郭英的眼睛,“咱要拜托你的,是咱的儿子们!” 郭英心中一沉,眼神中有犹豫一闪而过。 “这事除了你,别人咱信不过。除了你,别人也没那个威望!”老爷子直接看穿了郭英的心底,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的说道。 “你三闺女嫁给了咱的老十五,你五闺女已经指给了咱的老二十四!”老爷子又咳嗽两声,“对咱的儿子们来说,你是长辈。在皇上那说,你是他信得过的亲戚!” “咱的儿子咱自己知道,有的聪明,有的...很蠢!”老爷子用力的说着,语气很重,“你也知道他们马上都要回来了,咱现在一口气撑着就是等他们!万一咱咽气之后,咱是说万一....他们跟皇上起了口角,你得劝!” 郭英低头,默不作声。 “老四,你也清楚。皇上当家这几年来,用的都是他的人!咱的儿子们和他闹起来,都不用他说话,自然有人冒出来要喊打喊杀,尤其是那些遭瘟的书生!” “咳咳,到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大罪名扣下来,那些蠢材们受不住,也不愿意受这委屈,定然要闹!那些蠢货还不会和那些书生们闹,而是和皇帝闹!” “这么一来,皇帝本来心里没气,都要动肝火!” 说着,老爷子把住郭英的胳膊,“你得劝,你身份够威望也够。你得压着那些遭瘟的书生,不让他们出头,你得劝着皇上,还得劝着咱的儿子们!” 郭英抬头,对上老爷子的目光,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事,能劝住吗?你们朱家儿孙要打架,我一个外人....?我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保全老十五跟二十四。可是他俩,也不是闹事的孩子啊!他俩都和皇上穿一条裤子的!” 郭英心中百转千回,犹豫不决。 “这事,拜托啦!”老爷子拍拍郭英的手臂,“你既然叫咱一声大哥,咱的事也就是你的事....”说着,老爷子的眼,看着天上的浮云,“你不是知道咱的,咱一辈子不咋求人,但求到谁了,谁要是.....是吧,老四!” 第322 三日(5) 晚霞,再次染透半边天。 老爷子所住的院落外,忽传来悠然的声音。 “西山落残阳呀,佳人进绣房,桃花粉面映烛光呀!红妆懒得卸,独坐象牙床,阵阵相思声声叹,想情郎.....” 被朱允熥搀扶着,正在朝正房走的老爷子,笑着抬头看向歌声传来处,笑骂道,“这个不正经的老棺材瓤子!” 听声音,唱曲之人正是那席老道。 “大孙呀!”老爷子脚步微停,“等咱没的时候,这老道就放了吧!”说着,顿了顿,“给他俩钱儿,让他远远的滚蛋。” 朱允熥想想,“是!都听您的!” “白莲教也好,其他教也罢!”老爷子叹口气,“归根到底只要百姓日子好,就闹不起来!记着,咱们当皇帝的就要让百姓有口安稳饭,别管好饭赖饭,只要饿不死只要能活着,百姓就不会乱!正日里想着什么万国来朝什么四方宾服什么盛世无双,没鸟用。国库里金子银子放不下跟百姓有啥关系,他们还不是吃碗饭都要汗珠子摔八瓣低三下四的去挣?” “孙儿明白了!”朱允熥搀着老爷子继续朝里走。 ~ 屋里摆了张饭桌,六斤他们捞的鱼炸了一盆,炖了一盆。 几样老爷子唠叨过的小菜,还有烫好的酒。 “好好!”老爷子在主位坐下,摸摸酒壶,笑道,“这酒温乎乎的刚好!”说着,又笑道,“过去老人常说,花脏钱喝冷酒,早晚得病。” 絮叨几句,他四处张望一下,“烧饼呢?” “来啦!”后屋里,李景隆笑着捧着一盘冒着热气,显然刚出炉的芝麻烧饼出来,走到老爷子身边,“老爷子,刚出炉的烧饼。”说着,掰开一个,“您看,千层的烧饼,每一层都抹了芝麻酱,您尝尝!” “你狗日的能耐大呀!”老爷子笑道,“刚出锅的?” “臣听说您要吃这一口,就把京城里最有名的烧饼李,连人带摊子给买来了!”李景隆笑道,“还有他传家的炉子,一并搬了过来。让他使出吃奶的劲儿,给您专门烤了这一炉!” 老爷子眉毛动动,“太抛费了!” “老爷子!”李景隆蹲在老爷子身边,抬头看着他,“别说是烧饼,您就算要吃海里的龙王爷,臣都去给你捉来!” “那你去吧!”老爷子笑道,“捉不来你这世袭的曹国公也别要了!” 李景隆脸色一僵,笑道,“老爷子您净说笑,您哪舍得让我喝西北风去!” “尿壶镶金边儿,就嘴好!”老爷子骂一声,“都坐都坐!” 众人围在一个桌上,老爷子在主位,下首是朱允熥,李景隆和郭英陪在末尾,朴不成站在身后伺候。 刚坐下,六斤和小福儿就互不服输的往老爷子身上爬。 “下去,让你老祖好好吃顿饭!”朱允熥瞪眼。 “你干啥?”老爷子横了下朱允熥,“没他们咱能吃好饭吗?”说着,伸手去抱六斤。 但是.... 老爷子的手臂晃晃,竟然没抱起来。 旁边的李景隆手疾眼快,抱起六斤放在老爷子的大腿上,一只手放在六斤背后,小心的扶着。 “老祖吃鱼呀!孙儿亲手捞的!”六斤举着筷子笑道。 “嗯,咱尝尝!”老爷子笑着点头,下一秒目光却又看向窗外。 “皇爷爷,您...?” “他俩还没吃饭吧?” 朱允熥知道老爷子说的他俩是谁,除了楚王朱桢还有湘王朱柏还能有谁? “厨房应该会给预备!”朱允熥低声道。 “烧饼送一盘过去,这几个菜拨一点儿!”老爷子指了下桌子,“老六爱喝酒,给他送半斤。老十二不吃芫荽,凉菜单独给他做两盘。”说着,顿了顿,“老五爱吃鱼,炸鱼给他送一些。烧饼别给他了,咱记得他喜欢吃米饭.....” 朱允熥听得心里发酸,老人不管到啥时候,惦记的都是自己的孩子,哪怕就是死,也放不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弥留依旧念儿孙。 睁眼露笑把儿盼,抚子之手不肯分。 “皇爷爷,您尝尝烧饼吧!”见气氛有些冷,朱允熥忙强笑,把烧饼放在老爷子面前,“看着就软乎呢!” 老爷子浅浅的咬了一口,在嘴里慢慢嚼着。 他拿筷子的手,不住的抖。 “嗯!行!” “您再喝口酒!”朱允熥起身。 “不喝了!”老爷子放下筷子,闷声道,“忽然就不饿了!” 朴不成赶紧上前,把六斤和小福儿给抱了下去。 所有人都放在筷子,静静的看着老爷子。 “您再吃点?”朱允熥求道,“吃点!” “不吃了!”老爷子摆摆手,笑了笑,“咱想洗个澡!大孙,你给咱搓搓背!” “哎!”朱允熥低下头,不敢睁眼。 ~ 浴室内热气腾腾,烟雾缭绕。 老爷子趴在浴盆中,露出骨瘦嶙峋的脊背。 他的背弯曲着,当年宽厚的肩膀也塌了下来,皮肤呈现一种暗褐色,上面还似乎满是斑点。 而且,在老爷子的后背上,还有两道狰狞的伤疤,伤疤的周围长着一圈的死肉,摸着硬邦邦的。 “前朝至正十三年,元军十二万围攻濠州。”老爷子趴在浴盆上,缓缓说道,“那时候濠州的义军,满打满算不到两万,还大多是乌合之众,不经打!” “咱和郭老帅日夜都守在城墙上,就怕队伍让元军杀散了。攻城第七天,云梯上蹦下两个鞑子,咱为了护着郭老帅,后背上挨了这两刀。” 朱允熥手上缠着毛巾,用舀子轻轻往老爷子的背上倒着热水,“皇爷爷,两万对十二万您是怎么守住的?” “咱跟大伙说!”老爷子闭着眼,低声道,“城破之后,官军要屠城,男女老幼谁都活不了!”说着,睁开眼叹口气,“不是咱瞎说,徐州二十万百姓,被脱脱屠得就剩下几百口。那些人,还是因为要埋死尸留下的!” 说着,老爷子顿了顿,“后来咱去徐州看过,那些留下埋死尸的人,都疯了!” 唰唰,朱允熥搓着老爷子的后背。 “现在徐州好了,去年普查丁户人口有十一万!”朱允熥一边搓一边开口道,“又挨着运河,商贸往来船只不断,百姓的日子都算不错。这回淮北水灾,从徐州调了不少钱粮。孙儿怕百姓的负担重,免了他们一年的赋税。” “嗯,咱知道。”老爷子依旧闭着眼,“你不孬!” 忽然,朱允熥的手一顿。 “咱没选错,你是个知道百姓疾苦的好孩子!”老爷子继续道,“不孬!不孬!” “嘶!” 朱允熥鼻子一酸,强仰着头抿着嘴角,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 不孬! 这是长辈对晚辈最高最好的评价吧? 男人都是含蓄的,尤其是面对自己的子孙。一声不孬,已是骄傲。 “搓呀,使劲儿!”老爷子睁开眼,笑着道,“咋,嫌咱埋汰!” “看您说的!”朱允熥用力,唰唰的搓着老爷子的后背,一条条泥球刷刷的下来。 老爷子反手捏起一条,揉了揉,“其实呀,咱身上不脏,人老了死皮多,这都是死皮!” 说着,又闭上眼“人呀,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骤然间,朱允熥的手又是一顿,“皇爷爷,孙儿不许您总是....” “你不许,咱也是要死!”老爷子爽朗的笑笑,“放心,这口气咱拖着呢!他娘的,没见着儿子们都回来,咱能闭眼吗?” 第333 三日(完) 夜轻轻的来,人间悄悄的静。 朱允熥守在老爷子床边,看着老爷子闭上眼缓缓的睡去,发出鼾声。 他把老爷子放在胸前的手拿下来,又给他掖了被子,拿起蒲扇慢慢的摇。 这个姿势睡觉不吉利,只有死人才把手放在胸前。 忽然间,看着老爷子安详的脸,他心中涌出一丝满足一丝幸福。 是呀,人的死亡是拦不住的。 作为儿孙,能陪伴自己的至亲,静静的走完最后一程,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能守在老人身边,听听他的话,看看他的笑,感受他掌心的温暖,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多少人在外奔波忙碌,听闻家中噩耗心急如焚的往家赶,可见到的却是棺椁却是灵堂。哪怕撕心裂肺的哭喊,却再也唤不回慈颜。 陪伴是一种幸福! 陪着亲人走完剩下的路,更是一种责任! 死亡无可避免,但不能留下遗憾! ~ 老爷子熟睡了,朱允熥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门外的朴不成听到动静,无声的继续守在老爷子身边。而郭英,一直站在门外,眼神如刀。 夜静静的,星光伴着月光。 朱允熥挥手无声屏退宫人,背着手漫无目的的踱步。 忽然,他发现东边侧院的灯还亮着,依稀有人影在窗前。 那本是一间佛堂,供奉着菩萨。 他悄悄走过去,靠的近了就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声音。 “菩萨在上,信男景隆虔诚叩拜!信男愿用自己元寿二十年,换太上皇他老人家多活几天!” “求菩萨可怜信男一片诚心,怜惜信男至孝之心显显!信男愿捐出全部家产,给天下庙宇各路神仙,重塑金身!” 李景隆跪在佛像前,说一句磕个头,说一句叩个首。 然后,他忽然转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朱允熥。 无声的咧嘴,眼泪跟珠子似的,“皇上....皇上!” ~~ “你有心了!” 朱允熥坐在石凳上,拍拍李景隆的肩膀,“有心了!” “臣只能祈求神灵了!”李景隆依旧在哭,无声却泪水不断,“但愿苍天有眼,神明有知。” “神明?”朱允熥抬头看着布满星光的夜空,“或许是有吧?”说着,苦笑下,“应该是有的!可既然有,为何神明不能怜惜怜惜人间呢?” 说着,不自觉的两行清泪落下。 若无神明,他这个不相干的人怎么会来到这个时代。 他来了他改变了许多,改变了许多事许多人的命运,但却没能改变老爷子的命。 突然,朱允熥猛的起身,呆呆看向夜空。 李景隆也抬眼看去,天空之中一个流星缓缓的划过天际,带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彷如从天际坠落。 它落得很慢,却照亮了整个夜空,漆黑的夜得以有了片刻的璀璨光华。 夜空忽闪忽闪,流星所过之处,所有的星星交相辉映。 然后,它不见了。 朱允熥发足狂奔,追寻那流星的轨迹,却再也寻不见。 等他站住脚,泪眼会看,夜空之中的点点繁星之中,突兀的出现一片空白。 那应是那颗流星,原本的位置。 “皇爷爷,您老是天上的星宿,专门要照亮人间的.....” 猛然间,朱允熥想起那年,他走在老爷子的肩舆边,所说的话。 那一年那一天,老爷子拉着他的手,缓缓走上丹阶,慢慢走上至高无上的龙椅。宣告天下,立皇嫡孙朱允熥为大明皇太孙,正位东宫以繁天下以安四海。 “星落了!” 朱允熥呢喃一声,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皇上!皇上!”李景隆大惊失色,赶紧上前。 “星落了!”朱允熥推开李景隆的手,苍白的脸挂着泪,“星落了!” “皇上?您别吓唬臣呀!”李景隆哭出声,“来人啊!来人!” 周围的脚步瞬间响起,很是慌乱。 “走开走开!”朱允熥却猛的从地上窜起来,朝着老爷子的卧房狂奔。 星落了! 皇爷爷,您是天上的星宿! 星落了! 这颗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他落了! 他走的时候,所有的星星都在对他示意。 星落了! 夜空中出现一片空白...... “皇上!” “滚开!” 朱允熥疯了一样,推开面前的人,疯跑。 此刻他的脑中没有任何念头,就是要跑。 跑故去看看,看看老爷子! ~ 噗通! 朱允熥的脚挂在了门槛上,直接摔倒。 “皇上....” 不等身后的惊呼落下,朱允熥再次爬起来。 但是,他呆住了。 傻子一样站在原地,身子不可控制的颤抖,脸上再无血色。 武定侯郭英,没有站在门前。 而是跪着,深深的把头碰在地上。 “皇上!”李景隆追了上来,但马上被朱允熥推开。 “皇爷爷!” 朱允熥声音沙哑得吓人,他跌跌撞撞向前,像个无助的孩子张开手,“皇爷爷!” 再然后,他再次在老爷子的房门口定住。 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石化了。 朴不成跪在地上,轻柔的帮老爷子把手放在胸前。 然后朴不成转头,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低吼道,“太上皇,驾崩了!” 嗡! 朱允熥脑子炸了。 “大哥!”外边,是郭英撕心裂肺的哭喊。www..net “太上皇!”无数宫人哭着跪下。 “皇爷爷!”朱允熥低声呼唤,踉跄向前。 “皇爷爷!”他试探着胆怯的再问。 “皇爷爷?”他趴在老爷子身边,摸着老爷子的冰冷的脸。 “皇爷爷!”他抓着老爷子的手,用力的摩挲着自己的脸颊。 “皇爷爷呀!”他大哭出声,“您骗我啊!你说话不算数啊!你说没见着儿子们不能走啊!您怎么说话不算数啊!您骗我,您起来,您起来...孙儿还有好些话没和您说那!” “皇爷爷,您不能这么走啊!您不能啊!” “您答应过孙儿的,答应过我过几天再走的!皇爷爷!” “您看看我,看看我再走,皇爷爷!您还有话没说呢!皇爷爷......” 朱允熥哭得撕心裂肺,可床上的老爷子依旧躺着,神色格外安详。 就好像是睡了,带着梦境般睡了。任凭朱允熥怎么喊,都在梦里不肯出来。 “皇上!”李景隆上前拉着朱允熥的胳膊,哭道,“您节哀呀!老爷子最挂念的是您,您别让老爷子不安心啊!” “皇爷爷!”朱允熥趴在老爷子身上,“您看看孙儿呀!” “皇上!”朴不成用袖子挡住朱允熥的脸,“不能把泪落在老人身上,不然走得不安生!” 说着,他拉开朱允熥,把他揽在怀里,拍着朱允熥的脊背。 “皇爷爷,怎么就这么走了!”朱允熥不甘心的哭道。 “这样走了,才是有福!”朴不成轻轻的抚摸朱允熥的后背,“睡着睡着就走了,是真睡了!” 说着,在朱允熥耳边低声道,“莫哭,皇帝莫哭,太上皇不愿意看见你哭,所以才这么悄悄的走了!” 朱允熥颤抖着擦去泪,抬头。 缓缓的拉起被子,泪眼朦胧的盖住老爷子的脸。 三天,从老爷子知道大限将至到悄然离世,只有三天。 他不甘的想喊,可胸膛却被石头堵住,发不出声音。 ~~ 门外,陡然传来脚步。 朱高炽踉跄着进来,低声呼唤,“皇祖父!” 然后眼泪入雨,轻轻跪在朱允熥身边。 “洪熙!来!”朱允熥轻声道,“咱们给皇爷爷磕个头吧!” 咚咚,兄弟二人用力叩首。 三叩首之后,朱允熥看向朴不成,“把衣裳拿来,我给皇爷爷换衣服!” 第一章 七天(1) 朴不成缓缓的,很是郑重乃至虔诚的打开老爷子旁边的柜子。 从里面双手捧出一叠,整整齐齐的黑色衣服,他轻轻的把衣服放在老爷子身边,又从柜子上面抽出一双针脚密实的千层底布鞋。 “这是皇爷五十大寿那年,先皇后亲手给做的。前些天晚上,皇爷睡不着觉,把这些衣裳拿出来一遍遍的看那,一边看一边流眼泪!”朴不成没哭没嚎,可苍老的脸上却满是悲痛欲绝,“皇爷去找皇后跟太子爷了!” 朱允熥站在原地,看着那些衣裳眼泪又潸然而下。 李景隆上前几步哭着道,“臣伺候皇上去了吉服吧?” “嗯!”朱允熥微微点头,像个木偶。 李景隆刚要伸手摘下朱允熥的腰间的玉带,一双老手抢在他之前。 朴不成站在朱允熥身后,看着李景隆苦苦一笑,“公爷,老奴僭越了。”说着,顿了顿,“让老奴再伺候皇上一回!” 猛然间李景隆觉得这话很是不对味,还没来得及多想,武定侯郭英又走到朱允熥身边。 “皇上!”郭英泪如雨下,“通知前院的五爷六爷十二爷吧?” 朱允熥如死水的眼神猛的一动,不知不觉带上几分暗怒,“老爷子方才还和朕说,要等到所有叔王们回来才能闭眼。”说着,闭上眼,眼泪如线一般,“可是他们,慢的慢拖的拖,现在朕都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郭英心里咯噔一下,本想不再多嘴,可目光落在老爷子的身上,还是张嘴道,“藩王们有的路途遥远,皇上您要体谅!” 他知道现在皇帝心中正憋着一股无名业火,谁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而且说不上皇帝什么时候心气不顺,就要迁怒旁人。但这些话,他不能不说。 言罢他赶紧低头,因为朱允熥刀子一样的目光已经盯了过来。 “皇上!”朴不成解开朱允熥肩膀上的扣子,“您抬抬手,老奴给您更衣!”说着,靠近朱允熥的耳边,“皇上啊,老奴知道您心里难受,这时候还是稳稳当当把老爷子送走要紧!” 不知为何,此刻别人的话在朱允熥听来全是毛病。可朴不成的话,却让他格外安然。 “传他们!”朱允熥张开手,低声道。 ~~ 麻布孝衣穿在了身上,白色的孝布缠在腰间。 行宫内外一片白,人人低泣,星月皆哀。 陡然,几声凄厉的哭喊传来。 “父皇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呢?” “父皇啊,您还没见着儿臣怎么就走了呀!” “父皇,您睁开眼看看儿子呀!” 朱橚朱桢朱柏三兄弟,哭得泪人一样从外边冲进来,跪在老爷子床边以头抢地大声嚎啕。 “父皇啊!”朱橚哭得泪人一样,“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呀?” “父皇!父皇!”若不是旁人拉着,楚王朱桢都能扑在老爷子身上,“您睁眼看看儿子,儿子回来看您老啦!您睁开眼啊!” “儿子....儿子来看您老了!”朱柏也哭道,“您下午不是还好好的吗?” “对,对!”朱桢忽然大喊道,“下午父皇不是还好好的吗?下午父皇好赐了茶饭给本王,怎么忽然就不行了?”他凄厉的大喊,环视四周,盯着周围的宫人们,“父皇到底怎么就不行了?他老人家临走有没有留下话?” 说着,又跺脚大哭道,“父皇绝不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他肯定有话。本王跟十二弟在外头等了一天,他老人家为什么不见我们?” 朱允熥冷漠的看着他,朱高炽暗中摇头。 郭英上前两步,“六爷,您节哀,别让太上皇走的不安详!” “父皇到底怎么走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 显然,朱桢没领会郭英的良苦用心,而是继续嘶吼道,“既然早知道父皇....为何不叫我们!当爹的要不行了,却不能见儿子,这是谁家的道理!” 朱允熥眼角跳跳,杀机顿现。 但目光又再次落在老爷子身上,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朱高炽摇头,暗中叹气,满是无奈。 “六爷!”朴不成帮朱允熥换好了衣衫,面无表情的低声道,“太上皇走之前,始终是老奴在旁边伺候。他老人家闭上眼睡着了就走了,走得格外安详!” “皇爷生前总是说,人要是说走就走了,不遭罪不受疼就是天大的福分。这么安生的走了,也是他老人家得偿所愿。老奴知道各位爷心里不痛快,可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孝啊!” “本王不信...” “六爷!”朴不成大声道,“老奴伺候了皇爷四十多年,伺候了朱家各位爷们四十多年,老奴能说假话吗?”说着,上前一步,看着朱桢的眼睛,“六爷,老爷子还躺着呢,您别作了成吗?” “本王...”朱桢愣住了,他下意识的看看朱允熥。后者的目光让他心中陡然一寒,不自觉的低下头。 然后,两行泪落下,“本王只是,没见到老爷子,心中不甘啊!” “都说完了?”朱允熥看看几位王叔,面无表情,“说完了,咱们给老爷子换衣服!” 噗通! 朴不成跪在地上,大喊道,“主子,孝子贤孙给您换衣裳咯!” “皇爷爷,西天大路一路走好!” ~~ 老爷子的身子很轻,抬起来褪去衣衫,露出皮包骨头的身体。 几个子孙虔诚的缓缓帮老爷子把装老衣裳穿上,新衣新鞋。 而后,朱允熥手臂颤抖着,把一枚铜钱,放在老爷子的唇上。和几位藩王再次跪在老爷子脚下,叩首行礼。 “关于后世,老爷子可事先留下话?”朱允熥跪着,低声问道。 朴不成躬身,“皇爷说了,死后就在这行宫里搭灵棚,按照淮西老家的风俗停七天,七天之后下葬!” “这....”朱桢又要说话,却直接被朱柏拽住袖子。 “你拉我干什么?”朱桢却没领情,开口道,“朴公公,这不对呀!先不说礼法合不合,就单说若我们兄弟在七天内还都没到齐呢,就要下葬了?” 说着,继续道,“父皇生前不是说了吗?他等着见儿子们呢!怎么也要等所有的儿子们都回来吧?” 朱允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袋嗡嗡疼。 朴不成上前抚着朱允熥的背心,对朱桢低声道,“皇爷生前还说过,活着见是父子相见,他走了什么都不知道,见不见的也就那样吧!” “不可能!父皇英灵未远,定然盼着兄弟们骨肉团员!”朱桢哭道,“七天?时间哪够啊!本王从武昌过来都三四天,更何况北边十七...” “传旨!”朱允熥站起身,看了朱桢一眼,缓缓开口道,“让礼部的人,着手办理皇爷爷的身后事。昭告天下臣民,举行国丧,还有谥号....” 说着,朱允熥疲惫的叹口气,“一切都按照老爷子生前的意愿办!”随即,看着好似睡着了一般的老爷子,“朕给皇爷守灵!” 就这时,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 邓平红着眼睛进来,低声道,“皇上,七王爷和鲁王到了!” 第二章 七天(2) 齐王和鲁王终究是晚了一步。 “父皇啊!儿子不孝来晚了!” “皇祖父!孙儿来迟了!” 屋内是藩王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朱允熥不愿意去看他们的嘴脸,慢慢走到门外。 但里面的哭声,却让他没来由的极其烦躁起来。 “他怎么敢?”朱允熥攥紧拳头,额上青筋乍现,“皇爷爷刚走,他就在床前大呼小叫!朕真想看看,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朱允熥口中的他,众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李景隆默不作声,朱高炽欲言又止。 唯独郭英上前,“皇上,六爷是莽了点,可六爷没坏心....” 突然,朱允熥怒目而视,“郭英,你怎么总是帮他们说话?” 郭英低头,“老臣不是帮他们说话,而是此时此刻,皇上您还是大局....” “你要忤逆朕?”朱允熥勃然大怒。 “老臣怎敢忤逆皇上!”郭英苦笑,缓缓道,“皇上,大局为重啊!太上皇刚闭眼,您是皇上是挑大梁的嫡孙,就算他们有什么不对,这时候您也要担待!”说着,顿了顿,“不能让外人看笑话啊!” 朱允熥没说话,目光不善的盯着郭英。 后者硬着头皮,“皇上,越是这时候,您越是要大度。他们不懂事,您若.....太上皇能安生吗?” 朱允熥继续盯着他,目光慢慢的柔和下来。 这时,邓平又从后面上来,“皇上,魏国公郑国公都来了,还有各位军侯和各部大臣都在行宫外候着!皇后和惠妃娘娘正在路上。” “知道了!”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进来,见见老爷子吧!”说着,目光动动,“朴不成呢?” “朴公公说回宫里取点东西!”邓平低声道。 朱允熥皱眉,“打发人回去拿就行了,非得自己跑一趟?” ~~ “朴公公!” 一个健壮的身影站在朴不成的马车前,灯火下身上的甲片寒光点点,这身影的周围站了数百名武装到牙齿的兵士,都是面目狰狞。 朴不成撩开窗帘,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容,“保儿!” 这健壮的汉子不是旁人,正是平安,平保儿。 “老爷子....”瞬间,平安哭出声,“走得可...安详!” “嗯嗯!”朴不成拍拍对方的手,“睡着了走的,没哭没闹!”说着,看向远处巍峨的宫城,“他们动手了吧?” ~~ “不不不....我要见太上皇....” “你们是乱命!” “大胆奴婢,以下犯上!” 紫禁城西宫内,太上皇嫔妃们所住的寝宫之中,阵阵低呼此起彼此。 一张张如花般美颜的脸,此刻好似见到厉鬼一般扭曲起来。 “王美人!奴婢们这就送您去见太上皇!” 几个太监狰狞一下,一群老嬷嬷按住了美人的手脚,药直接灌了下去。 三五个呼吸之后,刚才还在挣扎的女人,渐渐瞳孔涣散,没了生息。 “娘娘,能伺候太上皇是您的福气,奴婢们送您一程!” “娘娘,别挣扎了,伤了脸,太上皇就不高兴了!” “娘娘,别怪奴婢,圣命难违!” 一处处惨剧在精美绝伦的宫殿中上演,一个个平日高高在上的女人,香消玉损。 伺候这些嫔妃的宫人们都跪在门外,瑟瑟发抖恨不得听不见看不着,惊恐得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一下秒,几道绳索套住了她们的脖颈,所取了她们的性命。 “你们主子去伺候老皇爷了,你们也要去伺候你们主子呀!” “别怪杂家,都是命!谁让咱们都是奴婢呢?” “办完了没有?办完了咱们去交差!” ~~ 朴不成的马车就停在北安门里面,灯火下马车的影子,就像是个荒土包。 “来了!”站在马车边的平安低语。 朴不成陡然睁开眼,看看远处,无声点头。 “小的人见过老祖宗!”一群太监,俯身行礼。 朴不成露出半张脸,“妥了?” “回您的话,都妥了!”一个太监回道。 “大伙都在吧!杂家这有点赏赐!”朴不成笑道。 “都在!”那太监笑道,“一个不少!” “哦!”朴不成点点头,放下车窗的帘子。 刹那间,那群太监还在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 数道黑影从阴暗处冲了出来,噗噗噗..... 利刃入肉之声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任何惨叫。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太监们都死了,血流了一地。每个人的脸眼睛都惊恐的睁着,可能直到死他们都没想明白为何会死于非命。 平安眯着眼睛微微摆手,杀人的黑影们拖着地上的尸体,眨眼间就不见了,只留下满地的血污。 “随便找个乱葬岗丢了,这些心术不正的人,不能放在主子身边伺候!”朴不成低声道。 “都听您的!”平安又对着那些黑影摆手。 朴不成抬头,又看了平安一眼,“杂家也走了!” “公公慢走!” ~~ 老爷子的卧房,改成了灵堂。 老爷子的身子从床上躺到了棺椁之中,棺椁周围堆积了无数的冰块,风一吹,屋里很冷。 朱允熥静静的坐在棺椁边,目光始终看着老爷子那张安详的脸。 耳中,满是各位藩王们歇斯底里的哭嚎。可他此刻,却没有半滴泪珠,表情麻木宛若行尸走肉。 这就是所谓的大悲无声吧! “老祖!老祖!” “父皇!” 外边传来六斤和小福儿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让他们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赵宁儿和郭惠妃一人牵着一个,悲声而入。 “六斤,去给你老祖磕头!”朱允熥看看儿子,“他最...疼你了!” “老祖!”六斤哭得站都站不稳,甩开赵宁儿的手就往老爷子身上仆。 李景隆手疾眼快赶紧抱住,“太子爷,可不能把眼泪落老爷子身上!” “走开,你走开,我要见老祖!”六斤哭嚎挣扎,“老祖!老祖....” 小福儿则是怯怯的,走到老爷子身边,眼泪就在她眼圈里打转,蓄满之后无声滑落。 “父皇!”小福儿乖巧的叩首,“女儿再也见不到您了吗?”然后,咧嘴哇的哭出来,“爹,您不要小福儿了。”随即,又看着朱允熥,“熥哥儿,我没爹了!” 藩王们哭,朱允熥一滴眼泪没掉。 孩子们哭,朱允熥眼泪成河。 他抱住小福儿,哽咽道,“皇爷爷不是你要你,皇爷爷是去天上了,化作天上的星辰,保佑你!” “爹!”小福儿抬头看天,又看看棺椁,把头钻进朱允熥的怀中。 郭惠妃一身素装,缓缓走到棺椁前,俯身行礼,然后凄然一笑。 “皇上,老十一老十三还有老十九,他们道儿远,您....” 她说的说是她所生的三个儿子,蜀王代王谷王。 朱允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皇上!”郭惠妃行礼,而后在朱允熥诧异的目光,竟然缓缓从袖子中抽出一把剪子。 再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直接剪了一缕头发。 接着,把那缕头发放入老爷子的棺椁之中。 “姐夫,您先去,我马上就来!”郭惠妃凄然一笑,“到了那边,您还是先娶姐姐再娶我,好不好?” “娘娘节哀!”赵宁儿哭着,扶着郭惠妃到了一边。 这时,朴不成踉跄的身影从外边进来,慢慢走到朱允熥身旁。 “你去哪儿了?”朱允熥问道。 朴不成没说话,而是直接跪下叩首,“皇上即位那年,太上皇就留了遗诏,告诉老奴等他龙驭宾天的时候,交给皇上!”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 “这....”朱允熥愣住了。 不单是他,灵前所有的藩王们都愣住了。 而后,又忙不迭的私下交换眼神。 老爷子的遗诏?写了什么?是告诉皇上不许动他们吗? 朱允熥怔怔的接过来,一时没有打开,而是不住的抚摸着这封信的封面,就好像在抚摸老爷子的手。 他没注意到,朴不成对着老爷子再次虔诚的叩首,又踉跄着出去。 ~ “皇上!”跪着的藩王中,楚王朱桢忍耐不住,开口道,“父皇既然留有....” “给朕的你要看吗?”朱允熥一个眼神横过去,顿时让朱桢畏惧的低下头。 几个藩王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不是领兵的塞王,自然有些底气不足。 但忽然之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件事。 朱家的儿子中,领兵的塞们即便在这,敢多说吗? 秦藩晋藩都是眼前这个皇帝的堂兄弟,老十五和二十一跟他穿一条裤子。老四早就服了,其他人之后,也就是老十七宁王...... 就这时,朱允熥余光瞥见,朴无用哭着进来。 “又怎么了?”朱允熥怒道。 “干爷爷他!”朴无用低声哭道,“走了!” ~ “嗯?”朱允熥瞬间站起,快步走到门外。 灯火下,老爷子常坐的凉亭边上,老爷子每日坐的竹椅对面,一个身影蜷缩着跪在地上。 “他....”朱允熥惊呼。 “皇上!”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跟太上皇他老人家,去了!” 第三章 七天(3) 以前,老爷子总是坐在这个亭子里,眯着眼看斜阳。 而朴不成,总是距离老爷子最近的那个人。他就像一个影子,无声的陪伴。 这一陪,就是四十年。 他总是说自己是奴婢,可是无论在老爷子心中还是在朱允熥心中,都从没把他当成奴婢。他,也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他....”朱允熥张口,“可留下了什么话?” 朴无用哭道,“干爷爷说求皇上给个恩典,不敢奢求葬在太上皇身侧,只求在孝陵边上给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说,就算死了,也想离着太上皇近点儿.....呜呜!” 人道忠字如刀插心剜肺,又道情义潦草堪比纸薄。 皆因功名利禄恩怨是非,忘却相知相伴年年岁岁。 “准了!”朱允熥看着朴不成蜷缩的身影,悲声道,“有他陪着老爷子,我也放心!”说着,看向朱高炽,“给朴不成准备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 说着,朱允熥又看向朴无用,“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可有想带着的?” “没!”朴无用擦着眼泪,“他老人家一辈子什么都没攒下,就给奴婢留了几套旧衣裳几套书。”说着,朴无用抬头道,“他老人家说,他的封口钱,要用他脖子上挂的那枚铜钱!” 人死了,嘴唇上要盖着一枚含口钱,寓意来生不再受穷! “那钱,奴婢曾他老人家说过,是当年他老人家的卖身钱。”朴无用继续哭道,“他说当年他只卖了几贯钱,跟着人牙子走的时候,他母亲拿出一枚钱,哭着挂在他脖子上.....” “嗯嗯!”朱允熥眼中含泪,心中沉重。 然后,低着头摆摆手。 李景隆快步上前,走到朴不成身体旁,“朴公公,晚辈扶您起来。”说着,双臂伸开把朴不成抱了起来,平放在院子当中的石桌上,又拿过一卷白布,唰的展开仔细的盖好。 然后,站在朴不成的身体前,郑重的三鞠躬。 邓平也默默走过去,站在李景隆身后行礼。 而朴无用则是行孝子贤孙之礼,跪在朴不成身侧,久久不曾起身。 就这时,王八耻走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皇上,各大臣都来了,在前院候着!” 一群人簇拥着朱允熥朝前走,路过老爷子灵堂时,灵堂外已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武定侯郭英在前,景川侯曹震,东莞伯何荣等等十余位尚存的开国功臣,无声叩首。 他们没哭也没喊,每个人却好似都失了魂一般默默流泪,不能自已。甚至有的人,已哭到了昏厥背气,全身发抖。 无声的哭,比撕心裂肺的喊,更让人压抑。 陡然间,众功臣之中景川侯曹震扯着嗓子大喊,“主公,一路走好呀!” 哇的一声,老军侯们始终被压抑的哭声,在瞬间如山洪爆发。 “嚎你娘呀!”郭英回头,脸上带泪的骂道,“都他娘的憋回去,不许在大哥面前哭!”他红着眼睛,嘶吼道,“咱们是来送大哥的,不是来嚎的!” “呜呜呜!”灵堂前的哭声,再次压抑起来。 “主公!”军侯中有人喊道,“下辈子,俺们还跟着您!” “您先且去,俺们随后跟着您,大闹阴曹地府!” “咱们把阎王老子拉下来,让您做宝座!” “主公,活为人皇,死为鬼皇!” 咚咚,忽然有人敲打自己的胸膛。 先是一个人,而后所有人都拼命的敲打着自己已经不在健壮的胸膛。 沉闷的敲击声,开始在灵堂外回荡。 “男儿不能苟且死,八月十五杀鞑子。钢刀在手枪在肩,誓要日月换新天!”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放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宁为刀下鬼,不为奴隶人。我以我血染山河,要教子孙欢歌多......” 粗狂且撕心裂肺的歌声在灵堂前回荡,白蟠随着风,喇喇作响。 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送老爷子上路。 ~ 一场简单的御前会议,就在老爷子灵堂的前院举行。 文武官员分列两边,武臣们如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等人都是腰系孝带,文官们则都是一身素服。还有满身素缟的驸马都尉等,使得本就不大的院落,人满为患。 “皇爷爷走了!”朱允熥环视群臣,哀声道,“朕没想过,他老人家居然走得这么快!”说着,再次潸然落泪。 “皇上节哀!”众臣哽咽道。 朱允熥呆坐宝座上,无声垂泪,双手掩面。 李景隆开口道,“皇上,臣知皇上乃是古往今来第一纯孝之君。然,此时此刻家国天下都压在皇上您的肩膀上,亿万臣民万里江山都指望着您呢!”说着,落泪道,“所谓悲大伤身,您今天已经哭了几次了。大行皇帝英灵未远,也在看着您。他老人家对您期望甚深,您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朱允熥挥挥手,看向群臣,“现在,朕把你们招找来,就是为了商议下皇爷爷他老人家的谥号,庙号!”说着,再落泪道,“如今朕心乱如麻,脑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出来!” “臣等事先已商议了一下!”吏部尚书任亨泰先开口道,“臣等以为,大行皇帝布衣起兵,提三尺剑转战天下洗涤宇宙,开创大明。当效仿历代开国帝王故事,庙号为高祖!”说着,顿了顿,“当然,这只是臣等的浅见,是否可用还要皇上定夺?” “高祖?”朱允熥微微皱眉,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确实,历代开国之君的庙号都是高祖,但..... 朱允熥只是微微的表情变化,就有人敏锐的抓住。 礼部侍郎李至刚出列,朗声开口道,“皇上,臣倒是认为,高祖之号不足以表大行皇帝之功也!” 说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李至刚继续说道,“汉唐开国之君皆为高祖,然我大明得国之难,岂非汉唐能比?” “我大行皇帝度越历代开国之君,岂能庙号与之同乎?”说着,李至刚对朱允熥行礼道,“大行皇帝攘克夷狄,收复诸夏!肇基南服,一统江山。大行皇帝创业之南,古来罕见。其敌非华夏诸侯,乃亘古未有之凶蛮之敌。” “十五年南征北战,持刀于前不避箭矢,百战百胜。众位,我汉家天下自五代之后,声威不震以至半边江山沦丧。前宋积弱,称胡为兄,万年未有之耻也!” “大行皇帝,收复燕云,驱虏而置之大漠之外,乾坤辟而再位,日月涤而重朗。海岳奠而如故,汉人复之衣冠!” “如此丰功伟绩,岂能与历代同?我大明洪武皇帝,盖万古一帝也!” 朱允熥一拍宝座的扶手,“说得好!” 说着,看向群臣,“朕意,亦如是!高祖一号非是不好,而是不足表太上皇再造天下之功,不能表他老人家创业之难,亦不能表他老人家一升自强不息之志!” 说着,他站起身,皱眉道,“朕以为,太上皇之庙号,当于前代不同,更要超越前代!”说着,他大声道,“太上皇之庙号,太祖!” 第四章 七天(4) “太者,高也远也!” “我大明洪武皇帝之功,高远历代开国之君。太祖之号,冠绝古今!”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李至刚匐地叩首,“皇上明鉴万里,臣等望尘莫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明太祖高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么一跪,其他人也只能跟着跪下,口称万岁。 “这人...有两把刷子啊!”李景隆冷眼旁观,越发觉得这个李侍郎不简单。 但不经意的转头,看到朱允熥的侧脸,心里马上咯噔一下。 因为他分明的看到,皇帝的眼中有不喜的神色一闪而过。 “拍马屁拍马腿上了!”李景隆当即明白皇帝不高兴的原因,心中冷笑,“这拍马屁的场合也不对,时机也不对,而且拍的太露骨了!皇上这时候心里难受的要死,他才不想听什么万岁。再说了,老爷子还躺在里边,你在外边就喊万岁?” 想着,撇嘴看看李至刚心中继续道,“这货,以后只能中午和他打交道,因为他早晚要出事!” 果然,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起来!什么跟什么就万岁,朕叫你们来是听你们喊万岁的?” 说着,皱眉看看群臣,压着心里的火气,“庙号已定,现在说说太上皇他老人家的谥号!”说到此处,他看看群臣,“方学士,你来说!” 方孝孺站在文臣中的第二列,沉吟片刻,张口道,“我朝太祖高皇帝与历代开国之君皆不同,汉继于秦,秦虽暴然汉亦行秦大一统之事。唐源与隋,得位远不如我大明之正!” “大明起于微兴于民振于天,且不同于前朝中夏自古有之之地,自古有之之民。北接冰壤南达浩海,西连大漠南至荒蛮。治下有汉有夷,皆受汉家法统!” “刚才李侍郎有句话,臣很是赞同。高皇帝于中夏有再造之功,重立天地正道,方有今日大明为天下正统万国来朝!” “太祖年号洪武,洪大之武功也!除武功之外,高皇帝御极于历代开国之君中最久,三十余年。” “三十年来,高皇帝兢兢业业,无一日不念小民,无一日不记天下苍生,恨愤贪官污吏,申明祖宗家法。严于律己,戒奢华戒享乐,戒游玩戒宫苑,乃帝王之楷模,集历代帝王之大成。” 说着,方孝孺皱眉沉声道,“是以臣以为,大行皇帝的谥号....钦明启运竣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 钦明,就是指老爷子推翻了元朝,建立了大明。 启运,就是开启了汉家江山的万年国运,重振声威。 这个谥号很好! 但朱允熥还是觉得,有些不足。 不足以概括老爷子波澜壮阔的一生,也不足以形容他的功绩,更不足以让后人明白,老爷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朱允熥只是听出了谥号中的不足,而同样作为读书人,李至刚却听出这谥号中疏漏了许多东西。 这种疏漏也不知是故意呀,还是没想起来呀! 但是以李至刚对于这些所谓的清正的书生的理解,怕是前者。 谥号只说了太上皇的丰功伟绩,但为人如何德行如何,还有种种德政却只字未提! 想到此处,李至刚不由得目光看向皇帝。 ~ 朱允熥也在沉思,这个谥号好像就是历史上建文帝给老爷子上的谥号。 同时这个谥号也是燕王朱棣起兵时,宣布建文帝不孝大罪的原因之一。 李至刚能想到的问题,他也能想到。所以他沉思之余微微抬头,目光在群臣中搜寻。 巧合的是,正好对上了李至刚渴求的眼神,于是朱允熥不动声色的点头。 ~~ “方学士的谥号好是好,但臣以为太笼统了一些!” 李至刚再次开口,同时又再一次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上皇除却功绩而言,于私德而论,在臣看来也是古往今来当之无愧第一人!”李至刚继续说道,“勤政爱民思贤尊圣!” 这话,顿让人人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勤政爱民是有,但是思贤尊圣恐怕有待商榷吧! 自洪武皇帝御极天下以来,都是乾纲独断,所谓的思贤是指渴望有人贤达的人来辅佐,可大明朝有吗?尊圣?洪武皇帝在位三十余年,组织十万军队以上的大规模北伐十三四,可祭拜孔子有几回?www..net “所以臣觉得,是不是该加上几个字?”李至刚又道,“圣神文武!” 说着,继续道,“太上皇布衣出身,自古以来布衣得天下者,真有吗?更何况我大明乃大一统之朝,三十年间从前元的民不聊生到如今煌煌盛世!” “圣神文武是指在太上皇创业之初,重用文臣武将,且自身虚心向学,明白文治天下才是治国安邦的良策。御极天下之后,又吸取了历代帝王的教训,同时又有英勇善战文武双全之意!” 说着,李至刚有看了朱允熥两眼,发觉皇帝似乎对他加上去的这个词,也不是很满意。 于是他马上转变口风,“之所以说太上高皇帝远超历代君主,还有一代。那就是申明了我大明家法!” “恢复汉礼,兴建学校,育贤才,定法度!尤其是定法度,天下有法而有规矩,有规矩才有纲常。” “且太上高皇帝能得天下,德被四方心怀万民。臣听说当年濠州起兵时,高皇帝常感叹天下贪官污吏之害,所以尝晓谕手下众将,善待百姓,可谓字字坦诚。” “也正以为心怀天下百姓万民,欲除贪官污吏而后快,所以才王师搜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天下之士咸愿归而侍之,而乐之为死也!” 这话,让众人心中更是颇为复杂。 一开始,洪武皇帝确实是礼贤下士。可坐稳江山之后,却对天下官员严刑峻法,动辄酷刑杀人。 这个礼字,是不是有所商榷? 朱允熥闻言,缓缓点头。 李至刚的话不但阐明了老爷子的功绩,还表述了老爷子的为人,更表达出了乱世之中老爷子的人格魅力,还有远见卓识。 “那依你之见呢?”朱允熥问道。 “一般的词,臣觉得难以言表!”李至刚想想,开口道,“元末乱世生灵涂炭天道不公。而太上高皇帝,重开天道!” “文武双全德行雅致心怀慈悲,武俊德成!” “忧国忧民,宛如神明之心!” 说着,李至刚肃容道,“开天道肇记立极大圣至神文义武俊德成功高!” “好!”朱允熥看了李至刚半晌,“就依你之言!” 正说着,邓平慢慢靠近了朱允熥,附耳低声道,“万岁爷!” “说!” “六爷他们说....”邓平犹豫片刻,“六爷他们说,商议太上皇谥号的事,他们也想听听!” 朱允熥猛的皱眉,还没说话另有侍卫上前,禀告道,“皇上,秦晋二王还有蜀王也到了!” 旁边的李景隆听得真切,心中叹口气,“热闹了!马上热闹了!” 第五张 七天(5) 清冷的灵堂前,陡然喧嚣起来。 刚刚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赶来的秦王晋王还有蜀王,跪在老爷子的棺椁前,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而先到的楚王几人,则是一边陪着哭,一边私下嘀咕。 “六哥,这时候就别折腾了!”湘王朱柏小声说道,“这节骨眼上,咱们兄弟不宜这么....” “不宜什么?”楚王朱桢瞪眼道,“关乎老爷子的身后事,咱们当儿子的就不闻不问,折腾谁?谁折腾?”说着,扫了朱柏两眼,“十二弟你现在是怎么了?自从来了京师,胆子越来越小,又不让你出头?” 在几位兄弟面前,朱柏被怼得一愣,心中生出几分恼火。 可还是耐着性子,“弟弟不是胆小,而是时机不对!”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兄弟们眼看就都到齐了!”朱桢又瞥他一眼,看看身侧的朱榑,“七弟,你说,咱们老爷子留下那封遗诏,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谁知道呢?”朱榑样貌削瘦,眼角有些耷拉,一看就是一点就炸的那种人。他皱眉想想,开口道,“但估摸着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不然不可能让朴不成直接递给皇上!” “啧,老朴死的呀,死早了。你倒是把事说明白再死呀!哪怕漏点口风呢!”朱桢跺脚。 原来,他们这几位藩王,惦记老爷子的谥号是假,一直想弄清那封遗诏的内容才是真。 俗话说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因为私下有亏心事,所以那封遗诏,就成了这些藩王们心中的刺。 “五哥!”朱榑斜眼,看看后面的朱橚,“你跟在老爷子身边这些日子,就没看出什么端倪?”说着,干脆挑明了,“这事老爷子就没私下跟你唠叨过?” 他这么一问,朱桢的眼神也看过去。 朱橚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半点光彩都没有,眼皮动动,“你觉得,我一个戴罪之身,能知道吗?该知道吗?” “啧!”朱桢朱榑齐齐咬牙。 “你们哥俩见了我,就没想到点别的?”朱橚忽然露出点笑来,反问道。 朱桢朱榑朱柏还有旁听的鲁王朱肇辉都是一愣,不明所以。 “论排序我比你们大,早些年论面子,在御前我也比你们面子大!”朱橚冷哼,压低声音道,“可现在的我呢?” 顿时,朱柏等人齐齐一怔,神色忐忑。 “我那些事算个屁?”朱橚又冷笑道,“可现在我什么下场?我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闻言,朱桢等人还在沉思,而朱肇辉则是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 他是侄儿辈的,这些事他本就不想掺和,他现在都恨自己不该跪在这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不过呢,老六你的担心也是对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朱橚又道,“这时候兄弟们是要抱成团,该说的话得说,该有的态度要有,不能太软了!” “五哥您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朱柏说道,“您刚才还说是前车之鉴呢,现在就鼓动...” “别不识好人心!”朱橚白了他一眼,看看左右,看看殿外跟着守灵的军侯们,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兄弟几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你们想想,我也是亲王,论排序我第五,如今在叔王之中行二!” 说着,朱橚眼神微微有些歹毒起来,“可被处置的时候,有半点叔王的体面吗?一队锦衣卫就把我拿了,送到凤阳圈起来,跟养猪似的!” “封地没了,王爵没了,家产没了,军队没了,练面子都没了。”朱橚的声音愈发愤恨,“处置我的时候老爷子还活着呢?咱爹还在呢!当爹的再气也要护着儿子,可是咱爹那么护,我现在也这般下场。” “你们想想,现在爹不在了,你们若是有把柄在他手里。嘿嘿,你们是什么下场?”朱橚又看了一眼几位兄弟,“只怕到时候,想成我一般都是奢望。起码,我还有条命,起码我还是朱家人。” 霎那间,朱桢朱榑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神中的惊恐。 他们担心的就是这个,以前老爷子在他们还有人护着,现在老爷子不在了,那位侄儿皇帝处置起他们,还不怎么狠怎么来? 天家,哪有亲情! 皇帝,从来都是孤家寡人! 朱柏还是想不明白,喃喃道,“可就算按照您说的,大家伙报团,就能平安无事了?” “第一,大家伙报团起码大义在咱们这,咱们是叔王,咱们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咱们拧成一股绳,他就得让步。”朱橚继续低声道,“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往后咱们安稳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第二,咱们不报团不行。十二弟你还年轻,不知道人心的歹毒!”朱橚顿了顿,继续张口道,“天家哪有对错?只有利益,对不对?咱们手里的权,他能容吗?他不容!” “咱们愿意乖乖就范吗?就算咱们乖乖就范,就能有好下场了?你看四哥家的老二,不过是杀几个蛮子,发配缅国那边去了,爵位都给橹了!” “咱们若是不报团,就是人凭他揉搓的软柿子,他能捏死咱们。甚至到时候咱们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朱桢朱榑不住点头,而朱柏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怒意。 “我等都是大明皇家血脉,即便看不顺眼,他也不能随意的折辱咱们....” 朱桢叹气,打断朱柏的话,“你五哥说的很明白了,不揉搓咱们不折辱咱们,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在哪呢?咱们和他之间,没有缓解的可能。想要渡过这一劫,咱们就得自己争!” “六弟通透!” 朱橚见坑挖的差不多了,称赞一声,“哎,要说咱们兄弟之中呀!也就老六老七你们俩人还算有担当,其他人呀!哎!”说着,又叹口气,看着老爷子的棺椁,“我看以后呀,这些小的还都得仰仗着你们,不然的话...嗨!” “五哥您这话对!”朱桢一头扎进朱橚的坑里,顺其自然的带上高帽儿,“当哥哥的必须要护着弟弟!这些事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是全体兄弟们的事!我不出头谁出头!” 一旁,朱榑犹豫片刻,沉吟道,“五哥,六哥,可是现在就咱们几人呀?”说着,继续皱眉思索道,“要兄弟们都拧成一股绳,可是现在人都没到齐呢!” “到齐再说就晚了!”朱橚开口道,“再说,弟弟们也都不傻,他们分得清远近!” 就这时,朱橚突然闭嘴,眼帘低垂。 几位藩王朝旁边看去,蜀王秦王晋王三位藩王,行了叩拜大礼之后,被太监们搀扶起来,正朝这边来。 “两位侄儿,到王叔这来!”朱桢伸手招呼,“王叔有话和你们说!” “王叔恕罪!”秦王朱尚烈哽咽道,“侄儿和晋王马上要去陛见!” 晋王朱济熺也道,“几位王叔莫怪,等见了皇上,再和诸位叙话!” 说着,他俩迈步就走,丝毫不停留。 顿时,朱桢脸上一片铁青。 第六章 七天(6) 他王叔之尊,纡尊降贵主动跟侄儿说话,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能挂得住? “这俩小的,跟那位穿一条裤子的!”齐王朱榑在旁冷笑,“呵,一个是本不该继承王爵的庶子,愣是被抬举的越过了自己的哥哥,当了秦王。另一个家里头一堆不听话的兄弟,都是那位帮着料理的。呵!” “他俩别看年岁小,可精着呢!”朱橚也在旁说道,“看着没,压根就不往咱们身边凑!”说着,赶紧转换口风,“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上面那位没把咱们当回事,下边的这些小的心中也没咱们这些叔叔!” 朱桢嘴唇动动,无声道,“小崽子!” 就这时,几人同时又看见了哭得要人搀扶才能走路的蜀王朱椿。 “十一弟,到哥哥这来!”楚王朱桢又摆手道,“到这来歇歇!”说着,对周围的宫人怒目而视,“十一弟本就身子弱,长途奔波骤然噩耗地定然心力交瘁。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地上这么凉就让他这么跪着,拿蒲团来!” 说着,朱桢站起身,亲自迎过去,要搀扶蜀王朱椿,“十一弟,哥哥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 他刚伸出手,却不想直接被蜀王朱椿推开。 “不劳六哥了!弟弟现在要去看看母妃!”朱椿落泪道,“少陪了!” 说着,也带着人头都不回的走了,只留下朱桢呆立当场。 “这...”朱桢愣了,好半天才回身,转身怒道,“小辈儿的不懂事,弟弟也不懂事?就这么跟我这当六哥的,直挺挺的撂脸子?” 朱柏面带忧色,“六哥,弟弟再劝您一句,这时候咱们还是低调点好,别出头了!”说着,压低声音,“你看看这形势,谁不是夹着尾巴。您几位说报团,人家压根没往这边想!再说您看就他们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是能报团的吗?” “要坏!” 朱橚心中暗道一句。 当下赶紧拉着几个兄弟重新跪下,低声道,“老十二,你不用劝,你六哥心里清楚着呢!”说着,叹口气,“其实这些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啊!” “此时此刻,形势未明,咱门这些大的还没出头,他们自然不敢靠前。等咱们这些大的挑大梁了,他们自然知道哪头香哪头臭!” 说到此处朱橚又看向朱桢,“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乖乖听话也未必有好果子吃。跟着咱们这些大的争一争,他们手里的权才能稳当!” 朱桢深思片刻,点点头,“五哥说的对,他们现在就算有那个心,也不敢露,只能躲着!” “对呀!”朱橚道,“谁让他们是小的呢!” 而朱柏又是皱眉,摇头道,“我还是觉得不妥当!”说着,看看外边,“兄弟们未必齐心呀!老十一可是和老十三他们一个娘生的,惠妃娘娘向着谁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几兄弟共同进退!” “你呀还是年轻!”朱橚嗤笑一声,“只有利益才能让人共进退,亲情算什么?再者说了,你当他们愿意当泥菩萨?” “老十一在蜀地,权柄比咱们大日子比咱们好,他愿意交权做个泥菩萨王爷?老十三在大同,这些年被申斥了好几次,他心里没怨气?还有老十九,他在宣府这几年让朝廷卡脖子卡成了什么样?” 说着,朱橚忽然叹气,“要是十七弟在就好了,他最是性如烈火眼里不容沙子!” 此时,齐王朱榑看看外头,皱眉道,“传话的都去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咱们?” “就是没看得起你!”朱橚冷笑加火,“你看秦藩晋藩,人刚到就进去了!” 顿时,朱榑黑了脸。 ~~ 灵堂前院的正堂,被临时改成了朱允熥这个皇帝见人的场所。 堂内陈设很是简单,就一张明黄色的宝座,一个屏风。 “这一路走了多久?”朱允熥坐在宝座上,对坐在圆凳上的两位藩王问道。 “臣实在是记不得了!”秦王朱尚烈落泪道,“见到皇上您的旨意,臣就马不停蹄往京师赶,一路上也不知跑死了多少马!”说着,眼泪唰唰的掉,“可还是晚了一步,臣不孝啊!” 晋王朱济熺也哭道,“臣....臣只恨没有翅膀,不能飞来。皇祖父...呜呜!”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们能赶回来就是一片孝心,老爷子在天之灵也定然欣慰!”朱允熥叹口气,“不必自责!山高路远,也不是你们的错!” 说着,看看二人,“既然来了,这次在京中多住些日子,朕还有很多事要你们来帮衬!” “皇上说什么,臣等就办什么!”两位藩王赶紧表态,“全听皇上的!” “嗯!”朱允熥点头,“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不像有些人呀!净想着给朕找麻烦!” “谁找皇上的麻烦,臣等就找谁的麻烦!”两位藩王又齐声道。 “用不着你们,你们就踏踏实实的,真心实意的帮着朕把老爷子送走就行!”朱允熥又是叹气,“哎,若都像你们这样,朕多省心!” 侍立在旁的李景隆,听着他们堂兄弟三人的对话,心中不由得想道,“这两位还是知道轻重的,明白人,聪明人。知道自己的亲王帽子是谁给的,也知道该站在哪边!” 随即,心中又叹息道,“六爷呀,你们几个就作吧!不把自己作死,你们是不罢休啊!皇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旦发作下来,你们受得住的吗?” 这时,朱允熥又问道,“你们两人来京师,手下的兵马如何安置的?” “交给了陕西都司指挥使,西安总兵暂管!” “臣也是交给了都指挥使司!” 说着,秦王朱尚烈想了想开口道,“皇上,有些话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我至亲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朱允熥颔首道,“朕的为人你也清楚,从不因言罪人!” “臣身继秦藩,乃是大名边塞第一藩!”朱尚烈缓缓组织着措辞,“身为塞王,肩担重任,可是臣实在是力有不逮!臣这人,贪图享受不思进取,马上功夫治民的本领都是一塌糊涂。如此重任交给臣,臣真怕哪天辜负了皇上的一苦心,误了治下百万百姓!” 说着,看看朱允熥的神色又继续说道,“我大明如今猛将如云能臣辈出,所以臣想.....” “你想撂挑子?”朱允熥阴沉着脸。 “不是!”朱尚烈忙道,“臣是觉得,臣这么年轻又这么愚钝,有些事还是要集思广益,不能由臣自己做主。说白了,那么多兵马官员臣管不了过来,臣也...没想怎么管!” “所以臣想跟皇上说,您看,不如把臣手里的兵权等分出一些。臣不是撂挑子,臣就是....就是清净惯了难当大任。” 朱允熥看看他,无声思索。 而李景隆则是忍不住多看了这位秦王几眼,心中暗道,“这位可了不得,这不单是拎得清了!这是看的远啊!” 随即,他目光看看晋王朱济熺。 后者眼皮动动,也张嘴道,“臣和秦王想到一块去了!臣自幼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实在不是治国安邦的材料,更不是统兵有方的帅才!” “再者说....”说着,他看向朱允熥一笑,“臣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手下的护军多了些。那么多人马,每年那么大的开销。臣修个别院都舍不得,可是每年要拿出大笔银钱养活兵马!” “看你这点出息!”朱允熥白他一眼,随后叹气,“行了,你们说的朕知道了,容朕想想!”说着,叹气道,“哎,这当口你们提这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容不下你们呢!” “谁要是敢这么想,定然是心里有鬼,图谋不轨!”秦王朱尚烈开口道,“定然是有自己的小算盘,目无君父!谁敢这么想这么说,臣就跟谁说道说道!” 第七章 七天(7) 秦晋二藩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后,恭敬的退下。 他们的叔王们可能有一个关键点没有看清,还妄想着拉拢他们。 那个点就是无论是亲王还是晋王都不是第一代的藩王,他们是老爷子的孙辈,他们没有叔王的身份庇佑。 说一千道一万,即便不站在朱允熥这边,他们也不可能站在叔王们那边。 血缘上讲,他们可是朱允熥的亲堂兄弟,一奶同胞。 哪有帮着外人的道理? 外边,从灵堂那边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朱允熥微微眉毛动动。 他斜眼看看身侧的李景隆,“蜀王呢?” 李景隆忙低声道,“蜀王千岁去看惠太妃了!”说着,低声道,“他来了之后和谁都没打招呼!” “他倒是拎得清!”朱允熥点点头。 蜀王的意思已经在明显不过了,他来就是奔丧来了,送走老爷子,关心关心他的亲娘,其他的事别找他。 “但愿代王和谷王和他一样懂事!”说着,朱允熥又皱眉道,“秦王晋王都来了,代王和谷王怎么还没到?十六叔在辽东,十六叔在宁夏,十八叔在云南,二十一叔在高丽,他们未到也就算了,代王和谷王怎么回事?” 见朱允熥满脸怒气,李景隆不敢接话。 他早就看出来了,自从老爷子骤然离世,皇上的心中憋着一股无名业火,正准备随时发泄。 突然间,朱允熥再次皱眉,神情之中竟然有些厌恶。 “你听,外边的哭声!”朱允熥继续道。 李景隆侧耳,灵堂那边全是文武大臣百官们的哭嚎之声,震得人耳膜都疼。 “朕的亲祖父走了,他们倒是显得比朕还难过!”朱允熥冷哼道。 李景隆马上又低下头,依旧不敢接话。 不哭是大不敬之罪,哭得撕心裂肺,皇帝还觉得他们心不诚,难呀! “你怎么不说话?”忽然,朱允熥侧目看着李景隆,神色不善的说道,“可是觉得伴君如伴虎,不敢说话?” “臣不敢!”李景隆慌忙跪下,从来都是聪明伶俐的他,竟然此刻有些慌神,一时间没了说辞,又不敢迟疑赶紧说道,“臣知万岁爷此刻心里难受,怕说错话惹得您恼火!” “朕为什么要恼火?”朱允熥依旧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朕恼火?” 的确,他心中确实有一股火,一股无名的,不知道怎么来,更不知道怎么能散去的火。 这股火搅得他心很乱,脑子很乱,搅得他整个人都不肯安生。看什么都不顺眼。但偏生这股火还要衙役着,因为他是皇帝,皇帝不能太情绪化。不能哭,不能闹,不能大声喊,连发泄都不能。 面对朱允熥的咄咄质问,李景隆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好在,朱允熥微微调整下情绪,没有对着李景隆撒气。 “老爷子走了,我心里难受,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朱允熥低声开口,“其实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的,稳稳当当的把老爷子送走。” 说着,朱允熥又叹口气,“朕以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以后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皇上您千万别这么想,您还有臣!”李景隆哽咽道,“臣知道皇上满心愁绪却无处诉说,即便说了也没人懂。皇上您要是心里难受,就打臣几下骂臣几句!” “打骂你作甚!”朱允熥摆摆手,揉着太阳穴,“再说,朕恼火也不是因为你!”说着,又是长叹,“我答应过老爷子,他身后事尚没办完的时候,对他们宽容点!可是你看,他们哪有点孝子的样子,那点小心思都挂在脸上,我都不想去看他们的嘴脸!” 他口中的他们,李景隆自然知道是谁。 藩王们是怀着心思而来的,首先初心就错了。别说皇帝看出来他们心中的小心思,他李景隆都看出来了。 若是藩王们如秦藩晋藩一样,一来京师就到御前请罪,或许皇上心中没那么大的火。可他们根本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一面心里七上八下的,一面还胡搅蛮缠,还摆着叔王的架子。 不但摆着架子还指手画脚,尤其楚王,就在老爷子刚去的时候,直接跳出来说了许多让人火冒三丈的话。 “哎,你说,朕怎么办呢?”朱允熥皱眉张口道,“呵呵,你可知,他们方才就在老爷子的灵堂里私议,怎么报团跟朕讨价还价!哈,真是!他们亲爹就躺在那呀!孝悌何在?不当人子!” 顿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藩王们在前头密议,皇上都知道了?皇上可是好半天都没去那边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脑筋飞快的运转,忽然恍然大悟,一个人名几乎脱口而出。 鲁王... 鲁王和齐王一块来的,就在藩王堆里。 刚才皇上召见亲王晋王之前,自己有那么一泡尿的功夫没在皇上身边! 看来聪明人远不止秦王和晋王! “他们要报团?呵呵!”朱允熥又冷笑,摇头道,“报得起来吗?再说这个时候了,他们报团要什么?以为朕法不责众?以为可以用叔王的尊号,让朕对他们退步?” “以前的事,朕根本就不想计较!归根到底也没伤到朕什么,可朕就不明白了,他们到底对朕哪来的那么大的敌意?”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冷哼一声,“朕把话放这儿,你看吧!现在他心怀鬼胎,等老爷子后事办妥之后,定然有许多风言风语,许多怪话要闹出来。” 随即,朱允熥再叹,“现在朕才明白民间那句话,越是亲戚越是刻薄!他们在朕看来,都不如外人!” “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景隆忽然叩首,开口道。 朱允熥低头看看他,“起来,说!” 李景隆起身,躬身低声道,“按理说断没有说老家儿的不是!可老爷子...老爷子明明知道那些藩王们骄横狂悖,明明知道他们总是给皇上添堵。可还是....可还是让皇上您让着他们!” “不但要皇上您让着,还让皇上您迁就,让皇上您对他们以德报怨!这不是....这不是让您难做吗?” “住口!”朱允熥冷哼道,“这也是你能编排的?” “不是臣编排!”李景隆继续道,“而是事实如此!难不成,皇上您永远都要让着他们,忍着他们吗?臣再说不当的话,各位千岁但凡是懂点事会做人点儿,这些年都不会私下里一次又一次的挑衅皇上您的底线!” “他们但凡知晓点君恩,都断然不会让皇上您心里烦乱如此。” 忽然,朱允熥冷眼打断李景隆的话,“你怎么知道他们挑衅了朕的底线?” 第八章 七天(8) 这话,让李景隆不知如何回答。 但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对于手握实权麾下有着重兵的藩王们,任何一位雄主都不能容忍。 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皇帝下面只能有臣子,而不能有诸侯。 这是出于权谋而论!这无关对错,也分不清楚对错,乃是权利的本性。 就好比他李景隆,当初父亲走了之后,直接顶着巨大的压力斩钉截铁分家。 因为他李家只能有一个曹国公,只能有一个继承人。 ~ “说!”朱允熥仍旧看着李景隆,“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挑衅了朕的底线!” 李景隆心中叹口气,再次跪下叩首,“这些年来,臣其实听到过一些话,但臣怕皇上生气,也知道皇上为难,所以忍下了!” “听了什么?”朱允熥继续问道。 “藩王们私下说,自古以来都是有子立子,哪有越过儿子立孙子的道理?”李景隆低声道,“他们还私下说,皇上不过是仗着是嫡孙的身份,把老爷子哄好了,其实治国的才干差得远。” “他们还说,当初太子爷在的时候,都对他们兄弟客客气气的。而皇上您,对他们从来都不假颜色,半点叔侄情分都不讲!” “他们还说过,皇上您是个毛头小伙子,总想着不切实际的事。而且一上位就想着约束叔叔们,太刻薄。” “他们说...”李景隆顿了顿,“老爷子打下的江山是朱家的,这大明就是朱家的,不是皇上您一个人的!” “哈!”朱允熥直接笑出声,玩味的看着李景隆,“这些话朕早就知道,还有呢?” 李景隆把心一横,“私自结交朝中官员,乃至军中将领!”说着,再次叩首道,“臣这些奉旨巡查各地卫所,发现许多将领都和藩王有来往。比如青州济南两地指挥使总兵,就和齐王眉来眼去!” “这些朕也都知道!”说着,朱允熥站起身,走到宝座后的书柜上,拉开一个匣子,扔出来一物,“你自己看吧?” 一本奏折被甩到李景隆面前,他是真不想看,但不得不看。 颤抖着翻开,刚看了几眼,马上放在低声,深深的叩首,“这些事,非人臣能看,非人臣能听!” 他所看的,正是朱橚给朱允熥的,关于那些藩王们的不法之证。每一项,都能要了那些藩王们的命。 “朕不明白,他们图什么?”朱允熥重新坐下,开口道,“这天下名份早定,他们这么做除了给他们自己招灾之外,能得到什么?” 李景隆抬头,郑重道,“人心如此!权乃欲也!” “是呀,他们就是觉得手中的权太小,钱太少,想方设法的让他们自己更强,让朕这个皇帝不敢动他们!哈,想得美!”朱允熥冷笑道。 “这就是臣方才说的!”李景隆叩首道,“老爷子一生英明神武,却把难题都给了皇上您!” 是的,这话没错。 但朱允熥懂老爷子的良苦用心,他二十五岁才成亲,快三十了才有儿子。朱家在乱世之中男人几乎都死绝了,现在好不容易人丁兴旺了,每一个都是老朱家的宝。 老爷子希望他们开枝散叶,希望朱家人无穷无尽,香火不断。 “是难题呀!”朱允熥又揉揉太阳穴,“而且很棘手,朕又是晚辈!哎!” “皇上!”李景隆咚的一声叩首,“臣以为,当断不断必受其害。藩王不法狂悖,皇上现在若不责罚,将来恐有大祸!” “住口!”朱允熥再呵斥一声,“你懂什么?朕答应过老爷子,不和他们计较!” 李景隆膝行上前,低声道,“皇上,太上皇他老人家错了,您不能一错再错!”说着,郑重的继续说道,“在臣看来,这次藩王们来京就是最好的机会。他们有错在先不知悔改,各项证据确凿。如今他们又在京师之中,处置起来易如反掌!” 说着,他压低声音,“若等他们回了封地,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当初老爷子还在,臣去捉拿周王,都要小心翼翼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老爷子不在了,他们半点顾虑都没有,可就难说了!这事拖不得,不是臣危言耸听。快刀斩乱麻还好,若是拖下去闹了兵乱,到时候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平复的事儿了!”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他,“可是朕答应过老爷子的!”说着,又道,“再说老爷子刚走,朕就问叔父们的罪。百官臣子们怎么看,天下人怎么看,史书怎么写,后人怎么看?我朱家不是李唐!” 李景隆知道,皇帝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定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希望他来加把火。 “史书是胜利者写的!”李景隆正色道,“再说藩王们是罪有应得!”说着,顿了顿,“皇上您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已经很仁慈了!” 朱允熥没说话,看着李景隆。 李景隆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 “当断则断,不然后患无穷!”李景隆继续道,“他们不会体谅皇上您的苦心,只会变本加厉。臣知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更记得太上皇的嘱托。可是为家国天下,亿万百姓计,必须做!” “想来太上皇在天之灵,也能体谅皇上的苦衷!” 朱允熥还是没说话,继续看着他。 “有些事,臣可以帮皇上分忧!”李景隆叩首。 就这时,邓平出现在门口,“皇上,魏国公郑国公来了!” 朱允熥点点头,看向李景隆,“你站起来,在朕旁边听!” ~~ “臣等叩见皇上!” 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肩并肩进来,叩首行礼。 李景隆注意到,徐辉祖在行礼之前,微微的瞄了他一眼,似乎颇为意外。 “皇上,也不是什么事都信得过我!”李景隆心中暗道。 “说!”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挑要紧的说,朕一会要去给皇爷爷守灵!” 常升平身,低声道,“怀远侯常森来信,已控制了武昌城。他先以设宴之名,控制住了楚王手下领军的亲信,而后把楚王的护军化整为零,各自调开,然后再大军分割包围,已经缴械!并且已看住王府,一只鸟都飞不出来。” 说着,顿了顿,“楚王护军,两万两千人!那些领兵的将领们,倒也识趣!” 朱允熥的脸上,狰狞之色溢于言表。 两万人看似不多,可一旦有变,这两万人裹挟百姓青壮,就可以是二十万可战之兵! “新任保定总兵齐让和开平卫都指挥杨文已控制齐王封地开平,王府围住护军缴械。”徐辉祖也开口道,“同时山东都指挥安陆侯吴杰,把七爷早先镇守的青州,兖州,济南三地守备总兵全部革职查办!” “原来....”李景隆陡然心惊,“原来皇上早有准备,上一次大规模的地方将领调整,就是为了今天做准备!” “宁王已在路上,大宁卫都指挥盛庸手持皇命旗牌进驻大宁。有宁王手下将领不服,被盛庸就地正法。不但驻军控制住,朵颜三卫也今入盛庸之手!” “山西陕西那边,两位藩王临行前就交了权,风平浪静!” “景川侯曹震之子宁夏总兵曹炳,暂管十六爷庆王的兵马。” “黔国公沐春来信,十八爷不足为惧。” “大同总兵,宣府总兵来信,不负皇上之命,事办妥当了!” “都督耿瓛统兵七万,坐镇河南,等候皇上圣命!” 一连串的话,听得李景隆心惊肉跳。 “藩王们完了,他们刚来京师,皇上就让人抄了他们的老家!他们闹?还闹个屁,手里一文钱赌本都没有了,怎么上牌桌?” “原来,大家都以为皇上是要对军务下手,才调整了地方上的将领。当时还有人说动作太大,怕是要引起军中不满。现在看来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人就是奔着藩王们去的!” “而且所调遣的都是军中悍将,军功够资历够人脉够,根本不愁压不住藩王手下的人!” 就这时,朱允熥冷着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朕知道了!”说着,朱允熥站起身,“你们去帮吧!朕去看看老爷子!” 看着朱允熥的背影,李景隆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词,“谋定后动!” 第九章 七天(9) “你们自己看,这都几个时辰了,那位见你们了吗?” 灵堂前,朱橚还在给诸位藩王们挖坑点火,“你们让人禀告他,说想听听关于老爷子身后事的安排,可人家压根没搭理你们这茬儿,就晾着你们!” 说到此处,朱橚看了眼周围藩王们的神色,继续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在给你们下马威呢!我把丑话说前头,你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哼,这才哪到哪儿!” 朱桢朱榑越听越是不忿,满脸怒火。 “哎,当初大哥在的时候,对咱们兄弟都没这样。你们想想,哪次咱们从封地来京,大哥对咱们不是热热乎乎的?”朱橚又道,“先是谨身殿国宴,而后是春和宫私宴,再然后是家宴。亲兄热弟那叫要一个暖心,不但不摆着太子的架子,连咱们的吃食都是大嫂亲自值班的!现在,呵呵!好日子过去喽,咱们以后呀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哎!” 朱桢和朱榑眼神中的怒火已呼之欲出,他俩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怒火已经按耐不住。 “五哥,您少说几句吧!”朱柏的脑子还算清明,对朱桢说道,“六哥,五哥说的未必对,咱们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只要面上过得去,皇上也未必就把咱们如何了,毕竟皇家也要脸面!”说着,顿了顿,“吃点亏受点气能又能怎样?大不了把老爷子送走之后,咱们回封地关起门过咱们的日子,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呵!”朱橚冷笑,“十二弟,你想的倒是简单!”说着,又压低声音,看看几位弟弟,“你们,回得去吗?” “嗯!”顿时,几位藩王齐齐一愣,眼角狂跳。 “五哥你什么意思?”朱榑冷脸道。 他本就是面容阴冷之人,此刻盛怒之下脸色更显狰狞。 “那位要是铁了心难为你们,你们一时半会回得去吗?”朱橚顿了顿,“不奉旨就回封地,你们想造反?”说着,又冷笑道,“我刚才说了,咱们现在是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 朱桢咬牙道,“那...怎么办?” 朱橚的话让他有些慌神,他们这些皇家子弟,有时候脑子或许有些不够用,但对这些zz斗争之事却是格外敏感。 “怎么办,大家拧成一股绳他才有所顾忌!”朱橚继续道,“不然,就等着让他欺负死吧!等老十七....” 说着,朱橚突然闭口不言。 因为他已看见,朱允熥的身影已出现在灵堂外。 ~~ 朱允熥在前,身后左边是李景隆,右边是邓平,在后面是几个一看就知道是鞑靼人的铁甲卫士。 见皇帝进来,灵堂前百官的哭声刹那间更大了。 朱允熥耳膜嗡嗡的,缓缓走到老爷子棺椁前。至于侧面跪着的一群藩王们,他看都没看。 倒是李景隆没忍住,往那边瞧了一眼。 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齐王朱榑的目光也看过来。 而且朱榑的目光中包涵询问探究之意,李景隆板着脸本想转过头,但心念一动,无声的对朱榑那边点点头,给了对方一个你且安心的眼神。 果然,在收到李景隆眼神后,朱榑也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了收到了。 “哼!”李景隆心中冷笑,“安心?你们死心吧!” 这几位藩王们的底牌直接被皇上给抄了,他们这辈子就别想着回去了。 皇上心情好,他们可以做空桶子王爷。心情若不好,凤阳关一辈子也不是没可能。或者直接发配鸟不拉屎的地方,自生自灭去。 突然,他猛的觉得哪里不对。 “皇上只是要对付这几位藩王吗?还是准备把所有的藩王都一网打尽连根拔掉?”李景隆心中暗道,“皇上的性子,从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的呀!” ~ 不知是风还是哭声震动的缘故,老爷子灵前,粗大的牛油蜡烛,烛火不住的跳动。 跳动的烛火下,地上的人影交织拉扯不停变化,让人心烦意乱。 因为棺椁下放着冰盆,所以棺椁是冰冷,连棺椁中老爷子的脸,似乎都带着一层霜。 “皇爷爷!再见!” 朱允熥就坐在圆凳上,看着老爷子的脸,心中呢喃。 他猛的想起,这个属于自己的故事的开始,也是在棺椁边。 朱标的灵前,苍老的皇帝,年幼无助的皇孙。 “孩子别哭,爷爷在呢,爷爷在!” “皇爷爷,您吃碗面吧?” “你个不孝子,有你爷爷在,谁敢欺负你?” 霎那间,朱允熥脑中全是这些恍若隔世的画面。一切,是那么遥远,但一切又仿佛都在眼前。 就好像上一秒,老爷子的大手还抚摸着他的额头。 那时的他,是需要庇护在老爷子羽翼之下的雏鸟。 现在他长大了,可以振翅高飞了,老爷子却撒手人寰。 “皇爷爷,再见!” 朱允熥想哭,可脑中心中却只有空白的麻木,没有眼泪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此刻他才明白一个词,大悲无声! 他脑中又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问题,假如...假如躺在棺椁里的是自己,皇爷爷会如何? 他老人家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大悲无声吧!他老人家应该是痛不欲生! 孩子对老人的爱,远不如老人对孩子的爱。 孩子离了老人可以活,而老人没了孩子只有孤独的等死。 面对老人的死亡,还在们想的是悲伤之后的未来。 而老人面对死亡时,想的也是孩子们的未来。 想到此处,朱允熥捏了捏袖子中那封遗诏。 他的目光终于清冷的看了看跪在一旁的藩王们。 朱桢朱榑神色冷漠,朱柏眼神复杂,鲁王秦王晋王等人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至于朱橚,则是眼神中有所期盼。 “大孙,见字如面,当你看到咱的这封遗诏的时候,咱应该是死球了!” “你也别难受,人生自古谁无死,咱七十多岁了,看着你成家立业长大成人才走,已是老天爷很给咱颜面。按照民间的话说,这是喜丧,要搭台唱戏吃流水席的!” “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有些话咱活着时候跟你说,你定然会觉得磨叽,只有咱死了之后告诉你,你才能往心里去!” “你狗日的不孬,咱没啥放不下的,唯独有些记挂的就是你的叔父们!” “孩子,咱知道你其实骨子里亲情冷漠,但他们毕竟都是你的叔叔,都是咱的儿子。孩子你要记住,这世上真有大事的时候,能帮你的还是咱们家里人。外人呀,都是势利眼靠不住。” “你的叔叔们,都是让咱宠坏了,其实内在里都是些眼高手低胆子大眼界窄外刚内软的怂货!” “你最要提防的,就是你四叔,咱早些年就知道他的小心思,可是念着父亲情分给了他余地。他若真触怒了你,或者你真觉得他的是威胁,可杀.....” 朱允熥脑中回想着老爷子遗诏上的内容,那封遗诏在提到燕王朱棣时是有过涂改的。 想来老爷子的原话应该是,可杀之! 第十章 七天(10) 老爷子留下的这封遗诏,通篇都是一丝不苟的小楷。 唯独在写道燕王朱棣时,字迹潦草凌乱,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落笔时无奈惋惜和愤怒。 朱允熥暗自算着时间,老爷子写这封遗诏的时候,大概就是朱允炆他们什么狗屁八王联盟,并且暗中给老爷子进贡的檀香冰片中做了手脚要谋害老爷子的那年。 不是伤心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老爷子绝不会写下可杀之这三个字。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老爷子也定然知晓那些年燕王朱棣私下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准备他在归天之后起兵谋位的野心。 ~ “至于你其他的叔叔们,大孙呀,还是给咱留点老脸吧!他们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辈子混吃等死的愣球货。” “咱知道你也难,这个皇帝不好当。要是你真的难到没办法的时候,不得不发作的时,也别流血!” “就像你小时候说的那样,封出去。大不了花几个钱儿死几个人,去打那些无主之地,然后他们都封过去。” “另外,咱嘱咐你一句。这种事呀,你要么不做要么就别留下后患!别挑着来,动手的时候别管远近,别管谁跟你好谁跟你不好,你既然都动了发作他们的心,就把恶人做到底!” “咱死之后把他们都叫回来,等咱入土了,你随便找个由头把他们都扣在京城,然后一网下去全他娘的捞了。” “当然了,咱的好大孙,不到万不得已别这么干。咱知道你是孝顺孩子,家业咱都给了你了,皇帝让你当了,你那叔叔们歪歪嘴膈应膈应你,你就忍了吧!” “呵!” 回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笑,看着棺椁中的老爷子,“皇爷爷,好话坏话都让您老说了,您老还真是够双标的!” 其实也可以理解,老爷子在写这遗诏的时候,定然心情复杂。 既怕自己的孙子受了委屈,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们,想做和事佬,可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最后,咱在嘱咐你两句!一,不要太重武轻文,要重文轻武。文臣比起武夫来还是老实的,咱就是武夫出身知道那些杀才什么鸟样,他们心里才不怕皇帝呢!那些遭瘟的书生,顶多是做权臣,霍光厉害不,还不是刘家人当皇帝!” “第二,善待你的臣民,你要记得呀,天下百姓生之艰难活而不易,咱们做皇帝的要给天下人公平,要给天下人一口安稳饭。” “千言万语总有尽,人生慢慢终须别。大孙,咱爷俩这辈子缘分尽了。后会无期,望汝珍重康健!” 此时,朱允熥眼眶微微发红,依旧看着棺椁中的老爷子,“皇爷爷,后会无期!” 想着,他忽然又想笑。 因为老爷子的遗诏最后一页,还有两行郑重的小字。 “你要是不把皇位传给六斤,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等将来你也到了地底下,咱天天大鞋底子抽你狗日的!” 将来传位给六斤,其实并不完全因为六斤是嫡长子,而是因为稳定。 一个王朝,最大的危机不是外部,而是内部,内乱。 而内乱最严重的,就是继承人不稳定的问题。 老爷子虽乾纲独断一辈子,但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他,治天下终究是靠许多人帮着皇帝一块干。 只要皇帝不是傻子,能选对人,那江山就乱不了。可一旦皇位更迭出现不稳定的情况,那所带来的恶果,堪比一场半壁江山上千万人死伤的动荡。 想想,其实老爷子还真是有远见。 历史上的大明就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明英宗明代宗的兄弟之争,还有后来的英宗复辟,导致一波波的zz清洗,数十年内政陷于内斗之争。 但总得来说正德之前的大明还是良性运转,直到正德皇帝英年早逝,明孝宗绝嗣无后,只能把正德皇帝的堂弟尊为天子之后,大明开始真正的江河日下。 江河之下的原因,也是因为内斗。大礼仪之争,新派旧派的权利之争,导致两看相厌。然后数十年的内斗,使得吏治腐败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等到了万历更是如此,偏爱福王。而大明的祖制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大臣们要立万历的长子,万历要立福王,又是几十年的两看相厌,无休止的内斗。 明之亡,始于万历。 一个传承有序法统至正的王朝,才能长久。 怎样做到传承有序?那就要前几代的君主,把继承制度给定死了,让后人不能违背,打消其他人的野心,消除隐患。 但是,朱允熥会按照老爷子设想的那么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要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大明帝国。 那么他会完全否定老爷子的谋划吗? 答案也是否定的,未来不是皇帝的未来,而是天下人的未来。 唯有君主立宪,才能保证家天下真正的长远..... 就这么想着想着,忽然之间,天微微有些亮了! ~ 灵堂前很是清冷,哭灵的百官们熬过一夜,疲惫的退去。 当然,另一波哭灵的官员们,正在准备。 藩王们也早就疲惫不堪,困顿的萎缩在地,力气不支。 朱允熥一直坐在圆凳上,熬得整个人眼圈都黑了,没有半点精神。 李景隆悄悄走到朱允熥身旁,低声道,“皇上,您去歇会吧!” 朱允熥屋里的摆手,“不用!” “皇上,听臣一句话,您去歇歇进些热茶热饭!”李景隆哽咽道,“您这么茶饭不思的,老爷子看着定然也不高兴!”说着,又道,“这时候,您身子不能垮啊!” 随即,他看了一眼那些疲惫不堪的藩王们,“皇上,您歇歇,诸位王爷们也能歇歇!” “他们...”忽然,朱允熥明白了李景隆的用意。 让藩王们去歇歇,那这些藩王们定然要私下叽咕。 就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可以再往坑里跳的时间。 “好!”朱允熥揉揉膝盖,站起身,“听你的!” “您用些什么,臣去安排!”李景隆搀扶着朱允熥说道。 后者想想,又回头看看老爷子的棺椁,“热汤面吧!” ~~ 一碗热腾腾的炝锅面摆在朱允熥的面前。 其实江南人吃面,不吃这种葱姜炝锅的面条,他们多是吃素汤的阳春面。 这种炝锅的吃法油大,盐大,不好看但顶饱。 “父亲去的那年,朕也是给皇爷爷端了一碗热汤面!”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面前的面,苦笑着对李景隆说道,“当时,我们爷俩就在父亲的灵前,把一碗面吃的干干净净,然后....”说着,他顿了顿,“然后,皇爷爷封我为吴王,二哥为淮王!” 李景隆马上道,“吴乃大明最尊贵之王号,太上皇当时封皇上以吴,其实皇位之属,老人家就已经有了决断,非您莫属!”说着,笑了下,“可惜有些人自诩聪慧却看不清楚,还痴心妄想,最终只能贻笑大方!” 其实,朱允熥说话的时候,他心中也在回想。 但他回想的不是当年的事,而是他小时候无意间听到他爹李文忠说的一番话。 那年皇五子朱橚的吴王改成了周王,李文忠私下里说,老五这王号早就该改,他封吴王置太子于何地?吴王只能属于太子这一支! 那年正是洪武十一年,朱允熥将生的那年。 那年,朱标的嫡长子皇太孙朱雄英还在。 李文忠还说,将来吴王的王号,怕成就是要落在这位太子爷的嫡次子身上。 等到洪武十五年,皇太孙朱雄英薨。李文忠又在家里说,皇太孙既薨太子诸子当中,封吴王者必皇储。 这些话他李景隆记得真真的,所以哪怕早些年他跟朱允熥这个皇孙并不是特别亲近。但当老爷子封了朱允熥为吴王后,他马上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朱允熥这边。 就这时,王八耻禀告,礼部侍郎李至刚求见。 朱允熥刚吃了两口,就觉得有些吃不下了,擦擦嘴,“传!” “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可是要说大行皇帝下葬之事?”朱允熥问道。 李至刚抬头,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迟疑道,“皇上有心事!” 朱允熥笑笑,“你怎知朕有心事!” “不但臣知,其实百官多多少少也都知晓一些!”李至刚开口,“臣此番求见皇上,正是要为皇上解忧!” 朱允熥眼睛顿时眯起来,旁边的李景隆吓了一跳。 “这鸟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李景隆心中暗道。 “你来说说,如何给朕解忧!”朱允熥笑道。 “臣请奏陛下!”李至刚郑重道,“请陛下追尊已故懿文太子皇帝号!” 说着,叩首。 霎那间,朱允熥眼睛一亮。 而李景隆则是目瞪口呆。 “他娘的,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儿!”李景隆心中暗道,“追尊太子爷皇帝号,谁还能拿皇上是皇孙身份继承大统说事。如果太子爷追尊为皇帝,那皇上和那些藩王们就是君臣名份早定,还摆什么叔王的架子?” 第十一章 好戏开场(1) “不对,他的意图恐怕远不止此!” 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同时目光由不得看向皇帝。 朱允熥依旧端着碗,慢条斯理的吃着热汤面。 他吃得很干净,不但把汤都喝干了,而且汤底的葱姜沫还有海米皮都用筷子扒入口中。 然后,他擦擦嘴,低声道,“你继续说!” 李志刚心头狂跳,兴奋的暗中握紧拳头,皇帝让他继续说下去,那就是认可了他的提议。 “追尊故懿文太子为皇帝,再追尊故懿文太子妃为皇后!”李至刚继续说道,“改东陵为帝陵!” “他妈的,这鸟人真是....”李景隆闻言,心中马上暗道,“满朝文武之中,只怕没谁有他这份眼光和心机!这厮,要青云直上了!” 朱允熥是皇嫡孙之身晋皇太孙,而后登帝位。 这样的例子历朝历代都实属罕见,法统虽正。但也不是没有让人说嘴的地方。因为他是在懿文太子朱标故去之后许久,才成为皇太孙。是以,那些藩王们才敢私下里搬弄口舌是非。 若尊朱标为皇帝,朱允熥的生母常氏为皇后,那朱允熥的嫡子身份就更上一层楼,如此一来太上皇当初立朱允熥就更显得合情合理。 同时也正应和了太上皇当初所定的祖宗规矩,有嫡立嫡! 要知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皇后所出的嫡子当了皇帝的君主,并不多见。 往浅了说,对于朱家而言,藩王们和朱允熥属于君臣名分早定。 往大了说,对于整个大明江山而言,朱允熥的皇位属于当仁不让! “高!真他娘的高!”李景隆继续心中暗道。 他是知晓一些皇家秘密的,当初太子妃吕氏的死,淮王朱允炆莫名其妙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些事老爷在时是绝对的禁忌,没任何人敢提。可现在老爷子不在了,谁知道那个藩王会不会鬼迷心窍张扬开来。 一旦流传出去,对于皇帝的名声来说就是莫大的伤害。 世人都喜欢阴谋论,各种野史说不得要把皇帝编排成什么样。 而李至刚这个提议,直接把所有的纰漏还有疑难之处都给堵死了。 “这人品行无端,但可用!”朱允熥也心中暗道。 其实李至刚是他一直暗中观察的臣子,对于这个人的投机之心,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朱允熥很是不喜。 但不喜是不喜,他也必须承认这世上还真就少不了这样的人。而且他也没什么大奸大恶,他只想往上爬只想获得更大的权利,他可以是一把很好用的刀,更是一部很好用的办事机器。 “这...”朱允熥沉吟片刻,“合适吗?” “此乃应有之举!”李至刚心头狂跳,开口道,“陛下当初以故太子嫡子之身正位东宫,而后统有天下登皇帝位。上承太上皇,中继故太子...” “朕是说现在这个时机合适吗?”朱允熥打断他问道。 “臣以为正当此时!”李至刚忙道,“世人谁不知,懿文太子就是我大明下一任皇帝。可惜天道不公,懿文太子英年早逝。太上皇曾就储君之位召集群臣议事,朝会上曾说皇帝之位非太子之嫡子不可也!” “是以,故懿文太子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也!早先太上皇健在,父为尊,自然不可追尊故懿文太子皇帝之名,于礼法不合。而如今太上皇龙御归天,皇上尊亲正当此时呀!” 说着,他顿了顿,“再说此事我大明已有先例,仁祖皇帝先裕皇帝就是明证!” “太他妈会说了!”李景隆差点忍不住,喝彩出声。 李至刚不但把追尊懿文太子的理由,合理性还有法统说得清清楚楚。还引用了当初太上皇追尊其父祖父先祖的旧例作为旁证。 “这人不简单,以前我是不是有些怠慢他了?”李景隆心中又暗道。 而朱允熥则是沉吟一番,抬眼看向李至刚,“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臣斗胆请皇上赦臣大不敬之罪,其实此时臣事先和几位御史还有翰林院的好友们私下说过。”李至刚请罪道,“故懿文太子天资英粹实乃英主,贤名爱民近乎汤武。满朝文武无不怀念故太子仁德之恩,在臣看来,追尊故太子,不但是皇上的一份孝心,更是臣等的夙愿!” 朱允熥看看他,忽然一拍宝座的扶手,“胆子太大了!你们胆子太大了!” “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这等事是你们可以私下里说的吗?私下妄谈君父,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朱允熥佯怒道。 “臣有罪请皇上重重责罚,但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李至刚叩首道,“非但臣自己如此,同僚们亦是如此!” 朱允熥无声凝视,长叹,“哎,你们呀!这不是...这不是让朕为难吗?” “臣和几位同僚的联名奏章,已送入通政司。”李至刚继续叩首道,“此乃大明第一要紧之大事,臣知皇上心中万难。但为江山社稷故,为满朝文武之心,还请皇上明鉴!” “漂亮!”李景隆心中大赞。 什么是会办事?什么是能办事?这就是! 李至刚这话就等于告诉皇帝,其他的事我们都给您办了,您就勉为其难的点头就是。 有人敢啰嗦,臣等喷死他! 有人敢反对,臣等大帽子扣死他! 有人敢质疑,臣等直接用礼法呼死他! 但朱允熥心中却是另一番感想! “这人能用,不过要抻着用!”作为帝王,朱允熥敏锐的注意到李至刚话中透露出来的一条重要的讯息,他们! 他们,就是他李至刚身边还有一群人! 也就是说李至刚这人喜欢结党,但凡有野心的人都喜欢结党。而结党的作用,就是为了打击异己巩固势力。 “未经过朕的允许,你就把折子送到通政司!”朱允熥眯着眼睛,“这么大的事,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臣....”顿时,李至刚心里咯噔一下。 就好比陡然从云端跌落下来,惊恐交加。 “你送到通政司,就要经过南书房,满朝文武定要传得沸沸扬扬,你觉得稳妥吗?”朱允熥又道。 “臣一时糊涂!”李至刚请罪道,“但臣一片忠心,绝无私意!” “你这人做事,太急功近利!”朱允熥指指对方,“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这么不稳重?就不怕好心办错事?” “臣知道,只要臣有中正之心,即便是臣办错了,皇上也能体恤臣之不足之处!”李至刚频频叩首。 “哼!”朱允熥冷哼道,“若不是皇爷爷的身后事还要你礼部来办,朕现在就想罢了你的官!”说着,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 李至刚一步步诚惶诚恐的从殿中退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后怕的表情。 但转身之际,眼中满是狂喜。 他知道这一次他赌对了! 接下来的几日,就是他李至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风头一时无二的最好时机。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路过藩王们休息的房间,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一眼,心中暗道。 “呵呵!诸位千岁,汝等乃吾之富贵也!” 第十二章 好戏开场(2) 殿中,李景隆小心的观察着朱允熥的神色。 皇帝就坐在宝座上,闭着眼睛好似在休息,但蹙着眉头显示,此刻皇帝的心中一定在盘算什么事。 “臣倒是以为,他说的这事是好事!”李景隆缓缓蹲下,轻轻的捶着朱允熥的腿。 “你又后知后觉?”朱允熥冷笑半声。 李景隆讨好的笑笑,低声道,“早些年,故太子还在的时候,起居用度其实和太上皇没什么两样!只要是咱大明朝的官,就都知道太子爷将来就是大明的皇上!”说着,顿了顿,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不是臣要说好听的,其实早些年太子爷还在的时候,说些事说话比太上皇还管用!” “所以呢,李侍郎的提议,臣觉得倒也不是无的放矢!”李景隆继续道,“再说,还有追尊太子妃为皇后呢!” 朱允熥微微睁眼,其实李至刚这份提议中最好的一点,就是提出来把常氏尊为皇后。 他看看李景隆,把腿抽回来,“那几位也歇着呢?” “刚看过,都歇着呢!”李景隆躬身,想想,“臣去看看!” “嗯!”朱允熥点点头,端起茶盏。 ~~ “老十五,老十六,老十七老十九他们怎么还不到?” 藩王们临时休息的屋子中,楚王朱桢忍不住发牢骚。 “这都几天了?人影都不见!”朱桢环视一周,皱眉道,“还有四哥,亏他还是兄长,比咱们这些弟弟来的还晚?” 他心中倒不是真的惦记兄弟们,而是总感觉自己这边势单力薄,心里没底。 “六哥,四哥还有几位弟弟都是塞王,山高路远的!尤其四哥那边一直跟鞑子打仗,来得晚了也情有可原!”湘王朱柏低声道。 “呵,塞王,威风哦!”朱桢冷笑,“手下兵马千千万,威风真威风!”说着,看向朱榑,“老七,你说咱哥俩差哪儿了?怎么就不能统领千军万马?” 朱榑阴冷的表情动了动,没说话。 早年间他也是跟着傅友德出塞打过仗的,但他这人有个不好的毛病,那就是争功。按照老爷子的说法,你都是亲王了你争那些功劳有什么用?抬高自己贬低他人?你跟那些武夫争功,他们能听你的? 所以这些年,他就待在自己的封地里,鲜少有领兵作战的机会。 忽然,他感觉脚底下被人踢了一脚。 目光转过去,却见五哥朱橚给他一个朝外看的眼神。 朱榑向外看去,曹国公李景隆孤身一人走来,看样子是要打他们面前经过。 “我去解手!”朱榑站起身说道。 “七伯!”鲁王朱肇辉开口道,“那边有恭桶呀!” “人多,我屙不出来!”朱榑回了一句,抬腿就往外走。 刚走出去,发现身后有两个小太监跟着,回头就骂,“滚一边去,本王解手你们也跟着?滚滚滚!” 两个小太监被骂跑了,朱榑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顺着李景隆经过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 “九江!九江!”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表字,李景隆眼角动动,然后故作诧异的回头,赶紧行礼,“原来是齐王千岁!” “别扯这个,咱俩谁跟谁?”朱榑笑着拉住李景隆,又看看左右,忽然把李景隆推到旁边的小树林里。 “这....大白天的,王爷您..?”李景隆不解道。 “少他妈装糊涂!”朱榑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我有话问你!”随即,点点李景隆的心口,“九江,咱俩可不是外人,亲亲的连襟,亲上加亲呢,你糊弄谁都不能糊弄我!” “王爷您说什么呢?”李景隆笑道,“下官糊弄您什么呀?” “我问你,那位,怎么说?”朱榑盯着李景隆道。 “哪位?”李景隆装糊涂。 “你说哪位?”朱榑脸色不善,然后继续开口道,“九江,这些年我可没亏待你吧!凡是你的事我哪样没上心?你家的钱庄子都开到开平去了,没我点头,你能做起来?”说着,又道,“还有你家的茶,你家的皮货....” “得得得!”李景隆一阵脑袋疼,“王爷,您有话直说,下官这忙着呢!”说着,抻着脖子看看左右,“放心,下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对我们哥几个到底怎么看?”齐王郑重的问道,“可漏了口风出来?”说着,叹口气,“是不是要发作我们?” 李景隆瞪眼,“您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太上皇刚龙御归天,皇上就要发作你们?” “别打马虎眼!”齐王朱榑咬牙低声道,“说真话!”说着,皱眉道,“你放心,你帮我这一次,我忘不了你的人情!” 李景隆又朝外看看,小心翼翼的说道,“七爷,这事我也就跟您说。其他千岁那,您可千万不能漏了,不然的话....” “放心放心,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齐王朱榑有些不耐烦。www..net 李景隆咽口唾沫,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道,“皇上确实对你们不咋满意!” “嗯?”朱榑的脸陡然更阴了,“说清楚喽!” “您想想,这些年您对皇上恭敬吗?”李景隆低声道,“其他的事,我知道一些,我既然都知道,皇上能不知道吗?”说着,笑道,“有些事,不用我说得明明白白吧?” 朱榑咬牙,脸色狰狞起来,同时也带着几分忐忑。 “其实皇上那还好!”李景隆又道,“主要是有些遭瘟书生....” “谁?”朱榑怒道。 “您先别管谁!”李景隆又看看左右,“咱俩实在亲戚,我只能和你说...” “你赶紧的吧!” 李景隆猛然做个向下劈砍的手势,“有人撺掇皇上,要....” “怎么?” “发作你们几位藩王呢!”李景隆压低声音,“想必您也听到了风声,削藩!” “嘶!” “你们太扎眼了!”李景隆继续道,“兵权财权民权三权在手,封地水泼不进!”说着,赶紧又四处看看,“这不碍眼吗?” “那皇上到底....” “就说这么多了!再多说我脑袋不保!”李景隆忙打断对方,“七爷,我这还有事呢,这地方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说着,迈步朝外走,“您呀,多长个心眼吧!这些话您可千万不能外传啊!” 说完,嗖的一下消失在墙角。 齐王朱榑原地想想,咬牙切齿跺脚走了。 等他走了,李景隆的身影从墙后出现,笑道,“都没长脑子么?我他妈跟你近还是跟皇上近,你能给我什么呀?” 想着,心里又叹气,“这回行了,五爷挖坑我拱火,李至刚要火上浇油。诸位千岁,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心中想完,刚要走。 突然间,外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父皇!父皇!” “怎么回事?”李景隆快走几步,拽住一名路过的侍卫。 “回公爷的话,燕王千岁辽王韩王代王谷王都到了!”那侍卫说道,“据说宁王千岁距离京师也之后二百来里地!” “得!”李景隆背着手站在原地,“好戏开场!” 第十三章 作死拦不住(1) “父皇啊父皇!儿子来了,您老睁开眼看看啊!” “父皇啊,您怎么舍得不等儿子呀!” “父皇...啊....啊....啊...父皇!” 灵堂前,又是哭喊声一片。 燕王朱棣憔悴的跪在老爷子的棺椁前,凌乱的胡须上满是泪珠,通红的双眼中血丝布满整个眼球。 魁梧的身躯颤抖着,嗓子沙哑着,手指几乎扣进地砖的缝隙中,低声哭喊。 辽王朱植以头抢地,几下之后额头就见了红。然后瞪大眼睛跟疯了一样要朝老爷子的棺椁扑去。 “王爷王爷,可不成啊!”武定侯郭英还有景川侯曹震等人,四五个老军侯死命的拽着朱植。 而朱植则是咬着牙,颤抖着眼泪,口中发出疯魔一样的声音,用力的推搡。 一时间,四五个人居然拽不住他。 另一个人比他更疯,韩王朱模大哭着从地上跳起来,口中大喊,“爹呀!您就这么把儿子扔下了,您还没看见过儿子的儿子呢!爹呀,儿子陪你去啦!” 喊着,突然低头,奋力疾冲一头撞向老爷子的棺椁。 电光火石之间,驸马梅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大喊道,“千岁.....!” “滚开滚开!”朱模疯子一样,对着梅殷就是拳打脚踢,站起身再次冲了过去。 “二十一叔!”朱高炽就在旁边,大手张开直接把朱模抱住,“您先冷静冷静...” “滚!”朱模对着朱高炽哐哐就是两拳,完全仇敌一样,“谁也别拦着我,我跟父皇去!” 朱高炽也顾不得自己鼻血长流,眼眶乌青,“来人啊!我可抱不住王叔了!” 驸马梅殷,胡观,李坚上前,几人合力把哭喊的朱模拖了出去。 “皇上勿怪!”另一边,刚把辽王朱植按住,然后马上过来的鹤庆侯张翼头发凌乱的过来,惶恐的说道,“韩王千岁怕是悲伤过度,一时唬了!” 他是韩王朱模的老丈人,生怕自己的宝贝姑爷被皇帝怪罪。 朱允熥站在门口,微微点头。 “赶紧赶紧,抬到外边给他顺顺气!”张翼马上跑到朱模身边,低声道,“王爷王爷,您可千万别吓唬老汉!”说着,又跺脚道,“驸马爷,你们轻点,胳膊别给扭坏喽!” “皇上皇上!”朱模疯魔一般,冲着门口的朱允熥大喊,“父皇不是好好的吗?父皇不是好好的吗?皇上,他咋说走就走了!皇上,父皇没了,我以后怎么办?我以后扑奔谁呀?皇上....” 朱允熥和他从小长到大,知道他是极度悲怆之下失了心智,摆摆手,“召御医过来给韩王看看,弄些安身的药!” “皇上!皇上!我没爹啦!”韩王朱模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这一哭,勾得藩王之中那些未就藩的小王爷们也跟着再次嚎哭起来。 这些小王爷们,都是老爷子的幼子,父子真情比那些成年藩王们更浓。 哭声中,朱允熥缓缓上前,走到燕王朱棣身边,按按他的肩膀,“四叔!” 朱棣无声转头,脸上每存肉都在颤抖,嘶哑着道,“皇上,父皇他...走得安详吗?” “睡梦中走的!”朱允熥低声道,“无声无息,半点罪没受!” “哇!” 闻言,一直憋着哭的朱棣像个孩子似的咧嘴哭了出来。 咚咚叩首,“父皇,老四来送您啦!父皇,儿子...儿子....儿子我...” 说着,他咚咚的继续叩首,大喊道,“儿子还没跟您赔不是呢!儿子对不起您....您就这么走了,儿子一肚子话,跟谁说呀!” “四叔!”朱允熥捏捏朱棣的肩膀。 然后他目光转动,落在代王朱桂谷王朱橞的身上。 他俩好似傻了一般,双眼无光愣愣的看着老爷子的棺椁,无声落泪。 “现在除了就藩甘州的肃王朱楧,宁夏的庆王朱旃,云南的岷王朱楩,桂林的靖江王朱赞仪,和路上的宁王朱权之外,叔王们都到齐了!” 朱允熥目光继续环视,心中暗道,“肃王朱楧在老爷子诸子当中没什么存在感,最听话。庆王朱旃虽是塞王,却喜爱文事性子软弱,岷王朱楩在云南连沐家都斗不过,自然不值一提。靖江王那边,没有发言权!” 想着他目光继续看着谷代二王,心中继续道,“他俩年岁不大,也是一肚子鬼心眼,和老六老七不清不楚的眉来眼去!” 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之中就带了些怒火。 恰好谷王朱橞抬头,看在眼中,随即马上惶恐的低头满是忐忑。 “两位王叔,何来迟?”朱允熥神色不善,开口问道。 “没...”谷王朱橞神色闪躲,“臣等日夜兼程....” “四叔十五叔二十一叔可比你们都远!”朱允熥冰冷的说道,“秦王晋王也不比你们近!” 其实,他们为何来晚的原因,朱允熥心知肚明。 无非是兄弟二人要结伴而行,所以才耽搁了。 “皇上,您这么说可是冤枉臣了!”代王朱桂开口分辨道,“臣等跑死了好几匹马!”说着,撩开袍服,指着大腿说道,“您看,马裤都磨烂了!” “呵!”朱允熥冷笑,“曹国公!” “臣在!”李景隆上前。 “给代王叔看看什么叫星夜兼程昼夜疾驰!”朱允熥冷哼道。 李景隆毫不迟疑,伸出双手,他手上全是密密麻麻水泡挑破之后的伤痕,那是缰绳和马鞭磨的。 随即龇牙咧嘴的拉开麒麟服的裙摆,指着自己的大腿,“两位千岁,臣的腿上现在全敷的药,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臣等...”代王朱桂本就是脾气暴躁之人,火气蹭的就上来了,“皇上您是何意,难道觉得臣等故意在路上走慢了....” “老十三!”蜀王朱椿大步上前,照着代王朱桂的后脑啪的一下,“怎么跟皇上说话呢?” “哥,你打我?”代王朱桂怒道。 “皇上息怒,老十三从小就是这个驴脾气。”朱椿顾不得和亲弟弟多说,连忙跟朱允熥请罪。 “我怎么了?”朱桂不忿。 “闭嘴!”朱椿忍无可忍,“父皇灵前,你大呼小叫作甚?” “又不是我先....” “住口!”燕王朱棣回头,冷冷的看着朱桂,“越来越没规矩!” 对于这位四哥,朱桂颇为畏惧,不甘的低头。 他旁边的谷王朱橞则是眼珠乱转,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皇上!”朱棣看向朱允熥,“您别跟他们几个小的计较!” 朱允熥点点头,瞥了藩王们一眼,没做声。 “真够蠢的!”李景隆心中撇嘴,“明明跪地磕头请罪就过去的事,非要嘴上逞能!逞能你得有资本呀?”想着,心中叹气,“哎,看看人家蜀王,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呀!” ~~ 成年藩王们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朱橚微微歪头,低声道,“老六老七,看着没!这就开始了!”说着,冷笑下,“老十三老十九年岁小好欺负,他柿子先挑软的捏!” 朱桢朱榑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再怎么说也是叔叔,老爷子尸骨未寒就开始训上了,呵!”朱橚又冷声道,“你们看着吧,等老十七来,有的瞧呢!” 说着,又叹气道,“哎,若是不报团呀!还真就得让人欺负死,我是无所谓,你们哥几个能受得了这份气?” 朱桢咬牙。 朱榑则是眼帘低垂,低声道,“恐怕,现在不是受气那么简单了!”说着,凑到朱桢的耳边,“六哥,您猜刚才李景隆跟我说什么?” 说着,攥拳道,“皇上要削藩!” “呸!”朱桢低声骂道,“我累死他!” 第十四章 作死拦不住(2) 夕阳无声天已迟,青山依旧伴落日。 人间悲歌唱不远,唯有月色寥寥知。 ~ 夜已深,哭声仍在。 朱允熥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灵堂返回前院,刚在宝座上坐定,就见就一个人影款款而来。 “臣妾知道您吃不下,可人是铁饭是钢,吃不下也要吃点儿!”皇后赵宁儿从食盒中捧出一个青花碗,放在朱允熥的面前,“臣妾给您做了点疙瘩汤,您热热乎乎的吃上几口!” 奶白色的疙瘩汤,嫩绿的葱花香菜映照,其中还有个元宝形的荷包蛋,看着赏心悦目。 可朱允熥实在没有吃饭的胃口,他拿起勺子不知其味的吃了一口,“六斤和小福儿如何了?” “哎!”赵宁儿叹口气,“俩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小福儿做梦都喊爹,六斤更是做梦都哭!”说着,她撩了下头发,“六斤早上还跟永安宫那边说,老爷子生前啥样,里面就啥样,谁都不许动!” “嗯!没白疼他一回!”朱允熥点点头。 赵宁儿抬头看看他,很是欲言又止。 “有事儿?”朱允熥开口道。 皇帝做久了,别的没学会,观察别人却是无师自通。 “惠妃娘娘在外边,想见您!”赵宁儿开口道,“刚才她到臣妾那哭了一场!”说着,犹豫道,“都给臣妾跪下了.....” 当啷! 朱允熥不耐烦的把手中的勺子扔在桌子上,郭惠妃为何而来他心知肚明。还能为何?还不是为了她那俩不成器的儿子? 赵宁儿无声的给朱允熥换了个勺子,继续说道,“其实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更没有臣妾说话的份儿。可她毕竟是长辈,这些年对臣妾,对皇上您,对六斤都是真心疼爱。” “让她进来吧!”朱允熥叹道。 话音落下,不多时一身孝服的郭惠妃啜泣着从外边进来。 “妾身见过皇上!”一进门,郭惠妃就是大礼叩拜。 “您这是做什么?”朱允熥皱眉,“赶紧扶起来!” 赵宁儿上前,刚要伸手搀扶,郭惠妃抬头哭道,“皇上,您不能饶了他们一遭!就看着老身的面子,还有往日的情分,行不行?老身求您了?” 看着她的面容,朱允熥刹那失神。 老爷子才走了几天,郭惠妃好似老了二十几岁一般,冒出半头白发,脸上皱纹堆叠。 他猛的想起小时候,冰冷的紫禁城中,真心对他的除了老爷子,就是眼前这位老妇人了。 那是一种真的把他当成自己孙儿疼爱的,毫无保留的好。 衣食住行读书写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眼前这位老妇人,几乎参与了朱允熥所有的人生大事。 甚至,当初没少在老爷子旁边,帮他吹枕头风!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软,上前搀扶对方,“您这话叫我怎么受?快快起来,你这是骂我!” “皇上!老身知道他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触怒了您!”郭惠妃继续哭道,“要打要骂都随您,老身就求您,给他们留条性命,行吗?”说着,她拉住朱允熥的手,“皇上,老身从来都没求过您,这辈子就求您这一次,成吗?” “不至于此!”朱允熥拍拍她的手,她脸上的皱纹好像刀子一样割在朱允熥的心上,“您放心,我不会和他们计较的!”说着,苦笑道,“您呀,不要太放在心上!” 郭惠妃反手,用力的拉着朱允熥的手,落泪道,“嗯,我就知道,皇上你不是那么不讲人情的人!”说着,她伸手摸摸朱允熥的脸庞,低声道,“熥哥儿,我能叫您熥哥儿吗?” 朱允熥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露出一抹笑意,“当然可以呀!我是皇帝,可也是您亲手照顾大的熥哥儿!” “哎!”郭惠妃连连落泪,然后望向窗外,忽然压低声音,“皇上,知子莫若母,我那两个争气的东西,都是被人撺掇的!”说着,咬牙切齿,“老五,不是个好东西,自小就惯会怂恿人!刚才他俩跟我说,老五跟他们说了,皇上您要发作他们!” 说完,她直直的看着朱允熥的眼睛。 朱允熥若无其事,淡淡的拍拍她的手,轻描淡写道,“您既然知道五叔的脾性,就该知道他说的都是没影的事!” “那就好!”郭惠妃低头。 但谁都没看到,她眼底闪过浓浓的绝望。 熥哥儿是她养大的,她了解熥哥儿远比别人多。 这孩子在真的动杀心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的。 ~~ “二十一弟如何了?” 一众藩王们围在刚刚睡去的韩王朱模身边,朱棣揪心的问道。 旁边的太医躬身开口,“回四王爷的话,韩王千岁就是一时大悲失了心智,下官等给开了安神的方子,睡一觉应就无碍了!” 闻言,朱棣皱眉,没好气的说道,“无碍就是无碍,应该无碍是什么说法?难道还有万一?” 他这一皱眉,几个御医顿时大气都不敢出。 老朱家的爷们都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动刀杀人是常事,他们可不敢触霉头。赶紧装作没听着,溜溜的走了。 ~~ “老二十一是个纯良孝顺的孩子!”一群藩王稍后也从房里退出来,走到外间,老六朱桢开口,“哎!父皇呀,怎么就说走了呢?我就想不明白,老爷子身子一直硬朗,怎么就这么突然?” 朱棣猛的回头,不是看朱桢,而是先瞪了一眼朱橚。 然后开口道,“生老病死谁能预料?父皇也到了岁数。也就是咱们天家规矩多,若是在民间这是喜丧....” “四哥这话说的,什么叫父皇到了岁数?”齐王朱榑冷冷道,“您的意思,父皇就应该这个岁数没?” 朱棣先愣,后怔,然后好像不认识一般的目光看着朱榑,“你跟我说话?”说着,点点对方的肩膀,“你在跟我说话?” 朱榑本就是性情阴冷又凶暴的人,浑然不惧,“那四哥以为,我跟谁说话呢?” “反了你了!”朱棣大怒,猛的抬手。 下一秒却直接被朱橚保住,“四哥四哥,老七是没心眼的人,您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他是没心眼吗?”朱棣被兄弟抱着手脚,暴怒道,“他心眼比谁都多!”吼着,继续怒道,“撒开,看我抽不抽死他!” “呵呵!”齐王朱榑竟然鼓掌,“四哥好威风!”说着,冷笑道,“四哥要教训弟弟,弟弟自然无话可说,谁让您大呢!可是四哥,您也就只能和弟弟们逞威风了,跟别人你敢吗?” 朱棣又是愣住,然后目光极其冰冷的看着朱橚。 后者低头,带着几分畏惧,“四哥,有些事您还不知道!” “皇上要削藩,削咱们的藩!”楚王朱桢看着眼前众位兄弟,冷声道,“就是把咱们亲老子,当初给咱们的东西都要回去!你们答应吗?” “老爷子尸骨未寒,他就要对咱们这些叔王们下手了!”齐王朱榑也道,“呵呵,真是好圣孙呀!真是好皇上呀!弟弟们,大明朝的祖宗家法,在皇上眼里就是儿戏!” “咱们现在是藩王,他还这么欺负呢!若是没了权,在他眼里都不如一条狗!”朱榑又冷声道,“老十三,老十九,刚才在老爷子灵前,就在咱们亲老子的面前,他是怎么呲哒你们的?” 代王朱桂满脸怒气,攥紧拳头,“何止是呲哒,简直是欲加之罪!”说着,冷哼道,“若不是是十一哥上前拉着,只怕当场就给要我和十九弟冠上一个故意晚来不孝不敬的大罪!” “住口!”蜀王朱椿怒道,“老十三,你混蛋!” “你是我们亲哥,怎么向着外人?”谷王朱橞开口道,“你向着他,他就不削你了吗?”说着,冷笑道,“哦,对了!亲哥哥,你的媳妇是人家舅老爷的亲闺女,他待你自然和我们不同呀!” 朱椿本就性格儒雅,如今被兄弟们一挤兑,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啦,吵什么?”朱橚跺脚道,“这时候了,兄弟们不是应该抱成团拧成绳吗?怎么自己吵起来了?”说着,看向朱椿,“老十一,老十就的话不好听,可你品品是不是这个理!” 说到此处,他指下自己的脑袋,“你看你五哥我,你好好看看你五哥我,我的现在,未尝不是你们的未来!” “老五!”朱棣怒目圆瞪。 “四哥!”朱橚后退两步,“现在你是兄弟们中最大的,按理说你要帮兄弟们出头啊!可是你怎么....”说着,摇摇头,“四哥,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四哥了!” 朱棣脸色铁青,怒火几欲喷出,脸色狰狞。 “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就没想过.....” “就是因为想过,才要反抗!”朱榑冷笑道,“不然,擎等着被抹脖子吧!”说着,继续冷笑着看着各位藩王,“他给咱们亲爹上了尊号,太祖高皇帝。咱们都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子孙,宁折不弯!” 朱桢也开口道,“各位弟弟,咱们骨子里流的都是朱家刚烈的血,难不成就这么受这份折辱吗?” “他凭什么这么对咱们?”谷王朱橞也开口道,“这些年咱们在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是咱们镇守边关,他能这么安稳?” “对,当初咱们老子定下的规矩就是天子居中,藩王拱卫四方!江山社稷是咱们保的,大明朝的祖宗家法不能改!”代王朱桂咬牙道。 “我是太祖高皇帝的儿子,焉能受辱?”谷王朱橞也跟着说道。 屋里头,朱棣气得浑身发抖,朱椿张大嘴不知所措。 秦王晋王鲁王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无声的朝外挪动脚步。 朱榑再次冷笑,“我已经派人给十七弟传话了,让他先别来京师!”说着,冷眼扫过众藩王,“一旦咱们这边有什么变数,外边还有个帮手不是?” “你们....”朱棣浑身惊颤,“反了反了!” “呵呵!”朱桢冷笑,“四哥,反了这个词儿,用在我们身上不对吧?” “早些年,您可是没少想着要反啊!”朱榑也冷笑道。 “老七,我打死你!”朱棣勃然大怒。 “来呀!”朱榑毫不畏惧,“打死我,你跟皇上邀功去吧,摇尾乞怜去吧!”说着,低吼道,“四哥,当初要反的是你,现在最听话的也是你,哪个才是真的你?” “弟弟们都在这,就等你一句话,是跟着我们,还是跟着他?”代王朱桂也上前,看着朱棣。 “你们....”朱棣怔住了。 “要不!”朱橚开口道,“你就两不相帮!” “老五!”朱棣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你就搅合吧!” “我真是热脸贴冷屁股!”朱橚跺脚,“我为了谁?我图什么?” “四哥!”代王朱桂再上前,“弟弟以前最钦佩您,您就不能给弟弟一句话,行不行吗?”说着,也吼道,“唇亡齿寒您不懂吗?” “你们是在作死,就你们这几头烂蒜,能斗得过.....” ~ “各位千岁!” 突然,外边传来一个不善的声音,紧接着礼部侍郎李至刚皱着眉出现在门口。 “大行皇帝之灵,就在百步之内。诸位如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李至刚拂袖道,“难道诸位千岁,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朱桂正满肚子火,转头就骂,“谁裤兜子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 “我.....”李至刚直接被骂傻了,脸红脖子粗的怒道,“下官礼部侍郎李....” “入你娘的!咱朱家爷们说话,你是你马勒戈壁?”朱桂上去就是一脚。 哐当一声,李至刚飞出门外。 第十五章 鬼胎(1) “老十三,你....你混账!” 代王朱桂一脚下去之后,蜀王朱椿跺脚大喊。 “千岁何故殴打朝廷大臣?” 跟在李至刚身后的礼部官员们,顿时大声喧哗起来。 与此同时,呼啦一下,灵堂那边许多哭灵的文官们也都围了过来,一时间群情激奋,齐声喝问。 “千岁眼中还有国法吗?竟如此无礼?” “李侍郎乃大明重臣,岂能拳脚相加!” “士可杀不可辱!” 自古以来都是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臣子对于君王而言是帮手,可不是能随意处置随意打骂的家奴。即便皇帝要治大臣的罪,都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更何况,现在动手的还不只是个藩王!代王朱桂这下,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代王千岁无礼,视我等大臣非人焉?” “我中夏历朝历代,从未听闻有藩王大庭广众之下殴打大臣之事!” “太祖高皇帝灵堂之侧,代王身为人子不思孝悌,反而殴打臣僚,是何道理?” 一个又一个的官员站出来,义愤填膺的指责代王朱桂。 朱桂本就是性情火爆吃软不吃硬的浑人,被这些人这么一质问,顿时更是怒火升腾。 当下撸起袖子,骂道,“狗儿的反了你们了?老子就打了怎么着?”说着,斜眼看着那边趴在地上哀嚎的李至刚,继续冷笑道,“哼!朝廷大臣,他不过是我朱家养的一条狗!” 顿时,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这话简直...简直是骇人听闻,把臣子比作皇家的狗,隋炀帝都不敢这么说! “都围着干什么,要对十三哥无礼吗?”谷王朱橞指着众臣大喊,随即对李至刚喊道,“赶紧起来别装死,十三都没使劲儿!”说着,冷眼扫扫众人,“他挨揍活该,你们问问他说了什么,咎由自取!” “千岁一派胡言,强词夺理!”有礼部的官员大声道,“明明是诸位在此吵闹在先,李侍郎才出面劝阻。各位千岁不听劝也就罢了,先是言语谩骂,而后直接动手.....” “够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众人回头一看确是南书房大臣,大学士解缙。 解缙板着脸,从人群中穿过,径直走到李至刚身边,低声道,“以行?”说着,弯下腰搀扶对方,“快起来,用不用给你叫御医?” 随后,解缙又对着众臣摆手,“散了散了,都围在这成何体统?” 李至刚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面如金纸,满脸羞愤。 是,他是一个功利的人。 是,他是一个官迷。 是,他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可他也是个读书人,是个从未被如此折辱过的读书人。 “下官寒窗苦读二十年,两榜进士金殿提名!”李至刚哽咽着开口道,“东华门外唱名,奉天殿授官,食大明君王之禄,谋江山社稷之事。侍奉两代帝王,战战兢兢十几年,官声良好。而今天,却被十三爷说成是朱家的狗!” “代王千岁,你欺人太甚!”李至刚落下两行清泪,哭着咆哮,“千岁何故辱我?” 这话引得文臣们再度对朱桂怒目而视,或许李至刚在官员之中的人员并不是那么好。可他也是文官中的一员,今日代王能这么对他,明日其他藩王就能如此对待其他官员。 “辱你?不打勤不打烂就打不长眼!”代王朱桂横着眼睛道,“本王打的就是你个不长眼的穷措大!” “你....”李至刚大哭,“士可杀不可辱!” 说着,猛的推开解缙,大喊道,“我....我以死明志!”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众人惊呼之中,突然弯腰疯一般的撞向墙壁。 “够了!” 众人皆愣之时,一只铁手跟拎小鸡似的,一把将李至刚攥住。 不是旁人,正是燕王朱棣。 “闹够了没有?”朱棣大喝一声,把李至刚直接丢给解缙。 解缙赶紧抱住低声道,“以行,听我一句,先消消气,大局为重!” “我....”李至刚哭天抢地,嚎啕道,“我还有什么颜面苟活?” 解缙凑在李至刚耳边,“行了!别闹得收不了场!” 顿时,李至刚心里咯噔一下。 是,他心中愤慨不假。 但刚才的一幕,确实也有些表演的成分。 表演这事,若是演过头最后倒霉的兴许不单是别人,也有他自己! 朱棣走到朱桂身边,冷冷道,“道歉!” 朱桂不屑,“给谁?” “自然是给李侍郎!”朱棣气得直哆嗦,要是早几年,他早就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了,可现在今非昔比。 “给他?”朱桂嘲讽大笑,“我这辈子,跟咱爹都没服过软,给他道歉?做梦!” “你...你....”蜀王朱椿惊怒交加,身子都趔趄了,开口道,“老十三,去道歉!”说着,咬牙道,“四哥是为你好!” “那我谢谢了!”朱桂冷笑。 “帮着外人训自己的弟弟,算哪门子好?”谷王朱橞也在旁冷笑,“真新鲜!” “你俩.....”朱棣忍无可忍,暴跳如雷。 “都围这干什么?”外边,又是一声怒喝。 文官们哗的分开退去,户部尚书张紞礼部尚书侯庸,还有大学士方孝孺等人冷着脸过来。 方孝孺看看李至刚那边,又看看众位藩王,再看看这群文官们,深深蹙眉。 “大行皇帝灵前如此无礼?尔等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方孝孺开口怒斥道,“代王犯法自有皇上处置,尔等在本位守灵,眼里可还有忠孝二字?” 吏部尚书侯庸也冷着脸,“各位,都各回各位!”说着,扫了一眼几位藩王,“我大明是有祖宗规矩的,尔等不知吗?” 说话听音儿,他俩以前一后的开口,就直接给大人的代王定了性。 首先,殴打大臣犯法了。 其次,代王自有国法处置,众人不要喧哗。 但藩王们好似没听出来他们的弦外之音,代王朱桂还继续冷笑嘲讽道,“好大的口气,你大明?大明是我家的,我们爷们才能说我大明!” “散了散了!”方孝孺又瞥了他一眼,回头对众文官们说道,“各位,莫要自误!” “方学士说的是!”都察御史严震直也开口道,“诸位稍安勿躁!” 随后,这些高官们连说带哄,把不忿的文官们劝走。留下藩王们,还在原地。 代王朱桂张口道,“这些遭瘟的书生,就是欺软怕硬!” 朱棣看看他,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老十三,你也太莽了点!”朱橚不知何时,站在朱桂的身侧,“你这脾气太直了!” “五哥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这性子,眼里容不下沙子!”朱桂昂着头,“宁折不弯,别说这些遭瘟的书生,就是父皇都没说过我!” 忽然,湘王朱柏开口道,“十三弟,父皇是疼你,可你别忘了,现在当家的不是父皇!” 顿时,周围一愣。 “那又如何?”朱桂浑然不惧,“我就算当缩头乌龟,就能落下好吗?”说着,看看湘王,“十二哥何时也变得胆子这么小?” “没听七哥说吗,人家都要削藩了!”谷王朱橞在旁鼓噪,“咱们兄弟再不露点脾气出来,真以为咱们好欺负呢!”随即,看向朱柏,“十二哥,我问你,真欺负到你头上你就能忍?” “真欺负,我自然不忍!可现在,欺负了么?”朱柏看着他,没好气的说道。 随即,朱柏看看朱桢,“六哥!”再看看朱榑,“七哥!” 而后又看看朱橚,“五哥!” 接着,很严肃的说道,“你们真的要把兄弟们都往沟里带吗?” “你这是什么话?”朱橚怒道,“我一片好心....” “您的好心,就是兄弟们现在一肚子火,失了分寸乱了心神!”朱柏看着他,“您的好心,就是六哥啥都听不进去,七哥越了界限!”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看着朱橚,“就刚才老十三这事,你觉得那位...会轻飘飘的过去吗?” 第十六章 鬼胎(2) “父皇刚走,那位就算有那个心,也不会这时候动咱们!”朱柏继续说道,“咱们现在就稳稳当当,别授人话柄!只要咱们立身正,他动手就是落了下乘,名不正言不顺!” “可现在呢?咱们有当儿子的样吗?有藩王的样吗?别的不说,老爷子灵堂前殴打大臣这一条,老十三亲王的帽子能保住吗?” 朱桂眼珠转转,“怕个鸟!” 朱榑也开口道,“十二弟,你要明白,咱们就算是想委曲求全,可人家不给咱们这机会,人家要的是咱们的一切呀!” “他现在不动,早晚都要动,等他动起来咱们再谋划就晚了!”朱橚跟着说道,“你还真太天真的,自古以来皇家的事,是谁退步那么简单吗?” “那五哥你要如何?”朱柏大怒,质问朱橚,“兵戎相见?” “这....”朱橚一下愣住,不知所措。 不单是他,其他藩王们也愣住了。 尽管老七朱榑说了已派人通知了宁王朱权,可他心里非常明白,那只是最后无可奈何之际才能用的下策。 这一愣,有人脸上就有些胆怯了。 朱橚看看兄弟们,委屈的一摊手,“那老十二你说怎么办?”说着,又道,“天地良心,大家伙就想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你怎么扯到那上边了?” 然后,又看看众人继续说道,“兄弟们之所以如此,还不是怕吗?怕啥?怕受辱!都是堂堂的藩王,让他踩在脚底下,肆意玩弄!”说着,再冷笑道,“十二弟!你觉得忍一时风平浪静,却不知人家得寸进尺贪心没够。” “人家随便找两个罪名扣上来,你受得住?你看看我现在!”朱橚继续冷笑道,“人家真想弄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时候,还什么龙子龙孙,阶下囚!你没在凤阳圈过你不知道?那是人过的日子吗?我堂堂皇五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说话还要看那些太监和锦衣卫的颜色!” 众人脸上刚才微微胆怯,此时又都变成了愤怒。 “十二弟,你说怎么办?”朱橚又道,“都跟我似的,摇尾乞怜?” “摇尾乞怜弟弟做不到!”朱柏摇头,苦笑,“但我知道现在不能闹!” “将来呢?” “将来?”朱柏看看天空,“哼!让我如泼妇街头浪荡子一般胡闹我做不到,但真有那一天,我也绝不受辱!”说着,摇头,“哎,我说什么你们都不听,那我就不说了!我就把自己做好吧!” ~~ 刚才这一幕,其实朱允熥在远处看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之所以没露面,是因为时机不对。 他答应过老爷子绝不在灵前处置叔王,所以现在只能暂且记下这一笔。 但他没想到,这些藩王们这么快就按耐不住了。 也不知是该说老五的火拱得好,还是李景隆的坑挖的好。 照这样下去,都不用他这当皇帝的多费心思,这些人自己就会走到绝路上,回不了头。 正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而燕王朱棣管束不了这些兄弟们,也半点都不稀奇。 若是在以前定然可以,但现在嘛,朱棣已对自己这个皇帝早就服软了,也和他们划清了界限,自然不能再服众。 就这时,一个人影悄悄走到朱允熥身边,“皇上!” 听声音,就知道是驸马胡观。 “说!”朱允熥依旧在暗处,看着那些藩王们,开口道。 “七王爷派去十七爷那边的人,抓不抓?”胡观低声道,“如今十七爷到了合肥,就不走了!” “他可真会挑路!”朱允熥冷笑,“来京城还要绕个远道!” 胡观低头,没说话。 宁王之所以绕远,大概也是闻到味儿了吧!合肥属于庐州,庐州指挥使张泰,是宁王的老丈人。 “人,不用抓!”朱允熥笑笑,但眼神却异常阴冷,“朕看看他们闹什么花头!” ~ “姐夫,刚才那景儿,您怎么不上前儿?” 邓平和李景隆好不容易百忙之中,稍微能清净一会儿,两人坐在前院的偏房中说话。 李景隆分开双腿,龇牙咧嘴的,“我上去?干啥?” “劝架啊!”邓平道。 “呵!”李景隆一笑,“你太看得起你姐夫了,就十三王爷那脾气,我上去都容易挨两下!” “不能吧,您是曹国公....” “我这曹国公是人家朱家给的!”李景隆揉着膝盖,“知道几斤几两!” 说着,他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对外说道,“平将军,您哪儿去!” 外边,平安带着人快步疾驰。 听到李景隆的声音,头也不回,“有事儿!” “怎么了?”邓平探过头问道。 李景隆想想,“要出事!” “咋了?”邓平惊问。 “平保儿身后那几个人看着没?”李景隆点点平安的背影,“都是京营中的狠角色,看着他们一身的披挂没?那是上阵厮杀才用的披挂,可不是平日的样子货!” 邓平若有所思。 ~~ 夜很漫长,但所谓的漫长,是因为人有心事。 宁王朱权孤坐在房中,眼睛通红,有些凶狠的盯着桌上放着的信。这里,是他临时征用的一处兵营,周围值守的都是他带来的亲信亲兵,没有半个外人。 他已经看着这封信,坐了一整夜。 这一夜已过去了,可他一直都在犹豫不决。 “去,还不是去?” 去了,容易被人一网打尽。 不去,可是大不敬之罪。 “老爷子走了,皇上再也没人能管,定然要削藩。我们这些叔王,这些年没少得罪他,没了手中的权利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他心中很是惶恐,但没来由的心中又陡然升起一丝狂热。 机会!这是一个机会! 现在所有的兄弟们都在京师,只有他在外边,见势不对他也能进退自如。 只要回了封地,手下近乎十万大军可以掌控。到时候再加上各位王兄王弟的支持,那人的皇位做得稳吗? “哼,你得意了这么多年,你配吗?”宁王朱权心中冷笑,脑中猛然浮现起这么多年,那位皇帝加给他的种种耻辱。 “我加上各藩王,就是半壁江山!我出力最多,到时候那个位子,我是不是也能....?”想着,朱权忽然心中一动,“最高他们都死了!” 是的! 那些藩王们最好都让皇上砍了脑袋。 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冠冕堂皇的号令那些侄子们,跟他一块起兵! 那可是杀父之仇呀! 想到此处,他更加心头火热。 但他却不知,合肥城外,轰鸣的马蹄踩着即将破碎的夜幕,突如其来。 ~~ 吁! 平安拉住战马,大手安抚着疲惫至极的坐骑,冷冷的看着破晓下,笼罩在黑影和晨光中交替的城池。 “军门,进城吗?”一悍将策马过来,低声问道。 平安看看天色,低声道,“等!” ~~ “都堂,齐了!” 合肥城内,毗邻指挥使张泰的府邸边,一间三进的院落中,锦衣卫千户韩五躬身,对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和广义说道。 “门开了?”何广义郑重的问道。 “开了!张家的门房被下药迷晕了,他府上七个亲兵全住在前院,也都被兄弟们控制了!”韩五笑道,“干净利落,半点声息都没有!” “活不糙!”何广义笑笑,站起身,一抖披风露出身上的飞鱼服,“走,抓人!” 第十七章 志大才疏(1) “汪....呜....” 突兀的一声狗叫又突兀的戛然而止。 精美的拔步床中,脸残春色的美人微微蹙眉,喃喃自语的翻了个身。 但她身旁,胡须半白的五旬男子却猛的睁开眼,满是警惕和杀气。随即翻身坐起,满是刺青的手臂噌的抽出挂在床头的刀。 “啊!”美人睁眼,半声惊呼。 “闭嘴!” 庐州路指挥使张泰早年也是一员骁将,杀人无数,对于危险的警觉已刻在了骨头里。 家里的狗,怎么会只叫了半声? 一股莫名的危险萦绕心头,静悄悄的黎明,外边将碎的暮色,似乎杀机重重。 他连衣服都没穿,光着满是伤疤的上半身,赤着脚走下地。 “黑子!”他对窗外低呼,却没得到忠心卫士的呼应。 “黑子?”他又呼唤一声,毫无反应。 然后他警惕的脸,变得狰狞起来。 但他动作很轻,缓缓后退,一步一步。 吱嘎,地板突然作响。 他的身子猛的定格,然后瞬间转身。 “老爷!”美人惊呼之声未落,已被张泰抓在手中,当成了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一时间春光无限,但同时两张已经张开的弩机,从窗外伸了进来,机头上寒光点点,三菱形的箭头泛着青色,让人不寒而栗。 “大胆贼子,某乃庐州路指挥使,昭毅将军...” “找的就是你!”一个淡淡的声音,让张泰骤然浑身惊悚。 紧接着,一把匕首从门缝插进来,只一下就勾开了摆设一样的门栓。 再然后,缓缓的没有任何声息的,门开了。 门外,站着数个黑衣人。 “张镇台,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黑色的斗篷缓缓落下,露出何广义那张带着微笑却宛如毒蛇的脸。 然后,他迈步向前,随着他的脚步,黑色的斗篷中鲜艳的飞鱼服是那么刺眼。 “何都堂?” 张泰不住后退,依旧用美人挡着自己的身体,背靠在床柱上。 他的声音有些绝望,但还在硬撑着,“张某犯了何罪?要你们锦衣卫如此下作行事?” “不下作不行啊!”何广义饶有兴致的看着花容失色的美人,“你府上有护卫,城里有兵,某不下作些,万一你要反抗,某岂不是要大费周折?” “别过来!”张泰低吼,“某到底犯了什么事?”说着,猛然大喊道,“某乃大明正三品庐州路指挥使,昭毅将军,又是皇亲....” “停停停停!”何广义抬头,皱眉扣扣耳朵,“那么大声干嘛?”说着,背手站在原地,戏谑的笑道,“想喊人来救你?呵,告诉你吧,你的护卫都被某的人控制住了,你府上一百多口,如今都睡死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帮你!” 说到此处,何广义又是冷冷一笑,摇头道,“不知是岁月催人老,还是温柔乡消磨英雄志。早些年您也是一员悍将,鞑子大军中七进七出的人物,没想到现在..呵.....府上跟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你..你...”张泰全然惊恐,说不出话来,眼神不住的变换,在想着对策。 “某为何来,你清楚。”何广义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吹下里面的灰尘,“锦衣卫是做什么的,您更清楚。是体面的跟我们走,还是我们动手请您!”说着,抬头道,“给您三个数的考虑时间!” 随即,伸出一根手指,“一!” “我....”张泰浑身战栗,连刀都拿不稳了。 “二!”何广义面无表情。 张泰冷汗淋漓,这些年他暗中做的事太多,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哪件。 “三!”何广义冷笑。 杀出去,跟宁王汇合! 电光火石之间张泰打定主意,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老爷....” 美人惊呼之中,被张泰推向何广义。 借着美人身体的阻挡,张泰挥刀快步上千。 擒贼先擒王,他有信心在眨眼之间控制住何广义,让其他锦衣卫投鼠忌器。 可是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 张泰身子一哆嗦,感觉一股热血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他清楚的看到,那股热血是从美人的后脑喷出来,还带着白花花的脑浆。 他愣住了! 噗通,美人倒地,半边头颅都碎了,只有双眼还徒劳的张开。 “呼!” 何广义对着手中的火铳吹了口气,淡淡的火药味开始在屋内弥漫。 “来!”何广义手中的火铳对着张泰比量一下,笑道,“来呀!” 张泰不敢动,像是见鬼一样。 “还是这玩意好使!”何广义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声,然后就好似没张泰这个人一般,轻松自若的拿出一枚纸包弹。 咬开,啐了一口。 倒入颗粒分明的火药还有圆形的弹丸,最后用铁条怼实。 再然后,张开击锤,重新对准张泰。 张泰不敢动,始终不敢动。 因为在何广义装填的时候,起码有五把火铳,在对准他。 “你听话,事还有缓儿!”何广义轻声道,“来之前,主人说了,因你是有功劳的战将,只要你听话就不为难你!” 张泰几乎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可你若是不知好歹,只能就地正法!”何广义继续冷冷的说道,“死的还不止是你,锦衣卫一向斩草除根。你三个儿子,六个妻妾,还有你家里依附你的侄儿,外甥,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妻子...哦,男的死,女的充入教坊司为官妓!” “其实你配合不配合的意义不大,你下面的人已领了皇命,坐守军营!” “你....”张泰额上青筋乍现。 “信我一句,听话!”何广义垂下手臂,“配合我们,我保证他们平安无事!” “我...能信你吗?”张泰颤声问。 “你可以不信!”何广义盯着他,“选择权在你手里!” 屋内沉默了,半晌之后当啷一声,张泰手中的刀落地。 “这就对了!”何广义上前,解下披风披在张泰的身上,“配合,才你是最好的出路!” 下一秒,闭着眼睛颤抖的张泰,被几个锦衣卫反捆住手臂,强行拖走。 “老五,带人去开城门,迎平军门进城!” 何广义说了一声,却没人答应,回头道,“老五?” 锦衣卫管军千户韩五正愣愣的蹲在地上,惋惜的看着死不瞑目的美人。 “你他娘的!”何广义大骂。 “可惜了!”韩五抬头,“都堂,您看,这么好看的女子,真可惜了!” “狗儿的!”何广义骂了一声,“刚死的还热乎呢,你玩吧!” 韩五咽口唾沫,不舍的看了几眼,飞快的捏了几下,站起身腾腾朝外跑去。 ~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韩五带着一队兵赶到城门前。 合肥城的城门,打开了。 城池外,盘腿坐在地上的平安猛的起身,嘴里咻的一声呼哨。 躺着的战马也在瞬间站起,低鸣的同时晃动脖颈的鬃毛。 平安翻身上马,“进城!” 第十八章 志大才疏(2) “军门!” 城门的箭楼上,何广义主动和平安建礼。 “嗯!”平安盯着黎明时分,带着雾气的城池,微微点头。 “您不进城?”何广义问道。 平安目不斜视,没有正面回答何广义,而是开口道,“城里现有多少兵?” “张泰是庐州路指挥使,合肥是庐州路治所之处,有兵五千!”何广义开口道,“都已控制住了!庐州路指挥同知王国安暂代张泰行指挥使事!” “五千人都拉到城上!”平安低声道,“分批,动静要小,精锐的弓手都调到这边,时刻待命!” 他这么说,何广义越发迷惑,“宁王那边....?” “有多少人?”平安转头,看着何广义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宁王的军营在城西北角,据说是带了五百护卫,都是骑兵,人人都是双马。昨夜军营的灯亮了一夜,刚才探子来报,没有任何动静!” 何广义想想,“军门,那可是五百骑兵..?” 平安忽然一笑,“进城,就是进瓮。”说着,顿了顿,“我若是宁王,带着五百骑兵绝不进城。因为进来了,他就出不去!” 何广义懂了! 这座宁王落脚的城池,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牢。 骑兵最大的威胁就是机动力,进城之后四面都是城墙,除非他的战马有翅膀,不然怎么跑? 平安所在的箭楼,是整个合肥城最宽阔的地带,也是最重要的出城通道。 他找不通军事也知道,假若宁王要跑,必然要走这边。不然的话,骑兵们进了那些小巷子,七扭八歪的小路,就更是活靶子。 不过,何广义还是有些不放心,“您带了多少人?”说着,又道,“不是下官多嘴,合肥这边靠近京畿,驻军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血了!” “七十八人!”平安淡淡的说道。 然后他瞥了一眼神色愕然的何广义,“怎么,觉得少?”说着,又是一笑,“这也就是我资历不够,若是武定侯他们来,一个兵都不用带!” 说到此处,又微微叹息,“其实你想多了,也未必就闹到那个地步!” 何广义沉思片刻,“那您现在....?” “等!”平安看看天,“等天亮!” “为何?”何广义忍不住又问。 “假如宁王要去京师,天亮之时就要动身,同时也会通知卫所要补充饮水和干粮!假如他不去京师,他就不会动!”说着,平安扭头,对身边亲兵吩咐道,“单人单骑的探子先不要管,等他出城之后再捉来!” ~~ 等待是枯燥的,但时间的流逝也是飞快的。 天亮了,城中苏醒了,和往常一样苏醒的城池满是活力,从城头望下去,街上满是人影。 何广义坐在平安身边,看着脚下充满活力的城池忽然心中有些惋惜。 “假如,假如真的打起来,这城池中不知多少人要死于非命!” “宁王呀!皇上要看你的选择,你自误没什么,可这么多无辜的百姓何其无辜呢?” 这时,一个平安的家将兴奋的跑过来,“将主,北边小城门真抓了一个!” “带来!”平安冷着脸,看向何广义,“你来问,你擅长!” ~ 铁打的汉子受不住一遍酷刑,半盏茶的功夫就竹筒倒豆子。 何广义的手都在颤,看着平安满脸惊恐。 宁王不去京师了,他要回封地。他派心腹亲兵出城,是为侦查回去的路线上是否有兵。 平安倒是淡定,而且嘴角还带着笑,他看看何广义,“你的胆色还是有些不足!” “现在怎么办?”何广义急问,“直接动手吧?” “我去....见见他!”平安站起身。 “军门!”何广义大急,“宁王已有反心,您还去见他作甚?” 平安豁然转身,盯着何广义,“他毕竟是太上皇的儿子,我不看他,看的是太上皇!”说着,顿了顿,“皇上会明白我苦心!” “万一宁王丧心病狂....?” “他不敢!”平安回头一笑,“我了解他!” ~~ “再等一天,天擦黑的时候咱们走!” 军帐中,宁王朱权看着手下的心腹们,“让弟兄们补足饮水和干粮!” 心腹之中,有一人惊道,“不去京城了?” “不去!”宁王看看那人,“七哥来信,皇上要杀他们!” “啊!”众人陡然一惊,愣在原地。 “父皇尸骨未寒,皇上就要对我们这些亲叔叔下手了!”宁王朱权冷声道,“他不但要我们的兵权,还要我们的性命!”说着,看看众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去京城自然九死无生,你们诸位怕是也要人头落地!” “咱们先假装往前走,去全椒.....距离京城一步之遥,京城那边若真传来几位兄长不幸的消息,咱们就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然后,再派人去六哥七哥十二弟十三弟十九弟的封地处,尤其是六哥七哥,一定要告诉他们的儿子,皇上杀了他们的父亲!”宁王又咬牙道。 “喏!” 他知道皇帝不会杀自己的亲叔叔的,但只要皇帝动手,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但此刻,他虽看起来很镇定,可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因为,他很胆怯,可不甘又促使着他,走向深渊。 而且他也还真的没想好,不然直接掉头回去就是,谁能追的上他? 有时候做大事,越是说的最多想得多,其实越是没底气。 “千岁!”忽然,心腹亲兵走来,低声道,“有人要见您?” “嗯?”宁王朱权顿时愣住。 ~~ 抖,宁王的手开始抖,但他还是假装镇定,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平安。 他和平安面对面的坐着,而平安则是嘴角始终带着笑,在宁王身上打量。 “你在看什么?”朱权冷声问。 “千岁的甲好!”平安的声音淡淡,“有些像寺庙中那些怒目金刚所穿的甲!”说着,歪歪头,“全甲银光闪闪,战靴上都镶着锃亮的铁片,肩膀的吞金兽是鎏金的?” 宁王眼帘低垂,没说话。 “这甲得七八十斤吧?”平安又笑问。 “你到底要说什么?”朱权咬牙。 “护心镜不是越大越好!”平安伸开手臂,做了个劈砍的手势,“马背上持枪不方便的!”说着,又拍拍肩膀,“肩甲上有吞金兽,影响拉弓!” 随后,又是一笑,“您弄的跟鎏金的佛像似的,真不怕让冷箭盯上?” 砰! 宁王朱权猛的一拍桌子,“平保儿,你到底要做什么?” “臣跟您说两句话!”平安脸色依旧平静,“之所以臣对您称臣,是因为您是太上皇的儿子,是皇上的叔叔。臣觉得用臣这个称呼,显得很亲近也很恭敬。” 说着,他眼神一暗,“您觉得臣是自称臣好,还是对您用下官一词好?” 宁王朱权,眼神喷火。 “您自小就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平安笑了笑,继续平静的说道,“太上皇在的时候曾评价过您,您性子之中缺那种不顾一切的狠劲儿!” “您想的总是太多,可做起来又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平安继续道,“尤其是在大事上,做大事瞻前顾后三心二意总是不行的!你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也没有大不了一死的横心,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万无一失?” “你在跟本王说话?”宁王朱权咬牙。 “臣奉皇命送千岁进京!”平安对上朱权的目光,“您是让臣送,还是让臣...强送?” 说着,摇摇头,“千岁,现在事还能挽回!别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说到此处,低下头,“你走不掉的!听话,你是老爷子的儿子,不会害你!” “我去了,也是难逃....” 平安猛的打断宁王朱权,看着他的眼睛,“跟您交个实底吧!大宁不是您的大宁了,您的封地您的军队,都被盛庸控制住了!你留在那边的人,不服的都被就地正法,其他人选择服从皇命!” 第十九章 省事(1) 宁王朱权如遭雷击,瞬间石化。 而后猛的炸起,喝道,“不可能!盛庸一个外来武将,如何能控制住大宁兵马?本王手下俱是....” “千岁是不是想说,您手下都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耿耿的将领!”平安异常平静的看着宁王朱权,“他们只听您的话,别人谁也调遣不动是不是?” 噗通,朱权无力的坐下,额上全是冷汗,满眼不可置信。 “首先,您错了,您手下的将领只是您提拔的,不是您带出来的!再者,其实严格说来提拔他们的是大明朝廷,不是您个人!”平安继续张口说道,“您觉得他们都听您的,那是因为皇上没发话,因为你是太上皇的儿子,你是大明朝的藩王。” “如果!”平安笑笑,“皇上下令了,你觉得他们还听您的吗?” “不可能....”朱权喃喃说道。 “莫说您在大宁的那些将领,就是现在您带出来的这些亲兵,您信不信,他们此刻都在心里衡量着,到底要不要跟您一块犯这大不敬之罪!要不要跟着您和朝廷对着干,要不要跟着您当乱臣贼子!” “胡说八道!”朱权砰的再次起身,“平保儿,你少吓唬本王!” 平安依旧很平静,看着朱权的眼睛,就像是看着一个顽劣的学生。 “臣说的是实话,盛庸代表着皇上,自然能控制住大宁的全部兵马,况且你手下的将领们都比您清楚。他们是朝廷封给您的,朝廷能封,也能收!” 平安叹口气,“再说,您还是资历浅!” “本王这些年在边塞......” 平安抬手打断宁王朱权的话,“您这些年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吗?”说着,平和的看着宁王,继续道,“大明塞王之中,秦晋燕宁四藩最强。但无论是秦王晋王还是燕王,都是少年从军,在边关历练了二十余年才能牢牢掌控住手下的兵马。” 说到此处,平安摇摇头,“论战功您没有,论笼络人心的手段您也差得远,论人脉您更不行呀!您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太上皇的偏爱。您的一切,都建立在您是太上皇的儿子上,而不是靠您自己拼出来的。” “你....”平安的话直接点到了宁王朱权的死穴上。 确实,他年轻,他威望不足,他资历不够,他在边塞的时间尚短.....那些军中的悍将,之所以听他的就是因为他是宁王,他是洪武皇帝的儿子,而不是真心的钦佩他,愿意跟他同生共死。 “臣再说句只有你和臣私下能说话的!”平安低声道,“您是最没有资格也最没实力和皇上对着干的!” 宁王朱权无声咆哮,眼神如刀,狠狠的盯着平安。 “您看,您又是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平安叹口气,“您是被宠坏了,忘乎所以了!” 说着,无声摇头苦笑,“您的岳父不过是庐州路的指挥使,麾下兵马不过八千。他是有些战功,可能和咱们大明的开国勋贵们比吗?” “您这辈的兄弟当中,秦王的岳家是邓家,且不说人家追封郡王,那可是开国六公啊!晋王的岳家是永平侯谢家,那也是铁铁的开国军侯,横扫漠北叱咤风云的老一辈人物!”www..net “燕王的岳家更不用说,魏国公徐家!而您呢!和他们比,您有什么?那三位王爷上有太上皇恩宠,下有岳家的支持,二十余年百战余生,才能好另一方手下莫敢不从,您呢?您有什么?” “再说些更不好听的!”平安又摇头道,“就算臣让您回大宁,您信不信,都不用朝廷大军到,随便一个老军侯带着皇上的旨意过去,您手下的人就会把您绑了邀功!” “不可能....”汗水顺着鬓角不住的低落,宁王面如死灰但依旧嘴硬。 说着,心中愤愤的不甘之中,忽然涌现出无数的委屈来,“你故意埋汰我,当初父皇最疼我了!” “是,太上皇是疼您!”平安摇头,张口说道,“从您到封地之后连年给与大权,可您知道为什么吗?” 朱权疑惑的看着平安,等待答案。 “就因为您没有根基,没有威望,没有资历,没有人脉!”平安看着朱权的眼睛,“因为您不是威胁呀!他老人家对您再好,也好不过对皇上呀!” “您再想想燕王都服软了,您不是不知道燕王早些年的异动吧?他都服软了,现在是忠臣孝子,您再厉害能厉害过燕王?” 朱权的身子猛的一抖,面色苍白。 “七爷给您来信了吧?臣知道,皇上也知道。”平安继续淡淡说道,“不但这封信知道,你们私下里的小动作皇上都知道!” “他知道什么....”朱权陡然紧张起来。 “您看,您就是这么沉不住气!”平安又笑笑,“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说着,叹口气,“王爷,在皇上那,你们没有秘密。” “您真当五爷六爷七爷他们要仰仗您?臣是旁观者清,他们是故意把你太高,要利用您呢!”平安又道,“拿你当枪使!若心里真有你这个亲兄弟,七爷会给你写这样的信吗?” “他是要拉着您一块死!”平安又是长叹一声,“您想过您调头回去不去京师的后果吗?” “朝臣必然要上书治你的谋反大罪,到时候各位藩王定然会站在皇上这边。他们巴不得皇上对付您,甚至巴不得你们之间打起来。” “为啥?因为一旦皇上和您兵戎相见,他们的事不就有缓了吗?到时候是有轻重缓急,他们是轻,您是急!” 朱权呆坐着汗如雨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话呢!臣就说这么多!”平安缓缓站起身,紧下了皮甲上的带子,“给你半柱香的考虑时间。”说着,转身朝外走,但在门口又停住脚步,“若您依旧要执迷不悟,臣也不会对您动手,毕竟您是老爷子的儿子,臣对您动手,日后无颜去见他老人家!” “可是臣身后,是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他对您可能比臣对您还客气,但绝对会让您更难受!除非您铁了心的要反,不然还是听臣的吧!臣会害您吗?” 说到此处,平安红着眼睛,回头凝望,“十七爷,老爷子走了,您难道就一点不想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吗?你们父子一场,养育之恩,难道还比不过心中那点贪念吗?” 宁王朱权心乱如麻,脑中一片混沌。 看着平安,下意识的说道,“那....我去京师之后,皇上会不会....?” “哎!老爷子呀,您怎么生了这么多蠢货儿子呀!” 平安看看晴朗的天空,心中暗道一句。 随后顿了顿,开口道,“臣不想骗你,臣只能说您去京师,兴许能保住一条命!若您不去,则是...遗臭万年死无全尸!” 猛的,朱权的身子一个趔趄。 “等等!”他叫住了正要朝外走的平安,“平保儿,你得帮我在皇上面前说话!” 说着,他心中一动,“我哪有大不敬的心,是七哥来信说皇上要杀我,我是怕了才不敢进京的!对,七哥就是这么说的!” 平安无声摇头,再次回头,“这些话,兴许皇上想听您当面跟他说!” 第二十章 省事(1) 不知不觉又是夜。 它来的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没人喜欢夜晚,但人人都必须经历夜晚,只有经历了夜的黑,才有白天的白。 ~~ “今儿是老爷子停陵第六天了!” 朱允熥站在平日,老爷子喜欢呆着的凉亭中,看着灯火摇曳的灵堂,听着身后朱高炽低声禀告。 “再有一天,就是老爷子下葬的日子!”朱高炽说道,“地宫那边,臣已去看过。按照老爷子生前的遗愿,简葬。所有的陪葬品,都是老爷子生前用过的东西。” “庄子上的洪薯,还有多久能熟?”朱允熥忽然开口,让朱高炽有些措手不及。 “这...臣还真不知道....” “皇爷爷生前说,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天下人都吃饱饭!”朱允熥继续道,“我还记得,去年收洪薯的时候,他笑得跟个孩子似的,抱着洪薯不肯撒手。还对我说,要是天下早点有这东西,是不是他的爹娘,咱们的曾祖父曾祖母就不用饿死?” “那面坡上...”朱允熥指了下远处,夜色下静谧的坡田,“种得全是洪薯,户部的农官说了,其实这东西不用多精心的伺候,可是皇爷爷还是恨不得当成眼珠子一般呵护着,生怕少了肥,缺了水,长了虫!” “我本以为他老人家,怎么也会等到今年的洪薯收了,再看看丰收再走!”朱允熥低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却不想天不遂人愿,他老人家走得这么突然!” 朱高炽站在后面,心中五味杂陈,抬起头,“皇上,皇祖父虽走了,但他的志向留给了咱们这些后人。他老人家没看到天下人都能吃饱饭的那天,但他希望咱们这代人能做到!” “咱们这代人做不到,咱们还有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尽,总有一天中夏大地,再无饥荒民乱!” “洪薯现在还在各省推广,没有大面积栽种。若皇上信得过臣,臣愿意担当此事,把天下所有不能种粮食的地,都种上洪薯,给天下百姓多一份口中食!” 朱允熥回头,无声点头,目光中满是欣慰。 “皇爷爷虽最疼我,但他老人家不只有我一个孙儿。”朱允熥低声道,“你我朱家子孙,自强不息心系百姓才是大孝!”说着,叹口气,“明日,你去山坡上取些土,取几株秧苗,得皇爷爷下葬那天,当随葬吧!” “是!”闻言,朱高炽无声落泪。 就这时,灵堂那边陡然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十四叔,十六叔,还有十八叔回来了!”朱高炽擦去眼泪说道,“据说,十六叔在路上几次哭到昏厥!” 甘州(张掖)的肃王朱楧。 宁夏(宁夏银川)的庆王朱栴。 云南的岷王朱楩。www..net “宁王还没到?”朱允熥忽然皱眉。 邓平在朱允熥身后,偏僻的角落走出,“最快也要黎明时分!” “亏老爷子生前那么疼他!”朱允熥冷哼一声。 确实,相比于其他藩王,老爷子对宁王还真是格外偏爱。 看看老十四老十六老十八的封地就知道,纯纯的边塞之地,就藩之前连城池都没有。而宁王,则是要什么有什么。 最被偏心的孩子,往往是最不孝顺的。 ~~ “臣等叩见皇上!” 肃王庆王岷王三人,俯身行礼。 宝座上的朱允熥微微抬头,“起来叔王平身,来人,赐座!” 随后,朱允熥仔细的打量起这三位有些陌生的王叔。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他真的跟这三人无甚交集,而且这三位也一直是属于低调无闻之人。 “一路辛苦了!”朱允熥低声道。 “臣等不敢!”三人忙欠身说道。 朱允熥摆手,示意他们坐下,不用拘礼,“封地上的事都安排妥了?” “臣的封地本就没什么事!”肃王朱楧苦笑一声,“前有总兵官翟能镇守边塞,后有长兴侯练兵,臣这个塞王其实就是充数的!” 他是洪武二十八年就藩,总理陕西行都司甘州无卫军务。 听着权柄不小,但其实他从没真正染指过军权。一开始甘肃那边有老将宋晟,陕西都司是汤軏。前者朱允熥接触不多,但后者绝对是东宫的铁杆死党。 再后来调任甘肃镇总兵是翟能,后方长兴侯耿炳文更是朱允熥的死忠,能让他这个肃王碰到军权才怪。 “朕听你这话,有埋怨的意思?”朱允熥眯起眼睛,低声道。 “臣不敢!”肃王朱楧吓得赶紧起身,他那句充数的确实是有些欠考虑了,赶紧说道,“臣文不成武不就,边关大任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皇上!”此时,庆王朱栴忽然开口道,“臣和十四哥是一样的!”说着,袖子不住的擦拭眼睛,“本来臣还想,等今年父皇寿辰的时候上折子,盼着他老人家高兴,开口让皇上把臣的封地往内陆迁一迁!” 说着,忽然哭出声,“宁夏那边,臣是吃不惯住不惯,去年一年臣就病了三次!皇上,臣不愿做塞王,也没那个本事,只求离...离南方近些,那边太冷了!” 他这一哭,倒是让朱允熥有些措手不及,原本准备好的话直接说不出口了。 肃王庆王这哥俩,不但没有野心,甚至一点权力之心都没有,就想着回南方享乐! 其实历史上这哥俩也是如此,尤其是庆王朱栴,他是一天都不想在封地待着,整日幻想着在江南吟诗作对读书写字。 没想到,庆王朱楧这一哭,旁边的岷王朱楩也开始落泪。 “皇上,臣也想跟父皇说,不在云南呆了!” “胡闹!”朱允熥唬着脸,“太上皇的封爵岂能如同儿戏?你们想换就换?”说着,又问道,“你也是在云南不习惯?” “倒不是不习惯,而是.....” “而是什么?”朱允熥问道。 “沐家..欺负人!”朱楩几乎是哇的一声哭出来,“您的圣旨传到了云南,臣这边还没动身,沐家几兄弟就带人冲到了臣的王府,几乎是撵着臣来京师.....” “而且云南各卫所,都听他沐家的,臣这个藩王在那边,就是摆设!沐春那厮,直接告诉臣.....他...?” 看他这样,朱允熥心中有些不厚道的想笑。 “他说什么?” “他跟臣说,千岁就好好在王宫里带着,多吃肉多喝酒多娶媳妇多生儿子就行了,外边的事都由下官做主!”朱楩哭诉道,“欺人太甚了!” “还有.....还有那谁....” 朱允熥微微皱眉,“还有谁欺负你?” “四哥家的老二!”朱楩大声道,“整日派人来臣家里打秋风,说他那边缺那个少那个的,还说臣身为王叔不思进取...呜呜...不是臣不思进取呀,臣是两头受气啊!” 他这一哭,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沐家在云南跋扈蔑视藩王,其实就是他的授意。 因为云南实在偏远,放任岷王做大对朝廷不利。而沐家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根本不可能有二心。 “好了好了,朕会给你做主!” 朱允熥这话,倒也不是虚情假意。要知道他那一世,这位岷王的后人之中,可是出了一位了不起的杰出人物,被人爱戴。 “皇上也给臣做主吧!”庆王朱栴哭道,“臣这次来,要不就不回去了!那边,太冷了太苦了,连个能对诗的读书人都没有!” “这三位爷!”邓平站在朱允熥身侧,心中暗道,“好嘛,皇上一肚子话没说呢,他们倒直接撂了!真省事!” 想着,他看看远处,心中叹气,“要是所有藩王都这样,那多省心省事!明儿宁王一到,太上皇停灵的最后一天。等太上皇入土为安了,皇上是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二十一章 七天(11) 黑夜过后是白天,宁王朱权的脸比白天还白。 又白又虚弱,白的像纸。 他跟在平安身后,眼神不住的闪躲。就像是犯了错害怕回家挨打的孩子,满脑子都在想一会怎么撒谎。 “老十七怎么来了?” 灵堂前,众藩王们之中,齐王朱榑大惊失色,低声道,“没收到我的信儿?不可能呀!我手下的人明明说送到他手里了?” “七哥,别说话!”湘王朱柏忽然出声,拽了下朱榑,“老十七眼神不对!”说着,看向跟在平安后面,朝灵堂走来的朱权,“你看他,跟见鬼了似的,肩膀都在抖!” “莫非?” 顿时,所有藩王的脑中浮现出一个问号。 “事不好办了,他定是让平保儿给抓来的!”朱橚压低声音嘟囔道,“那位是真的准备撕破脸了,全是后手!” “那怎么办?”谷王朱橞有些惧怕的开口道。 宁王朱权在外,他们这些藩王们就多一份保障,倒不是说真的要兵戎相见。而是皇帝多多少少,要顾及大局。 但现在,所有的藩王都在京师了,事情就开始朝着不利于藩王们的方向发展。 “别慌!”朱橚低声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说着,瞪了一眼朱橞,“你平日的胆呢!他还能把咱们兄弟都杀了不成!”说到此处,运了口气,“事到如今咱们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 静,周围很是安静。 宁王在文武百官和藩王们的注视下,缓缓走入灵堂,径直朝背对着他,站在老爷子棺椁前的皇帝走去。 他走得很慢,低着头,一步步的挪。 周围的目光,跟针似的扎在他的身上,没走几步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臣朱权叩见皇上!”宁王朱权停住脚步,对着皇帝的背影行礼。 朱允熥依旧看着老爷子的棺椁,看着里面那张好似熟睡的脸,低声道,“你舍得来了?” 一句话,宁王朱权心中咯噔一下,叩首不敢言声。 一句话,声音不大,周围却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句话,无论是藩王们还是文武百官皆是色变。 “亏老爷子偏爱于你,他老人家走了,发丧你都不愿意来!”朱允熥开口冷笑,“好不容易把你请来,你又不先去看看他老人家,而是先对朕磕头行礼!呵!真是好孝子!” “不是臣不愿意来,是七哥给臣写信,说您要收拾臣,所以臣不敢来.....”宁王朱权抬头道,“他在信中说,只要臣进京就是有来无去,臣心中害怕,所以才耽搁了两天....” ~ 顿时,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朱允熥身后,听得真切的文官们,同时扭头,狰狞冷笑的看着那群藩王们。 宁王朱权的声音很大,藩王们也听到了。 远处的藩王们先是齐齐一愣,而后好似炸锅了一样。 “老十七,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信?”朱榑颤声大喊,“皇上,他从小就爱告刁状,瞎话张口就来,您不能信他!” 楚王朱桢也喊道,“老十七,你疯了吗?” “十七弟,明明是你自己来晚了,你非要牵扯七哥做甚?”代王朱桂也跟着大喊。 “一群乌合之众!” 百官的最前列,朱高炽不住摇头,瞥了藩王们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宗室藩王们的队伍最后,再次无声摇头。 藩王们的队列末尾,是刚刚赶到的朱高煦朱高燧两兄弟,两人都瘦了也都精干了不少,看到兄长的目光,回应着点点头。 然后悄悄的挪动脚步,和几位鼓噪的王叔拉开距离。 ~ “皇上,臣没说假话!”宁王朱权忽然大喊,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双手举过头顶,“七哥的信在这!” 霎那间,周围再次死一般的沉寂。 藩王们的队列中,直接无声的分成三列。 燕王朱棣带着秦王晋王鲁王辽王韩王站在左边,蜀王肃王庆王岷王还有一众没就藩的小王爷们,挪动脚步站在了右边。 中间是楚王齐王代王谷王湘王,还有朱橚...另外,还有个不知所措的少年,靖江王朱赞仪。 楚王齐王惊慌之色溢于言表,看看左右,看看那些低头不看他们的手足兄弟,又把目光看向朱橚。 可就在他们看向朱橚的时候,后者却拉着靖江王,缓缓走到朱棣那边,藏身其中。 这几个闹得最凶的藩王,霎那间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凶狠盯着他们。 “皇上.....”朱榑真的慌了,胆怯的开口,语无伦次“十七弟,你....?” “七哥!”朱权回头,带着愤恨,“你拿我当兄弟吗?若非平保儿提醒,我就着了你挑拨离间的奸计!” “蠢货!” 平安恨不得立刻堵住宁王的嘴,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给老爷子磕头,哭天抢地的哭几声,然后私下求见皇上说这些。你就在老爷子灵堂前这么明火执仗的说出来,让皇上怎么办? “不是我....不是....”朱榑愣了愣,大喊道,“五哥,五哥你说句话!” “闭嘴吧!”燕王朱棣满脸恨铁不成钢,“老七,闭嘴!” 显然,朱榑不有可能理解朱棣这话的意思。 现在这场合,不说话比说话有用。 可朱榑还是嚷嚷,“有人冤枉我,我还闭嘴?六哥,您说是不是?” 朱桢早就傻了,他呆呆的看着众位兄弟,“你们.....?” 辽王朱植性子憨厚,低声道,“六哥七哥,别说话了!”说着,摇头道,“外人在,别让人看笑话!” “明明是有人要陷我们于不义!”朱榑继续大声嚷嚷道,“父皇刚走,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就要被人欺负.....” “七哥!”朱柏突然跺脚大喊,然后看着朱榑,又看看朱桢,再看看谷王代王等人,挺直腰杆,“嘴硬没用的!”说着,看向朱允熥那边,“咱们都是父皇的儿子,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别跟泼妇似的瞎闹腾!” 说着,微微眯眼,“等着就是了!” ~ 他这话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站在棺椁前的皇帝。 朱允熥面带苦笑,看着躺着的老爷子,心中道,“皇爷爷,您呀,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要在您灵堂前闹的不是我,而是您的儿子们呀!” 想着,他终于回头看了朱权一眼。 后者讨好的露出笑容,双手举得更高了。 朱允熥看都没看那封信,又扫了一眼藩王们,缓缓开口,“今日是老爷子停灵的最后一天。还好,最后一天,他老人家所有的儿子们都赶了回来,能看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天,朕留给你们和老爷子再叙父子之情,再看看他老人家的脸!” 说到此处,他严厉的瞪了一眼那些蠢蠢欲动的御史们,冷声道,“有什么事,等皇爷爷入土为安再说!” 然后,他又看向藩王们,“你们要是还有点人心,还像个人,就真心哭几声!” 第二十二章 七天(完) “爹,您看,是不是马上就..要闹起来了?” 灵堂外一间偏房之中,朱棣刚咽下去嘴里的面条,就见到朱高炽带着老二老三进来。 “儿子瞅着行事不大对呀!”朱高炽没说话,朱高煦也没说话,说话的反而是朱高燧。 他眼珠猛转,“听皇上那意思,今天不计较,等明天老爷子下葬了之后,开始计较?”说着,猛然眨眨眼,“爹,咱家没事吧?” “有事也跑不掉!”朱棣擦擦嘴,看看自家的老三,忽然笑了笑,“行啊,在甘肃历练这小一年,胳膊上都有腱子肉了!” “您可别提了!”朱高燧撇嘴,“以前那边是老宋晟说了算,那老杀才简直了!天不亮营里的人都的起来操练,吃了晌午饭就开始骑马游边,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恨不得折腾儿子十个时辰...” “折腾得好!”朱棣笑道,“你身上那股浮躁劲儿去了不少!”说着,回头看看朱高煦,冷着脸,“听说你在缅国那边没少杀人?” “不过是些蛮子,算不得人!”朱高煦低声道。 “混账话!蛮子怎么不是人?”朱棣板着脸训斥,“你把他们都杀没了,谁帮你干活?你种地,你喂牲口,你打造兵器?” “哪能都杀了,自然要留些!”朱高煦笑笑。 忽然,朱高燧开口道,“爹,儿子听说二哥在那边纳了几个蛮子女人当小妾...” “我....”朱高煦顿时大怒,“你听谁说的?” “行了,别说这些不着调的!”朱高炽开口,看看两位弟弟,又看看朱棣,“爹,您这边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朱棣低头,继续吃面,“老大你在皇上身边,将来是辅政大臣的料子。老二在缅国自立门户,老三呢也不像以前那么跳脱,放出去也能独当一面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说着,叹口气,“愿意用我,我就领兵打仗,不愿意用我,我就跟你们母亲回京城,当个富贵王爷!” 朱高燧忽然又开口道,“爹,您说那位会不会...?”说着,他做了向下劈砍的手势。 朱棣无声摇头,“不会!” “哦!”朱高燧似乎有些失望,想了想,“也还算是有些人情味儿!” “呵!”朱高煦忽然冷笑道,“他是不会让谁....死!但他有的是办法,让别人生不如死!” 就这时,身后传来脚步,朱家父子回头看去,只见朱橚一脸忧色的快步冲进来。 “你来作甚?”朱棣冷脸道。 “看您说的,您是我亲哥,我不来找您,找谁?”朱橚笑道。 “别,我受不起!”朱棣摆摆手,“怕了你了!”说着,又忍不住瞪了朱橚一眼,“老五,你....哎!” “四哥,我的好四哥,你当是我故意拱火呢?”朱橚委屈道,“那都是...”说着,他指下天,“那都是上面的主意,我也没办法!” “你这套说辞,回头我就说给上面!”朱棣不屑,“你什么人我不知道?老五,你呀看着像个人,净干那些不是人的事儿!” 朱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四哥,咱俩是亲哥俩,您不用这么挤兑我!”说着,压低声音,“我来是告诉您一件事!” 朱棣面上不屑,但还是微微侧耳。 “六弟七弟他们已经被看起来了,走到哪身边都好几个人跟着!”朱橚低声道,“皇上已经下旨了,今晚上不用他们守灵!而且,各位兄弟晚上歇息的地方,都隔着很远!” ~~ “父皇啊!” 灵堂中,藩王们放声大哭,声泪俱下。 他们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几乎近于干嚎。 藩王之中,有人一边哭一边偷偷打量着朱允熥的神色,有人哭着哭着想到了自己未知的忐忑的明天。 文武百官们都退了下去,灵堂前全是朱家的宗室子弟,外围则是密密麻麻的侍卫。 忽然,哭声停住。 因为皇帝已经站起身,开始不耐烦的摆手。 “都累了吧!”朱允熥背对着藩王们,“再看一眼老爷子,你们就都下去休息吧!” “臣不累!”宁王朱权忙道,“臣本就来得晚,想多看看父皇,求皇上恩典!” 朱允熥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没有发火,“格外王叔都去歇息,明日是皇爷爷入土的大日子,还有要得忙呢!” “皇上,臣年轻不碍的,臣陪着皇上给父皇守灵....” 谷王朱橞抢着开口,但没等他说完,两个侍卫已经站在他身边,“十九爷,请吧!” “六爷,您请!” “七爷,下官无礼了!” “十二爷,恕罪!” 一大批侍卫蜂拥而入,把藩王们直接隔绝开来。 “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就要软禁我们吗?”湘王朱柏怒目而视,“您不是说父皇灵前.....” “十二爷,您自己也说过,您是太上皇的儿子,要留几分体面!”李景隆冷着脸,跟平安一前一后进来,看看那些藩王,又看看那些侍卫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各位王爷千岁下去休息!” “父皇啊!”楚王朱桢忽然大喊,“您睁开眼看看吧....您尸骨未寒儿子就要被.....!” “您要是明日不想给太上皇他老人家送葬,您就喊!”李景隆面色铁青,“六爷,这时候了,您这套不管用了!” “我...?”朱桢顿时愣住,目光胆怯下来。 “带各位爷下去休息!”平安也皱眉开口。 侍卫们几乎是挟着几位藩王,退出了灵堂。 那些很老实,和朱允熥一条心的藩王们也无声的默默退下,只有辽王朱植,悄悄走到朱允熥身边,“皇上!” “十五叔,你也下去吧,朕过几日找你叙话!”朱允熥有些累了,无力的说道。 朱植犹豫片刻,“臣的为人您是知道的!” 朱允熥有些诧异的回头,等待朱植的下文。 “兄长弟弟们犯了错,您该收拾就收拾!”朱植咬着嘴唇,“但毕竟都是父皇的儿子,都是咱们自家人,您...还是别...别太较真了!” “不然的话,对您的名声也不好,父皇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家里的事家里解决,没必要非要闹得不可收拾!” “闹的是朕?”朱允熥没来由的带上几分火气,“你不说他们,反而说朕,你想着谁?” “这不是向着谁的问题!”朱植低头,“而是....涉及到他们的性命,臣若装糊涂不说话,对不起自己的骨肉兄弟!” “你呀,滥好人一个!”朱允熥叹口气,“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植还要再说,却直接被后面的韩王拽了袖子拉出去。 ~ “二十一弟,你拉我作甚?”出了灵堂,朱植不悦道。 “我跟皇上从小一块长大的!”韩王朱模低声道,“十五哥,这个档口谁说话都没用。我告诉你,你越帮着他们求情皇上越不高兴!” “都是亲兄弟,我能不说话吗?” “我劝您一句,您别把自己搭进去,您看四哥上前吗?十一哥搭腔吗?”朱模拽着他继续朝外走,“这事呀,咱们管不了,也不该咱们管!” ~~ 夜很深了,深得连天上的星星都黯淡无光。 “皇上,吉时已到,该给太上皇他老人盖棺了!”李景隆走到朱允熥身边,轻声说道。 朱允熥不舍的看着棺椁中,老爷子的脸。 然后上前几步,抚摸着老爷子已经僵硬了,冰冷的,摸起来像是石头一样的脸,“皇爷爷,该送您了!” 随后,他轻轻的掖了下老爷子身上盖着的被子,小心的把棺椁中的随葬品摆好。 李景隆见状,回头做了个手势。 十八位老军侯,老功臣,抬起了棺盖,等待皇帝的旨意。 “等会!”朱允熥忽然开口,“太平奴!” “臣在!” “去乾清宫,把朕寝宫里挂着的那把刀拿过来!” ~ 刀是老爷子曾用过的刀,就是那把不是什么名匠打造,刀身满是划痕,粗苯沉重的铁刀。 它曾握在老爷子手中,陪着老爷子南征北战。 它曾置在老爷子的御案上,陪着老爷子见证帝国的崛起。 它曾挂在老爷子腰间,跟着老爷子检阅大明虎贲。 它也曾在外地来犯老爷子大怒之时,发出阵阵锋吟! 很快,刀就送到朱允熥的手里。 他摸着冰冷的刀锋,摩挲着已经破损的刀疤,脑中想到老爷子曾说的话。 “大孙,这家现在是你的了!这刀给你,谁不服你就用咱的刀砍了他!” “皇爷爷!”朱允熥泪中带笑,把那把战刀放入老爷子的棺椁之中,“您是大英雄啊,哪能没趁手的兵器呢?” 说完,他再抚摸下刀身,再摸下老爷子的脸,猛的转身,点头。 ~~ “这屋里怎么睡呀?” 代王朱桂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对着门外看他的侍卫发火,怒道,“你们诚心虐待爷是吧?你们这些狗东西,谁给您们的胆子?” 门外的侍卫面无表情,躬身道,“千岁,下官们不敢虐待您,是皇上没吩咐给您床!” “你他妈傻呀!不给床我怎么睡?”代王朱桂喊道,“给我床!” “千岁,皇上没说给,下官等不敢!” “他也没说不给呀!!” “皇上没说!” “狗东西!”朱桂大怒,几乎要冲出房门,“爷我是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儿子,大明朝的九边塞王.....” 突然,就在他咆哮的时候,远处传来悲怆的声音。 “给太上皇盖棺啦!” “父皇!”朱桂一呆。 然后他看见,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冲着灵堂的方向叩首。 这时,他瞬间意识到,他的父皇真的走了! 第二十三章 狂飙(1) 初夏的江南本无雪,可天地之间却是一片白。 从行宫通往孝陵的路上,望不到尽头的白,听不完的唉。 无数军民匍匐身着孝衣,跪匐于道路两侧,哭声震天。 天暗暗的,有些阴霾,路两边那些本来翠绿的嫩叶枝头,此刻也都黯淡无光,低垂静默。 朱允熥一身孝衣,捧着老爷子的灵位,徒步走在老爷子巨大的棺椁前,小小的六斤哭得嗓子都沙哑了,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 老爷子的棺椁由一百二十八名尚在世的开国军侯伯爵,军中大将健儿们扛在肩头,缓缓前行。 天地之间,人的哭声,脚步声,马蹄声掺杂在一起,很是喧嚣也很是悲戚。 “皇上!”李景隆同样一身白衣,快步走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您还是上马车吧!”说着,顿了顿,“路还远着,别把您累坏了。再说,太子爷还小呢!”www..net 朱允熥摇摇头,“你抱了六斤去吧!我再陪陪皇爷爷!” 说完,他回望那巨大的棺椁,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压着。 ~ 数万人送葬的队伍从行宫出发,浩浩荡荡。 本可以不用经过京城,但老爷子之前有话,他死后要抬着他的棺椁从洪武大街上走过,穿过京城,再到陵寝所在之地紫金山。 朱允熥明白,老爷子是想在看看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看看那巍峨的紫禁城,看看他的臣民。 同时,也让江山,让宫殿,让臣民能再看看他。 男儿孤身提铁剑,叱咤风云数十年。 英雄不问身后事,想留豪情在人间。 ~~ 队伍徒步进了正阳门,高大如山的门楼早被素缟包裹。 这个当年老爷子下令建立的城门,默默的注视着它主人的棺椁。 深邃的门洞,马蹄声阵阵回荡。天地之间本无风,但这里似乎也有清风吹过,吹走人心头弥漫着的那若有若无的烦躁。 正阳门,在后世有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中华门。 很多年前,老爷子起兵时最开始的口号的就是,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同时,这也是老爷子在打下应天府后,竖在军营外,招兵大旗上的口号。 这本是我们的土地呀,我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这片山河,全是我们中华的气息。可现在我们的山河沦为胡虏之手,吾辈男儿当奋起,抢回我们的土地。 队伍继续向前,无声的经过正阳门,洪武们遥遥在望。 洪武,寓意洪大之武功。 老爷子平定江南之后毅然北上,不但是要收复中华旧地,同样也是救北方百姓于水火,更是要再造强盛华夏。 彼时,如日出升大明王朝,上下一心的口号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记,救济斯民。 我们大大明王朝,要建立一个强盛的从未有过的中华盛世。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还是色目人,都可以平等的生活在一起,用我们大明的冰峰,扫清这世上所有强加给百姓的苦难。 国,亡于乱。 中华,必兴于浩大武功! “皇爷爷,我明白了!” 朱允熥一身孝衣,看着洪武门三个大字,明白了老爷子之所以要在归天之后,仍旧让朱允熥带着他的棺椁,穿越京城的苦心。 老爷子是在告诉他,大明江山来之不易。 朱元璋是在告诉朱允熥,大明因何而兴?因何受命于天? 天地之间有正气,正气纯阳。 纯阳之气乃吾族之心,是以山河浩荡。 昭昭日月与天同在,唯我大明日月同辉。 吾本山河一小民,受浩荡之正气,承亿万之人心。 先有天地再有我,先有中华再有明! “恭请大明洪武皇帝,御驾亲过大明洪武门!” 霎那间,城门边,传来无数嘶吼的声音。 放眼望去,是那些跪在洪武门外白发苍苍的老人们,眼喊热泪敲打胸膛的嘶吼。 “等皇城建好了,在皇城外头贴着墙根,给跟着咱一路杀过来那些伤残老兵,留个地方,让他们有个地方住,也借借咱的光!” 这是当初修建紫禁城的时候,老爷子对太子朱标的原话。 经过洪武门,就是通往紫禁城的千步廊。 左右两次是大明朝六部衙门,翰林院都察院,詹士府,太医院,钦天监所在。是整个大明帝国的中枢,更是大明帝国的核心。 “其实有时候回过头想想,咱心里美着哩!他娘的咱穷的时候,家里两间破草房,冬天漏雪夏天漏雨,出门了就是臭水沟。现在呢,大好天下都在咱手里!他娘的!” 朱允熥脑中,又不自觉的浮现出老爷子的笑颜。 在臣子眼中,老爷子是威严的帝王。 在百姓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有些人眼中,他是喜好酷刑的暴君。 可朱允熥知道,老爷子除了帝王的身份之外,还是一个鲜活的人。 爱憎分明,有喜有怒! “皇爷爷,您看,这就是您的家!”朱允熥继续前行,看着越来越近的承天门,心中暗道,“这也是您留给后世子孙的家!我朱家,再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朱家,而是天下第一家!” 承天门,皇帝承天! 门后左边是社稷坛,右边就是太庙。 风,无声的来了。 社稷坛还有太庙之中的香火,渺渺飘出若隐若现。 大概,太庙中的历代贤君,社稷坛中的天地诸神,也在表示哀思。 过了承天门,走过内五龙桥,奉天门近在眼前。 但老爷子生前有话,若死在宫外则不进紫禁城。 这虽好,却从不曾是他的家。 浩荡的队伍转了个弯,左拐走西华门出西安门,去紫金山。 孝陵早定其名,因马皇后故去之后,谥号是孝慈皇后,所以称为孝陵。 原本孝陵很大的,不但大而且美,南朝古寺多划在了孝陵之中,亭台楼阁松涛林海。但后来,它被分出去一半,给了朱标,那边叫东陵。 就像老爷子生前所说,他这辈子女人很多,但老婆只有一个。 他这辈子儿子很多,但属于他朱重八也只有这一个。 现在,朱允熥这个他最爱的儿子所生的嫡子,他老人家的嫡孙,将帮老爷子完成最后的夙愿。 跟老婆孩子葬在一起! 孝陵就像是传统民居的正房,住着家中的父母,东陵就像是厢房,住着继承家业的大儿子。 或者时候日日相见,死了也要夜夜相守。 ~ 一百二十八抬的棺椁,依旧扛在一百二十位军侯功臣肩头。 硕大的宝城前,朱允熥跪地虔诚上香。 “皇祖母,孙儿把皇爷爷带来了!” 随即,他望向东边,看着朱标的陵寝,心中又道,“我把皇爷爷送来了,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驸马都尉梅殷,魏国公徐辉祖站在宝城入口处,齐声大喊,“开地宫!” “恭送我大明洪武皇帝!” 外围,五千护军齐声呐喊。 一百二十八名军侯,落泪向前,一步一步。 后面是无数宫女太监,捧着各种随葬箱子..... ~~ 就在老爷子的棺椁,送到地宫之中的同时。 乾清宫副总管领班太监朴无用,带着几个小太监把一口棺材,放在距离宝城不远,已经事先挖好的土坑之中。 “干爷爷,您老一路走好!” 朴不成的坟墓周围,无数新坟无碑耸立。 光天化日之下,分外荒凉。 第二十四章 狂飙(2) 大明太祖高皇帝,终于安葬了。 之所以用终于这个词,是因为所有人,几乎每个身处大明官场之中的人,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葬礼,而心中悬着一把剑。 这把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扎得人命丧黄泉。 所以当地宫的千斤石合上的那一刻,许多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但更多的人,更多靠近中枢的人,却是截然相反。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一场即将来临的从未有过的风暴,即将狂飙。 剑落下来最多命丧黄泉,而风暴狂飙,则要无数人粉身碎骨。 ~~ 京师中原本周王的府邸,突然重兵云集。 府邸中的仆妇都被赶了出来,取而代之的都是蛮横不讲理的锦衣卫还有官兵。 就在老爷子入土为安的当晚,一个个藩王被押着,关在王府的各个跨院之中。每个人关押的地方都是独立的,都是内中外三层看守,不许他们相互通风报信,甚至他们之间连说话的可能都没有。 府邸外的长街也变成禁区,无故靠近者死。 毗邻的宅院,那些非富即贵的主人们也忙不迭的搬走,生怕卷入其中。因为就在藩王们被关进来的当晚,旁边的邻居们几乎都听到了藩王们彻夜不休,怨恨歹毒乃至绝望的谩骂和嘶吼,还有无助的嚎哭。 ~~ 第二日一早,早就畅销京城,成为人人手中不可缺少的应天时报头版,黑色的大字之中杀机顿现。 “礼部侍郎李至刚参劾齐王不忠不孝之罪,太祖高皇帝灵前无故咆哮殴打大臣。” “宁王参劾楚王齐王不轨之心,私下授信,妄图谋逆有不臣之心!” “翰林院掌印学士方孝孺,都察御史严震直杨靖参劾楚王齐王代王谷子王等数位藩王,多行不法之事,对内扩充兵马,对外结交大臣,拥兵自重!” 一时间,京城内外,大明上下,齐齐失声。 而皇帝的态度又让人无比惊恐,先将涉及到的藩王们收押,然后派遣御史收集实证。同时,勒令涉事的各藩王处,布政司代理民政,指挥都司代理军政。 并且,涉事藩王们的家眷也都要送往京城,听候发落。 不说帝王家,就是民间,爹刚死儿子就闹起来打得头破血流,都是非常惹人笑话的丑事。 而大明的天家,太祖爷尸骨未寒,儿孙们已反目成仇。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已经举起了刀,现在就看这刀什么时候落下而已! ~~ “起开,本王要见皇上!” 乾清门外,辽王朱植对着二等侍卫袁兴业怒目而视。 “滚不滚,信不信老子抽你?”朱植眼中怒火闪现。 对面的袁兴业不敢和他对视,但也不敢闪身放这位王爷进去,只能低声哀求道,“千岁,不是下官不放您进去,实在是职责所在,要不您....” 啪啪! 两鞭子直接把袁兴业精美的飞鱼服,抽出两道大凛子。 “你他娘的就是给我老朱家看大门的,你还指责所在?滚一边去!”朱植眼睛都是红的,破口大骂。 “千岁...千岁!”袁兴业被抽得狼狈逃窜,“您无故殴打臣下.....” “呀哈!”这句话,直接勾起了朱植心中的无明业火,“老子打的就是你!老子倒要看看,今儿抽死你,皇上能把我....” “十五爷!”忽然,远处一声呐喊。 邓平带人急匆匆的过来,直接挡在前面,陪笑道,“您这哪来这么大火气呀?” 朱植瞪着邓平,“本王要见皇上!” “万岁爷身子不爽利!”邓平低声道,“从孝陵回来的当天就病了,这两天都恹恹的。早上燕王来都没见着,韩王也给挡了驾!”说着,陪笑道,“您回吧!下官一会给您传话,等皇上好了先见您成不成?”说到此处,又低声道,“再说这会几位南书房大臣们,都等着皇上...” 说着,他陡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辽王朱植的眼中被一层雾气包围,整个人从跟刚才那种混不吝的状态,忽然变得委屈起来。 “您这是....?” “皇上是不能见我,还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愿意见我!”朱植哽咽,看着熟悉的宫宇,愤声道,“我朱家人现在要见自己家的皇帝,还要看你们这些外人的脸色吗?” 说着,想到这日子大臣们拼命上的折子,心中更是愤怒,“奸臣何其多,挑拨我天家血脉亲情!皇上,您身边都是小人....” “十五叔!”又是一声呐喊,朱高炽从远处奔来。 “远远的侄儿就听见您在这骂了,这可是乾清宫呀!”朱高炽跺脚,无奈道,“行了,您别发作他们了,跟侄儿走吧!” “去哪儿?”朱植骂道,“不见着皇上,我死这儿...” “就是去见皇上!” ~~ 乾清宫暖阁里,朱允熥面色苍白的斜躺着,额上放着一条冰镇毛巾。 送走老爷子之后,他真是病了,刚挺着回宫,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急火攻心,心里憔悴。 他也是人,身体终究是要被情绪所影响的。 而且,他作为皇帝,还不能随意的宣泄自己的情绪。 “皇上!”一见朱允熥如此,辽王朱植满腔的不忿化为担忧,“您真病了?” 朱允熥脸色蜡黄,在太监的搀扶下靠着被子坐着,“你以为朕装病?” “臣不敢!”辽王朱植低头道,“可是您,这几日...外边都闹成哪样了,哥哥们也都关起来了,您到底要如何处置,您给个实话行不行?” 朱允熥看看他,“听说你去了那边?” 那边,就是关押藩王们的地方。 “去了!”朱植耿着脖子,“也不怕您治罪,臣是去了!臣是去看看自己的亲哥哥们!”说着,落泪道,“可是何广义跟二丫头两人都是势利眼,臣说破喉咙也不让见。” “最后还是臣请了郭侯说项,让平保儿疏通,才隔着窗户跟十二哥说了几句话!” 武定侯郭英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他跟着掺和什么? 朱允熥脸上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你岳父管的倒是宽,咱家的事,他比谁都上心!”说着,对外道,“让武定侯郭英过来!”随即,看向朱植,“你和湘王说了什么?” “十二个别的都没说,就跟臣说了几句话!”朱植哽咽道,“他说谋反的事他没想过,但皇上无故要杀其他哥哥,他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但几位哥哥要是谋逆,他也绝不跟随。” “这还像句人话!”朱允熥撇嘴。 这些藩王之中,其实朱允熥最喜欢的还是朱柏的性格。我不求你,你也别欺负我。我不掺和,但面对手足亲情我也不会明哲保身,是个有担当的人。 但朱植下一句,直接又让朱允熥火冒三丈。 “十二哥还说,要杀要剐随皇上!”朱植开口道,“若是想羞辱他,把不是他的罪名压在他脑袋上,他宁愿一死!” “哦,他还不服了!”朱允熥怒道,“高皇帝灵前那些事你是看在眼里的吧?是朕的过错?”说着,咬牙道,“若不是看老爷子有遗诏,朕早就治他们了,焉能等到今日!” “您治他们行!”朱植马上说道,“但怎么治,跟臣交给底行不行?”说着,他无声落泪,“您杀他们,臣管不了,但臣能给他们置办一份发送啊!” “混账!”朱允熥砰的一拍桌子,坐起身,“十五叔,你也跟着胡搅蛮缠吗?” “这事,您不对!”朱植看着朱允熥的眼睛,“臣和您是一条心的,您早就知道,您不是皇上的时候,臣就帮着您。可现在的事,您就是坐得不对!” “哥哥们的王爵是父皇给的,是咱们大明朝的祖宗规矩。您要杀他们,臣无话可说,就算心里不服,臣也听着。可是您现在,把他们的儿子都让人押到京师来,您是要斩草除根吗?” 说着,朱植哭道,“封爵是为了朱家开枝散叶,您这么做,等于把所有朱家旁枝都当成了眼中钉。皇上,是不是,也要臣上书求您撤了臣的藩?” ~ 噗通! 刚走到乾清宫外的郭英听了一个真切,双腿一软直接栽倒在地。 第二十五章 狂飙(3) “完了完了!这虎揍这虎揍!他咋啥都敢往外嘚嘚?” 郭英这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也从没慌过,可现在却慌的不行,忐忑得不行。 因为朱植这话,等于直接跳起来抽皇上的脸! 而乾清宫内,朱允熥却并未因为朱植的话而动怒。 他了解这位十五叔,他这位十五叔人如其名,很直,执拗的直,直得认死理。 当初老爷子让朱允熥正位东宫,几乎所有的藩王们心里都在腹诽,立谁不行立个隔辈的?这么多儿子不选,非选个孙子。 只有朱植不同,老爷子既然立了朱允熥,他就真把朱允熥当成储君来尊重和效忠。打高丽那年,塞北大战那一年,哪次都是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空了效忠朝廷。 总之就是一句话,朱允熥让他干嘛他就干嘛,还从不给朱允熥这个皇帝找麻烦。 他善良他正直,但他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认死理。 朱允熥看着朱植,叹了口气,低声道,“十五叔,假若朕,让你交出封地和手下的兵马呢?” “嗯?”朱植陡然瞪大眼,委屈的说道,“皇上也信不过我?您连我都信不过?我...皇上啊,这些年我老十五可没有对不住您的地方!” 说着,垂头道,“看来六哥他们倒也不是全说错了!” “朕是说假如!”朱允熥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见朱植如此,心中也难免有些愧疚。可他是皇帝,所谓屁股决定脑袋,个人的感情必须要屈于利益之下。 而这个利益,不光是他这个皇帝自身的利益,更是整个国家的利益。 “臣是直,不是傻!”朱植苦笑,“您是真的想削藩呀!”说着,又是摇头苦笑,“皇上,分封是老爷子定下的,藩王于外拱卫天下。朱家儿郎,在天下各处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说到此处,抬头看着朱允熥,张口道,“皇上,您就这么容不下我们这些人吗?天下是您的,您是皇上。可这天下是老爷子打下来的,民我们这些人,是他老人家的亲儿子亲孙子呀!” 随即,继续看着朱允熥,“皇上,莫说咱们天家,就说民间普通人家分家。嫡长子继承家业不假,可家产却是诸子均分的。您继承了大统,已是天子了,却要把所有东西都攥在手里,这对吗?” “臣从来没有顶撞过您,更没有忤逆过您,可削藩这事,您就是...就是不仗义!” 朱允熥默然,半晌无声。 下一刻,他从罗汉床上起身坐起,亲手给朱植满上一杯茶。 就这时,邓平在外轻声说道,“皇上,郭老侯爷来了!” “嗯!”朱允熥微微点头,“进来!” ~ “老臣郭英,叩见皇上!” 郭英一进殿就是大礼叩拜,焦急之色溢于言表,开口道,“皇上,十五爷性子直是直了些,可他没有坏心眼。老臣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为人老臣清楚,他是绝对没有半点坏心思的人。”说着,又忙道,“而且十五爷是心直口快,不大会说话的人,皇上宽宏....” “朕没有怪罪十五叔的意思!”朱允熥开口打断他,随后看着朱植笑笑,“十五叔能这么和朕说话,也是跟朕交心!虽言语有些顶撞,也总好过别人藏着掖着!” 说完,淡淡的撇了郭英一眼。 但就这一眼,让郭英心里咯噔一下。 “十五叔!”朱允熥不管郭英还跪着,开口对朱植说道,“你呀,没想到朕的难处,也没想到咱们大明的难处。”说着,叹口气,“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皇上!”朱植忽然扭头看了一眼郭英,皱眉道,“郭老侯爷还跪着呢!”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低头道,“他好歹是臣的岳父!”随即,嘟囔道,“臣这当姑爷的坐着,他当岳父的跪着,不像话呀!” “你不说话是不是牙疼?这时候了你管我跪着还是站着?” 郭英气得心里发堵,暗中咬牙。 “给他搬个凳子!”朱允熥拍拍额头,又看向朱植,“朕知道你的委屈,可有些事不是你觉得委屈,他就是对的!” “分封本就是老爷子定下的祖宗规矩呀!”朱植拧着眉头,“皇上咱们朱家可是整整二十六个房头呀!” “二十六个房头就是二十六个藩王!”朱允熥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们这些朕的叔父们,都是大明朝的亲王。你们的嫡子也是亲王,其余庶子为郡王,对不对?” 朱植点头。 “你的嫡孙也是亲王,你的庶孙也还是郡王,然后从你庶子那边又有人是郡王,又有一大堆的国公,将军,宗室,是不是?” “是呀!”朱植眨眼,“这有什么不对吗?” 朱允熥耐着性子,开口道,“每次分封王爵,朝廷都要给与田地人口佃户工匠军兵,还有宫室还要筑城,他们名下的土地还不要赋税。十五叔,子子孙孙无穷尽,可大明朝的疆土是有数的吧?” “二十六个房头,多少张嘴!再过百十年,不说分封他们土地,光是俸禄就能把这大明朝吃穷了,对吧?” “到时候恐怕集全天下之力,供养我们整个朱家都不够!” “那不是应该的吗?”朱植就是拧不过这股劲儿来,“江山是祖宗打下来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错吗?天下是朱家的,朱家人当然要荣华富贵当人上人!” “江山是老爷子打下的,可天下不是咱们朱家一家的!”朱允熥也带上几分怒意。 朱植忽然硬邦邦的说道,“对,不是朱家的,是皇上您一个人的!臣等这些叔王们是坐享其成吃空家底的败家子,皇上的儿子们,却世世代代都是皇上,都是亲王!” “十五爷!”郭英一声惊呼,“您说什么胡话?”说着,连忙起身叩首,“皇上,十五爷.....” 他刚开口,就看到朱允熥抬起手示意,不让他说话。 朱植也自觉失言,低着头,“皇上,臣还是那话,六哥他们有错,你处置他们就是了,和他们的儿子何干?王爵是父皇当初给的,您直直接给削了,您让那些皇孙们将来怎么办?” 说着,叹口气,“您若是觉得臣等手里有兵权碍眼了,行,我们交出来就是,我们在封地当逍遥王爷不行吗?难道,皇上非要学李唐,在京中建十六王宅,把叔叔们堂兄弟们当猪养活,当贼防着?” 朱允熥压着心里的怒火,攥了攥拳头。 “谁跟你说,朕要建十六王宅的?”朱允熥冷冷的说道,“谁跟你说,朕的儿子们将来都是亲王的?” “那...?”朱植抬头,“那您要如何?” “来人!”朱允熥对外说了一声。 “臣在!”邓平出现在门口。 “传南书房各位大臣进来!”朱允熥说了一句,随后又看向朱植,“既然十五叔你这么想知道,朕今日索性就跟你说个明白,省得你心里不痛快吱吱扭扭的!” 第二十六章 狂飙(4) 本就不大的乾清宫,忽然间人满为患。 朱允熥疲惫的坐在宝座上,面前左侧是帝国核心的大臣们,右侧是燕王朱棣领衔的各位藩王。 “本不想这么快说这件事,但今日十五叔咄咄质问,朕索性就说开了!”朱允熥环视群臣,目光落在藩王们身上,“也省得你们心中胡思乱想!”说着,顿了顿,又道,“十五叔刚才有句话说得对,江山是皇爷爷打下来的,没有不惠及儿孙的道理。” 说到此处,他看向朱高炽,“洪熙,你现在是咱们朱家的宗正,你来说!” 闻言,朱棣看了一眼站在文臣之首的朱高炽,又无声的把目光移开。 “臣遵旨!”朱高炽拱手,缓缓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卷轴打开,开口道,“各位王叔,王弟,这是皇上命我和南书房各位大臣,还有六部的官员们,草拟的关于以后皇子封爵的诏书。” 说着,清清喉咙开口道,“本朝初封王藩时,曾有大臣言,汉封藩有七王之乱,晋之王有八王反叛,李唐分封又有玄武门之变。史书明鉴,本朝岂能重蹈覆辙焉!” “太上皇慈父之心,舐犊情深,力排众议封诸王于边塞,期之怀柔百姓震慑胡敌,永为国家藩属,尚慎戒哉!” “然龙生九子,太上皇一片怜子之心,却有藩王罔顾君父之心,不思为国只求一己贪欲,骄奢跋扈不法狂悖,妄图谋求大位.....” 忽然,朱允熥不耐烦的开口道,“你挑要紧的说,这些文绉绉的跳过去!” “是!”朱高炽嘴上称是,心中却暗道,“老子都快念完了,你才说,你以为老子愿意念?” 他所念的这些文绉绉的是无用的吗?恰恰相反! 首先,把当初分封藩王的事给定性了,是群臣反对老爷子一意孤行。 其次,引用历史上的事,给藩王们当头喝棒。 再者,定罪。 也是君王常用的手段,师出有名! 朱高炽继续念叨,“前车之鉴不远,为避家国之乱亲族之叛,自朕始....”念着他顿了顿,继续念道,“朕之诸子分封,绝不与前同!” “朕之子,年满十八之后,以良家子之身投军边塞,历练军务锻造品性,为期五年。” “五年后年二十三岁,以在军中时的表现为考核,封爵!” “爵分四等,亲王,郡王,镇国公,镇国将军!若有顽劣者,无封。革除宗籍,落户为民。” “封爵之后成婚,在京中赐予王府,再以皇子王爵之身,挂职六部,历练政务。” “至年满二十八岁,赴封地就藩!” 嗡! 朱高炽话音落下的间隙,藩王们那边嗡的一声,好似炸锅一般。 这份诏书是说,从今往后皇子们不再是从落地开始就有爵位,而是还要看他们长大后的表现? 哪有这样的道理?简直闻所未闻! 皇帝的儿子尚且如此,他们这些藩王们的儿子呢? “嘟囔够了没有?”朱允熥冷冷的看了藩王们一样,殿中顿时又恢复平静。 “朕的儿子,绝不能是酒囊饭袋,更不能是只知道混吃等死的窝囊废!”朱允熥看着藩王们,开口道,“让他们当兵,是让他们不忘尚无之风,知晓祖宗创业的艰难。让他们在六部历练政务,是要让他们知道百姓的不易!” “朕这里,容不下败家子!”朱允熥继续看着藩王们,“就算太子也是如此!” 随后,他看向朱高炽,“你继续念!” “诸皇子所封之藩,必不在大明疆土之内!”朱高炽继续开口道,“皆在大明之边!如高丽东瀛,安南缅国等处。就藩之后不得治民,不得插手当地民政,只理军务。” “或为大明镇守新......疆,或为大明开疆拓土!诸皇子之子,年满十五至京师读书,十八从军,二十三大婚而后学习政务,再行返回封地!” 话音落下,殿中众人心思各异。 站在朱高炽后面的李景隆心中暗道,“这么看来,以后大明打仗绝不会少了!地方小了,藩王们没地方安置呀!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啧啧,这里面说道可多了去了!” 而魏国公徐辉祖则是心中暗道,“如此一来五军都督府的职责更繁重了!藩王们的兵马,后勤,军兵调动,军械打造....” 吏部尚书侯庸心中暗道,“看样子,皇上以后必不会和当初太上皇那样,动辄对官员处以极刑!藩王们封到那些蛮荒之地,需要有人帮着治理。日后罪官流放,还有罪囚发配移民等事,有的头疼喽!” 但方孝孺等清流则是眉头深蹙,脸色纠结。 藩王们就藩的土地不是大明原本的土地,那就意味着打仗,打仗就意味着死人。当然,死的都是那些土地上原本的人。 而且,他们也同时联想到韩王在高丽,镇国公朱高煦在缅国那边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觉得,这么干似乎有些不太适合天朝上国的身份。 有些不够仁德!太残暴了! 朱允熥环视一圈,看着藩王们,“方才说的,是朕对自己的儿子们!他们不会和你们一样,落地就是藩王,十五岁成了亲,就乐呵呵的去就藩。有朝廷给你们盖房子,拨钱粮人口田地奴仆,每年大笔的银钱给着你们!而且让你们在封地,更土皇帝一样为所欲为!” “朕的儿子,他们想要和你们一样,就只能自己去拼,去抢!” “咳咳!” 东宫侍读学士张显宗再也忍不住,低声咳嗽两声,提醒皇帝注意自己的言行。 皇帝怎么能说让儿子出去抢呢? 那朱明皇家,不是成了土匪了? 那大明成了什么,强盗之国? 什么是大国,大国就是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说呀!就算别人都知道了,也不能认呀! “现在位列的诸位王叔,王兄王弟,都是没跟着楚王齐王代王他们掺和的!”朱允熥看着藩王们冷冷说道,“但朕知道,你们虽没掺和,可心里也对朕这么处置他们颇为不满,是吧?” “都以为朕太冷漠太冷血,太上皇尸骨未寒就急着对叔王们下手?”朱允熥又冷笑道,“甚至你们之中还有人,觉得他们罪不至此,是朕错了,是不是?” “臣等不敢!”朱棣带领众位藩王说道。 “你们只是不敢说,不是不敢这么想!”朱允熥站起身,“其实朕已经心慈手软了!若朕是李世民还能等到老爷子入土吗?洪武门外早就血流成河了!” “他们之所以有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朱允熥继续看着众人,“他们的王号,朕要废掉。他们的封地,朕要收回来,他们历年来的罪,朕要大白于天下!” “今日既然大家都在这,那就索性说开了!藩,朕一定要削!”朱允熥从藩王们脸上,一个个的扫过,“你们谁反对?” 朱棣沉默不语,其他藩王唉声叹气。 朱植抬头看着朱允熥,泪流不止。 韩王朱模,毫不在乎。甚是还回头,对那些尚未就藩王的小王爷们挤挤眼。 “朕不愿意跟你们勾心斗角藏着掖着!”朱允熥继续道,“说开了,愿意接受就接受,你们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朕没那个功夫还要想着你们如何想,还要护着你们!朕是朕,朕不是太上皇他老人家!” 说着,朱允熥顿了顿,“藩朕要削,但路,朕也给你们留了。现在,朕亲口告诉你们,给你们留了什么路!” 第二十七章 狂飙(5) “哎!” 就在所有人等着皇帝的下文时,朱允熥忽然微微叹气。 “朕亦是人,岂能无情。诸位王叔又都是太上皇的血脉,朕之骨肉之亲。即便是有藩王不法在前,又走火入魔想要谋逆再后。朕也实在狠不下心,让朱家骨肉相残!” 说着,他伸出手,看看自己的掌心,“很早之前朕就答应过皇爷爷,手上永远不沾咱们朱家人的血!” 随即,他抬起头,正色看向诸位藩王,“所以与其说朕是要削藩,不如说移藩!” 群王一愣,随后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满脸惘然。 “你丫这先抑后扬玩的可以!”朱高炽心中冷笑道,“先把藩王们说得好像国家大害一样,让他们诚惶诚恐不敢反对。紧接着就说移藩,给他们几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别人是打一巴掌给俩甜枣,你是打一巴掌给俩枣核让他们一边嗦去!” “把这些大爷弄出去,祸害别人!”文臣之中,李景隆也心中暗道,“过去打仗是以战养军,如今皇上要以战养活宗室!”想着,忽然心中所有顿悟,“怪不得东瀛那边,吕宋那边迟迟不见皇上下令呢,感情是在这等着呢!” “还有缅国,船队已经过去了,听说那边开始筑城了。等下一波过去的,绝对不是商人,定然是藩王们带着大明的兵马还有各种亡命徒!” “等这几个地方站住脚之后,那就是琉球?安南?”想着想着,李景隆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啧啧,那些土王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挨着大明遇着这么一位皇上了!” 但随即,他又马上心中高兴起来,“我管着理藩院呢?将来大有可为呀!” “移藩,就是把你们的封地收归中枢!”朱允熥继续看着藩王们,平静的开口道,“当然,诸位王叔都是朕的长辈,当初又都是老爷子给的王爵,朕若真的一收到底,难免有些刻薄!所以,朕会给你们一些补偿!” 众藩王抬头,眼神中多多少少都带了期待。 他们这些人都是没胆子反对皇帝的,但是人都有贪念,谁也不愿意真的就在京师混吃等死做个无权无势的藩王。 “想当初....”朱允熥说着,忽然发现韩王朱模在藩王队列之中,笑嘻嘻的跟安王朱楹俩人挤眉弄眼,直接开口道,“二十一叔,你在高丽呆得如何?” 群臣的目光,唰的看过去。 韩王朱模先是一愣,然后磕磕巴巴的说道,“臣在高丽,挺好呀!” “怎么个好法?”朱允熥看着他,淡淡的开口。 朱模本来心中有所畏惧,但对上朱允熥的目光,心中又陡然安定下来。 这目光他太熟悉了,这就是当年读书的时候,朱允熥要冒坏水时,示意他出头的眼神呀! “你的封地本在沈阳!”朱允熥继续道,“当初是朕跟老爷子说,北平已有了四叔,辽东又有十五叔,开原那边二十叔也准备就藩了,所以把你的封地改在了乐浪郡(平壤)。当时还有人说,高丽非中原之地,怕你过去受委屈,这些年朕也没好好问过你,在那边如何!” 韩王本是皇二十子朱松的封号,因为他后来和几位小藩王不愿意就藩,老爷子也想多留几年,所以朱松从韩王改封为汉王,跟几位小藩王继续待在京师之中。 再者,在朱允熥看来,朱家子弟就藩高丽,这韩王的王号理所应当最合适不过。 “那个....”朱模想想,笑道,“臣在高丽一切都好!”说着,笑了笑,“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高丽总管府还有各郡的文官们不听臣的,若是他们都听臣的,臣比当初高丽李家王室还要威风!” 说着,顿了顿笑道,“整个乐浪郡都是臣的,臣想打猎到处都是猎场,想开矿就开矿,想修宫室就修宫室。腻歪的时候,还可以领兵跟着高丽总管府各地平叛!总之,快活得很!” “你是快活了,高丽人遭罪了!” 许多文臣面上,不免露出几分厌恶的神色。 这位韩王在皇帝面前乖巧伶俐,可在高丽封地却是人人惧怕谈之色变的活阎王。但凡高丽有叛乱时,有韩王率军镇压的战例。战报上都有一句话,王所过之处,皆白地! “其实在臣看来,封在中原没什么意思!”韩王朱模又笑道,“臣还记得小时候,跟皇上在文华殿读书时,皇上您的说的话!” 朱允熥点点头,“朕当时说什么了?” “您说,天下之地不可计量,好男儿志在四方,靠着祖宗坐享其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打出去,为大明开疆拓土才是本事!”朱模笑道,“当时二十四弟还说,要带着他表哥他们,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抢到咱们京城来!献给父皇还有皇上!” “你也真要个脸了!” 闻言,朱高炽心中暗骂,“你那封地是打下来的吗?这些年你是抢得盆满钵满,你往京师送一个大子儿了没有?” “正是如此!”朱允熥开口,正色说道,“江山是皇爷爷他老人家打下来的,咱们这些后人,若坐享其成那不是丢他老人家的脸吗?再说,咱们这辈坐享其成,等咱们儿孙长成了之后,也学着咱们,朱家还有尚武之风吗?” “到时候一代不如一代,坐享其成变成了坐吃山空,都成了老朱家的败家子,都成了大明朝的蛀虫!” “天下很大,朕许你们移藩,就藩之处给你们兵马,你们想要多大地盘,就自己去打!想要多少人口,就自己去抓!说句不好听的,与其在中原吃咱们大明朝自己的米粮,让朕这个皇帝跟你们隔着心。还不如打出去,给你们自己给你们的后人,挣个好前程,更挣个好脸面!”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去!” 朱允熥说着,又看看众位藩王,“封国朕是要收回来的,但对你们也定然以礼相待!不想移藩的,朕在京师给你们建王府,赐予田庄保你们荣华富贵一辈子!” 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朕先头说了,朕的儿子都没有世袭罔替的道理。所以诸位王叔,你们的王爵,从你们开始,亲王之后只有一子可为郡王,其余诸子中嫡子为镇国公,庶子为镇国将军!” “子嗣的子嗣,若无功劳即为寻常宗室,荣华富贵不敢保,只能说饿不死!等他们长大,是参加科举做官,还是从军还是经商,朝廷也不干预!” “路,朕给你们留了,你们走不走是你们自己的事!” 能不走吗? 不走在京师,两代人之后就是寻常宗室了! 走出去,虽说是蛮荒之地,但也能呼风唤雨! 藩王们大多年轻,自然不甘于默默无闻,想要有一番作为。 问题的关键是,移到哪去呢? 忽然,辽王朱植开口道,“皇上,你打算把臣移到哪里去?” 第二十八章 狂飙(6) “皇上,你打算把臣移到哪里去?” 朱植话音落下,郭英急得直跺脚。 “你他妈不说话能当哑巴?别人都不说,就你问?显你能呀!”郭英心中骂道,“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听安排就完了吗?谁还能害你!” “你想去哪?”朱允熥看着朱植,开口说道。 “臣在北地待惯了!”朱模皱眉,“太热的地方不习惯!”说着,叹口气,“辽东各卫,臣可以交出来,但臣的心腹家将要带着!”说道此处,他想想,“臣听闻,高丽境内有一大港之城,连接东瀛和我大明....” 闻言,朱棣忍不住抬头,多看了这位十五弟一眼。 “以前还真小看了十五弟!”他心中暗道。 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他看穿了朱植的真正意图。 既然皇上在移藩之中提到了东瀛,那将来对东瀛用兵,最近的地方就是高丽的釜山港。一旦大军行动,就藩在釜山的辽王朱植就大有用武之地。 “嗯!”朱允熥没同意也没反对,就是微微点头,“朕知道了!” 说着,再看看藩王们,“你们谁还有话说?” “臣不想....”庆王朱栴开口道,“臣不想移藩,臣就想回京师!”说着,低头道,“天下哪都没有京师好,臣愿意待在京师之中!” “十六弟,你想好,你待在京师,你是亲王你儿子就只是郡王!”辽王朱植开口道。 “我现在...还没儿子!”朱栴尴尬的笑笑,“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臣也没想那么远。况且...况且我哪能顾得上以后百十年的事!” “臣不愿意就藩云南!”岷王朱楩也开口道,“若皇上准许,臣也想回京城!臣额外,还有个请求请皇上准许!” 他俩的话,让朱允熥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两人胸无大志,但没想到居然胸无大志到这个地步。但是仔细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呢? 人把自己这辈子活好就已经很难得了!一边自己活得纠结,一边还想着后世儿孙的事,那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说来听听!”朱允熥说道。 “臣听闻沐家有女,沐春的幼妹年芳十六美貌无双!”朱楩开口道,“臣只有正妃一人,因为不熟云南水土体弱多病,所以臣一直没子嗣。所以臣想着,求皇上把沐家女指给臣!” 顿时,朱允熥太阳穴狂跳。 蔫人出豹子,这朱楩是蔫坏蔫坏的! 斗不过人家沐春,就想娶人家妹妹恶心死沐春! “胡闹!”朱棣看了朱允熥一眼,开口道,“国丧之际,竟然说这些事,你羞不羞?” 此时,蜀王朱椿开口道,“皇上,那臣等?” “今日只是告诉你们,朕给你们留的路!至于你们移到何处,一来问你们的意向,二来是朕要和户部兵部理藩院都督府仔细商议!”说着,朱允熥看看朱椿,“毕竟是要涉及到打仗的事,总要事无巨细!” 随后,朱允熥又看看众位藩王,“不过你们放心,既然移藩,朕总不会亏待你们!” 移藩注定是一件繁琐且需要反复衡量的事,不但涉及到藩王们的利益,还涉及到大明朝的利益,如何控制新增的疆域,如何移民,如何选派官员,如何确保这些藩王们不把那些新的疆域,变成他们自己的独立王国,如何制衡他们要听命于中央,还要集思广益。 诸王默默低头,各怀心事。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这几位叔王辈的人不明火执仗的反对,就顺顺当当。至于秦王晋王鲁王等,他们都是老爷子的孙辈,没有他们说话的的地方。 等朝会散去,朱允熥自会让暗中监视他们的人手下去,让他们恢复和封地的联络。到时候藩王们也会收到家已经被占了的消息,不从也得从。 即便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那....臣还想问问!”朱植又硬邦邦开口,“六哥七哥他们您打算怎么处置?还有他们的儿子,您总要给个说法吧?” “我他妈....”郭英闻言,心中又是怒骂,“你要不是王爷千岁,老子非踹死你不可?你管好自己就行了,给别人操什么心?” “楚王齐王代王谷王....”朱允熥想想,把湘王的名字暂时搁置,“还有宁王,大逆不道之心昭然若揭罪证确凿,国法难忍!天理不容!”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众位藩王们,“这几位,夺爵去国。开除宗籍,贬为庶人,圈禁凤阳皇陵还有泗州祖陵。” “饮食起居,按....镇国将军供给。他们的儿子,朕不加罪!”朱允熥继续说道,“但,也不会刻意提拔!他们若有志气,可以从军。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皇家子弟,若从军的话他们的前程自然比别人强,未尝不能创出一番天地来!” “皇上!”朱植皱眉道,“圈禁已是极刑,何须开除宗籍,当初五哥....” “你不说朕还没想起来!”朱允熥怒道,“都是他挑拨离间,才有今日之祸!”说着,看向朱高炽,“罪人朱橚不思朕宽容之恩,反而行跳梁小丑之事,离间天家骨肉挑拨是非,妄图朕于血亲骨肉不容!” “传旨!”朱允熥继续道,“也开除宗籍贬为庶人,和楚王齐王共同圈禁凤阳!” “乖乖,五叔跟他们关一块,那不得让六叔七叔打死?”朱高炽心中暗道,“呵呵,真是应了那句话,咎由自取!五叔这也是报应不爽啊!” “皇上....”朱植犹自执拗,“您气也消了,就不能以德报怨?” “自古只有以直报怨!没有以德报怨!”朱允熥拉下脸,“换成别的皇帝,他们种种作为随便一样,都早成齑粉!” “可是,皇上您....” “皇上!”郭英突然开口,打断朱植,大声道,“各位藩王移藩不是小事,民政上的事臣不敢多言,但各王麾下的兵马,还有卫所等事,如何安排,还请皇上明示!” 说着,又道,“尤其是辽东十六卫,大宁二十二卫。辽东要震慑女真,大宁直面蒙元残兵,若不仔细处置,恐怕有碍军务呀!” 朱允熥瞅瞅他,“嗯,老成谋国之言!”说着,对诸藩王们说道,“各位王叔先退下吧!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朕今天跟你们说的话!过几日,朕在私下召见你们!” “臣等告退!” “等等!”朱允熥开口,“燕王留下!” “是!”朱棣躬身道。 ~~ 殿中,除了南书房诸位大臣之外,藩王就只剩下燕王朱棣一人。 准确的说,是燕王朱棣父子。 “燕王!”宝座上的朱允熥缓缓开口,“你说,你想移藩到哪去?” 第二十九章 他是真坏不是假坏(1) “四叔!移藩的事,别的叔王要问朕,将要被安置在哪里。而对你,朕是问你,你想去哪里?” 殿中寂静无声,仿佛只有皇帝的声音回荡。 朱棣缓缓抬起头,对上朱允熥的目光,苦笑道,“北边的战事马上要起来了,蒙元余孽自己都已经杀红了眼。只要再给臣一些时间,等时间到了,臣提兵北上。永绝胡患不可能,但起码能保证我大明北地三十年平安。” 说着,他低下头,“这个时候,皇上要移藩,臣.....心有不甘啊!” “朕给你提兵北上的时间,也给你那个权利!” 朱允熥的话,让朱棣猛的抬头。 同时,也让无声肃立的文官们霎那间皱眉。 谁都没想到,皇帝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太上皇诸子当中,四叔你最像老爷子。”朱允熥说着,微微一笑,“朕说的是带兵打仗!” 朱棣也是无声一笑,略微点头。 “从我大明立国开始,太上皇在位三十年之间,共发动了十三次北伐,为的就是把敌人,赶到离国门越来越远的地方,保我大明山河平安!”朱允熥继续道,“三十年间,无论多少大臣劝诫,无论国力多么艰难,北伐之事都是头等大事!皇爷爷曾说过一句话,对敌人你若退一步,敌人就进千步。退了容易,再想往前就要牺牲更多人的性命。最好的防范不是筑城不是屯田,而是...进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这话朕深以为然,所以朕绝不会因为现在暂时的太平就马放南山兵甲入库!” 说着,朱允熥站起身,缓缓走到朱棣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朕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削了九边藩王之后。朕要整顿军务,以辽东高丽大宁为最前线之侧翼,以山西东胜卫为桥头堡。东起鸭绿江,西接贺兰山。淘汰卫所老幼只留精华,以百战之兵连年逐步推进!” 殿中,文官们还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即便是微微通晓些军事的人,心中也不过是认为,这大抵是皇帝在裁撤边关塞王之后,对大明边军所进行的小规模的调整。 但武将们,则是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朱棣,再次猛的抬头。 “直至今日,我方才看清他要削藩的真实目的。他心中也不是真的容不下诸位藩王,所谓龙子龙孙无穷尽的说辞也只是削藩的原因之一。他真正的意图,是为了战争!”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很早之前,顶着要被所有藩王们敌视和排斥的后果,也要插手秦藩晋藩继承王爵之事。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除掉楚藩齐藩。楚藩无蜀藩无,朝廷又增一大财源。齐藩无,河北之地可保证北方大军所需的军需和人口。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顾当年郭惠妃对他的养育之情,暗中把代王谷王推到坑里边。 一切,都是为了整合大明九边! 瞬间,朱棣心中百转千回,无数的念头纷然踏至。 就如刚才朱允熥所说,东胜卫为桥头堡。 这个东胜卫一直都在晋藩的手中,乃是连接山西和宁夏诸卫的桥头堡,而且他还有着另一个其他卫所无法取代之处。 那就是他控制着河套,整个河套,养马的河套地区! 洪武四年前元枢密使帖木儿,率领麾下兵民投降,设置东胜卫。 卫所之中不但有汉人,还有数十个骁勇善战的胡人千户所。 而整个晋藩的势力,完全掌控着大同卫至于东胜城,三降城以及贺兰山沿线的十六个军镇。 “好手段!”朱棣心中暗道,“当初以为他插手秦藩晋藩的家务事,还以为他是为了显示自己东宫的权利,却没想到他的目光是如此长远!” 有晋藩在手,虚宁藩,除大同代王,去辽王,还有自己这个燕王。 东胜开始,东至大同,再东至宣府,再东至开平。又东南至大宁,再东至辽东,又东至鸭绿江.... 这一条线原本是老爷子定下的,战略目的是,吾不能胜敌,但敌亦不能害我。 现在皇帝把这条线上所有的藩王都削了,军政民政财政马政所有的一切直接归属中枢直领。 那么他的战略意图就不单单是敌亦不能害我,而是要北去不只几千里,朔方铁骑如纷蚁,控弦百万长横行! “你大概也能猜到朕的良苦用心!”朱允熥看着朱棣,知晓对方此刻心中必然是翻江倒海,继续说道,“整合边军淘汰糟粕之后,可战之兵四十万人。自古以来都是胡人秋高马肥时来我中原打草谷,从今往后则是我大明健儿北上猎熊!” 忽然,朱棣感觉嗓子眼有些发干。 “你想要领兵打仗,以后有的是机会!”朱允熥笑笑,开口道。 “可您刚才还问臣移藩.....?” 不得朱棣说完,朱允熥又道,“移藩跟领兵打仗也没冲突,你的燕藩朕要裁撤,但四叔你,朕也要用!”说着,看着朱棣的眼睛笑道,“朕知道,你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自然不可能回京师做逍遥房爷。而把你放出去,打那些西南的蛮子,洞人野人,更是大材小用!” “恐怕你的意思是让我领兵打仗,留着王爵,但不给我封地!”朱棣心中暗道。 朱允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朱棣是朱家在军中的一面旗。这面旗要留着,留着他做个榜样,使得更多朱家子弟以投身军旅为荣。 再者,堂堂皇族若不以上阵杀敌为荣,算什么皇族子弟? 不给他实封,但是把他的地位抬高。在军中他可以制衡边镇武将,同时边镇武将还有地方官员也可以制衡他这个领兵的叔王。不会形成一家独大,更不会形成藩镇。 “朕知四叔是英雄,必不想被虚名所累!”朱允熥又笑道。 “哎!”闻言,一直低头的朱高炽心中长叹,“又他妈开始了!” “我朱家子弟,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四叔了!”朱允熥继续道,“而且诸叔王之中您最年长,朕削藩是了大明,用你也是为了大明!方才朕说了,把你封出去是大材小用。而把你放在军中,则是我大明边关的定海神针!” “你的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不就是边塞之患一劳永逸吗?假以时日,太庙之中,英烈祠中,昭昭史书之上,必有四叔你的位置。后人提起你,不再只是大明的藩王,而是大明的功王,兵王,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呀!” 听着这话,朱棣的眼睛渐渐亮了。 他这辈子少年时就有大志,人到中年又患得患失,而现在.....皇帝给他了一条路,一条可以青史留名的路,走不走呢? 第三十章 他是真坏不是假坏(2) 想着想着,朱棣的表情有些...茫然了。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他的表情,酝酿接下来的说辞。 “过去都是父皇指定二哥三哥或者臣,领各位兵马巡戎塞上。而现在皇上的意图,是从东胜卫开始,逐年朝草原推进!” 朱棣缓缓开口,“这可不是一两年能办到的!” 北方的威胁,别说一两年,一二十年都无法永绝后患。 就拿后世的满清来说,是经过康雍乾三代(他妈的尽管不想承认,可这三人确实很厉害呀!),经过连年不断长达七十年的战争才最终消除了隐患,并且变成了帝国的永久疆域。 而且,这种融合不但是军事上的,更是通过不断的联姻,制衡,分化.... “是的!要很长的时间!”朱允熥道。 “那皇上您就不怕...?”朱棣抬头,也看着朱允熥的眼睛,“臣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燕王大胆!”群臣之中,李景隆一声怒斥,“此臣子之言呼?” “皇上,三思呀!”文官之中,也有人跟着开腔。 文官们看不出皇帝的战略意图,但却能听出来皇帝好像要给燕王朱棣很大的权利!www..net 朱棣轻蔑的看了李景隆一眼,又看向朱允熥,没说话。 “哈!”朱允熥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能用你,自然就不怕。”说着,向前探身,“四叔,你觉得朕会怕吗?” 朱棣无声一笑,微微摇头。 是的,皇帝定然不会怕的。 以这位皇帝的手段和脾性,定然有一万种后手。 想再和以前一样,渗透军中将领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没了封地,就是没了根。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给,他给不了下面的人任何东西。 他以前是代表着皇帝的亲王,而以后在军中只能是皇帝所选的统帅,与当年的徐达常遇春无异。 再者,皇帝所说边军四十万,也不可能都给他。 “朕欲命你为平虏将军,坐镇东胜卫。”朱允熥又道,“可否?” 朱棣沉吟片刻,“皇上的意思是,裁撤燕藩之后,臣以燕王之身统领边军一部.....” 朱允熥再次打断朱棣,笑道,“四叔,燕藩都没了,你的燕王还要他何用?” “嗯?”朱棣一怔。 “不单是你,裁撤的藩王们,王号都要变变。从今往后,也不能用地名冠以王名!”朱允熥笑道。 朱棣脸色微微变,“那臣的王号?” “皇爷爷诸子之中,四叔最为英武,这些年在边关军功赫赫!”朱允熥笑道,“所以,如果四叔愿意听朕的安排,朕给的新王号是,勇毅!” “勇冠三军之勇,刚毅无双之毅!”朱允熥继续笑道,“以勇毅亲王之王号,节制一路兵马,可否?”说着,拉起朱棣的手,拍了拍,“四叔,朕对你,期盼甚深!”说着,又是长叹,“咱们朱家,如今朕也就只能和你,说说这些,也只有你能帮朕分担分担!” “他娘的,你还没完了!”朱高炽冷眼旁观,心中暗道,“你丫真是变脸跟翻书似的,用着的时候肉麻的词儿一套一套的。忘了当初,是谁要杀我们爷几个来着?草!” 朱棣微微用力,挣脱开来朱允熥的手,因为他感觉,皇帝的手不但没有温度,反而很是冰凉。那种感觉,就像是抓着一条蛇,让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若臣,不愿意答应呢?”朱棣沉吟,犹豫着问道。 朱允熥背着手,微微皱眉,“那一时半会没有好地方安置四叔,说不定就要让你去东瀛了!当然,那边也要你自己打下来!” “东瀛倒是不错!”旁边的朱高炽,脑中没来由想起当初出使东瀛时,那夜夜的香艳场景,情不自禁。 “不过!”朱允熥话锋一转,“在朕看来,四叔你不会那么没志气的。东瀛小国对你来说手到擒来,毫无作为。哪有提大明解决边患来的提气?” 说着,看向朱棣,“一开始朕就说了,移藩的事,别人求朕都未必给准话。而对你四叔,朕是知无不言,用心良苦!”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是告诉朱棣,你没的选择了。 你不可能为大明的藩王,只能为朕手里的良将。 “皇上,您知道臣只有三子,臣放心不下!”朱棣低头,开始话里有话的讲条件。 “嗯嗯!”朱允熥点头道,“你家高煦当初冒犯了朕,所以夺了他高阳郡王的王爵。不过王爵这东西,凭他的本事自己挣的话,还怕挣不到吗?” “至于你家老三!”朱允熥想想,“你既不想去东瀛,他去就是,东瀛虽偏,但也是中夏礼仪熏陶千年之地,衣冠文字颇有相同之处!” “至于洪熙么!朕是要留在身边用的,宰辅之材国之栋梁。外有你这个功王,内有他这个贤王。四叔,你这一门,人才辈出呀!” 朱棣迟疑片刻,点头道,“臣多谢皇上恩典!” 说完,看了朱高炽一眼,心中长叹。 忽然,朱允熥又靠近些,低声道,“四叔,你觉得朕对边塞军务上的这番决定,对吗?”说着,又道,“你是老军务了,帮朕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朱棣摇头,“皇上用心良苦,臣....远不及也!” 朱允熥心里明白,这句用心良苦其实是在刺他,但他毫不在意。 “老四呀,对不住了!我说这些其实都是历史上你的决策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历史上的朱棣面对边患问题,就是这么办的。 靖难之后登基为帝,解决了宁王,解决了秦王晋王,整合了帝国北方边军,才能连年北伐。 后人有人称,东西延巨,指臂相依,称全盛矣。故合边卒之数不过四十万,较之宋人单防备西夏一路之七十余万,盖徏数倍! 朱允熥慢慢回身,坐回宝座之上,看着群臣开口道,“诸爱卿,现在来说说藩王们移藩之事,都是太上皇的子孙,也都是朕的亲族。虽削藩,但不能真的苛刻了!” 群臣还没从皇帝跟燕王,不,应该是和勇毅亲王的话中回神,皇帝已经再次开口。 “除了藩王的事,还有另一件。吏部侍郎上奏,请朕追尊故懿文太子为皇帝,故懿文太子妃!”说着,朱允熥又看看群臣,“也就是朕的母亲,为皇后!” 顿时,群臣心中又是一颤。 早不提晚不提,在即将移藩之时,提出追赠故太子为皇帝,皇上这个时机选的好呀! 李景隆最先开口,“启奏皇上,臣以为此乃天经地义之事!”说着,低头擦着眼睛,“若太上皇泉下有知,也必然欣慰!” “你他妈能要点脸吗?”朱棣看着李景隆的身影,暗中咬牙。 “臣也附议!”朱高炽也开口道,“此乃应有之义!其实当太上皇在世之时,就有此意。不过自古都是子尊父,所以才延迟下来。” “臭小子!”朱棣看着儿子的背影,眼角跳跳,“你怎么也不这么不要脸了?” 第三十一章 囊虫(1) 昨夜浅浅一场雨,今朝百花争相鸣。 关押藩王们的王宅中,花圃中姹紫嫣红的花竞相开放,使得原本肃杀压抑的王宅之中,多了一抹难得的生机之色。 更难得的是,那些铁面无私的狱卒们今日开了窍。原本被单独关押的藩王们不但都放了出来,而且还在花园之中准备了宴席,允许藩王们欢聚一处。 才几日不见,藩王们好似削瘦许多,人人都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眼神黯淡。尤其是齐王朱榑,本就寡淡的脸庞更是连颧骨都凸起了。但仔细看看,他那本就阴寒的脸,看起来更加阴森。 宴席是好宴,菜肴无一不是精心烹饪,器皿无一不精美。更让人惊奇的是,国丧期间不能饮酒。但一尊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竟然盛着鲜红的葡萄美酒。 楚王朱桢眯着眼睛,看看周围,锦衣卫们都离得远远的,最少都在十步之外。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桢低声道,“关了咱们好几天,跟养牲口似的,今儿又转性给咱们安排了好酒好菜!”说着,又冷哼一声,“哼,酒无好酒,菜无好菜!” “管他什么鬼心思,吃就是!难不成那位还能下药毒死咱们?他敢!”代王朱桂满脸狰狞,“死也做个饿死鬼!”说着,拿起筷子就大口的吃了起来。 但只吃了几口,眼泪就顺着眼眶噗噗的往下落,手也开始哆嗦。 旁边的湘王朱柏见状,心中颇为不忍。 他知道这些哥哥弟弟们其实就是靠心中一口气撑着,事到如今这口气散了,就只剩下怕了。 这几日他们虽都是单独关押,可从看守的口中,朱柏总是能听到昨夜哪个藩王哭了一宿,哪个藩王求他们给宫里送信儿的话。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朱柏心中叹口气,拍拍朱桂的手臂,“十三弟,宽心些安心说!”说着,强笑道,“你母妃是惠妃娘娘,有她在,你应该无事的!” 闻言,代王朱桂的眼泪一滞。 然后啪的一声,把银筷扔在地上。 朱桂对着外头大喊道,“来人,本王要见母妃!” 但是,任他喊得让人耳膜疼,可远处那些锦衣卫们却好似聋子一般,纹丝未动。 “你们这些狗东西,本王要见母妃!”代王朱桂怒不可遏站起身,喊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本王连见自己的母妃都不行吗?” “代王千岁,还请您要些体面!” 远处的房檐下,忽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对着这边遥遥鞠躬,“您想吃就吃,你若不想吃,不想在外边待着,下官就叫人送您回房休息!” “何广义,你他妈跟本王.....” 没等朱桂说话,朱橞就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坐下,急道,“哥,好不容易才出来的,你先忍忍!”说着,还冲远处的何广义笑笑,“没事了没事了,十三个多吃了几杯酒,当不得真!” “没志气!” 湘王朱柏暗中皱眉,有些不屑朱橞的丑态。 被关起来又如何? 都是太上皇的儿子,即便被关了也不能对那些鹰犬低三下四! 随即,他厌恶的扭头,目光忽然落在旁边的桌子上,被一沓纸卷吸引了。 然后,伸手拿过来,顿时眼神一凝。 ~ 几位藩王坐在一起,俱是唉声叹气,各个丧胆游魂。 桌上精美的菜肴,谁都没兴趣多看一眼。 风轻轻吹,偶有欢快的鸟啼在林间响起。然后诸王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着那些展翅高飞的翠鸟,眼神中满是羡慕。 如今,他们都是笼中鸟了。 忽然,齐王朱榑阴沉沉的开口,“连着几日都没换衣衫了,我身上都丑了!”说着,还低头闻闻自己的腋下,脸上满是厌恶。 “何广义!”齐王朱榑继续开口。 远处,何广义再次冒头,“千岁何事?” “既然准备了酒菜,就不能准备衣衫吗?本王想梳洗!”齐王朱榑目光盯着桌子,大声开口道。 “给诸位千岁酒菜是皇命,但皇命中没说给诸位王爷准备衣衫洗漱!”何广义笑笑,“再说,这园子中也没有预备各位千岁所传穿的衣衫!” “没预备就去拿!”朱榑回头,看着何广义,面色不善,“本王现在没被定罪,还是大明朝的藩王,连件干净的衣衫都不给吗?”说着,阴森森的看着何广义,“何大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您这是为难下官了,真是没有预备!”何广义不卑不亢的说道。 “那就去南锣大街,本王在京师的王宅中取!”朱榑怒道,“你们派人过去取不就行了吗?” “七哥!”突然,正在看着手中纸卷的朱柏露出一双眼睛,平淡的笑道,“哪还有王宅呀!” “嗯?”众人一愣,不解的眼神瞬间看过来。 “你什么意思?”朱榑盯着朱柏说道。 朱桢面露恐惧,“你的意思,咱们在京师的家....被抄了?” “不确定,但应是如此!”朱柏笑笑,“两位兄长想想,咱们是还没定罪,但从咱们被关进这开始,咱们就已经是罪人了!估摸现在这时候,外边正在搜寻咱们的罪证。” “所以!”说着,他顿了顿,继续笑道,“咱们在京的奴婢,还有跟着咱们来的人,这时候只怕都在审讯之中。咱们在京的宅子,也早就被人挖地三尺了。” “那咱们在封地的王府?”朱榑阴森的眼神闪烁不定,整个人呆住了。 “哎!”朱柏心中又是无声长叹,心中暗道,“真是骄横跋扈惯了,一点敏感性都没有!人家既然已动手了,就是要把这些人打成万劫不复,就是俗称的抄家灭门!连这些都想不到,你们是哪来的勇气,跟那位斗的,真是咎由自取!” 几位藩王再次愣住,彼此脸上的恐惧再也掩饰不住。 代王朱桂低声哭泣,“我要见母妃!现在只有母妃能说上话!” “咱们认罪吧!”谷王朱橞急道,“这时候只能求皇上心软了!几位哥哥,在这么下去,咱们就完了!” “都是老五那混账!”朱桢忽然暴怒,咬牙切齿,“都是他挑拨离间,都是他怂恿咱们,杀千刀的!” “还有老十七!”朱榑额头青筋乍现,“是他置咱们于死地!” 闻言,朱柏再次摇头,心中哭笑不得,暗道,“真是...真是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现在还怪上人家老五老十七了!哎!” “十二哥!”代王朱桂看向朱柏,“你....说话呀!” 朱柏放下手中的纸卷,苦笑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不恨吗?”朱桂疑惑道。 “我也没做什么,没什么恨的!”朱柏淡淡的说道,“再说事到如今恨也没用,等着便是!” “等什么?”朱橞问道。 “等着发落呗!”朱柏喝口茶,继续笑道,“大不了,无非一死!”说着,目光环视,“大伙也别哭别骂了,别临了丑态毕露,惹人笑话!” “你什么意思?”朱榑怒道,“老十二,你别引言怪气的!” 朱柏摇摇头,继续低头去看手中的纸卷。 “你看的什么?”朱桢问。 “应天时报!”朱柏把纸卷上面的大字露出来,随后指着上面的头版文字,“你们看,皇上追尊咱们大哥为皇帝了,孝康皇帝,庙号兴宗!” 第三十二章 囊虫(2) 瞬间,几个脑袋挤在了一起,齐刷刷的盯着朱柏手中的应天时报头版头条。 朱橞轻声念道,“故懿文太子在位二十有五年,分理庶政,神赞弘多。孝友仁慈,堪比周成汉惠.....” 念道此处,众人正在等着下文,朱桂忽然开口道,“大哥人是很好呀!我们小时候,每次犯错都是大哥袒护我们。就藩之后,每年各地给朝廷的贡品,大哥都从没落下我们这些弟弟!” 说着,他叹口气,“我爱吃橘子,可是大同没有。大哥听说之后,便叫光禄寺每年专门留几筐鲜橘子给我,从直隶快马送到大同!那时候我还总嫌他送得少,而且送来的橘子烂得多。” “后来是有人告诉我,父皇因为边关战事削减了皇家的用度,宫里每年的贡橘总共也就十筐.....大哥怕我不够吃,送我橘子中,就有他东宫那份!” 闻言,众人无声,沉默,神色复杂。 “继续念吧!”朱桢低声道。 “盛德闻中夏,黎民望彼苍。少留临宇宙,未必愧成康!宗社千年恨,山陵后世光.....” “最尊故懿文太子为大明孝康皇帝,祭奠太庙天地社稷,庙号兴宗。故懿文太子妃,为孝康皇后!” 朱柏念完,周围寂静无声。 “要是大哥活着,我等必不会落此地步!”忽然,朱桢感叹道。 “大哥活着你也不敢呀!”朱柏心中暗道,“咱们这位大侄子,可比大哥冷血多了!” 同时,低头看看手中的应天时报,再次深思起来,“这一手漂亮啊!昭告天下追尊太子,这皇位就愈发的正统。我们这些叔王,顶多就是王叔!” 叔王,王叔,不过是叔字前后之分,却天差地别。 想着想着,他继续往下看。陡然间,面如土色。 接着追尊懿文太子为皇帝的诏书之后,又是一封诏书。 “朕乃太祖高皇帝之嫡孙,兴宗孝康皇帝之嫡子。太祖亲颁皇明祖训早有言明,凡皇储之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是以朕束发之年为吴王,未及弱冠而居东宫,太祖高皇帝敬告上苍天地殿,祖宗先贤,以朕之名为大明储君。且传谕四海,告知藩国,使亿万黎民,藩邦臣仆知晓!” “后太祖高皇帝禅让帝位,朕即位之时更万国来朝,寰宇皆臣!朕登基以来,尝记先孝康皇帝仁厚慈爱之心,对以各藩王以王叔之称,莫不以礼,敬尊有加。” “时初闻各藩王在封地多有不法跋扈,养病自重侵吞天地奴役黎民之事。朕念各王叔为长,顾忌骨肉亲情不忍加之!” “然朕之慈,诸王非但不思己过,且以为朕可欺焉!” “太祖高皇帝龙驭归天,楚齐代宁谷等王各怀鬼胎。先不思尽孝悌咆哮于大行皇帝灵前,无端殴打大臣在后。” “又有宁王齐王暗中勾结,意欲陷朕不义之名。又内外勾结,妄图大逆不道,兴兵作乱.....” 刹那间,朱柏的手忍不住的抖起来,豆大汗珠顺着鬓角不住的滑落。 报上的字,每一个都让他无比恐惧。 “是可忍孰不可忍,为祖宗江山社稷计,为天下万民安康计。朕于太庙祭祀,告知先帝列祖列宗。罢黜诸王之爵,收回封国,开除宗籍,贬为庶人...” 当啷! 朱柏身子一个趔趄,撞到了身边的茶几。 茶几上精美的瓷器,瞬间变成了碎片。 “十二弟,你怎么了?”朱桢惊呼。 “没事!”朱柏强忍着,“六哥自己看吧!” ~~ 死寂,死一般的沉寂。 几位藩王呆呆的看着应天时报的内容,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一个个好似魂都没了,活死人一样,只有鼻孔一张一合,显得他们还有活气儿。 “怎么这么狠?”齐王朱榑低声道。 然后,他带着哭腔,“怎么这么狠毒?” “不可能的!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他凭什么开除宗籍?”朱桂也喃喃道,“我要见母妃!” “圈禁凤阳!”朱桢死死抓着报纸,“还不如死了,还不如死了!” 突然,朱桂跳起来大喊,“本王要见母妃,让母妃去求皇上!” “本王要见皇上,都是老十七害我!”齐王也大喊。 “老五!老五!你为何害我?”朱桢也跟着大喊。 远处,那些锦衣卫们,好像走的更远了。 忽然,谷王朱橞仔细的看看应天时报,“十二哥,上面怎么没你?” 瞬间,周围又是死寂。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 “对,怎么没你?”朱桢拼命的翻着应天时报,“老十二,怎么没说怎么处置你?” 朱柏有些愣神,“弟弟哪知道!” “老十二!”齐王朱榑忽然喊道,“是不是你.....?”说着,咬牙道,“你是不是暗中跟那位串通好了,所以才没处置你?” 随即冷笑道,“怪不得,一直以来你都跟和事佬似的,不让我们闹,原来你早就战队那边儿了!” “七哥!”朱柏噌的站起来,对朱榑怒目而视,“若弟弟早就站在了那边,还会跟你们关在一起吗?你摸着良心说,弟弟是那种蛇鼠两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朱榑冷笑。 “好!” 众人惊呼之中,朱柏撕拉一声扯开衣襟,抓起一把餐刀,指向自己的心口,咬牙道,“那弟弟就让七哥看看,弟弟的心是什么样的?” “不可!”朱桢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直接拽住朱柏的手。 然后看着朱柏的眼睛,“别人不信你,六哥信你!” 豁然,朱柏泪目。 “六哥,弟弟劝了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呀!” 朱桢低头,再次看着报纸,“家没了,王爵也没了,子孙也都是庶人,哈哈!哈哈!哈哈!”笑着,抬头看向朱柏,“没处置你也好!日后六哥的儿子,少不得麻烦你照看!” “只要我能出去!”朱柏攥着朱桢的手,“哪怕磕死在乾清宫,也要给你求情!” 就这时,前边忽然出现几个身影。 “两位爷,下官就送到这了!皇上的意思,诸位王爷千岁兄弟一场,好聚好散。吃了这餐,可能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您两位珍惜吧!” 是何广义的声音! 众人马上回头,霎那间仿佛见到了夺妻仇人一般。 被何广义送来的,正是朱橚还有宁王朱权。 “老五,杂种草的!”楚王朱桢一个箭步冲过去。 朱橚大惊失色,“何大人,救我!” 可何广义,早就走远了。 “你为何害我!”朱桢的拳头不住落在朱橚的身上,“你为何要害我!为何害我!” 齐王朱榑也一声怒道,“老十七,你个杀千刀的!我弄死你!” 吼完,也抄着凳子冲了过去。 “十三弟,上啊!”朱桢大喊,“都是他们害了咱们!” “十九弟抓住他!” 眨眼之间,花园中朱家兄弟打成一片。 朱橚抱头鼠窜,一直英武的宁王朱权此刻也勇气全无,抱着脑袋不敢还手。 朱柏呆呆的坐着,哭着哭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然后拿起琉璃尊,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 啪! 打的不可开交的众人一愣,只见朱柏站起身,骂道,“有用吗?你们打死他们有用吗?”说着,他对远处喊道,“何广义,既然要人喝酒,何不让人喝个痛快,拿烧酒来!” 远处,先是沉默。 而后有人说道,“千岁稍等!” “哈哈哈哈哈!”朱柏又是干了一杯,放生大笑,“你看看你们,还有朱家男人的样子吗?龙子龙孙,尽囊虫!” 第三十三章 暗影(1) “嚯,这就喝上了?” 李景隆迈着方步从外边进来,抻头朝花园那边,诸藩王的方向望望,开口道,“不是说打起来了吗?” 说着,又踮着脚尖,不住的张望。 “打完了!”何广义翘着二郎腿,捧着个青花压手杯,张口说道。 “你让人拉开的?”李景隆看扭头看看他,顺便挨着何广义坐下,不见外的抓了一把瓜子。 何广义一笑,“人家朱家爷们打架,我们当臣子的跟着掺和什么?”说着,又是一笑,“不过几位爷下手是真狠,你看十七爷,眼眶子都青了!” “嗯!五爷半边脸都肿了!”李景隆又看看那边,说道,“六爷大襟都撕开了!”说着,摇摇头,“哎....” 他这一声叹息,可谓是五味杂陈,更是百感交集。 “儿子多了,也没好处!”李景隆又道,“你看,这作的!”说着,又摇头道,“堂堂皇子亲王,跟民间争家产的不孝子有什么分别。亲兄弟都拳打脚踢,什么脏骂什么,哎!” 何广义瞥他一眼,没说话。 这话他没法接,有些话李景隆能说,他何广义不能说。 因为人家李景隆是皇家的实在亲戚,他何广义只是臣子。 “您这是?”何广义顿了顿,看向李景隆,“过来有事?” “俩事!”李景隆扔了手里的瓜子,拍拍手,“第一批去缅国的船回来了,长兴侯家的老小子带了七船货回来。其中有一箱子上好的红猫眼,我给你留了几十颗。如今国丧时期,不能太扎眼,等过了这段让人给你送家去!” 何广义微微皱眉,“公爷,这不合适吧?” 他不是不爱钱,可李景隆的东西,有时候他真是不敢要。再说他这个位置,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收的。 “这是分红!”李景隆没好气的说道,“老军侯们当初凑份子买船,我不是让你也加了一股吗?” 何广义想想,“嗯!”随即,侧下身子,“我当初也就拿了两万多银元呀?” “所以你的分红,就只有那几十颗红猫眼啊!”李景隆看看自己的光秃秃的手指,国丧期间这些玩意儿一样都不能带,“你还别嫌少,那些猫眼宝石,都是上等货!” 何广义自然知道是上等货,李景隆是何等眼光的人,能让他单独拿出来说一嘴的,定然是好东西。 但这话他听着就有些不对味儿,出的钱少,还能分那么多上好的红宝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他跟李景隆关系近是近,但绝对不想在钱财上纠缠不清,甚至多分多占。 “咋的?是不是心里寻思,我是不是故意给你多分了?”李景隆斜眼笑笑,“老何,先不说各家的分红都是有账的,丁是丁卯是卯。我给你多送东西,我图啥?” 说着,也是一笑,带着几分不屑,“你呀,这是因为你这身衣裳做下病了!以为别人对你有所图。我李景隆什么身份?我真有事的时候,求你也不管用吧?” “我专门说这么一嘴,是拿你当朋友!你别不识好人心!” 直接被李景隆不客气的说破心事,何广义笑了笑。 今时不同往日了,太上皇不在了影响的不单是宗室藩王还有朝局。他们这些臣子们,如今面对真正乾纲独断的皇帝,行事做人都要更加小心。 “缅国那边好东西还真多!”何广义没话找话,打破刚才的尴尬,“这才第一趟啊,以后那不是...” “下回分红可能要等些日子了!”李景隆打断他,“那些军侯家的子弟,没憋好屁!” 何广义眼光一亮,“怎么说?” “那边什么木材象牙犀牛角宝石砂金多了去了!”李景隆压低声音,“以物换物那得换到什么时候去?” “嘶!”何广义倒吸口冷气,“你是说.....?” 李景隆眼睛眨眨,点点头。 何广义要说什么,他俩彼此心知肚明。大概就是那些军侯家的杀才们,看着人家好东西多了,觉着用东西换太慢,于是就想着走他们老子当年的老路。 抢! “这可不是小事呀!”何广义琢磨着,开口道,“毕竟轻开战端,你得有个合适的说法呀?” 李景隆一笑,这就是何广义跟他的差距,他知道的太少,而且永远知不道朝廷的核心机密,而且想的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更不是军国大事。 皇上要移藩,要把宗室这些皇子皇孙们都移到番邦去,不打仗往哪安置? 那边海港如今都在大明水师手里占着,大明的船再过去装的就不是货,而是兵! 打的就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直接攻破王都,随便立一个新王为傀儡。短期时间内以这新藩王的名义,让大明这边放开了抢。再过十几二十年,干脆让那藩王上表,内附大明,设置郡县.... 再往深想想,立的傀儡年纪越小越好,同时扶持起几家心向大明的豪强彼此制衡。要是皇上愿意,让那藩王跟宗室女联姻。同时,再封一批朱家龙子龙孙过去。 等有了朱家血脉的男丁落地,再杀了那傀儡藩王,让朱家的外孙子外甥上位.... “想远了想远了!”李景隆心中暗道,“打下来容易,控制住得个二三十年!”想着,忽然又皱眉,心中道,“我管着理藩院啊,这些事我该写个条陈送上去,请万岁爷御览!” 何广义看看李景隆的侧脸,“第二件事情呢?” “哦!”李景隆回神,笑了笑,朝藩王们无声喝酒的那边努努嘴,“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就今儿?”何广义有些吃惊。 “那还留着过年?”李景隆笑笑,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手谕,“万岁爷的!” 因是国丧期间,皇帝的朱笔御批改成了蓝笔,但看字迹是皇上的手书无疑。 “行,我还省事了!”何广义叹口气,“哎,这些天我真是提心吊胆的!” 说着,问道,“这几位爷,什么时候上路?” “总要让人家把酒喝完吧!”李景隆笑笑,不再说话。 就这时,何广义忽然看见,手下的千户韩五,在他身后缓缓招手。 “少陪!”何广义起身。 “你忙!”李景隆目不斜视。 ~~ 何广义快步走到廊下,四处无人的地方,“什么事?” “老六死了!”韩五低声道。 “哪个老六?”何广义一愣。 “就是六爷!” “六爷不是在那喝酒....”说着,何广义忽然听明白了,瞪着韩五,“怎么死的?” 韩五口中的六爷,就是他们锦衣卫之中那位用刑高手,因为没有他撬不开的嘴,没有他下不了药,所以被锦衣卫中的人尊称为六爷。 “晌午的时候,他的尸首从南河沿捞了出来!”韩五低声道,“人都泡变形了,还让鱼啃下去一大块,是靠着胳膊上的刺青还有腰牌分辨出是他!”说着,他顿了顿,“卑职听闻之后,让人沿着南河继续捞,一盏茶的时候,六爷的学徒,就是他那个傻外甥的尸首,也捞了上来。” “镇抚司的仵作说,起码死了十天!”韩五咬牙道,“而且他们爷俩,是生前就让人打碎了脑袋,然后套了麻袋扔进去的!” 第三十四章 暗影(2) “谁吃了豹子胆,敢杀咱们锦衣卫的人?” 何广义面色狰狞,“太岁头上动土?给老子查!” 锦衣卫因为其职责的特殊性,内部之中或许有些尔虞我诈,但对外却格外团结。而且,这事还涉及到了他何广义这个都堂指挥使的权威性。 再说,这事实在是太蹊跷。 六爷在锦衣卫当差几十年,身份一直是个秘密。而且也不是没根脚的人,背后是有靠儿的。就这么被人灭口,谁胆子这么大?还是他牵扯到了不该牵扯的事? 而且这下手灭口之人,似乎根本就没怕他锦衣卫。不然的话,直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好?扔到河里,早晚被人捞出来,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这不是直接抽他锦衣卫的脸吗? 何广义越想越不对,京师中敢这么干的人几乎没有! “属下已查了!”韩五脸色有些不好,低声道,“属下第一时间就去了六爷家里询问,六爷的夫人说....” “说什么了?”何广义呵斥,“痛快的说,你他娘的卖什么关子?” “十一天之前,就是太上皇驾崩的当天!”韩五的声音有些颤,“两个小公公拿了宫里的腰牌到了六爷家,把六爷和他的学徒外甥带进宫!” “嗯?”何广义面上一僵,“公公?谁?” “说是奉朴公公之命!”韩五低声道。 何广义猛的一愣,面容惊悚,汗毛竖起,如坠冰窟浑身发抖,“殉葬那位?” 说着不等韩说话,直接一个窝心脚踹过去。 “给老子找事给老子找事,看老子清净了是吧?”何广义大骂,韩五连连惨叫。 有些事,不是没人说就没人知道的。 老爷子孝陵之中多了那么多新坟,宫里突然没了那么多旧人,明眼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事,大家都得装糊涂! 办事的老朴公公直接殉主了,哪怕是皇上都得装糊涂! 不但要装糊涂,而且还为尊者讳,这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在史书上落一个字儿。 “你他妈脑子长屁股上了,成天这些事....” “不是老朴公公!”韩五不敢躲,低声道,“是乾清宫那位!” 何广义动作一滞,“小朴?” “嗯!”韩五点头。 “那他妈不一样的吗?”何广义怒极反笑,“韩五,你长没长心,这点事想不明白?”说着,点着对方脑门,“有区别吗?我问你他们爷俩是谁有区别吗?” 韩五委屈道,“这事还有人知道!” “谁?”何广义面露杀气。 “郭老四!”韩五眼角耷拉下来,“捞尸首的时候,他带人过去了!” “郭官僧!”何广义眯眼,面露警惕之色,“他去做什么?” “反正是有人通风报信了!”韩五咬牙,“卑职在捞六爷外甥尸首的时候,他就带人赶到,还带了仵作仔细的查验。” 啪! 何广义一记耳光,直扇得韩五眼冒金星。 “你不只是脑子不好使,你连人都管不住,你这个千户回家抱孩子去吧!” 何广义用屁股想都能想清楚,郭官僧之所以会在那个时间处首先,就是韩五手下有人透风报信,有人吃里扒外了。 “真是小看了他!”何广义心中暗道。 郭官僧这个南镇抚,锦衣卫的同知,刚来几天就想着跟他何广义打擂台了。 老六他们舅甥两个的死,可轻可重。若何广义轻飘飘的翻过去,没人知道就无足轻重。可若是郭官僧拿着锦衣卫元老的死做文章,意在所指何广义这位锦衣卫都堂,不关心下属的死活,那就很严重。 起码,对何广义的威信而言是个不小的挑衅。 “另外,刚才卑职过来的时候,郭老四带人去了六爷家!”韩五又低声道,“听说是为了追查六爷的死因,要把六爷家里所有的书信文字等东西,全带回南镇抚司!”说着,上前一步,阴冷的说道,“都堂,这可是北镇抚的活,他的手伸得太长了!” 何广义也郑重起来,心中反复衡量,“这事和他本没关系,他不是那么糊涂好信儿的人呀!置身事外对他才有利,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么冒失的靠上来追查死因,到时候进退两难的是他自己吗?” “他图什么?想要什么?他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事查清楚也好查不清楚也好,他都两头不讨好吗?” “老六这些年知道的阴私不少,家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秘密留下?” 何广义越想,心中越乱。 他这个位置实在是身不由己,早先只觉得锦衣卫指挥使风光无限。只有身在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 忽然,何广义眼前一亮,竟然笑了起来。 “都堂,您笑什么?”韩五不解。 “没什么!”何广义摆摆手,回头道,“刚才可打疼了?” 韩五一愣,“卑职皮糙肉厚的!” “你呀,就是不长进,咱们锦衣卫要多用脑!”何广义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在千户的位子上也有几年了,嗯..回头我想想办法,给你提提!” “卑职谢都堂栽培之恩!”韩五大喜,谁不想升官发财呢? 但随即,他面带忧色的问道,“那这事咋办?” “该咋办咋办?”何广义不屑的笑笑,“他郭老四不是喜欢查吗?那就让他去,一会给你一张公文,你交给他,这事还就让他全权负责了!” “这...?”韩五大惊,“都堂,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六爷家里有犯忌讳的事被他知道了,咱们兄弟...” “让他查!”何广义阴森一笑,“你不懂!” ~~ 是的,韩五不懂。 韩五的不懂,就好像何广义不懂李景隆说的话一样。 因为他们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聪明人都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不只看眼前,走一步算三步。 不管他郭官僧出于什么目的,他想查就让他查,风头都给他,权利也给他。 查呗! 他敢把人家小朴公公如何? 老朴虽然没了,可人家小朴也是宫里数得上的大太监,可以和王八耻掰手腕的太监。虽说是乾清宫的副领班,可人家手里攥着好几个实权呢! 况且,人家还有这老朴公公留下的人脉呢! 外人看来,皇上最重新王八耻。可何广义他们这些近臣知道,皇上对小朴公公私下里一点都不差。 太监就好比朝中的官员,皇上怎么可能只信一个? 况且,这事再更往深处想,郭官僧放手去查的话,最后只怕颜面扫地都是轻的,搞不好帽子都得摘下去。 老朴公公走了,带走了宫里那么多人。 那么多肥缺如今引得宫里那些太监们垂涎三尺,宫里老祖宗没了,正是王八耻和朴无用各显神通的时候。 两边都有自己的人,为了这些位置定然要暗中掰手腕。 “你郭官僧查去吧,皇上最恨的就是内官和外官勾结!到时候人家两位公公掰手腕,把你卷进去,你能落下好?”何广义心中冷笑。 ~~ “公公,办妥了!” 紫禁城大本堂后面一处藏书阁的罩楼中,郭官僧毕恭毕敬的对着一座高大的书架,低声开口。 朴无用拿着鸡毛掸子,缓缓从梯子上下来,一边下一边仔细的刷着那些藏书上的灰尘。 “嗯!”朴无用轻回一声,站在地上,拍拍自己的裙角,“辛苦了!” “卑职不敢!”郭官僧忙道。 “你还年轻,有些事杂家要嘱咐你几句,你别觉得啰嗦!” “卑职不敢!公公教导,是卑职的福分。” “进了咱们暗影司的门,生是暗影司的人死是暗影司的死人,咱们暗影司只有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朴无用正色道,“做好了自然前程无量,但若藏了私心不够忠诚,就死无葬身之地!” “卑职明白!”郭官僧垂首道,“以后卑职就听公公安排!” “错!”朴无用正色纠正,“是听万岁爷的!” “卑职该死!”郭官僧直接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朴无用笑了笑,抬头看向天井,一缕耀眼的阳光照入,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忙往后稍稍,躲在了阴影里,然后对着阳光冷眼旁观。 老朴公公死了,但小朴继承了老朴了的一切。 老朴追随主子去了,那几十年后的小朴呢? “走吧!”朴无用再笑笑,对郭官僧道,“跟杂家去见万岁爷!” 第三十五章 尘埃散去(1) 乾清宫中,朱允熥手里拿着一封信。 那是老爷子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孩子,你要记住,这世上要害你的人,或者说这世界上欺骗你的人,永远都是你最亲近的人!当了皇帝,你要学会怀疑,你不得不怀疑。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更没有绝对的信任!” “在记住,别人能骗你一次就有无数次欺骗,一次背叛更有无数次的背叛。不要让别人,蒙蔽住你的双眼。要学会铁石心肠,宁杀错不放过!” 他放下信,珍重的收到御案的夹层中。 抬眼看向窗外,朴无用带着一名锦衣卫缓缓从外走来。 郭官僧! 他年轻的脸上,诚惶诚恐之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还有激动。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开始轻轻敲打桌面。 他又看看殿门口,王八耻低着头,下巴几乎杵到了胸口,面无表情。 “你是皇帝!”老爷子信中最后的话在他脑海中浮现,“别人会怕你,会敬你,但更多的是骗你。因为只有欺骗,他们才能保住或者从你手中,谋取更大的权利。” “古人说治理国家要堂堂正正,但那都是做臣子的人说的,为的就是糊弄皇帝。皇帝若堂堂正正心慈手软,就是庙里的泥菩萨,谁都管不了!” “咱不是说让你学咱,把天下的人都监管起来。咱是想让你明白,人心是会变的。今日你有多信任他们,明日他们伤你就有多深。” “世间本无对错,然人有善恶。光明伟正吾等所求,但阴暗歹毒亦要深深提防!侦得臣仆之小恶,为的是国家大正。为一己之仁名,小恶不除,则将必成大错。” “暗影司,是爷爷最后给你的东西。切记,牢记!” 殿外,一句轻声打断了朱允熥的思绪。 “皇上,锦衣卫南镇抚司指挥同知郭官僧来了!” “嗯!”朱允熥轻轻回应,“进来吧!” 殿外,郭官僧紧张的整理下身上的飞鱼服,绷着脸迈步进去。 在王八耻拉开门帘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 皇帝接见臣子,王八耻默默的退出乾清宫外。 朴不成无声的和他并列,垂首站着,万一皇帝召见完臣子,有事吩咐他们,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出现在皇帝面前。 宫人们都离得远远的,都把下巴顶在了胸口,目不斜视。太监,是这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的人。两个神仙即将斗法,他们这些凡人哪怕听到只言片语,都是罪过。 “恭喜朴公公了!”王八耻看着地上,挨着他影子的影子,“司礼监也算后继有人!” 朴不成一笑,“王公公说哪里话,跟您比杂家是干杂活的!” 上一代司礼监的大太监朴不成追随太上皇去了,那个十二监中最为显赫的位置,从老朴变成了小朴。 这个职位落在小朴的身上,看似说得过去但也有些不合情理。毕竟,朴不成还是太年轻了。而且,他平日在宫里的存在感,也没那么足。更不知道,他是否震得住。 “您千万别这么说!”闻言,王八耻笑道,“您太谦虚了!” “不敢!”朴不成礼貌的回笑,面容和煦。 然后,两个大太监就这么默默的站在殿外,无声肃立。 可事实上,他们的心中都在各自思量。 “我只要把皇上伺候好,就谁也不能压在我的头上!”王八耻心中暗道,“司礼监又如何?哼,还是没有我乾清宫大总管来的体面!”想着,他又瞥了一眼地上朴不成的影子,心有警惕,“但这小子.....也不得不防。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不能让他抓住把柄!” 而朴不成则是脑中想起朴无用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我用了四十多年,才从一个前朝默默无名的太监,变成权势滔天的大太监。我走了四十多年,近乎五十年!” “很多人的起点比我高,很多人比我聪明,比我有才干,可他们都没我走得远活得长。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忘了,他们的权利和地位是谁给的!” “主子用你,不是因为你多能干,更不是离了你不行。而是看重你的忠心,忠心是我们阉人,唯一能回报主子的东西。” “主子给你的权,是为主子解忧。不是为了让你拿着他给的权利,当成自己的权利,去作威作福。更不能拿着主子给的权,谋私!那样的话,你就离死不远!” “不要怕镇不住宫里这些人,更不要怕流言蜚语,也别把别人的讥讽和讨好放在心上。你做你自己就好,就稳稳当当的低调谨慎的做你自己。” “面对外人装哑巴,对主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尤其是外臣!” “耐得住寂寞,不能高调!” “不能公报私仇,也不能私事公办。” 朴无用一辈子总结出的经验都给了朴不成,他每天都会逼着自己,把这些话在脑海中重复一遍又一遍。 用朴无用的话来说,他也是用了近五十年,才把这些准则变成了天然的本能。 ~~ 夜,总是猝不及防的来。 明明方才还是黄昏,那落日的美景还带着几分余味,可转眼之间,夜幕就笼罩大地。 藩王们的酒还在喝,好几人都已经酩酊大醉了。 李景隆百无聊赖的坐在这处王宅的门房中,眼睛时不时的看向窗外。 忽然,阵阵马蹄传来。 紧接着,有骑士翻身落马的声音。 “卑职等见过统领大人!” “免礼!” 听声音,李景隆就知道是邓平来了,他走到门口,“太平奴,可是有旨意了?” 邓平一边走一边用马鞭拍着自己的马靴,看了眼身后。几个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直接停步站在院落当中。 “姐夫说的没错!”邓平笑笑,进屋之后先给自己倒了一碗凉茶,咕噜咕噜的喝了一碗,擦下嘴,低声道,“该启程了!皇上说让您早去早回!” “正好,那几位喝得五迷三道的,往车上一扔就行!”李景隆笑笑。 然后,他也看看窗外,“宫里头今日如何?” “还那样!”邓平捏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也看看外头,“姐夫您还不知道吧?” 李景隆立刻问道,“知道什么?” 邓平低声道,“朴老公不是跟着..走了吗?司礼监的位子您猜给谁了?”说着,一笑,“给了小朴,您是没瞧见老王那张脸。哈哈,跟黑炭似的!” “给了小朴?”李景隆微微有些意外,皱眉深思,“嘶!老王眼睛盯着那个位子可有年头了,没想到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哈!”邓平又是笑笑。 只是低头时,眼神之中多了几分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以后,内廷怕是有一番风波!”李景隆想了半天,“你在宫里当差,要多个心眼!”说着,又道,“那群没卵子的阉货,最是记仇,也最是会下绊子。你别卷进去,吃了挂落!” “没您说的那么邪乎!”邓平笑道,“下午我瞅见小朴和老王俩人正在乾清宫外头,有说有笑跟没事人似的!” “嗯?”李景隆又是疑惑,“他俩站在一块?”说着,想了想,“能说吗?要是能说你就跟我说说!” 第三十六章 尘埃散去(2)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小朴接了司礼监,旨意已经下了!” 邓平笑道,“您今儿是没进宫,所以您不知道。下午的时候,他和老王在乾清宫外说话,南书房各位大人也都瞅见了!” “小朴带着锦衣卫南镇抚的郭小四进宫.....” 瞬间,听到此处,李景隆眼神一凝,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你仔细说,一个字儿都不漏!”李景隆正色道。 “他俩呀肩膀挨着肩膀站在乾清宫外!”邓平把下午的事叙述一遍,继续说道,“您还别说,当时我看着他俩好像是有说有笑的,但现在想想,也是面和心不和呀!俩人说两句,就都不言声了!” 李景隆依旧沉思,眉头挤成了川字型。 “姐夫,郭小四这是撞大运了!”邓平又吃了块点心,继续低声道,“刚从凤阳调回京师,就直接就任锦衣卫同知,而且还进宫面圣了!”说着,站起身看看外边,凑到李景隆耳边,“你说老何那边...?” “闭嘴!”李景隆呵斥一声,“是你该问的吗?”说着,又骂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瞎打听什么?再说你在万岁爷身边当差这么久,就不知道有些话不能问吗?” 邓平撇嘴,“这不咱俩之间吗!和外人我恨不得把嘴都缝上!” 李景隆没说话,而是继续皱眉。 半晌后,他开口道,“以后离老王远点!” “嗯!”正在喝茶的邓平猝不及防,差点呛着,“怎么了,您以前不是说我和老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得打好关系吗?” “面上过得去就行,不能跟他深交!”李景隆一字一句,咬牙说道,“不得罪他,但绝对不能和他关系太好!” “为啥?”邓平不解,“老王那人跟侍卫处还行啊!”说着,顿了顿,“我和他疏远,去跟小朴烧香?” “你烧不到!”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面上郑重的说道,“胡说什么!你就当你的差,跟阉人都保持距离,别整天跟他们嘻嘻哈哈的!” 邓平擦擦手,蹙眉道,“姐夫,您有话就直说!” “我没话!我也不说!”李景隆不耐烦的说道,“太平奴,你记着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了!”说着,摆手道,“回去复命吧!我这就让那几位上路!” “没那么急吧!”邓平嘟囔一句,甩着马鞭,“姐夫,路上慢点啊!” “知道了!”李景隆满腹心事。 “我说,你路上慢点!”邓平站住脚,意有所指。 “啊?”李景隆反应过来,看向邓平。 “这话我不能说,但我告诉您慢点!”邓平笑笑,“我出宫的时候,十五爷在坤宁宫外头跪着呢!” 顿时,李景隆心有所悟,“知道了!” ~~ 马蹄声远去,邓平的身影消失不见。 李景隆板着的脸慢慢平淡的下来。 有些话邓平不能和他明说,有些事他李景隆也不敢和邓平说。 别说是邓平,就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他都不敢说。 为何他让邓平疏远王八耻?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当初...很早之前,宫里的权利结构也是这样。司礼监是老朴,敬事房也是老朴,但老朴不在御前。 御前的总管大太监姓黄,叫黄狗儿。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权势比现在的王八耻高出好几个等儿。 别说宫里人面对黄狗儿毕恭毕敬,是就他这个曹国公见了人家,也得笑呵呵的一口一句辛苦,一口一句劳烦。 可最后呢! 黄狗儿是让朴不成叫人给勒死的! 事发那年,他李景隆整管着整个紫禁城的侍卫,仪卫司指挥使。 那几年宫里死了很多人,可他李景隆都是人死了之后才知道些蛛丝马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了有秘密,许多他都不知道的秘密。说明,朴不成当初手底下有那么一些人,专门杀人!而且,朴不成还能指挥得动外边的人。 司礼监,锦衣卫南镇抚司....王八耻,朴无用.... 王八耻乾清宫,朴无用是老朴的干孙子.... 皇上正位东宫之前,太上皇让老朴选给皇上的伴当..... 忽然之间,李景隆眼皮不住的跳。 “左眼跳财右眼....我日你血哥的!”李景隆暗骂一句,走到桌边撕下一块纸,直接盖在了眼皮上。 就这时,何广义从外头进来,“公爷,听说有旨意了?” 李景隆回头,眼皮上还沾着纸,“嗯!送他们上路,我走了!” “用不用我....”不等何广义说完,李景隆身影已经走远。 看着李景隆的背影,何广义皱眉,似乎感觉哪不对劲! ~~ 湘王朱柏的眼神依旧明亮,但身子已经坐不稳了。 朱橚喝得一边哭一边吐,现在人事不知,依旧在吐。 朱桢朱榑满嘴胡言乱语,嘴里咬牙切齿的草草草,也不知是骂谁。 代王谷王相互抱着,嘴里也嘟囔着糊涂话。 宁王朱权醉眼朦胧,失魂落魄的靠在柱子上,无神的看着夜空。 听到脚步,湘王朱柏努力的坐直了身体,看向来人,“曹国公!” “见过千岁!”李景隆远远的行礼,“下官奉命,送几位爷去凤阳和泗州!” “这么急吗?”朱柏苦笑,“明日,我还想再跟兄长弟弟们好好喝一场!” 李景隆微微摇头,“千岁,时候不早了!”说着,上前两步,“下官看,天也不早了,要不您移步?” “我去哪?”朱柏有些疑惑。 “自然是回您的王宅呀!”李景隆笑道。 而后,朱柏愣愣的看着李景隆,又不舍的看看诸位手足兄弟,眼泪噗噗的落。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李景隆犹豫片刻低声道。 “你他妈是劝我,还是说风凉话?”朱柏红着眼睛,再次端起酒杯。 “下官和千岁不说是至亲,也是血脉近亲,怎么会笑您!”李景隆叹口气,上前按下朱柏的酒杯,“下官知晓千岁跟诸位爷手足情深,但路终究是各人自己走的。有些事,怪不得外人,也怪不得谁,只能怪自己!” “千岁,事已至此,防守才是明智。您若继续想帮着他们护着他们,下官说句不好听的,非但不起作用,反而还会害了他们!” 说着,叹口气,李景隆继续道,“下官说的都是好话!毕竟您还是千岁,关心手足兄弟,不在这一时,来日方长!” 朱柏必须要承认,李景隆说得对。 这时候还是不要触怒那位万岁爷为好,而且他现在还是大明朝的藩王之尊,还能护着兄弟们一二。若是自己再执迷不悟,这些获罪的手足兄弟,还能指望谁? “知道啦!”朱柏看看面前的酒杯,没有去拿,摆手道,“我先不走,看着你...送他们!”说着,忽然泪眼婆娑,带了几分乞求,“曹国公,你也说你是朱家的血脉之亲,路上劳烦你...照顾则个!” “千岁放心,下官不会雪中送炭,但也从不屑于落井下石!”李景隆笑笑,无声的挥手,自然有人上前,抬着那些藩王们朝外走。 ~ 外边几辆马车无声的停着,藩王们酣睡之中被放入马车。 说是囚徒,但他们毕竟是朱家的子孙,待遇远超常人。 “都准备好了!”李景隆回头看看,朱柏站在院子中,掩面哭泣。 “公爷,都准备好了!”李小歪举着灯笼,“咱们连夜走!” “嗯!”李景隆点头,刚要上马,忽然前方又是阵阵马蹄。 “下官等参见辽王千岁!” “十五爷!” 众人呼唤声中,辽王朱植冷着脸,大步走来。 李景隆无奈,摇摇头上前拦着,“十五爷,几位爷醉过去睡着了!” “爷来看看他们,送些东西!”朱植盯了李景隆半晌,“行个方便?” 李景隆无声摇头。 “还真是!”朱植冷笑道,“都说你曹国公只认皇上,还真是不假!”说着,朱植贴着李景隆的耳朵低声道,“惠太妃求了皇后娘娘,已经准了的!” 李景隆继续摇头,“除了皇上,谁都没用!” “你.....”朱植大怒,“我看一眼自己的哥哥都不行?” “皇命难违!”李景隆继续低声道,“不过,您给几位爷的东西可以留下,下官一定转交!” “我....” “十五弟!”忽然,院落中朱柏开口道,“他职责所在,你别难为他了!”说着,招手道,“这有酒,你我兄弟喝几杯!” 朱植没动,继续冷冷的看着李景隆。 后者歉意躬身,然后翻身上马。 车队缓缓启程,刚走出长街,就见到了数辆豪华的马车沿街而立。 燕王,蜀王,庆王,肃王,岷王.... 他们一个个就那么站着,复杂的看着李景隆护送的马车。 “慢点吧!”李景隆忽然开口道,“把车帘都拉开,让他们远远的看一眼!” 第三十七章 他的时代(1) 伫立在长街之上的藩王们,默默注视着远去的马车。 朱棣听到了宁王朱权模糊的呼喊,“四哥!” 蜀王朱椿听到了代王谷王拍着车窗的哭泣,“母妃救我!” 更多人听到了酒醉被惊醒的楚王朱桢的呐喊声,“吾本太祖高皇帝第六子,吾降生之日太祖高皇帝攻克武昌。太祖曰,待此子长,以楚封之!吾乃大明楚王,尽有荆襄膏肓之地,吾乃楚王世袭罔替!” 他的呐喊,也惊醒了齐王朱榑。 长街上,满是朱榑的嘶吼,“父皇您睁眼看呀!大哥,您生的好儿子,父皇您的好孙子.....你们睁眼看呀!” 看着这一幕幕,听着这一声声,藩王们的脸色更加复杂了。 尽管他们没有落到这个下场,但楚王几人的遭遇,他们也感同身受。试想一下,假如他们也掺和了进去,下场能比这几位好多少呢? 而且他们更知道,随着这几位罪王被圈禁在高墙之内。大明王朝,彻底进入了没有藩王的新时代。就是皇帝乾纲独断,中央集权达到顶峰的新时代。 哀嚎声远去了。 咒骂声消失了。 嚎啕声不见了。 长街上的藩王们,刚要上自家的马车,忽然听见关押几位罪王的宅院前,有人嘶吼大喊。 “既然诸位兄弟都来了,何不一块喝几杯!”湘王朱柏站在门前大喊,“反正都是不孝子,也不在乎有人弹劾咱们在国丧期间喝酒!” 诸王闻声,脚步迟疑。 “都怕什么!”辽王朱植也露面,“这酒席是我老十五设的,谁敢多嘴奔我来!”大吼着的同时,斜眼看看长街上的锦衣卫还有侍卫们,冷笑道,“七哥是殴打大臣,爷我敢直接杀人,看谁敢多嘴!” 朱棣本来正要上车,脸上神色变换一阵,甩袖大笑道,“正好,这几日要借着酒劲儿大醉一场。十五弟,你酒量行不行?是不是哥哥的对手!” “这才是我四哥!”朱植大笑。 紧接着蜀王朱椿看了一眼兄弟们,把心一横,“从小被人叫秀才,今日爷我也豁出去出格了,不醉不休!” 宅院的门房里,何广义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都堂,要不要拦着?”千户金百万低声道。 “不拦!”何广义叹口气,“让他们喝,好酒好菜可劲上,打骂都不许还手!” “喏!” 何广义知道,藩王们这场酒必须喝。 他们喝的不是酒,而是委屈。 不是为了喝酒,而是求醉。 要是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大醉一场,只怕他们心里压着的火,又要惹出什么事。 他何广义是不怕事的锦衣卫不假,但绝对不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锦衣卫。他也知道,有时候很多事过犹不及,要松紧得当才能平平安安。 ~~ 酒宴,不只在这落魄的王宅之中。 郑国公府的后宅,机密的小房间中,常升和蓝春相对而坐,两人酒到深处,已是热泪盈眶。 “皇上下了诏,要追尊大妞为皇太后了!”常升端着酒杯,手都不稳了,硬朗的脸上满是泪水,“呜呜,苦命的大妞,我苦命的大妹妹!” 保国公蓝春在旁,也是眼眶发热,但他还保持着几分理智,拍拍常升的手,“表兄,这是好事,莫哭了莫哭!” 说着,忽然间他也背上涌上心头,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战死沙场的父亲。 “若是父亲还在,定然欣喜若狂!”蓝春唏嘘,“我还记得当年,太子妃....现在是皇太后。她走的时候,父亲哭得病了三日都起不来身,每晚每晚自己落泪!” 说着,又叹口气,“当初,当今还不是皇太孙之前,父亲总是说,太子爷和大妞表姐的嫡子,必为大明储君。不然,他蓝玉第一个不服!” 说到此处,浅浅喝了一口酒,“我还记得那时候,咱们这一系军侯们,几乎隔三差五就在我家小房子里商议,如何如何!”随即,他顿了顿,“现在是苦尽甘来呀!” 他这句苦尽甘来,意味深长。 老爷子在,他们这些朱允熥的母族尽管身份尊贵,但始终头上悬着一把剑。不是说老爷子防着他们,而是老爷子太在意这个嫡孙,怕他们这些外戚给自己的宝贝孙儿找麻烦。 同时,他们这些外戚军侯在内心深处也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一天老爷子想多了,或者觉得他们碍眼了,找个茬儿... 这些年,他们这一系的军侯们,其实都是如履薄冰。先是铁了心的拥护当今,而后当今坐稳东宫又要夹着尾巴做人。当今登基为帝,跟他们又得小心的游离在真正的权利圈之外。 难! 很难! 但现在,所有的难都过去了! “其实当年,很多事舅舅都没让你参与,我和舅舅他们每次秘会,你都在外边把风,不知道说了什么!”常升带着几分醉意,“你可知道,第一次淮西军侯们秘会的时候,你父亲说了什么?” 蓝春缓缓倒酒,没有说话。 “他说...”常升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能坐在我身边的,都是自己人。但我也知道,太子爷走了,咱们这些自己人,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人嘛,都是为了利益,明哲保身一点不奇怪!” “说白了,除了我蓝家和常家是铁了心的捧三爷之外,你们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小算盘。” “我不问你们怎么盘算的,我来告诉你们,其实咱们都没得选!”说道此处,常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父亲就当着所有的面,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 “咱们这些人都是太子爷的人,太子爷跟皇上是古往今来最和谐的皇上和太子,之所以他们爷俩和谐。是因为皇上能管好皇上自己的人,太子爷能管好他自己的人,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太子爷走了,咱们这些太子爷的人,必须再找一个能护着咱们人。藩王们不行,他们和咱们隔着心,淮王更不行。” “嘿嘿,为啥不行呢!因为一旦淮王上位,最先发落咱们的,就是淮王!他能看着他弟弟,咱们的三爷,身边有咱们这一群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厮杀鬼?” “他身边那些遭瘟的书生,能容着咱们这些不服他的武人?到时候咱们这些武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必须捧三爷,哪怕将来要....当乱臣贼子也必须捧三爷!今日谁同意,留下!不同意的,出门把嘴闭上当哑巴。留下的是好兄弟,将来同富贵,若是三心二意的,我蓝某人的刀子可快着呢!” “哈哈!”说道此处,常升大笑眉飞色舞,“我告诉你,这些话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也就是今天高兴!” 忽然,他发现蓝春默不作声。 蓝春慢慢抬头,“这大概,就是太上皇曾经,一心要杀父亲的原因吧!”说着,低下头,“没人知道,但皇上一定是知道的!” 第三十八章 他的时代(2) “这是自然!”常升道,“我当时跟皇上明说了,刀山火海常家陪着他!” “兄弟!”蓝春再次开口,话中有话,“那时候皇上还小!” 瞬间,常升酒气顿无,立刻警醒。 “皇上那时候还小,当初的乳虎如今是林中之王至尊无上!”蓝春继续低声道,“这些话,再不能说了!不然,就是邀功。” 然后,他又开始倒酒,“这些年咱们都老老实实的过来了,皇上也没亏待咱们,即便有功也早就酬了。日后,万不可仗着当年如何,翘尾巴。不然,皇上会烦的!” 常升眼神中慢慢恢复清明,哑然道,“不能吧?”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蓝春又道,“这些年,你这个国舅虽没有上一辈人的权柄,可皇上给你的也不少吧?给我的也不少!” “但你想想,是不是有时候看着对咱们客客气气的,其实没交心!”蓝春点点桌子,“这是在给咱们留余地呢!他若是不断的提拔咱们,不断的给权柄,封无可封的时候,他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常升怔住了,因为蓝春的话他无法反驳。 “太上皇走了,藩王们倒了,以后的大明是皇上一人的大明。我们这些皇亲军侯,其实更要有眼色!”蓝春继续道,“我说句不好听的,过去咱们这些人报团,当今看着可能觉得是种助力。可从现在开始,咱们这些人再报团....你觉得,如何?” 蓝春的话虽不多,但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句句都说在了理上,更是句句都说在了关键点上。 常升看着蓝春,忽然觉得对方很是陌生。他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得有些木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干的表兄弟,居然能想到这么多。 “不是我想的多,而是你太高兴了,飘了!”蓝春把酒壶推到一边,“酒后失言,很不好!” 其实,他心中有句话一直没说。 帝王本是无情种,翻云覆雨乃真龙。喜来随手释甘霖,怒时人间满山洪。 “我才干有限,德不配位!明日上折子,做个空桶子国公!”蓝春又道,“从此以后,在家享福就是!” 说着,他饮干净杯中最后的酒,“今日早上我碰到了郭老侯爷,他说他和几位老军侯,也都要告老还乡了!” 蓝春把玩着酒杯,“现在是皇上自己一个人的时代了!” ~~ 长夜漫漫,但当黎明来临之时,天亮也只在转瞬之间。 夏日炎炎的热光,再次把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点燃,天地之间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光芒,越发耀眼。 铛铛铛! 晨钟,在紫禁城的鼓楼响起。 穿着蓝色素装袍服的太监,站在午门前,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大喊,“上朝!” 午门外,分列两队的文武官员,鱼贯而入。 啪啪啪!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奉天殿汉白玉的丹阶上,奋力甩动皮鞭,声声震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臣子的叩拜声中,朱允熥缓缓的拎着衮服一角,一步步踩着只只有皇帝才能走的阶梯,登上龙椅。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很用力。 文官之首的朱高炽敏锐的注意到,今日的皇帝穿着的是最为隆重的大礼服,而非平日的龙袍。 十二旒冕,日月星辰衮服...... 朱允熥在龙椅上坐下之时,他又赶紧收回目光。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口干舌燥很是惶恐。 老爷子走了,眼前这位是天地之间唯一的龙!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十二旒冕遮住了朱允熥半张脸,但他依旧仔细的看着殿中的群臣。 “太祖高皇帝突然去了,朕心甚悲,无以自处,这几日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朱允熥缓缓开口,“是以这几日,朕于国事,未曾过问。诸爱卿可有本奏?” “臣有本!”礼部侍郎李至刚率先开口,“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四海同悲天地失色社稷无光,神州悲声万里。神州之外,各藩国也都遣派使节前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奏章,继续念道,“各国国书先至礼部,琉球真腊吕宋暹罗,举国戴孝。各国藩王不日亲自来我大明京师,吊唁先帝!” “嗯!”朱允熥淡淡的点头,“着礼部好生接待,不可失礼!” “遵旨!”李至刚又道,“另有藩国苏禄,占卑,国有贡品进献!安南献上国书!” 中华是礼仪之邦,莫说是国丧,就是寻常百姓之家,也讲究遇到白事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故旧都要不请自到。 群臣闻听这些藩国,在礼仪上给足了大明的面子,都纷纷点头。 但龙椅上的皇帝,似乎有些不喜。 “还有西域叶尔羌,喀城,野利等国....” “且慢!”朱允熥忽然开口,打断李至刚的奏报,“苏禄等国隔山跨海,西域诸国万里之外,他们能上国书进贡品,已是一片孝心。安南就在大明之侧,近在咫尺,为何只有国书没有使节?” 群臣一听,是呀! 安南你就大明边上,说句好不听的大明这边放个屁你那都能闻着味儿。我们大明国丧这么大的事,你就不痛不痒来封国书? “琉球不过是海岛之国,尚且全国戴孝亦是哀悼。安南之国,身受中华礼化千年熏陶,彼之王乃太祖高皇帝亲自册封,如今只给国书?”朱允熥又怒道,“是何道理?” 殿中群臣,诧异于皇帝的突然发怒,但也觉得安南小国确实有些不够尊重天朝。 但有些人,从皇帝的话和表情中,嗅到些不同的意味。 “要打仗了?”朱高炽斜眼看看对面的魏国公徐辉祖,眼神充满询问。 徐辉祖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 随后朱高炽的目光,再次看向龙椅。 “龙性本贪,他对疆域似乎有种天生的贪婪,从不满足!”朱高炽心中暗道。 “还有东瀛和缅国,他们国书呢?使节呢?”朱允熥继续怒道。 群臣无人回话。 朱高炽心中有了答案,“是要打仗了!琉球那边南北内战僵持,所谓的天皇在幕府手里,人家现在给你国书,你收吗?缅国四分五裂,土王各自为政,您想要哪家的使节?” 欲加之罪呀!欲加之罪! ~~ 朝会散去,乾清宫的小朝会继续。 朱允熥换了一身灰色的常服,头上扎着木簪,坐在宝座上。 这时,臣子们才发现,皇帝开始蓄须了。 他的颔下,已经有了一层浓密的短须。这使得他原本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硬朗,多了几分男子的威严。 “朕欲对缅国再用兵,诸卿以为如何?”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能参加小朝会的,都是大明的核心大臣。所以对皇帝的话,一点都不意外。 “敢问皇上,以何名义用兵?”户部尚书张紞问道。 “大不敬之罪还不够吗?”朱允熥道。 张紞摇摇头,“不够!”说着,拱手道,“皇上,国丧期间,若因此大不敬之罪出师,届时血流成河,未免落了下乘!” “那你以为呢?”朱允熥继续道。 群臣沉默。 武臣之中,徐辉祖忽然开口道,“其实臣倒是有个建议,就是...就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说!”朱允熥道。 “缅国虽小,但用兵必须神速,不然缠斗起来,我大明空有一身力气用不上。”徐辉祖沉吟着说道,“第二次去往缅国的运木船即将启程,臣以为不若...不若命港口的我大明驻军,找一个有大明士兵失踪的借口,进行搜寻!” “然后趁着对方不备,出其不意攻占城池,俘虏缅国王族!”徐辉祖继续说道,“速战速决,然后分而划之!” 朱允熥拍拍龙椅的扶手,“你的想法跟曹国公李景隆如出一辙!”说着,摆手让邓平上前,把李景隆的奏章传给各位大臣看,继续笑道,“曹国公还说,最好是让有我大明血脉的贵族,为缅国之王!” 督察御史严震直翻看了几眼,一目十行,待看到联姻两字的时候,顿时大怒,开口道,“皇上,此乃谬论!” 第三十九章 永昌朝没好人(1) “那你说来听听,哪里荒谬了!”宝座上的朱允熥,随意的端起茶盏,开口说道。 严震直掸着手中的条陈,指着上面的字己,“勋贵们总说,臣等文臣是书生之间。如今曹国公之言,在臣等看来,连书生之间都不配,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话音落下,周围文臣们附和着跟着点头。 而武将那边则很是意外,参与朝会的驸马都尉李坚梅殷等人目光不善的盯着严震直,心中暗道。 “你说事就说事,捎带脚说我们这些武人作甚?这是老军侯们全在家抱孩子不上朝了,你们胆肥了是吧?” “就事论事,不要说不相干的!”朱允熥眯着眼说了一声。 “臣先来说曹国公文中所说的分封大明宗室于蛮邦!”严震直接带了一句武臣们,也知道见好就收,继续开口道,“彼蛮人非我族类!臣说句不好听的,跟野人差不多,他们有几人知我大明?” “随便封几个宗室过去带些兵马,他们就臣服了?就听话了?彼等化外野人凶暴野蛮,一言不合拔刀杀人血溅当场,且久居于山林洞穴之中神出鬼没,若有反心是防不胜防!” “况且彼等野人与我大明,文字不通语言不通风俗不通礼仪不通,只认其土王酋长,即便我大明宗室过去,如何驱使呢?” “我大明的宗室还有兵马过去,是不是要吃喝?总不能万里之遥,都靠中枢补给吧?建城郭屯田兴修水利,设集市建学校明刑法筑牢狱,等等等,都需要人!” “需要干活的人,亦需要管着他们的干活的人,更需要帮着宗室治理当地的人。这些人,哪里去找?” 说着,严震直继续掸着手里的条陈,“臣说句不好听的,臣现在都觉得咱们大明自己的百姓太少,恨不得一家生他十几二十个男丁。” “若是往外移民,从哪里移?移多少?而且这更不是一锤子买卖,要经年朝外输送。送得少了,我大明的人在那边站不住。送得多了,我大明自己的人就少了!” “站不住就是镜花水月,到时候如隋炀帝攻琉球,不过是好大喜功靡费国力而已!” “咳咳!”御史杨靖低声咳嗽,拽了下严震直的袖子,示意他收着点说。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频频点头,严震直的话不好听,但说的有理有据。 帝国的向外扩张,可不是占据人家几个城池的事。从长远来看,是同化是融合,是在整个亚洲建一个岛链似的大明体系。 这个体系建成容易,但消化体系内不同的种z,则需要很多时间。 问题定然有,困难也定然有,甚至这些困难和问题之中,伴随的血淋淋的杀戮更不会少。 现在有人指出来,是好事! “你继续说!”朱允熥又道。 “臣再说曹国公这所谓的联姻之策!”严震直痛心疾首,“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说着,目光看向众臣,又低头看着手中的条陈,“你们看他写的。先立傀儡,行联姻之策,使得各土王诞有我皇明血统之嫡子。待长成,继王爵之位。这不是胡闹吗?” 说着,几乎是大喊道,“就算是大明在那边立了傀儡之王,让他跟宗女诞下有我皇明血统的男丁,那也是外人呀!他能姓朱吗?” 顿时,殿中安静下来,人人各有所思。 “他不姓朱,他就和大明不是一条心呀!”严震直继续道,“就不怕养了白眼狼出来?” “严御史此言差矣!” 武臣之中,刚刚调任回京在五军都督府任职的安远侯王德开口说道,“你往深里看,先占其地,立傀儡之王,诞下皇明血脉之子,继承王爵。但不是让有皇明血脉之子,在当地继承王爵!” “可以让他来京师读书吗?所在之地,由我大明扶持豪强分儿治之。待继承王爵之人长成,再与宗女联姻,再放回封地。” “即有我皇明血脉,又在京城受大儒教导,自然是向着我大明的,怎么会是白眼狼呢?只怕到时候,让他回封地他都不愿意,而是贪恋我大明之富!” 说着,还文绉绉的来一句,“此间乐,不思蜀也!” “哈哈!”武人之中,响起一阵笑声。 如今在朝堂上的都是开国军侯二代,他们和老一辈比起来,多多少少都读过书,属于文武双全。比如这安远侯王德,他就是已故定远侯王弼之子,同时也是被罢黜的楚王朱桢的大舅子。 “哈!”闻言,严震直冷笑,“安远侯是要跟下官比典故吗?” 说着,又看向朱允熥,开口道,“皇上,臣打个比方。就好比大明某家军侯无后,家中后继无人!” “你他娘的才绝后了呢!”此话一出,武人们心中纷纷破口大骂。 这也就是老军侯们不在,若那些老军侯们在,直接上去就是一脚把这遭瘟的书生直接踹绝后了。 “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那爵位最后传给谁?”严震直又道。 朱高炽沉吟片刻,“按照当初太祖高皇帝定下规矩,若真是这样的话。爵位要降等,落在这家的外孙身上!” “好!给外孙!外孙比侄儿亲吧?”严震直又道。 这不废话吗? 侄儿是别的男的跟别的女的生的,外孙子是自己生的女儿跟别的男人生的,哪个近哪个远这不一目了然吗? “外孙继承爵位家产。”严震直继续道,“第一代人,或许还记得这个外公,逢年过节还会上坟烧纸。可他的后人呢?两三代之后呢?”说着,他看看群臣,“人家自己有祖宗,定然要去给自己的祖宗上坟吧?” 众人寻思片刻,还真是这个道理。 其实谁继承家产,在后世男女都一样,但这个时代却是涉及到宗族延续百年香火的大事,男权社会么! “你说这不可能!”王德开口道,“即便没儿子,宗族里抱一个不成吗?还有招赘呢,外孙生下来改姓继宗不就行了!” “呵呵!”严震直再次冷笑,“后周太祖待世宗如何?” 武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文臣们已是拍手叫好。 怼得好! 后周世宗柴荣,是后周开国皇帝太祖郭威的养子。 郭威一家子都让后汉隐帝给杀了,这两人没有任何血脉关系,但有亲戚关系,柴荣是郭威老婆的侄儿。 郭威把江山社稷都给了这个养子。但人家登基之后,马上改回了原来的姓氏,柴! “侯爷刚才说从宗族里抱一个!”严震直又继续开口道,“可是您别忘了,下官这些比喻,说的是曹国公所陈,用有皇明血脉的外人,继承王爵之事!” 说着,继续冷笑道,“怎么抱?怎么过继?扶持傀儡,然后让傀儡土王之子也姓了朱?美的他!” 这时,吏部尚书侯庸回头,闷声道,“严御史,现在说的是曹国公的条陈,你扯远了!” 第四十章 永昌朝没好人(2) 侯庸这话本是好心,提醒下这个好朋友,不要说得太过火。 但岂料,严震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好意。 “你看着远,下官看着却是肘腋之祸!” 严震直又看向朱允熥大声开口,“臣知皇上您为为何惦记缅国等蛮邦,一来是通海路,二来是安置我大明宗室。” 朱允熥无声的笑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蛮邦也自有法统,我大明欲占其地,就是夺人基业,必要兴兵!”严震直继续道,“占其地之后,为了避免蛮人同仇敌忾,是以要另立新王!” “这新王什么都没做,就有了王爵,然后再和大明联姻,其子嗣继承爵位世代传承为我大明藩属。在臣看来,乃大谬!” “大谬一,至我大明分封之宗室于何地?我大明封过去的王,是听他的还是他听咱们大明藩王的?” “大谬二,如今我大明强,彼等自然俯首听命。但翌日,王朝武备衰竭之时...”说着,严震直正色道,“臣不是危言耸听,世上就无万古不弱之皇朝。” 朱允熥颔首,耐心的听着。 “万一哪天我大明兵锋不利,或对藩属鞭长莫及,谁能保证,那些大明朝扶持起来的外姓之人,会不会有别的野心?一旦他们有野心,到时候我大明这么年移民过去的中夏后裔,会有何等下场?诸位,你们想过没有?” “本是蛮荒之地,我大明鼎力扶持建成乐土。一旦这些外姓人不愿意认我大明当祖宗了,那我大明就是给别人做了嫁衣?民间话,就是冤大头!”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声。 “可是不立傀儡之王,只怕一开始在当地就立不住脚.....” 安远侯王德还要说话,却忽然看见朱允熥竖起手掌,便马上闭嘴。 “严爱卿,依你之见呢?”朱允熥带着几分期许,问道。 “傀儡是要立的!”严震直沉吟片刻,说道,“还必须立!但怎么立,要有个章程!”说着,他又看向朱允熥,“臣知皇上您,定然要对缅用兵,臣是不愿意打仗的。但您要打,臣也不能拦着,更拦不住!” “假若我大明出兵,占了缅国的国土,必须要把缅国分成数十乃至数百个小邦。且所立之王,必须是仇敌之家,让他们相互敌视!”严震直又道,“如此,我大明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然后呢?”朱允熥又道。 严震直本来儒雅的脸,顿时变得狰狞起来,“然后联姻!” “哈!”武人们都笑了起来。 严震直鄙夷的看了他们一眼,“不是让他们的男儿娶咱大明的女子,而是让大明的宗室男丁娶他们的王女!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姓朱!” 朱允熥眼前一亮,笑道,“再然后呢?” “嘿嘿!”严震直继续笑道,“等我皇明朱家血脉落地,皇明自然权利扶持。待长成,杀其外家....全族男丁!当然,不能是我大明动手,可以随便....弄成被暗杀,或者两小邦交战,阖族被斩!” “嘶....”殿中群臣倒吸一口冷气,文官们带着几分见鬼的了神情看着严震直。 就连朱允熥也有些意外,心中暗道,“想不到严震直平日看着方正刻板,却不想他比谁都绝?杀人家全族?” 严震直继续咬牙道,“到时候,土王全族都死光了,家业没人继承,那是不是落在我皇明血脉的身上!我皇明血脉即位,言要为外祖或者舅父报仇,如此一来大义在手!” “再加上我皇明的扶持,若干年后那些蛮邦不就都姓了朱吗?” 看着他狰狞的脸,武人们心中齐齐涌出一句话,“最毒读书人!” 太毒,真毒! 好一招偷天换日,好一招雀占鸠巢的绝户计! “为我大明百年计,必须如此!”严震直又道。 朱允熥微微点头,“言之有理!”说着,他赶紧低头又喝了口茶。 作为皇帝,是不能对这种歹毒甚至有些灭绝人性的阴谋说有道理的。他喝口茶,瞄了一眼文臣之中,耳观鼻鼻观心的起居注官,给了对方一个这段掐了不许写的眼神。 “臣以为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朱高炽开口道。 他必须这个时候说话,因为他要把话头揽过来。 “缅国小邦,临大国而不知礼。太上皇恩德泽被四海,彼等居然视而不见,欺我大明无人焉?必兴兵讨之!”朱高炽道。 众人都知道,这无非就是说辞罢了。 若是以前,可能还有文臣跳出来,说是什么蛮荒之地庄稼都没多少,要来何用?那破地方,白给都不能要! 可现在,第一批去缅国的勋贵二代们已经回来了。这时候正带着从那边获得的宝物,满世界招摇呢。 也就是现在还在国丧当中,不然的话他们恨不得告诉全天下。去抢吧,那边都是好东西。宝石,金矿,银矿,数不清的森林,毛皮,香料稻米..... 况且,这些文臣们现在看到了海贸的利润,更看到了海贸的作用。 海上丝绸之路,沿途各个番邦就是大明的钱袋子。 据说...据出海的那些商人们说,那些土王蛮人,恨不得拿黄金换大明的琉璃球。 最主要的是,打这些地方,成本小且收益大。 但也有人心有担忧,听皇帝的意思好像对安南也不大满意。 安南虽小,可也是法统之邦,不好打呀! 户部尚书张紞就是心有担忧之人,面带忧色开口道,“皇上,徐徐图之不行吗?非要用兵吗?”说着,叹口气,“北疆连年的军费,造船的花费,还有东瀛那边,已是户部苦不堪言!” 说着,长叹,“若再开战端,臣请问,钱从哪来?” 朱允熥眼皮动动,“造船用的是朕的私库钱!” 张紞没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好半天才开口,“战事顺利则罢,一旦不顺,花钱如流水,即便您有私库,能撑多久?” “嗯!咳!”朱允熥端起茶盏盖住半张脸,给了朱高炽一个眼神。 “钱的事,张部堂无需担心!”朱高炽苦笑,“我这边有办法!” 说着,他心中暗道,“你还担心钱?丫熥子这臭不要脸的刚发财你不知道吗?我五叔六叔七叔,十三叔十七叔十八十九叔他们的家,都让丫给抄了,你觉得他现在没钱吗?他的钱,恐怕比国库都要多!” “那到底用何种名义呢?”张紞又道,“因为缅国没来吊唁发丧,就加兵问罪,是不是太霸道了?” “魏国公不是说了吗,他有办法!”朱高炽直接甩锅给徐辉祖。 张紞苦笑,“哦,随便找个借口,说有大明兵士失踪,或者商人失踪,然后就用兵....?” “这个借口有何不妥?”徐辉祖开口,笑道,“起码,能麻痹那些土王,让他们以为大明不会一口气把他们吃下去!” “再说刀兵之事,本就不该冠冕堂皇。既然要用兵,自然是我大明怎么划算怎么来?找个借口,人口失踪,抓住对方的土王斥责他办事不力,再立新王惩戒对大明不满之豪强,这不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吗?” 闻言,张紞摇头。 而朱高炽则是心中大乐,“徐辉祖,你丫平日看着浓眉大眼的,他娘的其实比谁都坏!” 就这时,殿中忽然有人长叹。 朱允熥看过去,方孝孺闭着眼睛,满脸心疼。 “学士为何发叹?”朱允熥问道。 “臣是在叹.....”方孝孺睁开眼,坦然道,“太祖高皇帝之后,满朝文武之中,竟无一个好人!” 第四十一章 人在人间的痕(1) “满朝文武就他妈没一个好人!” “哈哈哈哈!” 茶馆中,一位四旬年纪员外模样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报纸,揶揄的笑骂一句。顿时,引得周围一阵大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师的老少爷们养成了每天早上早早的来茶馆,人凑份子要上一壶茉莉花儿,外加一份应天时报。 一边看报,一边喝茶,一边骂,一边笑。 骂的是贪官污吏,笑的是官员的是非,花边新闻。 “三爷,您怎么说满朝文武都没好人呢?”茶馆的店小二,靠着窗户笑问。 “有好人能这么霸道吗?”叫三爷的员外点着报纸的头版,“诸位看看,好家伙,就因为人家安南没派遣使节来大明吊唁。万岁爷竟然龙颜大怒,礼部理藩院连番的发国书。你们瞧这国书写的什么?临大国而不知礼仪,受天朝教化而不知恩德!” “啧啧,还有五军都督府跟兵部,也跟着起秧子,说要陈兵边境给安南点颜色看看!”三爷又看了一眼报纸,惊呼道,“嚯,看这位嘿!广西都司指挥使桂林总兵,高阳忠壮侯之子韩观给万岁爷上书。臣愿领三千虎贲,踏平安南,擒番王于太祖高皇帝陵前....啧啧,这不欺负人呢吗?” “哈哈哈哈!”周围又是一阵爆笑。 但这笑,怎么听都是得意的大笑。 三爷虽是带着揶揄的口吻,但说起这事摇头晃脑,满带着那么一股天朝上国子民的俱有荣焉。 “咱们洪武爷在位的时候,修内政建学堂,说什么四海之内皆大明藩属,天朝不加之与刀兵。到咱们现在这位万岁爷,好嘛,整个儿一活阎王!”三爷又笑道。 “本来就是!”旁边有人凑趣道,“咱们大明洪武爷龙御归天了,他们连人都不来一个,太没礼数了!” “要我说呀,揍他!”也有人捧着茶碗说道,“咱们大明,以前就是对周围这些藩国太他妈和气了!” 但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有几位书生模样的人忧心道,“刀兵非儿戏呀!安南不知礼,大不了不跟他来往。因为这点事就兴师问罪,是不是太大题小做了!” 他话音刚落,边上马上有寻常闲汉跳出来,“你懂个球!人善被人欺,那些番邦小国都他妈得寸进尺的货!” “就是,我小舅子就在礼部当差,他说前些年安南那边可没少跟咱们磨叽边境的事,说什么咱们大明占了他们的土地,我呸!” “这些年自从高丽被灭,哪年不是万国来朝?就他安南,好几年都没见人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呀!” 霎那间,周围又是一片义愤填膺之声。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安南在哪儿他们都未必能说清楚,也丝毫不关心那边的事,他们也都是还算良善的小民。但一旦涉及到大明朝面子的事,这些小民就变得暴躁起来。 “三爷,真打吗?”有人开口问道。 “打不打的,咱们说了也不算,总要万岁爷做主!”三爷端着架子,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不过呀,安南毕竟也算个国,破船还有三千钉呢!真要打,也不在这一时半会。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可边上,又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开口,“报纸是报纸,不是朝廷的邸报,当不得真的。估计这事最后的结果,也就是安南那边派遣使节前来道歉,不大可能真打!”说着,顿了顿,“若真要打,也不会闹到报纸上来!” 周围人一想,也对! 国和国之间,可不是两个人挽袖子直接干架那么简单。 “你知道个屁呀!”三爷感觉面子被扫了,骂道,“就咱们那位万岁爷,妥妥的活阎王,六亲不认的性子,他惯着安南这不恭敬的臭毛病?” 说着,看看众人,“别说安南小邦了,咱们大明朝这些藩王们还是他亲叔叔呢,他说下手就下手了!”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 “看看嘿!”三爷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前几天的报纸,几位亲叔叔直接罢免王爵关到了凤阳,把家都抄了...嘿嘿,听说没,正金山银山的往宫里送呢!还真是藩王跌倒,永昌吃饱....咱们那位万岁爷呀,想收拾谁就必须收拾谁!” “三爷三爷!” 茶馆的掌柜的在柜台里坐不住了,小跑出来点头哈腰拱手道,“您这可不兴乱说!”说着,一指茶馆的牌匾,“我这是打我父亲那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买卖,一家老小还指望着靠着弄嚼谷呢!” “就是就是!”边上也有人低声说道,“三爷,这话不能乱说!” “怕什么!”三爷瞪眼,甩着手里的报纸,“看到没,应天时报下面的小字是什么?谨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即便是皇上,也没有不让人说话的道理!” “啊,咱们都是升斗小民,平日里日子就他妈够艰难了,还不许咱们说说话?办报纸就是让人说话的!哦,就许他报,但不许百姓说,那他娘的还报什么?” “三爷呀!好三爷!”茶馆老板苦笑,“您收收,您收收!我求您了不不成吗?” ~ 旁边不远处,就在茶馆里头,租着茶馆地方买包子的包子铺。 朱允熥吃下最后一口猪肉大葱馅的包子,擦擦嘴站起身,“给钱!” 正斜眼看着三爷那边说话的李景隆闻声,直接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一字排开的放在桌上。 “少爷!”李景隆低声道,“那边的人说话不好听,小的觉得应该....” 朱允熥回头,“应该什么?揍他一顿,把他抓起来?”说着,也看看那边,笑道,“随他们吧!普通百姓就是嘴上痛快痛快,连这点痛快都不给他们,那朕成什么了?” “您英明!”李景隆竖起大拇指,“古往今来,翻遍史书,小的就没发现有您这么胸怀宽广的!” “少拍马屁!”朱允熥笑一声,继续前行。 国丧已过,盛夏悄然而至。 耐不住紫禁城的酷热,朱允熥百忙之中带着随从,微服出宫。 一行人行走在繁华的街巷,耳中满是市井的嘈杂。 曾经,老爷子也喜欢闲来无事在街头巷尾溜达。 现在,天地依旧却不见故人。 “记得前面有家卖狗肉的不错!”走着走着,朱允熥开口道,“过去看看那家摊子还在不在!”说着,他不经意的转头,见到身后的朱高炽,满头大汗,一边走一边喘。 “这才几步路,你就累成这样?”朱允熥笑道。 朱高炽抓着个手帕,擦去额上的汗,讪笑道,“太热!天一热,臣就不爱动!” “就是因为太胖了,所以你不爱动,你越不动越胖,越胖越虚!”朱允熥看看他,忽伸出一指,戳戳朱高炽胖乎乎的肚子,笑问,“几个月了?” “嗯?”朱高炽一愣。 噗嗤,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他赶紧低声道,“抱歉抱歉!” 朱高炽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心中也很不得劲。 他也不想胖,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是不想胖越是胖。这些日子明明忙得恨不得有分身术,可裤腰依旧宽了二尺。 这时,前边的朱允熥又开口道,“诸王被抄没的家产,送到京师了?” 第四十二章 人在人间的痕(2) “最多三日即可抵达京师!” 朱高炽快步上前,低声道,“走的是水路!”说着,顿了顿,“合计,折合白银七百多万银元!” 朱允熥无声撇嘴,随后笑道,“叔叔们还真有钱!” “架不住你丫刮地三尺呀!”朱高炽心中暗道,“除了王府的浮财,田产还有铺子宅院乃至商号,都招标发卖给商人们了。全要进你口袋了,六叔七叔他们的儿子,一个大字儿都没落下!” “至于其他的王叔!”朱允熥沉吟半晌,“就不要动了!”说着,叹口气,“京里的王宅赶紧建起来,别怕多花钱,越精美越好,朕不能再让人说嘴了!” “你丫还知道怕丢人呀!”朱高炽心中又道,“算你丫还有良心!” 说起藩王移藩的事,让朱允熥颇为意外。 除了辽王朱植还有秦王一系的子嗣之外,藩王们之中竟然没有几人愿意移藩的,都表示愿意在京师当个逍遥王爷,整日饮酒作乐混吃等死。 倒是罪王们的子嗣,还有已故秦王晋王的庶子们跃跃欲试。 其实想想也就释然,这些宗室子弟,他们现在面前只有走出去这一条路,留在京师连富贵闲人都做不到。 “朕就想不明白了,封出去怎么也比在京师好吧?”朱允熥皱眉开口。 朱高炽没说话,就当没听见。 但心中却又在腹诽,“你说的再好,鸟不拉屎的地方谁愿意去?再说谁知道你将来又闹什么幺蛾子,要是我,我也在京师就不走了!” “王叔们的王号,议定的如何了?”朱允熥又道。 朱高炽接口道,“按皇上您的意思,以前的以国为名的王号免除,新赐的王号是端敬敏诚,恭信良裕等王号!” 朱允熥无声一笑,“回头从抄没的罪王家产之中拨五十万,给诸王修宅子用!” 朱高炽顿顿,“那....若对缅用兵,那边?” “那边还用钱吗?”朱允熥皱眉,摇头一笑,迈步前行。 “不给钱怎么打仗?”看着他的背影,朱高炽嘴里小声嘟囔。 李景隆凑过来,“殿下,缅国那边小打小闹以战养战就是了。再说动用的又不是朝廷正规军,用什么军饷?” 朱高炽看看他,脑中忽又浮现出方孝孺在乾清宫的那句话,“满朝文武无好人!” 真要是从海路入缅,急先锋定然是大明朝那些罪囚死刑犯破落户等等丧心病狂的玩意儿!这些人,走到哪祸害到哪儿!到时候,领头的就一句话,弟兄们放开了抢,还真用不着朝廷给军饷。 忽然,朱高炽心中再次疑问,“到底是东瀛那边先动,还是缅国那边先动?打下来之后,第一拨把谁分封过去呢?是皇孙这代?比如秦王一系,晋王一系的儿子们?” ~~ “皇上!您这边请!” 邓平带人护在旁边,簇拥着朱允熥走到集市当中。 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各个小吃摊前人满为患。 “是这家吧?”邓平指着前面一家卖狗肉的铺子,开口道。 朱允熥放眼望去,摇摇头,“不是!”说着,又看看周围,“朕记得这家卖肉的是个寡妇呀!” 肉摊子前,满脸横肉的汉子熟练的剁着案板上的肉,汁水横飞,一边剁一边还笑着跟食客说话。 “那小的再找找?”邓平忙说了一声,转头去吩咐。 “不用了!”朱允熥叫住他,“是这家肉铺没错,但应该是换了主人!” 记忆中,他和老爷子来了这间铺子好几次,他不会记错。 没来由的,他心中又浮现出一丝伤感。 以后,这世上老爷子留下的痕迹会越来越淡了。他走过的街头巷尾或许不会变,但人来人往却又是桑海桑田。 这时,朱允熥的眼神微怔。 他在这家既熟悉又陌生的肉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他俩人坐在肉铺后面的一角,有些偏僻的角落。两个老头大白天的就喝得醉眼迷离了,桌子上盛酒的空坛子摆了好几个,但他们面前的一盘肉,却好似没动多少。 邓平也发现了他俩,低声道,“皇上,您还进去吗?” “不了,回宫吧!”朱允熥微叹。 ~~ “我对不住皇爷!”郭英喝得嘴都瓢了,一个劲儿的嘟囔,“哎,没护住几位爷呀!” 曹震也大差不差,酒意从脸上红到了脖子红到了耳朵根,斜着眼,“草!” “不是我护不住....傻子,是我他妈的....不敢呀!”郭英又摇头道,“哎,终究是不敢!” “草!”曹震又道。 “折子已经上去了!”郭英抓起酒坛子给自己倒酒,摇晃半天,只倒了半碗,端起来喝了一口洒了大半下,“累了,想回家享福了!”说着,笑起来,“回老家去,他娘的,钓鱼养鸟,我他妈也多娶几个小妾,嘿嘿!” “草!”曹震又骂了一声,转头对肉铺老板大骂道,“你眼睛塞鸡毛啦?没见着没酒了?信不信摊子给砸了,你狗日的!” 肉铺老板一脸横肉,但面对着身边带着好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随从的老头,根本不敢还嘴,肉不都剁了,一溜烟的去打酒。 “你回老家,我咋弄?”曹震又斜眼道,“我跟谁喝酒去?” 说着,打了个饱嗝,然后咽下去嘴里嚼了嚼,又吐了一口渣子出来,“以前跟着常遇春喝,他死了跟他小舅子喝,他小舅子也死了,我就跟你喝.....”说着,摇头道,“不对不对,皇爷活着时候,隔三差五跟他喝,现在他不在了,你也要走,我咋整?” 说着,抬头看着郭英,“四哥,你不要我了?” “滚!”郭英骂一声,“膈应人!” 但随即,他看着老兄弟不舍的眼光,也跟着眼角发酸起来。 “以后日子长着呢,想喝酒了找我,或者去我那!”郭英低声道。 “万一哪天我先死了呢!”曹震低声道,“他娘的!” “滚一边去!”郭英骂道。 这场酒,两人喝了不知道多久,反正最后是哇哇吐着,被随从亲兵搀扶着上了马车。 “四哥!”曹震上马车,靠着窗户喊,“你哪天走?我送你!” “等万岁爷的话!”郭英强撑着,脑袋昏沉但心里清醒,站在马车外笑道,“不用你送,草,又不是生离死别!” “以前有算命的说,你能长寿!”曹震看看郭英,“答应我,要是我死你在前边,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畜生,你得帮着照看!” 郭英刚想答应,却猛然想起老爷子临终时对他说的话。 所以,他没敢马上答应。 “儿孙自有福,别想太远!”郭英低声道。 “草!”曹震骂一声,又看看郭英,“走之前告诉我,不送你也行,再喝一场!”说着,咧嘴笑道,“活着的老兄弟们都叫来!” “行,我做东!”郭英摆手,“走吧!” 马车缓缓前行,车窗中伸出曹震一只手,不住的挥舞。 郭英站在原地,也跟着挥舞两下。 然后,他看看繁华的京师街景,又遥望紫禁城的方向,拒绝了亲兵的搀扶,有些踉跄的漫无目的的前行。 但是,刚走出去百十多米,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侯爷,快去看看我们老爷!” 郭英闻声,就知是曹震身边的随从。 “你家老爷怎么了?”郭英大惊,瞬间酒意全无。www..net ~~ 曹震的马车停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郭英趔趄的跑来。 “曹傻子!”他低吼一声,仆了过去。 随后就见到,曹震靠着软垫子,好似在车厢里睡着了一样。 郭英颤抖的伸出手,摸了摸。 然后他的手,猛的一抖。 两行泪唰的就下来,“草你娘的曹傻子,你他妈的,说走就走吗?” 接着,老头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无助的嚎哭起来。 ~~ “皇上!” 乾清宫里,朱允熥刚换了衣衫,一盏热茶还没喝完。 王八耻就快步进来,急道,“武定侯郭侯来报,景川侯曹侯,薨了!” “谁?”朱允熥一时没反应过来,“曹震!” 说着,他愣神一般坐在宝座上,“中午还见他和郭英喝酒呢?” 真是不可置信。 他就这么走了? “郭侯呢?” “外边候着!” “传!” ~~ “皇上啊!” 不多时,郭英哭着进来,直接跪在地上,“曹震没了!” “他....”朱允熥心中百感交集,“走之前可有话?” 郭英摇头,“他说让臣照看他的子嗣!”说着,忽然抬头,看着朱允熥的眼睛,“皇上,他虽走得快,可臣知道他心中还有事放不下!” “你说!” “您还记得当初吗?曹傻子....他一再追问,他死了之后,能不能进功臣庙!”说着,叩首道,“其实,他配呀!他真的配呀!” 第四十三章 战争是转移矛盾的唯一手段(1) 景川侯府,满是素缟,灵堂前站了满孝子贤孙。 “以前没留心,曹傻子竟然生了这么多儿子!” 曹家的人的哭声,震得郭英脑膜嗡嗡的疼。他环视一周,猛的发现曹震的许多儿孙,他居然还有不认识的。 他又看着棺椁中,好似酣睡一样的曹震,想说些什么,可又好似千言万语堵住胸口。 曹震从军之初就跟他在一口锅里搅食,这厮是个财迷,到了晚上不睡觉,把白日抢来的财货一遍遍地查。查完了之后抱着美滋滋的傻笑,别人问他笑啥,他说老婆本有指望了。 别人问他将来想找个啥样的婆娘,他说腰像水桶腚像磨盘,走路带风一顿能吃七个馒头,骂起人来两个时辰不歇气。 想到此处,郭英忍不住想笑。 他又看看灵堂前站着的,曹震的妻妾们。还真是他娘的一个个跟母夜叉似的,膀大腰圆。 “爹呀!” “祖父呀!” “老爷!” 一声声哭喊,让郭英心烦意乱。 “傻子,你省心了!”郭英拍拍厚重的棺椁,“两眼一闭,他娘的享福去了!”说着,长叹,“啥罪没遭,也算他娘的老天爷照顾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死在娘们的裤腰带上!” 说完,他心中似乎痛快不少,但随即被歉意充满。 “今儿是我找你爹喝酒....” 曹震的长子次子都在军中,如今在家中挑大梁的是老三曹辉。看长相活脱一个吃人肉的山匪,青面獠牙龇牙咧嘴的。 “哎!”郭英又叹,“以前都是你爹追着找我喝酒!我还不愿意搭理他!人家说,跟你爹喝酒不吉利,他这辈子喝死的人太多!没成想我八百年不主动找他喝一回,把他喝死了!” “你千万别这么说!”曹辉咧嘴就嚎,“父亲常说生死有命,他这阵子就总是把死挂在嘴上,说什么过一天算一天!” 郭英摇头,又看看棺椁,曹震身上穿着簇新的侯爵蟒袍,棺材里摆满了各种奢侈的随葬。 “你他娘的!”郭英又是叹气。 下一秒,他眼神一定,在哭哀孝子贤孙中发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郭英努嘴,“入了你家的家谱?” 郭英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着老爷子微服回凤阳的时候,在路上捡的便宜儿子。那小子的小名也叫小石头,他娘是曹震养在外边的外宅。 曹辉也回头瞅瞅,低声道,“年前入了家谱了,现在也姓曹,叫曹石。父亲生前托人送进武学读书,眼看着也快成人了!” 郭英想想,脑中浮现出曹震之前的话,开口道,“虽不是亲兄弟,但毕竟是你爹认了的,以后当成手足兄弟,别亏了人家母子,别欺负人家!” “四大爷您放心!”曹辉开口道,“我曹家没那么多臭规矩,进了家门就是我曹家人,谁敢欺负他且看我拳头硬不硬就完了!”说着,顿了顿,“爹生前把家产都分好了,人人都有一份,我曹家也断没有旁人家子孙争家产的闹剧!” 郭英一笑,又看向棺椁中的曹震,“谁他妈说你傻?你比谁都精!” 说着,郭英拍拍曹辉的肩膀,“你是个厚道孩子,以后有事我若在京去我家寻我,若我不在就给凤阳老家去信,有你四大爷在,你曹家没那快倒!” “其实...”曹辉看看郭英,“爹生前说过,我们这辈人以后还是凭本事争功劳吧!要是行,跟大哥二哥一样,靠自己本事当总兵参将。要是不行,就老老实实在家抱孩子。”说着,苦笑道,“爹说,武将之家是上阵打仗的,没那两把刷子硬顶上去,自己死了到没什么,若是平白害了士卒的性命,他娘的就是害人精!” 说到此处,又嘟囔一句,“反正他老人家那辈儿,抢来的真金白银,几辈子都吃不完!” 郭英忍不住再回头,瞅瞅曹震的脸,“你他娘的是活明白啦!” 就这时,外边猛的传来震天的哭声。 郭英皱眉朝外看,一群铠甲都来不接解掉的军中悍将,咧着嘴跟死了爹似哭天抢地的进来。 “老将呀!” “侯爷呀!” “军门!” 来的都是曹震在军中的旧部,都说什么人带什么兵,曹震带出来的人,看着就没东西,各个都是歪瓜裂枣。 “侯爷呀,您怎么就走了呀!” “老将呀!您就这么撒手啦!儿郎们以后上哪找主心骨呀!” 郭英听着这些哭声,脚步挪动,皱眉朝外走。 恰好路过灵堂正房门前,见那边围着一群人,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顿时一愣。 别人家的白事,都是正儿八经请个有身份的人在门口担当知客,负责迎来送往。 曹家可好,他娘的门前放个账房先生,在那写礼账。 “还真是曹傻子的作风!” 郭英又气又笑,走过去低头悄悄,上面赫然写着,“某某千户,礼金白银一千元。某某都督,礼金三千...” “草!你死了都离不开钱!”郭英又回头骂道。 然后,目光又是一定。 “郑国公家,白银五千!” “保国公家,白银五千!” “颍国公,白银三千!” “信国公,白银三千!” 然后,下面是密密麻麻一大串,看得人眼花缭乱。 “郭侯...”有正在交待礼金的将领见到郭英,赶紧弯腰行礼。 “去吧!”郭英不耐烦的摆摆手,看看那局促的账房先生,伸手摘下腰里的玉佩,当的一声仍在桌子上,“回头去我家里,支银元一万,小黄鱼五十条!” 账房先生手一抖,忍不住惊呼,“侯爷,这也太多了!” “多个屁!”郭英骂道,“老子要是比他先死,他随的比老子还多!” 随即,他心中猛的涌出一股怒气来。 曹傻子是爱钱,当年为了战利品为了娘们没少跟兄弟们打的头破血流动刀子。可哪个兄弟先走了,在人情往来上他从不含糊。 甚至暗地里,养了许多兄弟的家小好几十年。 可现在轮到他的丧事了,怎么来的人,这么少? 郭英就这么闷头生着怒气,来到前院,一看偏厅里坐着的人,忍不住更是火冒三丈。 偏厅中,就东莞伯何荣一人在那坐着,佝偻着腰,两头叩一头。 “人呢?”郭英骂道,“都死哪去了?曹傻子没了这么大的事,打发人送点钱来就拉到了?吊丧的人影也不见半个?” “你想让谁来?”何荣看看郭英苦笑,“老张前几日中风了,如今走路挎框,老朱老糊涂了不大认人,今儿早上我去看他,正赶上他管他媳妇叫妈。” “老温一听老曹没了,直接昏了在家躺着呢!老李刚才哭的背过气去了,他儿子怕他死这,赶紧领回家去了!” “老谢早就下不了床了,窝吃窝拉。其他几家的子侄,如今都在军中,要么在西北要么在辽东,你还想谁来?” 闻言,郭英的怒气渐渐淡了,可心中却好像还有千金石一般堵着,就是不痛快。 赌气一般一屁股坐下,半天蹦出一个字,“草!” 然后,靠着墙壁长叹,“这代人,都他娘的吹灯拔蜡烛了!” 接着又长叹,“我就是感觉老曹的后事,太他娘的冷清了!” 何荣看看灵堂那边,眼眶一红,“丢亏老某!” 第四十四章 战争是转移矛盾的唯一手段(2) 莫名其妙的方言,让郭英一愣。 就听何荣继续低声嘟囔道,“你捞梅...以前比人的丧事,你摆围酒开大小风生水起。今日你死做,你捞某飘都某几只!哎,死不逢时。唔知你条野还犀吾犀,等下烧几只靓女比你啦,丢!” 郭英额头上青筋乍现,“你他娘的好好说话?别他娘的念咒!” “我讲白话!”何荣闷声道,“丢,几十年啦,日日被他用拳头逼着讲官话,说不好还要打我。现在他死了,我终于可以讲多几句!” “你老娘!”郭英在暴怒的边缘徘徊,“你个南蛮子!” 忽然,何荣眼眶一红,“当年在军中有人欺负我,曹震搂着我肩膀对欺负我的人说,这小南蛮子是我兄弟,只有我可以叫他南蛮子,比人谁叫谁死!” 何荣当年跟着他爹一块在南粤归降老爷子,然后跟着淮西这般军头,一块南征北战。 郭英无声,拍拍何荣的肩膀。 兄弟!他们这些死人堆里爬出的人,生死都是兄弟! 货真价实,可以换命的兄弟。 曾几何时他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而现在....他们是过一天算一天,等着那天。 就这时,前院忽然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司礼监的太监朴无用。 “有旨意!” 曹家人跪在灵前听旨,郭英也跪在旁边,心有期盼。 “景川侯曹震少年追随太祖高皇帝起兵,累有功勋。攻北平,定云南。征荆襄,安云贵,冲锋陷阵骁勇绝伦。国朝良将,功在社稷!” “朕常闻,国有圣君必赏其功。昔太祖高皇帝加侯爵之位,以贵尔身。今朕思卿累年之功,半生劳苦何吝殊荣!” “特追封....” 朴无用的话,让曹家人全部抬头,而郭英则是激动的肩膀发抖。 “景川侯曹震为舒国公......” “他娘的,你比老子爵位高啦!这下得偿所愿了吧?”郭英心中道。 舒国公三个字的规格很高,舒是指曹震的家乡,淮西舒州。 “许一子承袭侯爵,食禄两千五百石,太祖高皇帝所赐免死铁卷,袭三世。” “配享功臣庙,列位社稷坛,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傻子,走吧!”郭英含泪看着天空,“皇上,成全你了!” ~~ 夜幕再次降临,乾清宫的灯火有些暗。 朱允熥坐在桌前,面对晚膳有些食不知味。 不知怎么回事,老爷子走后这段日子以来,他总感觉身边在忽然之间,少了些什么。 仔细想想,应该是少了许多人来人往也少了许多牵绊。 再加上今天听到景川侯曹震的噩耗,心情更是有些酸涩。 就这时,王八耻悄悄的进来,低声道,“皇上,南书房行走,通政司使辛彦德回京,在值班房候着!” 辛铁头回来了! 朱允熥脸上露出几分笑容,“快传!”说着,又道,“把灯火挑亮些!” 不多时,辛彦德进殿,“臣辛.....”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已笑道,“无需多礼,快快,做到朕身边来,让朕看看你!” 说完,他仔细的端详。 辛彦德本就是瘦弱之人,在淮北赈灾几个月更显得枯瘦。 “爱卿瘦了!”朱允熥叹口气,随即道,“一路奔波还没用膳吧!来来,跟朕一道!”说着,又对王八耻说道,“快拿餐具来!” “君父有赐,臣不敢辞!”辛彦德没有半点表情,拱手道。 ~ 君子食不言寝不语。 一时间,殿中满是辛彦德闭嘴咀嚼的声音。他一点也不装假,下筷飞快,几乎是风卷残云。 见他吃的香,朱允熥也有几分食欲。 连吃了两大口饭,笑道,“爱卿是真饿了!”说着,把面前那道樱桃肉推过去,“尝尝这个!” 话音刚落,朱允熥惊讶的发现,辛彦德几乎是风卷残云一般吃了半盘。 “你...?”朱允熥笑道,“爱卿这是多久没吃肉了?” 他本是打趣的话,却不想辛彦德却正色道,“自从到了泗州淮安,臣就没吃过肉!”www..net “那你吃的什么?”朱允熥问道。 辛彦德看着桌上的饭菜,“臣吃的和灾民一样!” 然后,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 “这饭还真是没法吃了!”朱允熥苦笑着放下筷子,心中暗道。 “臣在京师时听老一代的军侯说,当年征战的时候,他们都和普通士卒吃一样的东西,这样他们就能知道当兵的什么时候饿!臣在淮安也是如此,臣一天什么都不干,臣若是饿了,那灾民定然是嗷嗷待哺!” 然后,辛彦德继续直勾勾的看着朱允熥,“臣在淮北几个月,顿顿都是野菜糊糊,老米粥,偶尔的打牙祭就是加些豆酱。” 朱允熥拿起帕子擦擦嘴,“爱卿想说什么?” “臣听闻皇上又要用兵!”辛彦德继续看着朱允熥,正色道,“国家有民,正保守贫困。皇上不知哺育臣民,反而要对外用兵,臣愚钝实在想不出所以然!” “数不尽的粮饷泼天的钱粮,用在大明朝子民的身上不好吗?大明朝的百姓正在过苦日子呀!打仗的钱取自于民,现在用之于民,不可吗?” 说着,辛彦德起身,跪在地上,缓缓的摘下已经破损的官帽。 “臣,今日死谏!” 说罢,重重的叩首。 然后继续说道,“若国泰民安,臣不说这话。可现在大灾刚过,用兵实在是不合时宜。” 朱允熥心中无声叹气,“现在是以工代赈,淮北那边户部准备了充裕的粮草。朕用兵,国库也有钱....” 辛彦德很无礼的打断,“皇上,国库还有多少?” 说着,不等朱允熥说话,自顾自的苦笑道,“皇上不说,臣也大概能知道多少,应该是还有六百多万!” “嗯!”朱允熥点头。 “臣给皇上算笔账!”辛彦德跪得笔直,抬头道,“洪武三十年皇上即位时,国库的银子大概就是这个数目。皇上御极以来,兴海贸开海关,收商税铸新币,广开财源。国库每年的收益,比洪武朝番了三倍都不止,可现在依旧是这些钱!钱呢?”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朱允熥的神色。 皇帝很是镇定,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 “国库收的多,皇上您花的也多。北疆军费连年增加,各地修桥铺路,建海港建海船,还养着宝船厂火器铸造局两个销金窟无底洞。” “皇上,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呀!国库充盈正该清政令平诉讼推教化,使百姓安居乐业,降低百姓的负担,而不是连年对外用兵。需知,刀兵一事,实际上是百姓的口中食啊!” “再者,若大明内政不稳,皇上即便打下如当初成吉思汗一般的疆土,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徒劳民财罢了!”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他,微微叹口气,“其实朕的难处,你不懂!” “皇上再难!”辛彦德看着桌上精美的御膳,“难得过天下百姓吗?” “若是以前,朕也这么想!” 辛彦德这话很过,很大逆不道,但有些让人意外的是,朱允熥没有发怒。 反而,态度依旧很是平和。 “朕少年时曾想,若有朝一日坐了这个位置,该如何如何。可真正做到这个位置才明白,做事真的要有取舍,也就说做事,有时候真的需要狠下心!” 辛彦德一笑,“臣知皇上欲效仿秦皇汉武,您所说的取舍,舍的是谁?”说到此处,摇头道,“民如韭,割复生,是吗?” 这话已不是无礼,而是死罪之言。 但朱允熥还是没生气,而是看向外边,“邓平!” “臣在!” “魏国公在何处?” “回皇上,魏国公正在南书房整理兵部的兵册!” “传!”朱允熥又看看辛彦德,“让他来说!” ~~ 魏国公徐辉祖捧着厚厚的名册,带着几分疲惫迈步进来。 “他说!”朱允熥指了下辛彦德,“朕不应该再想着打仗,应该把钱花在百姓的身上。你来告诉他,朕为何又要兴兵!” 徐辉祖也看看辛彦德,先放下手中的兵册,对朱允熥说道,“皇上,九边镇之中老弱要裁撤二十八万人,加上他们的军属,不下六十万!” 接着,徐辉祖看向辛彦德,“辛通政,藩王们被削了您知道吧?” 辛彦德点头不语。 “这个数字,还没算上藩王们这些年私自扩充的兵马!”徐辉祖点着厚厚的兵册,继续说道,“军事上的事你可能不懂,北疆裁军整合,重新划分驻防,现在看来看似是花钱,可常远来看。少了这几十万人,是不是就让百姓少了许多负担?” 辛彦德认真想想,而后点头。 这个账不难算,哪怕现在花一千万银元,也好过每年花在这些无底洞上百十万。而且,那些老弱越养越废,那些空饷越吃越多。 “你再告诉我,裁撤下来这些人,怎么安置?”徐辉祖又道,“边塞的土地,以后要发给战兵,有那么多土地安置这些裁撤掉的人吗?还有藩王们私下扩充的兵马,让他们去哪?” 说着,徐辉祖眼皮猛的跳跳,“辛通政,你可知,这些人是兵!他们即便是老肉,即便是乌合之众,可拿起刀他们就是兵。就算给他们土地,他们也不会安心当农民!” “怎么办?你让皇上怎么办?安置不好他们,说不得就有更大的乱子,他们是兵,拿起刀就是兵,就能杀人,你让皇上,让我们这些武人怎么办?” “谁都知道打仗要死人,皇上也不想打仗,我徐辉祖也不愿意做发动刀兵导致生灵涂炭之人。” “可为了更多人,能更好的活,打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是不是?” “诚如你说,百姓需要活路,这些当了半辈子兵的人就不需要活路了吗?谁能保证,他们不作乱,他们乖乖的当良民?” “打出去,只有打出去,把咱们大明朝的难处转成战争!” 第四十五章 孤勇者(1) 徐辉祖看着辛彦德,一字一句道,“辛大人,您是状元之才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翘楚。您把皇上削藩王,收兵权整军备差卫所等事连起来看!” 说到此处,徐辉祖顿了顿,“难道,您一点都没看到皇上要精兵简政的良苦用心吗?” 随即,徐辉祖又带着几分痛心疾首,“您是文官,看不出来也情有可原。”说到此处,他又看向朱允熥,“皇上,臣能说吗?” 朱允熥坐在罗汉床上,微微摆手。 辛彦德疑惑的目光中,徐辉祖再开口道,“大明朝看似精兵强将,实则现在已开始有了腐坏的迹象。百战雄狮的骄奢之气仍在,可兵员却良莠不齐。再不整治,再过二十年,恐怕是打不了仗了!” “我再说一遍,只算边军中裁撤的那些老弱,就是几十万人。那些人拿起刀就是兵!他们吃惯了白面馍馍,能安心的摸锄头吗?养着,子子孙孙无穷尽。不养,他们会拿刀!他们是兵,不是听话的有口饭吃就行的老百姓!” “那还不如趁现在,给他们找个地方!让他们去杀别人!” 辛彦德瞳孔猛的一凝,呆立当场。 徐辉祖的话没错,历史上朱棣之所以率领的北军能一次次的打败建文朝廷的南军,也并不是单纯的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而是南军大都太安逸了,失去了大明开国雄狮的那股狠劲儿。 而朱棣能在靖难之后五次远征塞外,也是因为他所发动的靖难,等于把洪武时留下的兵制,卫所,将领等进行了彻底的重新洗牌。 “魏国公这话,还是留了余地!” 乾清宫中,朱允熥淡淡的开口,声音看似不大,却在辛彦德耳边不住的萦绕。 “这次曹国公李景隆沿淮北北上巡视各地卫所,给朕报上来的折子,触目惊心!”朱允熥叹口气,“许多卫所,干脆是连根子都烂了。该领兵作战的武官,成了地主老爷。该枕戈待旦的虎贲,成了佃户成了长工!” “这股歪风邪气再不治,就会是大明的不治之症!”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你看到了百姓的苦,而朕坐在龙椅上,看到的却是大明朝翌日的衰!” “旁人都以为,老爷子留给朕的是一片锦绣太平的江山社稷。”朱允熥苦笑,“可谁能看到这锦绣之后,隐藏着多少危机?” “当年皇爷爷说,吾养兵百万不废百姓一粒米。可事实呢,大量的土地在卫所手中,卫所的武将又是世袭。本是养兵的屯田,几乎变成了武将的私田。而且,朝廷还要每年海量的钱粮扔进去!养活数不尽的囊虫吸血鬼!” “朕在去年把大明各处的总兵都指挥换了个遍,今年裁撤了大明诸藩。为的就是把这些未来的顽疾,直接掐死在萌芽中!” “把边地的军和政分离,把田地重新分配,既为国家保留可战之兵,又能为国家开源节流。” “这样的改革,朕做起来如履薄冰,更是诚惶诚恐。因为朕知道,所谓改革定然有人因为朕的改革而....而殃及己身。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无数个!” “你当朕心中没有百姓?看不见你所说的?朕看到的不只是百姓,还有整个大明,和大明的未来!” “朕知道,若朕什么都不做,只需要做个不是太昏庸的皇帝,大明朝再过二十三年必然达到全盛之治!” “真的全盛吗?古往今来所谓的盛世,就是天下大乱之后的民心思定,然后人口滋生所带来的繁荣吧?但这繁荣之后呢?盛极即衰!” “现在大明朝这些烂摊子不处理,军队会坏,吏治会坏。人口滋生之后,大量的土地在军队在藩王手中,百姓去哪里种地?” “再然后,这日月昭昭的大明王朝就会走历史的老路!从建国到强盛,从强盛到病痛缠身,然后等死!”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重重的叹口气。 “朕要看百年之计呀!朕知道有时候朕是急了些,是仓促了些,甚至是心狠了些。可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说着,朱允熥再次叹气,看着辛彦德苦笑,“古人云好战容亡,但忘战必亡!朕几次三番对周边小邦用兵,要那些在您们眼里无用的疆土,就是为了给咱们大明多留几条后路!” “朕....”说着,朱允熥缓缓摘下纱冠,“朕不是什么英明神武之君,亦不是什么五百年不世出的圣主。朕只能,尽量的把事多做些,朕多做些,后人就轻松一些!” 他来这个世界,不是单纯的为做皇帝的。 他知道在即将到来的世界浪潮中,未来数百年中夏大地的沉沦起伏。 可作为穿越者,不是知晓未来就能战无不胜。 他也迷茫,也忐忑,也心惊胆战,甚至每晚辗转反侧。 他无助,也惘然,甚至会有些手足无措。 但他,不能更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 或许他未必对,但若他什么都不做,一定是错! “精兵简政!”朱允熥继续低声说说道,“先把这四个字做好,其他事才能事半功倍一帆风顺。朕不怕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等眼下这些事忙完,朕就要大刀阔斧,把过去种种的,你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都给改了!” “改革会得罪人,一大批既得利益者会恨朕,朕不怕。改革不但会触及有利益人,甚至要连累无数无辜的普通百姓,朕怕!” “所以,朕能做的就是如移藩一样,把这些矛盾最小化,转移出去!可能在朕这一代,别人以为朕是穷兵黩武。但朕想的是再过几十年,中夏后裔遍宇宙,有日月的地方就是大明。” “朕是在....为咱们大明的人,开拓百年之后的生存空间!你懂吗?” 突然,一阵风涌入。 殿中的灯火猛的跳动,唰的一下映亮了朱允熥的半边脸。 “你看!”朱允熥笑着挑开自己的鬓角,“辛爱卿,你看朕的鬓角,有很多白头发啦!” “皇....皇上!”辛彦德重重叩首,嚎啕大哭。 “别哭!你没错,作为御史言官,你很称职你说的也有道理!”朱允熥笑道,“只不过是有时候你看到的东西和朕看到的不一样!”说着,叹口气,“朕也不是圣人,不可能不犯错,大明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敢于死谏的人!” “皇上啊!”辛彦德大哭道,“您这样做,是要留骂名的呀!” 是,骂名! 屡次对外用兵,是黔兵黩武之君。 对内改革,革了那些特权阶层,触怒既得利益者,就是暴君。 既暴又刻薄之君,只怕骂名比老爷子还要厉害几分! “骂名!”朱允熥笑笑,看着殿中的灯火,喃喃道,“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骂名,随他吧!” 第四十六章 孤勇者(2) 这个帝国无农不稳,但单纯的农业无法养活这个庞大的帝国。 不是说不足以养活,而是人太多,且不劳作的人更多。而卑微的老作者,还始终处在最底层,被轮番压榨。 加上商业也不够,强权时代的一切的农业和商业,无论多么繁荣都是脆弱的。 朱允熥无法改变现阶段的皇权至上,强权至上,因为他就是最高端的,主宰这一切,甚至是导演这一切享受这一切的那个人。 但他可以,给帝国争取在未来可以扭转,乃至平稳过渡的空间。 这一点,西方殖民者早有先例。 全盛时期的大英帝国纵横世界,号称日不落。 庞大的疆域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廉价原材料,使得他的商品可以在世界各地倾销,变成财富。 同时庞大的疆域,大大的缓解了帝国人口滋生的压力。而所掠夺到的生存空间,更是成了帝国子民的乐土。数百年的积累,使得一切发展都顺理成章。 没人懂,朱允熥的苦心。 所以他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孤勇者! 注定要背负骂名。 ~~ 天刚蒙蒙亮,一辆普通寻常的马车缓缓从长安大街驶过。 城门口刚刚换防的士卒还有些懒散,正在喝着豆浆的把总不悦的看着缓缓而来的马车,嘴里嚼着油条,含糊不清的骂道,“草,谁他娘这么早?” 说着,给了旁边小兵一个眼神。 后者也满是不耐烦,挂着腰刀横眉立眼的上前,“哎,干什么的,城门还没开呢?” 吁! 马车停住,赶车的是个白发老翁,拉住缰绳。 “这么早,你们哪去?”小兵继续带人上前。 下一秒,正在吃早餐旁观的把总,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那赶车的老头摘下草帽,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阴冷的眼神像是城外乱葬岗的守尸人。 不屑的看着问话的小兵,“按规矩,城门应该开了。怎么,你不让咱们走?” “嗨,你个老不...” “滚一边去!”把总箭步上前,直接踹开那小兵,大声道,“赶紧开城门!” 吱嘎吱嘎! 城楼上的绞盘吃力的扭动,发出渗人的声响,随着铁链盘旋,城门露出了一个缝隙。 赶车老头斜眼看看那把总,轻蔑一笑,“算你小子识相!” “头儿,那谁呀?”小兵揉着后腰,看着马车的背影问到了。 把总一脸后怕,“草你娘的你真是活该一辈子当小兵!”说着,指着马车骂道,“郭老侯爷的马车你都不认识?” ~ 没错,出城的正是郭英的马车。 就一个老仆,两箱行李。 马车驶过恢弘的城门,车厢中闭目假寐的郭英再也忍不住,猛的挑开帘子回望。 城门还是城门,城墙依旧是城墙。 似乎和几十年前想必,没什么不同。 但他脑中,突然间浮现出几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这面城墙的那一幕。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城墙下的尸首堆得别人还高,攻城车和云梯根本搭不上去。带着铁钉的战靴踩在地上啪叽啪叽的响,死人的血凝成了河,到了脚踝。 看着城墙,郭英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多少好兄弟,长眠在此处。 多少豪杰,死于箭下身首异处。 “兄弟们,俺走了,回家啦!”郭英依旧看着城墙,眼角湿润,“这地方...咱们当初拼死打下的,以为比老家好百倍的地方,其实一点都没家里好!这再好,不是咱们的家!” “老爷!”赶车的老仆开口呼唤,“往前走要路过飞熊军的军营了,咱们是绕路还是怎么地?” “绕过去!”郭英淡淡的说道,“现在看见当兵的就烦!” “是!” 老仆话音刚落,随即马上警惕的看着身后,侧起耳朵。 满是老茧的手,下意识的摸着车辕,左手摘弓,右手在瞬间抓起六支箭,其中一只已搭在了弓弦上。 “郭侯慢走!” 哒哒,马蹄声传来。 郭英对警惕的老仆摆摆手,眯着眼回望,然后无声的笑了。 来的是郑国公常升,仓促之间连衣襟都没系紧。 “晚辈昨晚就睡在城门楼子上,刚起来就听说您出城了!”常升喘着粗气,在马上俯身道,“您这是?”说着,眼神落在马车车厢后绑着的行李上,讶然道,“这也太仓促了!” “早走晚走都是走!”郭英笑道,“不如趁早,赶个好天儿!” “那您也不能就这么点东西呀!”常升皱眉,“也不能没人护送....” 郭英摆摆手,“老汉我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用谁护送?”说着,指了下行李,“老家啥都有,带那些劳什子累赘,再说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 常升忽然低声问道,“万岁爷知道您要走!” “废话,他不点头我他妈敢走吗?”郭英笑骂,“行了,回去吧!你管着九城京营呢,职责事关重大,别在外耽搁太久!” “那也不行!”常升执拗的说道,“您是长辈,晚辈怎么也要亲自送你一程!”说着,回头看向亲兵,“去,去前边军营调一营兵马过来,送老侯爷回乡!” “常老二,你他娘的别犯浑啊!”郭英顿时瞪眼,然后招手让常升靠近,低声道,“你他妈想干什么呀!你管着兵,你就可以随意调兵一营五百人,那是大明朝的兵还是你的私兵?” “晚辈这不是...觉得您就这么走了太冷清了吗!”常升笑道。 “和战死在城墙下的兄弟们比,我这已经很风光了!”郭英看看他,“再说,老子风光一辈子了,现在就想要冷清冷清!”说着,不客气的怼了常升一拳,“你小子,以前看着挺老实的人,怎么这么孟浪?” “瞧您说的!”常升笑道,“您是想多了,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那也不能做!”郭英皱眉,“临走我看着你爹面子嘱咐你两句,你先是臣才是亲。是臣才是亲,若不是臣,亲也不亲,明白吗?” 正说着,郭英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他猛的发现,常升眼神中有笑意。 “你娘的,跟我这耍心眼?”郭英马上领会,笑道。 “不瞒您说,追出来就是想...呵呵!”常升笑道,“找点小病!不过送您老,晚辈是真心的!” “与其找小病落人口实,不如自己知进退!”郭英骂道,“拿我开涮,你还嫩!” 一老一少两代勋贵的话,尽是话中话。 郭英想低调的走,不惊动任何人,不搞大阵仗。 常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故意犯点错。 这一老一少,都看清了朝局,更看清了人心。 “好好的国舅爷不当!”郭英扫了常升几眼,忽然揶揄的笑道,“小心将来,军中也好朝堂也好没你家的位置!” “晚辈自己什么揍性自己知道,狗肉上不了席面!”常升大笑,“还是让贤吧!” 这话,让郭英脑中没来由的想起一个人。 魏国公徐辉祖! 他看着似是四平八稳不争不抢的人,但有些时候不争就是一种争,不争是给上边看的一种姿态。况且他如今越发受重用,更成了淮西勋贵军侯的门面..... 日后,难说! “你小子呀,比你爹强,起码你知道自污!”郭英又笑着叹口气,“哎,明白就好!你回吧,日后得空,却老汉庄子上坐坐,咱爷俩再喝几盅!”www..net “您老好好活,晚辈一定叨扰!”常升抱拳。 就这时,身后又是阵阵马蹄,且传来呼唤。 “老侯爷慢走!” “又他妈谁?”郭英骂道。 回头,几匹快马,当先的是驸马都尉梅殷。 “你小子呀?”郭英笑道,“干啥?” “吁....”梅殷勒住马头,笑道,“皇上让下官给您送东西,去您府上扑了个空。问了您家的管家,紧赶慢赶的终于追上了!” “啥?”郭英问道。 梅姻没说话,笑着递出一物。 明黄的绸子包裹着,触手很硬,好像一块瓦。 郭英的心猛的一震,大手拨开包裹的黄绸,然后眼神定格。 御赐,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这样的丹书铁券,郭英的箱子中,压着一块。 再加上这快,他有了两块。 这两块丹书铁券有些时候狗屁都不当,但有些时候能代表一切。 “扶我下来!”郭英对车夫老仆说道,“我给皇上磕几个头!” 第四十七章 成长之路必须学会妥协(1) “叽叽....咦咦!” 乐志斋中一片沉寂,而外边林间的蝉声,却扰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殿中明明摆着几个巨大的冰盆,弥漫着丝丝凉意。可殿中的官员之中,依旧有人额头上汗水淋漓。 有的人实在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擦,擦汗的同时,偷偷的朝内殿中张望。 但他们的视线被一道纱帘所阻挡,只能依稀的看到皇帝的轮廓。 ~ 朱允熥没有带纱冠,头发用木簪随意的扎着,身上一件宝蓝色的圆领常服,端坐在宝座之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奏报条陈。 他对面,诸位南书房大臣,六部尚书都低着头垂手站着,屏声静气。 谁都知道,皇帝心中有火,一点就着。 “叽叽...咦咦....” 外面的蝉鸣依旧,且越来越高亢,抑扬顿挫。 “以前朕觉得太上皇对贪官污吏动辄扒皮凌迟,未免有些太残忍!”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奏折,缓缓开口道,“但现在看来,还是轻了,哼!” 皇帝一声冷哼,群臣的头更低了。 廉政院和锦衣卫联手上的折子,今年以来大明各地事发的贪腐之案,竟然高达一百三十八件,最少的涉及银钱八百银元,最多的涉及银元高达数万。 不单是单单的贪污受贿,甚至有的州府官员,把朝廷拨给地方建官学的钱都给挪用了。更有甚者,有的州府几乎是公开的明码标价的售卖各种小吏的差事,乃至是官学的名额。 更触目惊心的是,朝廷在推广洪薯的过程中,为了使百姓安心种地,特意给各地方发放了专款专银,用以补偿农户。这些钱,反手就放州府各层给密下了,根本没补到农户的手中。 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更不知藏着多少蛀虫。 “太祖高皇帝杀贪官杀了三十年,要朕也杀三十年吗?” 啪的一下,手中的奏折被朱允熥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群臣心头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呵呵,看看这个!”朱允熥又拿起一本奏折冷笑,这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郭官僧单独奏报的,“松江府,竟然一府都烂了。堂堂大明朝的知府,竟然公开的寻花问柳。而为人师表的学正,为了自己的帽子自己的前途,居然....” 说着,朱允熥怒极反笑,“居然让自己的小妾和妹妹,陪着知府大人打了两天两夜的麻将?” “哈!”朱允熥连连大笑,“真是寡廉鲜耻....不知廉耻!” 说着,看着下面的臣子们,“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你们听说过这样的事吗?太祖高皇帝杀了三十年,朕即位开始就整顿吏制。如此看来这三十多年,就是治了个笑话,治了个自欺欺人!” “臣等有罪!”众大臣再也站不住,齐齐叩首。 “起来!”朱允熥冷喝,“你找你们来,你们就磕头请罪,朕要的是磕头虫吗?国家大事,是有罪二字能解决的吗?” 说着,他再也忍不住,信手扯开了脖子上的扣子,带着那么几分气急败坏,“这还只是地方上官员的劣行,京官之中更有甚者!”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看向外殿,被纱帘遮挡住的大臣们。 “浙江布政铁铉和按察使景清巡查使韩克忠联名报奏!”朱允熥继续说道,“朝中有清贵官员,出身大族豪门,是以家中以其官身,官商勾结。先以名下织布坊的名义,跟农户们签订收购桑蚕的契约。等农户们辛辛苦苦忙碌一年之后,却说农户们的桑蚕不合格。” “农户们的地都种了桑养了蚕,卖不出就没钱缴税没钱买粮食,这时候这些仗着朝中有人的官商,开始放印子钱高利贷!” “再然后,利滚利还不起就趁机占了农户的田,叫天天不灵的农户们要么他们家的佃户奴仆,要么只能签身契卖身进工坊,当牲口使!牲口还有好草料吃呢!大活人,却连牲口都不如,一天给他们做工七八个时辰,稍不如意就动辄鞭打,毫无人性!” 砰的一声! 群臣心头一振,朱允熥的脸对着外殿,“郑朝先,马国良,张泓澈!” 噗通! 外殿的官员之中,三名三品官服饰的官员,踉跄跪倒。 “朕说的是不是真的?”朱允熥问道。 “臣....臣等....”三名官员面无人色,语无伦次。 “家里的事,臣实在不知情.....” “住口!”朱允熥呵斥,开口道,“你们三人,豪门大族子弟,名师教导进士出身,你们说你们不知情,你们觉得朕信吗?平日你们在京中,素有贤名呼朋唤友千金散尽,难道你们不知道你们手里的钱,都带着血吗?” 说到此处,朱允熥猛的摆手,“太平奴,把他们交付有司,给朕好好查!” “遵旨!” “皇上,冤枉啊皇上!” “家里事和臣等何干啊皇上!” “皇上,臣真不知情呀!” 几人刚惨叫几声,就被邓平带着侍卫,捂着嘴拖了下去。 “叽叽...叽叽!” 外边的蝉声,愈发刺耳。 像是在嘲笑着谁! 这叫声让朱允熥更加心烦意乱,大明朝商贸日益繁华是好事,中夏之地各种物产在海关供不应求更是好事,税银连年增加是大大的好事。 但这些好事的背后,是许许多多的坏事。 沿海一带的豪门大族,商人们拼命的盖工坊,拼命的召工人,昼夜不停的生产。 闹火灾的,累死人的,买卖人口的,不把人当人的......比比皆是。 而那些家中有当官靠山的商人们,更是肆无忌惮,出了事反正有人给压着,有人给罩着! 忽然,朱允熥觉得心口阵阵刺痛,脑中猛然想起一句话。 “资本都是血淋淋的!” 眼见朱允熥揉着心口,曹国公李景隆马上抬头,关切的说道,“万岁爷身子不舒服,来人,快传太医!” 说着,径直走到一边,赶紧给朱允熥倒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万岁爷您润润喉,消消气!” 朱允熥微微摆手,叹口气,“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说说吏治的事。”说着,他抬头道,“咱们君臣一块想想办法,怎么能止住这股歪风邪气!” “止是止不住的!”文臣第二排中,辛彦德冷脸开口道,“杀就是了!”说着,冷哼一声,“既然读圣贤书,就应该明白家国天下这四个字。为官不端,为人不正,要当大明朝的蛀虫,掉脑袋就是咎由自取!” “一味的杀,治标不治本!”解缙琢磨着开口道,“再说,这么杀下去,那面的人心涣散!” 他这话说到了关节上! 归根到底,朱允熥不是老爷子那样的开国君主,杀起人来可以毫无顾忌。 再说现在也不是那个时代了,那时的大明刚刚立国,天下刚从战火中走出,人心思定。而现在国家蒸蒸日上,规矩已经形成。 而且,解缙的话里还有一层众人都懂,但却不能付诸于口的道理。 那就是官吏这些人,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帮着皇帝统治天下的既得利益群体。 第四十八章 成长之路必须学会妥协(2) 官吏,本身更是一种跨越世俗权利的阶级。 正如钱穆大师在历朝历代得失当中所说,满清为何要养活八旗子弟二百多年呢? 八旗子弟也不尽都是满洲人,但他们绝对是满清王朝最忠诚的拥护者维护者,乃至是皇帝是独裁统治天下的工具。 八旗子弟是一种阶级。 其实从根子上来说,大明朝的官吏也是如此。 相比于他们需要皇帝,实则皇帝更需要他们,也离不开他们。 皇帝也好官吏也罢,实则都是这个利益共同体中的一员。皇帝可以决定给谁更大的利益,但不能把吃饭的锅给砸了! 老爷子可以随意杀贪官,可朱允熥这个继承者不能随意杀,更不能残忍的杀。那样的话,他这个皇帝还有朝廷要建立的新制度,就没有人会真心的遵守。 就会造成制度新政是空洞的,官员们人浮于事,制度和人事无法匹配。 会造成大明王朝君臣离心离德,政令无法顺畅的推广。 这也是为何当初老爷子一再告诫朱允熥不能学他的原因,一个王朝不管武力多么强大,但如果连续出了两代杀人如麻的帝王,那这个江山注定不会长久。 ~~ “外边的下去!”朱允熥揉揉心口,对外殿道。 外边的臣子们骤然松了口气,齐刷刷的躬身朝外退去。 等内殿中只剩下心腹大臣,朱允熥继续道,“大绅,你继续说!” “是!”解缙俯首,“眼下皇上您欲全国推广新政,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缴税,又要免除士官的种种特权。若对吏治,再痛下杀手,必然引起反弹!” 这就是朱允熥心中纠结的地方,面对强大的官僚群体,任何事都要一步步来。要有取舍,要有进退。即便他是皇帝,很多时候他都要让步且委婉的低头。 只有做到这个位置才会真的明白一句话,zz是妥协的艺术! “你接着说!”朱允熥揉着太阳穴,开口道。 解缙沉默片刻,“就拿贪腐来说,世间难免有大奸大恶之徒,人性本恶。但更多的小贪,在臣看来,多多少少也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 “官场迎来送往人情往来,维持官员的体面,养家糊口,都需要钱。”解缙仔细的组织着措辞,“而咱们大明朝的俸禄,一向微薄难以为继。” “俸禄少就要贪污?这是什么逻辑?只说难处,怎么不说说我等做官的特权...?”辛彦德斜眼开口。 “别打断他!”朱允熥依旧揉着太阳穴,“让大绅继续说!” 这时,李景隆不从哪淘换了一挑湿毛巾,捧到朱允熥面前,“皇上,冰镇过的,这天太热,您放在额上去去火!” 说着,又跪在朱允熥脚下,“此时没外人,臣帮万岁爷您松松。大热天的,您还穿着朝靴,捂得慌!” 冰毛巾放在额头,果然一阵痛快的舒爽,朱允熥后仰着身子伸出腿,等待解缙的下文。 “老话说饥寒起盗心,俸禄太少养家糊口都难,自然要乱伸手。一开始是小贪,往后就是大贪!”解缙继续道,“人性本如此!” “人性!”朱允熥苦笑,“朕何尝不知是人性,可就因为人性二字,朕就放任或者不管了?”说着,叹口气,“哎,人性!?呵呵,太祖高皇帝三十多年屠刀滚滚,终究也是抵不过人性二字!” “管,必管不可,不然吏治的败坏就是亡国之肇!”解缙继续说道,“皇上您再三提及高皇帝当初,昔日种种雷霆手段再用在今朝,不妥不该也不应,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 “而且,皇上您总是说,国家要有规矩朝廷要有制度,那么臣建议,先把制度立起来!”解缙又想想,“以前皇上也曾说过,官员们的俸禄太低,滋生事端所以想着给大伙也涨涨....”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朱允熥笑笑,“官员们的俸禄少,所以要贪腐要乱伸手。这个道理在朕这,行不通!”说着,沉思片刻,“但是朕也不是不通人情之人,可以设置养廉银,按照官职而定,薪金么....” 随即,他手指敲打桌面几下,“就按照官员们的年俸....加倍!” 话音落下,群臣精神一振。 不过这时,群臣中也有人看出来了,解缙定然和皇帝在这件事上事先通气了。皇帝是借着今日的贪腐案,给天下官员们定规矩。 “但这个养廉银,是有条件的!” 果然,朱允熥又道,“比方一县之令,养廉银和俸禄一同发放,前提条件是这个县令,在当年之内考核是中上。而且,日后一旦发现其贪腐,不但历年的俸禄还有当年的养廉银,一并追回!” “还不了,他儿子还,他儿子还不了孙子来还!” “嘶!” 群臣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说俸禄少,朕给养廉银。给了养廉银再贪的话,按照贪腐属数目的多寡,世间恶劣与否,在于定罪。一百银元以下,追回俸禄养廉银以及脏银,抄没家产,发配吕宋缅国等地军前效力!” “二百以上,斩立决。” “三百以上,列入奸臣录,昭告天下!” “嘶!” 众人又是倒吸冷气,心中齐齐冒出一个念头来,“真狠!” 虽不像以前那样贪腐抓着就等着被杀,现在是划分出等级来。皇上这不是不愿意杀人,而是先制定了规矩,以后靠着规矩杀人。 其实在朱允熥内心深处,这就是妥协的无奈之举。 有了养廉银就不贪了?糊弄鬼呢! 每年百姓交给国家的皇粮秋税,都要经过这些官吏的手。他们巧立名目的手段多着呢,粮食不合格,铜钱银子成色不对,小斗换成大斗.... 而且每年各个州府县,就没有税粮足额的时候,能交八成就已是能员干吏。 再遇到水灾旱灾,瘟疫,那更是官吏们发财的好机会! 说起来很是憋气,知道又如何? 坐在这个位置,朱允熥早就明白统治和治理是两回事,他更明白他这个皇帝,不得不妥协。 小不忍则乱大谋! “具体的章程你们来定!”朱允熥又看看臣子们,开口道。 “皇上,养廉银这个钱?从何出呢?”户部尚书铁公鸡张紞开口道,“您这,又给臣找了个大窟窿呀!” “铸币的钱,用在这个上头。”朱允熥想想,“不是定例,先这么着!” 凡事就怕成定例,所以朱允熥从不说何事当成定例,日后照此办理的话。 忽然,他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愧疚之感。 雍四爷几大法宝,都让自己给抄了。大明朝没有火耗归功,是因为早就推行了银元。但铸造银元的的收益,其实就是另一种变相的火耗归功。 养廉银也是如此,即将推行的官绅一体纳粮缴税更是如此。 “现在说说,对缅用兵的事!”朱允熥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何时,那是叽叽咦咦的蝉,不叫了。 他看看魏国公徐辉祖,“准备好了?” “回皇上!安陆侯吴杰,长兴侯耿炳文等奉旨裁撤不中用的边卫,第一批大概三万人。以练兵之名,即将抵达山东!”徐辉祖开口,“而后登船,开赴缅甸!” 裁撤边卫也不是好干的活,即便是两位勋贵军侯出手,都不敢说你们被裁了,皇上不养活你们了,而是找个借口调出来。 “军心如何?”朱允熥问道。 曹国公李景隆在旁接口笑道,“皇上,臣到以为此事不用操心!”说着,继续笑道,“那些边卫中的老弱,也都是粗鄙武夫。上船之后,只需领兵的人说,到地方了放开了抢,都是儿郎们你们的,抢多少带兵的分文不取,到时候保准各个嗷嗷叫,八十岁的老兵都能拎着刀上阵!” 这点朱允熥不担心。 大明朝的军队,只要听见随便抢三个字,那才是满万不可敌。 “第一批三万人!”朱允熥沉吟片刻,“开赴缅国,此战要快,迅雷不及掩耳!” 第四十九章 李景隆之毒计(1) “皇上您放心!” 殿中,李景隆忽然微微瞄了徐辉祖一眼,笑道,“若是三万武装到牙齿的边卫,铺天盖地的压过去。这仗还能打成磨磨唧唧的拉锯战,带兵的人可以永远留在那边不用回来了!” 闻言,徐辉祖的眉头不动声色的皱皱。 李景隆这是无声的将了他一军呀! 这让徐辉祖猛的意识到,若是这一仗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恐怕自己在朝中的威望还有皇帝的信任,都要大打折扣。 外人看来对缅用兵是皇帝的一意孤行,但唯有真正熟知内情的人才明白,对缅用兵的真正推手,是他们这些军中的少壮派,二代勋贵们。而皇帝,不过是一拍即合之后的顺水推舟。 早在很多年前,皇帝就在大明的核心圈子中,提出过对安南缅国用兵。皇帝给出的理由是,这两个偏僻的小国有着比大明还好的海港。而且,占了这两个地方,等于在大明传统的中夏之地外,建立了两个屏障。 然后这两个屏障可以在陆地上,乃至在海上,勾连到其他的海岛小国,成为一个连环相扣进可攻退可守的岛链。 一开始群臣们还听得一头雾水,以为哪个粗鄙的武夫又给皇上进了谗言。但随着这几年海贸的愈发兴盛,朝中大臣们对外了解越发清楚,才明白皇帝所说的绝不是无的放矢。 但即便如此,他们对海洋的认知还处于懵懂的阶段。 朱允熥之所以和勋贵二代们一拍即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缅国有深水港。 不是一般的深水港,而是直接面对印度洋的深水港。 我堂堂中夏之地,直到近代才有海洋文明的概念,不是我们短视也不是我们迂腐更不是我们被传统思想禁锢住了。 而是地理位置,决定了我们看不到中原以外的世界。 对缅用兵占据海港的雏形,来自于朱允熥借鉴了后世的四港一战。 四港分别是,瓜达尔港,孟加拉的吉大港,缅国的皎漂港,缅国的实兑港。中转站是斯里兰卡的汉班拖塔港。 这四港是中夏对印度洋的发起点,战略意义不言而喻。除却舰船可以出远海之外,还可以避开马六甲。 这意味着什么,更是无需多说。 在朱允熥的心里,只要现在有能力占领的,对未来百年大计有好处的,必须动手。不惜一切代价,划入中夏文明圈之内,成为中夏的固有疆土。 谁家里嫌好东西多呀? 哪个当老子的不想给儿孙们多挣钱多攒家底? 就是这么简单质朴的道理! 而勋贵二代们之所以愿意发动对缅战争,除了战争的红利之外,就是他们没有别的途径获取爵位和功勋。这些二代们大多是庶子,爵位和家业和他们没关系。 他们倒是可以去边军之中历练,可跟鞑子比划容易,还是跟这些蛮子动刀子轻松,他们也一清二楚,柿子挑软的捏。 对此朱允熥也乐见其成,对缅用兵不过是开胃菜。时机成熟之后,安南等地又是这些勋贵二代们大展拳脚的好战场。 ~ 这时,文臣之首的朱高炽忽然皱眉道,“皇上,臣心中还有一处...疑惑!” 说着,他抬头道,“对缅用兵打下来容易,但是要彻底站住难呀!缅国不同于高丽。臣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一群蛮子,嗯....光靠兵未必能站得长久啊!” 不得不说,朱高炽的眼光很毒。 高丽是成熟的农耕国家,千百年来一直身受儒家正统的影响,有和大明差不多的法统体系,相对比较好统治。 缅国本就四分五裂,番王各自为政,而且语言文字不通用,更增加了统治的难度。 所以移民是必然,但说起移民大明王朝又面临一个困难,那就是从哪弄百姓过去呢? 裁撤的边卫? 边卫连带着他们的家眷,四十多万人听着是多,可朱高炽是大明核心决策圈的人,他知道这四十万人不可能都移到一个地方去。 再说,高丽那边一直都需要中夏的移民,还有皇帝对其虎视眈眈的东瀛,还有吕宋乃至琉球.... 每一个真正站在他这个位置的大臣都明白,其实中夏文明最大的优势不是同化,而是这个时代中夏文明就代表着最顶尖的生产力和最优越的文化。 地,是要有人的。 今日对海外番邦的强占,其实跟当初历史上晋唐宋时大规模的南迁,开发中夏南方之地是一模一样的历程。 正是因为史上因为胡乱或者内乱,几次大规模的南下,当时北方的先进技术和大批的人才南下,才开发出现在的江南。唐宋之时,织布和瓷器还有各种手工业都是北方领先,而现在江南却把他们甩在了后边。 现在要占那么多海外的地方,可不是吃饱了没事大孩子日婆娘,累了就撒手的,而是要京营且不只一代的经营。 没人,经营不了。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也在想这个问题。 从哪移民过去呢? 忽然,他看见李景隆似乎有话说,便道,“曹国公可有好的建议?” “臣愚钝,万事都听万岁爷圣裁!不过臣倒是有话,想问问魏国公?”李景隆笑道。 “你说!”朱允熥笑道。 而徐辉祖又是不可察觉的皱皱眉,他有些想不明白,但也很确定,曹国公李景隆对他微微的有了些敌意。 “愿闻其详!”但他还是很有涵养的,对李景隆拱手。 “不敢!”李景隆客气的笑了一声,“请问魏国公,这次对缅用兵的三万人,要不要带家眷?” “打仗怎能带家眷?”徐辉祖开口道,“这三万人都是裁撤边卫之中选出来的,还算能打的....” “不带家眷就好!”李景隆又是笑笑,看向朱允熥,“皇上,臣看在,对缅尚未奏全功之前,说这些都是太早。即便是我朝大获全胜,得了缅国之地,也需要数年的苦心教化。” 说着,又是笑笑,“莫说缅国,高丽那还时不时的有人叛乱呢!” 忽然之间,朱允熥明白李景隆要说什么了,笑道,“你有话直说,不要绕弯子!” 李景隆低头笑道,“那就请万岁爷先赦了臣不庄重之罪。”说着,又笑道,“这三万兵过去,打了仗除了抢钱之外,是不是要抢女人?” 顿时,文官们面露鄙夷,而武官们则是眼睛一亮。 抢女李景隆继续笑道,“臣是带过兵的,自然知道当兵的什么德行。他们在缅国那边一时半会的回不来,身边就不能没人。咱们站住脚,怎么也要三两年,这三两年下来,怕是小崽子一窝一窝的下!” “曹国公,请慎言!”文臣之中,辛彦德怒目而视,“这是朝堂之上!” “哈哈!”而武将们,则是咧嘴大笑。 “胡闹呢!”朱允熥也忍俊不禁,“哦,你的意思是咱们大明的兵,撇下家眷在那边安家落户,然后一个劲儿的生孩子?” 第五十章 李景隆之毒计(2) “臣还是那句话,要慢慢来!” 李景隆又笑道,“三万人在那边生...开枝散叶!个把年后再把他们的家眷送过去,到时候那人可就多了!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这些当兵的家眷养着教着,自小说咱们汉化吃咱们汉家的饭菜写咱们汉家字儿!” “如此一来,一二十年之后,人口又是连连翻倍!” 朱允熥笑骂,“你这馊主意,恐怕还有下文吧?” “生臣者父母,知臣者万岁爷!”李景隆笑道,“臣什么鬼心思都逃不过您的龙眼!” “我呸!”众人齐齐心中暗骂,“你李景隆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臣想着双管齐下!”李景隆继续说道,“所谓双管齐下,就是咱们大明的兵在那边安家落户之外,那边的女人,是不是也可以...” “可以怎么?”朱允熥笑问。 “救济救济咱们大明这边的边军?”李景隆又坏笑道,“去年在云南之战,几个卫所的官兵打了胜仗都分了媳妇儿。可走半道上,几个卫所差点内讧动刀子!就是因为,分的不均!” 朱允熥忍不住,肩膀一动一动的想乐。 而许多文臣,都对着李景隆怒目而视。 这是人话吗? 把人家地占了,还要抢女人过来给大明边军当媳妇? 不过想想这事其实也挺好! 大明不光有九边,云贵川广西雷州那边偏远的卫所,许多大头兵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呢? 发了军饷第一件事就是逛.....腰子。 甚至有时候,那些因罪发配到边军中的杀才们,时不时的抢个民女,结伴跳墙进寡妇家..... 不过,堂堂大明天朝上国,以国家的名义拐带女子,真不好听呀! “咱们人去多了,生的多。他们女人少了,他们就生的少!”李景隆继续笑道,“这笔账,大伙都会算吧?”说着,顿了顿,又道,“而且,咱们还可以从高丽抓人过去!” 众人皆愣,曹国公的话未免跨度太大,怎么又把高丽扯进来了? 此时,李景隆缓缓看向徐辉祖身后的傅让,笑道,“颍国公,您在高丽这几年,也被高丽的民乱搅得心神不定吧?” 傅让微微点头,神色多少有些复杂。 高丽好统治的原因在于他是一个成熟的农耕国家,但难以驾驭和统治的原因也恰恰是因为他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不知高丽人脾性如何?”李景隆又问道。 傅让想想,“一人谦卑,十人桀骜,百人必鼓噪,千人...必乱!” “这就是了!”李景隆大笑,“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人太多,我朝若想永久占着这些新地,就要打乱他们!”说着,顿了顿,又大声道,“在缅国的事,可以在高丽那边再来一次。同时,也让高丽人移到缅国!” 群臣眼前一亮,似乎一崭新的门被推开。 高丽人移过去,不管他们和那些缅人是敌是友,对大明的百姓来说都是好事。而且,根据常理和经验来分析,高丽人一直都是统治者这边的好帮手。 比如很多年前,大元统治中夏时期,就有许多高丽人充当爪牙。 而且想必于缅人,高丽人更容易同化,甚至都不用同化。 “嗯嗯!” 朱允熥咳嗽两声,白了李景隆一眼,“越说越不像话,简直异想天开,贻笑大方!” 这么毒的计,朱允熥能说什么?他必然要说不好,他不可能说你李景隆说的太对了,就这么办。 他没说就这么办,但也没说不赞同。 所以,李景隆马上笑道,“臣这点不成器的奏议,回头再跟魏国公他们商量商量?” 朱允熥微微点头。 而与此同时,徐辉祖猛然间明白了为何今日在朝堂上,李景隆两次对他话里有话。 “他是想插手对缅.....不,他是想在大明日后对外扩张之中,分一杯羹!”徐辉祖心中暗道,“他是想在这些事上,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想到此处,他心中又想到一种可能,“或许皇上对李景隆的这个想法,也是默许的吧!” ~~ 朝会散去,朱允熥背着手,慢慢游走在姹紫嫣红的御花园中。 时不时俯身,闻闻那些沁人心脾的芬芳。 “你说,周边这些小国摊上朕这么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是不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朱允熥忽然笑着开口。 一直跟在朱允熥身后的李景隆赶紧笑道,“万岁爷,挨着咱们大明是那些番邦的福分啊!”说着,上前两步笑道,“您想,没有您他们还有他们的子孙后代,就都是蛮子野人。正是您,他们才能摇身一变,变成天朝子民!” “要臣说呀!呵呵!”李景隆继续笑道,“他们的子孙后代,都要对皇上您感激不尽呢!” “哈!”朱允熥捏着一个花骨朵笑道,“就你会说话!” “不是臣会说话,这都有史可鉴的!”李景隆又道,“强汉时,匈奴以汉家子为荣。盛唐时,突厥王族愿为宫廷侍卫。到了本朝,远的不说就说那些高丽人吧!凡是有点身份的,哪个不拿着家谱跟中原大家攀亲戚?” 朱允熥又是无声一笑,跟李景隆聊天,总是能心情格外的好。 随后他扔了花瓣,缓步迈入凉亭。 李景隆快他两步,赶紧擦拭了石凳,又信手扯过一个蒲团垫在上面,弯腰笑道,“上面凉,万岁爷您小心!” 边上,正准备有所动作的王八耻顿时一愣。 “你送那些人去凤阳和泗州,他们路上说了什么没有?”朱允熥坐下之后,轻声开口。 李景隆知道皇帝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指那几位获罪的藩王。 “回万岁爷,他们都吓破胆了!”李景隆低声道,“一路上就是唉声叹气。要么喝酒,要么打架,楚王打周王,齐王打宁王!”说着,看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道,“臣已跟凤阳和泗州那边交代过,这几位的伙食供应之中,酒是万万不能少的!” 凉亭下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水之中锦鲤游弋。 闻言,朱允熥又是点头,且顺手抓了一把点心渣子扔到水中,引得那些鱼儿争前恐后。 给他们酒,要多少给多少,不出几年这些藩王们也就喝死了! “这次对缅作战,朕有意让宗室子弟也跟着历练,你觉得谁合适呀?”朱允熥又道。 李景隆脑筋飞快,“自然是楚王齐藩的子嗣!”说着,顿了顿,“他们被父辈之最所累,如今正是仓皇无助的时候。这也是万岁爷您的一片关爱之心!” “嗯!”朱允熥依旧看着水中的鱼儿,“回头你上折子!”说着,又道,“跟洪熙知会一声!” ~ “阿嚏!” 正在南书房中处理政务的朱高炽,突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然后悻悻的揉着酸涩的鼻子,看看窗外的骄阳,心中道,“谁他妈在背地里骂我?” 忽然,觉察到身边有人,却是魏国公徐辉祖走了过来。 “殿下!” “魏国公,您何事?” 徐辉祖拿着一份奏章,“安陆侯递上来的奏折,准备入缅的军中,要准备火枪三千杆,小炮三百六十二门,另外还有被服五万套!” 朱高炽结果那奏章,确实安陆侯的亲笔无疑。 “被服的事我跟户部和工部打招呼,尽快补齐!”朱高炽想想,“可是火器的事,您得找曹国公啊,火器铸造局是他管着的!”说着,看着徐辉祖继续道,“宝船厂也是他的人,入缅的兵若想快,还要他下令调船!” 闻言,徐辉祖的脸黑了半边。 朱高炽看的真切,心中暗道,“舅舅哟,入缅的事那些勋贵二代们别想吃独食了!您老,得学着会做人呀!” 第五十一章 皇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1) 朝会散后,正赶上晌午的饭口。 别的大臣们要么让太监杂役拎来食盒,勉强对付一口宫里的黑心膳。要么结伴出宫,在皇城根附近寻个干净的馆子吃些可口的。 作为大明朝的超品国公,掌管各种机要的南书房大臣,又曾是皇城禁卫军指挥使的李景隆,则是在宫里侍卫房边上,有个单独的,环境幽静的小屋。 所吃的饭菜,也都是从外面送进宫里,自己厨子精心整制的菜肴。 此刻李景隆面前的小圆桌上,摆放着五样菜。 烹火腿烧香菇,笋片鸡脯油焖大虾,葱烩蹄筋儿。 另有一道奶白色的鲜鱼豆腐汤。主食是银丝卷子,蜂蜜酥饼,甜味八宝饭。 小房间的窗户开着,微风徐徐而入,小太监利索的菜饭摆好,笑道,“公爷,齐了,您慢用!”说着,鞠躬后退。 “总是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李景隆笑笑,袖子一抖,一个精美的小荷包已塞到小太监的手中,继续和气的说道,“在宫里也挺不容易的,小公公拿着吃酒去!” 那小太监手指一捏,就知荷包里是十来颗黄澄澄的金瓜子,顿时喜上眉梢。 这位曹国公人客气面也善,每次都不白使唤他们这些太监,手面宽德很。 “奴婢谢公爷的赏!” “行了行了,哪就赏了?人和人之间来来往往,这不应当的吗?”李景隆笑道。 小太监又是笑笑,欢天喜地的退步出去。 走到外边没人的地方,赶紧摸出那个小荷包打开,果然里面满是硬通货,拿出一枚用牙一咬,顿时一个银子,心中喜道,“怪不得人家能当国公呢,瞧瞧人家这胸襟,这度量,这风度!” ~~ 桌上不但饭食精美,所用的器皿也都是精品。 景德镇的釉上粉彩花鸟瓷薄如纸翼,闪光的银筷子上带着精美的镌刻图案。 正好小窗户开着,外边的风徐徐而入。 李景隆刚拿起筷子,就听外边传来脚步。 这地方是他专门吃饭的,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诧异的抬头,正好看见他儿子李琪穿着一身麒麟服,从外边进来。 “你怎么来了?”李景隆笑了笑,“用饭没有,没有坐下跟为父一块!” 李琪低着头,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蔫头耷拉脑袋的作甚?”李景隆从食盒中给李琪拿出一套餐具,推过去,“可是在东宫遇到难事了?” “儿子今日....在乐志斋轮班,刚才您小朝会的时候,儿子是二门岗!”李琪低声道。 “哦!”李景隆眼皮动动。 “爹!”李琪明显欲言又止,“儿子....刚才您在殿里在皇上身边的动作,儿子都看到了!” “哦!”李景隆又是点头。 二门岗距离皇帝稍远,听不见皇帝和臣子们说什么,但若是仔细留心,倒是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爹!”李琪忽然抬头,看着李景隆的眼睛,“刚才您在殿里,就没发现....没发现其他大臣尚书们看您的眼神有些...有些不对吗?” 李景隆没说话,拿起筷子夹了片烹好的云南宣威火腿,小口的细嚼慢咽。 “爹,儿子感觉,您现在...变了!自从太上皇走了之后,您好似变了一个人!”李琪嘟囔道,“您是皇亲,是超品的国公,是掌管各种机要的南书房的大臣,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可是您....您现在有时候,儿子看了都觉得...太...太那个了!” “哪个?”李景隆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 “就是那个呗!”李琪皱着眉,心中的词怎么也说不出口,“刚才散朝的时候,儿子无意间听见几个路过的翰林学士说您...他们说您....”说着,他猛的跺脚,重重的叹气,“哎!” “说我是佞臣还是弄臣?说我只知道溜须拍马,只知道讨好皇上?”李景隆忽然洒脱一笑,毫不在意的模样。 李琪挪了下凳子靠近了些,“爹,您以前也不这样啊!儿子现在都能看出来,您在刻意的逢迎皇上!您是国家大臣,不是....” “不是什么?”李景隆又打断儿子的话,笑道,“你爹我是国家大臣,该有大臣应该有的风范和仪表,而不是如那些奴婢一般,在皇上身边打转,有失风度和体统是不是?” 说着,眯着眼睛,“你的意思是,你爹是大明朝的臣子,不是皇家的奴才,是不是?” “我...”李琪说不出话,一个劲儿的叹气。 “你觉得你爹现在的做派,让别人有些瞧不起是不是?”李景隆又笑问。 李琪没说话,等于默认了。 君是君臣是臣,但传统的儒家观念之中,君臣之间绝不等同于主仆。君可以要臣死,但也臣也可以选择不贪恋富贵,独善其身。 “你他娘读书读傻了!”李景隆骂一声,但也没显得多生气,反而把面前的蜂蜜酥饼推过去,“试试这个,家里刚请的苏州大师傅,宫里都没这个手艺!” “爹!”李琪再抬头,看着李景隆的眼睛,“儿子知道,您定然有苦衷的!” “算你没傻到家!”李景隆笑笑,用筷子戳戳滑嫩的烧香菇,随后叹了一声,站起身看着窗外,“儿呀!佞臣也好弄臣也好,别人瞧得起看不上也好,跟咱家跟你爹我都不搭嘎!” 说着,转身,缓缓的给自己盛汤,且喝了一口,“他们就算是瞧不起我,谁敢当我面说?他们背地里说了,见了我的面,还不是要求着我?那么你想想,到底谁是小人?” 说着,他又转身看着窗外,“如今大明朝,皇上的身边缺所谓的正人君子吗?缺刻板敢于死谏的人吗?” “你说我讨好皇上,说我好似奴婢。你想过没有,皇上为什么喜欢你爹我?”www..net 李景隆再转身,重新坐下,给李琪盛饭,推过去,“我那不是讨好也不是奸佞之态。而是拿皇上当自己家的亲人。”说着,又是一笑,“皇上也喜欢你爹我在他身边围着他转,因为跟别人在一块,皇上心里不高兴!” 其实,还有几句不能宣之于口的话,李景隆没说。 太上皇走了,不单是藩王们脑袋上的天塌了,他李家又何尝不是呢? 现在他李家,他李景隆唯一能依赖的,就只剩下皇帝。 过去皇帝信任他,不代表以后也会一直信任他,宠信他。 将来朝局注定要风云变幻,他李景隆凭什么始终屹立不倒? “吃饭吧!”李景隆又淡淡的开口,“以后别人这些话,那就左耳进右耳,当没听见!”说着,又是一笑,“也别学我,你学不来,你就好好的伺候太子爷就成了!” 李琪心中五味杂陈,哪个儿子不希望自己的老子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一方面,他有些不赞同父亲现在的做事方法,但另一方面,他也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无奈和惆怅。 父子两人正坐着,都心不在焉的吃着饭。 忽然,外边又传来脚步。 “九江可在?” 闻言,李景隆皱眉,“徐辉祖怎么找这来了?” 第五十二章 皇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2) “卑职见过魏国公!” 李琪赶紧起身,恭敬的行礼。 而进门的徐辉祖则不敢托大,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但是太子的身边人,更是皇上的堂妹夫。 “不敢!”徐辉祖微微一笑,“没想到郡马爷也在!” “卑职也是好几日没见着父亲了,寻思着中午过来和他老人家一块用饭!”说着,李琪看看李景隆,俯身道,“父亲,儿子先退下了!” “嗯!”李景隆摆摆手。 随后李琪又对徐辉祖行礼,“卑职告退!” “郡马爷慢走!”徐辉祖侧身,没受全礼。 眼看李琪快步而去,徐辉祖的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李家的第三代已经成材,我徐家的第三代呢?他父子二人若不出意外,怕是要历经三代帝王,荣宠数十年?嘶!” 桌子边上,李景隆笑道,“魏国公您来的正好,我这刚动筷子!”说着,继续笑道,“来,咱们哥俩可有日子没聚了!” 徐辉祖笑着坐下,心中却暗道,“谁跟你是哥俩?” “您这是......有事?”李景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徐辉祖更不拐弯抹角,掏出怀里的条陈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来之前,徐辉祖心中早有预案,李景隆定然要借着这些军需,跟他做一些文章。所谓的文章,应该就是对缅战事之中所涉及到的利益讨价还价。 但岂料,李景隆只扫了几眼,就放下条陈,说道,“好!我下午就给火器局铸造局发手令。”说着,他顿了顿,“本来有一批上好的火器,是要往宁夏运的。我先把这批拨给你,宁夏的耽误几天也不碍事!” “至于你要战船,我最大限度让宝船厂给你调....实在不行,长江水师我给你调四艘战舰过去。” 一时间,徐辉祖压根就没想到李景隆能这么痛快,有些怔住了。 “入缅作战的三万人,都属于边军中的老弱,这些人的战斗力嘛,也就不上不下的,再强也强不到哪儿去!”李景隆又沉吟着说道,“人要不行,家伙事就要厉害,扬长避短么!” 徐辉祖拱手,“有劳了!” “都是国事,什么劳不劳的!”李景隆微微一笑,“不过对缅进兵的条陈中,有几处我看了下,不甚妥当!” 徐辉祖眉毛一动,“你说!” “你别多心,我当你不是外人,才这么直来直去的!”李景隆又笑道,“可能话不怎么好听,但我绝对是好心!” “你看,你这些年一直管着督军府,大阵仗呢....还是见得少,考虑的有些不周到,另外你也没去过番邦,不知道那边的情形!至于那些嚷嚷着进兵的勋贵二代们,更是人都没杀过几次。”李景隆开口,“就拿当日我去吕宋来说,那边可不是一般的热,蚊虫蛇鼠都是疫病,染上就没个好!” “所以呢,军需之中,你必须要预备防止疫病的药。行军的过程中,干净的水源,粪便要远离军营就地掩埋,得了病的兵,要马上隔离开,不能传染给别人!” “另外,缅国烟瘴之地蛮人神出鬼没的,要多带猎狗.....”说着,他忽然又低头看看手中的条陈,“嗯,火器当中没写掌心雷,那玩意可是神兵利器,对付马上的鞑子没甚大用,但是对付林子中的蛮子,一炸就是一窝。我自作主张,给你批两万枚!” 被李景隆挑出这许多毛病,徐辉祖微微有些面红,并不是正如李景隆所说的他没见过大阵仗,那是李景隆寒碜他呢。他是谋略全局的人才,这些细微末节自然都是交给下面人去做。 但他也认同李景隆所说的话,带着几分揪心说道,“这时候正是缅国热的时候,烟瘴之地本就各种毒气毒虫,这些防止疫病的药,还真是要预备。可是现在,工部怕是一时半会....” “你呀!”李景隆笑着打断他,“太方正了,现成的大夫就在你跟前呢?” “啊?”徐辉祖又是愣愣。 “说错了,我不是大夫!但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名下好几家大药铺子呢,淮北闹洪灾时,防止疫病的药就是那几家药铺子出的!” 闻言,徐辉祖的面容板了起来。 李景隆见状,噗嗤一笑,“放心,我李景隆没那么混蛋,发财发到这个上头。你要信得过,就从我家名下的药铺子中备药,绝对是成本价,还货真价实!” “这事,难免瓜田李下!”徐辉祖皱眉。 “我都不怕,你怕?”李景隆斜眼看看他,“都说了堂堂正正的事,拿万岁爷面前都能直言不讳的事,怎么就瓜田李下了?你要不信我也行,不怕耽误功夫,你就自己想办法!” 说着,冷哼道,“我这是帮你,你们仗打好了,我面上也有光,咱们这些武人一荣俱荣!” 李景隆贪财,徐辉祖心知肚明甚至比谁都清楚。 但他没料到,李景隆可以把这事说得这么直言不讳冠冕堂皇的。 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 “还有这被服!”李景隆又道,“你指着工部和户部是指望不上的,我实话告诉你,那些文官们巴不得咱们对缅进兵不利呢!咱们这回打的不好,下回再用兵他们拼了命的阻挠,还有理由,你是是不是?” 徐辉祖皱眉,“那依你之见?” “苏州杭州松江,我名下三家棉布工坊!”李景隆又道,“存着总共二十六万匹棉布,本来是准备卖给色目海商的,先拿出来充作军需!” 蹭,徐辉祖瞬间站起来。 二十六万匹棉布什么概念?紧手点用,那可是边军一镇之地一年的军饷开销。 他李景隆,居然富到这个程度? “别瞪眼,谁家还没点买卖?你家就指望俸禄活着?”李景隆反问。 徐辉祖再坐下,“那也太多....?” “担心银钱上的事?”李景隆又是笑笑,“药也好,被服也好,不用先给钱!” 顿时,徐辉祖又不懂了。 一直以来,他自认财智绝对在李景隆之上,可现在他却发现脑袋不够用了。 “不给钱?那...?” 李景隆笑笑,“打完了仗,一块算!都是自己人,你也不能亏了我!” “你就不怕....”徐辉祖沉吟片刻,“有人拿这些事做文章,将来御史弹劾你?” “你不说谁知道?”李景隆只是笑,“我好心帮你,你要回头把我卖了,你好意思?”说着,顿了顿,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再说,这事要啊,我自会跟万岁爷说!” 说完,给了徐辉祖一个眼神。 后者再次陷入沉思,看李景隆的神态,应该是皇帝知道并且默许他李景隆这么做。 那皇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呢? 见他如此,李景隆心中暗道,“你幸亏是当兵的,你要是账房先生,非把买卖弄黄了不可!” 皇帝的用意其实很简单。 把对缅乃至日后对其他藩国用兵的行为,变成大明皇族和私人商团劫掠模式。打下来就是大明帝国的疆土,打不下来是你们自己无能,和朝廷无干。 而且,朝廷把用兵的费用降到最低,利益最大。 第五十三章 这谁的钱?(1) “我瞅老徐现在,多多少少有些进退失据了。原来多稳当的一个人呀,这才多少日子,就变得患得患失了!这人呀,兹要是心里有烦恼有压力,九成九都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李景隆坐在餐桌旁,看着徐辉祖走远,心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微笑。 老爷子走了,改变的不单是皇帝,也不单是藩王们的命运,他们这些臣子们的命运也息息相关。 就说他徐辉祖,原来不争不抢半点私心都没有,而且遇事极有远见洞察秋毫。可现在呢,一个对缅用兵就乱了。 是他才能不够,当然不是。 而是他的心乱了! 以前老爷子在,他只能学着他老子当年的行事作风,少说话多做事,万事都在脑子里过几百遍,不讨好谁也不得罪谁但更不怕谁。拉帮结派更是想都不用想,不沾边。 但现在老爷子死了,淮西勋贵中威望最高的武定侯老爷子退了。皇上的母族为了避嫌,兵权上的事躲还来不及呢。 而这些京中乃至京中的勋贵二代人,早就习惯了淮西勋贵集团有个领头人,有个主心骨。那在这个时候,大伙的目光就不约而同的都放在了徐辉祖的身上。 他身份地位合适,威望资历合适,不找他找谁。 恰赶上要对缅用兵,他又是挑大梁的人,多少淮西勋贵二代们都把前程压在了这次用兵上,就更别提皇上的期望。 他徐辉祖压力能不大吗? 李景隆眼角四处望望,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冷笑,心中继续暗道,“人非圣贤啊,谁不希望自己手里的权利多些?你徐辉祖这些年夹着尾巴装的人五人六的,这时候你在风口浪尖上,你想继续装都由不得你!” 想着,他又四处看看,小心的偷偷的从腰里摸出一个精美的银酒壶。 飞快的把里面的琼浆倒入瓷碗之中,端起来先是闻了闻然后美美的喝上一口。 “滋!啊!” 李景隆吃着火腿,喝着美酒,忍不住心中得意。 “徐家估计到他这代也就到头了!”李景隆心中又道,“不是说他才干不行,而是他根本没能领会皇上的用心!他和皇上,想的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对缅用兵,之所以李景隆敢掺和,就是看准了一点。 这是大明朝支持的私人武装行动,不是要宣告天下的大明国战。 既然从表面上看,这是给你们这些勋贵二代挣前程的,是为了安置大明朝那些总是龙种的,也是为了那边的好东西一股脑都搬回大明的。 但就不能由国家出这个钱! 大家都是为了利益,包括皇上也是为了利益。 哦,那就让朝廷吃亏吗?朝廷就该给这个钱? 他们呀,都把事想简单了。 都以为皇上就是要那块新的疆域! 太浅薄! 打仗打什么?后勤! 户部和工部足够承担大明朝对外扩展的后勤吗?他负担不了,不是他没那个能力,而是这两个衙门做官的比干活的多。 等着他们组织筹划准备织造,黄花菜都凉了!再说造出来的东西良莠不齐的,到时候找谁说理去?当官的最爱扯皮了,到时候说得清楚吗? 皇上的意图很明显了,大明朝那么多私人工坊,你们可以采购呀! 采购完了,你们自己和工坊结算呀! 除了火器战舰盔甲之外,刀枪剑戟强攻重弩什么都可以采购! 用皇上的原话是,如此不出二十年,大明朝之工坊将不再是单一的棉布丝绸茶叶瓷器等手工品。而是涉及到铁器,铜器,乃至军需品,药品等,应有尽有的工坊。 只要你想买,那些工坊就能造!只有你钱不够,没有他们造不了! 皇上还说了,军事推动制造业,制造业支撑军事。同时庞大的制造业,又能创造出无数的工作机会,让无数泥腿子能赚到填饱肚子的钱,朝廷能收到更多的税。 然后在这个制造业的产业链里,什么上游下游都是良性循环,什么民间的产业积累和技术更迭,自然会衍生所谓的工业革命.... 皇上,还说一个国家最主要的是钢铁,靠着瓷器棉布支撑的经济太脆弱。 “滋啦!” 李景隆翘着二郎腿,又美美的喝了一口,心中继续想道,“皇上说的太深奥了,我都领会不了,他徐辉祖能领会?榆木疙瘩脑袋,还停留在打仗是杀人放火的刻板印象上。如今打仗是为了杀人吗,为了钱!为了矿!为了人!” 其实朱允熥很多话,李景隆未必能领会几分真正的含义。 推动对缅用兵等于推动大明海上强盗集团,拓展的不但是疆土还有市场,收获的不单是土地还有廉价的原材料和可以随意倾销的市场。 这对刚刚有自由经济萌芽的大明来说,天大的好事呀! 自由经济自由市场加上强横的武力扩张,带来的连锁反应绝对是爆炸性的。甚至这种连锁反应,都不用当权者过多的关涉,就会使得整个国家的商业工业体系,开始有意识的形成规模。 简而言之一句话,利益才是促使人类发展的最根本因素。 到时候即便是皇帝,都无法阻止他治的百姓,向往这种并且渴望这种利益。 谁反对,谁就是历史的罪人! 这些话,李景隆也领悟不了,但架不住这厮会推理,会算账。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方方面面都指望着打仗发财呢。打仗是苦了百姓,可是跟在军中的民夫,哪次没落下点好处,那些随军的商人,哪次不赚得眉开眼笑。 国家要打仗,就注定有人因为战争而受益。 就比如这次对缅,他李景隆就是受益者,还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因为他看的是以后,几十万人即将移民缅国,吃喝拉撒要不要钱? 这次入缅他李景隆这么尽心尽力的帮着大伙办军需,回头就是钱货两清这么简单吗?这几十万人衣食住行,他曹国公名下的商行,完全可以接过来。 这才是无穷无尽的聚宝盆!而且缅国那边一片蛮荒,随着商船往来,私下里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想着,李景隆忽然陷入深思,“这么大的盘子,吃不下呀!”想着,又皱眉道,“得分润出去,不然容易引得别人眼红,可是分给谁呢?”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李景隆赶紧把碗里的酒喝个干净,快速的用鱼汤狠狠的漱口,连吃了几大口压味儿的菜肴。 然后,他看向窗外,笑道,“驸马爷,后日子没见您了,哪去?” 来人,正是驸马胡观。 他站在窗外,对着李景隆笑道,“正要来寻您!” 顿时,李景隆面露苦色。 胡观找他干嘛? 凭他的直觉,好像,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胡观迈步进去,前一秒脸上还在笑,下一秒顿时变色。 盯着李景隆,“曹国公,您喝酒了?” “你他妈狗鼻子吗?”李景隆心中暗骂。 第五十四章 这是谁的钱?(2) “喝酒?大白天我上哪喝酒去?” 李景隆自然矢口否认,装糊涂的本事他一等一。 “那怎么有酒味?”胡观皱着鼻子。 宫里当值的时候严禁饮酒,而且国丧刚过,这时候饮酒可是可大可小的罪过。 “这个!”李景隆一指盘子里剩下的火腿,“黄酒烹的!所以带着酒味,不信你尝尝!” 对于胡观这个人,他一直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在笼络至己心中也深深的提防。 听他这么一说,胡观狐疑的看了看桌子的残羹剩饭。 “你这伙食不错呀!”胡观笑道。 “嗨!”李景隆打个哈哈,“就这么点口腹之欲!”说着,对外边喊道,“来人啊,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去,上茶!” 外边当值的小太监颠颠的跑来,利索的收拾着,三两下之后献上新茶,拎着食盒走远了。 “驸马爷,你找我有事?”李景隆笑道。 “两件事!”胡观笑笑,“第一件!”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沓银票,轻轻推过去,“上次的事,多亏了贵府!” “哪事?”李景隆继续装糊涂。 胡观尴尬的笑笑,“曹国公,您能给我留些颜面吗?”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李景隆把银票退回去,“不急!” 他脸上在笑,心中却在暗道,“这胡观还真是不简单,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抵押典当银子的当铺,背后是我!” 当初胡观被毛骧硬生生的敲了一笔,没处筹银子的时候,只能私下把家里的产业给抵押了。抵押一方,正是李景隆家的产业。 “您不急我急!本息都在!”胡观又把银票推过来。 “您看,推来推去的不像话!”李景隆皱眉,低声道,“这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胡观苦笑,“这么大的事您都能忘,曹国公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不是忘,而是根本没往心里去!”李景隆笑道,“驸马爷,咱们是朋友不是?是朋友相互帮点小忙,还用记在心上吗?” 胡观开口道,“看您说的,毕竟数目不小!” “数目不小怎么了?”李景隆正色道,“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没了再赚,朋友却是一辈子的。人这辈子,吃饭不过一餐一碗饭,睡觉不过三尺宽,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您是我朋友,您帮我花点,您是看得起我!” 说着,又把银票推过去,“我得领您的情,谢谢您!” 胡瓜愣愣,总感觉这话压根就不对,但是想了半天,愣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那行!”胡观把银票放回口袋,“我回头送到您铺子上,公事公办!” 李景隆端起茶盏,笑了笑,“驸马爷,你找我第二件事?” “差点忘了正事,你看我这笨脑袋!”胡观自嘲一笑,对天拱手,“蒙皇上不齐,在下有了新官职!” 李景隆放下茶盏,忙道,“恭喜恭喜,敢问新差事是?” 胡观挠头,露出几分迷惘之色,“不怕您笑话,这个新官职,在下听得也是一知半解。皇上说,若是在下想不明白,要找您来请教请教,您定能指点迷津!” “跟我有关?”李景隆心中一惊,嘴上道,“愿闻其详!” “大明皇家宗室资产会计司!”胡观缓缓开口。 这下,轮到李景隆发懵。 “这是什么衙门?”李景隆心中暗道,“皇家宗室资产会计?莫非.....?” 胡观继续解释道,“皇上单独拿出一笔钱,让在下管着,说是大明皇室的私产。” “嗯?”李景隆心中又是一惊,赶紧问道,“多少?” 胡观看看窗外,见一个人影都没有,低声道,“只有你我二人能知道啊!” “我的为人你还不放心吗?”李景隆把耳朵凑过去。 “一千五百万银元,现钱!”胡观说着,咽口唾沫,“都在大库存着呢,我随时可以清点盘查!” “嘶!”李景隆心里倒吸一口冷气,“皇上的私库有这么多银子吗?还真备不住啊!老爷子的私库如今也是皇上的了,还是那些藩王们抄没的家产......” 随即,他脑中又浮现出一个问号,“这官职,和我有什么关系?”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胡观继续笑道,“万岁爷还说了!钱呢,放着是死物,只有流通起来钱生钱才是正道。万岁爷还说,将来皇族的人越来越多,不能都指望朝廷,皇家的产业最好是都能有些进项,自家人养自己家人,天下百姓也能减少一些负担!” “皇家产业?”李景隆又心中暗道,“皇家有产业呀!那么多皇庄田产,京城里几条大街都是光禄寺名下,每年收的租子都送入大内!” 想着,他心里陡然一惊,似乎有些懂了。 前文说到,对缅的战事中,按照他的盘算他只是第二大受益者。而最大的受益者,自然就是皇帝。 他刚才还想着,日后买卖盘子铺的太大了,怕是要引人眼红呢! “皇上让他找我,是想通过我钱生钱?”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胡观等于是账房,我等于是掌柜的?” “失策呀失策呀!”李景隆心中懊恼,“光顾着想别的了,居然没想到一下子露了这么多浮财出来,皇上定然心里有想法。这不,盯上我了!” “哎呀呀,这如何是好!” 但下一秒,他又陡然欢喜起来。 “大明皇室资产会计司?皇上的钱,皇家的钱,我插进去,那不是我的利益和皇上乃至皇家的利益挂钩了吗?这么以来,我那些见不得的光的,不就直接合理合法了吗?” “嗯,我跟皇上合伙做买卖,日后大家一块分账,皇上更离不开我!说不定再过几年,这会计司落在我手里,帮着皇上管钱,也不是没可能呀!” “从今以后,我和皇上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开!” “怪不得怪不得皇上默许我这次插足对缅的军需,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他想的八九不离十,朱允熥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皇室的资产需要有人搭理,海外的收益也必须有一部分进入皇室的口袋。 “曹国公?曹国公?”见李景隆久久不说话,胡观挥手笑道。 李景隆回神,“哎,一时失神了!”说着,拱手道,“还真是皇恩浩荡!” 胡观又道,“您指点指点,这钱,该怎么让他多生钱呢?” 李景隆顿时沉默,但随即他又猛然想起刚才自己独处时,心中想过的事。 他是这次对缅用兵的受益者不假,但只是其一。 因为最大的是皇帝! 想到此处,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刚才,魏国公徐辉祖找我办军需!”李景隆低声道,“可是呢,他们没钱,朝廷不给钱呀!我也说了,打完仗一块给!” 胡观想想,“和咱们有关系吗?” “有呀,关系大大的!”李景隆大笑,又压低声音,“驸马爷,您看,他没钱,咱们手里有钱,是不是可以借给他!” 胡观愣了下,眼睛眨眨,“你不是和他说打完仗一块算吗?他万一不愿意借呢?” “这是谁的钱?”李景隆敲打桌面,“他只要不缺心眼,就必须借,还是上赶着借!” 胡观眼珠转转,“带利息?” “嗯!哪有白用钱的道理,亲兄弟还没算账呢!”李景隆笑笑,“四厘!” “嘶!黑了!”胡观道。 “不黑!还没算利滚利呢!”李景隆坏笑。 随即心中又飞快的盘算,“这次他们采购的钱,是皇上的钱,皇上的钱经过他们的手变成我的钱,然后我的钱必须还是皇上的钱!” 第五十五章 请皇上三思(1) 大明皇家宗室会计司,是朱允熥的新政改革中,最不起眼的一步。 也是目前看来最没有必要的一步,但从长远来看,它的影响绝对不亚于新政之中的其他政策。 这样等于把皇室的财产和国家的户部国库完全分开,你是你,我是我。 皇帝的私库作为一种投资所在,而不是在单纯的压箱底私房钱。而等皇帝没钱的时候,可以用资产进行抵押借贷,而不是毫无底线的一个劲儿的朝国库下手。 而且皇家的资产投入到对外扩张谋取利益的战争上,那么势必会引得世家豪门纷纷效仿,很快就会引发大航海的浪潮。 历史上西方那些所谓的航海家,不都是在皇室的支持下进行的远航吗? 再者,这个新成立的大明皇家会计司之前,还有一个皇家为最大股东的大明皇家银行。这两个部门在日后,将会是大明对内对外的经济中,绝对的巨无霸。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则是土地人口的改革,税收的加强,基层权力的罢黜。 ~~ “皇上!” 天色堪堪转晚,半边斜阳摇挂,映红了地平线。 王八耻悄悄走进乐志斋的二层阁楼中,对背对着楼梯,面朝斜阳,欣赏晚景的朱允熥说道,“浙江布政司使铁铉,巡察使韩克忠....”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已是马上回头,带着几分笑意且急不可待的说道,“铁铉回来了?传,快!”说着,又道,“准备些茶点,叫洪熙,大绅,张紞,侯庸,辛彦德他们都过来!” 随即,再转头看向窗外斜阳,“叫邓平过来!” 邓平过来,就是有军国大事。而且是机密的军国大事,王八耻这个乾清宫大总管,也要距离皇帝和大臣,最少十步开外。 不多时,楼梯上脚步阵阵,铁铉当先,韩克忠微微落后半步。 “臣等.....” “大规矩都免了!”朱允熥笑着抬头,看着自己的两位爱将,“朕方才还在想,你们怎么也要明早才到,不想你们比朕想的还快!” “臣等接到皇上手谕,就马不停蹄昼夜兼程而来!”铁铉一如既往的沉稳。 说到此处,给了旁边韩克忠一个眼神。 后者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厚厚的条陈账本等,一股脑放在桌上。 朱允熥笑问,“此何物?” “臣等以为,皇上召见臣等,必有要事相询。是以浙地的丁册田册税册都在此!”铁铉笑道。 朱允熥随便翻开一本,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笑问,“可准?”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准!”韩克忠大声道,“这几年,铁布政和臣等可能别的事可能做的不好,但治下行省内有多少土地多少人口,没个人口的名下有多少土地,包括土地的转换,交了多少粮多税,这里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好!”朱允熥笑道,“好一个,以人头担保!”说着,他翘着腿在椅子上坐下,随和的笑道,“此言掷地有声,如是心中有愧之人,绝无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说着,朱允熥又摆手道,“哎,你们坐,随意些!今日不是朝会,不过嘛....咱们君臣要说的,正是日后要在朝会上提的!想必你们心里也大概有个谱儿,若不是真正重要的事,朕也不会让你们回来,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回来,哈哈!” 铁铉韩克忠两人坐在圆凳上,都是无声微笑。 “摊丁入亩在浙地,推广的很不错嘛!”朱允熥继续翻看着他们带来的账册,“去年朕还听说有乡绅闹事,把县衙都围了。怎么今年都这么老实,乖乖的把人口都放出来,田地的数目也主动报清了?” “有韩大人在,士绅们想不清都不难!”铁铉笑笑,“皇上您还不知道,韩巡查使和景按察使在浙地乡绅的口中有个雅号!” “哦?说来听听!”朱允熥笑道。 “黑白无常!” “哈!”朱允熥扶额大笑,乐不可支。 其实这些事他如何能不知道,锦衣卫在各地盯着的就是谁反对摊丁入亩。浙地,中都凤阳,中原行省是最开始就试行这个新政的地方,现在淮北水灾之后,整个淮北直隶乃至全大明,都要推行这个新政。 后人以为,可能摊丁入亩不过是四个字而已,其实只有坐起来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度。 “浙地的乡绅呀,还真的你们俩的黑白无常来治一治!”朱允熥笑笑,“不然呀,还真不好管!” 说不好管,最难的在于这些乡绅们,大多数家族之中都是有读书人的。而且是在各个衙门,乃至朝中,各个州府做官的读书人。 这些乡绅,既是维系大明朝王朝统治的柱石,另一方面又是大明王朝...准确的说是封建王朝的顽疾。而再从别的角度出发来看,这些人又是大明王朝的重要组成部分,血和肉。 “倒也不是臣怎么治他们!”韩克忠的脸宛若老农,说话带着几分家乡土话的腔调,“只要他们犯法,臣就下狠手,他们若听朝廷的,臣不但不治他们,还表彰他们!” 朱允熥信手从旁边的果盘之中,拿过一个核桃,捏开来笑道,“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倒也不是甜枣!”韩克忠挠挠头,嘴皮子有些不利索。 铁铉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朱允熥,“皇上,摊丁入亩能在浙地推行的这么好,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损害的只是一部分地主的利益!”www..net 闻言,朱允熥手上用力,咔嚓一声捏开核桃。 “摊丁入亩是人头税变成了土地税,一家一户多少亩地就叫多少税。这个新政,贫苦百姓是最支持的,因为以前的人头税对他们不公平。富人随便生,交得起。而他们生少了,家里没壮劳力,生多了要交钱,一家人就断了生路!” 朱允熥小口吃着核桃,默默点头。 “贫苦百姓支持,中小地主也支持。按土地缴税,他们就不用费尽心思的把人藏起来。上报土地的时候看似吃了点亏,可从长远来看,他们不用在提心吊胆的担心,保不住他们那点不义之财!” 听到这话,朱允熥笑了起来。 中小地主费尽心机的兼并了土地,当然要藏起来。 现在看似交了银子,但变成合法的了,以后不用怕了。 “至于世家大族,还有官员之家!”铁铉继续道,“利益稍微受损,但是.....” “但是还能忍!”朱允熥开口,说出定性之言。 “皇上圣明!”铁铉笑笑,“世家大族藏匿人口田地,也是战乱之年养成的毛病,现在国泰民安的,他们自然拎得清,不敢跟朝廷对着干!” “所以,即便是摊丁入亩.....”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开口,“摊丁入亩就算是伤,也只是伤了天下士绅的皮毛,无伤大雅。而且他么也不是傻子,能看得出来摊丁入亩这个新政,缓解的不单是朝廷的压力,还有他们和贫苦百姓之间的矛盾!” “他们拎得清,知道哪头轻哪头重!而且.....”说着,朱允熥点点桌上那些账册,“你们敢说你们浙地的田册用脑袋担保是清楚的,朕信。但朕问问你,这是民田的册,还是官员的田地也都算了?” 第五十六章 请皇上三思(2) 闻言,铁铉和韩克忠大惊,起身就要请罪, “不怪你们!”朱允熥倒是豁达,自嘲的笑道,“官员有多少地是笔糊涂账,谁都算不明白!朕自永昌二年春就下诏各地,官员们自己报上来,结果呢?嗨,一塌糊涂,只言片语,对付事应付着,避重就轻!” 说着,又摇头道,“就是朕的锦衣卫,都查不清楚官员们手里有多少地!你们能把百姓地主富户的田地弄清楚,已是难得中的难得,了不得的功劳!” 见皇帝如此,铁铉韩克忠也跟着叹气。www..net 皇帝说的对,古往今来这笔账,谁能查清楚呢?历朝历代从开国到亡国,都没有清楚的时候。 “所以说,你们浙地,包括其他行省,摊丁入亩之所以推广的好,见效快。最根本的原因,是只影响了一部分地主的小利益,而没伤害到他们根本的利益。他们犯不上,为了这些小事,跟朕这个皇帝闹得水火不容!” 说着,朱允熥皱眉起身,重重的一拍窗台。 “但皇上接下来要做的!”铁铉起身,跟上朱允熥的脚步,低声道,“恐怕是要伤他们的根!” “你怕?”朱允熥转头笑道。 铁铉摇摇头,“不是怕,臣怕什么,大不了粉身碎骨而已,臣是怕....”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朗声笑道,“你们做事的都不怕,朕这个幕后指使怕什么?” 就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还有邓平的声音,“万岁爷,诸位大人都到了!” ~~ 须弥之间,乐志斋的二楼坐满了人,都是朱允熥的心腹文臣。 朱允熥的目光徐徐看过去,每个人都抬着头,跟他的目光对视。 “朕忽然想起以前!”朱允熥笑道,“朕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替皇爷爷执掌国事,每日就在这书斋之中,接见臣子处理政务!” 众人无声,知道皇帝要说的肯定不是唠家常那么简单。 “一转眼,这么些年过去了!”朱允熥叹口气,又笑道,“你们谁还记得凌铁头?” “恩师之名,臣等一日不敢忘!”侯庸开口道。 “当初就在这书斋之中,凌汉跟朕说,皇上,天下的事要雷霆手腕不假,但更要徐徐图之,分清先后主次。有些事能急,有些事不能急。有些事有条件马上办,有些事要等待时机成熟了再办!” 说着,朱允熥笑笑,“现在朕觉得,有件事,时机到了!” 是的,时机到了。 朱允熥现在,要对着古往今来中夏之国最大的顽疾,士绅阶级动手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皇帝,等待着下文。 “摊丁入亩做的不错!”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倒是显得很轻松,“所以朕决定,推行新政之中最重要的一步。”说着,收敛笑容,“那就是,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死寂,殿中一片死寂。 但每个人的神色,都被朱允熥尽收眼底。 他分明的看见,有人吃惊,有人运气,有人惊恐,有人兴奋,还有人低着头默默沉思。 这就是刚才铁铉所说的,动官员们士绅们的根! 等于,掘他们的祖坟。 “都说说!”朱允熥又拿起一枚核桃,笑道,“随意的说,不是朝会只是咱们君臣秘话,说错无妨,也不会传入别人的耳朵!” 沉默,众人还是沉默。 以至于咔嚓一声,核桃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刺耳。 ~~ “此政一出....”朱高炽先开口,“天下哗然!” 八个字,直接道出最恶劣的后果。 朱允熥点头,目光坚毅不为所动。 “如此一来,官员和读书人都不能答应!”侯庸沉吟着开口道,“皇上,三思!” “臣等请皇上三思!”瞬间,好几位臣子站起身,俯身行礼。 “朕知道你们都是好意!”朱允熥吹了下手中的核桃壳屑,把手指缝中的核桃仁渣倒进口中,笑道,“咱们先说说好处!” 辛彦德起身道,“民心!” 户部尚书张紞沉思片刻,“吏治!” 南书房大学士解缙跟着叹气,“国库财政!” 吏部尚书侯庸张口,“土地兼并!” 廉政院尚书暴昭则是大笑,“好处不胜枚举!” 不过随即,他面带忧色,“皇上,太祖高皇帝曾说,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 大明朝有待官绅阶级读书人,其实就是从老爷子开始。 其实想想也颇为不可思议,老爷子最是厌恶这些人,也最防着这些人,也被他们私下骂得是暴君。但却依旧对这些人皇恩浩荡,是不是有些让人想不通? 作为平常人可能想不通,但作为皇帝朱允熥早就相通了。 还是那句话,这些人是维系大明朝的柱石,更是大明朝的血肉。 不单是大明,这历朝历代的顽疾,其实也是王朝兴衰的灵丹妙药。 想想原时空,明清交替之时多少乡绅自己募兵抵抗李自成,抵抗满清。 再往后说,数百年后,满清王朝镇压太平军的曾国藩,李鸿章等人,也都是这个阶级出身。 多说一句,大清王朝传至高宗时,废除了世宗的新政,其实废除的就是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而摊丁入亩则是一直沿用。 “俗话说,学成武艺,卖与帝王家!”暴昭继续说道,“皇上,读书人做官为的什么?”说着,他环视一周,“臣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读书做官当乡绅当吏员,为的就是和民,和百姓区分开来!” “为的就是被国家有待,被君王待之高人一等!” “若官绅一体当差,则无论官民,乡绅读书人,都要给国家服役!” “一体纳粮,都要缴税都要交粮!那,读书还有什么意思?当官还有什么意思?” “那不是贵贱不分了吗?” 他的话,一点没错,而且他还留了余地。 一旦朱允熥这么做,就等于是破坏了千百年来一直根深蒂固的,传统儒家思想文化的土壤。 往小了说是官绅之愤。 往大了说是失去了维系国家运转的基石。 这么做,等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是.... 忽然,朱允熥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也涌出阵阵豪气,“雍正能做的,我就做不了?” “朕知道你们说的都有理,也都对!”朱允熥缓缓开口,“更知道它难,它若不难,朕也不找你们来商量!” 韩克忠闷声开口道,“正如诸位大人所说,难处多!但也如诸位所说,好处更多!”说着,看向朱允熥,“但臣以为,此政最大的难,并不在于诸位大人所说的利害关系!也不涉及什么君臣纲常,涉及不稳的说法。” “哦?”朱允熥大为意外,“你仔细说说!” “最大的难,在于人!”韩克忠朗声道,“皇上的新政,伤害的是天下读书人和官绅的利益。可推行这样新政的人,也必须是读书人出身的官员!” “所谓千百年来的规矩,所谓什么特权,其实都是因为大家伙都身在此中,不愿意去做对付自己的事!” “如今难就难在,谁愿意挑拨了窗户纸,谁愿意被万夫所指!” 说着,韩克忠冷笑一声,“至于什么天下哗然,群情激愤,什么万人痛骂。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太祖高皇帝血洗天下读书人的时,谁敢说个不字?” “当日李善长胡惟庸案,牵连官员六万余人,大明朝缺人做官了吗?” 第五十七章 你们怎么这么笨(1) “咳咳!” 朱高炽故意咳嗽两声,张口道,“韩巡察,现在说的是官绅一体当差的新政,你说远了!” 他是真真的好意,太祖高皇帝当初杀官犹如屠城,这种事不好说也不好听。为尊者讳,这种事就过去就不能再提。再说,这书呆子上来就直接扯到了杀人上,直听得人脊梁骨都冒冷汗。 可韩克忠却没领这份情,直接硬邦邦的开口道,“世子殿下此言差矣,您都说了,此政一出天下必定哗然。那到时候就要有人跳出来跟朝廷唱反调,朝廷若不雷霆贴完,那这新政还怎么推?” 朱高炽直接被噎了一个白眼,狠狠的盯了韩克忠一眼。 “摊丁入亩是损小利,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则是伤了他们根本!”韩克忠又道,“到时候官员,读书人,乡绅都要闹,大明各个行省都要闹,做事一定要先想到最坏处!” 闹,是肯定要闹的。 朱允熥手中捏着核桃,心中不住的思量。 别说是如今zz环境还算宽松的大明,大清朝如何? 雍正时期正是大清国力蒸蒸日上之时,清军的屠刀血仍未冷。可颁布了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之后,当年就闹出了举子罢考的事件,而且还不止一起。 自古以来,只有朝廷不开科举的,哪有学子主动罢考的? 科举是什么?若说士绅集团是帝国的血肉,那科举就是帝国的大动脉。 后来大清帝国怎么亡的? 有人说袁世凯,有人说革命党,其实都不尽然。 清王朝灭亡的根本,是他停了科举。 他停了科举,那些出身士绅之家的读书人怎么办?那些寒门学子怎么办? 一个国家没了基层的支持,基层没有向上的通道,就好比人的血管被堵塞,早晚要爆。 当年清军那么杀人盈野,科举一开从者如云。 而雍正的新政一出,却引得学子罢考。 真是头可断血可流,孔圣文章不能丢。 发可剃衣可换,但官民一体给老子免谈。 “此事,臣还是劝皇上三思!”吏部尚书侯庸缓缓开口说道,“一体当差和纳粮,恐怕伤尽天下士绅之心!”说着,顿了顿,“读书人,士绅,官员,本就是三者一体!大明,无这三者空有其表啊!” “若朕执意要推行呢?”朱允熥看着群臣,语气还算轻松,“嗯,朕知道,此政伤的是天下读书人的根本。他们读书就是为了特权,不交税不纳粮,见官不跪,百姓见他们还要跪。当官为天子臣,不做官为乡绅。” 说着,叹口气,“说他们帮着朝廷教化百姓,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在地方帮着朝廷统治百姓。朝廷要粮税,他们来收,朝廷要民夫徭役也是他们来定。” “可是他们....毕竟还是损害了国家的利益!朕还记得有个说法,叫什么皇权不下县,哈哈!说远了....百姓供养天下而劳作无止税粮不止,读书人做官的人却高高在上,不公平公平!” “臣赞同侯部堂之言!”朱高炽也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其实这民心,就是士绅之心!皇上,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特权就是特权!”说着,不住的对朱允熥使眼色,“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呀!” 说着,叹口气,“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有些事他不能逆流而上啊!” 他是真的急了,也真的怕了。 大明朝的江山若是这么一搞,定然三五年之内要风雨飘摇。他太了解这位皇帝了,他不开口的事是没准备好。一旦他开口准备要做了,就是要排除万难执行到底。 逆流而上! “哈!”朱允熥忽然笑了。 的确,朱高炽说的对,其实辩证来看,在这个时代搞这套确实有些逆潮流了。他想的也对,历史上被称为仁宗皇帝的人,必然能看到士绅集团对帝国好的一面,还有帝国一旦得罪了他们,所要承担的恶果。 远的不说,当年老爷子之所以能夺天下,也是因为善待了这些读书人,收编了刘伯温为首的浙西士绅集团,后来又收编了凌汉杨宪等北方士绅集团的代表。 但朱允熥就是有这份执拗,凭什么特权阶层高高在上! 哦,你有身份,你比面子大大人脉多,你高高在上。 哦,你有权利,你家有钱,所以你高高在上。 哦,你社会地位高,你高高在上! 行,都他妈的行,他妈的都行。 可是,凭什么你不交税! 凭什么你不但不交税不服役,而且还要在国家收税的时候动手动脚,从中渔利呢? 凭什么国家给与你们的特权,反过来你们用在百姓身上,跟我这装人上人呢? 朱允熥可以不管这些烂事,可以当做没看见。 但是看不见不管的后果是什么? 若干年后,大明王朝的财政人口土地都烂的一塌糊涂,既无可战之兵,又无可战之民。 钱都哪去了?税收都哪去了? 到时候统治这个天下的不是朝廷,而是这些士绅集团演变出来的官僚集团。 想想明末,不是没钱吧,江南富得流油! 可辽饷缴饷练饷一共才征到了多少?诺大的帝国,亿万百姓,到了朝廷的手里只有九十多万。 而且还都是从无辜百姓的头上刮的! 穷者无生路,富者酒肉臭。 将士嗷嗷哺,百姓降鞑虏。 既然读书人免税有特权,士绅集团就能把天下变成特权人的天下。这些特权阶层控制着整个大明,从土地到科举,从科举到做官,从做官到税收..... 这个免税的特权阶级,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把大明帝国,还有无数的大明子民踩在脚下。 然后在改朝换代的时候,让贫苦百姓为他们的贪婪买单!而他们,只需要对新主人摇尾乞怜就好! 历史已经给了一次明证,给了一次惨痛的教训。 难道朱允熥这个穿越者,还要继续走历史的老路吗? “官绅一体,说到底是伤读书人的根本!”朱允熥复杂的笑笑,“官员是读书人出身,乡绅之家必然家里有着有功名的读书人!” “得罪了读书人呀!”朱允熥自嘲的笑笑,看向辛彦德,“你也是读书人,你读的什么书?” “孔孟之道!”辛彦德回道。 “好!孔孟之道!”朱允熥大笑,“孔孟之道,说的是什么?” 说着,他环视一周,“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朕的面前说,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那现在你们跟朕说,读书人的特权,说的通吗?因为是读书人,所以必须有特权,那天下读书人所学的孔孟文章,不是悖论吗?” 殿中,寂静无声。 许久一个声音才响起,“皇上,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世上就是如此!!” 第五十八章 你们怎么这么笨(2) 朱允熥看过去,说话的是韩克忠。 “那你说说,这世上怎么就本如此了!”朱允熥笑道。 “臣口齿笨....”韩克忠有些局促,犹豫片刻说道,“臣就说臣自己!” “嗯....读书人未必是士绅中的一员,但有了功名的读书人必是士绅!臣出身寒门,当然也不是那种真的饭都没得吃的寒门!” “臣自幼丧父,但家中尚有薄田几亩,养着大牲口,有两户佃户。家母织布养些家禽,逢年过节臣还能吃些鸡蛋猪油白面!” “少年时,臣问母亲为何读书,家母说,振兴门楣!后来问先生,为何读书,先生说书中自有黄金屋!” “臣还记得十七岁去省城考秀才,去之前没路费,是家母把家中的地抵给了族长,才换了盘缠。等臣考中之后,族长不但把地给了我家,而且连当初借出的盘缠都不要了!” “非但如此,族中还把许多天地挂在臣的名下,用来免税。等臣中了举人,更是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等臣中了进士,恨不得半个县的地主都求着把天挂在臣家的名下!” “现在臣做了官,做了大官。不但不缴粮不纳税,官府收税摊派徭役的时候,还要把臣的老家绕开!” “所以臣觉得,圣人文章是一回事,但世俗又是一回事!而且世俗远比圣人的文章,更有说服力。天下的读书人,记得圣人的文章,是因为要考,考而晋身,至于圣人说的什么意思,不重要也不想知道!” “当年,臣考上举人之后也曾和皇上有过同样的疑问。甚至回乡问过当年跟臣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先生。为何孔孟之道,变成了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朱允熥听得颇有兴致,“他怎么说?” “先生说,孔孟说这话的时候,我中夏还未独尊儒术!如果把他们二位放在现在,要参加科举,然后当人上人,他们定然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朱允熥放声大笑,“你那先生,倒也是妙人!” “所以读书人也好,做官的也好,都是天下熙熙皆为利!皇上行新政,动的是他们的利。他们有利,朝廷百姓吃亏。这不是谁对谁错的事,就是对谁有利的事!” “说得好!”朱允熥一拍大腿,“说得好!朕就是要夺了士绅的利,足天下百姓,丰大明朝的国库!” 朱高炽又摇摇头,“臣知皇上一片苦心!但有些事是真的难,官员们的日子本就清苦,我大明的俸禄一向微薄....” 朱允熥直接打断他,“你少拿这个说事,朕不是说了给养廉银吗?” 朱高炽又被噎住,猛的翻白眼。 他嘴上没说,心中却骂道,“我就知道你丫没安好心!你丫一个连饭都不管的铁公鸡,居然破天荒的给官员加养廉银,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哦,你收了他们的免税权,然后给个仨瓜俩枣,你丫这算盘够利索的呀!” “这事,不能用朱高炽了!” 朱允熥心中也在暗道,“他所说所想一切,都是从要保证帝国的稳定为出发点。不能说他错,但绝对缺少了魄力和勇气!更缺少了远见!” “其实臣倒是以为,这事未必就这么难!”忽然,又有人开口。 众人看过去,说话的是左都御史严震直。 “你说来听听!”朱允熥道。 “凡事呢都分两面!”严震直说道,“所谓的形式和内容!皇上欲推行官绅一体,在臣看来其实也没到还损伤他们根本的地步!” “若皇上执意要他们在粮税上于民相同,他们自然不答应,而皇上要雷霆手段,这就是形式!” “但如何执行如何落实,确实内容!” 这话,让众人眼前一亮。 “臣以为可取内容,放弃形式!”严震直又道,“官员读书人名下又免税的地,不缴粮纳税也不妥,可强收也不妥。倒不如,特旨加征!” 朱允熥沉吟,皱眉道,“你说清楚些!” “保留他们免税的权利,但必须每年给朝廷缴纳一次赋税!”严震直说道,“直接免了,难度太大。所以臣以为,退而求其次,如此一来每年国库也多了一大块进项,逐步....” “不可!” 朱允熥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保留他们的权,然后加征,他们能如数的缴吗?谁保证,你保证能?再说,谁敢保证,他们缴给朝廷的,是不是他们直接加在百姓身上的?” “朕要是的民心,要的是官民同等....”朱允熥又看看群臣,“还没做,就这么多顾虑,真做起来还了得?” ~~ 朝会暂时告一段落,不是皇帝说累了,而是有云南的军情来报。 大臣们三三两两朝外退去,神色不一。但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是深深的忧虑。 他们不是看不到新政的好处,而是在忧心,帝国能不能承受这新政所带来的负面压力。 “怪不得皇上要等到太上皇归天,收了所有藩王的权利,掌握全部兵权之后才开这个口!难呀!” 有人心中暗道。 众人摇头回到各自的衙门,长吁短叹。 但同样的事对有些人来说是忧愁,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机会。 ~~ “大绅!” 解缙刚在办公房里坐定,外边就进来一人。他抬头一看,礼部侍郎同时刚加太常寺卿的李至刚就从外边走来。 “以行啊!何事?”解缙心里有些腻歪这个人,但面上还是礼貌的笑。 “这是关于先帝陵寝修缮的条陈,涉及几处要您这个南书房大学士用印!”李至刚笑道。 “先帝?”解缙一愣,信手翻开,“太上皇.....”说着,他懂了。 李至刚口中的先帝,不是太祖高皇帝,而是皇上追尊的故懿文太子,孝康兴皇帝。 “刚才见皇上了?”李至刚看似顺嘴的问道。 解缙本不想说,但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首先皇帝没说这事不许外传,再者皇帝现在需要一个破局之人。 而这个李至刚,一项是只要官帽子不要命的人! 况且,以他对李至刚的了解,就算李至刚知道了,这样的大事,他是绝对不会对外说的。因为知道的人越少,对李至刚越有利。 “不可说!”解缙笑着卖关子,欲言又止。 “可是新政?”李至刚却直接说在了关键点上。 “哎!”解缙叹口气,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是这么回事?” ~~ 李至刚越听眼睛越大,忽然一把拽住解缙的胳膊。 “皇上说什么了?”他急问。 “皇上说士绅们看似维护了地方的稳定,却也损害了国家的利益...” “不是这句!”李至刚急道。 “哦!皇上说,皇权不下县......” 霎那间,李至刚全明白了。 什么损害国家的利益,什么免税特权都是假的。 这个新政的实质核心内容,就是皇权不下县。 因为士绅阶层在,所以皇权只停留在县的层面。 “你们这些人,有够笨的了!”李至刚心中暗笑。 ~~ 乐志斋中,朱允熥却一改刚才云淡风轻的模样,看着手中的奏折,眉头形成了川字形。 www..net 第五十九 以前讲情,现在讲狠(1) “皇上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是为了那点税?” “说句不好听的,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冒天下之大不韪?” “别说当今皇帝,当初的太祖高皇帝脾气那么暴烈,都没敢这么干吧!” 李至刚站在南书房外的廊檐下,看着远处于一片郁郁葱葱之间,露出半边阁楼的乐志斋,心中满是寻思。 “这可不是得罪一代士绅官员读书人的事,这是要得罪许多代人的事!不,也不是得罪人,而是直接断了士绅的路!” “这是...”想着,李至刚忽然猛的打了个摆子。 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缓缓的扶着墙坐在栏杆上。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翻云覆雨。 “皇权要下县.....那置士绅于何地?” “难不成,在七品县令的下面,再设置分管一方的朝廷命官?还是要把县令手中的权利分出来,分拆成一个个职官?” “如此一来,士绅....读书人....官职改革...科举?” “天呀!” 李至刚不敢想了,他的额头已经满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表情像是见鬼一样,“皇上到底要干什么?” 皇权要下县,就要打破帝国现在的统治结构。而打破这种结构,那么相应的,科举还有官员的选拔也都要改。 “咕噜!” 李至刚一个劲儿的咽唾沫,心几乎快要从腔子中跳出来。 “若真如此,皇上定要重用能员干吏乃至酷吏。恐怕未来三十年,大明的朝堂再无清流的立足之地!” 李至刚带着几分魂不守舍的站起身,有些踉跄的朝外走。 是的,他是功利心很重的人。 但前提是,他的功利心只在能驾驭的事上表现。而这件事,若真如他所想的一样,别说做,他连沾都不敢沾。 因为他知道,谁沾..... 别看现在闹得慌,将来必定旧账翻。 这事他驾驭不了,也干不了,更没有那个胆子! 但他没胆子,这事就不会落在他身上了吗? 就在他踉跄着朝外走的时候,身后又忽然传来声音,“以行!” 李至刚回头,只见丰神玉立的解缙摇着折扇站在连廊中,笑道,“有件事我刚忘记说了!上次皇上命你督办山东孔家的案子,办的如何了?皇上明日要问询此事,你心里最好有个章程!” “这案子不是已结了吗?”李至刚心中疑惑,“孔家免了圣人后裔衍圣公的金字招牌,曲阜选了新县令。这事皇上知道呀,他还要问什么?” 他心有疑惑,想要再问。 却见解缙已带着几位翰林学士,笑呵呵的去一边游园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影消失的瞬间,解缙也在回头张望。 “推行官绅一体需要六亲不认,不怕天下人恨不得生食其肉的酷吏。”解缙看着李至刚消失的方向,心中暗道,“而在推行之前,皇上在朝中更需要有人帮着发声,有人帮皇上打出一个睡服朝臣的突破口。你李至刚不是想上位吗?这个机会我送给你,呵呵!就看你接不接得住!” ~~ 乐志斋中,朱允熥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条陈半晌。 然后揉着太阳穴,直接把手中的条陈扔在了桌子上。 “叫李景隆,徐辉祖进来!”朱允熥低声道。 “遵旨!” 稍后片刻,两位国公肩并肩的进来。 “臣等.....” “别说话,看这个!”朱允熥点点桌上的奏折,“你们好好看,朕心里烦!” 说着,赌气囊塞一般,狠劲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李景隆小心翼翼,徐辉祖不明所以。 刚才皇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忽然变了模样? 魏国公徐辉祖缓缓的拿起条陈,刚看了一眼就跟见鬼了似的,愣在原地。 而李景隆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凑过去之后,差点惊呼出声。 “黔国公沐春,暴病卒于军中!” “这.....”李景隆呆若木鸡,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完整的词儿。 “是不是错了?”徐辉祖好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的揉搓,“景春才多大呀?还没到三十七....” 说着,他自己也明白,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送错的。 李景隆赶紧拿过奏章条陈,仔细的看了起来,且小声念道,“闻听太祖高皇帝驾崩,国公当晚于军中呕血三升萎靡不已。后,一病不起水米不进....” “公之身,本就操劳过度,忧劳成疾。但常念国恩深重,不敢片刻懈怠。骤闻噩耗,再也僵持不住,由此英年早逝!” 沐春那人,确实是一个心里头习惯抗事,也要强要脸的人。 当初他父亲沐英走的时候,有人上奏老爷子,云南边境之地是不是换人来镇守。老爷子说沐春那孩子是咱的家里人,咱信得过他。 就这么一句话,这些年来,沐春鞍前马后不辞辛苦,活生生把自己累得里面都空了。 “一门忠烈!”朱允熥开口道,“朕记得当初他的父亲,也是听到孝康兴皇帝归天的消息之后,吐了血一病不起!” 李景隆和徐辉祖都是无声哀叹,同时心中也感慨着人生机遇无常。 位列国公又如何,权势滔天又如何,说死就死了! 这么年轻,没有任何征兆,就这么走了? “国家失一栋梁,朕失一亲族!”朱允熥叹气,“叫礼部,好好的操办沐春的后事。” 徐辉祖沉吟片刻,“皇上,那云南沐家的爵位......?” 朱允熥揉着太阳穴,“你说来听听!” “云南边陲之地,蛮人容易滋生反叛,而沐家所统之属乃是边军。奴家有镇守云南的指责,沐春故去之后,他的子嗣还尚小....” 徐辉祖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旁边的李景隆微微挪动身体,跟他拉开了距离。 “沐春有儿子,朕记得他好像....?”朱允熥微愣,打断徐辉祖的话,“没儿子吧?” “刚刚年满一岁!是侧室所出,应是还没到请封的年龄,所以还没报给皇上!”徐辉祖继续开口道,“他子嗣年幼,不堪大任。倒是他的两个弟弟,都是英勇善战之人,在军中也威望够能服众.....”www..net “这不大妥当吧!”忽然,朱允熥又开口打断徐辉祖。 徐辉祖一时没明白,而李景隆则是心中雪亮。 “老徐,你小子最近得反思啦!”李景隆心中暗笑,“这点话音都没听出来,你还当什么五军都督府中军大都督,回家抱孩子得了!” “沐家镇守云南,沐春死了,你让他正当壮年的弟弟继承爵位?你真敢想真敢说呀!” “皇上亲叔叔在云南的藩都撤了,你这.....非要给藩镇弄个延续是吧!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牵扯到zz,就不能这么干!” 果然,朱允熥继续开口道,“老爷子当初定下的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既然沐春有儿子,没有嫡子但有庶子,怎么能让爵位落在沐春弟弟的手里?沐春有儿子呀!他又不是没儿子!” 此时,徐辉祖猛的惊醒,不敢再说。 第六十章 以前讲情,现在讲狠(2) 皇帝的话中,有两条重要的讯息让他警醒。 一是大明爵位继承法统,无嫡立长,只要有儿子就没有兄弟继承的份。这让徐辉祖联想到,皇帝之前追尊了故懿文太子为孝康兴皇帝。 第二点,他也是武人。 皇上可以把皇家对沐家的厚恩继续延续,让沐家世世代代都是国公。但一个正值壮年的边镇国公,就两说了,更是两种区别对待。 连续三代人在一个地方,麾下还都是边军,仔细想想是个皇帝就都会不放心。 再者,马上对缅用兵。一旦大获全胜,镇守云南的沐家可能就是鸡肋。到时候留还是用? 情是情,术是术。 皇上在讲了这么多年的情之后,开始狠了。 “哎,子嗣尚幼,孤儿寡母!”朱允熥叹口气,继续道,“皇爷爷在世时说过沐春是自己家的孩子,朕对他也宛若亲族。他英年早逝,他的子嗣,也都是朕的亲人,朕不能不管呀!” “皇上仁心,感天动地!”李景隆笑道,“沐公去的太突然,他的子嗣还太小,所以臣...” “你想说什么?”朱允熥张口道。 “养育小儿很是艰难,云南偏远,小儿容易多病,而且幼年丧父而身居高位的话,容易失了管教!”李景隆笑笑,“臣觉得,不如等那孩子立住之后,接到京师来,就在京师读书,由皇上教导成人!” “你他妈更狠!”徐辉祖心中暗骂。 李景隆的话中每个字都带着狠劲儿,小二难养?他是在说,万一有人起了别的心思,这孩子能活到成人吗?世家大族这样的事,可不是没有过。 弄到京师来,将来缅甸战事之后,沐家撤出云南就是顺理成章。 朱允熥沉思片刻,“那军中的事,你以为如何安排?” “新任国公年幼自然无法领兵,朝廷当选派良将!”李景隆又道,“刚才魏国公说,沐春之弟也在军中其实由他代管最好,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朝廷给他派个帮手!” “嗯!老成之言!”朱允熥点头。 而徐辉祖则是又看看李景隆,心中道,“这厮好手段!” 派去的是帮手吗? 是,也未必是! “哎!”朱允熥又叹,“最近这是怎么了,景川侯才走多久,又是沐春,怎么一件件都是这种事?” “世事无常!”李景隆宽慰道,“万岁爷,这都是命数!” “命!”朱允熥看看窗外,苦涩一笑,“你说,会不会哪天,朕也忽然罹患重病,不久于人间呢?” 噗通! 徐辉祖还没回神,李景隆已经跪下,颤声道,“皇上,您怎么说这么不吉利话的,吓死臣了!” 朱允熥没去看他,而是苦笑道,“这有什么吓死你的!你也说了,都是命!孝康兴皇帝正值壮年,沐英走时也是壮年,如今沐春还是壮年....”说着,他叹口气,“朕也是人,怎么就不会得病呢?” 随即,又是苦涩一笑,“朕倒是觉得,若真是突然身患重病,倒不如跟他们三位一样,没受什么罪就走了最好!” “呸呸呸!”李景隆连声道,“万岁爷百无禁忌,诸神避易!”说着,带着几分哭腔,“皇上,您正春秋鼎盛,万不能有这种想法。您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臣也不活了!”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窗外,没说话。 ~~ 转眼,好似刚散去的斜阳,又笼罩在天地之间。 景色与风仿若昨日,让人有种错觉。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到底是过了三百六十五天,还是翻来覆去的重复了三百六十五天。 人的一生,到底是过了一年年,还是重复着一年年一日日一遍遍。 大概是后者吧,不然为何人,总是格外喜欢新鲜? 朱允熥带着几个宫人,缓缓游走在宫苑之间。 这紫禁城,好似数十年都一样。花草永远一边高,树木永远是那几根枝芽,连池塘里的锦鲤,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永远溜光水滑。 忽然,朱允熥猛的发现,池塘的潺潺流水之中,一艘白色的纸船顺流而下,不住的在水中打圈圈。 “谁在上面?”朱允熥抬眼,看向池塘的上游,那边是一出立在假山之中的凉亭。 王八耻闻言小跑过来,“回皇上,是太子爷!” “他在干嘛?”朱允熥皱眉道。 “梅公公说,太子爷下午结束课业之后,就坐在凉亭中发呆!”王八耻低声道。 “走,去看看!” 朱允熥迈步走过去,不多时就见到六斤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凉亭中。 远处有斜阳,近处是流水,凉亭中这个小小的身影,痴痴的看着池塘中斜阳的倒影,让人看着有几分心酸。 余晖打落,六斤的身影忽然让朱允熥想到了自己。 前世他小时候,也总喜欢坐在学校假山上的凉亭中看斜阳。 其实也不是看了,而是在无声排解着独属于少年的那份忧伤。 朱允熥摆手,那些宫人们无声退下,他缓缓登上台阶,慢慢的坐在六斤身边,柔声道,“看什么呢?” “父皇?”六斤转头,小脸上带着几分清冷。 “你看什么呢?”朱允熥又笑问。 六斤低下头,把玩着大襟上的金扣儿,低声道,“想老祖呢!” 说着,抬头道,“以前这个点儿,老祖会让人来喊儿臣过去吃饭!” 朱允熥心中一酸,笑着揉揉六斤的脑袋。 “老祖在天上看着呢,你要高高兴兴的,明白吗?”朱允熥说道。 六斤眼睛眨眨,看着天空,“老祖在天上也看斜阳吗?” “嗯!”朱允熥点头。 “呵!”岂料,六斤忽然一笑,摇头道,“父皇,我不是小孩子了!”说着,正色看着朱允熥,“老祖死了!儿臣知道,老祖死了。学士们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另一个世界!” 朱允熥也静静的看着六斤,“或许没有另一个世界,但人死了一定有魂魄!”说着,指着远处天空中,在斜阳周围冒出来,微微发白的星星,“不然如何化作星辰,注视着所爱的人呢?你看,老祖在那边!” “父皇!”六斤依偎在朱允熥的怀里,“你有一天,也会死吗?” “人,都有一死!”朱允熥揽着儿子的肩膀。 “我不想你死!”六斤忽然落泪,“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说着,他猛的挣脱朱允熥的手臂,对着天边的星辰,大声哭道,“老祖老祖,您保佑保佑我父皇,您保佑我父皇,我不想让他也死!” “您要保佑我父皇啊!您变成了星辰,要保护我们!保佑我们平平安安,保佑我们百病不侵,保佑我们啊!” “傻孩子!”朱允熥轻声笑骂。 第六十一章 恶犬(1) 朱允熥牵着六斤的手,静静的走过紫禁城内的庭院。 掌心中的小手,肉乎乎的。虽小,却忽然有种让人异常安心且温暖的感觉,乃至一种力量萦绕在心头。 这应该就是血脉的感觉,应该就是骨肉至亲的呼应。 他们爷俩悄悄的走过老爷子喜欢闲逛的御花园,走过那恢弘的奉天殿,走过旧物如初的永安宫,走过那老爷子开垦出来的一亩三分地。 夜风,轻柔的吹着。 叽叽... 咕咕... 虫声蛙声,从老爷子当初摆弄的一亩三分地中,不断传来。 水田中的稻子,已经长到了膝盖。夜色下看去,好似波涛涌动。 “父皇!”六斤轻声呢喃,“这些地方,永远都不要动好不好?” 朱允熥低头看着他,微笑着没说话。 “等秋天的时候,您带着儿子来收割,就像老祖在的时候那样!”六斤歪着头,眼中一片晶莹,“把弟弟们还有小姑奶奶也都带着,全家人高高兴兴的收稻谷,然后就在稻田边吃包子吃面条吃米饭!” 说到此处,六斤回头,看着边上灯光闪烁的永安宫,“这边也永远都不能动,老祖在的时候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但要人每天都来打扫,老祖喜欢干干净净的!” “好!”朱允熥柔声说着,捏捏儿子的小脸,笑问,“为什么不能动呢?” “因为.....”六斤嘴一歪,几乎要哭出来,“儿子怕!儿子怕这边都动了,都变样了。以后想老祖的时候,脑子里的事,他老人家说的话都对不上!” 朱允熥心中一酸,“好孩子,没白疼你一回!” 忽然,六斤的眼睛瞪得明亮,指着天边,“父皇,您看,那颗星星好亮!”说着,回头抱住朱允熥的腰,仰着头,“您说,那是老祖吗?” 朱允熥莞尔道,“你不是学士跟你说,人死了就是死了吗?” “不,那一定是老祖!”六斤用力的点头,“儿子信您,老祖一定是变成天上最亮的星辰了!”随后,他转头,指着天上无数的繁星,“那些,那些那些......” 朱允熥蹲下身子,“那些都是老祖?” “那些都是和老祖一样,离开人间的老人!”六斤板着脸,郑重的说道,“他们都化作了星辰!” 朱允熥也看着漫天星辰,“那他们为什么变成了星辰,不变成别的?” “因为只有星辰在夜晚出现照亮夜空呀!”六斤轻轻拍手,“他们怕自己的儿子,孙子,重孙子怕黑。所以才会在晚上出现,给天地之间以光亮。” 说到此处,六斤双手合十,“老祖,各位星辰,保佑人间子孙,安康无事!” 开始朱允熥觉得有些好笑,但下一秒也跟着双手合十,心中暗道,“皇爷爷,在天之灵保佑人间,保佑大明,保佑孙儿!” (住院了,明天手术!) ~~ 黑夜渐渐过去,天边又是拂晓。 诺大的午门外,只有李至刚独自一人的身影。 为官近三十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早,也是第一次被皇帝在这么早单独召见。 按理说他此刻该心潮澎湃不能自己,可现在他心神深处真正的感受确实极度的忐忑。 甚至比当初考进士时还要忐忑! 跟着侍卫穿过外廷,在御花园前侍卫退下,换成一个青衣小太监。 天还未真正的亮,是以小太监的手里还拎着纱灯。 李至刚的心,随着地上的影子胡乱的跳,呼吸急促。 “到了!”小太监在乐志斋前站住脚,轻声说完,缓缓退下。 这时李至刚才反应过来,赶紧道,“有劳公公了!” “李侍郎来了!”王八耻从乐志斋中出来,笑着说道,“万岁爷在等您了,跟杂家来吧!” “劳烦大总管了!”李至刚赶紧抱拳。 一声大总管让王八耻的眉毛微微跳动一下,脸上的笑容更浓,“侍郎大人说笑了,杂家算什么总管!” “您要不是大总管,那谁是大总管!”李至刚继续笑道。 ~~ 寝宫中,朱允熥刚刚起身,一身明黄色的小衣,满头黑发随意的披在脑后。 他坐在镜子前,接着灯光,眯着眼睛看着手中昨日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神色有些严肃。 “臣礼部侍郎李至刚,叩见皇上!” 朱允熥闻声,目光转过去,寝宫的门槛外跪着一个身影。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奏折,端起面前镜台上的一盏茶,抿了一口。 皇帝没有叫他平身,李至刚的身子伏的更低了。 从寝宫中往外看出去,他的屁股比头还高。 “山东孔家的案子是你办的!” 寂静的殿中,回荡着皇帝的声音,虽轻却很威严。 “是!”李至刚忙道,“臣当日奉旨审理孔家在曲阜强占民田一案!” “嗯!”朱允熥放下茶盏,“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李至刚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孔家本圣人后裔,更世代累受天恩。本应遵循圣人之言,恪守臣规,做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却活成了欺压百姓,借着祖宗名号敛财又沽名钓誉的民贼!在臣看来,乃是不忠不孝大不敬的大罪!” 他不知皇帝的真正用意,但想来此刻只能把孔家骂得越厉害越好。 “嗯!”他想想继续道,“其实在臣看来,此案的处置还算轻了!”说着,重重叩首,“是臣糊涂,想着顾全圣人的脸面,想着给圣人子孙后裔一个余地,所以没有追查到底!” 朱允熥眯着眼睛,谁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有件事朕倒是很奇怪!”他似乎根本不在乎李至刚所说的,处置是轻了还是重了,继续说道,“这些年,孔家的事,为何没有一个地方官上报?没有一个御史弹劾?” “这....”瞬间,李至刚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朕看了孔家历年侵吞田地的奏章!”朱允熥又淡淡的说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除了他们公中的土地,光是挂在他们孔家各房头名下的土地,竟然高达万亩!” 说着,顿了顿,“这些地,都因为衍圣公的特权,分文税赋没有。但朕听说,那些挂在孔家名下土地的真正主人,每年是要缴给他们一笔免税钱的!” 说到此处,朱允熥猛的扭头,看着李至刚,“是不是?” “回皇上,确有其事!”李至刚心中有些慌,跟不上皇帝说话的节奏,只能紧忙开口,“审理此案时,确实发现许多人把田地都挂在了孔家各房头的名下用来免税。是以臣在处理时,一律按照孔家侵吞兼并的田地处理,都被充做了官田。现在地契都在山东布政司的手里,准备秋发卖给百姓!” 说着,他忍不住擦下汗,“其实这种事屡见不鲜,不光是衍圣公一家,官员士子可以免税,民间就有许多大户打着不缴皇粮的心思,给他们一笔小钱,省去每年缴给朝廷....” 突然,李至刚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正当他懊悔之时,耳边又想起皇帝的追问,“说呀,说下去!” 第六十二章 恶犬(2) 说? 不能说呀,说了就是万劫不复! 说了,就是自绝于官绅之类。 可是,敢不说吗? 就在李至刚满头大汗,惶然无助之时,朱允熥再次开口,“李爱卿,朕叫你来,朕要用你!” 李至刚猛的抬头,皇帝依旧坐在镜台前,随意披着的长发被皇帝挽起,然后用木簪固定发髻。 “朕要大用你,重用你!”朱允熥缓缓转头,看着李至刚,“你愿意担当吗?” 骤然间,一股血涌到了头顶。 李至刚重重的叩首,砰的一声。 “免税,本是太祖高皇帝怜惜天下士绅居家不易,所给的特赏之恩!原先的用意是读书人清苦,朝廷吃点亏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松快一点。可是现在呢?” “免税的特权,变成了从中渔利中饱私囊的手段!读圣贤书,明知田税乃国之命脉,可依旧损国利己,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吗?” “他们不但仗着免税,大肆在名下记挂土地。甚至在乡间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官府对着干。稍有让他们不如意的地方,就税也拖粮也少,还要让官府求着他们!” 说到此处,朱允熥又看看李至刚,“这些弊病,你应该比朕清楚!”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李至刚剧烈的喘息。 “朕昨日提了官绅一体当差纳粮,本以为朝中肱骨之臣会赞同。谁知,各人有各人的打算,他们不但不想推行新政,还让朕不得要得罪天下的读书人!” 说到此处,朱允熥连声冷笑,“哼!免税一事,能给他们,朕就能要回来!”说着,眯着眼睛,“但是这新政,朕一个人断然不行!” 随即,他自嘲一笑,“别看朕是皇帝,可朕的圣旨出了紫禁城屁都不是!所以朕,要有人来帮朕!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砰! 李至刚汗流浃背,再次重重叩首。 “别的你不用说,你就说,朕能不能信你?用你?” 李至刚毫不犹豫的抬头,大声道,“能!” 他不敢说不能,也不能说不能。 从他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余生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帮皇帝推行新政。 若他尽心尽力了,到底未来如何不敢说,可一定会有十数年的好光景。 若他敢有半点犹豫,那今日就是他李至刚仕途的尽头。 两者根本不用选择,皇帝也从没他可以选择的权利。 现在的路,就是要跟着皇帝走到底。 他也更没时间去懊悔,他知道推行新政要面临着什么,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但他这样的人,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清楚自己的位置。 皇帝选他做刀,哪怕粉身碎骨他都要做那把好刀。 皇帝选他做狗,哪怕变成狗肉,他都要做那条好狗。 起码,在最后的下场来临之前,他可以杀人可以咬人。 至于最后.....徐徐图之也不是没有转机。 “好!”朱允熥大笑,“朕要的就是你这份爽快!”说着,虚抬手臂,“别跪着了,平身!” “臣叩谢天恩!”李至刚一只手撑着门槛站起来,才猛的发现,地砖上已满是自己的落下的汗水。 “你放心!”朱允熥又道,“只要你不负朕,朕绝不负你!” 他知道对方担心什么,继续笑道,“推行新政,朕势在必得。朕知道你的难处,会记得你的好。朕不是兔死狗烹之君,亦不过卸磨杀驴之主。你好生做,朕....”说到此处,朱允熥指指自己的心口,“都记在心里,不会让你吃亏!” “为万岁效忠,臣死而后已!”李至刚抬头,看着朱允熥的侧脸。 “以你的资历,六部尚书也是够的!”朱允熥一笑,“但你毕竟尚未有大功....”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迁你为吏部左侍郎!” 陡然,李至刚的心猛的一阵。 心中那点懊悔和怅然还有无助,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吏部左侍郎,那可是掌管天下官员的第二把交椅,大明朝天官的候选人!权利,比他这个礼部侍郎大出不知多少倍。 他的表情变化,尽收朱允熥的眼底。 朱允熥继续开口道,“兼都察院左督御史,赐南书房行走!” 李至刚呆了! 这种种的升迁,等于直接进入了大明帝国的核心决策层。 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事,在这一刻如愿所偿。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他相信随着新政的推广,他的地位将逐步高升,在朝中举足轻重。 “我看日后谁还敢瞧不起我!” 李至刚心中咬牙,跪地高呼,“臣,叩谢皇上天恩!” “起来起来!”朱允熥柔和一笑,“要记得,朕用你,是因你之能!莫要辜负了朕!” 言外之意,李至刚心知肚明。 “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之事确实非同小可!”李至刚开口道,“臣说句不好听的,之所以肱骨大臣们都不赞同,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免税阶层之中的一员。没人愿意捅这个马蜂窝,也没人敢!” “谁也不敢面对天下悠悠众口,跟不敢被万夫痛骂!不过在臣看来,这事也没什么难的!” 朱允熥微微有些意外,“哦,你说简单?” “也不简单,但也不难!” 既然要做,就做绝,这是李至刚的座右铭。 他沉思着开口说道,“士绅们再怎么不满,可他们也是大明朝的子民。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也就是嘴上嚷嚷。而且,读书人嘛!”说着,他笑了笑,“最胆小,也最不团结,更是喜欢内斗算计!” 朱允熥听着,不住的点头,“你说下去!” “仓促之间,臣也没有个完整的说辞,只有一个头绪!”李至刚继续道,“首先,此政不能马上推行天下。臣以为,就以山东孔家一案为引!” “明日臣上书皇上,以孔家案开始说山东还有隐藏的田地,要朝廷彻查。然后.....” 说到此处,李至刚咬牙冷笑道,“太祖高皇帝给士绅们的特权是免税,但免税的田地是有额的,从秀才到进士不等。” “而且,太祖高皇帝当日没说过,允许他们把别人的田地挂在自己的名下谋私!” 刹那间,朱允熥都懂了,赞许的看着李至刚,频频点头。 “清查孔家隐匿的田地,就会牵连出其他帮别人挂名免税的士绅。”李至刚咬牙道,“抓,然后审。然后扩大追查面积,先从北方各省开始.....” “为何先从北方?”朱允熥问道。 “北方士绅软!南方士绅硬!”李至刚继续道,“事情定然越查越骇人听闻,越查越收不住。半年时间内,臣查了北方之后,再上奏皇上您!” “臣以御史之身,阐述士绅不法之行。然后皇上可下令成立专门清查以免税谋私的衙门,臣再对南方各省开始清查!” “先不说新政不说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而是先查他们用自己免税的特权,帮别人挂名田产之罪!如此以来,事事名正言顺!” 真是个人才! 用对人了! 朱允熥真想狠狠的鼓掌,给李至刚这个狠主意喝彩。 免税是特权,当用自己的特权帮别人挂名田地就是违法。 先不收你的权,先查你的罪,然后追根溯源,再直指罪的源头,就是免税特权! “这件事,臣一个人也办不好!”李至刚低声道。 “你去选人,回头报给朕名单!”朱允熥大笑,“都依你!” 第六十三章 爪牙(1) 李景隆迈着方步,走进南书房的值班处。 临跨过门槛的那一刻,手腕一抖,手里头把玩的羊脂玉把件无声的落在袖子里。 刚要说话,却发现南书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诸位南书房的大臣都低着头,看似在盯着手里的活,可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往外飘,眼神里有事儿。 “怎么茬儿?”李景隆跟众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挨着解缙坐下,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询问,意思是,“都寻思啥呢?” 解缙也看看左右,微微一笑,然后在纸张写了一句话,“李至刚进去了!” “进哪了?李景隆不懂,手指头快速的在桌子上划拉,算是追问。 “啧!”解缙给他一个白眼,手指头指了下天上。 “嘶!”这下,李景隆回过末儿来了,眼皮眨眨。 然后猛的再用手指头开始在桌上划拉,跟鸡爪子抽风似的,“为那事?” 解缙无声点头,且给了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 李景隆又是眨眨眼,坐在那挠挠了后脑勺。 皇帝要推行新政,作为南书房大臣的他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其实这事和他没关系,文武殊途。他也巴不得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落得清净。 忽然,他余光瞥见坐在最门口,目不斜视表情好像谁都欠他钱一般的辛彦德,顿时陷入沉思。 正想着,解缙递过来一张纸条,“李,吏部左侍郎,左都御史,南书房行走!” 李景隆仔细的看了几眼,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 就这时,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张桌子,还有一把椅子从外边过来。 站在门口之后,有些局促的朝门里看。 正好,朱高炽擦着脑瓜门上的汗从外边进来,笑着说道,“大早上的够热嗨!”随即,他看见了几个抬着家伙的小太监,“怎么个事儿?” “回殿下!奉旨给南书房行走李大人,加个桌儿!”一小太监低声道。 “哪个李大人?”朱高炽一脸疑惑,话刚说完,就见李至刚亲手捧着一个箱子,吃力的朝这边赶来。 以朱高炽的才智,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位李侍郎是产房传喜讯,生了! “恭喜呀以行!”朱高炽先笑道。 “都是皇上错爱,下官惭愧惭愧!”李至刚捧着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文房四宝还有各种文书,显然累的够呛。 “我说今早上出门怎么听着喜鹊叫呢,原来有喜事!”李景隆站起身走到门外,大笑道,“咱们南书房今儿添丁进口啦?” 南书房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但笑容都有些耐人寻味。 原本南书房八个人,组成了不同的派系,但相互之间的力量很是均衡。如今李至刚骤然被提拔到了其中,原本平衡的势力,是否要被打破呢? 能进入这间值班房的,都是大明朝的人精。 皇帝为何突然提拔一个侍郎进来,大伙心知肚明。 你可以从心里鄙夷这个不择手段的人,但必须要在内心深处种事这个家伙。而且,皇帝给他的待遇也太高了,高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至刚进来事小,众人所担心的事大。因为李至刚,牵扯到皇帝推行新政的决心,还有推行新政的手段,更关系到朝堂和地方的安稳。 “赶紧着!”李景隆开口吩咐,“把李大人的桌子放窗口,那边穿堂风,凉快!” “随便放就成,找个角落就行!我本不想来,可是...可是圣命难为!”李至刚笑得欢畅,对众人抱拳,“诸位都是下官的前辈,日后少不得请教,还请诸位不吝赐教。另外下官这人直肠子不会做人,若是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诸位大人多包涵!” “进了这门就是自家人,大伙都是给万岁爷当差的,不分彼此!”李景隆打着哈哈,然后帮着李至刚把东西在桌上摆好,环视一周,“今儿也算是咱们南书房难得的喜事,我看这样,晚上我做东,咱们鸿宾楼。一来呢,庆贺李大人高升,给他接风,二来呢咱们同僚们也算联络下感情!” 他一说请客,解缙马上低下头,用扇子捂住嘴,想乐。 李至刚闻言马上站起身,忙道,“不可不可!”说着,也环视一周,笑道,“下官是后进,该下官做东!我请!” “不成不成!”李景隆不住摇头,“哪有让你这新人花钱的道理?我来...”说着,大笑道,“真是吃鱼的好季节,我让鸿宾楼准备一顿鱼脍。鸿宾楼可是广东顺德的厨子,那鱼脍是薄如蝉翼....” 他正说得在兴头上,忽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国丧!” 顿时,李景隆的热情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马上浇灭了。 他悻悻的看看说话的辛彦德,然后对李至刚歉意道,“改日改日!来日放长!” “下官都听国公您安排!”李至刚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要是以前,曹国公李景隆能这么客气的和他说话。别说这位国公了,就刚才从千步廊礼部办公衙门那边过来,沿途的侍卫对他都是笑脸相对,这在以前哪有呀! 坐在桌子前,抬头就是乾清宫,能和皇帝朝夕相对,身边也都是大明朝的核心人物。尽管心里知道,此地定然是龙潭虎穴,稍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可还是忍不住心中有几分得意。 随后,他见辛彦德站起身,把一摞摞的奏折放在每个南书房大臣的桌上,更是心头火热。 那可都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大明帝国的机密,大明帝国的军国大政呀! 一边,张紞冷眼看了看李至刚,然后目光中转向一旁。 吏部尚书侯庸的桌子空着,显然是在处理本部的政务,还没来得及过来。 “皇上点了他当吏部左侍郎,老侯的位子是不是危险了?”张紞心里暗道,“就算不危险,摊上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下属,也够喝一壶的!老侯是方正君子,斗得过他吗?” 随即,他又皱眉心中暗道,“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定然要引起轩然大波,搞不好就是一场大清洗。皇上选的这把刀,不但酷而且毒呀!” 心中想着,他目光不免再看向李至刚,眼神刚落目光陡然一凝。 因他分明的看见,李至刚的案头放着厚厚的一本卷宗。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洪武二十五年之文官任免调动。 “他要查洪武二十五年之后地方官员任免?”张紞心中暗道,“这厮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上来就要闹大事呀!” 南书房中,人人都各怀心事。 唯独李景隆和解缙显得有些置身事外,两人一个眼神交流之后,一前一后的溜出值班处,走进点心房,装作喝茶吃点心。 “瞧见没!神气哈,刚升了官就巴巴的跑来了!”解缙低声道,“不过是一个行走,在本堂办差就不行吗?非要跑着挤来,生怕别人不知道?” 李景隆一笑,“酸了啊!我隔着二里地都能闻见你嘴里的酸味!” “你看,他也好意思?”解缙又哼了一声,“一点深沉都没有,好像凑过来就高人一等似的!”说着,朝外看看,“他呀,还不知道这里头水多深呢!有他难受的时候!” 李景隆知道他们这些文人的臭毛病,就是爱说是非,所以也不说话,只是笑。 等解缙说够了,才开口道,“你呀,别小看他!能入万岁爷的眼,定是有几把刷子!”说着,压低声音,“那人的手腕了不得,你得留心!” 第 六十四章 爪牙(2) “他?”解缙轻蔑一笑。 李至刚为何能进南书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内情。 但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皇上想要选刀,为何只选了他李至刚呢,朝中可是有很多把合适的刀呀? “想什么呢?”李景隆低声道。 解缙没说话,目光看着窗外,正好看见辛彦德捧着一摞奏折,缓缓朝乐志斋那边走去。 “要说铁面无私,辛通政倒是朝中第一人!”解缙话里有话。 李景隆一听就明白,索性挑开了,“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刀吗?” 解缙回头,等着答案。 “好钢用在刀刃上!”李景隆意味深长的一笑。 顿时,解缙心中明了。 皇帝选李至刚是重用,但不是栽培。 不选旁人,则是一种爱护。 解缙喝口茶,“我先告辞了?” “哪去?”李景隆问道。 “上午第一堂,太子爷的课!” “哟!这可不能耽误!”李景隆忙道,“哎对了,我这得了一方前宋的松涛砚,我这点墨水可配不上这好东西,回头叫人给你送家去!” 刚走出门口的解缙闻声,立马回头,“别,下半晌我去您府上拿!”说着,喜笑颜开,“好东西呀,有钱都没地方买!” “那是!宋徽宗都爱若珍宝的玩意!”李景隆摆手。 然后,他看着解缙消失的身影,不住的叹息摇头。 ~~ 南书房的接风宴要延后,可李至刚身边不缺道喜的人。 自古以来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刚下了旨,平日在李至刚身边趣味相投的人,就凑到了一块给他道贺。 黄昏快过夜幕将至,一处偏僻的私宅后罩房,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至刚有些微醺,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 礼部郎中张庸笑着端杯,“来来来,再敬侍郎大人一杯。大人春风得意,前程似锦!”www..net “我看呀!”旁边礼部给事中张谦附和着笑道,“过些日子,怕是要叫天官部堂了!” 周围其他人,纷纷笑着点头。 又有员外郎张泰笑道,“大人,往后还要您多多提携呀!” 这话,才是这些人心中真正想说的话。 李至刚满脸酒意,但眼神清明,徐徐开口,“提携你们?”说着,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低声道,“确实有这么个机会,就看你们....敢不敢!” 几人都一抖,张泰赶紧问道,“大人,我等这些年一直维您马首是瞻,我等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 “能力,有!运到,欠缺!”李至刚点点头,“你们附耳过来!” ~~ 如此如此,半晌之后,桌上一片沉寂。 人人都是举着酒杯,不知如何开口,且面有惧色。 “怎么,不敢?”李至刚嗤笑一声,吃了口菜,“想升官还怕事,想有权还怕粘包。几位,天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说着,又是嗤笑,“你们几位,这些年在六部苦熬,不是没功劳更不是没苦劳,可为什么就是上不去?”说着,重重的道,“就因为你们始终豁不出去!” “可这事....?”有人迟疑。 李至刚扫了说话那人一眼,“若不难,万岁爷用得着我吗?” 那人连忙讪笑。 这时李至刚看看身边,吏部员外郎张思恭,“你在员外郎任上三年了吧?” “下官惭愧!”张思恭叹息一声。 员外郎不是狼,见着上官就叫娘!不大不小的官,是个人就能支使他,好似寄人篱下一般,半点权利没有,事事都要看人脸色。 “你若愿意跟着本官,明日本官就奏报皇上,升你为吏部山东清吏司的主事!”李至刚冷笑道。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吏部山东司的主官,那就是全体山东地方官的监军呀! 那可是吏部,最肥的位置。 “万岁爷金口,许本官点几个人才一块谋划新政!”李至刚又看向另外一人,“徐良,你在户部的日子不好嗷吧?听说,刚被上官呵斥了?” 户部员外郎徐良直咬牙,“也不知怎么了,张尚书就是看不上我!” “你想升官?”李至刚笑笑,“明日你就可以是户部山东度支司的主事!” “啊!”众人惊呼,压抑不住。 这差事等于管着一声的财政审核,真正的肥缺。 徐良犹豫片刻,眼冒金光,“下官多谢侍郎大人栽培!” 有人带头,再加上巨大的利益,众人纷纷开口,“请大人栽培!” 李至刚得意一笑,他这头猎狗,终于有了自己的爪牙。 这时,张泰忽然问道,“大人,为何是山东?” “你附耳过来!” ~~ 如此如此,众人在李至刚的讲述中,逐渐明白。 “大人要先拿山东,乃至整个北方下手?”张泰沉思,“可是,动作若大了,那南方的士绅如何看?” “他们也不是傻子,定然知道大人查完了北方就要查南方,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徐良也跟着说道。 “只怕大人在北方还没查完,南方的士绅就鼓噪起来!”张思恭接口道,“满天下的士绅非议,咱们顶得住吗?” “短视!笨!糊涂!” 李至刚连骂三句,而后冷笑道,“唇亡齿寒?若是士绅们懂这个道理,一百多年前,蒙元都过不了黄河!” 说着,忽然一笑,“我告诉你们,他们不但不会鼓噪,还会看热闹,你们信不信?” 几人面面相觑,满是不解。 “南北不和呀!科举都是南北榜!”李至刚大笑道,“咱们查北方,无论是南方的士绅,还是朝中的南方官员,都会落井下石拍手叫好!谁会帮北方出头!他们巴不得皇上把北方查得人头滚滚!” “到时候,北方士绅的名声臭了。北方的读书人自然也就臭了,那么做官的南人,是不是就更多了?” “咱们查处北方,南方出身的官员和士绅不但会落井下石,还会助咱们一臂之力,推波助澜唯恐事不够大!尤其是江南出身的清流们,早就看北方的官员们不顺眼了!” “先前是凌汉,现在的侯庸,张紞都是北人,铁铉,韩克忠....”李至刚不住冷笑,“国朝之处,除淮西勋贵之外,朝中朱紫江南占半数,而现在呢?” 忽然,边上的张思恭眼睛一亮,“大人所言甚是,查处北方,江南清流还有士绅必定欢欣鼓舞。呵呵,等查江南的时候,怕是北方出身的官员们,也会同仇敌忾!” 李至刚端起酒杯,“明日一早本官就把你们几位的保举折子递上去!” “多谢大人栽培!” “然后,从洪武二十五年开始,查账!这把火越旺越好!” 第六十五章 博弈(1) 奉天殿,大朝会。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渺渺升腾檀香,正好遮住他的脸,显得更加的天威难测。 “臣有本奏!”武臣队列第一位,魏国公徐辉祖开口奏道,“启奏陛下,因边塞各地藩王移藩,又整顿卫所裁撤老弱,北地边塞今年的预算的军粮中,多出了一百六十万石军粮的缺口!” “其中辽东,宁夏还有甘肃的军粮,在遣散卫所老弱时,已经告罄,捉襟见肘!” 顿时,群臣都微微错愕。 大明朝边军缺粮,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了? 但同时也有人在心中仔细衡量,不可能缺粮呀!边军除了自己屯田之外,每年户部兵部拨过去的军粮,都是超额的。而且以前那些丘八还有可以用盐印跟商人换粮的权利,边塞怎么会缺粮? “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宝座上,朱允熥的声音淡淡的,“着,山东河南等地,筹措军粮!” “陛下!”朱允熥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张紞就开口道,“北方各省今年于淮北水灾时,已调过一次储备粮,各省的官仓存粮账面上只有一千的三成。若是再让北方各省往边塞运粮,一旦今年秋收不顺,来年容易闹饥荒呀!” “陛下!”吏部尚书侯庸也开口道,“而且北方各省如今还负担着淮北灾民以工代赈的开销,养着几十万淮北的民夫,还有徐州古道的各种抛费,实在不宜再从北方凋粮!” 朱允熥故作沉吟,“那怎么办?” “臣倒是有个主意!”吏部尚书侯庸又开口道,“这几年江南的粮仓储备充足,何不从江南调集粮草?浙地的粮仓,湖广一带,江西等地,先走水路再走陆路,送往边塞。即便是调过去之后,南方各省的粮仓有些空缺,可马上就是夏收,直接补上就是!” 他话音刚落,群臣之中马上有人大声道,“陛下,臣以为侯尚书所言,不合时宜!” 朱允熥目光看过去,说话的是户部给事中龙镡。 给事中的全称是六科给事中,他们官职虽然不大,但权利极大。不但有着稽查六部的职责,还能监督王公大臣。 “爱卿何出此言?”朱允熥淡淡的问道。 “江南距离边塞何止万里,若从江南运粮,且不说运多少,单说人力物力就是个天文数字。一路上人吃马嚼,可能送的粮食还不够路上吃的!北方边塞需要一百六十万石,南方各省最起码需要筹措双倍之数,才能保证军粮入数交到边塞!” 龙镡朗声说道,“而且,眼看北方就要进入雨季,一路上泥泞崎岖定然要耽误运粮的期限。一旦耽误了,边军无粮若是闹出事端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这话,引得许多朝臣纷纷点头附和。 而朱允熥则是心中冷笑,这龙镡看似说的公允,实则是存了偏心。 因他本身就是江南一系的出身的官员,自然不愿意看到南方各省被摊派了一百六十万石的军粮。不单是他,几乎所有江南出身的官员,都不愿意。 他们怕这事以后成了定例,除了每年该缴的粮税之外。一旦边军缺粮就从南方调集,而南方真正富裕的行省就那么几个,长此以往恐怕南方会背上极重的负担。 而且以皇帝的为人,这样的负担一定会加在士绅的身上,一定会对南方的士绅实行加征。 朱允熥故作沉思状,“那依爱卿之见呢?” 龙镡大声道,“还是就近筹措为上!”说着,顿了顿,“一来是距离近,二来是耗费少。”随后,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臣也知北方百姓不易,只能再苦苦他们了!” 这话,顿时引得大殿中北方出身的官员们怒目而视。 龙椅上的朱允熥没有说话,而是板着脸沉思。 过了片刻,沉声开口,“虽说今年北方各省的粮草用得多了些,可朕记得洛阳大仓,济南大仓,保定大仓,都是满的,怎么现在突然无以为继了呢?” 声音不大,但很有些咆哮的意味。 粮食是一个国家的命脉,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的。 “皇上!”这时,群臣之中,忽然有人开口道,“以山东为例,其实这两年山东的几个大仓,都照洪武二十五年之前,少了好几成!” 群臣诧异的看过去,说话的是文臣的最末端,刚就任不到两天的户部山东度支司的郎官,徐良。 “嗯?”瞬间,龙椅上的皇帝勃然大怒,“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徐良躬身上前行礼,开口道,“臣翻阅了洪武二十五年之前的历年账册,和这两年的进行比对。山东一地,官仓的一出一进收支甚为不平,也就是说进的没有支出的多。而且每年进入官仓的粮食总额,也颇有出入!” 朱允熥顿时大怒,“户部,你们怎么当的差,平日跟朕报喜不报忧,真有事的时候,全是窟窿?” “臣等有罪!”张紞等人忙俯身请罪。 “你们除了请罪,还能干什么?”朱允熥的咆哮在大殿中回荡,“朕要知道,为何储粮大省,竟然也能出现亏空?” “启禀万岁!” 群臣惶恐之时,一个声音响起。 新任吏部侍郎,左都御史,南书房行走李至刚大声开口道,“此事,臣略知一二!” “说!”朱允熥拂袖,在龙椅上坐下。 “万岁爷可还记得,去年下半年的山东曲阜衍圣公一家侵吞民田一案!”李至刚大声道。 “嗯!”朱允熥冷着脸点头,“朕记得这案子是交给你查的!”说着,叹口气,“朕也是想着毕竟是圣人之后,要给些颜面,也给天下读书人留个余地。后来又赶上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所以这事朕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上仁厚之心,恩泽四海!”李至刚大喊一声,继续开口道,“但衍圣公一案,只是个例。臣在处理孔家侵吞田地一案之中,发现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多有地主把名下田地挂在有功名的读书人身上....” 刹那间,大殿中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去。 而朱允熥则是心中感叹,“想做点事,真难!” 不但难而且效率慢,还要权衡各方面的利弊。以至于他这个皇帝,不得不自导自演这么一场戏,真累。 “如此一来,交粮纳税的民田少了,而士绅名下不缴粮的田却多了。肥了他们,而朝廷却受了损失!”李至刚继续道,“而且此风愈演愈烈,不单是山东,河北河南,包括陕西山西都是如此。许多寒门学子,刚有了功名,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地主!” 李至刚的话音刚落,龙镡就大声道,“皇上,臣以为此风断不可涨也!” 随即,翰林院,六科给事中,那些江南出身的官员们纷纷跟着开口。 “皇上,免税乃是国恩,岂能容之自肥?” “皇上,如此以来,数十年后我大明空有田地,却无税银呀!” “国之蛀虫,严查,必须严查!” “臣请命,为陛下除此等败类!” 第六十六章 博弈(2) 李至刚的嘴角挂着冷笑,有人上钩了! 朱允熥的心中也在冷笑,内斗还真他妈是大明朝的优良传统。 自开国以来,淮西勋贵集团,北方豪强集团,南方清流集团就纷争不断。 当日以刘伯温为首的浙西儒生们一心想扳倒李善长胡惟庸为首的淮人集团,而后者也视江南士大夫为仇寇。 幸好老爷子和朱允熥都是强权君主,能压住这些人。换做其他性子软一点的皇帝,可能还真的只能视而不见,落得清净。 中夏大地割裂数百年,不是几十年的时间能弥补的。而且在割裂的数百年间,北方读书人自称正统,南方读书人视北方士大夫为伪官,双方互相看着都不顺眼。 一心,想要压倒对方。 “国朝给与士人免税之权,乃是养士之恩!”龙镡又大声道,“却不想,今日养出了这么多蛀虫!可悲,可耻!” 说着,拱手道,“皇上,臣请皇上选派能员干吏,彻查此事!” 闻言,朱允熥看向李至刚,“你说的是实情?”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句句实情!”李至刚张口道,“不但确有此事,而且已成不成文之规则,地方官府毫无办法!”说着,摇头道,“追查吧,伤了读书人的脸面。查吧,无处下手!” “你去查!”朱允熥站起身,“既然地方上查不了,朕从中枢选人!”说着,继续道,“传旨,着吏部侍郎,左都御史李至刚为北六省都察御史,挂钦差印,彻查此事!” “臣,定竭尽全力,不辱皇命!” ~~ “好样的以行,真是刚正不阿!” “这次去北方,定要把那些蛀虫都揪出来!” “几日动身,我这边给你准备送行酒,祝你马到成功!” 刚一散朝,许多出身江南一系的官员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这几年高官多是北人,而且因为浙地海商案,走私案等事,江南出身的官员们备受打击,势力大不如前。 他们不敢恨皇帝,只能把恨意转移到朝中那些北方出身的大臣身上。 李至刚被簇拥着,满脸春风得意。 但口中还谦虚道,“诸位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为皇上分忧,为大明尽忠而已!”说着,叹口气,“吾等读书人,自幼读圣贤书,就是修家治国平天下。哎,就是看不惯这些谋取私利之人!” “说得好!”有人喝彩道,“有些人,学问不怎么样,这些歪门邪道倒是利索,真是读书人之耻!” 不远处,刚从殿中走出来的方孝孺等人看了个满眼。 “学士,您不过去?”翰林侍讲黄子澄在边上说道,“以前觉得李以行这人,有些势力。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如此,还算是个有担当的!” 方孝孺摇摇头,微微一笑,“咱们修书就好,这些事不掺和!” “这怎么能是掺和?”黄子澄皱眉。 他还要再说,却见方孝孺冷笑着开口,“你名下没有挂名的土地?” “我?”黄子澄顿时愣住,想想,低声道,“倒也有八百多亩!” 方孝孺又是一笑,“我名下也有亲族的土地!”说着,不理会对方,翩然而去。 黄子澄微微愕然,心中暗道,“皇上不是要查北方挂田的事吗?和南方有关系?北方好查,南方可是碰不得的!” 想着他目光看向边上,被人簇拥着的李至刚。 正看着,一个太监小跑过来,“李侍郎,万岁爷传您!” ~~ “说说,你去了山东第一步如何走?” 乐志斋二楼的窗户都开着,满是穿堂风。 朱允熥换了便装,坐在饭桌边,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李至刚瞄了饭桌一眼,红烧肉,粉丝海米白菜心,一碗烩豆腐。 皇帝正毫无形象的把红烧肉的汤汁,还有豆腐盖在米饭上,用筷子不住的搅动。 朱允熥是真饿了,一大早起来一个多时辰的朝会水米未进。 其实李至刚也饿了,嗓子眼一个劲儿的动。 朱允熥余光瞥见,就当没看到。 若是旁的臣子,他会直接开口,爱卿过来跟朕一道用膳。可是李至刚这人,不能对他这么好。 见皇帝没有叫他一块用膳的意思,李至刚开口道,“臣去山东,第一步按照洪武二十五年的天册开始查,只要是洪武二十五年之后,地主名下田地少了的,都抓起来审!” 朱允熥筷子一顿,“山东那么大你查得过来!” “只在济南一地!”李至刚笑道,“而且,臣只在山东停留一个月,随后是河北河南,山陕...半年之内,查完北方各省!” 朱允熥放下筷子,“那么急吗?” “在臣看来,查士绅挂田免税之是个引子,动静必须要打,但是若是始终在这事上较真,未免有些舍大取小!”李至刚笑道,“只要罪证确凿即可,然后就对江南各省开始清查!” 说着,顿了顿,“在江南则是要事无巨细,一查到底!” 朱允熥看着他,有些明白他的用意。 笑道,“要不要朕给你几个帮手!” 李至刚马上道,“臣斗胆,正有此意!” 朱允熥冲外喊了一声,“何广义!” 李至刚心头狂喜,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从外边进来,无声肃立。 “你选人,跟着李侍郎!”朱允熥开口道,“听他的话!” “是!”何广义回道。 有些话点到即可,李至刚心领神会。 皇帝给他钦差的头衔就等于给了他生杀大权,又给了锦衣卫,等于给了他手段。 他是要当酷吏的,越是无情越好。 “那北方之后,南方如何?”朱允熥又问道。 “臣在北方越狠,朝中必然有人越是雪上加霜!”李至刚笑道,“到时候,臣再直接调转枪口。那些今日鼓噪之人,就等于是抽自己的脸。届时,谁会反对?” “哈!”朱允熥大笑道,“他们本想看热闹,却不想惹火上身了,是吧?” “万岁圣明!” “知道了,你去吧!朕就不给你送行了!” “臣回去准备,明日就动身!”李至刚说完,退了出去。 朱允熥低头吃饭,半晌之后放下筷子。 同时,何广义低头上前。 “他在北方的事,无论巨细都要一一记录!” “臣明白!” 朱允熥点点头,挥挥手,何广义也无声的退下。 博弈,才刚刚开始。 这时,王八耻在外低声道,“皇上,曹国公求见!” 朱允熥眉毛动动,“传!” 不多时,李景隆快步进来,“万岁爷,大喜!” (还在住院,今天能喝点米汤了,饿得浑身没劲儿心慌!) 第六十七章 新生代(1) (三天水米没进,前胸贴后背,饿得眼睛都花了!) 朱允熥刚撂下饭碗,正在喝茶。 就见李景隆风似的进来,笑着行礼,“万岁爷,大喜!” “哪来的喜事呀?”朱允熥笑着问道。 李景隆一脸喜色,“臣....嘿嘿...臣...嘿嘿.....”说着,忍不住的大笑,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臣要当祖父了!” “嗯!” 朱允熥一顿,随后明了,笑道,“寿阳郡主有喜了?” “正是正是!”李景隆忙不迭的点头,门牙都跟着颤。 “你这厮!”朱允熥笑骂道,“闹这么大的阵仗,朕还真以为朝廷有什么大喜事,原来只是你家的喜事儿!” “臣这不是高兴糊涂了乱了分寸吗?”李景隆依旧大笑,“臣也是刚得了消息,就忙不迭的来告诉万岁爷。”说着,继续笑道,“臣就这么一个嫡子.....”说着,忽然又顿住,瞬间变得有些哽咽来,“一转眼快二十年了,如今他要做父亲,臣也要做祖父了!” 男人的一生,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家庭。少年时或许还有鲜衣怒马的梦,人至中年之后,就满是老婆孩子子孙后人。 朱允熥见他如此,柔声笑道,“你的家喜也是喜,朕好些日子没听到喜事了,回头让人给你包个大红包!” 李景隆顿时转悲为笑,上前几步,“那个....万岁爷。当初太上皇他老人家在的时候,可是答应过要给臣的孙儿起大名的!那个...如今他老人家不在了...臣斗胆,舔脸求您给个恩典!” “好!”朱允熥笑道,“等孩子降生的时候,朕亲自起名!” 闻言,李景隆大喜,然后双手合十,嘴里振振有词,“祖宗保佑,我李家诞下麟儿....男娃男娃男娃....” “德行!”朱允熥笑骂。 “臣就这点盼头!”李景隆叹口气,“承蒙万岁爷您的错爱,论爵位臣到顶了,论官职臣也到顶了,论家财那也是几辈子吃用不尽!”随即,他又叹口气,“臣说句真心话,现在臣是无欲无求顺其自然。除了想着多伺候伺候万岁爷您之外,想的就是让李家如何开枝散叶!” 说道此处,忽然一笑,“若是臣命好,再过个七八年,膝下一群孙辈。臣到时候就什么都不干,就整日带着小孙子们,可着京城内外玩儿!” 朱允熥喝口茶,呵了一声,然后揶揄的说道,“你舍得无官一身轻,含饴弄孙?” 李景隆一怔,忙道,“别的臣都舍得,就舍不得万岁爷您!” “别的都舍得!”朱允熥心里重复一句,看看李景隆,正色道,“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你心里清楚吧!” 见皇帝问询国事,李景隆顿时收敛笑容,郑重道,“臣清楚!” “这新政对的可不只是士绅!”朱允熥又道,“还有在朝的官员,贵戚,乃至朕的族亲!” 李景隆脑筋飞快的运转,“旁人那臣不知道,反正臣这里,万岁爷您怎么说臣就怎么做!别说是纳粮,就是田庄都交还国库,臣也没有半个不字!” “呵!”朱允熥一笑。 他知李景隆这话不假,倒不是说他李景隆多高风亮节,而是李家压根就不在乎免掉的那些皇粮赋税。 老李,可有钱得很呀! “你是没怨言!”朱允熥又道,“可其他人呢!”说着,叹口气,“文官们觉得,既然已是官身,那就贵贱有别,怎么能和庶民一样交粮纳税呢?武臣们也会想,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换来的功劳,却要和寻常百姓一样,皇上不公啊!” “万岁爷,文官那臣不敢妄言,但是武臣这...”李景隆上前一步,“谁要是那么想,谁就是傻子!” “哦?此话怎讲?”朱允熥笑问。 李景隆清清嗓子,“臣已藩王移藩,我大明对缅用兵为例,看似是万岁爷您为了大明宗室找出路。实则何尝不是为了勋贵武臣找出路?” “勋贵武将之家,想要前程自然用军功说话。臣再说句不好听的,就田里那点出息,哪有出去打仗抢...捞的快!” 闻言,朱允熥一笑。 “出兵放马,哪怕是手上沾的油都比庄稼地里的多多了!”李景隆又道,“这本账只要不傻,就都能算明白。若真是有眼皮子浅的,就盯着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那这样的人,也不是朝廷的良将,更不是万岁爷的好臣子!” 朱允熥无声一笑,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历史上大明王朝之所以武将兵备制度崩坏,就是因为重文轻武了。武将们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当地主。 “再说....”李景隆犹豫片刻,上前低声道,“所谓的新政,臣也琢磨出点门道来!” “哦?”朱允熥颇为意外,“你说说,你琢磨出什么来了?” “世间的事,历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李景隆低声道,“万岁爷刚才说了,只要新政推开,就连皇族都要遵守。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朱家人都交粮纳税了,其他人有什么资格敢说不字?” 这话,让朱允熥沉思良久。 许久之后,微叹,“李至刚那活,该你干!” 李景隆笑道,“臣知道,万岁爷您舍不得让臣....立于围墙之下!” “你呀!”朱允熥大笑,“当初老爷子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尿壶镶了金边,嘴好!” 李景隆跟着笑了两声,又道,“万岁爷您放心,只要新政开始。臣立马上书,谨遵皇命!” 朱允熥点点头,拍拍对方的肩膀,“哎,若天下官员都如你该有多好!事事都让朕放心!” 一句话,顿时又让李景隆眉开眼笑。 其实勋贵武臣这边,朱允熥一点都不担心。 如今的勋贵武臣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连老爷子都忌惮三分的勋贵集团了。老将凋零,新生代都是朱允熥一手提拔。 新政推广之日,犹李家常家蓝家等人带头,自然是畅通无阻。 但李景隆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还是提醒了他! 中夏的事,坏就坏在了这上头。自古以来都是叫下面人如何,而上面人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就这时,王八耻走到门口,轻声笑道,“皇上,国舅爷来了!在外后候着求见!” 他口中的国舅爷,自然是皇后赵宁儿的亲弟弟赵石,小石头。 “让他进来!”朱允熥摆手道。 话音落下片刻,穿着簇新束腰蟒袍,头戴鹅冠,俊朗的赵石从外边大步而入。 “臣赵石,叩见皇上!” “起来吧!”朱允熥笑道,“见朕何事?” “臣请皇上给个恩典!”赵石没起身,继续叩首,说话的同时看了一眼李景隆。 后者马上领悟,笑着对朱允熥说道,“万岁爷,臣先告退!” “无妨,你就在这!”朱允熥笑道,“你又不是外人!”说着,看向赵石,“小石头,你求朕要什么?” www..net 第六十八 新生代(2) 赵石抬头,一脸凝重,“臣想去军中历练!” 这个说辞朱允熥一点都不意外,哪个少年没有保家卫国的英雄梦呢? “想好!”朱允熥笑道,“军中可苦!”说着,顿了顿,“想去何处的军中?是边军还是京营?” 赵石沉思片刻,“臣想跟着此次对缅用兵,出海!” 这倒是出人意料! 首先对缅用兵名义上不是大明帝国的官方行动,所以谈不上军功。 第二,这次用兵走的是海路,而且要对付的是山林野人,有些吃力不讨好。 以赵石国舅之身,无论去哪都是上上选,为何非要选入缅呢? 朱允熥微微沉吟,“你起来和朕说话!”说着,看看赵石,“为何要出海?” “臣这次跟曹国公巡阅各地卫所,学了不少东西,也有了许多心得!”赵石斟酌的说道,“臣在青州时,曾问过曹国公,为何才开国不过三十年,卫所就有糜烂之迹象!” 闻言,朱允熥看了李景隆一眼。 李景隆面无表情,而心中却在暗笑,“国舅爷上道呀!没白费心教他一回!” “曹国公说,之所以卫所会糜烂,就是因为内陆之军太闲!”赵石继续说道,“大明边境无忧,内陆承平,又是太平盛世,自然会武备松弛。而且随着以后,越发的太平,用不到内陆之卫军,只怕会愈发不堪!” “曹国公还给臣讲了历朝历代军备之事,盛唐之所以盛,之所以尚武,正是因为几代雄主秣兵厉马。前宋之所以积弱,也正是因为日子太过太平,从上到下都没了尚武之心。” 朱允熥又看了李景隆一眼,后者马上笑道,“没想到,臣的一点粗鄙之见,竟然入了国舅爷的法眼,惭愧惭愧!” “你不是粗鄙之见,你是脑袋不往正地方用!”朱允熥哼了一声。 “我朝开国三年,兵锋远超前朝!”赵石又接着说道,“但现在也面临着空有百万雄狮,无用武之地的窘境!”说着,他想想,“也不是无用武之地,若对漠南戈壁漠北草原用兵,一来是路途遥远深入敌后,二来是举国之力却收获甚微,鞑子是你强他就跑,你撤他再来。对付鞑子,也不单是军事一道能解决,更不是三五十年能解决!” 这话,让朱允熥微微挑眉,很是意外。 “你教的?”朱允熥对李景隆问道。 后者忙躬身,“这话臣倒是没说过!” “是微臣自己想的!”赵石忙道,“太上皇在位三十年,大明一共十二次远征,鞑子早就怕了,现在只要朝廷大军出动,就立刻远遁,朝廷大军只能望而兴叹。” “再者,每次远征都是耗费无数。而相比之下,出海之事看似凶险,实则收益颇丰。既能开疆拓土,又能以战养战!” 赵石想想,又道,“而且,臣以为,我大明的未来其实不在陆地之上,而是在海上!” 说着,笑笑,“正如皇上当年所说,子子孙孙无穷尽,而大明之地却有穷尽。古往今来,人口一多天下的土地就养活不了。那为了子孙后代,大明必须有更多的土地!” 说到此处,他抬头道,“所以臣想跟着出海!臣承蒙皇上皇后错爱,纨绔之身而居爵,寸功为建而显其位,束发之年黄口小儿毫无建树,心中甚愧!” “是以,臣不此时奋起更待何时?臣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皇上,靠着皇后太子,浑浑噩噩的当富贵闲人!” “皇上,请准了臣吧!” 朱允熥沉思片刻,“难得你有这份心!”说着,看向李景隆,“你觉得如何?” “国舅爷的心是好的!”李景隆笑道,“但承恩侯府就这么一个嫡子,出海还是太凶险了,需要从长计议!” 朱允熥赞同的点点头,确实如此。 赵家就这么一根嫡独苗,自己就这一个亲小舅子,出海万一有点事.... 但所谓玉不琢不成器,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都在温柔乡中,又如何能成才呢? “倒也不是不可以!”朱允熥心中暗道。 见朱允熥陷入沉思,李景隆又开口笑道,“万岁爷,不是臣故意说好听的。国舅爷这个年纪能有这份心思,委实难得。臣在这个岁数,整日只知道斗鸡走狗不着调,哪里能想到家国天下!”说着,又是笑笑,“都是万岁爷您,教导有方呀!国舅爷在万岁爷如此悉心教导之下,将来的成就,必然不在老一辈之下。” 花花轿子人人抬,好话人人爱。 朱允熥嘴角上扬,“他还小,当不得你如此夸奖!” 说着,看向赵石,“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 他的本意是问赵石,这件事跟家里商量过没有,毕竟他赵家就这么一个嫡子,事关重大。赵家又不是那些传统的,见着钱不要命,以杀人放火为乐的勋贵杀才之家。 “臣事先找琪哥商议过!”赵石看了李景隆一眼,“他和臣的想法一样,也都想着跟着出海!”说着,顿顿,“琪哥也说,臣等这一代人,若是始终在父辈亲长的羽翼之下,只怕难以成才!” 顿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小畜生,你也要出海?”李景隆心里骂道,“好好的伺候太子爷不比什么都强,去缅国喂蚊子吗?他娘的,老子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怎么活?” “不孝子,看我回去怎么抽你。马上要当爹的人了,不在家给我好好守着,要出去逞能。哼,想出海入缅,等你爹我死了再说!” 这时,朱允熥轻声道,“琪哥这孩子也不错,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他都是小聪明!”李景隆心中发毛,生怕朱允熥张口,让李琪跟着赵石出海打仗去,“其实最是毛躁,他都快做父亲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想一出说一出!” 朱允熥嘴角再次上扬,都是当爹的,李景隆的心思他何尝猜不到。 随后,他沉思片刻,“好,你既然有这份上进之心,那朕就成全你。不过朕先把话给你说在头里!” 赵石大喜,忙道,“臣谨遵皇上教诲!” “不是教诲而是告诫!”朱允熥正色道,“此次入缅走海路,少不得海上攻坚陆地奇袭。你呢,没打过仗没见过血,朕把你安排在吴伦身边,参赞军务!” 吴伦其父是开国元勋安陆侯吴复,现在的安陆侯吴杰是他的亲大哥。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朱允熥的堂姐夫,他的妻子是秦王朱樉之女。 此次对缅用兵,担任总兵官。 “你要跟在他们身后少说话多看多学!”朱允熥又嘱咐道,“不要脑袋一热,闹着上前线!” “臣谨记!”赵石大喜叩首。 “去吧!”朱允熥大笑,摆手,“还有两三日就要动身了,回家多陪陪你父母!” 第六十九 好人啊(1) “可是要了命了,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好好的家不待,非要寻着去做那凶险的勾当,你让你娘怎么活呀?” 承恩侯府后宅,赵石站在母亲的门外,低着头默不作声。 周围的仆妇都离得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喘,后宅中弥漫着承恩侯夫人的哭声。 “你才多大,就想着挣军功?军功是那么好挣的?你看你爹的腿,一辈子都是瘸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娘你老子怎么活?” 赵夫人一边哭,一边在屋里给儿子准备着行囊。哭到伤心处,眼泪跟珠子断线似的。 “你就好好的在家,安安稳稳的,过两年给你寻门亲成家立业不行吗?” 母亲的哭声骂声,让赵石心中很是难受。 他的母亲是没什么见识,但这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真情流露,让赵石仿佛心口压着一块石头,眼睛也蒙着一层热气。 “娘!”赵石哽咽着开口,“儿子不孝!让您老担心了!可是儿子....”说着,也落泪,“儿子是男儿身,我们赵家身受皇恩,若儿子不知上进,将来必被人耻笑!” “混账!”赵夫人尖叫的骂道,“你个不孝子,我说一句你一百句等着!谁敢耻笑你?”骂着,直接甩了手里的东西,捂着脸,“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呀!平日磕了碰了娘都心疼,如今你竟然..要跟着去打仗!天爷呀!” “母亲!”赵石哽咽想进屋安慰母亲,可脚步硬生生的停住了。 “不行!你不能去!”赵夫人忽然大喊道,“我这就进宫去求你姐姐....” “闭嘴!” 陡然,院外传来一声厉喝。 赵夫人的哭声一顿,赵思礼一瘸一拐的从外边进来。 他先是看了看站在庭院当中的儿子,没说话点点头,然后直接进屋。 进屋就骂,“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孩子有志气是好事,你哭嚎什么?” “好好的男娃儿,整日让你娇惯的恨不得捧在手心里,这就是好了?慈母多败儿你不知道?” “他去打仗,能跟大头兵一样冲锋在前吗?皇上让他去,那是看重咱们儿子,觉得他还像个人要栽培他!” “他出息人了,日后娘娘和太子也脸上有光。他要是只知道混吃等死,狗看了都嫌弃!” “把你那眼泪耗子给老子收回去!告诉你,儿子出征在即,你再哭哭唧唧这么不吉利,我他妈抽死你!” “还有,儿子是去打仗的!你给他带这些零碎干什么?他是去杀人,不是他娘的春游!” 赵思礼的骂声,震得棚都嗡嗡响。 赵夫人被骂傻了,这还是这辈子赵思礼第一次这么大声骂她。 “把这些鸡零狗碎的都扔了!”哐当一声,显然是赵思礼摔了箱子。 随后,屋内一片沉寂,只有赵夫人的抽泣声。 “你身边那香秀不错,十几了?”赵思礼忽然问道。 赵夫人一愣,“十四!” “让她洗干净等着!”赵思礼说了一声,冷着脸再度从屋里出来。 屋里的赵夫人还在发愣,下一秒骤然明白。 赶紧抹了眼泪站起身,吩咐嬷嬷,“快,准备热水.....”一时间,她声音竟然有些发慌,“准备香胰子...准备新衣裳...白手绢!” 门外,赵石也明白过来。 他的爹娘是想着,让他临走之前,给家里留个种儿! 大明朝的勋贵之家,似乎都是这么个传统! ~ “过来!” 院子当中,赵思礼瞥了儿子一眼,一瘸一拐的前行。 赵石默默的跟着,爷俩几步之后到了赵思礼的书房。 承恩侯大老粗出身,所谓的书房就是个摆设,屋里摆了一些老物件。 赵思礼在上首坐了,右腿歇着伸直。 赵石坐在下首,低着头。 “想好了!”半晌之后,赵思礼开口,“打仗不是闹着玩的!” “嗯!”赵石抬头,眼中有光,“儿子早就想好了!” 说着,用力点头,“儿子.....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儿子若是以前那个赵家的小少爷,自然可以在家混吃等死。仗着父亲你是个小官,有些小钱,然后给安排个差事,走您的老路!” “可是,儿子现在是皇上的内弟,皇后的亲弟弟,是太子的亲舅舅.....蛾子就不能..就不能碌碌无为!” 看着儿子坚毅的目光,赵思礼心中骤然一疼。 当爹的,更疼儿子,只是没办法说出口。 “好!”好半天,赵思礼才开口道,“你有这个志气,你爹不拦着你!”说着,叹口气,“不过,有些话,爹要交代你!” 赵石起身站好,垂首聆听。 下一秒,目光落在赵思礼那条不能回弯的腿上,上前一步,跪在父亲面前。 他这一跪,赵思礼差点就老泪纵横。 “我跟你说!”赵思礼缓声道,“你这身份去了军中,虽说没凶险。但仗打起来,什么都不好说。我找人打听过,这次的总兵官吴论,是个混不吝的杀才,最喜欢干刀头舔血的事!” “若真是有凶险的时候.....”说着,赵思礼一顿,猛的加大声音,“就算是有性命之忧,你也不能怂!” 赵石猛的抬头,看向父亲。 “你若是怂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赵思礼瞪着眼,眼眶通红,“怂了,就真诚了笑柄!” “儿子知道!”赵石用力的点头。 “你爹我当年怂过!”赵思礼拍拍自己的废腿,苦笑道,“当年没了它,为了保全性命,你爹我在城下装死。性命是留住了,可一辈子都只能做个芝麻大小的官儿,一辈子给人家赔笑脸儿!”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当初不怂,豁出去了,他娘的说不定.....” “父亲!”赵石打断赵思礼的话,“您用这条腿,给母亲给儿子给咱们一家人,换了几十年的好日子。现在,咱家到儿子出头了。儿子长大了,是儿子给您二老,挣脸面的时候了!” “好!”赵思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落下。 “儿子什么知道!”赵石一脸郑重,“也什么都明白!”说着,重重叩首,“不孝儿叩拜父亲大人,定不辱赵家门楣,定像个男子汉一样!” “好!” 赵思礼用力点头。 可他心中却在呐喊,“谁他妈要你光宗耀祖,谁他妈要你振兴门楣。老子要你,活着回来!” 他更知道,为何他这儿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强的好胜心。 因为他赵家太....根基太浅薄了。 浅薄到宫里头皇后和太子身后,根本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儿呀!多了爹不说!”赵思礼忍着自己,想把儿子揽在怀里的冲动,“记着,上了战场别怕,你越怕越出事儿!” “是!”赵石用力的叩首。 就这时,管家出现在门外,“侯爷,曹国公登门拜访!” (哎.........一言难尽啊) 第七十章 好人啊(2) 赵家父子赶紧起身,迎出门外。 李景隆带着一个亲兵,正坐在赵家的门房里。 见到他们父子二人,李景隆快步上前,不等他们说话,直接开口道,“我知道,这功夫贵府上不应该见外客,是我来的冒昧了!” “您哪儿的话?”赵思礼笑道。 李景隆一笑,“侯爷,我也是当爹的,感同身受!” 赵思礼叹口气,默默点头,侧身道,“请!” “不了!”李景隆摆手,看向赵石,“我和国舅爷投缘,打心眼里亲近。”随即,顿了顿,也叹道,“国舅爷少年存大志,了不起呀!” 然后,他回头,从亲兵的背上解下重重的包袱,双手捧着,送到赵石的面前,“出门在外不比家里,战场上刀枪无眼。我这有几件东西,关键时刻能顶大用,你留着用!” “这....” 瞬间,赵家父子齐齐动容。 曹国公李景隆亲自前来,居然是送东西? 赵石只觉得那包袱很重,怕是有几十斤。 放在桌子上打开,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包袱之中,触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副精心打造的连环锁子甲。 “这甲是当年蒙元大内的东西,波斯工匠打造的!”李景隆开口道,“穿着轻便合身,连腋下都能护住!你去缅国,那些蛮子最喜欢在林子里放冷箭,这甲或许扛不住长枪,但弩箭却伤不了!” “你看里面的衬,三层夹了铁线的,我在漠北用过一回,好使!” 顿时,赵家父子更是动容。 蒙元大内的东西,那就是李家上一代在元大都所得。 对于武将而言,这样的宝甲是要传家的,哪有送给外人的道理。 “公爷,这太贵重了?”赵石忙道。 “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李景隆皱眉,“红粉送佳人,宝甲送壮士。国舅爷,你不收可是打我的脸!” 赵石看了一眼赵思礼,后者无奈的点头。 紧接着,赵石又发现包袱中有个檀木匣子。 打开一看,当场愣住。 赵思礼看过去,也是瞪大双眼,当场失声。 两把精美的手铳,摆在匣子中。锃亮的枪管,鎏金带着簪花的枪柄,还有一枚枚牛皮纸包裹的弹丸。 “火器制造局精心打造的玩意儿!”李景隆笑道,“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现在借花献佛!”说着,一指火铳,继续道,“这玩意装填快,不用明火,不怕潮....配上身边几个护卫,十步之内敌人近不得身。” “一枪打出去,开山裂石中者立死!”李景隆又笑道,“防身的东西不嫌多!” “这不成!”赵石不住的摇头,“公爷,这东西可是有碍!” 大明朝对火器的管理很严厉,尤其是这样的火器,必须是皇帝御赐才能拥有。 “放心!”李景隆拍着胸脯子,“万事有我兜着!”说着,冷笑道,“国舅爷拿两把火铳,碍着谁了?我看谁敢多嘴!” “不.....” 赵石还待再说,却又被李景隆堵住,“收着收着,关键时刻能保命!” 赵思礼见状,心知这人情是逃不过了,也开口道,“既是国公一片美意,你就收了!” “如此,愧领了!”赵石对火铳倒是爱不释手,看了又看。 “知道贵府上现在不是跟外客闲聊的时候!”李景隆又道,“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多说几句!” “你的金玉良言,我求都求不来!”赵思礼笑道。 “吴伦那人脾气不好!”李景隆正色交待道,“嘴也不好!你去他身边,多半要受委屈!他那人,长着一张臭嘴,能把活人骂死,把死人骂哭!要不是这臭嘴和臭脾气,他也不至于在家赋闲这么多年!” 赵石听着,默默点头记在心中。 他是国舅爷不假,可人家吴伦完全可以不鸟他。 人家是皇上的亲堂姐夫,太祖高皇帝的亲孙女婿,人家老子是追封的国公,大哥是安陆侯,军中实权人物。 论门第和身份,比赵家这个半路出家的外戚,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那人吃软不吃硬,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李景隆继续嘱咐道,“但那小子心不坏!就是顺毛驴!” “晚辈知道了!多谢国公美意!”赵石开口告谢。 “你跟他别这么客气!跟他说话最好三句不离老娘!”李景隆笑道,“越是脏话他越爱听!” 赵石有些尴尬,他还真不会说脏话。 “他呢,还喜欢身先士卒!反正他是一天不见血就不安生!”李景隆叹口气,继续道,“那厮还喜欢干屠城的事!我劝一句,这种事国舅爷你就当没看见!别多说,也别多劝!” “那...总不能杀良冒功不分良莠....” 赵石刚开口,李景隆又打断他,“你看,担心什么你说什么!”说着,继续道,“杀人呀!我的国舅爷!杀谁不是杀!当兵的首级就是军功,他杀红眼了见着玉皇大帝都给几刀!” “再说咱们去缅国,可不是什么正义之师。你当是讨伐无道呢?就是去杀去抢....”李景隆低声道,“你年级小,千万别滥好心!” 赵思礼在旁说道,“对,曹国公说的对。这种事,你别管,你也别多嘴多舌的,你就当看不见!” 李景隆说的是好话,但是赵思礼忽然觉得李景隆比他这个亲爹还要絮叨。 而且,絮叨起来没完了呢! “对了,府上有老兵....嗨,这么着,我回去在我家里选几个百战老兵,跟着国舅爷!”李景隆又道。 “这可使不得!”赵思礼练练摆手,“您都已经够客气的了,哪好意思.....” 正说着,赵家的管家登登登的跑来,“侯爷,少爷,宫里来人了!” 李景隆心里松了口气,暗道,“他娘的,可算来了!” ~~ 赵家门外,一辆马车停住。 两个侍卫撩开帘子,一个胖胖的红衣太监从里面笑呵呵的出来。 “老梅!”李景隆先出来,冲着下来的太监笑道,“有日子没见啦!” 来者,坤宁宫总管太监梅良心。 “哟,您怎么在这?”梅良心笑道。 “国舅爷出征在即,我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手的!”李景隆上前,笑眯眯的,“梅总管,怎么着,你现在涨了行市,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了?” 他俩是老相识了,一点都不见外。 梅良心笑道,“公爷,杂家是内廷当差,出不来呀!” “嘶!”李景隆笑道,“你不出来,我家里的好酒可没人喝呀!”说着,低声道,“我先走,回头你回宫的时候,顺带脚从我家门前过,三十年的绍兴黄,我给你带几坛!” 太监都是重私欲的人,闻言笑得满脸是花。 可是有些担忧,“公爷,宫里的规矩您知道,再说....”说着,他看看身边跟着的侍卫们。 “我给的,谁敢多嘴?”李景隆眼睛一横,“反了他们了!” 说完,拍拍梅良心的肩膀,“回见啊!” “公爷慢走!”梅良心看着李景隆的背影,心中暗道,“好人啊!” 第七十一章 好好教(1) “娘娘,曹国公可真是个好人呀!” 坤宁宫里,刚回宫复命的梅良心跪在地上,跟纱帘后头的皇后赵宁二禀告道,“奴婢去国丈爷府上的时候,正赶上曹国公从里面出来!” 赵宁儿拍着床榻上,正在酣睡的六斤,脸带笑意的默默倾听。 她本就是有些丰腴的女子,如今为人母又随着年纪渐长,身形脸蛋都越发的圆润。 此时的审美女子略胖为上,胖些才能显得端庄大气,显得有福有寿。 “这么说,他还真是个有心的!”听完梅良心的话,赵宁儿淡淡的说道。 梅良心笑道,“可不是嘛,奴婢瞧着曹国公对国舅爷那股劲,就好像是实在亲戚似的!” “嗯!”赵宁儿沉思片刻,嗯了一声,随后道,“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坤宁宫中,再度变得沉静起来。 外边的风微微吹,门上的纱帘轻轻动。 赵宁儿看着六斤粉嫩的脸颊,忽然无声叹气。 她早不是当初的懵懂少女了,在宫里这么多年,就算学不会,看也看会了,再说还有许多事,女人根本不需要学,天生就懂,也天生就喜欢乱琢磨。 皇上还很年轻,现在宫里的嫔妃少,以后呢? 她赵家,作为外戚实在拿不出手。 老爷子不在了,很多事都让人心里没底。也不是没底,而是未来太远太远,谁能预料得到? “来人!”赵宁儿轻声吩咐。 “奴婢在!”一位年老的嬷嬷,穿着平底软包布鞋从侧殿进来,“娘娘!” “明儿派人去曹国公府上传旨!”赵宁儿捋了下鬓角,“就说御花园的花开了,让曹国公夫人进宫来赏花!” “是!” “等会!”赵宁儿又道,“还有郑国公夫人,保国公夫人...”说着,他想想,“承恩侯夫人!” 是,她赵家的母族没什么。 可六斤身后站着的,可不光是她赵家。 想到此处,她心情稍缓,但随即又有些不安。 手掌轻柔的抚摸六斤的额头,心中暗道,“就这么一个独苗太单薄了!”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 赵宁儿抬头看去,朱允熥就带着王八耻一人,缓缓从外边进来。 ~ “赶紧!” 赵宁儿对身边的嬷嬷低呼,“把太子抱下去!” 说着,站起身再次捋捋鬓角,又忍不住站在梳妆台前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这一看,眼神凝住了。 坐女儿时原本平坦的小腹,似乎...有些发涨了。 “知道你没睡,朕特意来看看!” 就在赵宁儿愣神的时候,朱允熥已经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哎!一家人,何必这多礼,你不累我看着都累!”朱允熥笑着随意坐在塌上,看看左右,“那臭小子呢?” “睡了!”赵宁儿抿嘴一笑,蹲下身子帮着朱允熥脱鞋,“您用膳了?” “都什么时候还不用膳!”朱允熥笑着说话,微微低头,打量着赵宁儿宫装脖颈之间的缝隙。 感受到朱允熥的目光,赵宁儿大胆的迎过去,笑道,“晚上在臣妾这歇着?” 朱允熥双手靠后,拄在床榻上,笑道,“你把我鞋都脱了,我不住这儿还去哪儿?” “皇上!”赵宁儿嗔怨,也是一笑,“臣妾给您打水,伺候您梳洗!” 说着,她站起身扭头。 可刚转过去,就猛的被一双大手抱住。 然后,身子又是一酥,耳垂滚烫湿润。 “许久没在你这歇了!”朱允熥闭着眼说道。 殿外,好似一阵风吹入,灯火齐齐熄灭。 ~~ 夜色深沉笼罩天空,与之相对的是人间星罗密布的万家灯火。 铁狮子大街后二条巷,一处外表看起来是寻常宅院,但里面却有别冬天的所在,一群汉子正肆无忌惮的吃喝。 这些人,俱都是大明朝的勋贵二代们,也都是这次即将入缅人选。凡是在座的,几乎都是淮西军功集团将门世家的庶子或者老小之类。父辈的爵位和他们无关,又没耐心在军中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 对缅,正合了这些小杀才的味口! 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把他们老子当年做的事,再做一遍而已。 他们老子怎么发的家,就他妈这么发的家! “诸位兄弟,都听着信儿了吧?” 酒席的主位上,喝得面红耳赤的吴论斜眼开口,“国舅爷,要他妈跟咱们一块入缅....”说着,大笑道,“哈哈,他妈的,仗还没打呢,来个蒙事儿的!” 话音刚落,众人都笑了起来。 所谓的蒙事儿就是糊弄人,在这些小杀才们看来。国舅爷到军中就是走个过场,而且还要分润他们的功劳乃至...抢来的钱财。 “谁叫人家是国舅爷呢!”一旁的曹瑞大笑道,“我要是有个好爹,我他妈也能蒙事儿!” “滚!”另一边,一根筷子差点飞过来,已故蕲国公康茂才的老儿子康镇笑骂道,“你老子听着这话,能坟地里爬出来掐死你!” 曹瑞的爹,正是刚走没多久的景川侯曹震。 这厮随了曹家的根儿,赤膊坐着五大三粗一身黑毛,胳膊上全是烫的香花密密麻麻。 “哎哎,说正事呢!” 已故安庆侯,追封皖国公仇成的庶子,仇全稍微清醒些,让众人安静一下,又对吴伦说道,“兄弟,这位国舅爷...听说可是挺脸嫩的!咱们私立下说归说,可也都要记住,那可是国舅爷呀!” 顿时,众人安静下来。 “曹,你啥意思,我还得当儿子惯着呗?”吴伦马上斜眼,不忿道,“咱们这些人,自小就长在军营里。他娘的谁没在边关待过,谁没见过血?” “这次入缅是打仗,在军中就有在军中的规矩。军中只有厮杀汉,谁管他国舅爷!他要行,大伙就服。他要不行,别说他国舅爷,就他爹来了,你能咋?他娘的,老子还是太祖高皇帝的亲孙女婿呢!老子还要照顾他?” 吴论显然是喝多了,嘴里骂骂咧咧。 “你听劝!”仇全继续道,“不是让你惯着他!我是说....”说着,他也忍不住开始骂人,“你他妈喝两口黄汤,怎么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呢!?” “我告诉你,把他安排在你身边,不是来蒙事儿的,是让你好好带的!”仇全耐着性子说道,“人家国舅爷,用得着蒙事儿吗?”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康镇寻思片刻,“吴老二,有道理呀!” 仇全又道,“再说,我听说那位国舅爷虽年纪小脸嫩,可为人却不错。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带兵打仗,咱们当初不也是被老一辈吊房梁上打出来的吗?” 突然,仇全话音刚落,丢面的曹瑞就喝多了咧嘴大哭起来。 “呜呜呜!” “你嚎啥?”吴论怒道。 “我想我爹了!”曹瑞大哭,“我爹以前打我最狠了!把我吊起来,一吊就是一晚上。地上铺着一层铁钉子,我脚都不敢落地!” 第七十二 好好教(2) 屋内,再度骤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曹瑞撕心裂肺的哭。 “我爹打我最狠了,拿带刺的鞭子抽我....呜呜呜,爹呀!我要去打仗啦!你得保佑我,保佑我呀!” 众人有的低头叹气,有人再次端起了酒杯。 他们这些勋贵二代,若是老子还在,他们也不用这么拼。 和他们的老子相比这些小杀才们根本没有那种不要命,能豁得出一身剐的劲儿。 可现在,他们不拼不行了。 因为他们头上的天没了!他们想过好日子,想跟以前似的花钱如流水,想惹祸有人给摆平,甚至想欺男霸女都只能靠自己了。 靠着他们自己去拼!拿命挣前程!对缅,是泰山压顶之势。 可打仗刀枪无眼,那些蛮子管你是谁? 再说哪有只有你杀别人,不许别人杀你的道理?你也是一条命,人家也是一条命! “爹呀!爹呀!” 曹瑞罪了,还在哭嚎。 吴论摆摆手,“把曹老弟安排下去,让他睡吧!” 边上几个勋贵二代,踉跄起身,拉着曹瑞往外走。 “哥哥,找两个小娘来给我醒醒酒!”曹瑞忽然睁开眼睛大喊。 “曹!”吴论又笑了,“给他安排!” ~~ 席上,这个插曲过后,所有人都听着仇全说话。 “对缅不是国战,但兄弟们今后的前程,跟这有莫大的关系!”仇全叹口气,“活着回来,仗也能打得漂亮,往后青云直上还不是一句话都事。说白了,得拿出真功夫来!” “兄弟们!”仇全又道,“往后,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年年都有呀!要珍惜呀!” 吴论不住的点头,开口道,“全哥,这次入缅要不你跟着我去吧!”说着,大笑道,“咱俩从小一块长大,你一直是我的军师,坏事都是你指使....不是,你脑袋比我灵,你给我参谋!” 仇全摇摇头,喝口酒,“我呀,已经决定跟十五爷去高丽那什么釜山了!”说着,忽然眨眼笑道,“据说东瀛那边有用武之地,那边可比缅国好太多,娘们都嫩一些!” 众人一愣,然后纷纷笑骂,屋内再次热闹起来。 又喝了半晌酒,推杯换盏之后,吴论忽然凑近些,对仇全道,“你怎么知道东瀛那边有用武之地?” 仇全没说话,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个曹字。 吴论醉眼朦胧,“冒....他娘的全哥你不知道我打小见了方块字就脑袋疼吗?” “那他妈不是冒,那是曹!”仇全纠正,“曹国公!” 话音刚落,外边陡然传来脚步。 ~~ “哥几个,不够意思呀!” 李景隆笑着进屋,里面的勋贵二代们纷纷起身行礼。 “不等我,先喝上了?”李景隆指着一片狼藉的桌子说道,“亏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好酒!” “这不怕你忙吗?”仇全笑着让出位置,让李景隆坐在上首。 老李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下。 然后,看着大伙,一拍大腿,“嗨!如今京里头,不宜太张扬!不然我怎么也得把添香楼包下来,给各位兄弟好好助助兴!” “您客气了!”众二代纷纷笑道。 他们的老子活着的时候,或许不用在乎李景隆。可这些勋贵二代,哪能跟他们老子比? “怎么着?” 李景隆说了几句闲话,进入正题,看着吴论,“这次有信心没有?” “我什么时候怂过?”吴论斜眼。 “你是没怂过,可带兵打仗跟怂不怂的两回事!”李景隆悄悄桌子,又看看众人,“趁着现在还有功夫,还有什么顾虑说出来!” “其实呀,这仗说是好大,也不好打!”康镇咬着腮帮子开口道,“那些蛮子,看着精瘦黑小,可厉害着呢!”说着,顿了顿,“去年我大哥那招了二百多蛮子,好家伙,那一个个的,穿甲带刀背着三四十斤,跑二十里地不歇气!” “缅人自幼生长山林之中,也查不到哪去,估计都他妈跟猴似的!”康镇说着,不住摇头,“而且一个个近身厉害,不好对付!” 他的大哥,是明威将军广西护卫中军佥事,所以对山林之人还算比较了解。 “说那些管蛋用?要都是软柿子,他娘的还轮不到咱们呢!”吴论又骂了一句。 “还有吗?”李景隆板着脸,又问了一遍。 众人默然,没人说话。 “按理说这事,不该我出面!”李景隆拿起边上不知谁用过的酒杯,直接倒入新酒,“你们也知道,入缅的事不是我张罗的,也不是我管的,我要是太上赶着....呵呵,别人还以为要抢功劳!” “嘿嘿!”周围的人都笑起来。 “可是呢,咱们都是老交情,都是好兄弟。我这人你们也知道,就是不能看着自己兄弟吃亏!来,干!” 一杯酒直接灌下去,李景隆又满上一杯,继续说道,“我盼着你们好,你们好就是大家都好,大家都好咱们大明朝,咱们自己家也他妈都好!” “所以呢!有些事我这当老大哥的,不能不想在头里!” “公爷仗义!”仇全在旁说道。 李景隆一笑,“我不像有些人,打官面文章打官腔,我就这么直,直来直去!” 他说的谁,众人其实心里也有数。 还能是谁,魏国公徐辉祖呗! “知道你们这仗必然要遇到凶险之处!”李景隆压低声音,“所以哥哥我面呈皇上!”说着,冲天抱拳,正色道,“万岁爷他也是一片爱护之心,所以特调拨了五百火枪手!” 说着,他伸出巴掌,盯着众人,“咱们大明禁军火器营一共才多少人?淮阴侯吴高带到甘肃两千,剩下的都是皇上的心尖子。这次,直接给了五百!”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是见识过的,五百火枪手一旦全部开火,那可是山崩地裂之威! “这些火枪手,由一等蒙古侍卫阿斯兰带着!”李景隆又看看吴论,“放在你的中军,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明白吗?” 吴论也知道,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有了这五百杆火枪,就更多了许多胜算。 当下点头道,“多谢李大哥,别的话不多说了,都在酒里!” “好兄弟!”李景隆跟他碰了一下,随后郑重的说道,“给我记清楚了!这五百人是护卫你中军的!” “明白了!”吴论点头,忽然一笑,“其实也用不着放中军,有我在,谁过来都是死!” “呸!那他妈是给你的吗?那是皇上派过去保护人家小舅子的!” 李景隆心中暗骂两声,脸上又满是郑重,“吴老二,国舅爷你打算怎么安排?” 吴论看看仇全,回道,“我明白,不就是教他带兵,顺便保护好他吗?我懂!” 李景隆皱眉,“你到底打算怎么安排?” “我把督战队交给他!” 闻言,李景隆手一抖,酒都撒了半杯。 第七十三章 如日初升(1) 砰砰砰,码头上礼炮震天响。 应天府,水关码头中停泊的官船船头,钦差旌旗高高飘扬。 李至刚一身普通的穿纱袍,像是寻常私学中的教书先生,但整个人的神态却是志得意满趾高气昂。 “寒窗十年,为官近二十载,人生已过半,为的就是今日!” 他看着眼前,如潮水一样前来送行的大大小小官员们,心中不由得泛起几分豪气。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纵然身死又何妨,纵使骂名又如何?名留青史,才不枉白来人间一回!” 大部分来送行的官员,一部分是他在礼部时的属下,一部分是吏部的新属下。还有许多翰林院都察院的清流,乃至六科的言官们。 这些年,朝中江南一系的官员们委实被北方那些土包子欺负的狠了。李以刚是松江人,入仕之后一直是江南一系的一员,这次去北方,正好可以狠狠的出这口气。 其实严谨的说,李至刚是江南人不假,但是他在江南清流一系当中,始终是边缘人。之所以边缘化,是因为他不喜欢喊口号说大义,而是直接了当。 官场上人人都想往上爬,可越是直接的人,越是为了向上爬而努力的人,反而被人所鄙视。 但此时,谁还敢在心里鄙视他? 李至刚被一群人簇拥着手上船头,不断的跟周围的人寒暄。 趁着旁人说话的间隙,对身后跟着的张思恭压低声音,“本官再嘱咐你一句,你和徐良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山东自洪武二十五年之后的田册丁册还有官员升迁调职,给我查明白!” 张思恭和徐良都是李至刚这个钦差亲自保举的,现在不能说是位高权重,但的的确确很有权。 “下官明白!”张思恭说道,“查清之后,八百里廷寄.....” “不!”岂料,李至刚忽然打断他,给他一个朝船上看的眼神。 钦差的官船船头,正站着几个身材壮硕穿着飞鱼服趾高气昂的锦衣卫。 “送到锦衣卫何都堂处!”李至刚低声道。 瞬间,张思恭秒懂。 就这时,喧嚣的码头骤然安静下来。 南书房大臣,世子朱高炽穿着四爪金龙袍服,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姗姗来迟。 “以行,一路顺风!”朱高炽站在岸上,笑着拱手。 不知为何,他虽在笑,但笑容却让李至刚很是不喜。 因为他能看出来,这位王大臣,皇上的亲堂兄,对他的态度很是疏离。 按大明朝的规矩,钦差出行必有人带天子相送。这朱高炽就是来送他,可他明明能早点来,却卡着出行的吉时...... “有劳世子殿下!”李至刚笑着回礼。 忽然,他目光落在朱高炽身侧之时,眼神微变。 朱高炽身侧带着两人,他都认识。左边是左春坊大学士陈迪,右边是詹事府左詹事卓敬。 这两位的身份,是清贵中的清贵,都是詹事府的属官。 詹事府是太祖高皇帝当初为了孝康兴皇帝专门所设,后来又成为当今天子的左膀右臂,就是说这些人,是皇帝夹袋里的私人。 而且他还知道,陈迪在他之后继任礼部侍郎一职。而在他不在京师的这段时间内,他吏部侍郎的一些政务,要由卓敬代为办理。 官场的升迁很正常,但大明朝的规矩是后来的人必然要调前任的毛病。而卓敬,更是分他李至刚权柄的。 李至刚这人,你可以欠他钱不还,你可以骂他,你可以唾他,但你不能分他的权! “他带这俩人来什么意思?”李至刚心中恼火,“我又没得罪过他!” 朱高炽站在岸上摆手,笑道,“以行,一帆风顺呀!” 同时,心里则在暗道,“他娘的,不跟你划清界限,以后老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岸边送行的官员们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王大臣对钦差大人似乎有那么些敌意,谁看不出来? 一时间,刚才热闹的场景竟然有些安静下来。 ~~ 送行的官员之中,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也都默默看着这一幕。 黄子澄见了这场景,忽然叹气道,“以行此去,怕是掣肘重重啊!” “何以见得?”齐泰问。 “你看!”黄子澄冲着朱高炽的方向努努嘴,“送行的王大臣殿下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意做,甚至还表现出敌意。他在山东,能大展拳脚吗?” 齐泰皱眉,面露不悦,“宗室为宰辅?真是..荒唐!”说着,又忿忿道,“如今朝中,我等清流想做点事,真难!” 其实,他本想说的不是荒唐,而是荒谬。 在他内心深处,更想说的远不止这些。 他看着缓缓开动的船,心中暗道,“皇上早在文华殿读书时,就常口出惊人之言。本以为这些年改了性子,却不想还是这么离经叛道!重用武人,不亲近清流,乾纲独断又不听谏言,长此以往这如何是好?” 而他俩身前,东宫学士张显宗和杨沪闻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之后,则是默默的对视一眼。 “这俩人是傻子吧?” “李以行是去得罪人去了?他俩还觉得是好事?” ~ 黄齐二人身侧,方孝孺看着远去的钦差官船,始终沉默不语。 “方学士!”黄子澄低声道,“您要劝劝皇上!”说着,叹口气,“当亲贤臣,远小人....” “谁贤谁小?”方孝孺忽然开口,直接把对方问住了。 而后,方孝孺摇头转身,背着手缓步前行。 “我等自然是贤臣!”黄子澄跟在他后面,“难道您没发现吗?如今朝中有股不正之风!” 齐泰也说道,“太祖高皇帝龙御归天之后,本朝正是应该正本清源。一,革除太祖皇帝时的严刑峻法。二,广开言路。三,兴教育。可你看,皇上现在任人唯亲.....” “我等也是都是东宫旧臣,也都身居高位!”方孝孺再次打断对方,“难道不是任人唯亲吗?” “这.....”黄齐二人同时愣住。 “以前教皇上读时,我总是在想。皇上为什么,总是跟咱们的想法不一样!”方孝孺边走边道,“无论是解读圣人的文章,还是讲史,还是治国论政。皇上都和咱们是...两个方向!” “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候我觉得皇上所说的所做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何止! 简直有些隋炀帝的影子!好大喜功,刚愎自用,翻脸无情....... “可是现在想想呢!”方孝孺又皱眉道,“其实我等未必是对的,皇上也未必是错的!” “我等看江山,是要守!墨守成规,沿着历代帝王的老路走,根据史书给我们的经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防微杜渐!” “而皇上呢,则是另辟蹊径,想要推陈出新!” “谁错了?不能说皇上不听我们的就错了!”说到此处,方孝孺一笑,“更不能把我们所坚信的,强加给皇上!” “您这是什么话?”黄子澄大惊失色,“方学士!皇上乃是大明天子,一旦行差踏错,大明江山社稷能经受得起吗?” “有什么经受不起的?”方孝孺笑道。 第七十四章 如日初升(2) “你二位也都是熟读史书之人!” 方孝孺站在江边,看着滚滚波涛,开口道,“纵观历朝历代,其实开国之初的五十年,就奠基了整个皇朝。历朝历代五十年后都是墨守成规,不变则死.....” 说着,他回头,看着黄齐二人,“旦变的话,死的更快,是不是?” 二人无言,细细品味。 “如今的大明,就像是个刚刚束发的少年!”方孝孺又道,“若是一成不变,那过的还是以前的日子,一辈子什么样,一眼就可以望到头。可若现在变了,即便是走了些弯路,做错了些事,亡羊补牢也不晚!” 说到此处,他再次回头,眼神落在远处山峦之上,“世间最美事,如日出升时。古今多少事,落幕病重迟!” ~~ 应天府另一个水路码头,水关。 江面上,数艘军舰停泊,风帆拉满。 视线之中,都是全副武装的兵。放眼看去,眼球都被兵器反射的寒光,射的生疼。 “张老三,曹你娘的你磨蹭个鸟儿呢?小炮搬上去!” “周老二,你他娘的作死?那是火药,湿了我挤出你蛋黄子喂苍蝇!” 军官们的喝骂声中,军卒们井然有序的上船,还有大批的随船物资。无论是军卒还是军官,只开开口必带娘,必是大吼。 赵石一身戎装站在岸边,这种场景让他很不习惯。 他身后跟着的书童,两股战战小脸煞白,恨不得把脑袋埋在胸里。 “这才哪到哪儿?”穿着皮甲的吴论,用刀把子顶下自己的枪盔,斜眼道,“这才几个人儿?”说着,又斜眼看着赵石道,“值得脸都白了?” 赵石没说话,努力的挺着胸膛。 “就这些兵?”吴论继续冷笑,“跟边军的精锐比,都该回家种地去!”说着,又看看赵石,“国舅爷去过边军营中看过没有?” “镇台,军中没有国舅,只有千户赵石!”赵石低声道,“卑职年少见识不多,以后还要镇台多多提携眷顾!” 这个回答,让吴论很满意。 “放心,咱们又不是外人!”吴论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赵石的肩膀上。 谁知,他手劲太大,赵石半边身子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倒。 “你这不成啊!”吴论又开始斜眼,运气道,“大小伙子怎么娇滴滴的?” “我们家少爷....”赵石的书童鼓足勇气,大声道,“是读书人!” “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赵石怒喝。 吴论盯着那书童,眼冒杀气。 那书童只感觉好似被刀子割肉一般,快吓尿了。 “你长的都没我鸟大,也敢胡乱插话?”吴论咬牙道,“这是军中?再有下次,看老子不把你扔河里喂王八!” 那书童畏惧的后退,头埋得更深了。 “呵!”吴论大笑,“说你胖你还喘,真娇滴滴起来了?”说着,猛的伸手,捏了那书童的脸蛋一把,“嘿嘿,嫩哈!” 那书童真哭了,就是不敢发声。 “别哭!”吴论笑笑,看向赵石,“国舅爷,要不您这书童,晚上来我房里,我给你调教调教?” “啊?”赵石有些傻..... 这吴论,刚才说话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就这德行了? “调教谁呀?” 他们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曹瑞腆胸迭肚穿着锃明瓦亮的盔甲走过来,亲昵的搂着吴论的肩膀大笑道,“二哥,昨晚上那俩小娘不错哈,我哐哐一顿砸呀!你在隔壁听着声儿没有?” 说着,他似乎才看到赵石,赶紧道,“哎哟,没瞅着,国舅爷在呢!” “卑职见过指挥使大人!”赵石又是行礼。 曹瑞摆手大笑,“不敢当不敢当!”说着,目光也落在那书童身上,灯瞪着眼道,“乖乖,你这莫不是带了个丫鬟吧?” “指挥使大人说笑了!”赵石心中不悦,但还是忍着,“他是卑职的书童!” “那你看好了!”曹瑞一脸坏笑,“咱们先去广西,跟山东过来的边卫汇合,然后再去缅国。这一路上,可十天半月都在海上。船上都是虎狼一般的汉子,那些人发起浑来,是个眼儿就行,哈哈哈!” 书童的眼泪噗噗掉,可怜巴巴的看着赵石。 后者则是心中不断运劲儿,压抑自己的恼怒。 他知道军中人粗俗,却不想能粗俗成这个样子。不,这不是粗俗,这是故意给他难堪。 这些人,没当他自己人。 “行了,少扯这些没用你!”吴论骂了一声,“准备好了?” “准备好!”瞬间,周围这些勋贵二代们,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变色肃然起来。 “上船!早点走早点到,早点到早点抢!”吴论大手一挥。 ~~ 战舰的风范,呜呜的响,像是厉鬼的呼啸。 赵石站在船头,虽是一身戎装,但颇有些格格不入。 “心里不服气?”吴论巡视完船舱,带着亲兵过来,又是斜眼道。 赵石低头,“卑职不敢!” “军中,杀人的是好汉,杀万人的是英雄!”吴论摘下枪盔,摸着额头的伤疤,“你初来乍到,白得跟兔子似的,他们自然不得意你!等你以后,像个汉子了,死人堆里滚几次了,就是自己人了!” 说到此处,吴论盯着赵石,“国舅爷,船刚开,你现在反悔回去来得及。若是不回去,咱们这几艘船的兄弟,还有那三万卫军,没人当你是国舅爷!” 说着,直接上前一步,大声道,“就当你是人人可欺的新兵蛋子!” 赵石猛的抬头,“镇台大人.....你也太小看卑职了!若我赵石想不劳而获,何必跟在你身后!” 这话对,这话有理!他赵石去哪个边军随便挂职两年,回来不是个将军衔? “哈!”吴论大笑,“行,这话还他娘的算对老子胃口!” 说着,又点点赵石的肩膀,“我把督战队交给你!” “嗯?”赵石一愣。 只听吴论继续阴森森的说道,“记住,交战之后,一人退杀一伍,一伍退你给我杀一队,一队退你杀一营!”说着,眼皮跳跳,“敢吗?” 赵石难免还是有些心虚,但还是咽口唾沫,重重的点头。 “嗯!”吴论神色没那么严肃了,但还是板着脸,“走!” 赵石不解,“哪去?” “召集军将!”吴论带上枪盔,“拜关二爷!” “不是都拜岳武穆吗?”赵石跟上吴论的脚步,问道。 “边军拜的是岳武穆!”吴论骂道,“咱们如今在海上,就不能再拜他老人家了。他老人家一个人忙不过来不是?” “但也不能随便找人就拜,不然岳武穆他老人家也不高兴呀!所以咱们就只能拜关二爷了!” 说着,脚步停顿,回头正色道,“你小子心要诚,二爷灵着呢!” “哎!”赵石懵懂的点头。 他却不知,从今往后这成了传统。 大明的陆军拜岳王,而海军则是拜关二爷。 大明海军所到之处,先修关圣帝君庙,再挥青龙偃月刀。 第七十五章 孤家寡人(1) 乾清宫,小朝会。 所有的太监都垂手站在殿外,即便是顶着灼热的阳光,也都一动不动。 在他们身侧不远处,当初老爷子亲手所立的石碑,无声矗立。 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大字,后宫宦官不得干政,违者人人可诛之。 乾清宫的门口,更是站着数位全副铁甲的侍卫,满脸杀气犹如门神。 朱允熥端坐在宝座上,看着面前的群臣,面无表情的倾听。 “皇上,东瀛那边战火再开!”魏国公徐辉祖躬身道,“山名家有些撑不住了!”说着,他顿了顿,“足利幕府以东瀛天皇的名义,下达诏书。称山名家引狼入室,我大明乃是东瀛千百年未有之大敌,若不齐心协力,高丽就是他东瀛的前车之鉴。” “诏书中还说,我大明欲亡其种,毁其文,灭其语,焚神社。还说一旦明人占领东瀛,必然要移风易俗,斩断东瀛千年传承!” 这话,引得殿中众臣纷纷轻笑,甚至连朱允熥的都忍俊不禁。 “移风易俗?”朱允熥心中暗道,“我他妈还给你们来剃发易服呢!” 想着,心中继续暗道,“不过,这剃发易服的手段在东瀛,倒也不是不行!” 徐辉祖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低声道,“而且,诏书中还说,说皇上您.....” 朱允熥嘴角挂上几分冷笑,“说朕什么?” “臣不敢说!”徐辉祖低头道。 “哈,但说无妨!”朱允熥大笑,“想来不是什么好话,恕你无罪!” “是!”徐辉祖也跟着笑笑,“说您身为上国之君,却窥视小邦之土,穷兵黩武丧心病狂,乃隋炀帝重生,大明必遭天谴!” 朱允熥再次笑了起来,很是欢畅。 徐辉祖所说的定然是有所保留,乃至是美化过的。想必东瀛幕府的诏书中,必然对着朱允熥大骂八嘎。 “岂有此理!”群臣之中,李景隆开口道,“他们内战,怎能怪在我大明身上?还敢咒骂我大明圣主?”说着,起身行礼道,“皇上,此等不忠不义之国,当起我大明虎狼之师,扬帆出海诛灭此獠!” “你可要点脸吧?” 侧面的朱高炽微微转头,看了李景隆一眼,心中暗道,“人家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为啥打起来你心里没数吗?” 随即,他心中又涌出许多担忧来。 对缅用兵还没开始,东瀛又要动了?虽说属于小打小闹,可也是双线用兵。胜了倒也没什么,若是败了呢? 想到此处,他也忍不住抬头看看皇帝的侧脸。 心中又道,“这位虽不是隋炀帝,可性子跟隋炀帝也差不多,瑕疵必报。若是败了,定然不依不饶势必要把东瀛化为白地......那样的话代价就太大了。而且,眼看新政推行在即....” 想着,朱高炽似乎忽然明白了。 “正是因为新政,他才要打仗?转移新政所带来的矛盾?” 朱允熥虚抬手,示意李景隆坐下,而后看向徐辉祖,“你说那边的战况!” 徐辉祖继续道,“以前东瀛刚内战之时,其国内诸侯还在观望,都想着分杯羹。可现在足利幕府把话挑明了,再加上.....嗯.....” 说着,他有些含糊其辞。 朱允熥明白他在含糊什么,山名家那边的杀手锏可是大明的兵。 而大明的兵在外头,一向有着军纪不良的优良传统,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据锦衣卫和青眼的奏报,每个月都有数艘满载战利品的商船,从东瀛启航回大明。 应该是东瀛那边的诸侯们,也看穿了大明的狼子野心吧! “接着说!”朱允熥又道。 “所以东瀛的诸侯大多站在了足利幕府这边!”徐辉祖又道,“幕府这么一发力,山名家就撑不住了,事先逐步往前推的战线直接一溃千里。据最新的战报,若不是咱们大明的兵帮着维持,只怕是早就一败涂地了。” 朱允熥微感意外,“这就撑不住了?山名家死了多少人?” “报上来是一千八!”徐辉祖看看手中的条陈,“实际上也差不多!” “哈哈哈!”殿中,骤然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 你玩那? 死了一千八百人就一溃千里了? 刚有人想出口嘲讽,却见朱允熥不悦的抬起手臂,殿中又马上安静下来。 “一溃千里?”朱允熥沉吟道,“是不是山名家有保存实力的念头,所以才做个样子给咱们看?” 徐辉祖又道,“应是如此,别看这一次死的人少,可这两年来加起来,山名家的元气已大不如前。再加上,咱们大明的兵马不到关键时刻不出手,他指挥不动。所以,就想了这一出苦肉计,想让咱们大明直接顶上去!” 他话音刚落,李景隆又起身道,“皇上明见万里,料敌如神!” 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把李景隆的马屁过滤掉。 也是奇怪了,他最反感别人拍他马屁,但李景隆的马屁却是百拍不厌。 “那山名家说了什么没有?”朱允熥又道。 “请我天朝大明增兵,还请我天朝直接对幕府宣战!”徐辉祖说道。 朱允熥皱眉沉思,细长的手指不住的敲打桌面。 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断。 “按理说呀!”朱允熥开口道,“他们东瀛的内战,朕不愿意插手,不想让后人说我大明以大欺小!” “呸,更他妈不要脸!”朱高炽心中暗骂。 “可是呢!”朱允熥话锋一转,“他千不该万不该,骂朕!是不是?” “撮尔小国竟敢不敬大明天子,臣愿提我大明王师,踏平东瀛以谢神人之愤!”李景隆又大声道。 “曹国公稍安勿躁!”朱允熥微微挥手,笑道,“不过嘛!打仗毕竟是大事!朕有好生之德,岂能随意加兵问罪?” “呸呸呸!”朱高炽心中再次大骂,“太他妈不要脸了,眼么前儿这些人,谁不知道你什么揍性呀!你装什么呀!” “但是嘛!”朱允熥又道,“山名家乃我大明朝臣仆,岂能任人欺凌!”说着,顿了顿,“传旨给高丽总管宋晟,让他调三万高丽军,从釜山出发....给山名家壮壮声势!” “忒坏!” 朱高炽心中又忍不住腹诽,“你这起哄架秧子让别人垫背的招儿,都跟谁学的?” 而徐辉祖李景隆等人也是听出了皇帝的真正意图,还是当不知道,让他们继续打。先让高丽人当炮灰,然后大明的兵再出来收拾局面。 忽然,户部尚书张紞开口道,“皇上,又要调兵?那粮饷从何而来?”说着,垂下眼帘,“臣这里,可是捉襟见肘无能为力!” “既是从高丽调兵,自然在高丽筹措粮饷!”朱允熥瞥他一眼。 张紞顿时眉开眼笑,转头看向徐辉祖,“徐都,您得问一下高丽行营。若是那边的粮食富裕,看能不能周转一些过来。徐州古道大工,咱们大明可是养着几十万大肚汉呢!” 第七十六章 孤家寡人(2) “都他妈不要脸!” 朱高炽心中暗道,“方孝孺还真没说错,如今大明朝,哪有一个好人!高丽那边都被刮地三尺民不聊生了,你张紞还惦记着人家粮食!你是人吗?” 宝座上的朱允熥看到朱高炽低着头,小眼睛咯巴卡巴的,就知道他心里没好话。 “洪熙在想什么?”朱允熥问道。 “臣在想....”朱高炽先是一愣,而后开口道,“高丽既是我大明疆土,如此对之,是不是太....苛刻了!”说着,低头道,“本来那边就民怨沸腾,三五不时就闹几场....” “嗯,老成之言!”朱允熥不置可否的点头,而后忽然一笑,“前朝是是怎么对他们的?” 话音落下,殿中又是一阵轻笑。 前朝大元之时,拿他高丽更没当人,他高丽敢放个屁? “傅让!”朱允熥又转头看向徐辉祖身后的颍国公傅让,笑道,“你当初是怎么评价他们来着?” “欺软怕硬,蹬鼻子上脸!”傅让面无表情,“遇着软的,他们往死里欺负。遇着怕的,他们跪下叫爹!” “哈哈哈!”殿中,又是一阵大笑。 “就这么着!”朱允熥开口道,“先从高丽调兵,看战事再做决断!”说着,看向徐辉祖,“不过,朕不管他山名家顶不顶得住,东瀛的银矿必须万无一失!” “遵旨!” ~~ 方孝孺坐在候见房中,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大臣们三三两两从乾清宫中出来。 “东瀛那边且让他们打去!” “死就死呗,反正死的不是咱们大明的人!” 耳中无意间听到这些人口中肆无忌惮的话,方孝孺的神色更加怅然。 他的目光,随意的略过。 紫禁城还是紫禁城,景色依旧。 可紫禁城,依稀变成了一座军营。 “方学士!”王八耻无声出现在门外,笑道,“万岁爷传您呢!” ~~ 暖阁中,朱允熥脱下把脖子绷的紧紧的龙袍,换上了素纱袍。 隔着一道纱帘,见王八耻带着方孝孺进来,先开口道,“爱卿无需行礼了,赐座!” “臣叩见皇上!”方孝孺还是一丝不苟后的行礼,然后半个屁股沾着凳子,脊背笔直。 “给朕上茶!”朱允熥对王八耻道,“朕要云南的团茶,浓一些,给方学士上龙井,淡一些!” “是!”王八耻躬身退下。 “学士见朕何事?”朱允熥从纱帘后走出,斜坐在罗汉床上问道。 他走出的瞬间,阳光正好打在他意气风发的脸上。 骤然之间,方孝孺有些愣神,甚至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依稀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顽劣不堪,敢对着文华殿大门撒尿的皇孙。 他也很清晰的记得,在懿文太子病逝前后,那个平日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脸上,是多么的无助和忐忑,乃至对上太子妃时深深的恐惧。 时间好快! 时间,改变了人! “学士?”朱允熥见方孝孺有些愣神,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臣失礼!”方孝孺忙起身请罪,沉吟片刻,低声道,“臣来,是斗胆请皇上给个恩典!” “嗯?”朱允熥微微意外,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呵呵,方学士你要求什么,朕自无不应!” “这几年太学的生员,良莠不齐。臣觉得是地方上,学风不正举荐不当!”方孝孺开口道,“故太子....孝康皇帝在时,设置了学道采风使一指。督促天下官学,提拔贤才,纠正学风....”说着,他顿了顿,“不管怎么变,教化都是天下第一大事!” 朱允熥笑容慢慢收敛,正色倾听。 方孝孺继续道,“所以臣想请皇上点臣为采风使,去各行省看看,看看官学是否得当,是否有贤良遗漏。” 殿中,沉寂下来。 朱允熥看着面前的茶,沉思许久。 “老师!”朱允熥开口道,“在京中修书不好吗?” 方孝孺的言外之意绝不是要当什么采风使,而是要眼不见心为静。 这个许久未曾有过的称呼,顿时让方孝孺感慨良多。 “臣当不得皇上如此!”说着,他重重的叹气,“臣总是感觉,愧对小康皇帝,愧对太祖高皇帝!”说到此处,他看着朱允熥的脸,“也愧对皇上您!” “朝廷需要您这样的中正之士!”朱允熥又道。 岂料,这话让方孝孺苦笑起来。 需要他? 需要他这个摆设? 大明朝开国是军国,而后懿文太子要奉行儒法,以仁孝治国。当时东宫之中,满是天下才俊之士,正气盎然。 可现在....三十多年过去了,大明朝还是军国,甚至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如今的大明,就是披了一张儒家治国的皮。骨子里如同前元一样,凶残成性,跋扈嚣张,贪欲无止。 朝中没有他们这些纯粹文人的立足之地了! 见他沉思,朱允熥又道,“你是朕的老师,朕带你自然和旁人不同。” “臣愧对皇恩!”方孝孺叹息开口,“臣当日在文华殿教皇上读书时,一心想着辅助皇上,成为汉文帝那样的明君!” 说着,他苦笑道,“现在看来,其实臣等始终没帮上皇上什么。反而,皇上有时候还要...顾着臣的面子!” “为国家读圣贤书,就要学以致用!”方孝孺继续道,“臣,于军国大事,实在没有什么真知灼见。但做学问,臣自认....勉强应对。所以臣斗胆,去各地看看官学,看看学子!” 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朱允熥心中发苦,绝对的权利背后,就是一个个熟悉的人终将要离他远去。他最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最高处。 “在京中编书不好吗?”朱允熥摇头。 “皇上!”方孝孺开口,“臣....只能如此帮您分忧了!” 看着他坦诚的目光,朱允熥忽然恍然大悟。 新政在即,大明朝新旧之间必然波澜不断。 方孝孺这样的身份,势必被清流们捧成领军人物,来跟新政打擂台。 到时候,为难的还是他这个皇帝。 因为方孝孺的身份,曾是他朱允熥的老师之一。 而大明的朝廷一旦陷入党争,一旦陷入水火不容的内斗,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离京,清流再无领军人物,也没有有威望的文坛领袖,那清流就不成气候。 在新旧交替争斗之时,只能俯首帖耳。 “你想要先去何处?”朱允熥问道。 方孝孺不假思索,给了朱允熥一个意外的答案,“高丽!” “为何?”朱允熥皱眉道。 “皇上!”方孝孺道,“高丽既是大明疆土,百姓也是大明子民。”说着,一笑,“臣不是迂腐的让您怀柔待之,而是想说朝廷对他们该有的样子要有!” “高丽也推行汉学,臣去看看,学子归心!”方孝孺笑道,“臣....有个不才之相,若是高丽学子也能参与我大明的科举,于民心之道,善莫大焉!” 科举! 确实是这个时代,笼络人心乃至消除隔阂的绝对有效的手段。 “好吧!依你!”朱允熥叹口气,“朕给你派几个人.....” 第七十七章 活阎王(1) 大明朝的清流,自洪武朝开始日子就一直不好过。 历朝历代的清贵读书人,不但都是天子门生,而且富贵风流。敢于直抒己见,甚至不惜得罪君王,乃至于有的干脆可以藐视君王.... 可大明朝,你敢吗? 任凭你锦绣文章古今少有,不管是入朝为官还是江湖为民,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大明朝的皇帝老子,他就不得意读书人。 当初太祖高皇帝就曾做过这样的诗,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粉叫呱呱,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 从这诗中就可以看出来,大明朝的皇帝不但不得意读书人,而且还厌恶读书人。厌恶读书人说话,厌恶读书人多事,厌恶读书人小题大做..... 这一点,太祖高皇帝和汉高祖很像,后者更是直接摘下儒生帽子往里撒尿的主儿! 后来太祖高皇帝立了皇太孙,也就是当今皇上。 当初皇上在东宫时,看着还算是礼贤下士的。颇有几分当初孝康皇帝的风范,可正位东宫之后,马上显露出和太祖高皇帝一样的脾性来。 清贵读书人可以用,但不能大用。就是当做给天下读书人看的门面,军国大事完全排除在外。 而且,还会时不时的磨磨刀子,杀几个贪官祭天。 但这些日子,陡然之间,风向却截然不同了。 先是江南系的官员中,侍郎李至刚被点位钦差,去北方清查不法士绅。 而后又钦点了翰林学士方孝孺,学道巡阅使,督查天下学风,视察天下官学。 这直接让大明朝堂之上,沉寂许久的江南系清流们欣喜若狂。 就应该这么用他们呀! 他们这些清贵读书人,就是帮着君王治理天下的。 惩戒宵小,推行教化,以圣人文章仁孝治国。 一时间,朝堂之上陡然翻身的清贵一派,竟然有些东风压倒西风的架势。 私下里更是有人低声议论,皇上终于迷途知返知道以文治国,以文载道了。 ~~ 如此半个月后。 时间的一只脚,已经快迈进七月。 御花园中的花,更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大清早,朱高炽迈着方步,手里捧着一碗冰镇酸梅汤,笑着进了南书房值班处。 颔首跟各位大臣打过招呼之后,惬意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下一秒,他笑不出来。 因为他面前,厚厚的奏折已经摞得比他脑袋还高。 他有些悻悻的朝乾清宫那边看一眼,心中腹诽,“你丫弄个南书房出来是不是为了偷懒的?这些活,你都甩给姆们了,你丫倒是清闲!” 如今这位皇帝跟当初太祖高皇帝当政是两个路子,太祖高皇帝是凡事都亲力亲为,而这位则是抓大放小, 但是,但是,但是.... 放小不等于不管不问,他可以放小,但谁在小事上出了岔子,这位处置人的手段,可不比太祖高皇帝差。 朱高炽心中腹诽,还是拿起一本奏折,扫两眼就皱眉仍在一边。 “疯了?孔家的案子都是铁案了,还在为他们抱不平,还说要恢复衍圣公的爵位?谁写的,老子看看?” 想着,他看了一眼署名。 翰林院的清流,难怪呢! “书呆子!”他心中骂一声,把奏折扔到一边,又拿起一本。 这本奏折,倒是写得一笔好颜体字,笔力刚强有力。 “太祖时,浙地赋税甚苛,其税为天下其余之地倍数。仅粮一例,每年就高达两百万石。浙地之民早就不堪重负,苦不堪言。如今圣君临朝,请免浙地钱粮三成。则浙地万民,必然感念圣恩!” 朱高炽顿时皱眉,心中骂道,“这他妈谁呀?” 骂着他再看看署名,心中又骂道,“怪不得!哼,蹬鼻子上脸!” 奏折的署名之人,乃是浙地豪族出身的官员,清流之中的笔杆子。 早些年大明朝开国的时候,太祖高皇帝因为浙人怀念张士诚,所以定下了比其他行省多了两倍的赋税。 但是皇上刚登基没多久,就把这事给推了,现如今大家交的都是一样的。而且因为推行海贸鼓励工商,还特旨允许浙地以钱代粮,以布代粮。www..net 忽然,朱高炽的脸色古怪起来,眼珠转转。 “请皇上免税?这是清流们推出来试探皇上口风的?”朱高炽心中暗道,“嗯,不但要试探皇上口风,还要邀功卖名,显得他有风骨!” 想着,他脸上浮出一丝坏笑。 把那本翰林院编修的折子,单独的放在书案的左侧。 那是等一会,他们要呈给皇上预览的。 “你丫清闲?我给找点事!你丫蹬鼻子上脸,我也给你们清流找点事!”朱高炽心中暗道,“还真以为他要重用你们清流了?方孝孺那是巡查天下官学吗?那是躲出去了,这都看不清还当什么官?回家抱孩子得了!” 心里如是想着,又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恰好,李景隆从另一边过来,直接坐在朱高炽的身侧。 “殿下!”李景隆点着手里的奏折低声道,“您管着宗正府呀!这事该您来定!”说着,笑道,“您看,有几位亲王的庶子庶女到了婚配的岁数,上书请旨了!” 说着,他又顿顿,“如今宗室都居在京中,新的封号和王爵也还没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您是不是得给个章程!” 朱高炽本来的好心情,瞬间丧失殆尽。 移藩还他妈不如直接说削藩,那还好听点。 现在,几乎不愿意封出去的藩王们都拖家带口的住在京师当中,藩王们的王帽子还在,可他们儿女却迟迟不见封赏。 藩王们不敢找皇帝闹,自然要隔三差五的找他朱高炽这个宗正府的宗正,烦不胜烦。 都是他叔叔辈的,说话喷他一脸唾沫,他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这可耽误不得,已故秦王家的小郡主,眼看和兵部尚书茹瑺家的小子婚期将近。可是没个章程,两家都不敢走礼了!”李景隆继续说道,“还有已故晋王家的老四,原先的庆成王,就封地在潞州那位,也到了定亲的岁数,您得说话呀!” 朱高炽不胜其烦,“知道了,一会看一会看!” 随后,又喝了一口酸梅汤。 说着,他摇摇头,继续看着手中来自山东的奏折。 “一会可不成,下官马上去见万岁爷.....” 李景隆话音未落,刹那间朱高炽好似见鬼似的腾的站起来。 “怎么了?”李景隆纳闷的探头过去。 噗! 朱高炽口中的酸梅汤,直接来了一个飞流直下三尺,喷了李景隆满脑袋。 “......”李景隆愣了。 “这是要造反呀!”却见朱高炽嗷的一声,拿起奏折就往乾清宫小跑而去。 “我...他妈...”李景隆摸摸湿漉漉的头发,摸摸满是酸梅汤的后脖颈子,“殿下,我新穿的衣裳!” ~~ “殿下!”王八耻拦住朱高炽,“可不敢跑,万岁爷歇着呢!” “赶紧!”朱高炽平日的笑脸荡然无存,怒道,“快传!” 第七十八章 活阎王(2) “什么事儿?” 乾清宫中,朱允熥听见外边的动静,不悦的皱眉说道。 他怀里,左边是亲闺女丫丫,右边是小姑母小福儿。 小丫头比男娃子可人多了,两人正乖巧的给朱允熥画画看。 朱高炽从外边进来,见了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嘛! 大臣们在外头忙死忙活的,你丫跟着抱孩子玩呢? “上前来说!”朱允熥又道。 “遵旨!”朱高炽闷闷的说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下一秒,嗷的一声,脚腕上一疼。 低头一看,却是踩了一只趴着睡觉的橘猫的尾巴。他脚脖子让那猫,直接给抓了一把。 “嘶!”朱高炽心中运气, 可还不等他说话,朱允熥怀里的小福儿就皱着鼻子哭了起来。 “熥哥儿,他踩了我的猫!”小福儿哭道,“那是爹留给我的猫!” “好好好!回头我让他给你赔不是!”朱允熥安慰着小福儿,冲着朱高炽说道,“你走路怎么也不看着,那么大的猫你没看见?”说着,又摇头道,“你这大身板,幸好是没踩它肚子上!” “怎么不把它肠子踩出来?” 朱高炽心中暗骂,但还是恭敬的上前,“皇上,实在是十万火急,臣仓促之间没顾上!”说着,双手捧着奏折。 王八耻上前一步,把奏折接过,转呈过去。 “你他妈没长手?”朱高炽心中又骂。 此刻朱允熥的脸色也郑重起来,放开两个小丫头,“外边玩去吧!” “是!”丫丫和小福儿牵着手,笑呵呵的走了。 那只抓了朱高炽的橘猫,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跟在她俩的脚边。 ~ 朱允熥打开奏折,刚看了一行,就怒不可遏。 “哈!哈!哈!”连笑三声,“千古未有之事,竟然发生在本朝?” 奏折是山东布政司布政使潘伯庸所上,山东的举子罢考了! 再细往下看,是李至刚在山东查得太严,连续处置了二十多名,名下超额挂着别人田地的士绅,还罢黜了十七名举人的功名,引得士绅和读书人纷纷不满。 其实早在上个月,就有折子送往京城,全是弹劾李至刚的,但全被留中不发。 “下个月就是八月,八月正是乡试开科!”朱高炽开口道,“臣前些日子刚跟山东布政司还有学正等通过信,今年的乡试乃是...乃是头等太上皇龙御归天之后的第一颗,务必要慎中又慎....” “罢考?”朱允熥神色冷峻,“哼!吓唬谁呢?” 说着,抖抖手中的奏折,“谁带的头?” 这不是小事,这事对国家权威的挑战,而且发起挑战的,本就是国家的既得利益阶层。而且,涉及的人数,还是一省数百学子,集体罢考。 “现在还不知!”朱高炽说道,“折子上只说了,学子们集会鼓噪,没有按照往年的章程,递交学籍。且...您往后看,还有学子们要上京告状。说李至刚是酷吏,让皇上正本清源....” 啪! 朱允熥直接把手中的奏折,重重的拍在了御案上。 “潘伯庸这个山东布政,不用干了!”朱允熥怒道,“来人!” “奴婢在!”王八耻赶紧出现在门外。 “何广义那狗才死哪里去了?山东出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朱允熥怒道。 “奴婢这就去传!”王八耻赶紧下去。 ~~ 殿中,朱允熥站起身,烦躁的来回踱步。 “一省学子集体罢考,好嘛,是冲着李至刚吗?这怕是直接冲着朕吧?” 朱允熥这话,朱高炽没敢接。 新政的策略是先北后南,逐步推进。但是没想到,在北方就遇到这么大的阻力,那在南方呢......? 一整个行省的学子集体罢考了,那日后其他省份也学着如此,朝廷的公信力何在? “朕倒要看看,到底谁这么有能耐,能拉着一省的学子,宁可功名不要,也要罢考!”朱允熥又怒道。 朱高炽闻言,知道自己再沉默,可能就要承担怒火。 “皇上,现在只是山东一省!”朱高炽开口道,“李侍郎马上还要去河北还要去河南....这几个省,本来就文风不盛,再这么下去就伤了读书人的心!” 说着,他顿了顿,“而且,将来到了南边。那可不是一省几百人的事,而是....而是整个江南士林!” “那有怎样?”朱允熥满是怒火,“哼!以罢考为要挟!大明朝又不是没停过科举!” “皇上三思!”朱高炽忙上前,正色道,“现在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呀!” 是呀,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老爷子可以停科举,但现在是此一时彼一时,要牵扯的事实在太多。想要挽回暂停科举带来的后果,更是要付出万倍妥协。 “还是小看了这些读书人!”朱允熥又转身看看桌子上的奏折。 腾腾腾! 外边出来急促的脚步声。 何广义几乎是飞奔而来,迈过门槛时脚步不利索,噗通一声绊倒。 不顾鼻青脸肿的爬起来,高举手中的条陈。 “皇上,山东的折子刚到!”何广义大声道,“刚刚到!” 朱允熥瞥了他一眼,“送过来!” “是!” 一旁,朱高炽心中警觉,“李至刚的折子走的锦衣卫?怪不得,在南书房就没见过他的折子!” 朱允熥接过来,用力的拉开折子。冷眼一看,更是勃然大怒。 李至刚在处置利用免税特权,损国利己的读书人时,涉及到了济南府的官学学政。 这位学政大人的名下挂着亲朋好友一千八百多亩田,全部免税。 李至刚当场罢了他的官,并痛斥这些获罪的士绅,武断乡里,欺压百姓。 这位学政说了一句话,一句所有官绅基层都想说的话。 “历代皆有之事,何以本朝乃大罪!” “吾等读书何所图?钱粮民夫若与百姓同,何必分官户,儒户?” “何其不公也!” 这句话,直接在山东境内引起轩然大波。 据锦衣卫的调查,有数位致仕的官员还有士绅串联,全省罢考! 且正在准备联名上书,请朱允熥罢免李至刚。 “哼!”看到此处,朱允熥又是满脸冷笑,“嗯,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同时,他也心中暗道,“李至刚是下手狠了点,急了点。但无论如何,都要撑他。不然,以后新政就成了笑柄!” “侯庸呢?”朱允熥又开口问道。 “侯尚书在南书房!”朱高炽回道。 “传他!”朱允熥端起茶盏喝了半碗,“他在山东做过布政使,问问他的意见!”说着,目光看向山东布政司的奏折,“传旨!山东布政司使潘伯庸,庸匮无能,降四级留任以观后效!” “这他妈什么逻辑?”朱高炽心中暗道,“你丫不说李至刚,把人家山东布政司给处理了?” 这时,忽听见宝座上的朱允熥,冷冷笑道,“许久未曾杀过读书人,大明朝的刀,锈否?” 朱高炽猛的一哆嗦。 而一旁的何广义,则是无声的叩首,退到一边。 “活阎王!”朱高炽心中骂道。 第七十九章 飞来横锅(1) “李侍郎选择山东开始清查,本就是错的!而且,大错特错!” 这是吏部尚书侯庸进殿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对新政第一次公开的发表个人看法。 殿中寂静无声,一省学子罢考这样古今罕见的大事,确实让人很是忧心忡忡。稍微处理不好,就是贻笑千古。www..net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揉着太阳穴,张口道,“错了?错在哪?” 侯庸抬头,正视皇帝的目光,“因为山东与别处不同!”说着,他笑了一下,“准确的说,北地与南方士林决然不同。这种不同不是学子的出身,也不是文风,更不是文章水平的高低,而是....前途!” 朱允熥的手忽然一顿,“你继续说下去!” “李侍郎没有在地方上历练过,风土人情上应是不大懂,觉得做事只要认理认事,就可以肆无忌惮手到擒来,却忽略了法外是情,情中有理!” 侯庸这个老实人,难得的张嘴嘲讽一句。 朱允熥面皮一红,李志刚是他执意提拔的,侯庸这话更像是说给他这个皇帝听的。 “自宋室南渡之后,北方文风渐颓...” 侯庸刚要开口,他前边的朱高炽忍不住开口道,“侯尚书,还请简短截说。一百多年前的事,就没必要老调重弹了!” “不说,就不会知道,李侍郎错在哪?更不会知道,山东的学子为何那么好鼓动,一怂恿就闹了起来!”侯庸皱眉开口,语气冰冷。 他平日不愿意得罪这位南书房的王大臣,可眼下这关节却是顾不得了。 山东闹出这样的事,他比谁都痛心疾首。他在曾担任山东布政使数年,最拿得出手也是最自豪的就两件事,一是安民,二就是推行官学。 再加上,他本就是山东人。 “听他说!”朱允熥淡淡开口。 “百年以前,北地尽在胡人之手。金朝还好,从金章宗开始遵行儒法,而后汉化,也以华夏正统自居。而元灭金之后,可曾以儒治国?”侯庸继续道,“元世祖以为,金之灭就在于汉化,所以对汉儒要用,但对汉学却提防甚严!” “所以,前元从立国开始,就不兴科举,即便是开科,也分成三六九等,做个面子功夫!”侯庸继续道,“如此一来,北方的学风能好到哪里去?” “再加上元灭金,整个北方生灵涂炭,而后数十年全力攻宋,哪里容得下读圣贤书的读书人!” “而江南呢,南宋世家大族文风鼎盛,家学渊源,传承不断人才辈出。如此一来,南北双方学子的差距就被拉开了!” 说到此处,侯庸顿了一顿,“我说这些诸位也都知道,诸位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然后,他又看看众人,“再说我大明灭元时,打得最惨烈的,只怕还是在北方吧?” 众人沉默不语,元末乱世始于北方,波及元廷半边江山。 而老爷子的淮西勋贵集团也是因为把目光转向南方,成功的吞并了张士诚和陈友谅之后,才有资格跟元军掰手腕。 当时整个北方都打烂了,尤其是河南山东,什么世家大族什么豪强全部化为白骨。而南方破坏相对娇小,大明又占据着最富饶的产粮产布的精华之地,才能提兵北伐。 北伐的过程,说来是丰功伟绩。 但打仗是要死人的,对北方又是一次重创。 直到今日,北方的元气都没缓过来,这一点从上一次的南北榜案中就可略知一二。 没钱谈什么教育! 没教育谈什么人才! 没人才谈什么建设! 原本的教育体系和社会构成被打碎,不是那么好建立的。 “凡事都有因!”侯庸长叹一声,“有因就有果!以山东学子为例,跻身朝堂为官,光耀门楣振兴家族,就是他们读书的因。而朝廷给他们的特权,就是他们想要的果!” “他们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就是为了特权!”侯庸说着,朝朱允熥行礼,“臣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说着,他抬头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没有退路!” 朱允熥心中一凌,他猛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不当官就是穷书生,被人嘲笑被人欺压!北地数百年沦为胡人之手,官民泾渭分明!” 侯庸又道,“可是江南的学子,却不一样吧?” “江南学子考取功名,以进士为荣,做官之后更是以翰林为贵!”侯庸又说道,“鲜少见到有江南学子,中了举人之后就开始跑官吧?也鲜少见到,江南学子为了八品小官欣喜若狂吧?” 殿中,全是侯庸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仔细的倾听,满脸都是沉思神色。 “因为他们有退路!即便是寒门学子,也有一家一姓全族支撑,考上举人,若不中进士的话或是在家继续苦读,或是去私学教书,或是当个幕僚,哪样不是轻松惬意....哪样不是钱多事少?”说着,侯庸笑了笑,“有了举人就有了官身,可以庇护家族,可以反哺,走到哪里也都受人尊敬!有了举人的身份,更不用愁生计。” “更别说那些世家大族!”侯庸又叹口气,“诸位,在朝为官的江南进士不少吧?可曾见过哪个,愿意远离京城去做地方官的,嗯?除非是封疆大吏,对吧?” “但是反过来,北方就不行!考不上举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没有官身,家族就要......败落!都说穷文富武,可读书也花钱呀!那考取功名,到底图什么?” “就说臣,当年若不是考中了,否则家中仅有的几亩薄田,也都要用来抵债!而考取之后,才是真的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侯庸的话不能说全对,但必须承认,也有理! 上层经济决定下层建筑,南北的经济差异还有人文结构,导致着南北学子的心态截然不同。 尤其是人文,南方是宗族,而北方学子背后没有宗族。 “臣不是说推行新政是错!”侯庸又道,“新政的好处不胜枚举!” 在座的都是人精,新政的目的无非就是为国库开源,遏制日益扩大的士绅阶层,加强中枢对地方的权利这三样。 这三样就是大明的帝国的筋骨肉,让整个大明帝国形成一个拳头,而不是朝堂上如何如何,地方上却各自为政。 尤其是遏制土皇帝一般的士绅集团,民夫钱粮这样的大事,不可能放在放在他们手中,使得官府收税要人还要看他们脸色,和他们商量。 就更莫说再往上的官绅勾结,官商串联,乃至在江南士绅在朝中竖立一个又一个的代言人。 “臣要说的是,李侍郎的方法错了,手段错了!”侯庸继续说道,“太急了!太狠了!” “哪个有功名的学子名下,不挂着别人的地?他一去就大刀阔斧以为是雷厉风行,却不知是捅了马蜂窝!他等于是和全山东的学子为敌!” “如此,焉能不反!” “况且!”侯庸的话掷地有声,“李侍郎本就是南人为官,去山东查案,有心人就会利用他的身份大做文章,说他是为了当年的南北榜挟私报复!” 第八十章 飞来横锅(2) “侯尚书,你过了!” 朱高炽再次回头,看向侯庸,“朝堂论政,要就事论事!” “下官就是在就事论事!”侯庸硬硬的回了一声,目光看向朱允熥,“他在山东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日后在江南推行新政,那些名门望族,那些书香门第会是何等反应,臣不敢想!” “这老儿以后离他远点!” 另一侧的李景隆一直默默低头,心中却不断的思量。 “以前没发现,侯老头骂人不带脏字,害人不用损招儿呀!” 山东学子罢考的根子,在于李至刚,而李至刚的根本在于新政。 但侯庸从头到尾没说话新政一个不字,但却把李至刚贬了个一文不值,狠狠的上了一次眼药。 想着,他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扫扫在运气的朱高炽。 “这俩人一伙的!”李景隆心中暗道,“搁着演戏呢!” 李至刚和侯庸本就不对付,而且现在李至刚成了吏部侍郎,和侯庸从不对付变成了明争暗斗。 眼前这死胖子,他和李至刚也不对付呀! 要知道人家李至刚那位钦差大人离京的时候,是他拉着卓敬和陈迪过去的。后边这两位,可都是在京城之中,代行李至刚侍郎之职的。 随后,李景隆目光转转,心中又道,“南书房这些人除了小解,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老谋深算!” “啧啧!”想到此处,他又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心,“李至刚呀!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都讨厌你的?呵呵,就算你新政一事上立功匪浅,可又怎能挡住将来的群起攻之呢?”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臣子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侯庸的言外之意,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臣子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是作为帝王,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这种考量就是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人文。 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推行的新政,其国家的人文社会环境和今日截然不同。江南士林在满清的屠刀下只求能活着就行,而大明朝开国到现在,三十多年间,虽说对读书人不是那么好,但毕竟是养士。 国家尊重士绅阶层,且依赖。 而且这种尊重延伸到特权上,也是为了鼓励北方各地从战乱中早日走出来。 这种初心是好的,哪怕时候士绅会变成帝国的顽疾且不治之症,但初心毕竟是好的,而且在最开始是有效且有用的。 可话又说回来,朱允熥所处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 他必须要做出改革,否则好事变成了坏事,否则就给后代留下了慢性病。 长痛还是短痛? 治国不能单纯的看对或者错,必须辩证来看,必须衡量取舍之道。 如果说李景隆只是看到了人心和计谋的话,朱允熥则从侯庸的话中听出另一番含义。 “皇帝不能太急,帝国要因地制宜,人要因材施教。选用那些酷吏,只能用一时,不能用一世!” 但是....对于这种士绅阶层的挑衅... 朱允熥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同时心中苦笑,“看来日后,我这暴君的名号没跑了!” 想着,他目光微转。 忽然间发现,李景隆坐在下边小眼睛提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没憋好心思。 “曹国公!”朱允熥轻声道。 “啊!嗯?”李景隆一愣,“臣在!” “这事你怎么看?”朱允熥缓缓端起茶盏,遮住眼睛。 尽管李景隆看不到皇帝的目光,可还是心中发毛。 以前这种事,皇上是不问他的,今儿怎么? 他脑筋飞快的运转,目光看看旁边,朱高炽嗖的扭头。 他又看看徐辉祖,丫跟佛爷似的坐着。 “臣....”他硬着头皮,“臣一介武夫,这等政事臣实在是.....”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朱允熥放下了茶碗,露出眼睛。 咕噜! 李景隆心里咽口唾沫,他娘的好大一口锅呀! 我什么都没干,就扣我脑袋上了? 这...我以后不得让人骂得祖宗都从坟地里爬出来? “曹国公!”户部尚书张紞善意的提醒,“皇上在问你话!” “我曹你姥姥,我知道!”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随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站起身,“臣以为,不可容!” 索性,他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天下读书人骂呗! 别人骂死不了,可是皇上要是不高兴了,他可比死还难受。 “怎么不可容?”朱允熥皱眉道,“你跟朕念三字经呢?” “不管如何,犯法就是犯法,李至刚依法行事,没错!谁让那些士绅官员,名下挂着别人的土地呢?国家给他们特权,不是为了他们帮着别人逃脱赋税的!” 李景隆正色道,“而山东的学子罢考,从根子上来说和南北榜一案截然不同。他们是联合起来,跟朝廷抗衡,想着法不责众挑衅朝廷的权威!” “就事论事,不能容,也不可以容,否则我大明朝成什么了?哦!大明的江山,是给他们谋私的?是为了养活他们这些蛀虫的?” “再者,若容了他们.....”说着,李景隆杀气腾腾,继续说道,“其他行省也学着如此,那干脆大明朝就不用科举了!” 懂事! 朱允熥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是他故意让李景隆顶缸,而是这话不能由这殿中任何一个人来说。准确的说是不能出自文臣之手,不然他手下这些帮手,必然要被那些读书人骂得引咎辞职,遗臭万年,钉在奸臣榜上。 “那....曹国公您的意思是....?”朱高炽忽然扭头,追问道,“要下杀手?” “我也曹你姥姥!”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老子说的不清楚吗?你丫装他妈什么糊涂?” “杀!”李景隆真是豁出去了,开口道,“带头闹事的,杀!背后串联的,杀!” 说着,对朱允熥行礼道,“臣,先请大不敬之罪!” “君臣论政,什么大不敬大不敬的,你有话说就是了,朕还能因为你说几句话就怪罪于你?”朱允熥不悦道。 “臣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凡事推行新政,必有铁血魄力雷霆手腕!”李景隆冷笑,“天下焉有不流血的新政?国朝养士三十余年,他们忘了前朝对他们的刻薄,不思大明之恩,却跟朝廷龇牙咧嘴,这不是养不熟么?”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朝廷改弦易张,就让朝廷出尔反尔,让朝廷迁就他们,对损国之行径视而不见,这不是狼子野心吗?” “这次若朝廷让步了,那朝堂诸公,还有以后的新政就成了笑话。大明朝日后,哪怕百年之后,再想变革就是万难中的万难。” “严查,严惩。既然他们不考,那就不要考了,所有闹事的学子,一律剥了功名。这样不识大体居心叵测的学子,大明朝不要也罢。” “否则,将来也是一群国贼!” ~ “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真他妈想鼓掌。 可是,他面上还是一片沉寂,没有半点表情流露。 “一个行省所有的学子都罢考,可能其中也是有人被人蒙蔽,所以才误入歧途!” 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炽开口道,“臣以为,查可以,惩戒也可以,但还是要慎重。” “洪熙所言,甚合朕意!”朱允熥接口道,“大明朝不怕有事,就怕不能处理好这些事!”说着,他沉吟片刻,“这案若是细细甄别也不易,难道又要让朕派遣钦差下去彻查?” “皇上!”群臣最后排,都察御史杨靖开口道,“就事论事,这案子是李侍郎所引,原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他也在山东。臣看,不如就由他来处置,省得若是朝廷再派人下去,万一因为不知深浅导致再起波澜!” “嗯!”朱允熥点头,“爱卿所言甚是!” “还好不是我!”李景隆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道,“方孝孺说的对呀,满朝堂,哪他妈有一个好人呀!” 你这人畜无害的杨靖,人家李至刚是兼左都御史,没跟你站在对立面呢,你就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高! 真他妈高! “李至刚死得不能再透了,他现在还活着,我都当他已经臭了!” 第八十一章 飞来横锅(3) “侯尚书,你过了!” 朱高炽再次回头,看向侯庸,“朝堂论政,要就事论事!” “下官就是在就事论事!”侯庸硬硬的回了一声,目光看向朱允熥,“他在山东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日后在江南推行新政,那些名门望族,那些书香门第会是何等反应,臣不敢想!” “这老儿以后离他远点!” 另一侧的李景隆一直默默低头,心中却不断的思量。 “以前没发现,侯老头骂人不带脏字,害人不用损招儿呀!” 山东学子罢考的根子,在于李至刚,而李至刚的根本在于新政。 但侯庸从头到尾没说话新政一个不字,但却把李至刚贬了个一文不值,狠狠的上了一次眼药。 想着,他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扫扫在运气的朱高炽。 “这俩人一伙的!”李景隆心中暗道,“搁着演戏呢!” 李至刚和侯庸本就不对付,而且现在李至刚成了吏部侍郎,和侯庸从不对付变成了明争暗斗。 眼前这死胖子,他和李至刚也不对付呀! 要知道人家李至刚那位钦差大人离京的时候,是他拉着卓敬和陈迪过去的。后边这两位,可都是在京城之中,代行李至刚侍郎之职的。 随后,李景隆目光转转,心中又道,“南书房这些人除了小解,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老谋深算!” “啧啧!”想到此处,他又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心,“李至刚呀!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都讨厌你的?呵呵,就算你新政一事上立功匪浅,可又怎能挡住将来的群起攻之呢?”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臣子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侯庸的言外之意,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臣子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是作为帝王,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这种考量就是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人文。 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推行的新政,其国家的人文社会环境和今日截然不同。江南士林在满清的屠刀下只求能活着就行,而大明朝开国到现在,三十多年间,虽说对读书人不是那么好,但毕竟是养士。 国家尊重士绅阶层,且依赖。 而且这种尊重延伸到特权上,也是为了鼓励北方各地从战乱中早日走出来。 这种初心是好的,哪怕时候士绅会变成帝国的顽疾且不治之症,但初心毕竟是好的,而且在最开始是有效且有用的。 可话又说回来,朱允熥所处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 他必须要做出改革,否则好事变成了坏事,否则就给后代留下了慢性病。 长痛还是短痛? 治国不能单纯的看对或者错,必须辩证来看,必须衡量取舍之道。 如果说李景隆只是看到了人心和计谋的话,朱允熥则从侯庸的话中听出另一番含义。 “皇帝不能太急,帝国要因地制宜,人要因材施教。选用那些酷吏,只能用一时,不能用一世!” 但是....对于这种士绅阶层的挑衅... 朱允熥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同时心中苦笑,“看来日后,我这暴君的名号没跑了!” 想着,他目光微转。 忽然间发现,李景隆坐在下边小眼睛提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没憋好心思。 “曹国公!”朱允熥轻声道。 “啊!嗯?”李景隆一愣,“臣在!” “这事你怎么看?”朱允熥缓缓端起茶盏,遮住眼睛。 尽管李景隆看不到皇帝的目光,可还是心中发毛。 以前这种事,皇上是不问他的,今儿怎么? 他脑筋飞快的运转,目光看看旁边,朱高炽嗖的扭头。 他又看看徐辉祖,丫跟佛爷似的坐着。 “臣....”他硬着头皮,“臣一介武夫,这等政事臣实在是.....”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朱允熥放下了茶碗,露出眼睛。 咕噜! 李景隆心里咽口唾沫,他娘的好大一口锅呀! 我什么都没干,就扣我脑袋上了? 这...我以后不得让人骂得祖宗都从坟地里爬出来? “曹国公!”户部尚书张紞善意的提醒,“皇上在问你话!” “我曹你姥姥,我知道!”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随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站起身,“臣以为,不可容!” 索性,他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天下读书人骂呗! 别人骂死不了,可是皇上要是不高兴了,他可比死还难受。 “怎么不可容?”朱允熥皱眉道,“你跟朕念三字经呢?” “不管如何,犯法就是犯法,李至刚依法行事,没错!谁让那些士绅官员,名下挂着别人的土地呢?国家给他们特权,不是为了他们帮着别人逃脱赋税的!” 李景隆正色道,“而山东的学子罢考,从根子上来说和南北榜一案截然不同。他们是联合起来,跟朝廷抗衡,想着法不责众挑衅朝廷的权威!” “就事论事,不能容,也不可以容,否则我大明朝成什么了?哦!大明的江山,是给他们谋私的?是为了养活他们这些蛀虫的?” “再者,若容了他们.....”说着,李景隆杀气腾腾,继续说道,“其他行省也学着如此,那干脆大明朝就不用科举了!” 懂事! 朱允熥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是他故意让李景隆顶缸,而是这话不能由这殿中任何一个人来说。准确的说是不能出自文臣之手,不然他手下这些帮手,必然要被那些读书人骂得引咎辞职,遗臭万年,钉在奸臣榜上。 “那....曹国公您的意思是....?”朱高炽忽然扭头,追问道,“要下杀手?” “我也曹你姥姥!”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老子说的不清楚吗?你丫装他妈什么糊涂?” “杀!”李景隆真是豁出去了,开口道,“带头闹事的,杀!背后串联的,杀!” 说着,对朱允熥行礼道,“臣,先请大不敬之罪!” “君臣论政,什么大不敬大不敬的,你有话说就是了,朕还能因为你说几句话就怪罪于你?”朱允熥不悦道。 “臣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凡事推行新政,必有铁血魄力雷霆手腕!”李景隆冷笑,“天下焉有不流血的新政?国朝养士三十余年,他们忘了前朝对他们的刻薄,不思大明之恩,却跟朝廷龇牙咧嘴,这不是养不熟么?”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朝廷改弦易张,就让朝廷出尔反尔,让朝廷迁就他们,对损国之行径视而不见,这不是狼子野心吗?” “这次若朝廷让步了,那朝堂诸公,还有以后的新政就成了笑话。大明朝日后,哪怕百年之后,再想变革就是万难中的万难。” “严查,严惩。既然他们不考,那就不要考了,所有闹事的学子,一律剥了功名。这样不识大体居心叵测的学子,大明朝不要也罢。” “否则,将来也是一群国贼!” ~ “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真他妈想鼓掌。 可是,他面上还是一片沉寂,没有半点表情流露。 “一个行省所有的学子都罢考,可能其中也是有人被人蒙蔽,所以才误入歧途!” 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炽开口道,“臣以为,查可以,惩戒也可以,但还是要慎重。” “洪熙所言,甚合朕意!”朱允熥接口道,“大明朝不怕有事,就怕不能处理好这些事!”说着,他沉吟片刻,“这案若是细细甄别也不易,难道又要让朕派遣钦差下去彻查?” “皇上!”群臣最后排,都察御史杨靖开口道,“就事论事,这案子是李侍郎所引,原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他也在山东。臣看,不如就由他来处置,省得若是朝廷再派人下去,万一因为不知深浅导致再起波澜!” “嗯!”朱允熥点头,“爱卿所言甚是!” “还好不是我!”李景隆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道,“方孝孺说的对呀,满朝堂,哪他妈有一个好人呀!” 你这人畜无害的杨靖,人家李至刚是兼左都御史,没跟你站在对立面呢,你就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高! 真他妈高! “李至刚死得不能再透了,他现在还活着,我都当他已经臭了!” 第八十二章 飞来横锅(4) “侯尚书,你过了!” 朱高炽再次回头,看向侯庸,“朝堂论政,要就事论事!” “下官就是在就事论事!”侯庸硬硬的回了一声,目光看向朱允熥,“他在山东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日后在江南推行新政,那些名门望族,那些书香门第会是何等反应,臣不敢想!” “这老儿以后离他远点!” 另一侧的李景隆一直默默低头,心中却不断的思量。 “以前没发现,侯老头骂人不带脏字,害人不用损招儿呀!” 山东学子罢考的根子,在于李至刚,而李至刚的根本在于新政。 但侯庸从头到尾没说话新政一个不字,但却把李至刚贬了个一文不值,狠狠的上了一次眼药。 想着,他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扫扫在运气的朱高炽。 “这俩人一伙的!”李景隆心中暗道,“搁着演戏呢!” 李至刚和侯庸本就不对付,而且现在李至刚成了吏部侍郎,和侯庸从不对付变成了明争暗斗。 眼前这死胖子,他和李至刚也不对付呀! 要知道人家李至刚那位钦差大人离京的时候,是他拉着卓敬和陈迪过去的。后边这两位,可都是在京城之中,代行李至刚侍郎之职的。 随后,李景隆目光转转,心中又道,“南书房这些人除了小解,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老谋深算!” “啧啧!”想到此处,他又生出几分幸灾乐祸之心,“李至刚呀!你是怎么做到让这么多人都讨厌你的?呵呵,就算你新政一事上立功匪浅,可又怎能挡住将来的群起攻之呢?”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臣子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侯庸的言外之意,也不是不知道这些臣子们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是作为帝王,他有着自己的考量。 这种考量就是他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人文。 后世满清雍正时期推行的新政,其国家的人文社会环境和今日截然不同。江南士林在满清的屠刀下只求能活着就行,而大明朝开国到现在,三十多年间,虽说对读书人不是那么好,但毕竟是养士。 国家尊重士绅阶层,且依赖。 而且这种尊重延伸到特权上,也是为了鼓励北方各地从战乱中早日走出来。 这种初心是好的,哪怕时候士绅会变成帝国的顽疾且不治之症,但初心毕竟是好的,而且在最开始是有效且有用的。 可话又说回来,朱允熥所处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阶段。 他必须要做出改革,否则好事变成了坏事,否则就给后代留下了慢性病。 长痛还是短痛? 治国不能单纯的看对或者错,必须辩证来看,必须衡量取舍之道。 如果说李景隆只是看到了人心和计谋的话,朱允熥则从侯庸的话中听出另一番含义。 “皇帝不能太急,帝国要因地制宜,人要因材施教。选用那些酷吏,只能用一时,不能用一世!” 但是....对于这种士绅阶层的挑衅... 朱允熥习惯性的用手指敲打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同时心中苦笑,“看来日后,我这暴君的名号没跑了!” 想着,他目光微转。 忽然间发现,李景隆坐在下边小眼睛提溜乱转,一看就知道没憋好心思。 “曹国公!”朱允熥轻声道。 “啊!嗯?”李景隆一愣,“臣在!” “这事你怎么看?”朱允熥缓缓端起茶盏,遮住眼睛。 尽管李景隆看不到皇帝的目光,可还是心中发毛。 以前这种事,皇上是不问他的,今儿怎么? 他脑筋飞快的运转,目光看看旁边,朱高炽嗖的扭头。 他又看看徐辉祖,丫跟佛爷似的坐着。 “臣....”他硬着头皮,“臣一介武夫,这等政事臣实在是.....” 说着,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朱允熥放下了茶碗,露出眼睛。 咕噜! 李景隆心里咽口唾沫,他娘的好大一口锅呀! 我什么都没干,就扣我脑袋上了? 这...我以后不得让人骂得祖宗都从坟地里爬出来? “曹国公!”户部尚书张紞善意的提醒,“皇上在问你话!” “我曹你姥姥,我知道!” 李景隆心中骂一句,随后咬紧牙关鼓足勇气,站起身,“臣以为,不可容!” 索性,他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天下读书人骂呗! 别人骂死不了,可是皇上要是不高兴了,他可比死还难受。 “怎么不可容?”朱允熥皱眉道,“你跟朕念三字经呢?” “不管如何,犯法就是犯法,李至刚依法行事,没错!谁让那些士绅官员,名下挂着别人的土地呢?国家给他们特权,不是为了他们帮着别人逃脱赋税的!” 李景隆正色道,“而山东的学子罢考,从根子上来说和南北榜一案截然不同。他们是联合起来,跟朝廷抗衡,想着法不责众挑衅朝廷的权威!” “就事论事,不能容,也不可以容,否则我大明朝成什么了?哦!大明的江山,是给他们谋私的?是为了养活他们这些蛀虫的?” “再者,若容了他们.....”说着,李景隆杀气腾腾,继续说道,“其他行省也学着如此,那干脆大明朝就不用科举了!” 懂事! 朱允熥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是他故意让李景隆顶缸,而是这话不能由这殿中任何一个人来说。准确的说是不能出自文臣之手,不然他手下这些帮手,必然要被那些读书人骂得引咎辞职,遗臭万年,钉在奸臣榜上。 “那....曹国公您的意思是....?”朱高炽忽然扭头,追问道,“要下杀手?” “我也曹你姥姥!”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老子说的不清楚吗?你丫装他妈什么糊涂?” “杀!”李景隆真是豁出去了,开口道,“带头闹事的,杀!背后串联的,杀!” 说着,对朱允熥行礼道,“臣,先请大不敬之罪!” “君臣论政,什么大不敬大不敬的,你有话说就是了,朕还能因为你说几句话就怪罪于你?”朱允熥不悦道。 “臣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凡事推行新政,必有铁血魄力雷霆手腕!”李景隆冷笑,“天下焉有不流血的新政?国朝养士三十余年,他们忘了前朝对他们的刻薄,不思大明之恩,却跟朝廷龇牙咧嘴,这不是养不熟么?”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就让朝廷改弦易张,就让朝廷出尔反尔,让朝廷迁就他们,对损国之行径视而不见,这不是狼子野心吗?” “这次若朝廷让步了,那朝堂诸公,还有以后的新政就成了笑话。大明朝日后,哪怕百年之后,再想变革就是万难中的万难。” “严查,严惩。既然他们不考,那就不要考了,所有闹事的学子,一律剥了功名。这样不识大体居心叵测的学子,大明朝不要也罢。” “否则,将来也是一群国贼!” ~ “好!” 朱允熥心中暗道,真他妈想鼓掌。 可是,他面上还是一片沉寂,没有半点表情流露。 “一个行省所有的学子都罢考,可能其中也是有人被人蒙蔽,所以才误入歧途!” 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炽开口道,“臣以为,查可以,惩戒也可以,但还是要慎重。” “洪熙所言,甚合朕意!”朱允熥接口道,“大明朝不怕有事,就怕不能处理好这些事!”说着,他沉吟片刻,“这案若是细细甄别也不易,难道又要让朕派遣钦差下去彻查?” “皇上!”群臣最后排,都察御史杨靖开口道,“就事论事,这案子是李侍郎所引,原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他也在山东。臣看,不如就由他来处置,省得若是朝廷再派人下去,万一因为不知深浅导致再起波澜!” “嗯!”朱允熥点头,“爱卿所言甚是!” “还好不是我!”李景隆擦了一把冷汗,心中暗道,“方孝孺说的对呀,满朝堂,哪他妈有一个好人呀!” 你这人畜无害的杨靖,人家李至刚是兼左都御史,没跟你站在对立面呢,你就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高! 真他妈高! “李至刚死得不能再透了,他现在还活着,我都当他已经臭了!” 第八十三章 冤家路窄(1) “朕也保不了你!” 一句话,李景隆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他妈刚才看的是谁家女眷?皇上都保不了?” 心中不住的回想,却始终没个头绪,目光求助的看向何广义。 但是何广义却始终低着头,狠狠的憋着笑。 “皇上!”李景隆赶紧上前一步,“臣这不是...不是事出有因吗?刚才臣是被太学和国子监的学子追的慌不择路才跳进了别人家的宅院。臣也不知道那是人家女眷游玩的后宅呀?” 说着,指着自己的眼睛继续道,“当时离得老远,臣发现是女眷就赶紧翻墙跑了,哪敢多看呀!再说您看,臣这几天上火,闹眼睛,闹眼睛!” “哦!”朱允熥眼光扫扫,“你闹眼睛了!呵呵!”说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目光延伸下去。 李景隆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您看,臣眼珠子都是红的,压根就什么都没瞧见。臣真不知道是谁家?不过臣既然失礼在先,就绝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臣愿意赔罪....” 忽然,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朱允熥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皇....皇上?”李景隆心中发毛,后退两步。 “哟哟,曹国公您好雅兴呀!”朱允熥笑着上前,手指勾勾李景隆的领子。 一大片紫红色的印子,直接触入眼帘。 “皇上,嘿嘿!”李景隆干笑,“臣上火了,掐脖子掐的!” “哟!欺君之罪你是随口就来呀!”朱允熥取笑道。 李景隆顿时带着哭腔,“臣不敢!” “您这战斗力可以呀?哈哈!”朱允熥说着,对何广义道,“来来你瞅瞅!” 何广义探头看过去,见朱允熥心情甚好,也笑着说道,“想来昨晚曹国公是春宵酣战,两情正欢,浓情蜜意,骨肉相连!” “朕早上还说呢!往日你曹国公,一准是天刚亮就巴巴的进宫。今儿怎么奇了,还要朕派人找你。原来是昨晚上打野食去了?”朱允熥继续取笑道,“哪家呀?” “臣.....”李景隆站在原地干笑,局促道,“那个...那个...那个....” “大明律怎么说的?”朱允熥又道,“官员不得狎妓...你这不是狎妓这么简单了吧?” “臣糊涂!” 啪,李景隆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臣鬼迷心窍了!”李景隆满脸愧色,“臣昨晚上多喝了两杯,就是管不住....管不住下边儿!”说着,又忙道,“臣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一定细心革命,一定迷途知返!” “你改得了吗?”朱允熥摇头苦笑,“满京师,谁不知你曹国公李景隆,是出了名的风月班头?” “知子莫若父,知臣者莫若皇上您!”李景隆马上跟着说道,“臣也...也没旁的爱好,就是这女色...” “食色性也!”朱允熥微叹,“倒也是情有可原!” 闻言,李景隆心中一喜,骤然一松。 可却听朱允熥话锋一转,“不过朕就纳闷了!”说着,他用手捋捋李景隆的长须。 二丫头是典型的古典美男子,浓眉大眼脸型端正,再加上尊贵的出身,绝对的高品质男性。 “朕就纳闷了,你要什么女人没有?非外边找那些不干不净的?”朱允熥皱眉道,“你是有瘾还是怎么着?还真就是野花比家花香!不对,那些风月女子都是做皮肉生意的,哪配得上野花这称呼?跟你也能跟别人,别人用过的碗,你继续用着吃饭,你不觉得有点....有点脏吗?” “那个.....那个.....”李景隆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朕跟你说话呢,你低头看什么,地上有钱?”朱允熥怒道。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朱允熥没好气的看着李景隆。 ~~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p!” 悠长的小巷,朱允熥和李景隆在前,其他人悄悄在后。 其实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皇上根本没想跟曹国公计较这种事。 人嘛,谁还没个爱好呢? 真要是各个都一门心思的忠君爱国,那不都成了圣人? 要是满天下都是圣人?那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没点毛病的臣子,他算是好臣子吗? 李景隆半躬着身子,腆脸笑道,“这男欢女爱之事呢,太拘谨就失了趣味!” “嗯!”朱允熥点头,“有点道理,继续说!” “家里头,太拘谨太扭捏!” 李景隆忽然觉得有些害臊,这哪是大臣该跟皇上说的话? “这不行,那也不许的,吹灯拔蜡例行公事!”李景隆看了下朱允熥的脸色,继续说道,“家里的丫头呢,也各个都是....又惊又怕的!” “你家里的丫头被你看上了,那不是一步登天吗?怎么又惊又怕的?”朱允熥饶有兴致的继续问道。 “大宅门规矩多,丫鬟进门就学规矩!”李景隆低声道,“没...那个之前,看着还都挺可人疼的。可是一那个....都闭着眼睛手脚不知往哪放,臣忙活半天...哼哼两声......” “哈哈哈哈!”巷子中,朱允熥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你接着说!” “倒是外边的女人,他知冷知热呀,知道臣喜欢什么!”李景隆继续道,“她们也不把臣当老爷供着,更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 “哈哈哈!”朱允熥又是笑声不断。 “还得是你老李呀!” 落后几步的何广义,听着皇帝畅快的笑声,看着李景隆的眼神多了几分羡慕。 皇上能跟臣子谈这些,那绝对是没把这个臣子当外人。 而是当成了....当成了朋友! 因为男人,只有朋友之间才会说这个呀! 男人,也只有在朋友面前才会放下身段! “皇上对老李,真是独一无二。就冲这,再过三十年他都倒不了!”何广义心中暗道。 ~~ “皇上,您今儿怎么这么好兴致想起来出宫溜达来了!” 前边,李景隆继续问道。 “宫里头的日子呀,也是千篇一律!”朱允熥笑笑,“出来转转,心里能活泛一些!” “您就是太累!”李景隆马上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有时候看您,臣都替您累!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批不完的奏章看不完的条陈,见不完的大臣!”www..net “都说天下是您的,可您哪有功夫真的好好看看这天下呀?皇上您是天子不假,可您也是人呀!大好人生,大好年华,花花世界,却跟您都不挨着,臣看了都心疼。” “皇上,既然您今儿出来了,就都听臣的安排行不行?” “行,都听你的!”朱允熥笑道,“先说好哈,朕出门是从来不带钱,所有的抛费,你来出!” “臣求着给您花钱都没地方求去呢?您这是给臣天大的脸了!” ~~ 午后的日头毒,朱高炽脑门上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他斜躺在靠近池塘的凉亭里,敞着怀,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暴躁和愤怒。 好不容易今儿不上朝了,难得半日闲。 正想吃了早上饭,池子里的水被太阳晒得热热乎乎的时候,带着家里的丫鬟们来个鸳鸯戏水.... 谁成想,家里竟然进了贼了! 进贼也就算了,偏还就进了这个后院! 他的侍女,都让人给看了! 被人看过的女人,还能用吗? 朱高炽心里越想越窝火,脸上的肥肉跟着乱颤。 就这时,王府的侍卫急匆匆的奔来。 “抓着人了?”不等他说话,朱高炽就先开口问道。 “没!”那侍卫脚步停住,不敢靠近,在朱高炽发火前赶紧说道,“不过臣等,已经大概知道是谁.....?” 第八十四章 冤家路窄(2) “谁?” 朱高炽愤恨的喊了一声,抓过一个石榴,双手一掰,咔嚓一声,石榴籽乱蹦。 “抓过来,孤掐死他!” 侍卫咽口唾沫,吞吞吐吐,“好像是曹国公...” “谁?李九江?”朱高炽瞪眼,“他吃了豹子胆?” “曹国公上午出门时,被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追着扔臭鸡蛋,慌不择路.....” “嘶!”朱高炽一把把石榴籽吞下去,嘎嘣嘎嘣的咬着。 这事要是李景隆还真不好办呀! 他好像也不是过意的? 真要是为这点事闹起来,外人说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小题大做呢! 不就是女人吗?顶多算个玩意儿.....还不如一匹好马 可朱高炽心里就是过不去呀! 准备跟他鸳鸯戏水的侍女们,好几个都是他还没用过的呢?再说他也骑不了马,只有这一个爱好! “李九江!”朱高炽牙缝里哼一声,“是不是我平日给你笑脸给多了,你以为我老虎不发威,啊!不行,不管怎么着,这口气我都不能忍,不管你有心没心,我都得好好弄你一回!” 想着,他眼皮忽然跳跳。 “如今你李九江整日上蹿下跳的,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哼,你看我...我不让你脱层皮!” 就这时,正在他脑子乱哄哄的时候,王府的管家又快步过来。 “大爷!”这管家是当初在北平时燕王府的老人,所以叫朱高炽大爷。 “何事?”朱高炽皱眉道。 管家手里捧着东西,走近了些才看清楚,原来是一沓账簿。 “这日子,您看...真是没法过了!” 管家过来就叫苦,“二爷前些日子离京,从账上支走十万银元,三爷去甘肃,又带走五万,眼看咱们府上现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可是刚才...” “刚才怎么了?”朱高炽斜眼道,“吞吞吐吐的,有屁快放!” “十六爷打发人来借银子!”管家苦笑道,“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不给就赖在门房不肯走了!” 顿时,朱高炽一阵头大,脑瓜子嗡嗡的。 他这宗正府的大宗正,如今被这些在京的王叔们轮着打秋风。 打秋风都是好听的,简直就是明着跟他要,他还不能不给。 因为自从下旨移藩之后,所有的移藩事宜都是他这个宗正府大宗正负责。 你敢不给? 人家各位王叔说了,我们在封地的财产都是你派人接管的,皇上拨给我们的安家费,也是在你手里管着的,你凭啥不给? 可是天地良心,藩王们的财产直接进了紫禁城的内库,该给藩王们的安家费,傻逼熥子可是一个大子儿还没发呢! “我....”朱高炽憋了半天,“十六叔那边要钱干什么?” “十六爷嫌在内城憋的慌,要在城外建猎场!”管家说道。 “我.....”朱高炽眼前一黑。 那管家继续说道,“十六爷那边的人说了,十六爷先跟您借,回头俺家银子下来,您这边直接扣了!” “我....”朱高炽气得心中发堵。 就算是安家银子下来了,他敢扣吗? 他敢扣,那些叔叔们就敢上门骂! “大爷,您给个章程吧!”管家叫苦连天,“十六爷府上的人说了,他在这还好说,要是十六爷亲自上门来,可就....“ “我....”朱高炽想骂人,但忍住了,“给他!” “给了他,咱们府上可连周转的钱都没有了!”管家急道,“而且,您在扬州可是顶了二十名瘦马,人牙子下个月就送人来了,到时候拿不出钱来...” “等等!”朱高炽猛的坐起来,小眼珠转转,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 “你先去告诉十六叔的人!”朱高炽开口道,“银子三天后,送到十六叔的府上去!” “三天?三天哪变二十万银元.....” “让你去你就去!”朱高炽没好气的大骂。 管家无奈,只能垂头丧气的走了。 而后,朱高炽对心腹侍卫勾勾手指,后者赶紧过来俯身倾听。 “今儿咱们府上,被李景隆那厮看到的都有谁?” 侍卫想想,“腊梅月季槐花苦茶莲心......” “嘶!”朱高炽一阵肉疼,“给她们每人准备点胭脂水粉新衣裳吾的!” 侍卫愣住了。 就听朱高炽坏笑道,“然后,送到曹国公李景隆府上,就说孤给他红袖添香的!记住,悄悄的送过去,别声张,不许外人知道。” “啊!”侍卫傻了。 人家读书人之间,相互送个美婢吾的那是美谈。读书人就喜欢这个调调,不但互相送,还互相着一块秉灯夜读...... 可你这亲王世子给人家世袭罔替国公送女人,算哪门子美谈? “快去!”朱高炽瞪了他一眼,侍卫忙不迭的去准备。 “我让你看,你不是看吗?白看?哼哼,大出血吧李九江!” 想到此处,朱高炽心情大好。 “来人,给孤更衣,便衣!” “大爷,您要去哪儿?” “秦淮河!” ~~ 下午的秦淮河,别有一番美景,慵懒而又妩媚。 河边一座三层小楼,虽小却胜在雅致,单论陈设,比大内还要精美几分。 靠窗的雅间中,朱允熥惬意的坐在主位上,李景隆站在下首。 屋子正当间一张圆桌,边上围着四五个二八年华,轻纱披肩锁骨浮现,容貌千姿百媚的小丫头。 都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围着一个小泥炉。 “家里那些黑心厨子,小人看了就生气!”李景隆贴在朱允熥耳边轻声说道,“整天给您吃的都什么呀?不是鱼就是鸭,要么就是羊肉,要么就是鸡蛋。” “哦!”朱允熥摇着扇子微微点头,目光看向那个圆桌,阵阵香味扑鼻而来,“这是什么呀?” “您看!”李景隆笑道,“上好的牛肉,切得薄如蝉翼,放在铁板上那么一烤....” “牛肉!”唰,朱允熥收了折扇,瞪眼道,“不许吃耕牛,你不知道吗?”www..net “是口外运来的肉牛!”李景隆笑道,“张家口那边送来的,不能耕地,只能吃肉!” “肉牛!”朱允熥哼哼两声,“焉知不是鱼目混珠之牛!变成肉片了,谁知道是耕牛还是肉牛?” 尽管朝廷三令五申不许吃牛肉,可这事谁拦得住呢? 而且本身这不许吃牛肉的律法就不严谨,说是不许吃耕牛,可耕牛病死了不吃吗?老死不吃吗?再者,律法都是对百姓严,达官显贵吃个牛肉还算事吗? “臣这句对是肉牛!”李景隆赶紧道,“这临江馆的牛肉,每日都是先杀的!活牛都在应天府登记在册,都是口外的肉牛,小人哪敢糊弄少爷您呢!” 唰,朱允熥又展开折扇,摇头道,“罢了,今日就做个糊涂人吧!” 实在是牛肉的味道太缠人! 肥瘦相间放在铁板上那么一炙,食指大动。 “吃红肉要配西域美酒!”李景隆又拍拍手。 声音落下的片刻,又是几个曼妙的女子,捧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从外边进来。 “这场面比家里还大气!”朱允熥笑笑,看看李景隆,“谁家的买卖?” 又是吃牛肉,又是喝红酒的,还用玻璃杯子,是一般人家的买卖吗?没靠山谁信? 李景隆低声笑笑,正要说话。 忽见何广义急匆匆从外边进来,然后贴着朱允熥的耳朵开始小声嘀咕。 下一秒,就见朱允熥站起身走到窗边,探头朝外看。 李景隆忍不住也跟着看过去,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胖乎乎的身子,从一辆马车中吃力的钻出来。 然后甩着肚子,一步步的奔来。 不是朱高炽,还能是谁? “冤家路窄了?”李景隆心道。 第八十五章 暗流(1) “咦!” 朱高炽的脚刚迈进楼,就猛然觉得不对。 往日若是他前来,那几位风韵犹存的老鸨子早就甩着风情万种的小腰,嗲嗲的迎了上来,肉团挨着他的肩膀贴好,嘴巴嘟嘟着往他耳朵眼里灌风。 可今儿....? “咦!那不是熥的子的狗腿子吗?” 朱高炽目光转转,就见到从楼梯上下来的何广义,对方也显然是奔着他而来。 “呵!”朱高炽冷笑,开口道,“狗......” 何广义脚步一顿,好像耳中出现了幻觉。 “够巧的呀!”朱高炽瞬间改口,笑道,“居然在这碰见你了!” 何广义微微躬身,面无表情轻声道,“老爷在上边等您!” “哪个老爷?” 说着,朱高炽幡然醒悟。 怪不得这楼中一个闲杂人都没有呢,敢情是狗皇帝包场了? “昏君!”朱高炽心中暗骂。 “老爷怎么知道我来了?”朱高炽抬腿往楼梯上走,“上边还有谁呀?” “老爷在窗口看见您了!”何广义跟在朱高炽身后,低声道,“还有李家大爷!” “李景隆?”朱高炽又是心中暗骂,“呸,狗皇帝跟狗大户,勾搭成奸!” 随即,小眼珠飞快运转,。 而跟在他身后上楼的何广义,不经意的抬头,猛然见到朱高炽磨盘大的腚,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且胆怯起来。 ~ “洪熙,够巧的哈!” 朱高炽刚走到门口,就听朱允熥热络的笑道,“来来,进屋!” “您请!”李景隆点头哈腰,跟挂着盒子炮的翻译官似的,赶紧给朱高炽搬来个凳子。 “你有口福,刚烤好的肉!”朱允熥笑道,“还有西域来的葡萄美酒!” 岂料,朱高炽坐下之后是不吃也不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李景隆,看的后者心里发毛,不住的往朱允熥身后稍。 “李爷您好雅兴呀!”朱高炽嘬着牙花子,“先是大白天翻我家后宅看我家女眷洗澡,现在又来这花花世界里喝酒吃肉。呵呵!您这日子比神仙还神仙呀?” 李景隆顿时尴尬不已,目光求助的看向朱允熥。 可后者恰好低下头,美滋滋的喝着葡萄美酒,还感叹一句,“啧,这葡萄酒,竟然比宫里的还好些!” “难得您喜欢!”李景隆赶紧给朱允熥斟满,笑道,“一会儿小的让人给您家里送几桶过去!” 朱允熥却微微摇头,“还是算了吧!口腹之欲,还是要克制!” “您也太苦着自己了!”李景隆叹气。 他们君臣二人一唱一和,朱高炽气够呛。 瞪眼看着李景隆,“李九江,你翻墙进我家的事,不准备给个交代吗?” “我......”李景隆心中叫苦,面上苦笑道,“他事出有因,您听我解释成不成?” 说着,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而后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我这几天闹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离着八百丈,是男是女都没辨出来!”说着,捧起酒杯,“堂少爷,是我的不是,这杯给你赔罪行不行,您要是心里有气,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您说个章程,我接着还不成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李景隆姿态如此之底,朱高炽也不能太咄咄逼人。 “就是就是!”朱允熥帮腔道,“他闹眼睛了!都没看清楚!” 说着,朱允熥又对朱高炽说道,“来来洪熙,赶紧着,刚烤好的肉,见你上来我都没吃,就等着你呢!” 岂料,朱高炽又是叹气,坐在那一声不吭,满脸憋屈。 “就这么大气性?”朱允熥笑道。 “不单是这个事!”朱高炽叹气道,“我这日子呀,没法过了!” 闻言,朱允熥和李景隆对视一眼。 “一大早天还没亮呢!十六叔就打发人来要银子,一开口就是二十万,说要在城外建猎场!”朱高炽歪着脑袋,一脸官司的说道,“我上哪给他弄去?不借还不行,谁让我是宗正呢?” “可借....这钱就是打水漂了,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光杆世子,家里那点银子都是有数的,平日自己都要算计着花,哪里经得住被人家这么敲竹杠?” “哎,说起来这人啊,脾气太好就是被欺负!”朱高炽又叹息道,“我辈分小,叔叔们欺负我。哼,自己家叔叔也就罢了.....”说着,他瞥了一眼李景隆,“外人也欺负我!” 随即,又摇头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哎,欺负就欺负吧,谁让我势单力薄呢!” 忽然间,朱允熥感觉面皮发烫。 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在京的诸位藩王们在封地的时候奢侈惯了,京师的王宅又是刚落户,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而朱允熥原本答应诸位藩王保证他们这一代荣华富贵的安家银子,始终没发下去。 不是没法,而是朱允熥似乎根本没打算发。 藩王们不上折子讨要,他就当已经发了。 不是他抠,这点钱其实是在不算什么。他只是觉得,若是能逼的这些藩王们自己想着往外走,移藩出去最好。不然这些藩王在京,十数年后子孙遍地。 到时候要真是有朱家子孙生计艰难了,管是不管? 若是不管,成千上万无所事事又兜里没钱的皇家宗室子弟,必然是祸害。可若是管了,他们吃到甜头就会一直闹着让朝廷管下去。 “在这么下去,宗正这事我还真不能管了!”朱高炽又看了朱允熥一眼,一摊手道,“没钱呀!随便一个人都比我辈分高,我受气呀!” “张紞那边怎么办的差事?”朱允熥皱眉,转头对李景隆说道。 “小的一会就去户部骂他们!”李景隆顿时会意,“这么大的事也敢耽搁,他是不想干了!该给的钱不给,谁给他的胆子?” “嗯嗯,你催催!”朱允熥点头。 这事其实和户部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此刻朱允熥直接甩锅,朱高炽更不能说破。只要给钱就好,管他谁背锅呢! “来来来,净说话了,肉都凉了!”朱允熥笑道。 “凉了给您撤下去换新的!”李景隆马上对外喊道,“来人,进来接着给爷炙肉!”说着,忽然皱眉扫扫桌面,又道,“多拿些冰块来,鲜果也全换掉!” “呵!”朱高炽皮笑肉不笑,“您可真豪气!” 忽然,李景隆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他总感觉朱高炽的眼神里,带着那么点不明不白的意味。 就这时,忽听朱允熥又问道,“你刚才说,这是谁家的买卖来着?” “一名福建的豪商!”李景隆笑道,“以前倒也没听说过这人,去年四月突然把秦淮河周边这一片的地都买了,盖了这么一座酒楼!” “哦!”朱允熥淡淡的应了一声。 他心里知道,李景隆没说实话,但之所以含糊其辞不是因为李景隆不想说,而是朱高炽在这,他不方便说。 不过这事,他却记在了心里,准备回头让人好好在暗中查查。 不是他这个皇帝敏感多疑,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乱猜忌。 想想,为何李景隆那么多地方不选,偏带他来这? 为何这么巧,朱高炽也喜欢来这? 第八十六 暗流(2) “没人堵咱们家门儿了吧?” “小人看过了,没人!” 夜幕下,李景隆悄悄的往家门口张望,见周围真是空无一人,才安心的下了马车,迈着方步朝家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见管家急头白脸的从里面奔出来迎接,嘴里低声急道,“老爷,可了不得了!” “稳当点!”李景隆训斥道,“什么了不得了?见鬼了?” “那....那.....”管家胡子乱颤指着门房,表情真跟见鬼了似的了。 李景隆皱着眉走过去,看清门房中的情形之后,整个人骤然失化。 他曹国公府的门房里,竟然坐着一群活色生香....... “是世子殿下那边送来的!”管家低声说,“说是既然您喜欢,殿下就成人之美,送给您红袖添香.....” “我他妈看一眼就赖上了?”李景隆心中大怒,怒道,“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留了这些女子的身契!”管家说着从袖子中掏出几张纸,又低声道,“老爷子,下半晌夫人来看您了,小人看着她脸色不大好,您千万....” “啰嗦!”李景隆直接抢过管家手里那些女子的身契,刚一看,就恨声道,“粘包赖!” 身契上标注得清清楚楚,这些女子的年龄籍贯还有....身价。 只是这身价,高得离谱。 李景隆粗略一算,竟然差不多三十万两。 这时,他才明白下午时朱高炽那眼神的意味。 “别人打你秋风,你到我这是明抢!”李景隆捂着心口,咬牙切齿。 这些女人他能收吗?他当然不能,既不能也不敢。 这钱他不能给吗?他必须给,而且还要心甘情愿当场赔罪! “我......”李景隆又看看手中的身契,再看看那些女子,“这一眼,三十万没了?他娘的她们是金子做的?金子做的也没这么贵呀!” 猛然间,他又觉得有些不对。 朱高炽不是那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呀! 我李景隆也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呀! 他知道这么干就跟我结仇了,可他还要这么干,图啥? 那死胖子,一般情况下都是要么不坑人,要么就坑死人。 想了半天,李景隆心中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头绪,更是心烦意乱。 “叫人,把她们送回去!”李景隆索性不想了,把身契塞给管家,“账上支三十万银票,连人带银子......” “三十万?”管家张大嘴,“老爷,咱家账上可没多少....” “家里没有去庄柜上支!”李景隆怒道。 而后他心中更加憋闷,好死不死的就看了那么几眼,三十万银子就花出去了,而且这事还不能声张。不然的话,御史那边不弹劾死他。 “倒霉催的!我得罪谁了!”李景隆心中暗道一句,穿过二院。 刚过月亮门,忽然呆住。 对面,夫人邓氏拎着一把秋水雁翎刀,横眉立眼的站在连廊之中。 “夫......人.....” “家里的女人还不够你祸害?” “你听我解释.....” “弄一群狐狸精回来给我眼色看?” “不是那么回事....” “李九江,我跟你拼了.....” ~~ “站住,干什么的?” 李小歪正带人,赶着三辆马车朝朱高炽的府邸走。 夜色之中,突然被一队巡逻的官兵拦住。 看服饰不是五城兵马司的,也不是应天府的巡防,而像是京营的城防军。 前两者最多是配刀巡夜,而后者则是披甲带弓乃至火器,保护京师内城的平安。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兵,李小歪都不怕。 直接把曹国公府的腰牌亮出来,“曹国公府,公干?” “曹国公府?” 岂料,往日畅通无阻的腰牌,今日却吃了憋。 城防军带队的是个铁甲千户,冷着脸,眼睛从铁盔的缝隙中露出来,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 “有些不对!”李小歪心中暗道,“好像就是故意来刁难的!” 城防军又如何,那也要给李家面子! “既然是公干,有公文吗?” “这......”李小歪直接被问愣住了。 “车里是谁?”那千户又问道。 “在下和京营的张副将.......” 不等李小歪说完,那千户跋扈的继续喊道,“少跟老子攀关系,说,马车里是谁?” “你.....”李小歪大怒,“这位千户,真就不给曹国公府上颜面吗?” “皇城脚下!那边就是大内!”千户指着不远处的紫禁城,“职责所在,你跟我说给面子?哼!” 顿时,场面有些僵持。 “送些东西而已!”李小歪从马上下来,笑道,“兄弟,借一步....” “少来这套!”那城防军千户冷笑,“按律,内城宵禁之后,凡事通行车辆人员。一,都要有公文。二,要查验!” 说着,一摆手,“兄弟们,搜!” “喏!” “且慢!”李小歪大喝一声,冷眼看着那千户,“你当真一点颜面都不给?” 那千户还是冷笑,“职责所在,爱莫能助!” 随即,随着女子的尖叫声,车帘被粗暴的拉开。 “大半夜的,曹国公府的人拉着一群妙龄女子?”那千户看清之后,继续冷笑道,“呵呵!拉哪去?” 李小歪没说话,背着手站着。 事已至此,他看出对方来者不善,但他也有底气不在乎对方。 “拉哪去跟阁下有关系吗?”李小歪也不客气的说道,“阁下管得是不是宽了点?”说着,又翻身上马,冷笑道,“有本事有胆子你跟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回头对赶车的车夫继续说道,“走,继续走!” 他本以为,城防军会继续纠缠不清。哪知在他翻身上马之后,那些城防军却并未阻拦,而是让开条路,让他们过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明儿告诉老爷,都让他们看城门去!一群丘八!”赶车的车夫嘟囔着。 可李小歪心里,却越想越不对,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 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朱允熥举着灯火站在地图前,皱眉看着那上面所标注的,一个比一个绕口且陌生无比的名字。 “到哪了?”朱允熥问道。 他身后的徐辉祖,自然明白皇帝问的是入缅的船队。 “最新的军报,明日就可抵达仰光!”徐辉祖请罪,用刀鞘在地图上指点,“缅国境内最大的土王都城,从港口登陆,一日即到!” 仰光港! 朱允熥的嘴角泛起意思笑意。 “此处缅国的港口,俱是天朝商船,缅人防备不多!”徐辉祖继续说道,“就算他们有所防备,吴论那边也想到了对策,就以缅人劫掠中夏商人为名,进城搜索然后占据城邦,抓捕土王逼其就范!” 说着,又道,“据缅国的探子说,那边的各个土王也一直征战不休,我大明出兵,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嗯!”朱允熥点点头,“目光看向地图的另一侧,朱高煦到哪儿了?” “没说!”徐辉祖顿了顿,“据说是只带了三千骑兵,从云南出发!” “你这个外甥,不是一般的不听话!”闻言,朱允熥脸上泛起几分不悦,“而且,杀人成性!” (复查没事了,不用吃药了,可以随便饮食。哎,没事了,好好写,感谢大家哈!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我这几天都吓死了。) 第 八十七章 邪风(1) 异国他乡的拂晓,看起来格外陌生。 可能是因为昨夜下了雨,清晨有着厚厚的雾。也可能是那山川不似中华之雄厚。总而言之,视线之中的景色,格外冷清。 停泊在港口之中,伪装成商船的战舰中,赵石放下手中的书,皱眉凝思。 准确的说,他手中的不是书,而是手写的关于缅国各方势力的介绍。 写这本书的人,中夏后裔姓黎。前宋时为避战乱阖族迁移到缅国,在此安家落户。经过上百年的奋斗,已成为仰光当地颇有几分名望的豪族。 黎氏能成为豪族,也恰恰是因为其中华后裔的身份。 无论是前元还是如今的大明,缅国各邦都曾上表称臣。比如这仰光所在之地,名义事上归属于缅国的另一个王朝勃固国,在前元时被中夏称之为灯笼国。 而靠近大明云南一带的缅国,则是另一个王朝叫阿瓦。 上表称臣就要有懂汉语精通汉家礼法之人,而这黎氏就是最好的人选。 是以,当大明的商人和第一批开拓者们来到此地的时候,第一个盯上的也正是黎氏。黎氏也识趣,为天朝父母之邦效命乃是理所应当。 “太乱了!”赵石又看看手中的那本书,书中缅国各邦之间的关系,土王之间的性命,还有交战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看得人心烦意乱。 什么孟族,什么掸族,让人更是分不清谁是谁。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重重的脚步,紧接着就是吴论那沙哑的嗓音,“出来,议事!” ~~ 吴论的帅房中,一群披甲的勋贵二代都杀气腾腾的坐着,望而生畏。 赵石进去之后,先对吴论行礼,而后端坐在其身后。 “那什么几把仰光城里只有两千兵?”吴论擤了下鼻子,顺手把鼻涕擦在桌子上,看的赵石直皱眉。 “呵呵!”船舱中,响起了那些勋贵二代们,不怀好意的笑声。 赵石注意到,今日忽然多了许多生面孔。 这些生面孔的人倒是没笑,而是表情严肃,每个人都像是冰冷的石头。 “这些大概就是边卫的人!”赵石心中暗道。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港口之中只停着三艘大明的战舰,战兵三千人始终没有下船。其他大军,则是停泊在外海,等待命令。 “我看,一会也他妈别折溜子了!”吴论又道,“趁着天刚亮,让弟兄们直接杀进去!” “我看行!”曹瑞大声道,“还他娘的等啥呀!跟他绕什么官司,杀进去开抢!” 闻言,赵石微微皱眉。 忽然之间,那些一直沉默的边卫将领之中,有人开口道,“蛮子的城墙多高?有没有护城河,多少箭楼,诸位事先看过没有?”www..net “放心!”曹瑞斜眼道,“都探查得一清二楚,呵呵,都他娘没咱们大明一个县城的城墙高,一个跟头就能上去!” 赵石注意到,边卫的那些人,齐刷刷的皱眉。 “还是先画个图看看!”边卫中一个千户打扮的人说道,“万无一失!” 曹瑞还要在说话,却被吴论瞪了一眼。 随后有亲兵抬了个沙盘上来,放在船舱当中。 呼啦一下,边卫的那些将领们直接围了上去,指指点点。 “城虽小,却是依山而建的,上面有延伸,蛮子都善射,两千人都可以持弓的话,弟兄们硬顶着恐怕吃不消!” “对,咱们这趟来都没有重甲,也没有攻城车!” “天有雾火炮是够呛,抛石机现在也没地方寻!” 他们的话,让赵石如有所思。 “相比于这些勋贵二代们,这些边卫裁撤下来的将官更会打仗!兵法云,十倍围之。历来宫城都先围,然后建造和城墙齐平的炮台和土墙,往城内攻击。等火炮弓箭把城里打得抬不起头来,才轮到步兵攀墙!” 这时,就听那些边卫的将领们又道,“而且咱们没骑兵!”说着,说话之人一指那仰光城说道,“你们看,城外有路也有河,没有骑兵就没办法绕路堵住他们逃窜的路线。” “对呀,若是被他们逃出去,其他缅国土王就知道了,到时候咱们三万人一路推,要推到什么时候?那得死多少人?”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赵石把目光看向吴论。 这些边卫的将领们是在阐述自己的意见,但也何尝不是在说给吴论听呢?军人最是服从命令,但有个前提,就是人家服你才会听你的。不然,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或者暗中使绊子也是常事。 而这番话,未尝不是这些原本的军中老兵们,对于勋贵二代们集体的下马威。 “老子没那金刚钻,怎能揽这个瓷器活?” 吴论脸色不善的笑笑,看着边卫之中的将领们,“既然老子说打,他就能胜!”说着,看看墙上挂着的,计算时间的沙漏,“再有一个时辰,城里有人会打开西门,咱们的人直接从西门进去,然后有人带着直奔土王的王宫!” 谁? 那定然是黎氏了! 赵石顿时心中了然,第一次来缅甸就是吴论带人来的,他定是都单排好了,才敢这么托大。 “这人也是粗中有细!”赵石心中暗道。 “镇台要这么说,我等就放心了!”边卫中一个千户说道,“卑职带队为先锋!” “好好!”吴论放声大笑,就好似刚才的下马威不是给他的一样,挤眉弄眼的说道,“进城之后,马上控制全城。都那些蛮子都成了瓮中鳖,咱们好好快活!” 赵石还没懂这话的含义,而无论是勋贵二代们还是那些军将们都美滋滋的笑起来,而且勾肩搭背好似亲兄热弟一样。 就这时,赵石的眼皮猛的一跳。 只见吴论从铁甲袖口之中,抽出一根火红色的带子,直接缠在了左臂。 而那些军将们见了此物,眼神和表情瞬间变得让人格外惊悚,还有狰狞。 “屠城?”赵石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杀!”吴论做了个手势,狠狠说道,“杀光了叫所有的兄弟们上岸,然后朝里面推。”说着,看向众人,“我,分文不取,你们看着办!但有一条,快活完了之后。必须把此地,变成吾等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 “喏!”众人大声道。 “准备吧!”吴论摆手。 “且慢!”赵石再也忍不住了。 吴论当场皱眉,“国舅爷有话说?” “镇台大人,卑职以为,不能屠城!”赵石躬身。 “哦?”吴论冷笑,“你可知,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吗?”说着,喝道,“是军需!咱们三万人的吃喝拉撒还有军需都要转移到岸上,留那么多蛮子,万一咱们出去打仗的时候,他们在后方作乱,除了岔子谁来承担?” 说着,又冷哼道,“再说兄弟们在海上憋了许久,第一仗若是不让他们见点甜头,以后的仗怎么打?” 赵石感觉,被无数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头皮发麻。 但还是开口道,“卑职以为,屠城是下下策,最不智之举!” 第八十八章 邪风(2) 吴论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 其他人的眼神也满是凶狠。 赵石艰难的抬起头,环视一周,抑制着剧烈的心跳,“委实不妥!” 他本以为吴论会发火,但岂料吴论只是眼皮跳跳,“国舅爷,你把话说明白!” “军中只有赵石没有国舅!”赵石说了一句,又继续说道,“若是屠城,必然要走漏风声。届时,我大军要面对就是死守不降之敌,在缅地寸步难行!” “咱们有三万人,可缅人却有不计其数。咱们是外人,两眼一抹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有多少人可以死?” 话音落下,几位边军的将领默默点头。 “所以,卑职以为当先控制住土王。用土王和黎氏控制住仰光周边的豪族和土人,然后用土王的名义,再攻打其他缅国城邦。” “异想天开!”曹瑞不屑道。 “卑职看过历年来缅国各邦给前元和我大明称臣纳贡的表册!”赵石大声道,“他们对天朝心怀畏惧,但也心怀侥幸!咱们可以拉拢他们,让他们以为咱们和前元一样,只不过是打完抢完就走。若是咱们动辄屠城,那才是不死不休!” “朝廷的意思也是如此!”赵石又接着大声道,“扶持伪王,建立新朝,以统一缅国的名义开战,而后再取而代之。拉拢可用之人,我等就多了助力。若是滥杀,我等就是全缅之敌!” 说着,俯身行礼,“请镇台大人三思!” 他年纪虽小,但却明白一个道理。 战争是zz的延续,而对缅的战争最主要的是分化和瓦解缅人,使得他们本就分散的城邦各自成仇,而不是让他们团结起来。 杀人谁都会!但杀完之后要面临的问题,远比杀戮更难! “况且,有黎氏这样在缅的华族,我们胁迫缅人土王易如反掌!”赵石又道,“镇台大人,屠城乃是下下策,慎行呀!” 吴论静静的看着赵石,眼角一个劲儿的跳。 船舱内,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赵石又抬头,看着他,“我们必须告诉缅人,我们是来帮他们的,而不是来杀他们的!” “军心怎么办?”曹瑞忽然问道,“弟兄们盼着这一天,盼得抓心挠肺的,都指望着弄点外财呢!” “土王王宫中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犒赏三军!”赵石大声道,“我们要的是城池,不是白地!人都杀光了,对我们更没好处!” “哈哈哈!”忽然,吴论放声大笑,“既然国舅爷都这么说了,我再下令屠城,那不是跟朝廷对着干吗?到时候京里那些遭瘟的御史言官,能放过我?” 然后又看向众人,“咱们这些武夫,还是想的少了!杀人是痛快了,可杀完之后,咱们里外不是人!” 说着,顿了顿,“好,就依你所言!” 忽然,赵石心里头猛的明白了些什么。 “被当刀使了!”赵石心中暗道,“吴论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屠城,可是为了军心他必须要表态。自己这国舅阻止了他,那全军上下只会对自己这个国舅爷不满,而不是对吴论这个主帅不满!” 这时,就见吴论轻轻拍手。 船舱外,几个黑瘦的年轻人迈步进来。 “黎氏子弟,参见诸位大人!” “起来吧!”吴论对几位年轻人说道,“尔等既是华夏苗裔,那就是自己人,咱们都是一个老祖宗的,不用多礼!” “谢大人!”几人的汉话很是流利。 “城内都安排好了?”吴论又问道。 “安排好了,西城门领军的是我黎家的女婿!”黎氏几人中,领头的人说道,“进城之后,控制住仰光城,易如反掌!” “此事一成,本官不吝表功!”吴论点点头,“到时候,你们也能得天子册封,光耀门楣!”说着,又顿了顿,“或许,一地诸侯也未尝不可!” “全靠大人栽培!黎氏上下感激不尽!”一时间,黎氏的子弟竟然有些哽咽。 “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吴论属猫的,说酸脸就酸脸,“若是存了其他的心思.....你们全族的性命,呵呵!” “小人等不敢!” 随后,就见吴论又看看那时间的沙漏,“准备!” “喏!” 船舱中,众将轰然领命,下去整军备战。 忽然,吴论把赵石叫到一旁。 “镇台大人!” “有件事交给你!”吴论正色看着赵石,“你行不行?” 说着,也不等赵石开口,直接拽着赵石走到沙盘前,指着仰光城。 “你看,这是咱们要的仰光城,这条道是仰光通外的交通要道。我们进城你不能进,我让黎氏人给你当向导,你带着两百火枪手,八百刀盾手,把这条道给我切了!” 赵石看着沙盘,心思跟着吴论的话打转。 控制仰光是需要时间的,而在消化仰光城的过程中,既要防止有人外出通风报信,又要防止外人前来窥探。 而赵石要做的不但是切断仰光对外的联系,更是建立一个前哨站。 “能!”赵石毫不犹豫,随即看向吴论,问道,“为何?” “啥?”吴论没明白。 “您不是说,不让我上前线吗?为啥又给我派活了?”赵石问道。 吴论一笑,竟然破天荒揉揉赵石的脑袋,“小子,你不想学打仗吗?打仗哪有学的,都是自己打出来的?”说着,对着赵石屁股拍了一下,“记住,能钉住就钉住,钉不住就回来!” “我需要大牲口!”赵石道,“不然走不快!” “城里的牛马都给你!”吴论毫不吝啬,“曹瑞在你后面,给你运军需!” 说着,他昂首阔步,朝门外走去。 但临时的一刻,脚又放下,回头招手。 “您...”赵石一时不解。 “拿着!”吴论摘下腰间的匕首,拍在赵石的手中,“在关二爷牌位前开了光的,灵着呢!” 随后,又拍了下赵石的脸蛋,“小子,别丢人哈!” 赵石的心一热,无声笑了。 ~~ 帝国的黎明悄悄拉开,山河一片磅礴。 紫禁城中,朱允熥坐在乾清宫的宝座上,冷眼看着面前一本奏折。 以黄子澄齐泰为首的七名御史,联名弹劾曹国公李景隆还有王大臣朱高炽。 罪名是他俩串通yin乱.... 说朱高炽和李景隆之间,互相赠送美貌婢女,荒谬绝伦。 还说李景隆私下行商,以权敛财,富甲天下。更列举了数十条,李景隆种种行径。 还说朱高炽宗室藩王子弟,实不该久居中枢,掌军国大事。 朱允熥感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中无声道,“这股邪风,哪来的?” 他恼的不是弹劾,而是弹劾背后。 明显是两种势力开始无声的交锋。 第八十九章 得意忘形(1) 邪风,不是一般的邪风。 大明朝从开国到现在,还没有数位御史一同联名上书弹劾某人的事。 弹劾,跟数人联名弹劾,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弹劾是御史言官的责任,但弹劾是极其慎重的,因为稍有不慎就是弹劾者和被弹劾者不死不休的局面。 做官的人,连得罪人都不愿意,在没有能捏死对方的确凿证据之下,哪能轻易树敌? 况且,这次还是七位御史言官联名弹劾。 就等于这七个人共同进退,而且他们所弹劾的是一位亲王世子,未来大明朝的亲王,还有一位世袭罔替的国公,当朝皇帝的表哥。 作为皇帝,朱允熥敏锐的嗅到了,这封联名奏折背后的含义。 凡事有一就有二,这次是七名御史联名弹劾,下次呢? 而一人上书和七人上书带给朱允熥这个皇帝的压力,也截然不同。 咚咚咚,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眯着眼睛,目光再度落在弹劾李景隆和朱高炽的奏折上。 “曹国公李景隆身国恩,然贪婪成性,以权贵之身与民争利,以国公之位以权谋私,边军军需皆出自李家门下商行。更勾结海商,在京行销海外之货,象牙宝石香料等,日赚斗金.....” “王大臣朱高炽,行端不周。太祖高皇帝国丧刚过,竟于扬州处,购得瘦马美人充斥府邸,以全私欲....” “呵!”看着,朱允熥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把那奏折举在手里,忍不住念出声,“夜夜笙歌淫词艳曲,更遣派家仆,求购丹药.....” “死胖子喜欢嗑药?没听说呀?”朱允熥放下奏折,心中暗道,“即便是这么回事,可这都是私密的事,御史是如何知道的?” 心中想着,他又把奏折之中的内容前后比对。 “弹劾李景隆都是言之有物,弹劾死胖子的都是这些小节。李景隆一个敛财的罪名跑不了,死胖子顶多是私节有亏不知节制。” 想到此处,朱允熥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有点意思哈!” ~~ “嘶....呵!” 朱高炽穿着红色四爪金龙圆领袍服,头戴金冠,刚走了几步就喘得厉害。不得不站在树荫下,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珠。 “真他妈热!”他抓抓脖子上,白色的圆领,又满怀怨气的看看耀眼的天空,嘟囔道,“你就不能下点雨?” 若是热也也就罢了,江南的天不但热而且闷。 而且进宫之时他还穿着里外三层的袍服,稍微走两步身上就满是黏糊糊的感觉,用手一抓腻腻歪歪的一层油。 “嘶....呵!” 朱高炽又喘了几声,艰难的前行。 好不容易走到南书房的值班处,还没坐下就朝外招手。 两个小太监,一个举着羽扇,一个端着酸梅汤颠颠的上前。 “嘶!诶......” 一口冰镇酸梅汤下肚,加上旁边羽扇带来的清风,朱高炽感觉自己好似活过来了。 四仰八叉的坐在太师椅中,装着冰镇酸梅汤的青花瓷碗,紧紧的贴着额头,感受其带来的阵阵凉意。 “再拿些冰来!”朱高炽低声吩咐。 一个小太监领命而去,另一个小太监笑笑,躬身道,“天太热,要不奴婢帮您宽宽!” 宽宽,就是把衣裳松宽一些的意思。 朱高炽睁开眼,“不好吧?” 他嘴上虽这么说,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扭扭。 别的地方还好,脚实在是受不了。那朝靴穿着跟火炉似的,脚丫子都快捂熟了。 “奴婢给您打水!”小太监说着,转身一溜烟的去了,又一溜烟的回来,手里多了一个装水的铜盆。 “嗯!”朱高炽闭着眼睛,抬起脚。 随后感觉脚上骤然一松,靴子棉袜被脱落,而后焦躁的脚丫子被一阵舒爽的凉意的包围。 “嗯!”朱高炽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 “您来的够早....嚯,好家伙!” 朱高炽另一只刚露出来,恰好李景隆从外进来。 刚说了一句话,直接捂住口鼻,“世子,大上午的您这是.....?嗨,这味真冲!” 说着,李景隆还扇扇鼻子,以示抗议。 朱高炽斜眼,“邪乎啥?你脚丫子不臭?男人的脚就没有不臭的!” “呵呵!”李景隆笑几声,挨着朱高炽坐下。 他俩之间明明昨日有些过节,可此刻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好似昨天的事一点就没发生过似的。 朱高炽讹了人家李景隆好大一笔钱,脸不红心不跳。 李景隆被敲了一笔,也半点阴阳怪气都没有。 稍后片刻,洗了脚擦了脸之后,朱高炽感觉身上舒爽不少。 赏了小太监一个金豆子,在小太监下去倒水的间隙,笑着对李景隆说道,“天太热,我这早上刚出来,身上就馊了!” “呵呵!”李景隆依旧是一笑,然后忽然不笑了,盯着朱高炽上下打量。 “我身上有东西?”朱高炽笑问。 “您知道为何您这么怕热,且一动就出汗吗?”李景隆正色道,“就一个字儿,胖!” 说着,又道,“这人呀,一胖就不爱动。越是不爱动,就越气血不通。所以才畏寒怕热,气短胸闷。” 朱高炽瞥他一眼,“哟,没看出来,你曹国公还是老中医?” “老中医不敢当,不够我倒是真的认识几个老郎中!”李景隆沉吟道,“回头让他们给殿下您瞧瞧!” 说着,还瞄了一眼朱高炽鼓起的肚皮。 “怎么,吃药就能让孤瘦?”朱高炽感觉李景隆没憋好屁。 李景隆笑笑,“别的地方不敢保,但这肚子应该能下去!” “瘦肚子?”朱高炽哑然,看看自己的肚皮,“别的地方不瘦,瘦肚子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李景隆低声,郑重无比的说道,“您没听说过那句话吗?” “哪句?”朱高炽皱眉问道。 “小肚鸡......长!”李景隆嘿嘿坏笑。 朱高炽真想当场暴走,狠狠抽李景隆那贱脸几个大嘴巴子。 怪不得李景隆从进来就装的跟没事人似的,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这含沙射影骂人不带脏字的手段,用得妙呀! 一是暗骂朱高炽,讹人钱财是小人之举。 二是骂朱高炽,你丫.....短? 可偏偏他被李景隆暗骂了还不能发火,因为人家看似是跟他开玩笑呢! 男人之间开点这样的玩笑算什么?你朱高炽若是较真,那就太没格局了! 再说,朱高炽本就有些理亏,还不许人家李景隆嘴上痛快痛快? 见他如此,李景隆心中快意。 “三十万银子送过去,我看了你侍女的事一笔勾销。可怎么说,都是是你欺负了我,还不许我损你两句?” 李景隆心中暗笑,同时嘴上笑着开口,“男人呀,一胖就完,动两下就喘满头冒汗!还是瘦些好,瘦下来不说自己身上舒坦,就是...”说着他挤挤眼,“别人也舒坦不是?” 朱高炽咬牙切齿,“怎么舒坦?” “不怕粗短!”李景隆坏笑,“就怕细长!” 第九十章 得意忘形(2) “哦?” 闻言,朱高炽只是淡淡一笑,又瞥了一眼李景隆,“这么说,曹国公你,深有体会了?” “死胖子怎么不生气?”李景隆心中暗道。 这时就见朱高炽又瞥了李景隆一眼,笑道,“筷子长,还他妈细,你....”说着,朱高炽忽然笑起来,打趣道,“难不成曹国公您的外号是筷子李?” 李景隆顿时哑火。 “好呀!古有铁拐李,今有筷子李,哈哈!相得益彰!”朱高炽大笑。 就这时,门外忽又进来一人。 解缙耍的一收折扇,笑道,“两位说什么呢?什么铁拐李什么筷子李?” 李景隆悻悻的没说话,没人的时候他和朱高炽指桑骂槐那么一阵,怎么都好说。可是有人在,他这个国公就不能太不知礼数。 倒是朱高炽浑不在乎,一指李景隆笑道,“问他!他是筷子李!” 解缙刚要问,猛然间见李景隆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外看。 朱高炽也顺着李景隆的目光看过去,七名御史言官,在王八耻的引导下,迈过端门朝着乾清宫走去。 与此同时,邓平从乾清宫的后门出来,绕路到了南书房值班处,无声的对李景隆招手。 解缙若有所思,朱高炽脸色阴晴不定。 ~ 乾清宫。 朱允熥正在批阅奏折,七位御史依次进来,他眼皮都没抬。 “臣等参见皇上!” 七位御史先是躬身而后行叩礼。 “起来吧!”朱允熥淡淡的说着,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毛巾擦拭着手上的诛杀,“你们七人的折子朕看了!”说着,抬眼道,“你们七人,居然想到一块去了!” 眼前的七人,黄子澄齐泰,监察御史杨山,钱古训。都察御史张盟,陈复春,张维文。 这七人俱是进士及第的清流,读书人中的翘楚。 见到这几人,朱允熥忽然有些想感叹,前些日子就不该那么早放方孝孺出京。这些清流,没人管着就要直抒己见。 直抒己见是褒义词,但在此刻却是贬义词,因为他们这些清流喜欢意气用事的直抒己见。 “回皇上,不是臣等想到一块去了!”黄子澄躬身道,“而是曹国公之行径,有目共睹!” “皇上,古人云亲贤臣远小人!”齐泰也说道,“朝中满是忠正之士,而您却独偏曹国公。其人太祖高皇帝时就因皇亲之身而身居高位,以谄媚为能事。” “其人更是不学无术,投机逢迎,投机取巧,举止不端。皇上,这样的人如何身居中枢,身兼要职呢?皇上,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每日与曹国公朝夕相对,臣是怕您,被他引入歧途!”www..net “臣听闻有几次皇上白龙鱼服之时,曹国公带您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御史陈复春也跟着开口道,“仅此一条,就非人臣所能行之事!” “比想象中的言辞还要激烈!” 朱允熥心中暗道,“这几人上来就把李景隆说的一无是处,好似奸佞小人一般!” “臣弹劾曹国公,不单是其品行不良!”御史杨山马上跟着说道,“折子中,关于曹国公敛财一事,臣字字言之有据。”说着,抬头道,“仅可查的,光是在京之中,李家名下就有当铺七十二间,银庄三座。绸缎行药行,乃至番邦海货行,金银器行,茶行加起来共有八十六处!” “前门大街一百三十间门面,宅院十六处。水关的码头仓储四百二十七库,皮货商行米粮商行更是数不胜数!” “这还只是在京的,而且臣听闻曹国公跟福建浙江乃至广东的海商也都纠缠不清。广州那边,有曹国公的门人打着他的旗号,在广州大肆收购香料和白糖,而后转手就卖到山西陕西山东河北。仅仅上月,就有八艘船的货物,被转运至内地。” “除了这些!”杨山喘口气,痛心疾首的继续说道,“还有军需!各边军的被服,竟然也差不多有三成,出自李家名下的工坊!工部和兵部,竟然直接给现银结算!” “皇上,世袭罔替的国公已然是位极人臣!”御史钱古训也跟着说道,“如此敛财,历朝历代闻所未闻!此等人位列中枢,我大明上下若是上行下效,岂不是.....岂不满是铜臭之味!” “老李的身家居然这么多了?滚雪球也没这么快吧?” 朱允熥心中暗道,他知道李景隆有钱,甚至看过李景隆私下递上来的小账本。但没想到,李景隆居然这么有钱,而且来钱的方法还这么快! 有钱也就罢了,产业还这么多? 想到此处,朱允熥忍不住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帷幔。 “看来以后得盯着点了!” ~~ “遭瘟的书生!吃饱了撑的...!” 帷幔之后,两股战战的李景隆一脑门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御史们竟然对他骤然发难,联名弹劾他。 “遭瘟的书生你们知道什么,老子的产业那是老子自己的吗?”李景隆心中一阵后怕,“幸好老子都提前跟万岁爷报备过。” 想着,他心中又冷笑,“嘿嘿,你们这回是踢铁板上了。别的事弹我可能还能让我吃鳖,可这事.....” ~ “哦,都是经商的钱,以国公之身操持工商!”朱允熥神色淡淡的,看向几位御史,“可有贪污纳贿卖官之事?” “这...”七名御史一顿,钱古训继续说道,“这等事,臣等暂时查无实据。不过曹国公已然胆大包天,想来这等事也不会少,只是暂时没露出来罢了!” “即便暂时没有贪污纳贿之事,曹国公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贪!他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齐泰跟着开口,掷地有声。 朱允熥微微低头,面皮有些发热。 说起来,李景隆这些产业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清楚,只是没想到规模能这么大。 之所以清楚,因为李家的产业中,最大的股东就是他这个皇帝。 准确的说最大的股东,是胡观所管理的皇家资产会计司。 当然所谓的皇家资产,就是朱允熥这个皇帝私人的钱袋子。 这是老爷子留下的至理名言,想坐稳天下,必须要一手钱袋子一手刀把子。 男人没钱,爹娘亲兄弟媳妇孩子都看不起你。 皇帝若没钱,那就等着跟臣子磨牙打官司惹一肚子气吧! “这些事!”朱允熥的手指再次敲打桌面,“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臣出身江南望族!”陈复春硬邦邦的开口,“江南各地,曹国公的门人不加收敛大张旗鼓,人人尽知!” 说着,又拱手道,“本来松江有一家工坊,乃是当地张姓望族所有。工坊占地六亩,匠工三千多人。岂料竟然被曹国公的门人看重,强买了去。” “有这事?”朱允熥皱眉。 ~~ 帷幔后,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他妈的,这事怎么也被翻出来了?” 第九十章 朕错了(1) “皇上重商!” 殿中沉默片刻之后,黄子澄开口道,“臣等非迂腐之人,历朝历代士农工商都缺一不可。农可稳,商可富,且这些年来商税,已占了我大明国库的大头!” “但重商,不等于放任官商!”黄子澄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官商是自肥,民商才是百姓兴旺。尤其是曹国公这样的世袭勋贵,大权在手,什么赚钱就盯上什么,于国之商业弊大于利。” “臣说句不好听的话,大明朝的勋贵大臣不只曹国公一人。若是人人都这样,那这天下就是官商的天下。富国强民到最后就是一纸空文,更是空谈。如此以来富的就是官,官又有权可凌驾于民商之上。长此以往,只怕税收都要出问题。” 黄子澄的话还算留着些余地,但钱古训的话确是半点余地都不留。 “不是恐怕,而是必然要出问题!”钱古训正色道,“一直以来,朝廷都盯着江南的豪商们,生怕他们官绅勾结,收不上税。在臣看来,曹国公此举,远甚官绅之害!” “曹国公大权在握,名下的产业缴不缴税,其中大有文章可做。”说着,钱古训冷然一笑,“地方官可以不给其他官绅地方豪商的面子,但曹国公的面子,会不给吗?” “给了曹国公,其他这个侯那个伯,给是不给?都给了,那赋税就全压在民商的身上,何其不公也?除了赋税,还有垄断。臣就事论事,大权在手,往哪里卖东西卖什么价,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届时,民商之家苦苦经营却利润微薄,而官商什么都不做,就是利用手中的权利,却能日进斗金。那对大明之工商而言,不亚于灭顶之灾!” 朱允熥的目光凝重起来,再看看桌上的奏折,已有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不得不说,眼前这几位御史说得有道理,而且也有远见。 一开始他本以为几位御史联名弹劾,是出于某种隐晦的zz目的,现在看来却是一片公允之心。 “当初,太祖高皇帝不许官员参与工商的缘由就在于此!”齐泰也开口说道,“地方上的士绅,好对付。可一旦官商做大,则不好收场。”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皇上偏爱曹国公,在臣等看来这种偏爱,有些过了。臣等是弹劾曹国公,但臣等也是弹劾....” 朱允熥摆手,止住对方,自嘲的开口道,“何尝不是弹劾朕这个皇帝呢?” “臣等不敢!” 就是在弹劾他这个皇帝! 从一开始的为了拉拢勋贵集团,到后来为了让勋贵集团彻底退出大明的朝堂,朱允熥在商业上给予了他们许多便利和特权。 朱允熥也是人,在某些zz手段截然有效,把人拿捏在股掌之间的时候,也会有些飘飘然。 而这种飘飘然,使得他暂时没有注意到,这些特权给帝国商业所带来的隐患。 “我错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然后他站起身,踱步走到窗边眺望,远处那些巍峨的屋脊恢弘的殿宇,尽入眼底。 “老爷子给我的帝国是有隐患,但归根到底是给了我一个好家底,更是一个可以肆意折腾的好江山!” “我总是跟自己说,江山不是我一个人的。可现在看来,我从何时变成了和历史上的建文帝一样,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的皇帝呢?” “任人唯亲,对于不同的声音并没有仔细的聆听,而是固执的提防。对于江山社稷,太注重手段而忽视了全局。而且,还喜欢意气用事。还总把这种意气用事,当做雷厉风行的资本。” 人,需要成长。 帝王,亦如此。 “你们弹得好!”朱允熥看着窗外,轻声开口,“对朕而言,当头棒喝!” “臣等不敢!”几人纷纷行礼。 “皇上您也不必自怨自艾!”黄子澄又道,“查缺补漏是臣等的责任!” 说着,自嘲一笑,“臣等七人联名,也是怕单独一人之言,皇上您...” “怕朕不放在心里,当成耳旁风。而且,朕的牛脾气上来,还会觉得你们多事?”朱允熥回头笑道,“坐,都坐下说!” 说着,他看看众人,“你们能恪尽职守,跟朕说这些真心话,朕很高兴!” “臣等惭愧!”众人又道。 朱允熥又看看桌上的奏折,“你们说的有道理说的对,朕就要采纳!”说着,他顿了顿,又问道,“李景隆的事,朕自会给一个交代。那么,你们弹劾洪熙.....又是为了什么?” 说到此处,又笑笑,“举止轻佻行为不端喜好女色,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皇上!”齐泰正色道,“您移藩各位宗王,为的就是大明朝再无掣肘。王大臣其人,也是为来的宗王。您把他放在中枢,且执掌国事,在臣看来甚为不妥!” 朱允熥无声皱眉。 如果说几位御史弹劾李景隆,是出于对帝国工商业的考量。 那么弹劾朱高炽,所掺杂的就是对宗室的防备。 “如今世子殿下,尚不是宗王,就已有大权。”齐泰又道,“臣也说句不好听的,恐怕现在世子殿下手中的权柄,比当初的燕王还要大吧?” “燕王所掌不过是一地的军政大全,而世子殿下此时,则可直接影响我大明的国策。当初燕王所辖也无非是名下的属官,而如今世子殿下,再过十数年,怕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尾大不掉!” “当初太祖高皇帝因何罢相的根子,就在于此。权相尚且要引起江山朝堂动荡,那么翌日,一个比权相权柄还大的宗王,如何待之?” “如今皇上春秋鼎盛,但世子殿下刚过弱冠之年....”说着,齐泰脸色通红的继续开口,“臣这话是大不敬,但臣也要说。若是将来,万一将来....留此权相,至太子于何地?” 闻言,朱允熥忽然一笑。 “你放心,朕一定比洪熙活得长!” “臣大不敬之言,请皇上治罪!” 其实齐泰的话也不无道理,谁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时代五十岁以上就是长寿,三四十岁壮年而亡的还少吗? 万一朱允熥跟朱标一样英年早逝,即位的六斤要面对的,就是手握权柄,权势滔天的叔王。 而且这个叔王,还是近支的堂叔。 “嗯!”朱允熥缓缓点头,“朕知道了!”说着,他看看眼前的七名御史,“即位爱卿的用意,朕明白了。尔等先下去,朕好生思量思量,在寻几位爱卿说话!” “臣等告退!” ~~ 七名御史鱼贯退去,殿中的朱允熥缓缓吐了口气。 他的眼神瞄向身后的帷幔,无声凝视。 帷幔后头的李景隆好似察觉到朱允熥的目光,双腿一软。 但下一秒,他却听到皇帝开口,“叫洪熙进来!” “不先找我,找那死胖子?” 第九十一章 朕错了(2) “哈.....噜....” 南书房值班处,几位大臣哭笑不得的看着朱高炽的方向。 后者是坐着,可脑袋却低垂着,闭着眼睛一阵阵的打着呼噜,显然是睡着了。 王八耻抱着拂尘快步进来,见朱高炽如此也是一愣,然后走到他身边,轻声呼唤,“殿下!” “呼....呼噜....”朱高炽的脑袋随着肚皮起伏。 “殿下!”王八耻不得不加大声音。 “嗯!啊!?”朱高炽猛的睁开眼,擦了下亮晶晶的嘴角,带着满满的困倦,“王总管?” 王八耻一笑,“皇上叫您呢!” “哦!”朱高炽懵懂的起身,“天热,犯困,哈哈!”说着,看看自己的袍服还算周正,扶了下脑袋上的金冠,挺着肚子跟在王八耻的后边。 王八耻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朱高炽,“殿下,您快着点,万岁爷挺急的!” “哦哦!”朱高炽忙不迭的点头,但随即站在原地,“等会!我这酸梅汤喝的有点多,我先解个手!” 说着,钻进旁边的解手房中。 紧接着哗啦啦的声音传来,让连廊下的王八耻不住的皱眉。 “行了!”稍候片刻,朱高炽从里面出来。 王八耻瞥了一眼朱高炽的靴子,又是无声摇头。 ~ “臣,参见皇上!” 朱高炽进殿,悄悄看了一眼低头忙碌的皇帝,恭敬的行礼。 “嗯!”朱允熥抬头应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好似没什么情绪。 然后,君臣之间就是漫长的沉默。 朱高炽半弯腰站着,站了一会就感觉腰酸背痛,脑门上黏糊糊的全是汗。 忽然,朱允熥开口,“你心里在想什么?” 朱高炽微微缩脖,“臣,没想什么!” “那怎么冒汗了?” “臣!”朱高炽眼珠转转,“今天酸梅汤喝的有点多!” 朱允熥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猛的把黄子澄等人的奏折呼啦一下甩过去,听不出喜怒的开口道,“出息了!能支使动御史了!” “妈的!就知道这些清流不靠谱,容易被丫看出来!” 朱高炽心中骂了一句,低头捡起奏折,讪笑两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弹劾李景隆,你的主意!”朱允熥又张口道,“跟朕说说,为何?” 朱高炽叹口气,上前道,“皇上是问,臣为何让御史弹劾而不是自己弹劾。还是问臣,为何要让他们弹劾曹国公李景隆呢?” “有区别吗?”朱允熥看了一眼身后的帷幔。 “其实也没什么分别!”朱高炽又叹口气,“因为有些话臣来说,皇上您是不会听的!”说着,他抬头看向朱允熥,“皇上信他,超过信臣。而臣要是说多了,您非但不会听,可能还会恼!” 这一句话,直接戳到了朱允熥的肺管子上。 “其实皇上您为何信他,臣也能理解一二!”朱高炽又开口道,“曹国公是贪财,但钱财大多来的还算是正道。既不贪污纳贿,又不卖官鬻爵!” “不拉帮结伙,不擅自专权。不仗势欺人,也不狐假虎威。只要皇上交代的事,无论好不好干,无论背不背骂名,无论见不见得光....他都能做的很好,百无遗漏!” “臣也更知道皇上您的难处,他能做事,还能给皇上解忧,善解人意长袖善舞!皇上您身边需要这样的人,但是.....” 说着,朱高炽抬头道,“但是,您想过没有。您喜欢这样的人,那朝堂之上日后就都是这样的人,那就有许多个李景隆。人人都会用手中的权利,给自己弄点...还算说得过去的利益!” “小利加在一起就是大利,小错堆叠起来就是大错。” 朱允熥沉默的注视着朱高炽,“说下去!” “松江张家棉布工坊的事,直接捅到了臣这,是臣给压住的!臣也不想压,可这样的事闹大,难看的还是皇上您。”朱高炽又道,“这样的事,不是一两次了。曹国公也好其他勋贵也好,家里的门人这几年没少吞并人家的产业。也不能说是吞并,说强买合适些!呵呵,他们看上的产业,谁敢不卖呢?” “从臣的角度来看,或许这种事,可能是李家的门人扯虎皮做大旗。但从外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不是...都是皇上您...纵容他才有的后果?” “新政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而皇上所宠信之人,正和皇上的初衷背道而驰。而皇上还因为信任他,暂时没理会这些小事。所以臣,只好通过别人的口,告知皇上!” “不过,也不是臣指使的他们!”说着,朱高炽一笑,“御史都求名,臣只不过透些口风出去,他们就扑了上来。” 朱允熥盯着他,“为了怕朕怀疑你,还让他们也弹劾你?” “嗯?”朱高炽一愣,“把臣也弹劾了?” 朱允熥气笑了,“你自己看那奏折。哈,你想通过别人的口告状,却想不到别人也狠狠的告了你一状吧?” 朱高炽低头,仔细的看了起来,随后脸色大变,肥肉一抖一抖面色狰狞。 “你以后少耍这些小聪明,往大了说你这是欺君!你说朕信李景隆胜过信你,他敢这么跟朕玩小心眼吗?”朱允熥神色不善,“换做其他人,但凭你串联御史的罪,就能治你!” “朕既然放你在中枢,就是让你帮着朕。你我是血亲的兄弟,朕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可是朕信你,你信朕了吗?” “他妈的!” 朱高炽额上汗如雨下,奏折之中最后几行字,简直就是诛心之言。 “既是宗王又是权相,门生故吏遍天下,无冕之王恐非江山社稷治福.....” “好事都被你变成坏事了!”朱允熥又怒道。 “臣甘愿受罚!” “罚你都是轻的!”朱允熥瞥了他一眼,“朕信你才把你放在中枢,让你执掌大权,更是早就跟你说过要做贤王贤相。可你呢?” 说着,朱允熥忽然长叹,又道,“罚你?怎么罚?你让人弹劾李景隆,初心是好的,说的是对的!” 随即,朱允熥又想想,“但是也不能不罚!奏折你拿回去,回去啊之后给朕写一个五万字的条陈上来!” “啊?”朱高炽一怔。 五万字? 要了命了! “第一,写写大明朝如今的弊端,朕不是完人,从你角度写,朕不怕你说难听的随意的写!” “第二,好好看看那些御史们是怎么告你的,你回头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个好贤王!” “他们说李景隆,是在说朕,但又何尝不是说你?朕骄纵了,所以让李景隆等人做出不妥当的事。你骄纵了,日后会如何?” 猛然间,朱高炽的心一紧。 “下去吧!”朱允熥似乎有些累了,摆摆手。 ~~ 朱高炽去了,只留下朱允熥一人在殿中。 他低头批阅手中的奏折,可是却突然之间看不下去了。 “李景隆!” “臣在!” 帷幔后,李景隆连滚带爬的出来,哽咽道,“是臣不对,是臣孟浪行事,让万岁爷难做了!是臣无能,臣该死!”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出事之后万不能把责任推给旁人。 不然,甩锅可能会变成直接让锅砸死。 “滚回家去!朕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清楚,然后在一五一十的跟朕说!”朱允熥没看他,但声音满是恼怒,冷笑道,“滚回去!” “是是!臣告退!” 李景隆又是连滚带爬,刚迈出乾清宫。 就听里面忽然又传出皇帝的声音,“来人,让胡观进宫见朕!” 第九十三章 别看今天笑得欢(1) “李景隆,我他妈让你害苦了!” 胡观坐在马车里,满脸都是恨色。 刚才就在乾清宫中,皇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说他不堪大用,说他漫不经心,说他混账糊涂,说他一无是处.... 其实胡观的心里很是委屈,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安安稳稳做个混吃等死的驸马,可谁想到皇帝却把一个又一个的重担交给了他。 青眼还好,见不得光的帝王鹰犬。 可大明皇室资产会计司,管钱的事他胡观真是做不来。 那可不是一星半点钱,那是皇上的钱袋子。放在他手里,是要连年增值的,是要钱生钱的。 所以,他才在皇上的授意之下和李景隆一拍即合。 但谁知李景隆,竟然弄出那么多腌臜事来?而自己,也大大的失职,督查不力。 “哎,这事他妈的...里外不是人!” 马车车厢中,胡观身子微微摇晃,心中暗道。 “皇上的意思,不许皇室的资产插足大明境内的生意,可不在大明境内,上哪钱生钱去?”胡观心中越想越是没底。 然后,他撩开车帘,对车夫说道,“铁狮子大街,曹国公府邸,快!” 皇帝担心的,他永远都不会明白。七名御史还有朱高炽的话,让朱允熥猛然警醒。 再这么下去,不用十年时间,大明朝就会出现数家资产巨大手眼通天的财团世家,就好比后世的大买办。 这些人可以凌驾于律法,凌驾于权力,乃至凌驾于传统道德之上。他们是富可敌国,但对国家的工商业而言,绝对是反作用。 朱允熥更是猛然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帝国的工商业刚有那么一点自由经济的萌芽,而作为掌握生死大权的主导者,不但不能插足其中,更不能干预。不然,这自由经济的萌芽,将来必然要长成奇葩。 而庞大的官商集团,更是犹如一条贪婪的吸血虫,趴在帝国的脊背上,无穷无尽的吸食着帝国新鲜的血液。它自己是越来越肥,但帝国将会越来越衰弱。 甚至整个帝国,最终将变成这些官商乃至买办所组成的国家,帝国所做的一切,都必须符合他们的利益。 马车在铁狮子大街停住,胡观刚要下去。 却见曹国公府的管家跟死了老娘的似的,哭丧着脸一个劲儿的催促几位郎中模样的人往府里赶。 “府上这是怎么了?”胡观不解的问道。 “哟,驸马爷,小人这...这忙的没法给您行礼了!”那管家回道。 “你们家谁病了?曹国公呢?”胡观问道。 管家跺脚叹气,“嗨!正是我们公爷病了!”说着,又催促李家的仆人说道,“赶紧,把大夫都领进去,快点!”随即,又转头对胡观道,“我们公爷也不知怎么了,从宫里回来,刚进家门就发热打摆子!” 说着,又是哭丧着脸,一拍大腿,“话没说几句,就眼前一黑,厥过去了!” “啊?”胡观顿时愣住,看看李家进进出出的大门,“真病了?” “病还能有假!”那管家说着,忽然小跑至另一个方向,哭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刚才睁开眼,念叨您几句,又昏过去了!” 胡观见到,郡马李琪急匆匆的从马背上下来,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头扎进了院子当中。 “这是真病了?嗨,他病的还真他妈巧!”胡观心中咬牙骂道。 但随即,心中也明白过来,李景隆这病定然不是假的,而是真的。 听说,皇上把曹国公也狠狠的骂了一顿。 皇上的脾性,胡观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不怕皇上发怒,更不怕皇上处罚,最怕的就是皇上骂人了,但不处罚。 处罚怎么都有个度,罚了事就过去了。 可不罚的话,那这事就始终过不去。 “哎!”胡观又是叹口气,“回府!” “是!”车夫赶紧跳上马车,开始赶车。 胡观闭着眼睛,沉思片刻,开口道,“到家之后,你去吧会计司所有的主事都叫来,还有账本也一并带来。” “是!”那车夫又简单的呼应。 “哎!”胡观只是叹气。 现如今找李景隆是指望不上了,他能做的就是查账。看看到底掺和了多少买卖,置了多少产业。然后想点法,再把那些产业都甩出去。 皇帝在乾清宫的原话是,朕把会计司交给你,你却把朕的钱袋子变成了大明朝最大的也是最霸道的皇商吗? “幸好,老子是一分钱没往家里拿!”胡观心中一阵后怕,“但凡是起了点贪心,给自己谋了私欲。今日病的就不只是他李景隆了!” ~ 翌日,应天时报的头版头条,赫然写着一排黑体的大字。 “圣谕,凡有官员以及官员用其三代血亲,门生故旧,亲朋好友,同乡同年等参与经商,与贪污同罪!勋贵之家亦如是!” “限期三月之内,发卖名下工商各业。若有不愿者,可辞官隐退。若敢隐瞒,以欺君之罪论处!” 圣旨一下,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一片哗然。 官员不得经商这是老规矩,但但凡是官员勋贵之家,谁家没个买卖? 不做点买卖,不弄几个铺子,就靠那点俸禄压根就不够活! 说起来这圣旨有些不公平,甚至有些苛刻。 但皇帝所变现出的态度,就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朕不是和你们来讲理的。 你们既然享着官位的权柄,就不许用这权给自己合法合理的捞钱。 要么就当官,要么你就不当官! 其实对于皇帝这道圣旨,寻常百姓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百姓的心思很简单,天底下的好事,凭什么都可着你当官的。皇上管的好,皇上圣明。 而百官之中,则是颇多争议。 但在怎么争议,他们都没看出这道圣旨背后,皇帝的真正意图! ~ 朱高炽府邸后院。 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池塘里,朱高炽四仰八叉的躺着,像是一只刚退了毛的白条猪。 岸边上,两名红袍官员肩并肩站着,看服色都是三品大员起步。 这两人左边是卓敬,右边是礼部侍郎陈迪。 “皇上这道圣旨,清流们正拍手称快!”陈迪笑道,“他们都在私下说,君子不言利,若是满朝文武都如曹国公一般追逐钱财,那这大明朝成什么了?” 噗! 朱高炽用水胡噜下自己的胖脸,然后吐出一口水,斜眼看看二人,“你二位也是这么想的?” 卓敬俯身道,“那殿下您,不是这么想的?” “呵!”朱高炽摇头,“清流们呀,以为他们弹了曹国公也弹了孤,让皇上下了圣旨是正本清源的好事?殊不知呀!哈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闻言,卓敬陈迪一愣,互相看看对方,神色满是不解。 朱高炽端起酸梅汤美美的喝了大半碗,又看看二人,“天热着呢,你二位也下来泡会儿?” “下官不敢!”陈迪马上尴尬的笑笑,“敢问,殿下这话是何意?” “你呀你呀!做学问做傻了!” 哗啦一声,朱高炽猛的站起身。 卓敬陈迪同时低下头,觉得有些辣眼睛。 第九十四章 别看今天笑得欢(2) “孤问你们!” 朱高炽站在池塘边上张开双手,自有美貌的婢女上前,帮他披上纱衣。 “皇上的圣旨中说,让明下有工商业的官员发卖产业,期限多久?” 陈迪想想,“三个月!” “孤再问你,李至刚那厮如今何处?” 闻言,卓敬陈迪二人的神色,猛的凝重起来。 李至刚在山东杀了一圈,所有闹事的学子全都罢了功名且不许以后再考,然后调转枪头直接奔了河北。 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内,李至刚就会把北方各行省的士绅们都修理一遍,然后再回京准备南下事宜。 新政的推广,北方是药引子,而南方才是真正的下猛药。 现在清流们欢欣鼓舞,是因为皇帝处置了曹国公还有其代表的勋贵利益集团,乃至京城之中的官员们。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三个月的期限可不单是给曹国公的,而是给天下所有官员的。 若论官员家族经商,谁比得上江南一系的官员们? 那些清流之所以能整日风花雪月锦绣文章,还不是因为家里有钱? 若是他们没看清这一点,那将来李至刚清查南方不法士绅有功名的读书人时,今日他们所欢心的事,翌日就是他们当头一棒。 “嘶!”卓敬陈迪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沉重起来。 “哼!”朱高炽心中冷笑,“还他妈关心鼓舞,狗皇帝这是借力打力,直接又给人下了一个大套儿,勒脖子的夺命锁。一群书生,还以为好事呢?” “如此说来!”陈迪面色沉重,“往后朝中的官员们,都必须是身家清白之人。名门望族,豪商子弟.....” 不等他说完,朱高炽又道,“话也不是那么说,当官前家里有钱,那是命好。不能因为他家里有钱就不让人家当官,那不是仇富吗?” “但是,皇上的意思很简单了。当官之后,就要拎得清。再跟以前一样,以权谋私,那就是欺君大罪!”说着,朱高炽又是一笑,“二位仔细想想,其实归根到底,这就是为了新政铺垫呢!!” “现如今这些事,都是攒着把柄呢!真正发动的时候,今日那些清流们笑得有多欢,明日哭得就有多惨!” “到时候又是官绅一体纳粮缴税,又是不许官员及其亲眷经商,他们能往哪逃?” 说到此处,朱高炽又是长叹一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们二位没看出来!” “请殿下明示!” 朱高炽摆摆手,“吏治!” 随后在二人不解的神色中,继续说道,“说句实在话,官员乃至其家人参与经商,谁都拦不住。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种事根本禁不绝。但朝廷必须要有这样的态度,不然的话岂不是愈演愈烈?” “诸位想想,若天下官员或者官员的家属都可以经商,那会是什么样?所有的官儿站成一排,挨个砍脑袋肯定有冤枉的。但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漏网的!” “吏治,是除了新政之外朝廷的头等大事!” 卓敬陈迪二人又是皱眉思索,久久不曾发声。 “那....”陈迪再道,“官员们还好说,勋贵那边....?” “你呀,错了!”朱高炽拿起一片熟透了的哈密瓜,一口咬下去大半片,直接吞下去,又道,“勋贵那边才简单呢!” 说着,又笑道,“他们的财路,都在高丽,在边塞,等对缅用兵告一段落,对东瀛再动手,他们更有的是发财的地方!再说勋贵们,人家不当官不行吗?人家留着爵位,不进朝堂还不行吗?” “难的是文官,我把话放这,这事且没完呢!等李至刚那厮杀到江南,你们看着,朝中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说着,他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到时候,怕就不是一省的学子罢考了!” 陈迪皱眉,沉思片刻,“其实最近已隐隐有些风声了!” 朱高炽扔了手里的瓜皮,“什么风声?” “江南一带,商税繁重,已有士绅等人私下议论,说我大明还不及大元....” “哈哈哈!”朱高炽仰头大笑,“你才知道呀?这话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爷子在的时候,他们就这么说过。”说着,笑容骤然变冷,“他们能不怀念大元吗?大元朝把老百姓当猪狗,可对那些士绅豪门却好得不行,宽得不得了。大元朝的皇帝,也比我大明好糊弄多了!他们给大元皇帝三瓜两枣,人家大元的皇帝就不管他们在地方上横行霸道!” 说到此处,又是冷哼,“哼,治他们就对了!狠狠的治,让他们知道谁是天王老子!一群记吃不记打的混账,几天没动刀子,就他娘的开始翘尾巴!” 说着,朱高炽猛然眺望远处,皱眉沉思。 “论魄力我是真不如你,我若在是在那个位置上,绝不敢对大明朝的士绅下这么重的手。也不会这么精心谋划,直接斩草除根!” 这时,卓敬开口道,“下官等还真没想到,圣旨的背后有这么深的含义!”说着,他顿了顿,“殿下一番话,我等醍醐灌顶....” “以后你们哥俩少来找我哈!” 忽然,朱高炽硬邦邦的说了一句,让二人直接愣住。 “殿下,下官等的差事,都要您来把总,不找您.....” 不等陈迪说完,朱高炽再次打断他,“公事公办,以后就南书房说,私下里别来找孤!” “这,您是为了避嫌?”陈迪明白过来,笑道,“下官二人是您举荐....” “错了!”朱高炽没好气的,再度打断对方,“你俩是我举荐的没错,可你俩能身居高位,是皇恩浩荡!” “这,并不冲突.....”卓敬很是不懂,“难不成,谁还能说下官等和您亲近是别有二心?” “对咯!”朱高炽笑道,“别说别人这么想,我自己都快这么想了!” 说着,不耐烦的摆手道,“二位请回吧!天晚了我就不留饭了,以后咱们公事公办!” 话音落下,旁边的太监上前道,“送客!” ~~ “你俩和我亲近,不是帮我,而是害我!” 朱高炽看着二人的背影,脑中没来由的想起奏折上,那些弹劾他的话。 “以后他妈的跟所有人都拉开点距离,不然的话屎盆子扣在脑袋上朔都说不清楚!”心中想着,朱高炽又是暗骂,“熥子你丫咋想的?他们就算再怎么和我亲近,可都是你夹袋里的人,只要我有二心,他们第一个跳出来.....” 想着,他忽然明白了。 他和其他朝臣拉开距离,何尝不是皇帝对他的爱护。 有道是人言可畏呀! 而且有时候,对于皇帝而言,人言这东西真不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人说。 ~ 与此同时,乾清宫中,朱允熥独自一人,认真的看着手中缅国的战报。 帝国海外扩张的第一步,终于真正的迈出去了。 第九十五章 帝国(1) 缅国的战事出奇的顺利,顺利得出奇。 仰光城被波澜不惊的占领,面对当地的土王,那些勋贵二代杀才们,还没来得及使出什么当汝面玩汝妻,扔你儿子进井里的大明武将世家传统技能。 那土王就举双手双脚,发自内心的喜迎王师。 而且当地的豪族也都纷纷响应,乃至连普通的蛮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用战报上的话来说,大明朝的兵控制各个交通要道的时候,那些蛮人居然拖家带口的在路边看热闹。 其实想想也并不意外,那些蛮人哪有什么家国天下,吾国吾种的意识? 对他们来说,强大的中夏帝国,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于他们心中,并且成为遥不可及的传说。而现在,明人的到来在他们看来无非是头上换了新主人而已。 甚至,在他们内心深处还觉得,新主人那锃明瓦亮的盔甲,那高大的身躯,还有手中的长刀,好似比原先的土王更加让人畏惧。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些勋贵二代们没有挥舞屠刀实行全光政策。 看到此处,朱允熥放下军报走到窗边,皱眉沉思。 他有些感慨,感慨中夏文明的力量。 或许这些番邦小国不是如高丽东瀛安南那样,都是沐浴了中夏文化并且引以为荣的在中夏文化体系之内,政权统一的大一统国家。 但千百年来历朝历代,这些小邦都会对中夏称臣纳贡。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表达尊重最虔诚的方法。 当然,尊重源自实力。 千百年来只要中夏大一统且没有战乱,就是世界这片丛林之中,最凶狠的那一头狮子。 倒是我们自己,给这头狮子套上了枷锁。 就好比原时空的大明,自英宗之后开始走下坡路,一走就是近两百年。然后那道无形的枷锁,把中夏这头狮子变成了和蔼可亲的狮子狗。 而这两百年的时间内,这些周边地区的小邦,从仰慕中夏文明到学习且模仿。从一个个分裂的城邦变成一统的王朝,继而敢于对虚弱的中夏帝国龇牙咧嘴,乃至挑衅。 幸好,我们的底子太雄厚了,经得起不肖子孙的挥霍。 而我们的文明又犹如大海,平静的大海可以净化一切,但当他不再平静时,汹涌的波涛也可以吞噬天地。 不管怎样,无论王朝如何更迭,我们都保持着在黄种人的土地上,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也就使得,数百年后。周围这些小国,既想同我们亲近,同时又惧怕我们的强盛。出尔反尔,蛇鼠两端。 因为他们怕,怕中夏这头已经幡然醒悟的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吞了他们。 “我们是很强大!”朱允熥看着窗外,刚点燃的依稀的灯火,心中暗道,“但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失去了太多!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已经失去的东西,重新抓在手里,彻底变成滋养中夏这头猛狮的血肉。让这头狮子长出翅膀,最终进化为龙.....” 想着,朱允熥把思绪收回,又坐在御案旁看着桌子上的军报,开口道,“叫张紞,徐辉祖,李...就他们两个来见朕!” 王八耻悄悄进殿,低声道,“万岁爷,您还没用膳呢!” “准备点小菜,朕和他们一块吃!”朱允熥摆手道。 ~~ 乾清宫中,灯火通明。 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冷了,却丝毫未动。 “对缅用兵的军报,你们看了之后有何感想?”朱允熥开口道。 张紞沉默不语,他是文官,打仗的事他从来都不轻易开口。 徐辉祖沉默片刻,“现在看来还算顺利,但日后难说。臣以为还是要慎重,骄兵必败!”说着,又道,“尤其是事先制定的策略,决不能因为战事顺利而改弦易张。严令前线将领,不可轻兵冒进。同时...” 说着,他看了一眼张紞,“当立刻派遣官员赴缅,着手准备扶持伪王,建立新朝联姻等事宜!” “嗯!”朱允熥点点头,“爱卿所言甚是,一城一地不代表什么,不能因为小小的胜利就翘尾巴,毕竟这仗还远没打完!”说着,他看向张紞,“张爱卿,你也说说!” “打仗的事臣不懂,但扶持伪王建立新朝之事,臣以为魏国公所言甚是,而且臣还以为,此事乃是现在的头等大事!”张紞徐徐开口道,“不是所有的土王都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大明,那么从一开始我大明就要定下调子!”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要师出有名!扶持伪王建立新朝定年号,以统一缅地为名份大义,最好先把这场仗,变成我大明的正义之战。” “有了名分大义,缅国诸小邦豪族等,愿意臣服的,臣以为可以效仿我大明各土司例,给与宣慰使的头衔,由朝廷直接册封。” 说着,张紞顿了顿,“但绝对不能给他们如我大明土司一般世袭罔替的大权,不然容易养虎为患!” “嗯嗯!”朱允熥一边听一边点头,顺手拿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你继续说!” “与此同时,移民还有宗室就藩的事也要马上提上日程!”张紞又道,“趁着现在缅人还没回神,把我大明的根扎下去,在紧要的位置筑城建关。”说着,叹口气苦笑道,“据说缅国金银铜铁不少,可若是没人或者人少,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人,归根到底还是要有人。 因为占据缅国就是要掠夺的,廉价的原材料,一片空白的巨大的市场.... 就好比当初大阴对于三哥,彻底控制住那片土地的经济命脉。 但是大明比大阴强的一点在于,对于缅国来说,大明不是陌生的,不是外来物种。 “在臣看来,还有一件事是当务之急,延缓不得!”张紞又道。 “呵呵!”朱允熥微微一笑,“爱卿所想的,是不是要铸币?”说着,又道,“直白点说,在缅国发行钱币!” 难得,张紞拍了句马屁,“皇上明鉴万里!” 大明的军队在缅国打仗,那许多东西就要就地采购。 这场同化对方的灭国之战,杀戮是点燃仇恨的导火索,唯有一手刀一手钱才是王道。 比如就地采购军需,不能让军队去抢吧? 不抢那就用钱买! 可大明朝的金银,绝对不能流到缅国去。大明是去抢东西的,不是去消费的。 而缅国因为分裂成各个小邦,根本没有统一的货币。 货币是维系一国家的经济基础,大明掌握了缅国的货币,就等于抓住了缅国的卵.....子! “先前的探子,倒是探查到缅国的铜矿和银矿的位置。”徐辉祖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可铸币一事,涉及到工匠模具等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 “呵呵!”闻言,朱允熥和张紞都笑了起来。 徐辉祖顿时脸红,看向张紞,“难道用我大明铸造的钱币?那不是...外流了么?” 第九十六章 帝国(2) “呵呵!” 闻言,朱允熥又笑了起来,一边的张紞也是低头莞尔,忍俊不禁。 徐辉祖脸上一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臣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你跟他说吧!”朱允熥吃着桃酥笑道。 “公爷,您前半句没错,是用我大明铸的钱。但后半句错了,用的肯定不是我大明现在的钱!” 近似于绕口令的话语之中,张紞缓缓从袖子中掏出一枚铜钱。 铜钱很旧,而且颜色发白。发白的原因,是钱币之中的铅太多了。 “这不是前朝发行的劣币吗?”徐辉祖更是懵懂。 “劣币也是币,谁让他们自己没铸钱呢!”张紞嘿嘿一笑,老狐狸一般满眼都是狡黠,“我大明的铜钱,是铜七铅三,银币也是如此。这样的比例,在历朝历代之中都是好钱!” “公爷您不懂,朝廷铸好钱,其实是吃亏的。因为发得越多,朝廷的铜银储备就越少。历代每当王朝渐颓时,劣币大行其道的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劣币和良币都是钱,都能买一样的东西。而朝廷付出的少,却买了一样的东西,是不是朝廷占了百姓的便宜?” 徐辉祖挠头,他越听越是不懂。 “到了本朝,皇上宁可朝廷吃亏,也要发行好币,为的是稳定物价,统一标准!”张紞又道,“可对于周围的番邦,还是劣币为上!” 徐辉祖似乎懂了,开口道,“用这种发白的,铅比铜多的劣币,从缅缅国那边买好东西?” “暂时来看,是的!”张紞笑道,“让他们花咱们大明的劣币!” 徐辉祖又迷糊了,“可...万一他们从咱们这买东西,不是也用劣币了吗?” “真笨!” 张紞心中暗道一句,面上却皱眉笑道,“我大明的人粘上毛比猴都精,自然是以物易物了?谁会要他们的劣币,在咱们大明朝,劣币也花不出去,容易被官府抓!” “行了行了!” 朱允熥笑道,“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一个武将哪里能懂这些!” 缅国的市场还有经济,就是一张白纸,可以任凭大明帝国在上面作画。画什么,缅国就是什么。 “回头你去找练子宁,把府库之内存的那些劣币,都送到缅国去当军需。”朱允熥又道,“让将士们就地采购,然后这间隙当中,给朕全力铸造新钱!”说着,喝口茶,“专门在缅地用的新钱!” “臣遵旨!”张紞说着,抬头看看朱允熥,“臣以为,其实五分铜五分铅的劣币,都有些不可取,含铜太多了。臣想,是不是三七....”说到此处,他看看朱允熥的神色,改口道,“要不四六?” “哈!张紞呀张紞,朕以前以为你就是抠!没想到,你还是个奸商!”朱允熥笑骂,“依你!反正那边的人没见过钱,给他们什么,他们就花什么!” 摧毁一个国家乃至一个种族,最好的手段不是战争。 而是经济和文化! 经济使人贫穷,文化使人失去信仰和传承。 想想,当一个人既穷困潦倒又没有信仰的时候,还谈什么勇气和精神? “臣还有一事!”张紞又开口道,“缅国战事既开,那宗室移藩之事必须马上提上日程!”说着,顿了顿,“加上跟缅国土王联姻,可安缅国土王之人心呀!” 的确,联姻确实是拉进彼此关系的不二手段。 在大明朝中枢这些不是好人的精英门开,扶持伪王建立伪朝,是在给大明朝即将跟土王之女联姻的闲散宗室们,准备嫁妆。 时机成熟,这些东西顺理成章的就全成了我大明的东西。 娶你家女儿,是看得起你! 要你家东西,是给你脸! 呸,要不是图你那点东西,谁他妈娶你闺女? 而就缅国那些土王而言,眼下多另一个大明朝朱家的姑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另外!”张紞又道,“譬如仰光土王,既然臣服大明,那就要有个态度。臣以为当在京师修建藩王府邸,迎其子进京读书,受我大明教化!”说着,顿了顿,“规格上可以高一些!” “再高也是质子!”旁边的徐辉祖心道,“估计那些土王的儿子们,都京城都活不过十年就得不明不白的死于疾病!” “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又露出标志性的动作,“那爱卿以为,联姻之事,宗室之中先派谁去呢?” 如今大明朝的藩王们大多都在京师当中,他们的儿子们也自然都在京师当中。不过从现在的风向来看,这些藩王们也好他们的儿子们也好,肯定对这种娶番邦女人为正妻的事,深恶痛绝。 “这个嘛.....”张紞沉吟片刻,“这事不归臣管,臣不敢擅言!” 忽然,旁边的徐辉祖心里咯噔一下。 就听张紞继续说道,“宗正府一向是世子殿下管着的,再说这种天家的家事,臣以为他来说最好!臣,毕竟是外人!” “我外甥又背锅了!”徐辉祖心中暗道。 同时看看张紞,“他...以前没觉得他这么坏呀!” “嗯!爱卿所言甚是!”朱允熥马上点头,“传旨给洪熙,让他从宗室子弟中选拔人才杰出之士,去缅国!”说着,笑道,“既然要联姻,那就是两国之好。户部,不要吝啬钱财!” 话音刚落,张紞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皇上,这钱怎么也轮不到臣的户部出吧!理藩院,宗正府,该他们出呀!”张紞道,“再说户部现在哪还有钱!昨儿刚给宝船厂,又拨了五十万。” 随即,碎碎念起来,“宝船厂的账册都在曹国公手里,他就管让人跟臣要钱,臣一说查账他就开始推脱。还有火器铸造局,那更是个大窟窿,花钱没数了!” 听他如此,朱允熥顿感头大。 “不过,宝船厂的主办杨士奇倒还算精干之人!”张紞沉吟,继续说道,“他还曾出使过东瀛,这次派遣使节去缅国安抚土王,扶持新朝的事,臣以为他倒是个可用的人选!” 朱允熥看看他,知道张紞这是夹了私货在里面了。 杨士奇若是去了缅国,那宝船厂的主办就要换人了,而张紞这个户部大管家,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手插进去。 要说张紞存了争权的心思也不尽然,他就是见不得有人要钱然后不给看账本。 当然,是不是也有踹李景隆一脚的意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嗯,如此甚好!”朱允熥点头,“就他吧!他也算是人才难得,出去历练一番也好!” 之所以明白张紞的心思,还要用杨士奇,那是因为在朱允熥的心中觉得,未来的大明三公之一,该是独挡一面的时候了。 是金子,就让他闪光! 而李景隆犯了那么大的错,也必须要狠狠的给点教训! 就这时,邓平从外边进来,走到朱允熥身边轻声道,“皇上,锦衣卫同知郭官僧来了,在外头侯着求见!” 朱允熥眼帘低垂,“知道了,让他等着!” 第九十七章 惊变(1) 忽然之间,天就变了。 清早的天空阴沉得像是破败的棉絮,让人看着就心烦意乱。 御花园中,往日那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花,都蔫巴巴的耷拉着。好似没用的丁丁一样,蜷缩着不肯露头。 朱允熥站在池塘边的假山旁,脸色比天空还要阴霾。 昨夜,他被气到了,辗转反侧在黎明时分才昏沉的睡去。 郭官僧来报,囚禁在凤阳和泗州祖陵之中的藩王们,每日都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就是对他这个皇帝破口大骂。 而骂得最凶的,竟然是郭惠太贵妃的两个儿子,代王和谷王。 别人骂,朱允熥还未必真的生气。这两人,他看在郭太贵妃的面上,格外优待。 虽说圈进在泗州祖陵,可在祖陵的范围内他俩可以随意的走动。起居饮食也从不曾有过半点苛刻,一切都依照皇子的标准供给。 除此之外,甚至连女人,都给他们配了。全是精挑细选的高丽女子,各个都是二八年华。而且在祖陵之内,侍奉的奴仆们对他俩还用殿下二字的尊称。 要知道其他藩王,在名字前都冠以罪人二字。比如楚王,就是楚罪人,周王是周逆。 而且,他二人骂得都还是诛心之言。 说什么朱允熥这个皇帝,假情假意,老爷子在的时候为了博取老爷子的欢心假孝顺,老爷子一走就翻脸无情。 还说他朱允熥这个皇帝,未当皇帝之前就已经大逆不道....弑兄! 甚至他们还影影绰绰的说,老爷子的死.....带着蹊跷。 太祖高皇帝刚驾崩,小皇帝就迫不及待的要发丧,只给了七天停灵的时间,不符帝王身份。而且送葬,都没让他们这些儿子进地宫。 别人这么骂,朱允熥可能不当回事,但他俩人..... 他俩除了是老爷子的儿子之外,还有一个身份。 是滁阳王郭子兴的亲外孙。 郭子兴是老爷子的老丈人,也是朱允熥他爹朱标的外公。 史书上为了好看和掩盖一些东西,为了表明大明江山朱家的基业来得光明正大,更是说成了是老爷子当初的恩人和顶头上司。 后人可能以为这都是老黄历,可在这个任何事都讲究传承有序的时代,任何事都要讲饮水思源。可以理解为没有郭子兴当初的提拔和欣赏,就没有现在的大明。 其实谁都知道这种逻辑说不通,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 但这些话还是被人喜闻乐见,人人都愿意信其有。因为这些话虽不能给朱允熥带来实质上的伤害,但就像是一只上了脚面的癞蛤蟆,黏黏糊糊麻麻赖赖的膈应死人。 而作为郭子兴的亲外孙,大明朝的藩王,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更是显得朱允熥这个皇帝的不仁。 仁不仁的朱允熥一点都不在意,作为帝王他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是错综复杂的关系。 郭太贵妃如今久在病榻,疾病缠身,嘴里总是念叨着不久及要去见老老爷子了。但朱允熥知道,她老人家没少暗中联络亲生女儿永嘉公主,让她照拂在泗州祖陵的两个儿子。 永嘉公主的驸马,是新调任的淮西行营总管,武定侯郭英的大儿子,郭镇。 一直以来,都有人偷偷给泗州祖陵那边送东西。朱允熥不是不知道,只是只要不涉及到底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镇这是觉得里外不是人了,不帮自己的舅哥,公主媳妇那交代不过去。可帮了,自己这个皇帝定然心中不痛快。”朱允熥心中暗道,“所以郭镇才告诉了他的堂兄弟郭官僧,哼哼!” 忽然,朱允熥想到昨晚郭官僧最后的话,“两位爷酒大伤身,是不是配御医给看看?臣在军中时,许多军中悍将都是饮酒之后暴毙身亡,喝酒的事轻视不得!” 郭官僧的话很含蓄,但表达的意义也很清晰。 皇帝若是心烦了,臣就想个办法让他们二人暴毙。 说实在话,有那么一瞬间朱允熥真想让让他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息了。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行! 先不说他们都是朱允熥亲叔叔的身份,单就从他们是郭子兴亲外孙的角度来说。 大明朝,在名分大义上需要这本老黄历。 不然的话,为何朝廷每年都要隆重的在凤阳举行滁阳王祭奠大典? 而每年去祭奠滁阳王郭子兴的,就是郭子兴的另一个亲外孙,蜀王朱椿。 忽然,看着池塘的朱允熥,脸上露出几分苦笑,心中暗道,“到现在终于明白,雍四爷当年被阿斯那赛斯黑折腾得多闹心了!” 想着,他回头道,“朴无用!” “奴婢在!” 远处,一群太监之间,朴无用跟鬼似的飘出来,凑到朱允熥身后。 “你去告诉郭官僧!”朱允熥开口道,“今日起凤阳泗州祖陵之内圈禁的罪人,半步不许离开囚室。不许他们身边有奴婢,哪怕是送饭,都不许减免,隔着墙送!” “不许出屋不能见人,让他们对着墙壁说话去!酒吗,多给,要多少给多少!” “奴婢遵旨!”朴无用低声说道。 “还有,告诉郭镇!”朱允熥又皱眉道,“以后再让朕听着有人给罪人送东西,或者有人传话嘘寒问暖的,他这个行营总管就不用干了,回老家伺候他老子洗脚去!” “遵旨!”朴无用再次轻声应和,而后看了一眼朱允熥的脸色,低声笑道,“万岁爷您息怒,跟那些不相干的人置气,不值当!” 说着,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再低声道,“说风言风语的人可恨,但奴婢看来传这些话的人,更可恨!” 朱允熥没吭声,眼皮跳跳。 “中都皇陵和泗州祖陵那边的奴婢们,都是早些年遗留下来的老人!”朴无用又道,“人老了,就喜欢搬弄是非。要不,奴婢.....” 朱允熥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论行事,朴无用还真是跟他的干爷爷朴不成如出一辙。区别就在于,这种事朴不成不会问,而是直接料理。而且还有一个区别,朱允熥不是老爷子。 “蝼蚁也是性命!”朱允熥叹口气,“从宫中选拔宫人去两处皇陵,原先那些老人既然老了,就遣散了吧!有子侄的允许他们投奔子侄,没有亲属的让他们在庙宇中寄宿,银钱上不要吝啬!” “主子仁厚!”朴无用赞了一句,而后又道,“皇上,若是从宫中调人,那....咱们紫禁城如今本就缺人。要不要再.....” “宫里的人已经够用了,不要再招了!”朱允熥摆手。 在紫禁城中太监是最低级的存在,在世俗当中太监也是最难以启齿的。可现实却是,每年有无数人,在盼望着通过净身这样的机会,幻想着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不可能,净身虽少了做男人的机会,可却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且还能照顾好贫困的家庭。 “奴婢明白!”朴无用回头看看,再开口道,“世子殿下早就来了,在外头候着您半天了!” “传吧!”朱允熥点头。 话音落下,片刻之后朱高炽颤颤巍巍的走来。 他没穿亲王的四爪团龙服,而是一身紫色的圆领常服,像是一个冲了气的大皮球。 第九十八章 惊变(2) “让你写的条陈写完了?” 朱允熥背对着朱高炽开口问道。 朱高炽脸色一僵,忙道,“臣才疏学浅还有再琢磨琢磨!” “哼!到日子你拿不出来,哼哼!”朱允熥哼了两声,“见朕何事?” “是选拨宗室子弟去缅就藩联姻之事!” 朱高炽嘴上回道,同时心中暗骂,“你他妈一早上吃枪药了?跟爷撒什么邪火?你哼哼啥?鼻子眼堵住了?说话跟他妈放屁似的,臭!” 闻言,朱允熥脸色稍雯,“可有合适的人选!” “去缅就藩又要和土王联姻,涉及到对缅的十年大计,所以这人选的身份就不能太....太寻常!”朱高炽说道,“随便派一个宗室子弟过去,也镇不住场面。所以臣思来想去,最合适的人选只有二伯家的老三!” 朱允熥想想,“原保安郡王,朱尚煜?” 这是他二叔朱樉的三子,今年虚岁正好十七。 “正是!”朱高炽开口道,“他是太祖高皇帝嫡系血脉,又是皇上您的亲堂弟,大明朝海外第一藩非他莫属!” “准!”朱允熥淡淡的应声道,“你选个日子让他来见朕!”说着,顿了顿,“既然是就藩海外,礼仪规章上规格必须要高,到时候说不定缅国那边也会有人过来。嗯,就照着册封郡王的典礼筹备!” “臣遵旨!”朱高炽马上道,“若是没什么事,那臣就先告退!” “你急什么?”朱允熥回头,瞪眼,“怎么,不愿意跟朕在一块待着?” “你他妈说对了,我就不愿意看你丫这张死眉耷拉脸,怎么了?” 朱高炽心中暗骂,脸上却笑道,“皇上看您说的,臣想跟您亲近都来不及呢?可是皇上您日理万机的,臣怕耽误您功夫!” “坐那!”朱允熥瞥了他一眼,信手抓起一把鱼饵,扔进池塘中,引得锦鲤争前恐后,“你如今管着宗正府,诸皇叔们又都居在京城。平日里,没听见什么话吗?” 朱高炽心中暗道,“谁傻呀!把撅你的话往外说?不过你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别人现在不待见你!” 同时,他微微起身欠身,正色道,“臣虽管着宗正府,可跟其他王叔们,一向不怎么来往!”说着,顿了顿,“都是公事公办!” “你倒是会撇清!”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宗正府宗正,是咱们朱家的大管家,也是各房头的主心骨,你一句公事公办就行了?”说着,他叹口气,“朕知道,移藩的事,诸王叔表面上是答应了,可心中憋着气呢!你呀,要帮着朕疏导疏导,啊!” “我疏导你姥姥腿爪儿!” “他妈的让我从族中选人缅国土王当上姑爷的是你,谁知道那缅国的女子,是不是青面獠牙的?知道我担了多少骂名吗?你信不信二伯家老三,晚上敢直接上我家砸我家窗户去?” “现在让我去当和事佬的也是你,你丫当我是神仙?爷他妈有三头六臂?” 心中是骂,但嘴上还必要顺着朱允熥的话说。 “臣谨遵皇上教诲!”说着,朱高炽眼珠转转,岔开话题,“皇上,您还不知道?” 朱允熥转头,纳闷,“什么事儿?” “那....”朱高炽犹豫片刻,“曹国公病了,您不知道?听说,挺严重的!” “哼!”朱允熥皱眉,“他倒是会挑时候病!” 小聪明就是小聪明,早不病晚不病,一犯事就病,这是病给谁看?这到底是病了,还是用病在表达态度?抑或是苦肉计? 就这时,前方忽然传来阵阵欢畅的笑声。 “快点快点!“ “哎呦,太子爷您慢点!” “公主,公主!” 朱允熥放眼看去,六斤扯着风筝线,小福儿跟着他屁股后头疯跑,后边跟着一群小心翼翼的太监。 忽然,六斤也看到了朱允熥,脚步一顿,扭头就要跑。 而小福儿也看到了朱允熥,则是眼如月牙儿,笑道,“熥哥儿!”说着,又笑道,“咱们一块放风筝呀!” ~ “熥哥儿呀,好些日子没见你哩!” 小福儿亲昵的蹭着朱允熥的大腿,歪着脑袋,“我跟你说,那只老橘猫呀,和别的猫了小猫呢!它是橘色的,可它的小猫,却有一只是黑白两色的!” 说着,她贬嘴道,“六斤见了就说,那小猫不是它亲生的.....” 朱允熥眼皮直跳,看着垂手站着的六斤,“你整天脑子里想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儿臣没想什么,儿臣觉得说的对呀!”六斤一个劲儿的眨眼,“人子类父,猫子也应该类父呀!橘色的猫,生出黑色的儿子,那能是亲生的吗?” 噗呲! 朱高炽没忍住,笑出声。 朱允熥眼皮直跳,熊孩子。 这孩子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可有时候也是真二b.....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朱允熥脸色不善,“谁让你跑出来放风筝的?” 六斤后退两步,嘟囔道,“儿臣上午是骑射课,琪哥儿没来没人给儿臣牵马。学士说儿臣最近读书好,所以奖励两个时辰可以随便玩!” 朱允熥没说话,目光看向六斤身后跟着的梅良心。 “万岁爷!”梅良心忙低声道,“太子爷说的没错,是张学士说,一味的读书反而不好,太子爷天性活泼,该玩的时候要玩!” “哼!”朱允熥早上起来就心气不顺,此刻看儿子也是很不顺眼,“李琪没来?你就不学了?他怎么没来?” “父皇您不知道吗?”六斤眼睛溜圆,上前道,“他爹快死了!” “胡说!”朱允熥训斥。 “他自己说的!”六斤分辨道,“他跟先生请假的时候,儿臣亲耳听到的。儿臣听到他跟先生说,他爹曹国公卧床不起吐血了,请来的名医说要以防不测!” 顿时,朱允熥一怔,回头看看朱高炽,“你刚才说李景隆病了?” “是!”朱高炽起身道,“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各家的名医都去了!臣早上进宫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李家门口全是人!”说着,顿了顿,“郑国公府和保国公府也都去人了!” 说着,他顿了顿,“听说,听说曹国公这次是挺凶险的!” “嗯?你怎么不早说?” “我.....”朱高炽心中怒道,“我他妈早就说了,你丫耳朵塞鸡毛了?” 他李景隆身子一向强健,这点事就病入膏肓? 怎么听怎么不可能! 就这时,王八耻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过来,“皇上,郑国公求见!” “传!” 郑国公就是朱允熥的亲舅舅,常升。 须弥之间,远远瞧见常升跟跑似的飞快而来。 “臣参见皇上?” 见他满头是汗,脸带忧色,朱允熥凝重的问道,“可是出事了?” “曹国公病重!”常升开口道,“臣早上去看过,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四肢也动弹不得!眼下正靠着人参吊着.....” “怎么可能,他好好的怎么就病了?昨儿才宫里出去,一下就病入膏肓?”朱允熥问道。 “据说是昨天下午出宫回家之后就难受,而后有喝了闷酒,然后一头栽了过去!大夫们有的说是中风了,有的说是脑中风,总之现在都说不清楚....” “来人!”不等常升说完,朱允熥就冷脸开口,“摆驾!” 第九十九章 生死(1) 朱允熥轻车简从,一身便装带着常升朱高炽,共乘一辆马车,驱车前往曹国公府。 “好好,怎么就病了?还病得这么重?” 车厢中朱允熥很是纳闷,忧心忡忡的低声开口。 常升和朱高炽坐在朱允熥对面,车厢是很宽大,但朱高炽的体格子也大,常升也是魁梧的汉子,两人坐在一块,原本宽松的车厢就变得拥挤起来。 “应该是吓的!” 忽然,坐在朱允熥身边的六斤开口说话。 “儿臣听说是您狠狠的骂了他一顿!”六斤仰着小脸,“回去又惊又吓,就一病不起了!” ~~ 车驾到了曹国公府,已经知晓皇帝要来。 李家阖府上下,全都迎在正门之外。 朱允熥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李家人中李景隆的嫡子李琪在前头,李景隆几个以前连过年都不怎么走动的庶弟,也在队列其中。 “臣等叩见.....” “行了!”朱允熥下了马车,“大规矩都免了!”说着,看向李琪,“你父亲如何了?” “刚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可还是说不出话,但看眼神是能认人的!”李琪带着几分哭腔,“身上动不了,就左手能动,伸出左掌跟臣晃了几下,然后又昏了过去!” “太医怎么说?”朱允熥大步朝里走,皱眉问道。 李琪紧随其后,“太医说...”说着,眼泪落下,“太医说若臣父能睁眼说话,或许还有缓儿。可若一直这样,八成是...八成是要......” 朱允熥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这些年,李景隆的存在本就成了他生活和情感的一部分。 他皱着眉,大步朝里走。 猛然间脚步愣住,因为他瞥见,李家的下人们,正在远处准备着白布。 “混账,他人还在你们准备这些劳什子作甚?” 朱允熥怒道,“这不是咒他吗?”说着,斜眼看看左右,“谁的主意?” 此刻,他心中压抑的怒火,随时准备迁怒旁人。 “是妾身的主意!”忽然,前边有人开口。 李家后宅的正堂门口,李景隆夫人邓氏面色憔悴的下拜。 “我们老爷这辈子做什么事,都是稳稳当当的,从不抓瞎。”邓氏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站着,眼神空洞至极,说话的声音没有半点表情,“若他真有不测,到时候家里乱成一团,许多事就顾不上!” “顾不上了就不周全,到时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没个章法。没了章法就惹外人笑话,我们老爷!”说着,邓氏顿了顿,“这辈子最怕别人笑话!” “不至于此!”朱允熥上前两步,宽慰道,“他可能就是心火,朕已让宫中的太医都过来了,不能这么悲观!” “妾身不悲!”邓氏幽幽道,“我们老爷子要是走了,妾身就跟着去...”说着,好似丢了心智一般,直接抓住朱允熥的袖子,“皇上,当初我们老爷是太上皇照拂这长大的,现在我们琪哥儿也只能指望皇上您了。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老爷的祖母,可是您的亲姑奶.....” “母亲!”李琪赶紧上前,“您说这些..干什么?” “好好照看你母亲!”朱允熥又皱眉说了一句,迈步朝里走。 ~~ 屋里,一股呛鼻的药味弥漫。 往日高大爽朗的李景隆,静静的躺在床上,满脸乌青,脸颊竟然都削瘦了一圈。 他双眼紧闭,只有胸膛起伏,呼吸声浑浊还夹杂着杂音。 “李景隆!”朱允熥上前几步,在床前轻声呼唤。 床上的李景隆毫无反应。 “父亲,皇上来看您啦!”李琪上前,悲声喊道。 李景隆还是一动不动,鼻翼起伏。 “九江!”郑国公常升忽然上前两步,大喝一声,“赶紧起来,皇上来了!” 还是没有回应,没有任何回应! 骤然间,朱允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他缓步上前,轻轻抚摸李景隆的额头。 烫得吓人!跟烙铁似的! “到底什么病?”朱允熥的目光,看向角落几名郎中。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小人等看来,曹国公急火攻心,已至中风昏迷,痰堵心窍。早上的脉象还好,刚才小人把脉,尽是浮虚之相....” 忽然,朱允熥身子一个趔趄。 “皇上!”常升眼疾手快,直接扶住。 李景隆是脑中风?放在现代社会都是死亡律超高的绝症! 他好好的,怎么会有这个病? “都怪妾身!”身后,邓氏猛的哭出声音,“昨下午老爷从宫里回家就说脑袋里好像有些堵,然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喝闷酒。要是..妾身因为前几日跟他置气,没有拦着...呜呜!” 说着,邓氏直接扑在床边,紧紧拉着李景隆的手,“老爷,你睁眼呀!只要您睁眼,以后你想要多少女子我都不管了,我再也不撒泼啦!” “母亲!”李琪泪眼朦胧的上前拉着。 而旁边的朱高炽,闻言则是瞬间之内脸色煞白,肩膀控制不住的抖起来。 “此事因我而起呀!若是老李....老李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是熥子定然饶不了我!”朱高炽心中也满是恐惧,也很是自责,“老李,其实....我也没想到那些御史弹你那么狠呀?我....我是无心的!” 眼下朱允熥根本没顾上想着这些,而是看着屋内那些所谓的京城名义们,“可有办法?” 皇帝的话,让数名郎中御史集体齐刷刷的跪下。 “小人(臣等)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主要是曹国公的病来的太急,毫无预兆.....” 朱允熥的眼角一直跳,太阳穴里好似又跟针扎一般。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初老爷子动不动就杀御医了。 就这么看着亲人离世却束手无策,简直剐心掏肺一般的疼。 “等等!” 刹那间,朱允熥想到了什么。 “赶紧派人去行宫!”朱允熥朝门口,低着头无声啜泣的邓平说道,“让席应真过来!” 说来也奇怪,早先老爷子在的时候,席老道成天嚷嚷走。现在老爷子不在了,那老道却在行宫之中住得有滋有味的。 每日早早的起来,把给那些老爷子当初亲手种下的洪薯麦田,除草加肥...... ~ “对对对!” 朱高炽也眼睛一亮,赶紧说道,“那老道一定有办法,当初皇祖父几次凶险都是他给救过来的!”说着,一拍脑门,“瞧我,有件事给忘了!” 说着他近乎小跑到了门边,对外喊道,“快去个人,去我家!我卧房床边东边第二个柜子,里面有一颗五百年的辽东老山参。”说着,擦了一脑门子汗,继续大声道,“钥匙?钥匙在芍药那,找她开柜儿!” 第一百章 生死(2) 时间如同记忆一样,转得飞快。 朱允熥静静的看着昏迷之中的李景隆,脑中都是这些年点点滴滴的画面。 好似过了良久,他深深的吸口气,看向哭泣的李琪,“你过来,朕有话说!” “皇上!”李琪泣不成声。 “若是你父亲,真有不幸....”朱允熥说的十分艰难,好似话被千斤石压在了胸口,说不出来。 “朕是说假如....人的命天注定!” 原来朱允熥是不信命的,可现在他见过了太多的因果,知道人其实在冥冥之中,是被命运所牵引的。 “假如真有不测,朕会照顾你好!”说着,朱允熥转头,话虽是对李琪说,目光却看着李景隆,“有朕在,你李家不会倒。朕,会对待你如同自己的子侄一般!” 突然,旁边的朱高炽大喊,“快看,曹国公的手动了一下!” ~~ “闪开闪开!” 外边,传来邓平的喝骂,几个脚步慢些的下人,被他连打带骂的踹开。 然后就他好似拎着小鸡似的,把胡子乱糟糟身上脏了吧唧的席应真拎进了房内。 “赶紧,你过来看看,刚才他手动了!”朱允熥起身急道。 “呃....”席老道打了个饱嗝,满是酒气和猪头肉的味儿,醉眼朦胧的看着人事不知的李景隆,“道爷早就跟他说过,他的身子不宜喝酒,他本就心思重,小心眼,容易想不开。” 说着,佝偻着上前,满是黑色污垢的指甲,直接按住了李景隆的脉。 屋内,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等待着期盼着。 “啧,啧!”席老道没说话,一个劲儿的摇头。 “老道长,如何?”李琪关切的问道。 席老道白了他一眼,“哎,都是命!”说着,另一只空闲的手,去翻李景隆的眼皮,“早些年,他老子就是这个病没的。其实这个病呀,最重要是控制口腹之欲。说白了,就是平日吃的太好....”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朱允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词,“高血压?” 大多数中风类的疾病,都跟高血压有关系。 可是李景隆平日也没听说有高血压之类的症状呀? 脑中纷乱的想着,朱允熥的目光看向朱高炽,心中又道,“要说死胖子有高血压我信,可李景隆是武人,身体矫健!” 朱高炽被他这么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心中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别看我行不行!” “现在还有办法吗?”常升在旁急道。 “能睁开眼,能说话就有救,要是睁不开眼说不了话....”席老道一个劲儿的摇头。 ~~ “药箱!” 席老道人虽脏,可药箱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一排手掌长的银针拿起来,放在烛火上炙烤。 然后转头看向一名御医,“你过来帮手!先把安宫牛黄丸给我化开!” 被点名的御医胡子都白了,但此刻跟个学徒一样,席老道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扶他坐起来!”席老道又道。 “我来!”常升撸起袖子,上前两步,抓着李景隆的肩膀,让他坐了起来。 滋啦! 紧接着,一阵细微的皮肉焦香扑面而来。 席老道手中的长针,直接插进了李景隆的后脑。 一下一下,眨眼之间就扎满了。 砰砰! 然后就见席老道跟拍砖似的,黑乎乎的手掌狠劲的拍着李景隆的天灵盖。 “噜噜!” 两声怪响之后,所有人都面带喜色。 因为这怪响,是从李景隆喉咙中发出来的。 “灌药!”席老道大声道。 “这....”御史试了两下,急道,“曹国公牙关紧闭!” “你他妈跟谁学的医?你是兽医吗?”席老道破口大骂,“你瞎呀,没看着药匣子里有开关散吗?” “哦哦!”御医连声答应,取了开关散,开始在李景隆牙龈上使劲的抹。 此时,就见席老道又抽出一根针。 “嘶!” 众人惊呼之中,细细的银针,直接插在了李景隆的人中上。 与此同时,紧闭的牙关,张开了一道缝隙。 “灌药呀!”席老道又是一声呐喊。 御医的手哆嗦着,颤颤巍巍。 “我来!”李景隆的夫人邓氏忽然上前,“李九江,你他妈死了,老娘就改嫁让你当活王八!” 说着,手中那用米糊和米酒调和的,粘稠的丸药汤汁,直接灌进了李景隆的嘴里。 随后还怕李景隆吐出来,直接用手堵住。 “还有苏合丸!也一并用了!”席老道继续转动银针,大声道,“按理说这两味药用在一块,保不齐有就毒。可他岁数小,身子壮,又是救命的时候,有毒也顾不得了!” 说着,又问道,“他平日睡觉打呼噜吧?” 邓氏点头,“我家老爷子打呼噜跟打雷似的!” 稍候片刻,苏合丸也调和好,灌进了李景隆的嘴里。 又是片刻之后,呼噜呼噜。 李景隆喉咙中发出的呼声,隔着墙都能让人听见。 砰砰! 席老道又开始砸李景隆的后背,跟砸墙似的。 “有呼噜声,这是被痰堵住的窍开始通了!”席老道蹲在李景隆的身边,把脑袋贴在他胸脯子上,闭着眼仔细的倾听。 “鹅毛!”席老道又喊到。 顿时,周围人抓瞎了。 这时候上哪去找鹅毛去? “快点,抠他嗓子眼呀!”席老道又喊道。 屋里没闲人了,朱高炽撸起袖子上前,蹲在李景隆前边,胖乎儿的手指直接塞进去,闭着眼开始抠李景隆的嗓子眼。 朱高炽就感觉手指头上黏糊糊的,好像是抠到了李景隆的舌头根... 哕! 突然之间,一口腌臜之物,带着腥臭喷涌而出。 哇! 又是一大口,臭不可闻。 “再抠!吐.....砰砰!”席老道继续砸着李景隆的后背。 呕! 朱高炽直接被喷了一脸,忍不住也吐出来,但手指不敢停,继续熟练的抠着.... 哇! 又是一股! 朱高炽的脸,都看不见了,滴答滴答.... ~ 骤然间,朱允熥欣喜若狂。 “睁眼了!” 李景隆吐了几大口之后,眼睛竟然缓缓睁开,眼球跟着转动,目光最终落在了朱允熥身上。 “老李!朕不许你死!”朱允熥喊道,“给朕好起来,你还没见着你孙子呢!”说着,上前一步,“你要死了,朕就..朕就收回你曹国公的爵位,不许你儿子世袭!” “老爷,你要死了,我就改嫁!”邓氏跟着喊道。 忽然,李景隆的眼神定格了。 眼皮不甘的动动,脑袋一歪,再次昏了过去。 “救活他!”朱允熥大声道。 “没事!”席老道皱眉按着李景隆的脉,“现在放躺下,让他侧身躺!” 说着,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只要睁开眼,人就保住了!不过以后能不能动,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说着,又对已经傻了的御医吼道,“那纸笔来,老子说你来写!” 本是必死的绝症,居然被救好了? 御医反应过来,看着席老道好像在看着神仙。 “第一个方子,生脉散,人参麦冬五味子,这是大金国的方子,必须用辽东的参。正好,世子那边有颗五百年的老山参。” “第二个方子,通络疏脉,黄芪当归红花地龙,鸡血藤生山楂....” “两个方子一个早上,一个睡前.....” 随即,他又扯开李景隆的胸口,“嗯,出了细小的汗珠。你们家里人记着,出汗是好事......” 他许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朱允熥忍不住插嘴问道,“没事了?” “大体上是没事了,后续看他自己的造化!要是五天后能下地走,那就是能动,要是五天之后还动不了,那就一辈子都躺着吧!”席老道很是疲惫,喘着粗气。 “儿子,给老神仙磕头!”邓氏忽然之间,踹了李琪一脚。 “行了!”席老道阻拦李琪,正色道,“老道我这几年的机缘,都是因曹国公而起,这都是命数!当不得谢!”说着,目光忽然落在一角。 朱允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边站着几名李家的小丫鬟。 李景隆那人,审美一项是超标,所以李家的丫鬟各个都是出水芙蓉一般。 “嘿嘿!”席老道笑笑,又笑笑。 见他如此,朱允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刚要转身,忽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一边吐一边抽搐.... “洪熙.....” “坏了!”席老道一拍脑门,“别把世子殿下给熏死了!” 第一百零一章 死局(1) 为了以防万一,当晚席老道就留宿在曹国公府中。 不得不说曹国公家底之雄厚让人咋舌,单是一间客房,就比当初行宫之中老爷子的寝宫还要富丽堂皇。 墙上是产自广东由于杰出画师打造,惟妙惟肖的花鸟彩绘墙纸,还有一幅幅寸尺寸金,苏州的手工纹绣。地上更是价值千金的西域地毯,赤脚踩在上面,彷如踩在云朵之中。 屋里的家私,一水的紫檀。器型之大,花纹之精美远超大内。一张巨大的拔步床,镂空的地方镶满了白色的瓷片.. 不,乍一看是瓷片,再细看竟然是打磨得薄如蝉翼的象牙。上面都雕刻着各种才子佳人,还有代表着美好寓意的图案。 “真他妈奢侈呀!等李景隆好了,非敲他一笔!” 席老道嘬着牙花子,背着手在房内踱步,目光陡然又落在博古架上。 然后,他缓缓的拿起一只花瓶。 “嚯!洪武朝官窑,青花缠枝牡丹纹玉壶春.....”骤然间,席老道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洪武朝的官窑承继元青花,在元青花的基础上又糅合了唐代器皿的雍容大气。但瓷器这东西,老爷子当政的时候一向认为它不能吃不能喝,劳民伤财。所以,烧制的很少。 即便有,也大多存于宫中。而勋贵人家偶有所得,也多珍藏起来,哪能这么随便的摆在客房之中。 “这是洪武十年,最精美的一窑瓷器!” 忽然,席老道身后传来声音。 却是李琪带着几个下人,捧着蚕丝被等悄悄进来。 “啧啧,你家是真阔!”席老道捧着花瓶,继续说道。 “这一窑是为庆贺太祖高皇帝登基十年整,当初共烧了十二套,每套是四十八件。”李琪笑道,“原本这十二套除了供给东宫之外,就是赏赐藩王,公侯之家一概没有!” 说着,他又笑笑,“当时我祖父陪侍在孝康皇帝身侧手足情深,孝康皇帝破例,赏了我李家一套!” 席老道放下手中的花瓶,又指了下那奢华的拔步床,“这床也有来历吧?” “这是我祖母的陪嫁!”李琪笑着亲手铺好床褥,继续说道,“其实这间客房,原就是我祖父的卧房!” “这如何使得!”席老道屁股直接弹起来。 “救命之恩我李家无以为报!”李琪郑重的行礼,“哪怕是倾家荡产不足报答道长的大恩!”说着,一笑,“从今以后,在下定视道长为亲长,若有差遣,莫敢不从!” 席老道瞅瞅李琪,撇嘴,“就冲你这张嘴,你就是你爹亲生的!” 李琪微微尴尬,笑了下之后,“道长,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说着,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下人来,“晚辈留了几个人在您身边伺候,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说到此处,又绷着脸,对那几个下人道,“道长说的,就等于我和母亲说的,谁敢疏忽敷衍,打死勿论!” 随即,李琪对着席老道郑重行礼,翩然而去。 而席老道,则是呆呆的看着那几个下人..... 眼前这几人,正是方才李景隆屋内,那几个俏丽的丫鬟。 丫鬟们换了新衣,轻纱披肩,圆润如玉微微闪光.... 敞开的宫装衣领,跌宕起伏.... “咕噜!”席老道咽口唾沫,心中暗道,“明儿得给李景隆下点药,让他晚点好!” “奴婢们伺候道长更衣!”领头的丫鬟一说话,脸颊红得像是熟透的桃子。 缓步走来,一步一留香。 “等会!更衣着什么急!”席老道说着,忽然抓住那丫鬟的柔夷,仔细的搓着。 “道长!”丫鬟的声音低不可闻,脸如火烧云。 少女脸颊之红,格外娇媚。那是一种白里透红,一片一片的红晕。 然后这片红晕,顺着耳根渐渐往下.... “来来来,道爷给你们看看手相!” ~~ “观音菩萨保佑,若信女相公渡过此劫,愿广布宏愿,为神佛重塑金身!” “阿弥陀佛,只要我相公平安无事,李家必广做善事,救济孤苦老幼....” 后宅正堂卧房中,从不信佛的邓氏,守着昏睡的李景隆,双手合十不停念佛。 李琪悄悄出现他母亲身后,刚想开口说话,可骤然间眼神却凝住了。 因为他突然看见,母亲念佛时低下的脖颈之中,脑后的长发里竟然掺杂了些许的银丝。 “母亲老了!” 苦涩,在李琪心中油然而生。 他又看向床上,脸颊削瘦的李景隆,“父亲也老了!” “祖父壮年而逝,如今父亲又.....” 一想到这些,李琪就湿了眼眶。 但不知不觉间,他的腰板却格外的笔直。 “你祖父走的时候,你爹比你大不了多少,也正是这个岁数!” 察觉到儿子的到来,邓氏没有回头,而是擦下眼睛,低声开口,“那时我和你爹,刚刚定亲。” 刹那间,李琪心中一紧。 他没来由的想起,家中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李家要不行了!毕竟你爹年少,身上只挂着侍卫的差事,空有爵位和莫大的家产....”邓氏又道,“我还记得,我和你爹的新婚之夜,你爹带着我给你祖父曾祖父的牌位叩头....” 说着,邓氏潸然泪下,“他说,父祖在上,今日不孝子成婚成人,必不让父祖一世英明蒙羞,我李家...倒不了!” 然后,邓氏回头,死死的盯着李琪的眼睛,“儿,你即将为人父,你父亲....若真有三长两短,咱们李家...你要担起来!” 男人最快的成长,就是面对死亡。 一个男孩,当他头上那片天塌了,他当背后那座山轰然倒下了,只剩下他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的时候。 这个男孩,会在瞬间变成男人。 “为娘知道,其实你心里有时候挺瞧不起你爹,认为他太会钻营!”邓氏又道,“认为他远不及你祖父那般英武过人,但你要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娘俩,为了咱们这个家!” “你爹一辈子,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把李家的名声当成了命!”邓氏再道,“他最怕,就是让人家瞧不起,你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李琪忽然泪下,点头道,“母亲您放心,哪怕....” “哪怕父亲真.....我李家也必然一代更比一代强,永远都不会让人瞧不起,让人踩在脚下!” “这才像个男人!”邓氏狠狠的抹了下眼睛,“明儿一早,你把你几位舅父都请来!”说着,邓氏看看依旧昏睡的李景隆,脸上带着几分果决,“我邓家虽然破落了,可我那几个兄弟却不是好相与的。哼哼,这时候谁敢跟咱们娘俩东拉西扯的,须问问你舅父他们手中的刀子,答不答应!” 忽然间,李琪看向窗外。 侧院的灯还亮着,那是他几位庶出的叔叔,留宿的院落。 李家庞大的家产,现在不知多少人惦记呢!尤其是这个当口,这个局面之下。 他父亲因何病的,就是因为家中的产业。而皇上,也刚刚下旨,不许官员经商。那么他这些庶出的叔叔们,肯定要闹幺蛾子。 毕竟,他们可不是官! “哼!”李琪也哼了一声,“不单是几位舅父,还有儿子的舅哥们也都要来!” 他的舅哥,自然就是晋王一系的宗室藩王们。 这些藩王们如今没了权柄,可以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嫡枝子孙,谁敢小瞧? 第一百零二章 死局(2) “哕! “呕!” “哇!” 车厢里,朱高炽恨不得脑袋插在车窗外边,一个劲儿的吐。 这一路走,他是一路呕,车厢之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 而马车外头,仅有的十余名侍卫,都捂着口鼻,放慢了马速。 朱允熥就坐在朱高炽对面,眼看面前穿着紫色常服的胖子,趴在车窗上一个劲儿的顾涌,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生物。 活着的蚕蛹! “历史上,死胖子好像也就是三十七八岁就没了!”朱允熥心中暗道,“酷爱甜食,私生活没有节制!哎!” 想着,他挪动身体,坐在朱高炽的身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呕!” 又吐了一阵,朱高炽喘着粗气坐了回来。 脸上眼泪鼻涕还有不知名的液体掺杂在一起,吐得整个人都萎靡了。 “臣从小到大.....”朱高炽带着哭腔,“都没这么丢人过!” “朕知道了!”朱允熥说着,竟然掏出手绢,仔细的擦拭着朱高炽的脸庞。 朱高炽愣住了,呆住了。 “洪熙呀!”朱允熥又道,“这不丢人,你是救人心切!” “臣是觉得!”朱高炽咧嘴,好似哭出来,“要是李九江真有个三长两短,臣难辞其咎!” “他是有些可怜,但起因不是你!”朱允熥笑着宽慰,随后看看朱高炽的脸,“等李景隆的病稍微有些起色,让那席老道给你看看!”说着,叹口气,“朕总觉得你这身子,不是那么结实!” “那个,朕也听说了一些!”朱允熥再道,“女色上,你不是那么节制!那事呀,细水长流为上,你总那么....离不开那事,指定是不行的。所谓色是刮骨刀,酒是穿肠药,古人的话不是没道理!” 顿时,朱高炽羞愧无言,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爱惜自己的身体,朕和你还要君臣相伴许久!”朱允熥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朕身边,没几个知心的人。你算一个,李景隆这一次让朕差点乱了分寸。你若是再有个好歹,你让朕如何是好呢?” “你是知道的,朕没有兄弟!这些年,其实私下里在朕心中,一直拿你当手足亲兄弟的。你看朕骂了李景隆,可何时骂过你?好像连重话都没和你说过,是吧?” 忽然,朱高炽心中一热。 “你他妈的,净说好听的忽悠我!”朱高炽心中暗道,但看着朱允熥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熥子待我还是不错的,扪心自问,就凭早些年那些事,换成另外一个皇帝,我都死了不知多少回!”朱高炽心中再道,“凭良心说,他也更没亏待过我!” “回头让席老道给你好好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暗病。”朱允熥又道,“以后呢,朕派几个御医专门住在你家,每日都给你把脉问诊!”说着,叹口气,“你好好的,朕也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这句都好好的,让朱高炽心中一暖。 随后他用袖子擦了下嘴,有些后怕的说道,“今儿够悬的!若不是席老道在,怕是李九江就交代了!” 突然,车厢剧烈的一抖。 紧接着,传来邓平的怒吼,“什么人....” 电光火石之间,嗡的一声。 砰! 一直弩箭直接钉在车厢上,带着寒光的箭头透木而入,在车厢中不住的颤抖。 “刺客?”朱允熥顿感荒谬。 清平盛世,重兵云集的京师,怎么会有刺客? “有刺客!护驾.....” 与此同时,朱高炽大吼一声,胖乎乎的身子直接扑了过来,直接把出朱允熥压在了身下。 “护驾护驾!”朱高炽撕心裂肺的大喊。 嗡嗡嗡! 弓弦声不止。 噗噗! 入肉声紧随而至。 “杀了狗皇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朱允熥狠着脸推开大呼小叫的朱高炽,朝窗外看去。 呐喊声中,不知多少身影,在暗中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 他是轻车简从而来,只带了十余名侍卫,而因为出宫匆忙,他根本没告知锦衣卫。 更因为六斤也跟了过来,一个时辰之前,他让护卫带着六斤先走,导致他身边,根本没有多少人。 再说京师之中,谁敢想有人竟敢刺杀皇帝? 如今一个照面之间,原本就不多的侍卫,已是死伤半数。 “万岁爷上马!” 邓平浑身是血,锁子甲早已千疮百孔,拉开车厢大门,用身体当盾牌,伸手拉拽朱允熥。 下一秒,呜呜呜! 悲鸣声中,无论是拉车的马,还是侍卫胯下的战马,都倒在了血泊当中。 眼下已不是纠结为何会有刺客的时了,周围的刺客越来越多,朱允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 “发号!”邓平腿上又中一箭,挥刀劈死一名爬上马车的刺客,嘶吼着呐喊。 砰! 烟花突兀的在空中盛放,照亮半个夜空。 唰! 一把刀,凌空劈下,直奔朱允熥的肩膀而来。 陡然间,不等朱允熥有所反应,感觉一股大力袭来,飞出三尺。 而那把刀,则是狠狠的剁在朱高炽的肩膀上。 “走啊!走!” 朱高炽大吼,死死的抓着刺客的手臂,然后蛮牛一样顶着对方,狠命的朝车辕上撞。 朱允熥怒从心起,捡起地上一把刀。 噗! 顺着那刺客的肋骨,扎了进去,然后猛的搅动拉扯... “走!” 猛然间,朱高炽推开那重伤的刺客,拽着朱允熥疯狂朝后跑。 同时手中抢来的长刀,不住的劈砍。 “护驾!” 邓平带着几个仅存的侍卫,沿着长街拼死抵挡,在朱允熥身前形成一道人墙,誓死不退。 当当当! 金铁相交,无数火光闪现。 一名黑衣刺客,从侍卫的身影当中,狰狞的冲了过来,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眼神森然。 砰! 他向前的身体陡然一抖,然后扑通一声倒下。 朱允熥手中,火铳的枪口微微冒烟。 但下一秒,根本不等他有所动作,又是一个刺客,不要命的扑过来。 又是朱高炽胖乎乎的身影挡在他前面,噗嗤一声。 一把匕首狠狠的插进朱高炽的肚子中,而朱高炽抓住对方的脖子,张开嘴。 “啊!”刺客凄厉的大喊。 与此同时,朱允熥上前一步,火铳变成锤子。 砰砰两下,那刺客颅骨碎裂而亡。 “前方何人?” 刹那间,喜从天降。 是巡城的城防军,急匆匆的从远处奔来。 “圣驾在此,有刺客!” 邓平已经脱力,劈开眼前一名对手,大声呼唤。 无数脚步声,彻底扯碎了夜幕。 “放箭放箭!” 嗡嗡嗡! 刺客们瞬间倒下一片。 紧接着,远处马蹄阵阵,如同雷鸣。 还有无数的呐喊,“皇上何在?” “撤!” 刺客之中,头领大声呼唤,趁着官兵扑过来的间隙,直接窜如漆黑的长街之中。 “抓活口!” 朱允熥恨声道,“给朕抓活的!” 紧接着,他忽然感觉又是一股大力袭来。 他下意识的一抱,却被那具身体卷倒在地。 “洪熙!”朱允熥大惊失色,不住拍打朱高炽的面庞。 随后,他死命的捂着朱高炽的肚子,可是鲜血还在从他指甲的缝隙中,不住的冒出来。 “呃....”朱高炽双眼翻白,攥着朱允熥的手腕。 “胖子!”朱允熥喊道,“你傻呀,拿肉挡?” “我他妈就是肉多!”朱高炽凄然一笑,“熥子,你不能死,不然...咱们大明就乱了!” “胖子!胖子!” 朱允熥拼命摇晃朱高炽的身体,却发觉朱高炽已经昏厥过去。 周围已是灯火通明,他愤怒的扭头。 地上遗落的长刀,乃军中制式腰刀。 受伤的刺客,猛的咬牙,闭上双眼,黑血喷涌。 “臣等救驾来迟!” 第一百零三章 迷雾(1) “汪汪汪!” “呜呜...吼!” 凶狠的犬吠,彻底将夜幕撕碎。 战靴的轰鸣,踏平了长街的地基。 整个京城在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同时又充满了刀光剑影。 临街的一处民房中,正在用力耕耘的汉子,猛的一停。 然后眼睛凑近窗户,从缝隙中朝外张望,然后整个人石化住。 他的视线中,一辆满载尸体的马车顺着他家门前驶过。 滴答滴答,鲜血染透了地面的青石板。原本的红色在灯火之下,却是乌黑一片。 “又忍不住了?要缓缓?” 他身下的妻子,不满的抱怨,“你说你钱钱赚不来,两口之间这点事也做不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给你了?看着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 “闭嘴!”妻子的絮叨让男人出口呵斥,他依旧看着外边,身子有些颤抖,“外边在运死人!” “死人跟你有啥关系?”妻子继续骂道,“就是玉皇大帝死了,你明儿不也还得挣钱交房租吗?”说着,脚弓一勾,“来,使劲儿,这才刚有点滋味你就停了,不上不下的!” ~ 吱嘎吱嘎,夜色中的车轮声,格外刺耳。 何广义站在原地不住的打摆子,脸上一片灰败之色,跟死人没什么魔区别。 京师重地,皇上居然遇刺了? 平日里皇上出行,不说明面上,光是暗地里起码就有百十个护卫,一条街都能清了。 可今儿,偏偏皇上把身边的人给了太子爷,就带着十来个人的时候,遇到了刺客。 “这他妈绝对不是巧合?” 何广义的脑门上冒出细细的汗珠,然后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在害怕。 不是怕别的,而是在怕他自己的命运。 无论如何,一个失职的罪名他是逃过不了。 呜呜呜! 前边又是一阵沸腾的狗叫,紧接着是锦衣卫和官兵的砸门声,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哭喊。 长夜,乱得好似一团扯不开的麻。 “是抓着刺客了?”何广义上前几步,大声质问。 “回都堂,没有抓住刺客,而是发现了刺客扔的兵器!”一锦衣卫千户俯身回道,“弟兄们正在顺着线往前查...” 啪! 何广义抡圆了胳膊,一个耳光抽得那千户原地打转好似陀螺。 “没抓着人你跟本都啰嗦什么??”何广义的脸,狰狞得几乎变形,“一群废物,抓不着刺客,都给本都等着抹脖子吧!” 吼着,他忽然回头,双眼中满是血丝,“贺平安!” “卑职在!”掌刑千户贺平安出列。 “今晚上宫里谁当值?”何广义眼角一个劲儿的跳。 锦衣卫是皇帝亲军,皇帝出行时除了侍卫之外,锦衣卫也必须跟着。 不管是不是皇帝没让人跟着,总有人要承担责任。 况且,皇上的行踪.....? 贺平安不假思索,“是陈老五他们几个!” “抓起来!审!” “嗯?”贺平安一愣,“都堂,那可是咱们自己兄弟!” 锦衣卫对外极其凶残,但对内讲的就是义气二字,从不抓自己人,哪怕有错,都要偏袒。 “这时候,谁都有嫌疑!”何广义看着贺平安的眼睛,声音冷得像冰,“包括你我,给我抓!” “是!” 忽然,何广义身后传来脚步。 他回头一看,郑国公常升还有保国公蓝春两人带着一群家兵,各个眼睛红的像是发怒的公牛,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 “两位....” 不等何广义开口,保国公蓝春大骂道,“何广义,我曹你妈!” “嗯?” 何广义骤然受辱,但下一秒还不等反应过来。 啪的一下! 一个大嘴巴好似船桨似,直接呼在他的脸上。 他整个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噗通一声栽倒。 眼前满是金星,脑中一片空白,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喊出声来。 而蓝春依旧不肯停手,怒不可遏的上前,对着刚爬起来的何广义,砰的一圈。 噗! 鲜血狂喷,夹杂着几颗洁白的牙齿..... 所有人都愣住了,保国公在殴打锦衣卫都指挥使。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常升也是怒声质问,拽着何广义的衣领跟拽死狗似的,“你就是皇上的一条狗。你见过谁的狗,不跟在主子的屁股后头!我曹你妈的,皇上今儿差点就....” 骂着,常升怒从心起,再也控制不住,“我他妈扎死你!” “我来!小二你按住他!”唰的一声,蓝春抽出匕首。 “保护都堂!”贺平安反应过来,纵身上前。 “滚你妈的!” 常升和蓝春是真怒了,皇帝是他们的君王,更是他们的血亲。 “住手!” 唰唰唰,一片拔刀之声,锦衣卫们蜂拥上前。 吱嘎嘎! 下一秒,这些护主心切的锦衣卫番子发现,常家蓝家的家兵们,整齐的举起军弩,箭锋瓦蓝。 “你这不能看家的狗,要你何用?”蓝春手上不停,手中的匕首顺着何广义的脖颈,就要往下戳。 “住手!” 突然,又是一声大喝。 魏国公徐辉祖奔了过来,直接抓住蓝春的手臂。 “滚远点!”蓝春疯了,破口就骂。 “蓝公,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一身戎装的徐辉祖倒是沉着,直视蓝春的眼睛,“抓刺客要紧!” 说着,又看看板着何广义脑袋不让他动弹的常升,“两位,你们的新心情我理解,也感同身受。可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圣驾就在旁边,别再让皇上不安...” “你他妈放屁,你拿什么感同身受!”常升也丝毫不顾及徐辉祖的颜面。 “洪熙,是我的亲外甥!”徐辉祖咬牙,“现在生死未知.....” “我....你...” 蓝春看着面目全非的何广义,气得说不出话来。 猛的跺脚,把匕首插回腰间,恨恨道,“以后再找你算账!” 说着,呸了口,“锦衣卫就他妈窝里横!” “带我们去见皇上!”常升在旁,对徐辉祖道。 “两位这边请!”徐辉祖心中松了一口气。 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这两位这两家为了帮皇上争位,可是私下里都敢嘟囔着披甲的狠人。 若皇帝真有三长两短,他俩都敢带兵,把京城给洗了。 ~~ 朱允熥没有回宫,而是征用了旁边的一处宅院,等着消息。 小小的宅院几乎无立足之地,全是兵。 房顶上站满了精锐弓箭手,屋檐下面,一排排火铳手举着火枪。 “嘶.....” 常升和蓝春跟着徐辉祖从外边进来,一进院就看见邓平龇牙咧嘴的用钳子,把一根弩箭从自己大腿中拽出来。 “滋啦!” 边上,一名宫中的侍卫,用烧红的刀子直接烙在了伤口上。然后白色的药面,噗的一声盖上。 “啊!杂草的!”邓平嘴里咬着刀子,一声惨叫。 “好小子!”常升咱了一声,上前俯身,“死不了?” “死不了!”邓平疼得浑身抽搐,“但这条腿,以后也他妈废了!” “好小子,没丢你老子的脸,是条汉子!”常升郑重的抱拳,“我常家欠你一个人情!” “我蓝家也是!”蓝春也抱拳。 话音刚落,陡然间屋内啪的一声传来。 第一百零四章 迷雾(2) 啪!啪!啪! 那不是耳光的声音,而是鞭子。 朱允熥身上还带着血,那是朱胖胖的血。 朴无用拿着鞭子,狠狠的抽打着郭官僧。 “杂家以前怎么和你说的?”朴无用的声音尖锐得像是鸣镝,“你怎么不跟着万岁爷......” 说着,又是一鞭子。 啪的一下! 一道狰狞的血檩子,从额头到下巴。 郭官僧身子歪歪,又赶紧站好。 “行了!”朱允熥呵斥一声。 朴无用赶紧跪下,“奴婢死罪!” 朱允熥看看他,没说话。 其实今晚遇刺,是他自己太大意了。 往日出行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护着,他还觉得烦。可就今儿没带人,就出事了。 “皇上,郑国公保国公安远侯来了!”徐辉祖的声音响起。 朱允熥对朴无用做了个眼色,后者起身无声的站在他身侧。 “进来吧!” ~ “皇上!”常升和蓝春一进屋,就眼眶通红的直奔朱允熥而来。 然后常升竟然有些大不敬的,连礼都不行,就开始上下摸索朱允熥的身体。 又带着几分哭腔,“可伤到哪儿了?我就说平日当您多带人,你咋就不听呢!你要是出事,舅舅怎么活呀!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呀!” “我不管京营了,让我带侍卫吧!以后您去哪,我就跟着去哪儿,谁想伤你,除非我死了!” 见状,朱允熥心中一暖。 对他而言,劫后余生的时刻,一声舅舅可比臣要亲近也更温暖人心。 “好啦,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着,他拍拍常升的手背,“好啦舅舅,朕吉人自有天相,虚惊一场!” 蓝春眼角猛跳,“皇上,臣已经调兵把九门都封了,水关码头也封了。”说着,斜眼看看郭官僧,“锦衣卫的番子靠不住,臣亲自带人,全城搜捕!” 说来也是奇怪,那些刺客在救兵到来的一刻,竟然直接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了,居然还没有半点线索。 不过,料想他们是跑不了。 跟刺客相比,朱允熥更在乎的是刺客的背后之人。 这一切都太巧了!显然也是经过精心算计和准备的! 想着,他的目光飘向郭官僧。 后者笔直的站着,额上鲜血淋淋。 “皇上遇刺很是蹊跷!”郭官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显然,刺客是事先埋伏好的!” 说着,他的眸子转动几圈,继续道,“那就说明,有内奸!” “嗯?”常升手指的关节捏的吱嘎乱响。 “皇上是突然起意要出宫,但宫里的人知道!”郭官僧继续道,“皇上驾临曹国公府,有人先来报信让曹国公准备,那么曹国公家里也有人知道!” 他的话,引得众人皱眉沉思。 “知道皇上出行的人,总的来说就在这个范围之内!”郭官僧又道,“而且刺客现在还渺无踪影,那京师之中必然有人接应。” “按理说,就算有人接应,可眼下外边到处都是搜捕,也不能查获刺客们的踪迹。可除了几把被扔的兵器之外,一无所获!” 说着,郭官僧正色道,“臣以为,可能那些人....根本没走远,而是就地藏了起来!” “在前边那条街找到的兵器怎么解释?”徐辉祖问道。 “疑兵之计故弄玄虚!”郭官僧慢慢开口,“下官想,若下官是刺客或者接应之人,为了把官兵的视线移开弄混,也会如此!”说着,他顿了顿,“很可能,那些兵器是事先就丢在那的!” “况且现在是天黑,有陌生人经过,一问便知!再者,京师各坊入夜之后,坊门都是上锁的,还每隔半个时辰,有一队巡城军!” 众人又是沉思,屋内寂静无声。 “告诉何广义刮地三尺,找他们出来!”朱允熥恨声道。 “想来何都堂也是如此想的!”郭官僧又道,“臣进来的时候,正见他让人带着狗,挨家挨户的查!” 忽然,常升猛的一拍脑门,好似想到了什么。 “太子爷比皇上先走半个时辰!”常升脸色煞白,满是后怕,“不幸中的万幸啊!”说着,他更是带着深深的惊恐,“太子爷身边的侍卫中,也有人知道皇上的行踪......” “太子爷身边应该没有刺客的人!”郭官僧插嘴道。 几乎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盯着郭官僧。 “如果太子爷身边有刺客的人,那么太子爷....”郭官僧说着,俯身行礼,“也是凶多吉少!臣分析着,刺客们是以为皇上和太子爷在一块!如此说来,曹国公府上是没有刺客的人!”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细极思恐。 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常升的脖颈往下淌。 “这他妈是要一勺烩了!刺客要干的,是把皇上和太子都杀了!” 常升哑然开口,“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 “看看就知道了!”朱允熥阴沉的开口。 随后,一具刺客的尸体,被安远侯王德亲手拽了进来,且扯掉了面纱,拽开刺客的衣服。 “这些衣服,都是穿旧的衣服,追查不到来源!”郭官僧低头看看,又拿起刺客的靴子,“鞋子也是穿旧的,且没有任何标识!” “他们用的刀还有弩,都是军中制式的!”徐辉祖在旁开口道,“这应该有据可查!” “何都堂第一时间看过!兵刃早就都磨去了编号!”郭官僧叹口气,“况且,这一年来朝廷正在裁撤老弱边军。边军的军械,从都是一笔糊涂账,别说刺客有,据下官所知,在裁撤边军的过程中,甚至有军械流到了北边,卖给了鞑子!“ 安远侯王德当即皱眉,“你怎么知道?” “下官....”郭官僧猛的一滞。 朱允熥张口道,“不许打岔!”又对郭官僧说道,“你接着说!” 郭官僧是暗影司的一员,他知道的远不止这些。裁撤边军的过程中,有人哭就有人笑,有人没了饭碗但有人因此发财。 这世界,从来就是如此! 郭官僧把刺客的尸首翻转,出了致命的伤痕之外,刺客的身上还有许多旧疤。 “不过,军中的人是没错了!你们看他的虎口!”郭官僧继续观摩着尸体,忽用手摸了下刺客的脚底板,“但他绝对不是卫所的世袭官军,也不是边军。臣以为,刺客不是汉人!” 朱允熥皱眉,“说清楚!” “他脚上的茧子太厚!”郭官僧抬起尸体的脚,脚底板黢黑且粗糙,“皇上您看!这么厚的茧子,只有从小不穿鞋才能磨出来。而汉人,是穿鞋的!” “就算是有茧子,汉人的茧子也多在脚后跟!而这个刺客,他的脚掌,还有指缝之中全是茧子。显而易见,他是从小不穿鞋,且经常驰骋在山林之中。” “再看他的脚指头都是光秃秃的,指甲都磨没了,而且脚指头圆,比寻常人的脚指要短!” 他的分析有礼有节,但也更显得迷雾重重。 “朕清楚的听到,他们说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朱允熥的嘴角上扬,冷笑道,“莫非,也是疑兵之计?” “应该是!”郭官僧道。 屋内人面色凝重,刺客不是汉人,而是山林之中的蛮人,又曾在军中当兵,持有军械。 似乎线索很凌乱,但似乎线索也明朗起来。 就这时,外边忽然有人道,“皇上,世子殿下醒了!” ~ 朱高炽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煞白,疼得脸都抽抽了,躺在床上一个劲儿的流泪。 “我要回家,我要见我娘,呜呜....我要回家,我不跟这待了,我要回家!” “胖子!” 朱允熥大踏步进来,直接坐在床头,抓着朱高炽的手,“没事了吧?”说着,看向边上的席老道。 后者洗手,今天他的手格外干净。 “他姥姥的,道爷正给小姑娘看手相呢,手都摸热乎,就来给你缝伤口。幸好你肉多油多,稍微瘦点那一到就攮你肠子上了,到时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席老道絮絮叨叨。 朱允熥的心放了下来,再看向朱高炽,“你福大命大,不怕不怕!” 朱高炽眼珠转转,看向朱允熥,“皇上!” “朕在!” “不是...不是....”他气息微弱。 “不是什么?”朱允熥低头附耳。 “不是我爹!绝对不是!” 第一百零五章 小人物(1) “不是....不是我爹!” 在朱高炽声音落下的刹那,屋内顿时变得诡异的沉寂。 但同时,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丰富。 徐辉祖微微皱眉,常升和蓝春则是直接盯着郭官僧,安远侯王德低着头,往门口退却几步。 唯独席老道好似没事人一样,乐呵呵的欣赏着朱高炽刚缝合过的肚皮,好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艺术品一样。 “说什么胡话!”朱允熥一笑,拿起帕子擦着朱高炽脸上污渍,“朕自然知道不是你爹!”说着,又笑道,“再说,你当时也在场,那些刺客对你可没留手!” “我....”朱高炽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怕你以为是苦肉计呀!”说着,凄惨一笑,“毕竟,皇上你有时候,想的挺多的!” 顿时,朱允熥感觉面皮发烫 “死胖子!”朱允熥心中暗道,“这是骂我多疑呢!呲哒我呢?” 想到此处,他微微用力,按了下朱高炽肩膀的伤口,“别多想,好好养伤!” “哎呀!”瞬间,朱高炽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别哭别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朱允熥又笑道,“可有什么想吃的?朕让人给你做?” “不能随便吃东西!”席老道在旁开口道,“眼下本就天热,若吃了发物可了不得,得饿些天!” “也好!”朱允熥点头,又看看朱高炽鼓起的肚皮笑道,“饿一阵,没没准就瘦了!” “皇上!”下一秒,朱高炽忽然拉住朱允熥的手,低声开口,“臣想要芍药!” “好好!”朱允熥笑着拍拍他的手背,“这就让人去叫!” “是你屋里那个好看的丫头?”席老道又道,“已经来了,刚才你没醒,道爷没让她进来,让她在偏房等着呢!” “芍药...”朱高炽咧嘴呼唤。 “快传吧!”朱允熥也道。 话音落下片刻,一个怯生生梨花带雨,微微有些富态的妙龄女子,泪人一般从外边进来。 “殿下!” 一张口,满是软糯,让人骨头都酥了。 然后整个人扑在朱高炽的窗边,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朱允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女子身姿有些富态。但却不是胖,而是该瘦的地方瘦,比如腰。该鼓的地方鼓.....从侧面看,峰峦叠嶂起起伏伏。 鹅蛋脸小酒窝,大眼睛长睫毛。既清纯可人,又他妈的风情万种。 尤其是那皮肤,好似挂着一层浆似的,白得发光透亮。 一时间,朱允熥一连看了好几眼。 “别哭别哭,我还好好的!”朱高炽拉着芍药的手,笑着道,“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忽然,他微微转头,目光陡然变得警惕起来。 “皇上,您去忙吧!臣没事,您不用惦记!” “嗯!咳咳!”朱允熥又是脸上一红,“你好好养伤!” 说着,又故意看了芍药一眼,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 刚走出门,就见面目全非的何广义,急匆匆的走来。 “你这是?”不等对方行礼,朱允熥先开口道,“怎么弄的?受伤了?” “是.....”何广义单膝跪地,鼻梁子都歪了,张口道,“是臣刚才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摔的!” 闻言,朱允熥微微皱眉。 何广义心里清楚,自己被打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但这事不能由他的嘴里说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郑国公和保国公两人激愤之下失手打了他,虽说不妥但也是情有可原。 谁让人家是皇帝的舅舅呢? 而他不说,不但是圆了常蓝两人的脸面,也是不让皇上为难。从某方面来说,在这个关节上,对他何广义而言其实也是种好事。 “皇上!”看朱允熥有些疑惑,何广义忙又道,“找到人了!” “哪呢?带朕去!”朱允熥怒道。 “不可,皇上您万金之身岂能犯险!”蓝春急忙开口,“臣等过去!” “就是就是!”常升也开口道,“抓人的事,臣等来办,您放心,保准都是活的!” 说着,回头道,“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 “不!”朱允熥却摇头道,“朕要亲自去看看!” ~~ 刺客们的踪影终于被找到了。 立功的是锦衣卫的猎犬,何广义让人把刺客尸首上的鞋扒了下来,猎犬嗅过之后,沿街搜索。 在距离事发地不远的地方,一处僻静的宅院前,狂吠不止。 而锦衣卫和官兵强攻进去之后,却发现院子中空无一人.... ~~ “汪汪汪!” “吼..呜....” 朱允熥赶到发现刺客的宅院,院子中十几只猎犬冲着菜园子,拼命的吼叫。 周边无数兵丁,全部刀出鞘弓上弦。举着的火把,将夜空点燃,亮如白昼。 菜园子中,十几名锦衣卫拿着洛阳铲一样的长家伙,地毯式的往地下探寻,不断有土被翻出来。 还有人拿着白灰,从大门进来处,撒出一个又一个圈,圈内是模糊的脚印。 “启禀皇上!” 锦衣卫千户贺平安上前奏道,“刺客应该就在这片菜园子下面!” 突然,菜园子中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下面有砖道!” 朱允熥已是快步上前,“在哪?” 菜园子中有葡萄架啊,葡萄架中,有一口水井。 一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扯着绳索从井口中爬出,大声喊道,“井里有密道!” “看着人了吗?”何广义急忙追问。 “黑乎乎的看不清!”那锦衣卫用手指在地上画图,“从井口下去差不多一人半高的地方,井壁被凿开了一条通道,有半人多高一人宽。卑职用手摸了摸,通道的里边的土被夯过,而且通道里头,还用木桩子顶着!” “没跑了!”常升大声道,“来人,给老子披甲,下去抓活的!” “且慢!”一直站在朱允熥身后的郭官僧开口道,“郑国公还请且慢!”说着,他目光顺着井口朝远处打量,“发现密道,不等于刺客就藏在密道之中。很有可能,这密道在地底下四通八达,设有无数的陷阱。更有可能,此刻那些刺客已顺着密道逃窜了...” “恁磨叽!”蓝春怒道,“他们逃没逃,只有下去才知道...”说着,回头吼道,“跟我来!” “公爷!”何广义硬着头皮开口阻拦,“打仗的事,锦衣卫不如京营的的弟兄,但干这些活,还是卑职的人趁手!” “哼!”蓝春哼了一声,“是呀,这些歪门邪道的,你们最在行!” 他的敌意不是没有道理,当初他们蓝家爷几个,可是齐齐领教过锦衣卫的手段。 何广义尴尬一笑,看向朱允熥,“皇上,请臣皇上准许,动用火器!” “就按你说的!”朱允熥开口,一锤定音。 ~~ “黑子!” “二花!” “虎妞!” 三声呼哨之后,三条陕西细狗摇着尾巴凑到几名锦衣卫身侧。这种狗从唐代开始,就是达官显贵乃至皇族的猎犬,用来狩猎和追捕。 “好好探路!” 一名锦衣卫抓了几把不知在哪弄来的肉干,塞到猎犬的口中。又宠爱的掏掏他们的脖子。 然后先下去一个人,又用绳索把猎犬调了下去。 “汪汪!” 深不见底的井底,发出几声犬吠。 又是一名名锦衣卫,背着数支短火铳和军弩等,沿着井口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小人物(2) 院落中,再度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掌心冒汗的等着下面的回音。 “皇上!”郭官僧凑到朱允熥耳边,“若真是密道,八成贼人已经开始逃窜。” “不过贼人已是惊弓之鸟,此时是困兽之斗,即便跑也跑不远!密道总会有头,也不可能太长了!” “朕要听结果!”朱允熥开口,“不想听你分析的过程!” “是!”郭官僧又道,“密道这边要搜,但城内的海捕也不能落下,尤其是各家各户的水井,都要派人盯着!” “你吩咐人去办!”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 “是!”郭官僧马上回头叫了几名手下,仔细的叮嘱。 突然,轰的一声闷响,就像一声巨大的闷屁。 不远处院子的院墙,猛的摇晃一下,地面迅速鼓了一个包,然后肉眼可见的陷了下去,成了一个大坑。 “密道塌啦!”有锦衣卫撕心裂肺的大喊。 “听声音像是火药?”常升肝胆欲裂,猛的站在朱允熥身前,“贼人“竟然有火药?” 朱允熥心中也是一阵阵的后怕,若是那些刺客刺杀他的时候,手中有掌心雷一样的火器,直接扔过来...那他今天,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不对!”他心中再生警觉,“既然刺客能搞到火药,那也一定能搞到火器。火枪火炮之类的管理严格,可是手榴弹一样的掌心雷,连各地卫所之中都拨下去不少?既然有,他们怎么不用?” “我的兄弟们呀!” 轰声停止,何广义直接扑倒了塌陷出来的土坑上,哭喊着拼命的刨着。 “我的兄弟们呀!” 密道塌了,下去的那些人,怕是全无幸免。而这眼下这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舅舅!”朱允熥开口。 “在!” “调两营兵过来,沿着这给朕挖....”朱允熥眼皮直跳,“密道给朕挖出来,埋进去的锦衣卫也给朕挖出来!”说着,顿了顿,环顾一周,“遭遇不测的锦衣卫,按战死叙军功一等,家人子弟中选一人进锦衣卫!” ~~ “侯爷,侯爷您慢点!” 五城兵马司指挥樊光华,护着承恩侯赵思礼从马车中下来,笑道,“您老咋亲自来了?” 赵思礼瘸着退,身上一阵阵的哆嗦,看着宛如白昼的夜空,看着周围的兵马司兵丁,心中一阵后怕。 幸好,幸好他负责京师内防的差事已经交卸了。 幸好,幸好太子爷没和皇上在一块。 “我能不来吗?”赵思礼被扶着,在一处石墩子上坐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兵马司首当其冲。我若不来看看,怎能放心!”说着,又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别以为这等大案,你们就是打下手的。锦衣卫也好,巡防军也好,他们总有比不上咱们的地方!” “刺客敢刺杀皇上,定然是精心准备了许久。说不定早就潜伏在京师当中,咱们这些人都是地头蛇,人头精熟,备不住有大用!” “锦衣卫那边找到刺客了!”樊光华笑着开口。 他和寻常的武人不同,他是洪武十三年的武秀才,是赵思礼管着京师治安的那段时日之中,把他从卫军中提拔上来的。因为五城兵马司,免不了和达官贵人打交道,光是粗汉可不成。 “找着了?在哪儿?”赵思礼问道。 “前门大街后三巷,跟帽儿斜街交叉口那边的小院儿!”樊光华笑道,“听说,贼人们在那院子里挖了地道。”说着,叹口气,“贼人还真是狡猾,谁能想到他们在京师的落脚点居然还挖了地道....哎,也真是万岁爷洪福齐天....” “你等会!地道?”赵思礼忽然站起来,若有所思,又急忙大喊,“快,叫侯二过来,赶紧的!” 侯二人如其名,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浑身没有二两肉就眼珠子乱咣。 “侯爷侯爷!”侯二见了赵思礼,一溜烟的跑过来,哭着道,“您可得救救小人呀!小人从当差开始,就跟在您老人家身后!” “闭嘴!”赵思礼脑袋嗡嗡的,直接拽住侯二的领子,“老子问你,毛儿斜街那边是你的管区,贼人挖地道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好侯爷!小的上哪知道的去!”侯二哭道,“那片都是民房,平日里半点油水....屁事都没有,谁能留心....” “你他娘的,废物一个!”赵思礼骂道,“你管着那片,有生面孔你不知道?” “小人每天都在街上逛,没见过生人呀.....” “闭嘴!”不等他说完,赵思礼又骂道,“贼人在那边挖了地道,定然要往出运土,那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土,是一车一车的,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运完的,你就半点没察觉?” “小人....”侯二哭道,“都说了那边是民房,除了每日的粪车....” “等等!”赵思礼猛的打断他。 侯二先是一愣,然后直接蹦得有三尺高,“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前儿我在街口吃烧鸭子的时候,正好看着粪车经过。我当时还想,怎么快晚上了走粪车呢,不都是早上吗?” “而且.....”侯二眼珠转转,“我当时还跟下面兄弟们说,这些人干活还真利索,那么大粪车愣是没闻着味儿!” 赵思礼满脸狰狞,“那边的粪车归谁?” “原先是城外的白五.....”侯二想想,“后来,后来上面有人说话,给了一伙外乡人,叫什么陈泰的。”说着,又道,“小人见过那厮,黑不出溜的一口怪腔调,大舌头。他还....他还孝敬了小人五块银元....” 啪! 赵思礼一个耳光甩过去。 运粪听着不好听,可确实民间有油水的行当。京师这些运粪的,比码头的苦力赚得多多了。这样的营生,都必须在官府有人有关系才能做。而且还要定期给官府交钱,为了这营生,各个粪帮每年都要伤几个。 一伙外乡人,能拿下一条街的运粪营生,听着就有蹊跷。 而且运粪车,是官差们最不愿意查验的车,见到了都恨不得扭头当没看见。 事发地,又不是有油水的商业区。 再联想到刺客们挖了了地道,那么假装成运粪来送土..... “侯二!”赵思礼嘴唇都哆嗦着,面色沉重。 “侯爷!您吩咐!” “谁打的招呼?让那些外乡人运粪的?”赵思礼问道。 “小的问过,听说是巡检司的头头,还有治署的主事!”侯二哆嗦着开口。 “小樊!”赵思礼又道。 樊光华也郑重起来,“侯爷,都听您的!”(这人有个好儿子) “先抓!”赵思礼冷声道,“抓错了本侯担着!” “侯爷!”樊光华压低声音,“皇上刚遇刺,他们这功夫定然也跟着在辖区忙活呢!万一...万一他们知道内情或者....参与了,又或者知道那些贼人的行踪,卑职带人过去,要打草惊蛇的,谁知道他们还有就没有其他同党藏着?” “对对,我这心都乱了!”赵思礼一拍脑门,赶紧道,“打发人,去告诉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提我的名字,就跟他一人说!” “是!”樊光华干脆的答应,拽过一个人,郑重的叮嘱。 那人飞一般的跑了。 “那....运粪的那伙人?”樊光华又低声道,“侯爷,您觉着....” “还是在等等!”赵思礼心里真有些乱。 樊光华不动声色看了身边人一眼,拉着赵思礼走到没人的地方,”侯爷,大功一件呀!”说着,顿了顿,“能吃一辈子的大功呀!” 陡然,赵思礼的心热了起来。 抓错了没什么,一群运粪的,弄死都没问多问。 可若是抓对了,那就是惊天的大功。 虽说他赵家如今位极人臣了,可谁嫌功劳多呢! 这一刻,赵思礼又想起了远在缅国的儿子,还有宫里的太子和皇后。 “我曹他娘的....”赵思礼心中暗骂。 若是今天皇帝真遭遇不测,他的外孙子能即位当皇帝不假,可那皇位,能安稳了吗? “你的人行不行?”赵思礼问道。 “有六七十个见过血的!”樊光华咧嘴一笑。 赵思礼挥手,“给我找一张趁手的强弓!”说着,对侯二吼道,”能不能找着那伙运粪的外乡人!” “他们必去南城!”侯二眼冒精光,“当初他们接手这营生的时候,小人看过他们的落户文书,就在南城!” “走!”赵思礼捶了下瘸腿,“跟老子抓人去!” “多带石灰粉,腰刀换了铁尺铁叉!”赵思礼又咬牙道,“多带狗!来个灯下黑!” 第一百零七章 抽丝剥茧(1) 长夜,闷热似蒸笼。 远处的狗叫还有刀枪和盔甲碰撞的声音,更是让人打心底不寒而栗。 呼呼! 巡检司指挥陈明仁一边扯着自己的领子,一边扇着蒲扇,可依旧满头大汗。 仔细看,他眼中尽是惶恐。京师之中应天府治下有好几个巡检司,好死不死的皇帝遇刺就偏偏在他的辖区。 他这个巡检司其实严格说来比兵马司的权力还大些,兵马司平日负责的是治安,大多是鸡毛蒜皮的民间小事。而巡检司,则有捕缉的权利。 “妈的!” 陈明仁心中又咬牙切齿的暗骂一句。 不管刺客能不能抓到,他这个好不容得来的巡检都到头了。整不好,还要获罪。不,不是整不好会获罪,而是一定会获罪。 “草他娘的!”想到此处,陈明仁心中更加烦躁。 这时,应天府的治署主事张宗敏背着手缓缓走来,也是一脸的阴沉。 “你说这倒霉催的,怎么就在我的辖区?”陈明仁和张宗敏是拜把子的交情,更都是应天府通判的左膀右臂,所以说话格外随意,“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说着,他又急道,“你说,会不会事后归罪到我头上?” “这不明摆着吗?皇上遇刺,咱们这些管治安的人谁也逃不掉,这就是天降之灾!”张宗敏叹口气,也骂了几声,“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大不了丢官,再严重些不过是发配。” 然后,他目光转转,看看左右。 陈明仁顿时会意,对周围的人摆手道,“都一边去!” 周边的人马上散去,只留他二人。 张宗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递过去,“来点!” 盒里是茶叶,陈明仁捏了一把塞嘴里,顿时满嘴苦涩,但也颇为提神。 “命应该是能留下,但有些事早做打算!”张宗敏低声道,“家里的财货赶紧找个保险的地儿藏起来。”说着,叹息一声,“别他妈到最后,人财两空!” 说起来他们这些芝麻大的官,其实日子比什么三品大臣都要舒坦。三品大臣贪污五十两就人头落地,可他们这些人,有的是不犯忌讳的黑色收入。 “我他妈把这茬给忘了!”陈明仁挠挠头,吐了一口满是茶叶渣儿的口水,“我这就让人告诉我老婆好生收拾收拾...”说着,顿了顿,“保险起见,还是让他带我儿子去乡下躲躲!” “嗯....”张宗敏点头,刚要说话,忽见前边过来个巡防军把总。 “二位都在呢,正好找你们呢!”那把总笑笑,和他们两人很是熟悉的样子,“上头传令,两位的人分别去鼓楼大街,西安街搜查。你们二位跟我来,上头要召集管事的议事!” “哦!”陈张二人不疑有他,马上叫过手下来仔细叮嘱。 然后跟在把总的后头,朝前方走去。 “兄弟,你刚才说上头,谁呀?”走了百十多米,张宗敏开口问道。 那把总回头一笑,“锦衣卫的何都堂!” “哟!”张宗敏一愣,笑道,“这可是因祸得福了,平日巴结何都堂都巴结不到!” 话音刚落,忽见那把总停步,回头似笑非笑,“那,今儿你们二位好好巴结巴结!” “你这话.......” 正说着,猛的斜刺中窜出几个人来,砰砰两声闷棍。这二人跟死狗似的,栽倒在地。 紧接着何广义狰狞的面容从阴影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用冰块敷着脸上的伤口。 “拽个地方,赶紧给老子审!”何广义骂了一声,回头又道,“侯爷那边还说什么了?” 他身后,一个战战兢兢的兵马司小校开口道,“侯爷那边没说什么,不过好像是带人去南城了!” “嗯?”何广义心中一惊,“坏了!”说着,跺脚道,“好侯爷,您跟着添什么乱,就您那腿脚?”随即,赶紧扯过一名心腹,“快,调两百精壮人手过来!” ~~ 南城,一片漆黑。 这块靠近城墙的地界,平日就是鱼龙混杂之地,最是让人头疼。 可今儿,这片昼夜都嘈杂的贫民窟,却显得异常安静,连灯都没亮几盏。 “说,人是不是在那边?” 侯二拽着一面容清秀,一看就是姐儿喜欢的小白脸,怒道。 那小白脸惊恐的看看周围,全是带着铁家伙的彪形大汉,还都牵着狗....腿抖得跟筛子一样。 “问你话呢?敢有半句假话,信不信老子让人直接让人冲进你家,把你婆娘按在院子里,直接日中暑喽?”侯二破口大骂。 接着他又对赵思礼说道,“这厮是南城的地头蛇,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那小白脸一个激灵,“就就就.....” “你好好说!”赵思礼摆手,不让侯二继续吓唬他,柔声道,“说对了,立功了,回头我让人给你在兵马司补个差役的身份。” 差役,官方不承认的编外人员。但在平头百姓眼里,都是惹不起的存在。 小白脸的脸,马上缓和了许多,没那么惊恐,“回大人,您要找的那些运粪的,确实是在那边!”说着,他一指阴暗且复杂的街巷,“那边的二层下楼,原先是个肉铺子,他们大概是十日之前,在那安家的!” 赵思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望,然后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那?” “小人...”小白脸咽口唾沫,“他们进去第一天,就在肉铺买了肉,还一买就是几十斤,又都是卤肉。小人就想,那定是有钱的,不然南城这些穷酸,哪舍得这么买!” “所以小人想趁天黑进去摸一摸....但没想到,刚走到后门就让人发觉了,那天若不是小人跑得快,就栽了!” 闻言,赵思礼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这么说,他们是有暗哨?”樊光华也开口道。 “做贼的永远比抓贼的精!”赵思礼说了一句,捶了下瘸腿,蹲在地上,用手指画图,“这棟是他们住的房子,派一队人堵住这边,往地上多撒钉子。再派一队人,蹲在这头,准备好绊脚绳.....” 周围的人都是抓人的老手,赵思礼这么一说他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 官差对付贼人,永远比贼人更不择手段。他们有的是办法,让贼人连人都见不着,就倒下一片。 “弓手上房顶。记着,轻点,别他妈踩了瓦片惊了他们!”赵思礼说着,狰狞的脸抖了抖,“只要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侯爷!”侯二忽然插嘴道,“万一,小人是说万一,万一这伙人,不是咱们要找的人,那不是杀错...” 啪! 樊光华照着他后脑勺,给了一巴掌。 “既然敢反抗就一定是贼人,官差杀人还能杀错吗?”樊光华骂道, 赵思礼又开口道,“牵着狗,选几十个敢下手的,顺正门走过去!”说着,又看看夜色中那混乱的街景,“正面强攻,侧面收网!” “兄弟们!”樊光华开始动员,看着手下的弟兄们,“都知道要抓的事什么人吧?” 官差们眼冒凶光,还有比凶光更盛的激动和渴望。 “出人头地就在今天了!富贵险中求!”樊光华又道,“抓着人,侯爷给咱们在万岁爷面前请功,草你娘的到时候就是几辈子人的荣华富贵!” “嘿嘿!”夜色下,官差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抽丝剥茧(2) “呜....” 一只粗壮的红毛四眼狗,刚发出半声呜咽,就猛的被主人一个巴掌扇在脸上。 “闭嘴!”一名差役,凶狠的说道,“坏了老子的事儿,杀了你吃肉!” 顿时,那只红毛四眼狗,畏惧的夹起尾巴,吐了下舌头。 跟锦衣卫的狗比起来,这种狗简直不值一提。 锦衣卫的猎犬,带着贵气。 而这种狗,就好像乡下的乡巴佬。 锦衣卫的猎犬,眼神中都是灵气。 而这种狗,眼中只有愚蠢的忠心,还有对敌人的凶残。 “去!”那差役轻喝。 四眼狗朝前跑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看,又嗖的一下钻进悠长的小巷。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只四眼狗,他跑跑停停,就像是在找食的流浪狗一般,不停的嗅着。 它头上的屋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群人。 若是仔细看,这些尸尸终和地上的四眼狗保持着距离。狗在前,人在后。狗停他们停,狗嗅过之后,他们开动。 “正门那边应是没有暗哨!”樊光华低声道,“不然狗早就叫了!” 赵思礼无声点头,做了个向前的手势。 夜色下,举着木板只露出半张脸,手里拎着铁尺铁叉的官差们,无声上前。 一切,似乎进展得很顺利。 但殊不知,在那阴影笼罩下的小楼之中,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 ~ 突然,狗停住了。 吱嘎,屋顶上瓦片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格外刺耳。 前进的官差们猛的蹲下身子。 “汪汪!”狗儿咬着尾巴,火头叫了几声,似是在催促。 “娘的!”樊光华擦了下头上的汗,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屋顶方向。 但随即,他感觉有些不对。 因为前方的四眼狗不动了,而是站在原地猛的狂吠。 紧接着,后方牵着的狗子,也开始不安的想要挣脱绳索。 “惊了...” 嗖! 就见一道寒光过。 呜! 前方的四眼狗一个跟头倒地,四肢抽搐,苦苦挣扎。 ~~ “杀出去!” 长街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嗜血的嘶吼。 小楼的正门突然打开,嗖嗖嗖无数军弩对准了赵思礼他们前进的方向。 砰砰!木板碎裂。 噗噗!箭头入肉。 瞬间,最前排的几个官差,痛苦的倒地哭嚎。 “他们不跑,而是要从正面冲?” 一瞬间,经历过战场生死的赵思礼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只要是军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被包围的时候想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往往看似最不可能的正面战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但就在赵思礼思绪刚落,还没来得及发声命令的时候。 十几名贼人已经结成一个箭头似的冲锋阵,直接冲了过来。 夜色下,最前方的贼人手中的是长矛,寒星点点。贼人冲锋队列的两侧,是举着盾牌的护着侧翼的刀斧手。 “放箭!”赵思礼大喊。 可是,贼人已经冲了出来。 屋顶上的弓箭手才开始忙乱的张弓搭箭,而且他们的箭,稀稀疏疏完全没有形成有效的密集的攻击范围。 砰砰砰,箭头或是被盾牌阻隔,或是无力的挂在贼人的铠甲上。 而就在官差放箭的间隙,那些贼人们对准了赵思礼这边,就是一轮弓弩。 “挡住挡住!”樊光华把赵思礼护在身后,单手举着圆盾,撕心裂肺的喊道。 “杀!” 噗! 长矛轻易的洞穿一个官差的小腹,将人直接挑了起来。 而后持矛的贼人在瞬间弃了长矛,抽搐腰间短刀,又抹了一名官差的脖子。 下一秒,又是噗的一声。 一包石灰粉,骤然在贼人的眼前炸裂。 紧接着无数的石灰粉从屋顶上,从官差的手中,直接砸在这些贼人们的头上。 “啊!” 有贼人歇斯底里的惨叫,捂着眼睛大骂。 “咻......” 赵思礼在这一瞬间,吹响了脖子上挂着的铜哨。 然后猛的推开樊光华,起身张弓搭箭。 嗡! 弓弦响,最前方冲得最狠最凶悍的贼人,脖子陡然被射穿,鲜血如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兄弟们,挡住呀!” 樊光华杀得性起,手中一把铁叉抡开了呼呼作响。 “死!” 一叉,怼进一个贼人的小腹,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直接刺穿了对方的锁子甲。 下一秒,他脑袋上砰的挨了一下,身子一晃。 然后他摸摸脑袋,大骂道,“草你妈的侯儿!” 房顶上,侯二手忙脚乱的掀着瓦片,“对不住!砸错了!” 说着,手中的砖头瓦块,对准下面的刺客,死命的往下扔。 漫天砖头如雨,不分敌我,见人就砸。 更多的官差从四面八方赶来,石灰粉绳索套,飞镖....全是下三滥的招数。 赵思礼也不蛮战,瘸着腿带人且战且退始终和贼人保持距离。 抽空之中再次举弓! 嗡! “好箭法!”一箭正中一名看似是领头人的贼人肩头,“你是谁?” “我是你爹!”赵思礼骂了一声,一瘸一拐的往后跑。 “杀出去!”贼人们已经全然不顾生死,低头猛冲。 又是一个照面之间,又是数名官差倒下。 而且,那些贼人距离赵思礼越来越近。 “侯爷!”樊光华不顾自己的安危,慌乱之中抱着赵思礼的腰,直接把他举了起来。 屋顶上侯二眼疾手快,拉着赵思礼的膀子,直接把他拽到了房顶上。 可下一秒,就见樊光华已是倒在了刀光之下。 “小樊!”赵思礼大吼一声,再次拉弓。 ~ 砰! 黑夜中,陡然一声闷响。 一个贼人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胸前的血窟窿,然后不甘的倒下。 “打腿!” 不远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还有无数战靴踩踏地面发出的声响。 “何广义!”赵思礼身子一软,颓然坐在了屋顶上。 火光亮起,举着火铳的锦衣卫排成整齐的队列。 贼人们茫然失措,无助的簇拥在一块。 何广义脸上贴着冰袋,一甩披风,“射!” 砰砰砰!硝烟弥漫。 惨叫声不绝于耳,刺客们在瞬间全部倒下。 “上去,抓活的!” 有人大喊一声,枪口挂着刺刀的锦衣卫们,三人一组的上前。 受伤的贼人中,有人刚要往嘴里塞东西,就直接被刺刀把手臂炸串钉在地面上。 “侯爷!您老没事吧?”何广义小跑到了赵思礼不远处,大喊。 “没事!”赵思礼感觉浑身被冷汗湿透,刚才不觉得什么,现在心中却满是害怕。 “到底是老了!”赵思礼被人拖着下楼,自嘲的笑道,“不复当年之勇!” “您这话说的!”何广义笑道,“当年您打仗的时候,身边都是好汉子。现在身边....”说着,看看满地哀嚎打滚的官差们,笑道,“能带着这些人,把刺客给堵死,还差点全歼了,您老当益壮呀!” 说着,又拱手道,“我呀,这是来捡现成了的了,侯爷您别怪!” “呵呵!”赵思礼脸上一红。 何广义这是给他面子呢!也更是捧他呢! “抓活的,都捆起来,不许死了,赶紧叫郎中过来!”何广义不理会赵思礼又开口说道,“快去奏报万岁爷,说侯爷带人把贼人都擒获了!快!” “你....”见状,赵思礼有些过意不去,若不是何广义及时赶到,这些贼人可能就冲出去了。 可何广义却道,“侯爷,这大功是板上钉钉了!”说着,低声道,“我知道您不稀罕,可您这边的弟兄们,出生入死一场呢!” 看着满地哀嚎的官差,赵思礼沉重的点点头。 接着他一瘸一拐走到边上,看着被人搀扶着,鲜血直流的樊光华,“小樊,你这是....好兄弟,你让我怎么说呢?” “侯爷!”樊光华艰难的开口,脸色煞白,“下官可以死,您不能!”说着,直接拉住赵思礼的手,“下官要是撑不下去,家里还有个儿子刚一死,叫樊忠。您得费心,多拉扯...” “胡话,你死不了!”赵思礼打断他,开口道,“你安心的养伤,你儿子以后就是我儿子!” ~ 于此同时,一座宅院中,郭官僧冷笑着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陈明仁还有张宗敏。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竹签,在二人的手指甲上比划,“说,你们是怎么跟那些运粪的,搭上关系的?” “我们是.....”张宗敏惊恐的说道,“是,通判大人说,那些人是他的同乡,让我们照拂一二!” 屋外,朱允熥冰冷的声音响起,“抓来!审!” 第一百零九章 你不是人(1) “砰!” 北安街西北角,一处两进宅院的大门被粗暴的踹开,紧接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了进去。 但是,宅院之内却寂静无声。 郭官僧在迈进宅院的一刻,深深皱眉,用力的嗅了嗅夜色下的空气。似乎,有些他很熟悉的气味。 “大人!”一名最先冲进宅院的锦衣卫,返身从宅院的正堂奔出来,低声道,“都死了!” “嚊!” 郭官僧又用力的嗅了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院落,院墙.... “牵着狗到处看看,有无脚印血迹。” “是!” 宅院的正堂中,张家十口人,整整齐齐的躺着,像是熟睡了一般。 这户人家的主人,就是应天府主管治安户籍的通判的,张百胜。 郭官僧的脚步很轻,似乎怕吵醒了这些熟睡的人一般,慢慢进屋。 目光在那些死人的脸上扫过,然后飘向隔壁书房。 一根绳索垂吊在房梁上,一具尸体无风自晃。 “大人,卑职等已查验过!”另一名锦衣卫低声禀告,“张家人是服毒而死!” “活着时候服的,还是死了之后服的?”郭官僧看着吊着的尸体,冰冷的问道。 那锦衣卫不假思索,“应是活着的时候服的,卑职看了他们的舌苔,都是黑色的!” “他呢?”郭官僧对着张百胜的尸首努努嘴,“活着时候吊死的?” “这个属下不敢妄言!”那锦衣卫又道,“表面上看,没看出张百胜有服毒的痕迹,只看出喉结碎裂,似乎真的是吊死的!” “呵!”郭官僧轻声一笑,“也就是说,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断...他张百胜先是毒死了一家老小,然后自己上吊了?” 锦衣卫没说话,没敢说。 “是不是也有另一种可能!”郭官僧眯着眼睛,“有人故意制造了这样的假象?” “这还要选精干的仵作的查验,卑职等不敢妄言!” “啧啧!”郭官僧背着手走了几步,冷笑道,“欲盖弥彰你都不懂,你可真是个废物!”说着,猛的转身,“去厨房看看!” ~ 锦衣卫南镇抚司。 原本何广义的公事房,如今被朱允熥毫不客气的占据。 “太莽撞啦!”朱允熥看着面前站着的赵思礼,轻声道,“抓人的事有锦衣卫还有那么多官兵去做即可,你这么大岁数了,腿脚又不利落,万一出事,朕如何跟皇后说?” “臣无能,劳皇上挂怀!”赵思礼俯身行礼,“臣就是当时脑袋一热,再加上心里有火,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坐,坐下跟朕说话!”朱允熥柔声开口,又看看赵思礼,“没伤着吧?” “臣没事!”赵思礼又道,“就是....跟臣去抓刺客的官差,死伤惨重。兵马司指挥樊光华为了救臣,身负重伤!”说到此处,他叹口气,“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说到底,还是臣举措不当,才使得他们命丧敌手!” “名单报上来吧!回头好生的抚恤!”朱允熥淡淡的说道。 从本质上来说,他这位老丈人还算是个厚道人。 换成其他的官油子,这会儿是不会说这些的。不是时机不对,而是在官油子的心中,死了再多的人也不值一提。 最重要的是功劳! 就凭赵思礼这份不居功的心思,就很难得! 就这时,朴无用带着郭官僧从外边进来。 “没抓着?”朱允熥先开口问道。 “回皇上,张百胜一家十一口,都死了!”郭官僧行礼道,“看着像是畏罪自杀!” “看着像?那就是不像咯!”朱允熥冷笑,“那还真是神通广大,杀人灭迹....”说着,微微沉吟,“张百胜?一个文官,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郭官僧眉毛轻挑,欲言又止。 “说!”他的表情,逃不过朱允熥的眼睛。 “张百胜原是武官!正千户。”郭官僧马上开口道,“洪武二十七年转成文职,在上元县当县令,今朝元年升为应天府通判。” “呵!”朱允熥冷笑,“根子够硬的!” 虽说此时大明朝的武人地位比文官还高那么一点点,但是武官想转成文职,那是难上加难万中无一。 而且这还不是寻常的文职,上元县令听着不过是个县令,可却是隶属京师的县令,随后又升到京师的通判,这哪是一个千户能有的履历? 朱允熥又是笑笑,“谁举荐的?” “这个臣倒是不知道,不过....”郭官僧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张百胜,以前是已故信国公的部将.....” 当啷! 赵思礼一个哆嗦,手碰到了旁边茶几上的茶碗。 他不是什么聪明决定的人,但绝对不是笨人。 刺客伪装成运粪的,而帮这些刺客们获取身份的,还是信国公的旧日部将。 那么汤家.....? “汤家是皇次子的母族!”赵思礼心中惊恐交加。 朱允熥微微转头,“国丈在想什么?” “没.....”赵思礼赶紧摇头,“臣没想什么!” “你想的应该不对!别乱想!”朱允熥的目光,带着几分警告。 “臣....”瞬间,赵思礼浑身发颤。 “你说张百胜一家十一口的死,看来很是欲盖弥彰。”朱允熥对郭官僧说到,“摆明了就是要来个死无对证!可是再仔细想想,张百胜的身份,是不是也有祸水东引的嫌疑?” 郭官僧沉默片刻,“臣出身勋贵之家,开国诸淮西勋贵当中,信国公一向不大喜欢抬举故旧做人情。即便是跟着他许久的老部下,也多是在边军之中,而不是身居京师要害之职!” “你说,张百胜一家的死,是在刺客被抓之前还是被抓之后?”朱允熥又问道。 “应该是之前!”郭官僧道,“仵作看过,服毒的时间是在皇上遇刺之前。也就是说,还没等那些刺客们动手,就有人弄死了张百胜一家!” “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朱允熥笑道,“顺着刺客的线,竟然扯出了国朝的勋贵,呵呵!”说着,站起身,“乱花渐欲迷人眼....却偏偏透着那么一股子弄巧成拙?“ “至于刺客从何而来,幕后之人到底是谁?问问刺客们,也就一目了然了!” 说完,朱允熥迈步出去,郭官僧跟随,赵思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上的意思,不是汤家?料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 赵思礼心中暗道,“可刚才,皇上看我那吓人的眼神,是啥意思呢?” 这时,朴无用悄悄过来,笑道,“侯爷,万岁爷让您跟着!” “哦哦!”赵思礼忙道,“有劳公公了!” 说着,赶紧迈步朝外走。 朴无用紧随其后,沉默片刻开口道,“侯爷,杂家不是多嘴的人!” 赵思礼脚步一顿。 “但有些话,杂家得破例给您提个醒!”朴无用再道。 “公公明示,在下洗耳恭听!”面对朴无用这名大太监,赵思礼半点皇帝老丈人,太子外公,皇后他老子的架子都没有。 宫里两个三个大太监,梅良心最和气,而且因为他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对赵思礼动辄以奴婢相称。 王八耻是御前的人,笑面虎。 这朴无用,则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您客气了!”朴无用笑笑,又低声道,“有些事您不该多心多想!”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皇子们还小,皇上如今就那几位皇子!” 说完,朴无用就闭嘴不言。 第一百一十章 你不是人(2) 猛的,赵思礼心中一颤,差点脚下踉跄。 太子也好皇子也罢,都是皇帝的儿子。 皇帝或许偏爱太子,但也绝不允许有人胡乱猜忌他的儿子。更不会允许,有人泼脏水,乃至挑拨他的儿子们。 那个让赵思礼冷汗迭出的眼神,就是一个警告! 而这种警告的意味,也不只是不许他胡思乱想那么简单。而是在警告他,不要行差踏错。 “公公,在下感激不尽!” “您这话让杂家摸不着头脑了?杂家什么都没做,您感激什么?” ~~ 朱允熥从屋内出来,身后跟了一群人。 他默默的走到刑房外,隔着纱窗停住脚步。 即便是在刑房外,可飘出来的血腥味,还是让人作呕。 屋里的柱子上,绑着抓获的九个活口。 这些人如今生不如死,可眼神中依旧闪烁着野蛮仇恨的目光。 “你们越来越废物了!” 何广义用冰袋贴着脸,冷冰冰的看着掌刑千户金百万和韩五等人。 “嘴都撬不开了?”何广义怒道,“还弄死了一个?” “都堂!”韩五请罪道,“是卑职疏忽,没想到这些贼人这么硬气!” 为了防止刺客们咬舌头,他们嘴里都塞着东西。 就在刚才,韩五以为有人要招供了,拿出那刺客嘴里的东西,合上他被掰得脱臼的下巴。 岂料下一秒,那刺客竟然直接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都堂!”金百万也说道,“他们都是身受重伤,严刑不敢用啊!弟兄们手稍微重一点,就救不活啦!” 的确,这些刺客们被抓捕的时候,就已经在濒死的边缘。 “废物!”何广义又骂了一声。 然后他缓缓走到一个刺客的面前,“你是领头的,你叫陈泰?” 刺客满脸是血,裸露的身体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眼神像是一个死人。面对何广义的质问,非但没有说话,反而咧嘴,充满挑衅的笑笑。 “硬骨头!锦衣卫许久没见过硬骨头了!但你可能不知道,你是钢筋铁骨,我锦衣卫就是熔炉!” 何广义淡淡一笑,“落在我们手里的人,想好好的死,都不可能!” “哼!” 陈泰的鼻子中发出不屑的哼声,扭过头。 “好汉子!可惜了!”何广义又道,“就凭这份胆气,你们这些人在军中明明可以封妻荫子的,却偏要做贼!”说着,摇头笑笑,“不,不是贼,而是死士!我真是想不通,怎么就这么蠢?” “哼!”陈泰又是哼了一声,闭上眼一副随你便的架势。 “放心,不会再打你的,你的血快流干了!” 何广义又是笑笑,然后他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到角落,把双手放在水盆中,仔细的清洗起来。 “你们记住!”何广义这时,看着刑房内的手下,“有时候想撬开人的嘴,不一定非要用刑!这世上硬骨头不多,但是不怕死的人肯定不少!愿意帮人去死的蠢材更不少!” 说着,他甩甩手上的水珠,用毛巾擦拭干净双手,继续说道,“甚至有的人,不得不死。因为他不死,他的家眷就要死。他要用自己的死,去保护一些人!” 吱嘎吱嘎! 说了几句话,何广义站在刑房当中,那些被绑在柱子上的刺客之间。扭动着身体的关节,发出声响。 不知何时,他手中多了一把银色的,薄如蝉翼的小刀。 “韩五!” “卑职在!” “我们要弄清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他们是谁?” “唔!”何广义笑着点头,“其实这也是我们最关心的问题!知道了他们是谁,不管他们说不说,我们都能缩小追查的范围,甚至...能直接找出幕后主使!” “想知道他们是谁,其实不用问,还有很多其他的方法!” 说着,何广义的手突然一动。 “呜呜呜!” 刺客剧烈的挣扎之中,何广义手中精美的小刀,在他的肚皮上划出一条正切的切口,自上而下。 噗噗! 血,滋滋的冒。 沾满了何广义白皙的双手。 飞溅到他的嘴唇鼻梁上。 “别叫,不疼的!”忽然,何广义很温柔的笑笑,竟然伸出舌头,舔去唇边的鲜血。 刑房外,朱允熥还有身后众人,齐齐动容。 噗嗤! 手中的小刀,猛的一拉。 紧接着何广义的双手竟然直接插了进去。 哗啦一声! 一肚子的下水,人的胃.....肠子.....竟然.......竟然直接被他用手掏了出来,洒落一地。 而后,何广义竟然又.....又兴致勃勃的蹲下身,直接用手扒拉着那些人的下水内脏.... “哕!” 刑房外,赵思礼直接忍不住,捂着嘴跑向墙角。 就连蓝春常升等见惯生死的人,也都面露嫌弃之色。 “以前,真小看了这位指挥使大人!”郭官僧攥紧拳头,心中暗道。 ~ 刑房内,一股恶臭。 那是刺客临死之前,大小便失禁了。 何广义却好似没闻到,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笑。 他再次拿起刀,划开冒着热气的胃,还有肠子....乌糟糟的东西,满地都是。他又放下刀,不住的用手划拉。 “嗯!” 刑房外,朱允熥强忍着腹内的翻江倒海。 “哇!”赵思礼刚回头看着这一幕,直接喷了。 ~ “刺杀,是力气活!” “你们在刺杀行动之前,必然要吃饭。可是呢,却不能吃太多,因为吃多了你们的动作就会收到影响!” 何广义在众人见鬼一样的目光中,捧了一把刺客肠胃之中的腌臜之物,放在鼻尖嗅嗅,看向陈泰。 “而你们因为一直藏头露尾,不敢出去吃饭,就只能自己做饭。”说着,何广义一笑,抓起那些腌臜物中,好似肉块一样的东西,又仔细的闻了起来,“羊肉呀!” 紧接着,他又用手指扒拉着另外一堆,“嗯,这是没消化的米粉!” “呕!”刑房外,赵思礼苦胆都吐出来了。 “呜呜!”陈泰的口中发出呜咽。 ~ “你先别说话,且听我猜的对不对!” 何广义继续说道,“你们在刺杀皇上之前的最后一顿饭,准确的说你们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吃的是米粉和羊肉。” “嗯,既然是最后一顿,不.....既然你们不敢在外边吃,而是自己煮。那么你们所煮的饭,一定是你们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口味!” “一个人的口音可以骗人,一个人的举止可以骗人,但一个人的胃,他的饮食习惯,一定骗不了人!” “你们吃的,一定是你们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 “我大明之大不知几千里,有些地方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分辨到底是哪儿的人,他们的口味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说着,何广义站起身,把沾满污垢的手,随意的在韩五身上擦了擦。 噗! 韩五忍住了嘴,没忍住鼻子,一股酸汤喷了出来。 ~ “也就说,你们喜欢吃要羊肉配米粉!我刚才还闻了闻,有股很酸的味道,你们喜欢吃酸酸的羊肉米粉。” 何广义看着陈泰,就像看着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很是和气。 “米粉,我也很喜欢吃的呢!但是我不喜欢加酸豆角....我们汉人的最后一顿饭,也不会吃米粉,而是米饭或者面食。”何广义忽然扭头,问道,“韩五,你知道哪的人把米粉当主食吗?” 噗! 韩五喷了一口,“米粉,湖广吃,广东也吃,云南也吃....嗯噗....呕!” “哎呀,范围有些大!看来,还要再切一个,再仔细看看!”何广义温柔的一笑,然后走到另一边,对准一名刺客的肚皮。 “呜呜,呜呜!”陈泰再次扭曲挣扎起来。 “你有话说?”何广义笑道,“是不是想说了?你想说就说呀!我在听呢!” 随后,他一拍脑门,“看我!” 刀子,挑出陈泰口中塞的东西。 他的下巴被合上。 下一秒,何广义再道,“你想咬舌头吗?你咬吧!我也不豁你的肚皮,我对死人的肚皮没兴趣,我喜欢活人!“ “你是魔鬼!你不是人!”陈泰发出低吼。 “哈哈!谢谢你夸我,哈哈哈哈!”何广义发出疯癫的笑声。 然后,他猛的收敛笑容,“告诉我,你从哪来?” “我们.....”陈泰犹豫纠结迟疑...... “你说了是死,但你不说,绝对必死还难受!”何广义又是笑笑,回头轻唤,“虎子!” “汪!” 一只细犬,摇着尾巴过来。 “吃吧!”何广义拍拍狗头。 叫虎子的细犬又汪了一声,直接奔向何广义掏出的人的下水过去,张开血盆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噗噗噗噗.....咳咳咳....” 刑房外,赵思礼吐得满墙都是,跟他妈作画似的。 “它是公的,它有个妹妹叫虎妞,死在了你们设的地道里!”何广义又看向陈泰,“它俩是畜生,可却是我大明的畜生。你们.....”说着,他忽然再露出温和的微笑,用刀子指着那些惊骇的刺客,“你们一共九个,受不住刑死了一个还有八个,我豁开了一个,还有七个!” “你们再不说....我把狗都叫进来!然后,让你们眼睁睁看着,它们一口一口的吃掉你们!呵呵呵,哈哈哈!” “你不是人!”陈泰说着,猛然一顿。 因为他发现,几只眼睛通红的狗,对着他无声张嘴。 “我说了能给个干脆的死法吗?”陈泰大声道。 “你没讨价还加的余地,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何广义看看仅存的七个刺客,“谁先开口,谁可以体面的死!” 说着,猛的摆手,“给他们合上下巴,让他们说话!” “我说!”陈泰大喊,“我们是苗人,我们恩施唐崖的苗人,是楚王殿下麾下的苗兵.....” ~ “直娘贼!” 刑房外,蓝春和常升齐口大骂。 事情还不明了吗? 刺客既然是原楚王麾下的苗兵,那主使是谁还用说吗? 除了楚王家族,谁又有能力策划出刺杀皇帝的惊天大案。 “皇上!”常升咬牙道,“让臣去,把楚罪人家的崽子都抓来.....” “不!”朱允熥却道,“他们没说实话......” ~ “你在撒谎!” 刑房中,何广义大声怒斥。 “我没撒谎,我们是苗人,不信你看我背后有刺青......” “你根本不是苗人!”何广义冷笑,“你想让我们以为你是苗人!”说着,何广义眼神一凝,“你们根本不是恩施的苗人,而是.....贵州的獞人!” “你们来自贵州!” ~~ (谁说我短?啊!) 第一百一十一掌 背叛(1) “贵州?刺客怎么会来自贵州?” 刑房外,无论是徐辉祖还是蓝春还是常升都齐齐皱眉。 但下一秒他们又好似猛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皇上.....” 常升刚要开口,却猛然发现朱允熥给了他一个暂时不要说话的眼神。 “贵州....他们?”常升只能把话藏在心里,暗中想道。 ~~ “我这辈子有两个爱好!” 何广义背着手站在陈泰的面前,轻声笑道,“第一,就是研究人的....骨头!”说着,他摸了下陈泰的锁骨,“嗯,你是典型的大骨架。” 陈泰的身子猛的一抖,像是被毒蛇爬过。 “第二么!”何广义又笑道,“就是吃!”说着,叹口气,“少年时我曾想,若是哪天口袋里有花不完的钱,我就游遍我大明的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的美食!现在么,大江南北是走不了啦,但是吃嘛,还是喜欢研究的!” “哼!”陈泰哼了一声,“你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你怎么会没有钱?” “钱我有的是!”何广义淡淡一笑,忽带着几分伤感,“只是等我长大后,我发现我这样的人,从生下来就带着责任。我想看的大明,是我的父辈我的祖辈,用命换来的锦绣山河。” “这片山河,我也必须用性命来守护。”说着,何广义眯起眼睛,盯着陈泰,“唯有守护好这片山河,才有更多的人,能有机会好好的看看它..唯有守护好这片天地,才能有更多的人,有机会实现少年时心中的抱负!” “而你,还有你幕后人要做的事,对我而言是要毁灭我所守护的。你们想毁了大明?那我就毁了你们!” 刑房外,郭官僧再次攥紧了拳头,不禁有些心潮澎湃,“他...他妈的他...他他妈的说得真好!” 而朱允熥则是轻声对蓝春说道,“听说你打了他?” “臣....” “朕可以当不知道,但你一定要赔礼!” “是!” ~~ “哎,闲言少叙,我他妈怎么跟你聊起天来了!” 何广义再淡淡一笑,“之所以推断出你是贵州的獞人,是因为据我所知,只有贵州那边的人喜欢吃羊肉粉。” 说到此处,何广义用脚尖踢踢地上,那一团还冒着热气的人的下水... “而且,你们还喜欢在羊肉粉里加泡菜。酸豆角酸萝卜.....你看,喜欢吃羊肉粉,就弄清了地域。我们又通过你同伙的尸首得知,你们不是汉人。你们从哪里来的范围,是不是就小了许多?” 说着,何广义又是一笑,像是猫见到了老鼠一般的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 “眼熟吧?”何广义笑道,“在抓捕你们的地方,我找到了这个,虽说你们在知道事情败露之后,把很多东西塞进了灶坑里烧了。但毕竟仓促之间,还是有遗漏的!” 随后,何广义打开那个小袋子,捏出一小撮,放在鼻尖,“这是山楂叶!据我所知,既喜欢吃加了泡菜的羊肉粉,又喜欢把山楂叶晒干了当茶叶泡水喝的,只有獞人!” “对了,我还忘说了一样重要的证据!”何广义又道,“那就是你们的衣服!你们的衣服都是旧得查不到来历的衣服,既不是买现成的成衣,也不是军中制式,都是你们自己穿旧的!” “但你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衣服的款式还有材质。你们的衣服,比寻常汉人的服装,更短,不过膝,而且材质是麻制的。衣服所用的染料,应该是山林间的野靛叶,就是中药所说的板蓝根!” “我虽没有机会游览大明的壮丽山河,但我的职责需要我了解,我大明境内各色各样的人!” 刑房外,朱允熥面带笑容。 何广义就是这样的心细如发,他现在或许被官场浸染了一些不好的吸气。但只要他愿意,他依旧是大明朝,最厉害的那只猎犬。 而朱允熥身后的郭官僧心中又道,“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 “综合以上种种,你的身份已不是秘密了!”何广义依旧是笑,让人如沐春风的般的笑,“即便你不想说,不承认,也没关系。大不了我费些功夫,派人拿着物证去贵州那边打探,总有找到你们根子的那一天。” “到时候,你的全族.....呵呵!”说着,何广义顿了顿,对着身后的虎子吹了个口哨,刚吃过人肉的狗,摇着尾巴蹲在他的身边。 陈泰心中的防线,被彻底击垮了。 眼前这个男人,好似能看穿他们的内心,知道他们的前世今生。 “我说!”陈泰艰难的说道,“我只求....” “你没资格求.....说!”何广义没有看他,而是俯身摸着胡子的下巴,一脸惬意。 “我是贵州来的,我是奉.....” “好!打住!”何广义忽然站起身,“你只要承认我说得对就好,至于谁让你来的,现在还不能说!” 的确是不能说! 因为在纱窗后面的皇帝的身边,全都是人! 除了皇帝,这个秘密谁都不能轻易的知道。 “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一路从贵州到京城的?走的水路还是陆路?”何广义看看自己的手指甲,似乎对里面的血渍很不满,“还有,谁在京师接应的你们!” ~ 刑房外,众人抓耳挠腮。 一场好戏,何广义却让他停了。 朱允熥看看众人,转身就走。 他这么一走,这些人就没有资格在这里旁听。 他皱着眉,一步步朝何广义的公事房走。 身后,常升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在外边候着吧!朕想静静!”话语之中,朱允熥带着几分唏嘘。 “皇.....”常升刚想说话,忽被徐辉祖在后面拽了一把袖子。 然后所有人停步,只有朱允熥带着朴无用迈步进去。 房外,常升等人度日如年。 而徐辉祖则是忧心忡忡,满腹心事。 因为他们这些最顶级的大明勋贵二代,都不约而同的联想到一件事。 “贵州那边的兵马,要开始调动,那些土官不能在放任了!”许久之后,徐辉祖开口道,“朝廷对贵州的控制,还是太依赖当地土官了!” 接着又叹口气,“朝廷对世袭的镇将,还是要提防一些好!” 说着,他心中忽然明白了,为何沐春病故之后,皇上竟然出乎意外的开始削减沐家在云南的影响力。 闻言,常升和蓝春对视一眼,而后点头。 而常升则是心中暗道,“爹,您老人家当年是对的!” ~~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换了一身新飞鱼服的何广义,擦着手大踏步而来。 “劳烦通报一声,何广义求见!” 守门的几个侍卫,神色复杂的看了何广义一眼,转头去通传。 而何广义就站在门外,仿佛没事人一样,好似刚才挖人家肠子的不是他。 “皇上传你!”朴无用出现在门口。 何广义点头,整理下衣服,迈步而入。 他刚动,蓝春和常升也下意识的跟着,想要进去。 “两位公爷!”何广义回身拦着,“只有下官能进去!” 蓝春顿时大怒,“我曹你.....” “您曹谁都没用!”何广义道,“皇上只传了下官!” 第一百一十二章 背叛(2) “刺客化作商队,二十六天前进的京城!” 原本是何广义的公事房内,如今他是客,而朱允熥是主。 朱允熥脸上看不出情绪流露,默默听着何广义的奏报。 “接应他们的就是应天府的通判张百胜!”何广义的声音不大,但确保皇帝可以很清晰的听见,“他们沿途所用的通关文书户籍文书都是真的,都是出自.....” 忽然,朱允熥打断何广义的话,“京师之中,涉事的官员有多少?” “除了张百胜明确知道此事之外,还有一人.....”何广义看了眼朱允熥的神色,“巡防军正千户,昭勇校尉邵琳!” “他俩是什么关系?”朱允熥又面无表情的问道。 “张百胜年五十有三,对外宣称是信国公的旧部!”何广义不假思索,继续说道,“其实他最早,跟他父亲都是逆臣绍荣的部将,他父乃是绍荣的亲兵。绍荣问罪之后,其父被牵连诛杀。他跟着其他人,被遣散至信国公麾下!” “邵琳,乃是邵荣之孙!” 又是一桩陈年旧事! 邵荣何许人? 在老爷子刚投军滁阳王,也就是朱允熥亲祖母名义上的父亲,郭子兴的队伍中时。邵荣已是郭子兴手下的二把手,而后郭子兴身死,郭子兴的儿子还有小舅子也死于乱军之中,绍荣顺理成章被老爷子收编。 但是,这只是官方的说法。 真实的情况是,当时还受小明王节制和册封的淮西红巾军中,老爷子和邵荣一度是平级。 即便老爷子后来脱离龙凤小明王政权自立之后,邵荣依旧位列平章。而在当时老爷子的势力范围之内,平章只有三人,徐达常遇春还有邵荣。 连李善长,都没有那样的尊荣。 更没有那样的实力! 这一段历史,是朱允熥当年在学堂的必修课。 老爷子之所以优待这位当初郭子兴的二把手,乃是为了顺利的消化掉郭子兴的余部,同时邵荣也是红巾军中,威望甚高的前辈。更是当时的淮西武人集团,和龙凤集团沟通的纽带。 因为从根子上说,老爷子的队伍属于北派红巾军的分支。 但这样的人,是不甘于人下的。而老爷子之所以能成为淮西武人集团绝对的领袖,也绝不是史书上寥寥数笔那么简单。 元,至正二十三年。 邵荣因谋逆大罪,被杀! 据说当时有人说邵荣无罪,但有罪没罪,很重要吗? 据说当时老爷子对于是否杀邵荣也是摇摆不定,毕竟这个人也曾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郭子兴军中最后的门面。 据说当时老爷子是想把他囚禁致死就算了! 据说当时,是常遇春直接在老爷子面前大喊,“若邵荣造反功成,吾等还有性命吗?他会放过我们的妻子,亲人,乃至部将......吗?” 一锤定音,绍荣死,其子发配充军。 当时的老爷子,还没有日后那么绝情,对于旧人,他多多少少还是留了几分香火。 却没想到,他当日留的香火,差点在今日要了朱允熥的命。 “一个是邵荣的旧部,一个是他的孙子,如此说来他们串通一气倒也说得通了!”朱允熥沉默许久,开口道,“不出所料的话,这些刺客既是贵州来的,那应该是水西经略燕家的人吧!” 何广义附身,“是!燕家的獞族家兵!他们都不在兵册上,说是家兵,但等同于燕家的奴仆。他们全族靠着燕家的脸色求活,让他们生他们就生,让他们死他们就死!” “嗯!”朱允熥又淡淡的说道,“如此说来,此事已真相大白了!” 这话,何广义不敢接。 ~ 大明的世袭边镇其实不止是云南的沐家一门,还有另一个在贵州的水西经略使,燕家。 水西经略在后世,大概就是毕节一代,乃是入滇乃至控制滇地的交通要道。 燕家第一代水西经略昭勇将军燕乾还有另一个身份,邵荣的表弟。 在老爷子刚刚投入郭子兴麾下,只是个大头兵的时候。燕乾就是邵荣麾下的正千户了,而后跟着邵荣一道随老爷子攻破应天府。 邵荣是平章政事,燕乾是应天府的指挥使。 而后邵荣问罪,燕乾被发配至沐英手下当兵。 这个人也是奇人,大起大落之后又履立下赫赫战功。甚至还在战场上救了沐春的性命,让沐春尊称为义兄。而后又是沐春力荐,他得以坐镇水西,成为世袭经略,掌一方边陲军政大权。 在洪武二十六年,燕乾病逝的时候,沐春悲痛不已,朝廷也追赠燕乾为毕节城隍。 公允的说,燕乾其人在贵州功劳甚高,当地的夷人能相安无事,土官臣服于朝廷,都因此人。 此人另一个让人钦佩的地方,就是此人的忠义。 洪武二年燕乾调任安康,遇到了充军发配的邵佐,也就是邵荣的儿子。 他感念少年时表兄邵荣的恩惠还有亲情,毅然用自己的长子燕祥代替邵佐充军。 这种忠义,让老爷子都为之动容。 而后不但赦免了邵佐,还让他继续待在军中。直至洪武十四年,邵佐战死,其子全都因其功,被封为世袭正千户。 如今燕乾已经故去,继承水西经略爵位的是他的次子燕文。燕家其余诸子,也都是世袭的武官,可谓是淮西武人集团之外,不可多得的将门。 “能差遣得动燕家还有邵家,让他们做出这等大事的人....呵呵!”朱允熥忽然面露苦笑,“你应该能想到是谁吧?” 突然,何广义双膝跪地,叩首道,“臣不敢想!”说着,抬头道,“皇上,臣以为还是要慎重,是不是还有其他隐情?” 朱允熥缓缓站起身,苦笑道,“朕得罪了许多人,以至于很多人都有理由想杀朕。朕想过是不是那些江南世家,是不是各地的土官?乃至是不是高丽的余孽还有缅国之人?可是万万没想到.....想杀朕的,居然是朕的亲人.....” “皇上!”何广义哽咽道,“人心隔肚皮....” 说着,他陡然一惊,站起身直接抱住摇摇欲坠的朱允熥,“皇上!” 噗通! 朱允熥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眼角湿润,“外人要杀朕,朕不过是气。可是亲人的背叛,朕....绝不能容!” 随后,他睁开眼看着何广义,“邵琳呢?” “刚才郭官僧已去抓了!” “快!”朱允熥咬牙道。 但下一秒他又有些迷茫,若是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又该如何面对呢? ~~ 北安大街,邵宅。 和北安街周边那些林立的勋贵府邸相比,邵宅寒酸的像是个乡巴佬。 正堂之中,一个魁梧的汉子紧张的坐在太师椅中,全身都被铁甲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双眼之中,满是惊恐但也有一丝决然.... 此刻,不算大,但绝不小的宅院中,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他的家眷奴仆,已经遣散了。 只是现在走到哪儿,他不确定。 忽然,他的大手紧紧地抓起的手中的长矛,整个人慢慢的站了起来。 警惕的看着大门的方向。 ~ “邵琳?” “嗯!” “我叫郭官僧,来抓你!” “嗯!” 院子当中,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隔数米。 忽然,郭官僧微微皱眉,看着屋顶还有墙上站着的锦衣卫火枪手,正色道,“你们瞄准点,别打着我!” 所有的火枪手齐齐一愣,不明白为何这么严肃的场合,同知大人竟然这么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来吗?”郭官僧又问道。 “嗯!”邵琳还是点头。 “没想到我这么快吧?” “我没想到,锦衣卫的头子,竟然是个话痨!” “哈!”郭官僧一笑,“也不是啦,就是对你...我觉得有些好奇!”说着,直直的看着对方,“后悔吗?应该会后悔吧?” “做都做了,有什么后悔的!”邵琳冷笑,“我邵家子孙,为先祖报仇,死而无憾!” “啧啧啧!”郭官僧给了他一个白眼,“说的大义凌然!你以前怎么不报?哈,是以前没想起来?”说着,后撤两步,“你不是没想起来而是不敢,现在是有人给你许诺了丰厚的报酬,所以你才孤注一掷!” “嗯嗯嗯,应该是这样的!”郭官僧又是后撤几步,“你本身也不是胆子特别大的人吧?” “士可杀不可辱....” “别激动!”郭官僧笑道,“你这样的人,色内厉荏罢了!我若是你,与其这么担心受怕的等着能不能被抓,不如自己抹了脖子干净,起码能少受些罪!” “自杀又不敢,逃跑也逃不出去.....哎,多难熬啊!” “老子死也要拉上你垫背!” 说着,手中长矛疾刺。 “等等,先别动手!”郭官僧大喊一声,再次后撤,“别开枪!” 屋顶的火枪手们,一阵骚动。 邵琳举着长矛,犹豫不决。 “我说了不许开枪,你在干什么?”郭官僧忽然指着邵琳身后房檐的位置说道,“你把火铳放下,快点!放下!” “这厮.....好生犯人!” 邵琳心中暗骂,却忍不住顺着郭官僧叫骂的方向,回头看去。 ~ 砰!一声枪响。 啊!一声惨叫。 当啷一声,长矛落地。 邵琳捂着大腿,满地打滚哀嚎。 “呼!” 郭官僧吹了下手中的火铳,摇头道,“本不想打你,可你却忽然回头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压根忍不住呀!!”说着,一笑,“抱歉,我本来是想打你的胳膊,没想到打到了腿!” “狗日的...呜呜.....” 看着邵琳被五花大绑,塞住了嘴。 郭官僧叹口气,“锦衣卫中都他妈是癫子,老子在这待时间长了,也他学会发神经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羁绊(1) 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似乎要将昨夜的阴谋和杀戮,洗涤得杳无踪迹。 鲜血浸染的石板路,在雨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雨后暴晒的阳光,也格外炙热。 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遮掩是遮掩不住的。 大雨过后的街头,阳光普照的市井,没有人! 大多数人,都小心翼翼的躲在家里。即便没人说要封他们的门,但还是没人敢冒头,更没人敢私下议论,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时候,昨夜的喊杀声仍在耳边的时候,在满街都是兵巡逻的时候,哪怕是出去串门或者看郎中,都是一种可以被抓起来的罪过。 人呀,小心无大错。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朱允熥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满眼血丝。 昨夜他并没有回宫,而是睡在了这里。 寻常百姓都知道小心无大错,更何况是皇帝。 幕后的主使大概猜到了,经手人也抓到了,可还有疑团没有解开,还有泄露他行踪的奸细没有找到。更何况,谁都不敢说,如今的紫禁城是安全的。 不但是朱允熥没住在宫里,在查明情况的第一时间之后,平安带着重兵将整个紫禁城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朱允熥的妻子们,儿女们也全都被常升接到了郑国公府。 “万岁爷,您醒了!”朴无用听见里面的动静,连鞋都没穿,连忙跑了进来。 他也几乎是一夜未睡,头发凌乱双眼通红,本就削瘦的脸颊更显得憔悴。 “万岁爷!”朴无用跪着,一边帮朱允熥穿鞋一边说道,“各位尚书大人都来了,都在外边候着,想见您呢!” “嗯!”朱允熥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吧!”说着,顿了顿,“端水来,朕要梳洗!” 这时候,他这个皇帝必须要精神饱满的露面,不然人心就会不安。 朴无用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朱允熥梳头洗脸,一边梳着头一边偷看他的脸色。 “你看朕作甚?”朱允熥察觉到他的目光笑道。 “万岁爷还有件好事!”朴无用低声道。 “哦?”朱允熥微感意外,“这时候还有什么好事?” “曹国公醒了!”朴无用忙笑道,“曹国公府上来报,黎明时分曹国公醒来了,吃了一碗小米粥,能说话,也能搀扶着站起来,就是.....” “就是如何呀?”朱允熥笑道,“你在卖关子,朕让你伺候李景隆去!” “就说说话不利落!然后走路跟挎筐似的!” “挎筐?”朱允熥更是疑惑。 “就这么地!”说着,朴无用左脚点地右脚画圈,咧着嘴歪着脑袋跟小儿麻痹似的,“说话还不利索,大舌啷叽...”随即,好似在学着现在李景隆的样子,开口道,“窝..呀气几....房夯......” “我要去见皇上?哈哈!”朱允熥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笑骂道,“你这阉货,敢取笑当朝国公,朕看你是皮子紧了!” “万岁爷,您可终于有笑模样了!”朴无用把朱允熥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金簪扎好,低声道,“万岁爷,曹国公遭了那么大的罪,都挺过来了。您是天子,是大明朝的皇上,是天上的真龙,谁也害不了您!” 说着,他忽然眼圈一红,说话都在打颤。 “嗯!你说的是!”朱允熥拍拍他的手背,“朕必然平安无事,咱们大明也必然平安无事!” 说着,站起身张开手,任凭朴无用给他更衣,又道,“传旨给李景隆,既然醒了就要好好养病,不要急着见朕,等他大好了,朕亲自去看他。嗯,再告诉席老道,要尽心诊治,需要什么直接跟内药库要!”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朕遇刺的事,不要告诉李景隆,他大病未愈,不宜跟着着急上火的!” “奴婢遵旨!”朴无用笑笑,“万岁爷,早上给您准备了小米粥,卧鸡蛋!”说着,又笑道,“是奴婢盯着他们做的,奴婢给您端来?” “嗯!”朱允熥点头,“皇后和太子他们那边呢?” “奴婢后半夜去见了皇后娘娘,娘娘抱着太子爷哭了!”朴无用马上到,“郑国公府上,是郑国公和夫人亲自照看娘娘太子爷还有几位皇子的饮食。”说着,低声道,“奴婢听说昨晚上郑国公跟保国公,衣不卸甲直接睡在了娘娘卧房外头的地上......” “昨晚上下暴雨了吧?”朱允熥皱眉问道。 “是!”朴无用又道,“奴婢走的时候,他俩就跟门神似的在暴雨里站着!”说着,咋舌道,“常家蓝家的家兵,也都守在外围。奴婢也是见过点世面的,可那场面,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脊梁骨发凉。那些人的眼神,好似能吃人似的!” “辛苦他们了!”朱允熥微叹。 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己家里人! “万岁爷,奴婢斗胆!”朴无用又道,“宫里头奴婢已让人暗中开始查了!” 闻言,朱允熥顿了顿,“知道了!” 说着,又开口道,“胡观来了没有?” “也在外头候着!” “让他进来,从偏房带进来,别让外人知道!” “遵旨!” 不多时,胡观胡子拉碴的进来,也是双眼猩红。 “臣有罪,请皇上在责罚!”胡观进屋之后,见皇帝坐在圆边吃着早膳,跪地叩首。 “起来吧!不怪你!”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句,“祸起萧墙,家贼难防!” 胡观起身,凑近几步,低声道,“事出后,奴婢马上把各王府的探子都召集起来.....发现......” ~~ 朱允熥那边安抚各位朝中大臣先且不言,画面一转。 北镇抚司刑房内,何广义和郭官僧一人捧着一碗疙瘩汤,大口的吸溜着。 他们面前,柱子上绑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邵琳。 这一夜他们什么都没问,甚至都没来看,就是让人不停的用刑。 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让邵琳自己先崩溃。他俩都是精通刑名的高手,洞悉犯人的心里。 犯下这样的重罪,邵琳早知必死。知道自己必死的人,行为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人,皇上要亲自审。万一皇上来的时候,邵琳突然发神经骂皇上几句,他俩就算不掉脑袋,一辈子也就废了。 “吸溜!吸溜!” 何广义转着碗,大口的吸溜着,“有点醋就好了!” 郭官僧没说话,目光转动一下,看见何广义碗中的香菜,有些厌恶。 “我就纳闷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吃香菜?”何广义又开口道,“等此间事了,我请你吃饭,芫荽炒肉丝,芫荽爆肚,凉拌芫荽!” 郭官僧脑中想到那个场面,顿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说都堂大人不吃芹菜?”郭官僧回嘴道,“下官回请您的时候,请您吃芹菜馅的包子,芹菜馅的饺子,凉拌芹菜!”说着,顿了顿,“再家酸豆角酸萝卜酸姜酸菜......” “咳!”何广义差点呛着,“故意恶心我?不知道我不爱吃酸的?” “您刚才要醋呢?” “醋是醋,酸是酸,两回事!”何广义皱眉道,“刚看你小子顺眼了,你小子又他妈起高调!” 不远处,千户韩五看着他俩磨牙,心中暗道,“幼稚!” 随后一声呼哨,虎子甩着尾巴摇着屁股,扭哒扭哒的过来,吐着舌头满是期待。 “加餐了!” 韩五狰狞的笑笑,走到邵琳眼前。 “我...说....” “没问你说什么!”韩五抽出小刀。 “啊!”邵琳的惨叫声中,一条差不多一斤的肉,从他打腿上割了下来,然后拎在手里。 “汪汪!” 虎子兴奋的大叫,蹦起来一口咬住,大口的咀嚼。 “你真残忍!”何广义吸溜着疙瘩汤,皱眉骂道。 闻言,郭官僧离他远了几步,“也不知道你俩谁残忍?”说着,放下碗,长叹道,“我忽然感觉,咱们锦衣卫中都是一群疯子!” “哈!”何广义咧嘴大笑,“恭喜你,猜对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羁绊(2) “认得我吗?” “远远见过!” 空气中的味道很复杂,香菜味儿疙瘩汤味儿,生肉味儿血腥味混合在一块。 朱允熥微微皱着鼻子,坐在桌子后头。 何广义郭官僧并肩站在一起,朴无用垂着手站在朱允熥的身后,目光警惕。 “既然认得朕,就实话直说!”朱允熥又道,“刺客如何知晓朕的行迹?” “我求速死!” 邵琳说着,吃力的抬头。 此时此刻,死对他而言是一种奢望,更是一种解脱。 朱允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宫里有人传话给我,说皇上出宫去了曹国公府,我通知刺客....我管着一营巡防军,你去曹国公府的时候,正好是我当值,我可以在城内随意走动。”邵琳断断续续的开口。 朱允熥的心猛的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紧绷。 就在这一瞬间,何广义郭官僧头垂得更低了,朴无用眼露凶光。 “你又是怎么知道,朕何时从曹国公府回宫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朕回宫走哪条路?”朱允熥又问。 邵琳抬头,眼神中没有半点光泽,满是死灰,“你出宫,侍卫们一定是走最熟悉的路,也就是来时的路。我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宫.....从你进了曹国公府我就一直在等......直到我快换防了,怕刺客们被下一队巡防军发觉,就提前让他们准备。没想到,他们刚准备好,你就来了!” 倒是有些对上了,因为第一批来救驾的官兵,就是刚换防过来准备巡城的巡防军。 “真悬呀!”何广义郭官僧心中暗道,“若是刚换防的巡防军晚到一会,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时,何广义忽然发现皇帝目光看着他,赶紧上前两步,低声道,“跟贼首陈泰交待得一致!” 朱允熥继续看向邵琳,“刺客的火药你给的?” “是!”邵琳嘴角冒着鲜血,点头道,“我以前管过一段时间的军械库,我趁人不备,蚂蚁搬家似的偷了三大箱!” “既然你能偷到火药,那也应该能偷到火器,譬如掌心雷等!”朱允熥又道。 “掌心雷也有,也给了他们,但那些刺客都是蛮子,他们没见过不会用.....” “你撒谎!”何广义忽然大喝,“火药他们不会用,那如何知道在密道之中暗设精巧机关,等搜捕的人进去炸塌密道?”说着,冷笑道,“你蠢不蠢?事到如今还要帮别人遮掩?你以为你不说实话,就能遮掩过去吗?陈泰等人可是都招了!” “我.....”邵琳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有句话倒是没撒谎,刺客们不善用火药。据陈泰交待,密道是他们挖的不假,但是在密道中设置陷阱引爆火药,却是你的手段!是你带着生面孔去做的?”何广义再次大喝,“邵琳,这种事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你的同党何在?” 爆破,从来都是专业人士才能拥有的技能。而这样的技能,显然不是山林中的獞人所具备的。 也就是说,刺杀皇帝的的惊天大案,除了已经抓捕的人之外,还有人潜伏着没有抓到。 “掌心雷你压根就没给他们!不是担心他们不会用,而是担心....”郭官僧也开口道,“有迹可查!掌心雷都是铸铁打造,点燃之后投掷到引爆,都需要时间。万一扔早了,会被踢走,扔晚了就爆在自己的手里。” “而且还有个最大的隐患!”说着,郭官僧上前几步,盯着邵琳的眼睛,“掌心雷在使用当中,有时候会直接一炸两半。而大明朝每一枚掌心雷都有编号,只要顺着铸铁上的编号,就能查到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调给了谁?对不对?而据我说知,贵州那边朝廷压根就没有调拨过掌心雷。” “京师的巡防军军械库,三日一清点,你也不可能有机会偷到掌心雷。”何广义接着开口,“你说你偷了火药?哼哼,我问你三大箱火药一共有多少斤?” “六百斤!”邵琳慌乱的应答。 “没错,是六百斤!”何广义脸上满是狰狞,“你说你蚂蚁搬家一般的偷了六百斤火药,你当我是傻子吗?巡防军的军械库,看守三天一换,你一天偷两百斤,你当别人都是瞎子?而且三天换防,所有火药火器当场清点,检查无误之后才能换防!” “而且,你还搞错了一个概念!”何广义一想起被埋在土中活活窒息而死的兄弟们,就满脸狰狞,“炸药和火药是两个概念!” “我....”邵琳嘴唇剧烈的颤抖,大喊道,“我都说了,都是我做的,是我的做的......” “啪啪啪!”何广义轻轻鼓掌,“小看你了,大刑伺候了你一晚上,你居然还能嘴硬!” 说着,忽然嘴角上扬,“你是邵荣的孙子......据我所知,邵荣好像不只你一个孙子吧!” “你......” “皇上!”何广义转头对着朱允熥行礼,“洪武二十六年燕乾病逝,朝廷追赠为毕节城隍并隆重安葬。当时除了朝廷的赏赐之外,还有许多燕家旧日同袍送了厚礼,其中有义孙两人联名送了一队镇墓的铜狮还有挽联.....” 说着,何广义回头,看着邵琳,“义孙?燕家的义孙不就是你吗?两个义孙,你在这,那个呢?” “你...你.....”邵琳跟见鬼一样,抽搐着大喊,“你怎么知道?” “老子是锦衣卫!”何广义拍拍的脸,“防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或许防不住,但要查你们,是顷刻之间的事儿!”说着,冷笑道,“我还知道,你邵家还有一支,一只隐姓埋名!我现在是不知道他们在哪,我也不用你说,只要给我点时间,我都能把他们揪出来!然后一个个踩死!” “可恶......他把我的话都说了!” 郭官僧看着在皇帝面前,尽情表现的何广义心中暗道,“这都是我该说的呀!人是我抓的,他的家是我搜的....” 就这时,又听何广义大声道,“从头到尾,你的作用不过是一个中间人而已。但你知道的,绝对比陈泰多。告诉皇上,到底谁给的火药...?” “罢了!” 忽然,朱允熥开口,“朕不想听!”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些线索,因为在见邵琳之前,他先见了胡观。 ~ 包括邵琳在内,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你既想遮掩,问也是白问,朕也没那个耐心听你胡扯!”朱允熥站起身,身影都些晃,“你说你久等朕不出来,就让刺客们准备。那朕问你,可曾看见太子的车驾!” 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六斤比朱允熥先走了半个时辰! “我们没见到太子的行踪!”邵琳的声音沙哑,“我以为他和你在一块!”说着,他忽然疯癫的笑笑,“知道你和太子一块出宫的消息时,我就想着要是把你们一起都杀了,多好!” 这次他确实没有撒谎,刺客们确实没见到六斤的行踪,都以为太子和皇帝在一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六斤回宫时走的路和朱允熥回宫所走的,不是一条路。 有人临时改变的路线! “万岁爷!”朴无用低声道,“奴婢这就去把当时太子爷身边的人都抓来!” “太子爷身边也有刺客的同党!”郭官僧皱眉,“但太子爷身边的刺客同党,显然没把这个消息告知刺客!” 朱允熥刚想开口,顿感脑中一片眩晕。 “算他还有些良心,知道留六斤一命!”许久之后,朱允熥苦笑道,“但恐怕,他还有更长远的算计!” 说着,朱允熥看向邵琳,“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恨朕,就因为你祖父吗?” 邵琳直视皇帝的目光,滴答的血液让他的视线模糊,看着皇帝就是一个朦胧的影子。 “说话!”何广义喝道。 “我父亲在洪武十四年战死,凭他的功劳,不应该只是个追封的将军而已!”邵琳缓缓开口,“我今年快四十岁了,凭我这些年的功劳,也绝不应该只是个昭勇校尉!我们邵家更不会入现在一般,小心翼翼的苟活,生怕被人想起以前旧事,被刀斧加身!” “我们邵家对得起大明朝,大明朝对得起我们吗?”邵琳无声哭着,无声笑着,“有时候我在想,若我祖父不被冤杀,开国六公算得了什么?常遇春徐达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他忽然疯子一般的大笑,“就算是太祖高皇帝又算的了什么?当初,他也不过是我祖父的帐下小兵!你们朱家的江山,是偷来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江山是偷来的!” “当初淮西红巾军是我祖父和郭子兴一块拉起来的,而你们朱家是雀占鸠巢,手段不义....” “这厮疯了!”郭官僧快步上前,直接捂住邵琳的嘴。 “让开!”何广义却阴森的吼了一声,抄起一把锤子对准邵琳的嘴。 砰砰! 一颗颗牙齿,带着鲜血,骤然落地。 ~ 朱允熥看都没看邵琳,就好像对方是一个根本不足以让人发笑的小丑。 “天黑之后,朕要回宫,你们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朱允熥冷声道。 “遵旨!” 无论是朴无用还是何广义心中都明白,皇帝给他们一天的时间,不单是要查清来龙去脉,而且还要杀光所有涉事的人。 斩草除根! “传魏国公徐辉祖,郑国公常升,保国公蓝春,颍国公傅友德,曹国....兵部尚书茹瑺来见朕!” 说着,朱允熥拂袖而去。 第一百一十五 你不会撒谎(1) “去看娘娘和太子了?” 承恩侯府,赵思礼歪在床上,对着刚进门的夫人哼唧着。 他自问自己也算是条汉子,这辈子见过的死人没有一个府也有一个县城那么多。更是自问,这天下没什么事能让他魂不附体了。 可见识了何广义的手段之后,他直接做病了。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何广义挖人下水的画面。 太吓人了! 简直就是禽兽! 他毫不怀疑,若是何广义那厮活在他们那个战乱的年代,那厮绝对是拿人肉当军粮的吃人魔王。 “嗯,去啦!”赵夫人风风火火,端起茶碗喝了一气,然后有些不忿的说道,“我是娘娘的亲娘,是太子的亲外婆,我去郑家看看他们娘俩,你猜怎么着?只能我自己进去!下人都拉到外头去了不算,还都要搜身。我跟娘娘说两句话,郑国公的夫人跟防贼似的在旁盯着....” “你少说几句闲话能死?”赵思礼顿时皱眉,打断夫人的话,“头发长见识真是没说错你!这关节这当口的,小心无大错!”说着,又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谁不是小心翼翼的!人家常家那是好心,你妇人之见!” “哎,当家的!”赵夫人盘腿坐在床上,低声道说道,“你说娘娘跟太子怎么不安置在咱们家里?”说着,又叹气道,“咱们可是亲娘家呢?” “你懂个屁!”赵思礼骂了一声,“那是娘娘自己...”说着,他马上改口道,“咱家宅子本就小,人口少,没地方安置也没那么多人伺候。再说了,常家那是世代的豪门,规矩多着呢。你看咱家,哪有什么家规,从门房到马夫都知道我今早上吃什么馅的馅饼!” 其实娘娘和太子安置在常家的真实理由,赵思礼没有明说。 那是皇后娘娘自己的选择,为什么选常家?自然是让太子爷跟常家,或者是让常家跟太子爷亲近亲近。 武臣世家,关键时刻是能信赖的。 而赵家这个所谓的外戚之家,只是跟着沾光的。 “哎,当家的!”赵夫人眼睛眨眨,忽笑道,“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什么大功不大功的!”赵思礼撇嘴,“告诉你,你别到处炫耀去,咱们就是做了份内的事!” “我知道!”赵夫人又笑道,“你呀,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有了这天大的功劳,咱们儿子....” “等会!”赵思礼突然坐起,正色道,“明日你再去见娘娘,求个恩典!”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从来不让我跟娘娘求什么吗?”赵夫人笑道。 “这回必须求!”赵思礼叹口气,接着说道,“咱家老二身上不是挂着锦衣卫的世职吗?求娘娘给免了,他以后不能进锦衣卫!” “啊?”赵夫人一愣,“这是为何?” 赵家有两子,老大自然是在缅国的赵石,那是正儿八经的国舅,是赵夫人亲生的嫡子。如今家里的小二,是赵思礼的妾室所生。 但那孩子从生下来就是赵夫人抱养着,人都有情,这些年抚育下来,赵夫人也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的一般。而赵家的小二,也把这赵夫人当成亲娘,生母那边半点都不亲近。 “不能进锦衣卫!在家当纨绔子弟都比进锦衣卫好!”赵思礼脑子里又豁然想起何广义的手段,“那他妈的都是一群疯子,都他妈不是人,脑子不正常!....哕!” “好好的又吐上了!”赵夫人赶紧拍着赵思礼的背,骂道,“都是那些天杀的刺客,敢对皇上跟太子爷打主意,都断子绝孙去吧!” “哎!”赵思礼擦了下嘴,实在吐不出东西来,“诛九族的罪过,自然是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都便宜他们!”赵夫人又骂道,“就应该用小刀,把他们的肉一块块剌下来喂狗....” “哕.....”赵思礼陡然腹内翻江倒海,趴在床边大口呕吐起来。 ~~ “哪他妈都不如家好!” 朱高炽躺在后院池塘边的凉亭里,脸色煞白。 远处波光荡漾,眼前敷着绑带的肚皮起伏。 他现在虚弱得厉害,浑身上下疼的直抽抽,连喘气都疼。 幸好,幸好旁边有几个丫头,拿着蒲扇轻轻帮他扇着,凉风阵阵很是舒爽。 “芍药!”朱高炽哼唧道。 “在呢!”有道是女要俏一身孝,这一身孝并不单指女子穿着孝衣。而是脸上的戚容,那种失去了擎天柱之后,孤苦哀怨的神态,还有眼神中对未来的迷茫之色,都是人见人怜。 “我渴了!”朱高炽嘴唇干瘪。 “席神仙说了,您不能喝水呢!”芍药见朱高炽难受,自己也难受,说话之间就跟要掉眼泪似的,“要不,我给您润润!” “嗯!润润!” 随后,芍药嘴里含了一口水,微微低下头,对准朱高炽的嘴唇轻轻润着。 清凉的水意,滋润着干瘪的嘴唇,就像是... 这种感觉美好的无法形容。 朱高炽闭着眼,一脸享受。 然后,他忍不住伸出舌头。 “哎呀殿下,您可真坏!”芍药猛的抬头嗔怪。 “嘿嘿...哎呦...肚皮疼!” “活该,谁让您不老实!”芍药轻轻打了朱高炽一下,终究是心里不落忍,又道,“门头沟的樱桃熟了,奴婢给您挤点汁儿,尝个滋味?” “嗯!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朱高炽继续哼唧。 倩倩素手中,举着一颗红艳艳的樱桃。 而后素手用力,一点点通红的治水洒落在朱高炽的嘴唇上。 他贪婪的吸允着,就像...... “没啦?”朱高炽猛的睁眼,不住的吧唧嘴,“刚尝着味儿!” “尝着味就行了!”芍药笑道,“想吃呀,等您好了再吃!” 朱高炽哀怨的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等我好了,樱桃就过季了!” “那就再吃别的!”芍药笑道。 “对,吃别的!”说着,朱高炽微微扭头,“我想吃葡萄干!” “您真坏!” ~ 曹国公府后宅。 “老爷,您慢点!” 邓氏关切的呼唤,换来的是李景隆的执拗。 他歪着的脸上牙关紧咬,一只酸麻但还能抬起来的手,扶着墙壁缓缓前行。 每一走步,都好似用了极大的力气,浑身上下都是汗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地上,他的影子很长。 走路时影子跟着跳动,那影子就好像是只瘸腿的蚂蚱,又像是只吃了春药的兔子,一个劲儿的抖。 “呼呼!” 李景隆真是走不动了,风箱似的喘着粗气。 “父亲,您歇歇!”李琪上前,笑声说道。 “么.....事....”李景隆的口齿含糊。 李琪上前一步,搀扶住李景隆,“席道长说了,您的康复要循序渐进,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来日方长...” 不等他说完,却被李景隆甩开了手臂。 “人这辈子......”李景隆艰难的说道,“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 说着,又扶着墙壁,吃力的前行,小步的挪动。 一边挪一边开口,“这世上...容不得....没用的....男人....” 第一百一十六 你不会撒谎(2) 这天嗖的一下就黑了,仿佛什么都没干,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尤其是对那些,正身处在人生之中最后一天的人来说,他们无比的盼望这一天能慢点。 紫禁城似乎空旷了许多,历史不会记录这一天,更不会记录这一天时间内,消失的人。 他们是人,但在绝对的权力之下,都不配留下半点墨滴。 历史也不会记录,这一天之中巡防军,应天府两个官署之中,多少人无声无息的消失。 更不会记录,这些人的命运。 ~~ 紫禁城,武英殿。 檀香绕绕,遮住朱允熥的半张脸。 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他一人,他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上,愣愣的看着墙上供奉的太祖高皇帝的画像。 画像之中的老爷子,栩栩如生不怒自威。老爷子旁边,是面容儒雅的朱标,还有端庄大气的马皇后。 “爷爷!”朱允熥缓缓开口,“直到现在孙儿才明白,你以前说的那句话,杀人比活人更难!也到现在才明白,您为何总是跟孙儿说,这天下谁都不能信!为何您回告诉孙儿,要杀人的时候就要杀,哪怕日后心里难受,也要杀!” 说着,他俯身叩首,带着几分哽咽,“皇爷爷,孙儿心里难受...!”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脚步,朴无用跪在朱允熥身后,“主子,都利索了!” “嗯!”朱允熥用袖子擦了下眼睛,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画像,笑道,“爷爷,您老别怪孙儿!” 说完,起身! ~ 紫禁城深邃的夹道两边,红墙之上满是灯火下,人的身影。 朱允熥在前,朴无用在后。 再往后是面无表情全副武装的常升,还有一队侍卫。 从武英殿出发,经过乾清宫,坤宁宫,又走过东六宫。 往日越往紫禁城的深处走,人越多。可今日,空旷的紫禁城却像是一个让人心悸的坟场。 过了东六宫,就是先帝嫔妃所住的西六宫。 这片宫宇由六个大小不一的院落组成,其中最大的那座名永宁。 自老爷子驾崩之后,郭太惠贵妃就居住在这。宫殿的名字改成了永宁,也是和老爷子曾经所住的永安宫,相互呼应。 永安宫门口,空无一人,大门敞开着。 站在外边,可以看见里面依稀的灯火。 再精美的宫殿若没有人,也只是死物。而那些雕梁画栋,更不过是一晃过儿的景色。 “主子!”朴无用上前几步,低声道,“佛堂!” 朱允熥无声点头,继续前行。 这一次他似乎谁都没带,只带着朴无用。 ~~ 咚咚咚! 佛堂外,木鱼的声音清晰可闻,鼻尖萦绕着淡淡的佛香味儿。 据说这种佛香,是当初在四川的蜀王,命大佛寺的高僧亲手制作,进献给紫禁城用来礼佛所用。 一个枯瘦的人影,虔诚的跪在佛像前,闭眼诵经。 朱允熥没有出声,就那样缓缓的无声无息的走过去,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 “她是真的老了!” 朱允熥心中暗道,郭惠妃以前总是雍容华贵的样子,举手投足满是贵气。 苍老,似乎离她很远。 这或许和她的命运有关,她从生活下就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被人捧在手心里。在那个人吃人的乱世,她不但没有被波及,还因为父亲是红巾军的首领,享尽了人间的富贵。 而后,她又嫁了个好丈夫,这一辈子她始终是活在天上的人物。 可现在... 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皮肤松弛下坠,皱纹堆叠如沟壑,其中血管清晰可见,老态龙钟。 背影,更是行将就木。 “皇上来啦!” 忽然,郭惠妃放下手中的木鱼,双手合着一串念珠,笑着回头,“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这老婆子?” 她的笑容依旧未变,还是那么和蔼。 这一刻,朱允熥真想冲过去,大声的质问.... 但是他,忍住了。 “许久没来看您,看您好不好!”朱允熥艰难的笑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郭惠妃没有动,依旧跪在佛像前,笑着道,“不过是等着那一天罢了!”说着,又是一笑,“我这些天呀,总是做梦梦到太祖皇帝。我想着是不是我要跟他去了。哎,当初呀他走的时候,我就该跟着!不然,也至于自己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与佛为伴!” “您是知道的,我待您一直不错的,我也是您的亲人呀!”朱允熥开口道,“哪至于就这么悲观?” “呵!”郭惠妃淡淡一笑,“皇上用膳了没有?”说着,扭头对佛堂后吩咐道,“把刚熬好的莲子银耳羹给皇上端来!” 随即,又转头看向朱允熥,“我记得皇上小时候最喜欢吃我做的银耳羹,你八岁那年,又一次来我宫中,因为没吃到还发了脾气,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谁都劝不住!” “后来太子来了,你又吓得躲在我的身后。”说着,郭惠妃欢畅的笑起来,“那一次呀,要不是我拦着,太子肯定揍你!” “八岁!”朱允熥苦笑,“我都不记得了!” 是呀,他不记得。 也不是他不记得,而是那些陈年旧事,根本不是他的回忆。 这时,一万银耳羹被一位嬷嬷端了上来。 那嬷嬷也很老了,朱允熥记得以前郭惠妃给他送东西,都是这个嬷嬷经手。 现在,这嬷嬷脸上虽带着笑,可手却一个劲儿的抖。 朴无用想上前,但被朱允熥的眼神呵斥了。 他随意的坐下,然后把银耳羹捧在手里。 “皇上怎么不吃?”郭惠妃笑道。 “我想想再吃!” “吃东西还要想?”郭惠妃又笑道,“难不成我还能给你下毒!”说着,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充满怜爱和慈祥,“你是我养大的呀!” “是呀,我是你养大的!” 尽管,很多记忆不是朱允熥的记忆,很多事他可以没有感情的忽视。 可是这些年来..... 可是... 瞬间,朱允熥的泪落了下来,滴落在银耳羹中。 他拿起勺子吃了一口,很甜但也很苦。 “我是你养大的!”朱允熥仿佛有些无神的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他的手也跟着抖起来,看向郭惠妃,“我是你养大的,在我心里,一只拿你当亲祖母。”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郭惠妃笑道。 “那为什么......”朱允熥忽然呐喊,“为什么,连你也要害我?” 呼,一阵风涌入。 佛香,陡然灭了。 郭惠妃依然是笑,依旧慈爱,“皇上也说了,你是我养大的!”说着,她低头,“难得,你还记得这句话,还记得我曾养过你!” 下一秒,她骤然抬头,眼中也带着泪,“可是,我养了你一回,你给了我什么?” “你既然记得我养过你,记得我对你的好,可你对我真的好吗?”说着,郭惠妃凄然一笑,“皇上呀!我这辈子没了爹,没了哥哥,没了母亲没了舅舅,后来没了姐姐,再后来没了丈夫!” “你看着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有了,可你知道吗,我这辈子其实有什么?” “我只有三个儿子!很早之前我就求过你,看在我养你一场的份上,好好对他们。可是你呢!皇上,我求过你的,我就只有这三个儿子!” “他们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命,是我这辈子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强笑着活下来的唯一原因!” “我没有杀他们!”朱允熥低吼。 “你还不如把他们杀了!”郭惠妃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像是在讲述不相干的事,“一个被你夺了权在京师赋闲,两个圈禁在泗州祖陵!皇上,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呢!” “你心里但凡有半点记着我养你一场,哪怕他们真的冲撞了你,你就不能看我的面子,给他们一个体面吗?” “我是女人,我是当娘的,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军国大事,说什么君臣纲常。我就记得我养了你,也养了他们。我养你的时候你还不是皇帝,我养你不是为了让现在,折磨他们!” 朱允熥低下头,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缓缓发声,“为母则刚,所以你对我有了恨,要杀我!” “我养了你,怎会恨你,有的也只是恼!”郭惠妃撩下头发,笑道,“我辈子不是在深宅大院就是在宫中,但我是郭家的女儿,就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子!” “事情是我做的!人是我叫来的!”说着,郭惠妃自嘲的笑笑,“除了我,大概也没人使唤得动,我郭家那最后一点人脉!” 朱允熥又是沉默。 又是许久,他张口道,“杀了我之后呢?你想过杀了我之后的事吗?” 说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你是不是想着,我死了六斤登基了,然后看在你对他也有养育之恩的份上,将来会把你的儿子们都放出来?嗯,应该是的,主少国疑!” “大明朝的规矩是妇人不得干政,但历朝历代在皇帝还小的时候,都是皇太后理政。六斤还很小,宁儿就是皇太后,以你和宁儿的关系,内廷之中,她也需要你来坐镇!” “内廷有你,六斤还需要皇叔辅佐,到时候你的儿子就可以位列朝堂!所以,你让人临时更改了六斤的路线.....我要谢谢你,没让人对六斤动手!” 郭惠妃陡然转头,让朱允熥看不见他的脸。 但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六斤也是我养大的,我舍不得害他!” 说到此处,她看向佛像,“我也不许任何人害他!就好像当初,我不许任何人害你一样!”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熥哥儿,你杀了我吧,我该死!”郭惠妃忽然道,“我厚着脸皮再求你一次,我死之后好好对我的儿子。家丑不可外扬,我死了,一了百了行吗?” 这时,她扭头看向朱允熥。 却发现朱允熥低着头,大口大口的把一碗银耳羹吃得干干净净。 “熥哥儿.....” “姨奶!”朱允熥抬头,眼中带着泪痕,“别撒谎了,因为你从来不擅长撒谎!” 说着,他哭着笑起来,“你要想害我,哪用得着那么麻烦。这一碗羹,就足够了!我从来没想过提防你呀!你养大了我,你怎么会害我,你不舍得的!” “熥哥儿.....”刹那间,郭惠妃勃然变色。 “抬上来!”朱允熥却没看他,而是对身后发声。 常升抿着嘴唇,带着几个侍卫,抬了一口巨大的箱子大步走来。 咚咚! 箱子中发出让人心悸的扭曲挣扎之声。 第一百一十七 毒蛇(1) 瞬间,在见到箱子那一刻,郭贵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紧张乃至惊恐的表情。 一直以来,从朱允熥进佛堂开始,她脸上始终是淡淡的,带着决然,一心求死的表情。 刚才,她很镇定。 现在,她有些慌。 “您说的没错,您养了我一场!”朱允熥缓缓开口,用了尊称,“您了解我,但同样我也了解您!”说着,他微微低头,擦拭眼角的酸涩,“我不信,当初那位敢冒着风险,帮我在皇爷爷那吹枕头风,满心都是我,甚至把我当成亲孙子一般疼的长者,会想要害我!” “我知道,您心里对我有怨,有恼,有怒。您应该有,正如您所说的,您养了我,可我不但没有回报您的恩情,反而还对您的儿子,下了重手!” “但要说您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不信!而您,也绝对做不出来。而且,若真是您做的,以您的性子。在事情败露之后,我见到的定然是具尸体。” “您之所以要把事扯到自己的身上,其实是在变相的帮别人求情。帮的是谁,咱们娘俩都心知肚明!” 说到此处,朱允熥深深叹气,“您也太糊涂了!您以为是在帮他?其实您在是害他!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呀,而且,您是了解我的。我即便是被你骗过,也总有察觉的一天。等我真正察觉过来的时候,我会把您的死也怪罪在他们身上,到时候.....他们下场会比现在惨百倍!” 呼啦,又是一阵风涌入,窗帘呼呼作响。 郭惠妃的发白瞬间凌乱了,眼神也更惶恐了。 朱允熥不知道他说的这些,郭惠妃有没有听进去。他看到她的眼睛,始终落在那口发出敲打声的箱子上。 “熥哥儿.....”郭惠妃忽然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我求求你,念在咱们娘俩....” “您起来!”朱允熥大步上前,不让郭惠妃跪着,正色道,“对你的儿子,我确实是没有爱屋及乌。我固然心中有恨,但让我当着您这个当娘的面,折磨您的儿子,我也做不到!” “我......”郭惠妃泪流满面,却是说不出话来。 此刻她明白了,箱子中的不是她的儿子。 她紧紧的抓着朱允熥的手臂,哭道,“熥哥儿,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我护不了他们周全.....我只能...” “我明白我都懂!” 天下最难的,就是父母心。 一时间,朱允熥不胜唏嘘。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口箱子,扶着郭惠妃在椅子上坐下,蹲下身子仰着头,“现在您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他们要害朕的?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熥哥儿,我求求你!”郭惠妃摇头,只是哭泣,“你再饶他一回行不行?给他留条命......” “姨奶!”朱允熥捋好郭惠妃凌乱的头发,咬牙道,“有些事您来说,比我去审要好!您明白吗?我不想再听他们狡辩撒谎,更不想见他们,不然我怕我真的控制不住!” “你答应我!”郭惠妃哭得坐不稳,浑身发颤,“饶他们性命!你把他们都圈禁了就当养个活物,不行吗?就当是养个小猫小狗!”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错事!没了爹娘没了亲人,没了丈夫,把你养大还...临老还对不住你!你若把他们都杀了,将来我死了,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熥哥儿,你就忍心看着我将来当个孤魂野鬼吗?” 一时间,朱允熥有些不忍,不忍去看郭惠妃的眼神。 他很想违心的答应,但却开不了口。 他可以对很多人撒谎,可当面对至亲的时候,谎话真的说不出口。 或许在旁观者看来,这无非就是一报还一抱而已。而在他这个局内人的心中,远不是这么简单。 他毕竟还是个人,有情绪有情感。而这份情感,就是对眼前这名对他有着抚育之情的亲长。 “朕....”朱允熥换了口吻,“不敢答应您留他们性命,但朕可以答应您,不迁怒于他们的儿子!”说着,他抬头对上郭惠妃孤苦的眼神,“您的亲孙子,朕会保护得很好。朕也不会告诉他们,他们的父亲做了什么。这是朕,唯一能对您做的承诺!” 说着,他按按郭惠妃的手,苦笑道,“您还有亲孙子呢!怎么能是孤苦伶仃一无所有?您不想亲眼看着他们长大成人吗?” ~~ “我其实也是才知道不久!就是在你遇刺的脚前脚后。” 佛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郭惠妃的哭诉回荡。 “也是太祖高皇帝在天保佑!”郭惠妃断断续续的说着,“那天我念了佛之后,无意间打开床头柜,发现我的印信不见了!” “什么印信?”朱允熥问道。 “我爹当年留给我的遗物,红巾军大元帅的印!”说着,郭惠妃的眼神陡然变得怨毒起来,盯着对面角落之中的身影,“你这贱婢,跟了我一辈子,我待你当人,你却蛇蝎心肠!” 噗通! 角落中,那个给朱允熥端了莲子银耳羹的老嬷嬷,烂泥一般的栽倒,面无人色。 “娘娘,奴婢....” “闭嘴!”朱允熥怒斥一声。 下一秒常升大踏步而入,捂着那嬷嬷的嘴,跟拽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她是我当姑娘时就伺候我的丫头,也给那逆子当过奶娘!”郭惠妃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跟了我一辈子,不是我的亲人,却胜过我的亲人!” “我所有的东西都是由她保管着,印信不见了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到有第二个人!”郭惠妃说着,忽然苦笑,“那方印信,连太祖高皇帝都不知道!” 说到此处,又是长长叹气,“还不如早早的就毁了!” 那不是一方普通的印,而是要在看在谁的手中。 在别人手中不过是块石头,可是在郭惠妃这个郭子兴唯一亲生骨肉的身上,或者在那个有郭子兴血脉的毒蛇手中,作用匪浅。 “一开始那贱婢还不承认,我发了狠,跟她说要叫小朴来!”郭惠妃又凄苦的笑笑,“她一辈子都在我身边,自然知晓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听到小朴的名字她怕了,小朴可是朴不成的干孙,落在他的手里,那才是求死不能!” 朱允熥面沉如水,“然后她就说了!” “她说了,但绝对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觉得大事要成,说不说的也无所谓了,难不成我这个老婆子,还真跟自己的儿子反目不成?”郭惠妃又是苦笑,“她说,那方印信是她在两个月前拿给了那个逆子!然后,那逆子用我名义给燕家去信!” “哈哈哈!”郭惠妃凄厉的笑起来,“那逆子心里也清楚,燕家的人不会听他的....” “他跟燕家许诺了什么?”朱允熥追问。 郭惠妃长叹,“封王裂土!”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毒蛇(2) 如此,事情就捋顺了。 幕后主使之人,以郭惠妃的名义给郭子兴的旧部去信,许诺事情之后为以王爵之实。所以才有刺客,从贵州过来。 说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想来这件事却必然是处心积虑了许久许几句。甚至可能,都不止一两年。乃至那幕后主使之人,跟燕家私下联系更不止一两年。 这么大的事儿,燕家那边必然要慎重考虑。 用郭惠妃的名义,是让这份许诺更加让人信服。而且燕家没的选,从他们跟那幕后主使搭上的那一刻,他们就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无论他们答应与否,他们都是洗刷不掉的乱臣贼子。 想想,一旦朱允熥身死,六斤即位。 那么内廷之中郭惠妃就是仅次于赵宁儿这个皇太后的二号人物,而为了保证保皇权顺利的更迭,赵宁儿就要做出许多让步乃至妥协和承诺。 幕后主使之人有贤名,还是郭惠妃的亲儿子,而且最重要的,对于淮西勋贵军功豪门而言,郭家不但不是敌人,还可以是盟友。 甚至为了保证六斤的皇位,以常家为首的淮西勋贵们,还要和郭家进行妥协。 因为淮西勋贵集团可以用幕后主使这人,来安抚和对抗大明朝的朱家宗王。 毕竟现在移藩还不彻底呢,朱棣领兵在外,朱植朱模就藩高丽手握实权。朱允熥这个皇帝在,这些宗王忠心耿耿。可是朱允熥不在了呢?谁敢说? 要知道当初朱标在的时候,他们也都老老实实的! 是的,他们是没有继承皇位的法统。 但是这些大明朝的宗王们可以用身份,把淮西武人集团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而且还有着合理合法的名义,谁让你们都是外戚? 王莽谦恭未篡时! 好一招借力打力,好一招翻云覆雨,好一招偷梁换柱! 六斤还小,朝堂上要有人主持大局,就要有人充当宗王和淮西勋贵们的调节剂,充当这两方势力的代言人,保持朝局的稳定。 想到此处,不由得让人细思极恐。 真是好深的算计! 淮西勋贵们要拥护六斤,就必须妥协让步。 他们打仗行,但论智谋斗不过那幕后主使之人。那人还有许多杀手锏,比如放出那些被朱允熥圈禁的宗王?恢复他们的封地和权力...... 想来燕家能答应,能孤注一掷,也定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朱允熥心中,一阵冰冷,满是杀意。 “信您看了吗?”朱允熥轻声问道,“亲眼看了吗?” “没看!”郭惠妃捂着心口,“但想来那贱婢所说的不会错!” “您怎么这么肯定,她只是当过那人的奶娘,也只是您的身边的一个嬷嬷!”朱允熥追问道。 “她也姓邵!”郭惠妃眼神中满是悔意,“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留下她!” 做事要有动机,而身份就是最好的动机。 说着,郭惠妃又艰难的开口,“一开始她是没说实话,有所隐瞒。但不等我追问,平安带人把紫禁城围住隔绝内外。随后皇上你遇刺的消息就传回了宫里,然后她慌了,开始跟我哭诉!” “熥哥儿,你可知把你行踪泄露的是谁?”郭惠妃又笑道。 “您说!”朱允熥面无感情,口吻冰森。 “就是她呀!”郭惠妃擦去眼泪,“你们都以为是男人,谁能想到给外头通风报信的是个老嬷嬷呢?她是宫里的老人,资格最老,她要出宫谁会拦着?她就算不出宫,假装托人出去送东西,谁能拦着?再说,谁能把这么大的事,跟女人联想到一块?”说着,咬牙切齿,“她的儿子就在那逆子身边当伴当武官,也必是主谋!” 紧接着,她狠狠的攥住朱允熥的手腕,“皇上,杀了他们!都是这些贱婢居心不良,都是他们挑唆的.....” 挑唆,倒也未必! 这些人跟他们的主子生死与共,主子说什么他们敢违背吗? 郭惠妃是当娘的,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惜把罪名揽过来。 那嬷嬷也是当娘的,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子,以身犯险。 不过,这也让朱允熥在暴怒之余,对幕后之人生出几分佩服来。 聪明人用最小的最不起眼的方法获取最大的利益,用小人物干出惊天大事...... 朱家这条毒蛇,藏得真深呀! 现在,所有的事都明朗了,所有的谜底都揭开了。 杀朱允熥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用朱允熥的死顺理成章的夺权是第二步。扶持六斤是第三步,为自己谋取巨大的利益是第四步..... 一环扣着一环! 其实严格说来,之所以能这么环环相扣,还是他朱允熥在无形之中,帮了幕后之人大忙。 若他在封地,他断然不必如此。因为一个就藩在封地的藩王,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即便皇帝死了,他远在封地也是鞭长莫及。 他现在赋闲在京,又是太祖皇帝的亲子,一旦朱允熥身死从郭惠妃这边来看,从各方的利益衡量,他都是六斤不二帮手,可以顾全大局。 再者,朱允熥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先例。 那就是他设置了南书房的同时,让朱高炽这个宗室子弟担任了排名第一的南书房大臣,宰辅天下。 有了这个先例,为了稳定朝局也好平衡各方也罢,赵宁儿这个皇太后一张口谕,他就可以位列其中,成为名副其实的辅政亲王。 常家是武夫,徐家要顾全大局,蓝家.....他也关系匪浅,而且以蓝春的脑子,定然还拿他当好人。 李景隆突然患病,对幕后之人更是天赐良机。使得他完全可以一边在那跟大臣们敷衍,另一边跟其他藩王们苟和,两边挑拨两边拉拢.... 至于六斤为何会突然改变路线,一点都不重要了。 因为幕后之人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杀六斤,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史书上太多了,轻车熟路。 连六斤都杀了,才是不明智呢! 而且还完全可以,把朱允熥的死引向其他皇子的母族,一网打尽! 佛堂外,常升阵阵心悸,几乎站不稳了。 他不是傻子,事到如今若还不明白,那他可以一头撞死了! “怪不得,皇上只让我跟着进了佛堂,而是把表兄留在殿外!”常升心中暗道,“亲戚,都他妈是亲戚,亲戚帮着亲戚。到最后却不想,坑你的就是你的亲戚!” ~ 佛堂中,朱允熥缓缓起身,冷眼看着那口箱子,“打开!” 唰! 王八耻从一名心腹侍卫的腰抽出长刀,用力劈砍。 咔嚓一声! 一个狼狈的身影滚了出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娘娘,老奴可从没想着要害太子爷呀!” 这人,赫然就是坤宁宫总管太监,六斤一刻都离不开的梅良心。 “狗东西!你连万岁爷都敢害,现在还敢狡辩!”朴无用骂道,“你真是人如其名,没良心!” “不是的不是的!万岁爷,您听奴婢说!”梅良心想连滚带爬,却被侍卫按住,哭嚎道,“奴婢真不知道有人要刺杀您呀!奴婢真不知道呀!是当时赶车的侍卫说,那边路黑,不如绕一下走近路,快点把太子爷送回宫里.......” “你知不知道重要吗?”朱允熥冷声问道,“人家说绕路你就同意了!你当朕是三岁孩子?” 真的,现在这些细微末节已经不重要了!朱允熥也不想问了! 雪崩时,没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是的,外人看来等六斤登基之后,他就是大内第一人。可是,他的岁数能等到那一天吗?世上所谓的忠诚,只是筹码不够而已。 想想当初,老爷子对黄狗儿如何?那可是老爷子的贴身近侍! “万岁爷,奴婢忠心耿耿.....” “拉下去!”朱允熥厉声道,“平保儿!” “臣在!” “这狗东西,连着当日护送六斤回宫的侍卫车夫等,一并.....”朱允熥说着,猛的挥手,“杀无赦!” “遵旨!”平安大步后退,杀气腾腾。 但刚退出佛堂,就被常升拉住。 随即,就听常森眯着眼说道,“诛他们九族!” “嗯!”平安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 殿中,再传来朱允熥的咆哮,“传旨,保国公跟着何广义,给朕抓人去!” 闻言,常升打了个哆嗦。 ~ 长夜漆黑。 黑得就像是那啥.... 你明明知道它就在那,但还是要用手摸才能确定准确位置。 何广义一边走,一边看着蓝春的脸色。 后者的脸,比那啥还黑。 握着刀的手,一个劲儿的哆嗦,眼角都是杀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痴人说梦(1) 漫天星辰,倒映在池塘中。 荷叶的间隙下,锦鲤缓缓游动。 随着风,荷叶微微颤抖,不时阵阵潺潺。 紧接着水面上倒映出几个妙龄宫女的身影,她们举着精美的宫纱灯缓缓前行,身姿婀娜... 良辰清风,美人美景。 忽然,岸边蹲着的一只蛙儿似乎也被吸引垂涎,四肢张开纵身跃入。 噗通一声,满池的星光还有倒影,顿时被揉碎。 而那只蛙儿则是纳闷的抬头,茫然四顾。 啪的一下! 宫纱灯之下,穿着宫装的少女,俏皮的双手一拍。 一只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被她的玉手碾碎。 然后微微一弹,消失不见。 ~~ 荷塘边的凉亭四周,都竖立着精密的纱窗,用来隔绝蚊虫。 蜀王朱椿一身白衣,站在书桌前,全神贯注的挥毫泼墨。 他本就很俊秀,此时更像是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翩翩贵公子,宛若游龙。 叮咚叮咚,不是泉水之声,而是旁边另一处的凉亭里,古筝轻轻弹奏。声声空谷,幽兰盛开。 朱椿的耳垂动动,微微抬头望向古筝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笑意。然后继续低头,专心作画.... 但,猛的之间,一阵突兀的声音响起。 战靴踩过石桥,满池锦鲤直接钻进池底。铁甲的寒光,直接把满塘星光冲散。 骤然的,战靴声齐齐一停。 无数道黑影,在夜色中无声屹立。 朱椿抬头,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不悦,但下一秒他又露出标志性儒雅温和的笑容。 “舅兄来了?” 蓝春按着刀,站在亭外,表情很是复杂。 “且坐,饮茶!”朱椿笑道,“稍等,容孤把这幅画做完!”说着,低头研墨,然后皱着眉认真思索,似乎在想着该用什么样的颜色。 “王爷在画什么?”蓝春淡淡的开口。 “蜀地,西岭雪山!”朱椿微微一笑,手上不停,且随着身体作画的幅度,口中吟唱,“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随后一幅景象跃然纸上,厚重的雪山,连绵的柏林,山脚下的农夫,林间的鸟儿...... “差强人意吧!”朱椿似乎对自己的画不满意,“孤终究还是缺了几分沟壑,以至于这画就缺了意境。只有形没有魂....”说着,又苦笑道,“聊表乡思罢了!” “王爷说的诗,臣一个粗汉不懂!但乡思....?”蓝春眼皮跳跳,“您的家不是在这吗?” “哈!”朱椿一拍额头大笑道,“你呀你呀!跟你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说着,又怅然道,“你如何懂孤,此间不乐,思蜀也!” “您又文绉绉的,听不懂!”蓝春摇摇头,“臣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愿意读,所以想的也没您多。但臣觉得,如果这儿都不算好的话,天下哪里才算好呢?” 说着,他环顾这座刚建好的,堪比紫禁城的王宫,叹息道,“以前陈问过父亲,为何那些书生总是要隔三差五的吟诗作画,寄托思绪呢?他们哪来那么多话,那么多词儿,那么多愁?” “父亲说,闲的!”说着,蓝春一笑,“臣当时也以为是如此,但随着年纪渐长,知道点人事儿之后才明白,也不是闲的。” “而是,他们想要的太多。既要阳春白雪,又要荣华富贵。既要天下闻名,又想闲云野鹤!”说着,他忽然又是一笑,“他娘的,人的愁都是自找的,不知足罢了!” 啪啪! 朱椿轻轻的鼓掌,“舅兄言之有理,嗯.....可是呀,也只是你的道理罢了!你以为那些用诗文表达思绪的先贤是不知足?大错特错,他们实在抗争!” “抗争命运,苦中作乐,化笔为刀....” “刀!”蓝春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刀,还是真的好!笔终究不是刀!” “哈!”朱椿又是大笑,“想不到你也会打机锋了!” 这时,蓝春刚想说话,眼神却猛的凝珠。 一位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夫人,牵着一个少年的手,缓缓走来。 妇人的脸上,是见到亲人时发自内心的欢笑。 少年的脸上,是见到至亲时不加掩饰的雀跃。 “大哥!” “大舅!” “哎!” 许久,这声答应才艰难的从蓝春口中发出。 紧接着那少年仆的一下抱住蓝春的腰,抬头道,“大舅,您骗人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您上个月说带外甥去骑马呀!”少年正是朱椿的嫡长子朱悦熑。 说着,他撇撇嘴,“我等了您一个月呢,您是不是忘记了?这王宫里烦透了,就好像笼中鸟一样。” 猛的,蓝春一阵心酸。 他的大手,轻轻摩挲着外甥的额头,无声凝视。 “大舅!”朱悦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您怎么了?好像不高兴?” “没有!舅舅见你了心里欢喜!” “那您到底什么时候带外甥去骑马呀?” “儿,过来,别缠着你大舅!”朱椿的正妃,蓝玉的女儿蓝春的妹妹,蓝蕙在旁笑问,“大哥,您这么晚过来有事吗?”说着,又道,“可曾用过饭了?要不给您准备点酒菜,您和王爷喝几盅?” 一母同胞,心连心。 蓝春看见了妹妹的笑容,但也看见了妹妹眼中的隐忧,更看见了妹妹眸子当中,他身后那些铁甲卫士的身影。 “大舅,他们都是你的兵吗?您可真威风!”这时,朱悦熑又欢快的说道,“他们是那些跟着外公远征过漠北的亲兵吗?” 蓝春没说话,心中酸得更加不行,“是!” “哈!明儿借我几个行不行?我带着他们去学堂,威风威风!” “胡闹呢!”朱椿笑着呵斥一句,看向蓝春。 但下一秒,这孩子忽然畏惧的后撤几步。 因为他看见那些铁甲卫士的身后,几名锦衣卫缓缓现身。 “见过王爷千岁!” 何广义本不想说话,可实在是听不得朱椿跟蓝春在这继续磨牙了。 岂料,朱椿看都没看他。 “都说外甥像舅舅!”蓝春看向自己的妻子,笑道,“熑儿的长相跟舅兄还是真是很像!”说着,又笑起来,“民间有句话,娘亲舅大。当外甥的有事,第一个出头的永远是亲舅舅,叔父都要靠边!” 说着,他忽然不笑了,背着手正色看着蓝春,“舅兄,将来熑儿要是有事,您可要搭把手呀!” 这话,又引得蓝春心酸不已。 以后,这孩子大概就是孤儿了。朱椿的命运已经注定,而他妹妹的性子他更知道,那是不会独活的刚烈之人。 “应当应份!”蓝春又看看朱悦熑,“我妹子的儿子,跟我的儿子有什么区别?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他!” “是吗?”但岂料,朱椿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就如当初,你们对老三那样?” 第一百二十章 痴人说梦(2) 一句话,直接把蓝春问愣住了。 “孤小时候,很羡慕那些有舅舅的兄弟们!”朱椿忽然叹息一声,坐在椅子上望着荷塘,“他们总是隔三差五的就掏出什么新鲜玩意儿,然后跟孤炫耀,说是他们舅父给的。要么,就说他们的舅父在哪哪打了胜仗,德胜还朝封了侯!说的时候,都是一脸得意。” “娘说!”朱椿说着,别过半张脸,“孤的舅舅若是还在,定然对孤比他们的舅舅对他们还要好!我问娘,舅舅长什么样?娘说,和我很像!” 这时,朱椿把头转过来,看着蓝春,“我听了很高兴,可我终究是没有舅舅。” 说着,他忽然一笑,“除了那些兄弟们,孤最羡慕的就是老三。在孤还没就藩在紫禁城生活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常家的人,还有你父亲,就是孤的岳父,总是带着各种好东西进宫!” “那时候常茂经常把老三扛在肩膀上,你父亲就在旁边笑着看,而且每一次他都很大声的,好似故意对旁人说的一般。三爷,有人欺负您您跟老汉说,老汉一刀剁了他!” “呵!”朱椿苦笑摇头,“岳父那人有时候真的不知深浅,皇孙呀!谁敢欺负皇孙!可孤...还真是喜欢这份不知深浅!” “王爷,您别说.....” “后来!”朱椿打断蓝春,继续缓缓开口,“我去就藩了,大哥死了,我在想东宫的位子给谁呢?二哥,三哥,四哥?哈,谁想到父皇竟然传了隔代!” “惊诧之余孤也不意外,老三出身好,亲娘是正宫,他是嫡子。而且身后,还有常家蓝家这样的母族,舅舅,舅老爷等一群开国功臣。一群你们这些,手握重兵能帮他杀人,敢为他去死的母族。” 何广义很是不耐烦,上前道,“千岁,您说远了!” 朱椿看都没看他,只是轻蔑的笑笑。 然后伸手,啪的一声打死一只从纱窗中溜过来的漏网之蚊。 再然后,端起茶杯打开盖碗,一饮而尽。 接着,温柔的看了妻子一眼。 “熑儿睡觉去!”朱椿冷声道。 “不,大舅来了....” “去睡觉!” 朱悦熑畏惧的低头,委屈的瘪嘴,对蓝春行礼之后,默默的跟着宫人去了。 朱椿的目光一直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有时候,孤会幻想!”朱椿一直看着儿子的方向,低声道,“倘若当年出在那个位置上是熑儿....”说着,他转头看着蓝春,“你这个当舅舅的,也会如帮着老三一样,不顾身家性命的帮吗?”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 连蛙声都停了! 良久,蓝春叹气,“你想多了!” “咱们假设!” “没有假设!” “你看你这人,假设有什么不行的!” “不一样的!”蓝春抬头,看着朱椿的眼睛,“您看到的只是片面,而不是全部.....” “哈!你这人呀,撒谎都不会,太老实了!”朱椿大笑,“片面什么?什么片面?你心里无非是想说,当初你们没办法,不拥护着老三,老二上位的话,容不得你们这些武臣,对不对?” “不对!”蓝春摇头。 “哪儿不对?”朱椿追问。 “亲疏有别,远近有分!”蓝春道,“我们自然要护着三爷!”说着,看向朱椿,“这个道理,您懂的!” “论近,我跟你也近,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你蓝家的姑爷。论近,的熑儿可是你的亲外甥!”朱椿冷笑。 “不一样的!”蓝春又道,“不是一回事!” “是呀!”忽然,朱椿长叹,“我明白,真的不是一回事!” 说着他真起身,走到池塘边,“孤知道你为什么来,你也知道孤做了什么,对吧?” “王爷,人都有糊涂的时候....” “你这人不但不会撒谎,连劝人都不会劝!”朱椿苦涩的笑笑,“寻常人家可以糊涂,老朱家能糊涂吗?” “您以前不是这样的....”蓝春嘴唇动动,“您怎么就变成这样?” 周围,又是四一般的沉寂,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朱椿的答案。 “不知道,可能是他....逼的....”朱椿抬头,看着远处,“孤从小就明白,身后没有母族的支持,又不是嫡子,再加上孤的母族姓郭,所以孤就注定了不能有那个念头!” “在蜀地的时候,是孤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每日游山玩水吟诗作对,醉心于竹林之间,悠哉乐乎!” “本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可谁知?如今.....成了光头王爷。哈哈,孤做错了什么,孤得罪了谁?” “光头王爷也就罢了,闲云野鹤吾亦所欲?可是呢,看看孤的兄弟们都是什么下场!” 说着,朱椿的脸上布满阴云,“孤好好一个人,犹如困兽,还他不妈不如困兽。而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一个小心翼翼的活着,连话都不敢说,整日提心吊胆,寄人篱下的废材!” “您.....”蓝春回头,看了何广义一眼,而后继续道,“您是有出路的,是您自己想多了!” “哈哈哈哈!”朱椿癫狂的大笑,“吾本大明种,发配去蛮疆,我家青山在,何处寄思乡?”说着,红着眼回头,“你不懂的!” “这些日子起来我夜不能寐!”朱椿又道,“一闭上眼,都是美不胜收的川蜀。一闭上眼,就是我那哭嚎的亲兄弟。一闭上眼,就全是噩梦!” 说着,他大声道,“所以,我做了!生平第一次,我做了!我以前醉心山水倾心读书,这一次我把所有的计谋都用在了这件事上!” 说着,朱椿咬牙道,“只是,天不助我!” 下一秒,他微微皱眉,“所有的一切我都算到了,我巧舌如簧,燕家一开始被我吓得要死,可我还是利用他们和邵家对我朱家的恨,再加上恫吓跟利诱,让他们同意了!” “我收买了许多人.......” “王爷!”何广义突然大步上前,大声道,“您就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好听了!您是最近才和他们联络密谋的吗?您在蜀中封地的时候,早就和他们串通了吧?” “下官一直给您留着脸面呢!这些年,包括您在封地的时候,给贵州那边的违禁品账册,就在下官的抽屉里!” “龙子龙孙有野心没什么丢人的,但敢做不敢认,不够男人!” 朱椿依旧没有看他,继续看着蓝春,好似何广义不存在。 “你说,我错在哪儿了?这么就功败垂成了呢?” 蓝春沉默,半晌张口,“您没打过仗,没杀过人,您把杀人的事看简单了!” “说清楚?”朱椿饶有兴致的问道。 “连巡防军何时换防,您都没摸清楚,就靠一个邵琳,能行吗?”蓝春面无表情,“您说您谋划的万无一失,可现在看来,漏洞百出,细节模糊。失败,是必然的!” “呵!”朱椿冷笑,“我没成功,你说什么都有理!” 这时,何广义急得不行,在旁一个劲儿的给蓝春打眼色,但蓝春就是视而不见。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朱椿又是叹气,笑道,“但假设,咱们再假设。假设我成功了,你们会如何?” 蓝春又是沉默,徐徐开口,“当然是护着太子爷登基!” “嗯嗯!”朱椿点头赞成,“那继续假设,凭着咱们的关系,我成为辅政王,你没意见吧?你和勋贵武将们,也乐见其成是吧,毕竟我可比其他藩王们名声好多了。” 蓝春又是沉默,不知算不算同意。 “咱们再假设,假如有一天.....又那么一天,太子也英年早逝绝嗣了!”朱椿的眼神瞬间热烈起来,“要在宗室之中选人继承皇位,我的儿子,你的外甥,你会帮吗?”说着,他嘴角翘翘,“别说什么辈分,什么房头儿,我有权你也有权,再加上其人的帮衬.....嗯嗯,其他有资格入选的人,我也会料理.....” “不会!” 蓝春毫不迟疑,摇头道,“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是太后娘娘选,我听娘娘的,不会听您的!“ “你刚才不是还说亲疏远近吗?” “亲疏远近不等于乱臣贼子!”蓝春语气冰冷,“再说,臣先是大明的臣子,才是您的亲戚。” “您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您走火入魔了,没太子还有皇次子皇三子......万岁爷也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害人的事,终究要害己。” “只要你敢露出那样的心思.....”说着,蓝春看了一眼手中的刀,“有的是人杀你!” “啊!” 朱椿长叹,背着手走到池塘边,“原来是痴人说梦!”说着,凄然一笑,“庸人自扰!” “千岁!”何广义再也按耐不住,上前道,“还请您给自己留些体面,万岁爷在....” “我知道他在等我!”朱椿回头怒吼,突然一笑,“可是,我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何广义心中陡然一惊,目光直接射向刚才朱椿喝过的茶碗。 “我是太祖高皇帝子孙,怎能受辱?你以为我是我那不争气的兄弟?”朱椿冷笑,“折辱我?做梦!” “动手!”何广义大喝。 “别过来!”朱椿猛的大喊,所有人脚步一顿。 突然,他身子猛的一晃,一股黑血从鼻孔中喷出。 他刚才喝的茶里有毒! 他要自尽! “舅兄,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说着,朱椿忽然癫狂的大笑,“吾本大明种......” 噗通! 水花四溅,朱椿重重的跌入水中。 “快,快捞出来!”何广义大惊失色。 蓝春站着没动,看向妹妹蓝蕙。 后者凄然一笑,然后身躯一抖,一股黑血顺着口鼻喷薄而出,身子猛的向后一仰。 瞬间,蓝春落泪闭目,不忍再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斩草除根(1) “你是真够可以的!啊!” 乾清宫暖阁中,朱允熥看着面前的蓝春,面容有些发冷。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蓝春一脸茫然。 “你.....哈!”朱允熥怒极反笑,“可惜了朕一片苦心!” 闻言,蓝春更显茫然。 抓人谁都可以去,为何偏偏选他? 一,他是朱椿的舅兄姻亲,出了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朱允熥是让他蓝春撇清,别让人日后拿这个说嘴。 二,让蓝春去,是想着抓捕的过程不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可现在呢,人直接死了! “朕不知是说你真糊涂好,还是说你装糊涂!”朱允熥怒道,“你以为他一死,一了百了。殊不知,给朕添了多少麻烦!” 说着,朱允熥陡然站起身,烦躁的踱步,“先不说这件案子背后,还有许多事没弄清楚。就说他跟你说的那些诀别的话,你以为他真的是让你照拂他儿子吗?” 蓝春懵懂的抬头,“那十一爷是何意?” “你.....”朱允熥忍不住揉揉心口,“他的儿子再不济也是太祖高皇帝的皇孙,用得着你来照拂吗?郭太妃还在呢,用得着你吗?大明朝还有宗正府呢,用得着你吗?” “他是在害你,你难道没听出来?”朱允熥又道,“让朕对你多心,多疑,让你背负一个逼死藩王的罪名,更让你和他所做的事掰扯不清!给你来了一个,外人口中的捕风捉影!”说着,朱允熥顿了顿,“毒蛇就是毒蛇,临死还要咬人一口!” “臣愚钝,没想那么多,也想不到那么多!”蓝春低声道。 忽然,朱允熥再次长叹,“你是想不到吗?只怕你是故意的吧!” 殿中,骤然沉寂下来。 蓝春再耿直,也知道朱椿这个死不得。他再耿直,也知道抓人就该雷霆手腕。 可是他偏偏选择了跟朱椿磨牙.... 外人看是磨牙,但是蓝春所做的话,所表的态都在告诉朱椿,我在等着,等着你自己给自己一个体面。 朱椿若是想自裁,用得着等抓他的人去吗? 用得着弄这么一出苦情戏来? “你让人耍了你还不知道!”朱允熥看着蓝春,哼了一声,“他若求死,自己死就是了,为何还要拉上你的妹妹?别说什么你妹妹不肯独活的蠢话,她和朱椿还有儿子呢。朱椿但凡还有些良心,临死前想的绝对不是让老婆跟着他去,而是要让他的老婆把孩子养大!”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朕疑你,也是为了让你心里记恨朕.....”说着,朱允熥忽又看见蓝春木头疙瘩似的表情,话就说不下去了。 有些话说得太明白了没意思,说得太明白了人也就疏远了! “臣不敢欺君!”蓝春叩首,“臣确实是存了让十一爷自己了断的心思!” 岂料,蓝春自己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臣是个滥好人,有时候烂好心,一见着自己的外甥和妹子,就顾不了那么多!”蓝春说着,带了几分哽咽,“臣想着反正这件事已经了解了,不如就...让他一死了之吧!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本来移藩一事,就对皇上您的名声不好。现在又冒出藩王谋逆大案,皇上您...” “谁给你的胆子替朕做主?”朱允熥怒道,“朕用得着你来做主吗?朕在乎外人怎么看吗?朕在乎名声吗?” 咚! 蓝春没说话,重重的叩首。 “你明知是套,还往里钻!”朱允熥又道,“你怎么就....” 说着,朱允熥明白了。 蓝春不是不懂,他懂。 有时候人的思维,都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也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但这件事若从蓝春的角度出发,倒也情有可原。 谋逆的亲王是他的内弟,他又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即便蓝玉已经故去,可蓝家在军中也好在朝堂也罢,还是有些影响力。 朱允熥更知道,蓝春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几次三番想干脆的做个富贵闲人。这样的影响力对别人是好事,但他蓝春不想要。 所以蓝春想着,干脆将错就错,让朱允熥借着这件事,直接处置了他。 “你倒是给朕来了一个以退为进!”朱允熥闷声一声,重新坐下,“给朕来了一个往你自己身上泼脏水!” “臣愚钝之人,实在不配身居高位,掌握大权!”蓝春眼睛红红的,“臣知道皇上高看臣一眼,可臣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清楚楚。俗话说德要配位,臣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被人耍了都不知道,说不定哪天被人挡了枪使!” “你愚钝?”朱允熥冷笑,“你是大智若愚!”说着,又冷笑一声,“你的小心意,以为朕不知道?” 在朝堂的保国公一定要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可不在朝堂却身份尊贵的保国公却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说直白点,若他蓝春还掌握着京营,他就没办法去照拂他的外甥。 可他若是手中半点权利都没有,就是个大明朝的国公,他可以理直气壮的照顾他的外甥。 朱允熥是心中有气,可对蓝春实在是恼怒不起来。 因为正如蓝春所说的,有时候他真是个滥好人。换成其他人,抓朱椿的时候一定要落井下石,然后撇清关系。至于自己的外甥?别说是外甥,哪怕是儿子,这时候都不能多看一眼。 甚至,该杀就要杀! 可蓝春偏偏反其道行之! “蓝家人,看着都杀伐果断,其实呀,嗨!一个个儿都是软心肠!”朱允熥叹口气。 随即,他又看了看蓝春,“你的心思朕明白了,明儿你自己上折子,推了京营的差事,在家当你的闲散国公吧!” 蓝春心中感激,叩首道,“那臣这折子该怎么写?”说着,想想,“就说臣身子不适...?” “呵!”朱允熥再被气笑了,“哦,刚出了谋逆大案,你这个主谋的姻亲就说身子不适,那你这不适也太会挑时候了吧?”说着,瞥了他一眼,“你就说,身为外戚不宜领兵!” 蓝春心里明白,皇帝这是在保全他更是在保护他。 “臣叩谢天恩!” “哎!”朱允熥又道,“回头在五军都督府挂个闲职吧!” “臣.....还有一事!”蓝春想想,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不合时宜的就不要说了!”朱允熥又看他一眼。 “倒也不是不合时宜!”蓝春沉思道,“臣想着,臣的外甥.....” “这不是不合时宜,那什么是不合时宜?朕刚说你大智若愚,这功夫你就给朕来了个大愚若智?”朱允熥哭笑不得,“你是真的烂好心,还是拎不清?” 蓝春低头,“臣是不放心!” “朕已经下旨,从今天起他的儿子抚在内廷,由太妃娘娘养育!”朱允熥叹口气,蓝春是滥好人,他妈的他何尝又不是? 按理说,真该斩草除根! “此事,臣以为不妥!”蓝春急道,“毕竟是罪人之后,万一将来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怎么办?臣以为,还是要养在宫外,让人看着......” “你呀!”朱允熥笑着摇头,“一天天的操心没够!”说着,笑容在脸上凝固,“不但是他的儿子,还有代谷两个罪王的儿子,都交给太妃娘娘抚养!” 陡然,蓝春心中一惊,后背生寒。 第一百二十二 斩草除根(2) 滥好人,那其实要看对谁! 之所以把他们的儿子交给郭惠妃抚养,这份好心是给郭惠妃的,而不是给他们的。 而且,养育的地方也不在紫禁城中。 郭惠妃要去给老爷子守墓,朱允熥已命整备孝陵边的宫殿,那些孩子们就在那长大吧! ~~ 京师的市井,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仿佛,昨日的种种没发生过。 茶馆中,府上六爷要了几样点心一壶花茶,扔了几个铜子儿,叫街边的小童送了一份应天时报,然后带着几分兴奋的在报纸上搜寻。 “六爷真是关心天下大事,一天不看报都不行!”旁边有人笑道。 “呵!”六爷笑笑,但随即笑容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然后左翻右翻的好似在找着什么。 “您这翻什么呢?”旁边人问道。 “不对呀!这头版呢?”六爷琢磨道。 “哪不对呀?头版这不在这吗?神医显神迹,曹国公大病初愈....” “这算什么头版!”六爷把报纸直接扔在地上,骂道,“老子要看那事!” “哪事呀?” “就....别他妈装糊涂,前几日晚上的动静你别说你没听见。我们家狗都吓拉拉尿了!满城搜捕,还有那天塌似的爆炸声!”说着,六爷怒道,“万岁爷遇刺,这种事怎么不报?” 瞬间,周围人齐齐拿着碗碟,另寻他桌。 而且茶馆中,马上一片死寂。 “哎,你们躲什么....我跟你们说,我可是听说了,那天晚上南城那边死了好几百人.....” “六爷六爷!”茶馆掌柜的欠身从柜台里出来,殷勤的笑道,“好六爷,您可小点声?” “咋?不让人说话,朝廷都他妈没不让人说话!”六爷瞪眼。 “谁敢不让您说话了!”掌柜的麻溜的给六爷满上茶,欠身道,“我这是想请您六爷呀!可怜可怜我!” 说着,低声笑道,“打我爷爷那辈起,沿着大街挑担子卖大碗茶,一卖就是四十年。到我爸爸那,又是一个三十年。两代人加一块就是七十年呀!” “到我这,才算攒了点家底,在前门大街这开了个小铺儿!”说着,掌柜的用毛巾擦擦桌子上的水渍,笑道,“如今晚儿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个活呢!小本买卖,经不起风浪。不像您六爷,财大气粗。” “您是老主顾了,也是我的衣食父母,都说爹娘疼孩子,您得可怜我不是?” 掌柜的啥意思,六爷一清二楚。 可心里就是不舒服,扫了一眼手中的应天时报,直接扔到一边,“草,这他娘的什么应天时报?说的好听,什么他娘的针砭天下事?现在看,就他娘的报喜不报忧!这破报,我他妈再看我是孙子!” “您多余跟他们置气!”掌柜的弯腰把报纸捡起来,图在手里,“看报还不如听书呢!我给您把小玲珑叫来,当面给您讲一段隋唐听听程咬金去去晦气?” “叫叫!”六爷怒气不见,端起茶杯。 “好嘞!叫小玲珑过来说书嘞!”掌柜的吆喝一声,攥着报纸走了。 抹身进了柜台,把报纸交给小徒弟,“拿后灶上点火使!” 小徒弟有些懵,“这...报纸点火?” “那你以为呢?擦屁股他都硬!”掌柜的嗤了声。 ~ 凤阳,淮西留守总管府。 这是一处大宅,前头是淮西留守衙门,后边是住宅。 另外这地方还有个别名,公主府。 因为现任的淮西留守是永嘉公主的驸马,武定侯郭英之子郭镇。 郭镇正二十七岁,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年龄。朝气与稳重并存,有威严也有冲劲。 他站在镜子前头,仔细的扎着盔甲上的皮带,让身形显得更加挺拔。 这时,永嘉公主从外头进来。 看外表,这位永嘉公主跟郭惠妃面容很是相似。但眼神之间却截然不同,郭惠妃是雍容华贵,而她则是眉宇之中带着几分泼辣还有跋扈。 “驸马这早就要出去?”永嘉公主问道。 “嗯!”郭镇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先去皇陵然后去祖陵!”说着,顿了顿,“要两天!” 永嘉公主没想到丈夫今日这么和气,下意识的一愣。 紧接着开口道,“你去泗州祖陵?那正好,我这有点东西,你给我拿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带去!”说着,一笑,“放心不是什么违禁品,就是些吃的用的,连累不到你们郭家!” 随即,又哼了一声,“好好的藩王,说关就给关了,真是...” “行!” 永嘉公主再次愣住! 以前每次让郭镇给两个哥哥带东西,他都是一推三六五不情不愿,而且满嘴大道理。今儿这么痛快的答应,还真有些始料未及。 “你怎么答应的这么痛快?”永嘉公主皱眉道。 “那咱俩再吵一架,然后我勉为其难?”郭镇笑道。 “德行!”永嘉公主白他一眼,“早这样多好?平日让你帮个忙,你就臭着脸!”说着,转身吩咐下人道,“把准备的衣裳被褥带上,再把去年父皇赏的御酒带上两坛.....那个....书也带些,给他们解闷!” 这时,郭镇开口道,“书不行?你是知道的,带字的东西犯忌讳!” “犯什么忌讳?看书都不行,谁家的道理.....”永嘉公主马上大声道,“是怕有人夹带书信?我哥哥们都圈着,谁敢.....” “行行行行!”郭镇一阵头疼,忙道,“你说带什么就带什么!” “你....”顿时,永嘉公主一身的力气没处使了。 她总觉得,驸马今天很古怪! ~~ 中都皇陵,距离淮西留守衙门只有一个时辰的路。 郭镇带着亲兵,在晌午之前就纵马赶到。 “那两位如何?”郭镇把看守楚王宁王周王的军校叫来,低声问道。 “几位爷整日吵吵着喝酒!”军校低声道,“五爷六爷还是骂不绝口,十七爷倒是醉了就睡,醒了接着喝,还要女人!” “嗯!”郭镇点头,“带我去厨房看看!” 说是圈禁,其实饮食上并未克扣,厨房里应有尽有。 郭镇走到酒坛子前,打开盖子低头闻了闻,微微皱眉。 顿时那军校有些紧张起来,因为那里面都是劣酒。 皇帝不克扣他叔叔们的饮食,可这些看守却指望着饮食上弄油水呢!按常例,一人一天十斤小猪肉,五斤羊肉,鸡鸭鱼另算,还有二斤大油,各色调味,各种瓜果酒品,还有衣裳料子,皮货.... 日复一日下来,油水多着呢! “去给我拿个勺子,我试试这酒!”郭镇吩咐道。 “是!”军校忙不迭的转身寻找。 就在他转身的间隙,郭镇袖子一抖,一个药包打开粉末无声的倒进去。 等勺子过来,郭英搅拌几下,又闻了闻,却没喝。 “各位爷的酒,要就给!”郭英放下勺子,拍拍手,“毕竟,就这么点盼头了不是?”随后,嘱咐道,“记着啊,不许侍奉不周,往后每个月都来!” “嘿嘿,您放心!”军校心中踏实了,不住点头。 然后郭镇好似例行公事一般,走马观花的看看再度上马本向泗州。 ~~ 到了泗州应该也是如此。 药,一点点的下。 然后,人一个个的死。区别在于谁先谁后,而且还让外人看不出来,都以为是喝酒喝死的。 有些人还是死了好,大伙都省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伯爵(1) 突然之间,天气中就带了些微凉。 而那些夏日的绿植,在清晨时分有了露水。人们才注意到,秋天似乎要来了。不准确的说,秋天已经来了。即便现在还有些炙热,那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秋老虎而已。 清晨的紫禁城,格外宁静。 从乾清门外走进两个人,一个一瘸一拐,一位一拐一瘸。 一瘸一拐的重伤未愈的邓平,一拐一瘸的是大病未好的李景隆。 两人都走的很慢,走得似乎很艰难。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腰板挺得笔直。 “公爷,卑职扶着您!” “邓头儿,卑职搀着....” 他两人,笑着且固执的拒绝了别人的搀扶,就这么扶着墙,一步步的前行。 这一幕,让许多人唏嘘不已。 侍卫值班房中,何广义哈欠连天的起身,瞪着睡眼朦胧的眼张望片刻,赶紧步迎出来。 “您二位怎么来了?”何广义迎上去说道。 “老何!”李景隆脸色透着些红润,但一开口依旧是嘴有些歪,“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亏我平日还当你是朋友!” “嗨!”何广义跺脚道,“公爷,是万岁爷怕你着急,不让我们说的!” “万岁爷如此天恩,我李景隆就算来世衔环结草也难以报答呀!”李景隆说着,哽咽一声,继续前行。 “来人,赶紧搀着!”何广义大声吩咐。 “不!”李景隆固执的摆手,“这是万岁爷的紫禁城,大伙都是万岁爷的臣子,我李景隆何德何能让人搀着。”说着,忽然一笑,“再说,我不过是暂时病了,又不是他娘的好不了,更不是七老八十了!” 然后,李景隆跟邓平继续前行,穿过了端门进了连廊,对面就是乾清宫。 “姐夫!”邓平忽然压低声音小声道,“以后您离何广义远点?” “他怎么了?”李景隆有些纳闷,“他人还行!” “行什么呀?那个不是人的玩意儿!”邓平一想起何广义的所作所为,就满脸嫌弃。 “他...他怎么你了?李景隆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怎么我!”邓平哼了一声,“就是...”说着,压低声音道,“以前看着他是条狗,这事呀,让我看他像头狼!” “狼才值交!”李景隆闷声说了一句,低头看看邓平的腿,低声道,“太平奴,你以后这条腿....” “废了!筋折了!”邓平有些遗憾的叹气,“一辈子都得这么一瘸一拐的!” “放心,日后有姐夫给你做主!”李景隆拍拍胸脯子。 “呵!”邓平一笑,心中暗道,“我这腿是为了万岁爷折的,自有万岁爷给我做主!你...” 但心里虽这么想,可却暖暖的。 “腿废了还有胳膊,老爷们只要死不了就得站着撒尿!”李景隆又宽慰道,“千万别灰心丧气的啊,你看你姐夫我,现在说多了话,嘴角冒白沫子,拉几下石锁浑身跟胞浆了似的。可我就偏不信这个邪,死不了咱们就得像个爷们似的顶天立地的撑着....” 说着,活动下完全无碍的右手,又道,“看着没,哪怕就剩下这一条胳膊,三五个汉子等闲也奈何不了我。如今十力强弓是来不开,可六七力的却不在话下.....” 邓平正笑着听着,忽见说话的李景隆肩膀猛的一栽歪,然后瞬间眼斜嘴歪,全身无力起来。 “姐夫!”他惊呼一声,然后猛的惊醒,赶紧伸手搀着。 不知何时,皇帝面容出现在乾清宫门口,满脸笑容。 ~ “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李景隆艰难的迈过乾清宫的门槛,然后一拐一瘸像是踩着小碎步吃了含笑半步癫一样,艰难的挪到朱允熥宝座前。 “皇上,吓死臣拉。呜呜...吓死臣了!” “扶他坐着!”朱允熥一笑,让王八耻扶着李景隆坐在铺了缎子的圆凳上,“别哭,朕这不是没事吗?虚惊一场!” “是臣该死,是臣连累了皇上!”李景隆哭道,“臣无用之人,在朝堂上半点建树都无,还整日让万岁爷跟着操心。若不是为了看臣,您如何能遭此大难!” “您要是...臣也绝不独活.....” “好了好了!”朱允熥笑道,“给他那个手巾把儿好好擦擦,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说着,叹口气,“其实呀,朕也是因祸得福。正是因为临时起意要去看你,打断了那些乱臣贼子的谋划,让他们不得不仓促动手!若真是被他们谋划得万无一失了,说不定更麻烦!哈哈!” “万岁爷吉人天相福星高照诸神庇佑,岂是乱臣贼子所能图谋?”李景隆擦了眼泪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梁小丑!” “不说他们了!”朱允熥笑着摆手,“你身子如何了?” “臣.....”李景隆顿时低头,有些委顿,“臣怕是废了!”说着,颤颤巍巍龇牙咧嘴的抬手,“胳膊腿都不听使唤,脸也成了这幅模样。以后,以后也只能勉强活着,哪还有个人样啊!” “你......我曹...”邓平看着李景隆的侧脸很是无语,心中暗道,“你刚才还说你就算一只手,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了身呢?这会儿就废了?” “瞎说!”朱允熥拉下脸来,“人家席老道都说了,你的病重在康复!日后要注意饮食,不可大油大荤不能饮酒不能熬夜。”说着,摇头道,“好生的锻炼身子,一年半载之后就跟以前一样了。你李景隆可不是这么灰心丧气的人呀!什么废了废了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但小病就消沉了?” “万岁爷,臣.....”李景隆又哽咽道,“臣都听您的,就怕日后...”说着,哇的哭出声,“臣就怕日后您嫌弃臣!觉得臣丢人现眼。” “胡话!”朱允熥又笑道,“生病有什么丢人的,你别多心,就好好的养病就是了!等你好了,且有你忙的!” “臣只是身子不便利,但脑子清楚,还能给万岁爷您当差办事!”李景隆擦去眼泪,一脸坚决,“臣都听万岁爷您的,以后绝不哭哭啼啼的,回家之后好生的锻炼自己的身子!” 说道此处他咬牙道,“日后臣时刻陪在万岁爷身边,再有什么乱臣贼子敢犯上,臣必亲手诛之!” “好好好!”朱允熥大笑。 见了李景隆,连日来压在他心头的阴影似乎在一瞬间都消散不少。 “你呀,少跟朕耍小聪明!”朱允熥又道,“南书房有你的位子,你其他的差事都是被人代管。”说着,打趣道,“这朝堂上,还真来不开你曹国公!” 李景隆心中大喜,但脸上却不显露,而是继续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臣愧对万岁爷一片君恩!”说着,长叹道,“更对不住万岁爷这份信任,有时候想想,臣真觉得,万岁爷真是如臣的父母一般,总是担待着臣这个不孝子!” 说着,又叹息摇头,“经过这病,臣也想明白了。这就是上天给臣的警告,也是惩罚。”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伯爵(2) “警告臣走了歪路!” 李景隆继续说道,“臣是万岁爷的臣子,是大明朝的国公,从生下来就荣华富贵。臣本当为万岁爷分忧,却暗地里以权谋私,让万岁爷您颜面无光!” “惩罚臣不配为人臣,臣受尽万岁爷的大恩,却不知恩图报,不想着大明江山只想着自己的小家。身为大臣不思保国,只想着蝇营狗苟!” “如今臣痛定思痛,悔不当初!臣家中的产业,已经放出话来,发卖给商号!从此以后,臣定然洗心革面,以万全之志,报答皇上大恩!” “臣其实也想明白了,这次的病是上天的惩罚但也是上天给臣的最后一个机会。让臣迷途知返幡然醒悟........” “你....我曹.....” 邓平跟个局外人似的,就没他说话的机会。 他看着李景隆的侧脸,心中暗道,“你这一套一套的,都哪来的?”想着,他悄悄抬头看着朱允熥的侧脸,心中又道,“嗨,偏偏皇上还就吃这套!” “嗯嗯!”朱允熥笑着,“既然你这么想,朕就放心了!”说着,又道,“不过身子呢还是马虎不得,回去之后还是要听席老道的法子,好好养着。”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终于转向邓平。 “身子如何?” 闻言,邓平马上起身,“臣没事!” 其实他真想学学李景隆,扯着脖子大哭说腿废了,可他真是做不出来呀! “你伤了几处?”朱允熥又问。 “嗯...回皇上,七处!”邓平犹豫片刻,实话实说,“左腿上两处,伤了筋骨。肋下两处,肩膀一处,后背一处。那个...臀上还一处。” 朱允熥面色沉重,其实现在回想起当日的场面还真是凶险。 当时血人一样的邓平,浑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护着他且战且退。 “朕听说,你的腿伤得重,筋骨不能恢复如初,还说你失血过多,怕是日后要落下病根!” “臣...”忽然,邓平鼻子一酸,“臣怕以后,不能再....再护着万岁爷啦!” “憋回去,没志气!”朱允熥呵斥一声,“谁说你不能护着朕了?不过是腿脚不行了,又不是你的人不行!” “御前当差,臣的身子有碍观瞻....” “谁敢觉得有碍观瞻,让他跟朕来说!”朱允熥又道。 “皇上!”邓平泣不成声。 见他如此,朱允熥也是阵阵心酸。 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是志得意满心怀壮志想着建功立业的年纪。可却在最黄金的岁月,落下了残疾。 “好男儿不在身而在心!”朱允熥开口道,“古往今来多少身残志坚之人史书留名?期期艾艾,自哀自怨,不是大丈夫行径。要振作,不过是腿废了,可你太平奴的心,还在!” 闻言,李景隆心中暗道,“嗯?皇上这是要重要太平奴了?” 朱允熥的这番话,已经超过了平常的君臣对话。其中蕴含着勉励,带着期许,而且语气更像是对自己的家人。 “臣的心还在!”邓平大声说道。 “这才是男人的样子!”朱允熥笑笑。 随即他沉思片刻,开口道,“来人,传旨!” “亲军统领邓平,功臣之后,朕之近臣。当差以来勤勉忠敬,恪尽职守,对朕有救驾之功。特,着封邓平,为荣城伯!” “皇上!”邓平大惊失色。 他.....是伯爵了? 大明朝很多年没封爵了,要知道即便是许多老一代的勋贵,一辈子出生如此到最后也不过是个伯爵! 李景隆眼珠转的飞快,心中暗道,“他娘的,以后....邓家这是要抖起来呀!以后可不能光明正大的占老丈人家便宜啦!哎,他这个伯爵是可以世袭的,还是恩封的?” “按理说,你是开国六公之子,你父亲追封了郡王,以你的护驾之功,一个侯爵都是当得的!”朱允熥正色道,“但是,朕想着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 “骤然给你一个侯爵,怕你高兴之下失上进之心,自得意满。太平奴,只要你自己上进,伯爵只是个开始,懂吗?” “臣肝脑涂地,难以报皇上之恩万一!”邓平起身,虔诚的叩首,“叩谢皇上天恩!” “臣恭喜皇上!”李景隆忽然开口笑道。 “喜从何来?”朱允熥笑问。 “皇上又得一虎将,大明又多一良臣!”李景隆笑道。 “虎将?他还差得远!”朱允熥笑道,“还需要历练!” “在臣看来,今日皇上之封赏,定是千古佳话!”李景隆又笑道,“我大明有太平奴这样忠心护主之臣,又有皇上这样爱惜臣子有功必赏的明君。如汉武帝知遇霍骠骑.....万世美谈呀!” 顿时,邓平面皮发烫,不好意思呀起来。 李景隆又道,“皇上,太平努争气,臣这个当姐夫的也跟着高兴。”说着,顿了顿,“您金口封他为伯,那他就不宜在住在以前邓家的府邸当中。臣凑个趣儿,臣在鼓楼斜街有处院子,正好可以作为伯爵之府......” “朕的伯爵,用你的宅子?”朱允熥斜眼笑笑。 “臣高兴得忘乎所以啦!”李景隆赶紧低头,“皇上恕罪!” “丹书铁券还要等些日子....”朱允熥开口对邓平说道,“但伯爵府还有人口车马等,明日朕就让人去办!” 闻言,邓平再也坐不住,哽咽叩首,“臣何德何能蒙皇上垂青!”说着,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邓家沉寂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他这,看到了曙光.... 他邓平没有丢家族的脸,更没有堕了父亲的威名。 “世袭的?”李景隆心中,忽然在高兴之余很是吃味儿。 赐丹书铁券再给人口府邸,那就是正儿八经以军功封爵的伯爵,是将来可以传给儿子孙子的! “他今年二十啷当岁就是伯爵,日后在军中历练几年,保不齐就是侯爵!他娘的,再过二十年国公也不是没指望.....” 想着,他暗中咬牙,继续想到,“要是那天我没病,我护着皇上出行与上刺客,我他妈直接一个以一当十,力战众贼浴血奋战....是不是...将来我爹那郡王的帽子,我能过过瘾?” 但接着,他又心中摇头,“还是别过瘾了,我爹那郡王的帽子是死了之后给的。别说一个郡王,就是给个亲王,我死了也享受不到呀!我还是活着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时,又听朱允熥笑道,“难得今儿你俩一块进宫,留下,晌午的时候陪朕一块用膳!” ~~ 眼看皇帝还要接见其他臣工,李景隆和邓平先行告退。 李景隆浑身颤抖,跟寒风里的小鸡仔似的,哆哆嗦嗦。 刚要吃力的迈过门槛,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笑着扶住。 “公爷慢点,杂家扶着您!” 李景隆一看,扶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八耻。 “这如何使得!”李景隆忙道,“您是大总管,我.....”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王八耻笑道,“慢着点,留神脚下!” “这厮以前不是记仇跟我翻脸了吗?怎么无事献殷勤了?”李景隆心里暗中琢磨。 出了乾清宫,王八耻前去传人。 李景隆走到南书房那边,还在沉思着刚才王八耻的举动。 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忽然觉得乾清宫周围的太监之中,多了许多生面孔。 第一百二十五 自然法则(1) 风雨过后有彩虹,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 依旧是金瓦红墙巍峨恢弘! 但仔细看,紫禁城又好像不似原来的紫禁城。 亭台楼榭一一在,始终不见旧人来。 新人不识春秋好,唯见皇帝坐高台。 紫禁城是不会变的,皇帝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人! 太子六斤依旧每日在文华殿读书,他身边的太监换成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三十多岁,很魁梧很丑很不爱说话,总是低着头垂着手,面无表情的人。 他叫陈不对! 据说他以前是敬事房的领班太监,据说他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据说就没有人见他笑过。 还有郭老太妃,她带着先帝的妃子们,搬去了孝陵那边居住。说要给太祖高皇帝守陵,所以这偌大的紫禁城,更空旷了。 这一切的背后缘由,有人知道,有人懵懂,有人惘然.... 外界更有着数不清的猜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猜测就好似吹过紫禁城的风,越来越远! ~ 秋老虎一过,冬天骤然而至。 今年的冬天来得不但早,而且格外冷,甚至于天都是阴沉沉的,偶尔有冰凉的东西落下,也不知是雨还是雪。 皇帝怕人,却也格外讨厌寒冷。所以早早的就有太监把乾清宫的地龙烧了起来,使得殿内温暖如春。 殿中,一盆兰花在窗台无声绽放。 朱允熥站在贴了牛皮纸的窗子前,看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开口道,“今年冬天来得早,霜冻也早,怕是要影响耕种!” 他身后,是刚从河北等地返回京师的李至刚。 近半年未见,他倒是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格外高涨。 “皇上心念万民,天下苍生之幸!”李至刚开口道。 朱允熥继续看着窗外,“南方都这么冷,北方可想而知。一旦影响了耕种,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户部刚给朕上了折子,说要未雨绸缪,最好能延缓一些州府的赋税!” “还说要各州府赶紧统计粮食储备报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李至刚沉默片刻,瞄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其实在臣看来,也不必如此!”数着,他顿了顿,“我大明疆域万里,小灾小害的避免不了。一遇到气节不好就要大题大做,在臣看来颇有些杯弓蛇影!” “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若真是有灾,各地的灾情也截然不同,处置起来分轻重缓急。中枢再怎么准备都要看地方上的实际情况,倘若不管地方的事情,就自顾自的按照自己的设想行事!” “有时候兴许会适得其反!”李至刚说着,又瞄了一眼朱允熥的背影,“再说我大明各州府的粮仓储备充足,有了灾拨粮就是,完全没必要从上而下的紧张行事,弄得人心惶惶!” “真要有灾,挡不住,治就是了!灾还没来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到时候虚惊一场,不但丢了颜面还耽误了朝中的其他正事!” 这就是朱允熥喜欢李至刚的一个点,这人并不是完全一味的阿谀奉承,而是对朝中有着自己的看法。他的出发点,有时候也远比其他人更为实际。 朱允熥微微一笑,依旧没有转身,“他们的心是好的,毕竟这几年总是闹灾,他们也闹怕了!” “皇上所言极是,朝中诸公的心是好的!”李至刚又道,“但在臣看来难免有些太浮于表面了!中枢动动嘴,下边跑断腿。朝中诸公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仁政爱民的民生也有了,可下面的人不免叫苦连天!” “再者说,历来灾年都是官吏上下其手之时。现在灾都没影呢,就开始筹备,那少不得有人暗中伸手!” 朱允熥笑笑,无声的撇嘴。 李至刚还是那个李志刚,表达自己的观点的同时,总是不忘记要踩其他人几脚。 “臣说句不当的话,朝中诸公应该去地方上看看!”李至刚又道,“其实灾也没那么可怕,老百姓也没那么容易冻饿而死。遇上小打小闹的灾,百姓总是会自己想办法的!这么大的天下,朝廷都能管过来?赋税一旦延缓,想要再收就难了。” 闻言,朱允熥皱眉。 这是他不喜欢李至刚的地方,他的内心深处太冷漠了,一切都是利益为前提。 “你在北边的差事办的不错!”朱允熥终于回头,随意的坐下,把温热的暖炉捧在手中,“北地的士绅让你折腾一通,户部的黄册上就多出了两成的土地,而且狠狠的刹住这股帮别人挂田免税的歪风邪气,有功!” 朱允熥的赞赏,让李至刚的心头顿时火热。 说来也奇怪,他为官并不贪腐,甚至也不大重享受,但就是对皇帝的夸奖欲罢不能。 “若是再给臣一些时间,那些士绅们怎么吃进去的,臣就让他们怎么吐出来!”李至刚开口道,“臣其实私下里算了算,光是那些大地主们挂在士绅身上,历年没有缴纳的赋税,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们把田挂在士绅身上本就是触犯国法,就这么把田地如实的报上来便宜了他们!应该追究他们的罪责,不但让他们补足历年的赋税,还要加上罚息!” “狠!” 朱允熥心中暗道,李至刚比他这个皇帝还狠! 皇帝不过是让士绅阶层不能再继续仗着特权,帮别人免税。他李至刚却是要直接抄人家的家,罚人家的钱。 听着是解气,但朱允熥不能这么搞,现阶段也不敢这么搞。 那等于不但得罪了士绅阶层,连地主阶层都给得罪了。段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呀! “是有轻重缓急!”朱允熥翘着二郎腿,“一步步的来!”说着,又道,“你且歇息一些时日,然后去南方各省继续查!” 说道此处,忽然笑道,“你本就是江南一系的官员,应该知道真正难的,还在后头!” “其实单就追查挂田偷税的事倒也不难!”李至刚正色道,“毕竟国有国法,士绅也好官员也罢,面对事实他们无法抵赖,也只能认了。而就目前为止,在皇上尚未下令革除他们的特权之前,他们都不会那么不识时务的闹腾!” “最困难的地方在于,既要革了他们的特权,又要他们缴粮纳税!”李至刚又道,“乱子必然有,但臣再说句不好听的,无非是臣等豁出去名声不要了,无非是杀一群不听话的人而已。难不成,他们还敢造反?” 忽然,朱允熥猛的察觉到,今天的李至刚有些不对。 他奏报的话,似乎重心并未放在即将推广的新政上,而是有意引着朱允熥的思路,跟他走。 若是在以前,这厮依然是要邀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允熥放下暖炉,正色问道。 “如此,臣就直言!”李至刚眼底,有精光闪烁,“臣在北地各省,发现了一桩我大明朝大大的弊端,若不现在就开始着手,只怕将来积重难返!”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然法则(2) “这里没外人,爱卿但说无妨!” 朱允熥一声爱卿,李至刚顿时有些眉飞色舞。 但还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脸上露出忧国忧民之色。 “虽说朝廷还没有直接下诏,但其实北方各地摊丁入亩的推广比南方各省要早!”李至刚继续张口道,“想来,已历经数年!而且这次臣去北方也仔细的查看一番,确实颇有成效!” “北方各省人口不多,取消丁税有利于繁衍人口,百姓们敢生孩子了,生下来也不必隐藏在大户人家的名下。而收田税,又充实了官府的府库,更利于官府对田亩数目的普查,赋税等事一目了然!” “这项德政别说是中小农户,就是士绅大地主都是乐见其成!但,问题出就出在缴纳田税一事上!” 朱允熥听着,不住点头。 在李至刚说话的间隙,对外边站立的王八耻说道,“给李爱卿换一碗热茶来!”随即,笑着对李至刚又道,“不急,慢点说!先喝口茶,说完了陪朕一块用膳!” 顿时,李至刚心头狂跳。 陪皇上吃饭,那是李景隆徐辉祖朱高炽等人才有的待遇,即便是寻常六部尚书都求而不得。 “我现在是真的简在帝心了!”李至刚心中一片狂热,喜不自胜。 “爱卿有没有喜欢吃的菜,朕让御膳房准备?”朱允熥又是笑道。 再次喜从天降,李至刚直接欢喜得呆住了。 跟皇上吃饭,皇上还让他点菜? “嗯,这样吧!”朱允熥继续笑道,“让你说,恐怕你也不会说实话!今日天寒,朕让御膳房添一道胡椒猪肚鸡,咱们吃点热乎的!” “皇上对臣恩深意重,臣没齿难忘!”李至刚起身行礼,“臣何德何能,蒙皇上如此垂青?臣....惭愧!” “起来起来!”朱允熥虚扶,“你呀,踏踏实实的吃!想什么说什么,朕既然用你,就是信得过你!”说着,笑道,“你接着说,为何田税有弊端呢?” “历来百姓纳税都是粮棉麻丝等物!”李至刚哽咽几下,开口道,“可朝廷定下的田税,却是一亩地一块银元。” 说着,他摊手道,“钱不多,但问题的关键是,农人百姓手里没有钱呀!” 顿时,朱允熥的表情凝重起来。 李至刚说的对,农民的手里哪来的钱? 此时还是小农经济,农民之家自给自足,多是以物易物。鸡蛋换盐,织布换铁器,粮食除了皇粮之外自己还要吃呢! 而已现在的农业条件和生产力来看,亩产也就是一般般,能产三四石的就是好田了,乃是得是鱼米之乡的好田。 假设就算人人家里都有这样的好田,但仔细算来也就只够填饱肚子。这年月的人因为肚子里没油水,都格外能吃,全是大肚汉。 五口之家,三个壮劳力,且不算妇孺,光是这三个壮劳力,一人一天起码两三斤粮食。 如此算下来,一个人一年就差不多一千斤,三个壮劳力就是差不多快三千斤。 就算家有十亩地,能敞开肚皮随便吃吗?壮劳力吃了妇孺吃不吃?要不要缴纳皇粮?要不要留点余粮? 而且,谁家能有十亩好地? 哪怕是地多的,家里有好几十亩。可额外的支出也多,农忙时要雇人手,家里还有大牲口吃的比人还多。 所以说百姓的日子哪怕再好,也就是紧巴巴! 粮食对他们来说就是钱,但不等于朝廷要的钱。 “地方官员往往为了省事更为了政绩,不要粮只要钱。而农民手里没钱,要缴税只能把粮买了换钱!”李至刚说着,表情忽然变得阴狠起来,“问题又来了,卖给谁?” “各州府都有官仓,丰年高价收灾年低价卖!”李至刚又道,“说到这,臣不得不再说说官仓!” 他所说的是常平仓制度,从春秋时期一直延续到大明朝,乃至后来的大清。就是以国家行为,来避免饥荒。其中在北宋时候,被王安石改动了一下,叫青苗法。而后至清朝,太平天国起义使得大清千疮百孔,常平仓再不符其实,只虚有其名。 朱允熥点头,“你说,朕听着!” “官仓是我大明的根本,但臣看来,最不靠得住的就是官仓!”李至刚大声道,“账面上,各州府的常平仓都是足额足数的。可只要放手去查,就没有不缺斤少两的!” “监守自盗是常态,要真是清廉如水,反而是怪事!”李至刚继续道,“而且国家承平日久,连年所收的粮食从新粮变成了旧粮,即便是没人监守自盗,光是这合法合规的损耗,就是个天文数字!” “再者,百姓卖粮给官仓。官仓一项是大斗进小斗出,一斤的粮最多给你七两的价钱,还常常故意以好充次,欺压百姓!” “为了缴税,农人百姓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即便如此,卖粮的钱也落不到他们的口袋。条子一转手,还是给了官府交税。” “如此一来,官府落下粮也落下了钱,农人这一年...白忙了!赶上老天爷风调雨顺,能混个肚儿圆。一旦天灾,就要靠朝廷赈济!” 说到此处,李至刚越发的精神十足,但也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端起茶碗喝了半口,润润喉继续道,“这是官仓的弊端,臣再说另一边。农人不卖给官仓,卖给粮商.....”说着,他顿了顿,“方才说官仓的时候,臣遗漏了一条。臣在北方各省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有的官府根本不许农人把粮食卖给粮商!” 朱允熥的脸色越发的阴冷起来。 官府不让粮商买不让农人卖,无非就是为了一条,垄断! 皇帝脸色越是不好,李至刚心中越是兴奋。 他继续开口,“卖给粮商其实也好不到哪去,无奸不商!朝廷的法度是丰年高价收,但丰年粮食多,农人要用钱,那些奸商们就坐地压价,而到了灾年他一定是囤积居奇坐地起价!” “但相比于官仓,粮商更好管,也更好查!” “其实公允的说,经商正是如此,都是低价收高价卖,粮商虽不好,但谷米关系民生,全资商人贩运流通,源源接济!” “而且,通过商人的手,在大面上看粮价的波动不免受年份的影响,但毕竟朝廷可以掌控。“ “说到这,容臣在额外都说一句。其实不管粮食的市价如何,农民的日子都是苦哈哈。虽无情,但却是事实。在臣看来,依赖官仓还不如卖给粮商,起码秤不做假!”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心中不住思量,“你接着说!” 李至刚好似浑然不知疲惫一样,继续道,“官仓之弊还有一处,那就是人事太过臃肿,行事太过刻板!” “按大明律,一旦地方有灾,官仓必须放粮。但谁来放?谁下令来放?始终扯不清楚!地方官报给中枢,中枢在报给皇上,然后在下旨,如此以来,拖延之下,小灾变成大灾!” “再者,官仓储备于城中。一旦乡野有灾,谁敢让灾民进城?那些偏远地方的农人百姓,跋山涉水来官仓买低价粮?且不说他们手里有没有钱,他们有力气走到城里吗?” 李至刚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其实却表达得格外清楚。 那就是现在的粮食储备制度,已经不再适用于当下的经济形势。 这才是他要表达的核心内容,至于他所说的农人百姓即便种了一辈子地,手里也是没有钱。即便粮价上天,他们依然要贱卖粮食,其实他半点不关心。 从古至今,似乎也没人真正的关心。 第一百二十七 我要升官(1) 任何一位杰出的帝王,都需要成长。 譬如清世宗雍老四,在当皇帝之前,他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子,从十几岁开始就在各部办差行走,知晓帝国的弊病。 再如原时空的永乐大帝,十几岁就藩封地,上马领军下马治民。在他赫赫武功的背后,是纯熟的治国手腕。哪怕不论武功,但就治国和权谋而言,建文都弱得像只菜鸡。 好似秦淮河刚准备出台的雏儿! 而朱允熥呢,即便是有着先前几年系统的学习帝国政务的经验,权谋不差,手腕够狠。但毕竟没有基层实践的经验。说好听点,他能筹划大局。 说不好听,他现阶段就是个键盘侠,顶多是个三观不歪的键盘侠。 再者,作为皇帝他也不可能掌握帝国的各个层面。 现在不是信息社会,统治结构更是不同,所有的一切都要人报上来才能知晓,这就取决于下面的人报不报。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从底层一路杀上来的老爷子,也不能面面俱到,而且有时候还深感无力。 “你说得好,提醒了朕。各地仓粮亏空,远甚各地官府钱粮亏空!而且,各地州府都是一笔糊涂账。”朱允熥揉揉太阳穴,“官吏巧借收粮之名,中饱私囊。或者干脆又胆大包天的,直接把旧粮当成新粮充数,然后转手就把新粮给卖了!” 说着,朱允熥叹口气,“朕早就想着手处理,只是一时间没有腾出手,你也知道事情要一步步的来,再说....” 说到此处,朱允熥看了一眼李至刚,“也没有合适的人手!难呀!” “这不现成的大活人在这吗?” 李至刚心中无声呐喊,“我不怕得罪人,我不怕事难办,我就喜欢这种把人踩在脚下仲裁天下的感觉!” 他不但要对士绅阶层开炮,对大地主开炮,对士大夫开炮。 还要对天下的贪官污吏开炮!对所有的潜规则开炮! “臣刚开始在北地办差时,想的是忠君之命!”李至刚仔细的组织着措辞,缓缓说道,“但越是了解地方上的内幕,越是觉得皇上的新政,高瞻远瞩!” 朱允熥脸上一红,端起茶杯。 “新政一旦实行,中下层农人百姓势必拍手称快,人心振奋!”李至刚晃着脑袋,继续说道,“革了士绅的特权,不但让朝廷把钱粮大权直接抓在手里,且能给国库开源之外。还可以直接权下于乡!” “这人还真是...单用来做酷吏可惜了!”朱允熥心中暗道。 新政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的,但满朝大臣之中,能领会最后一句权下于乡而令于民的,寥寥无几。 “历朝历代之败坏,完全归咎于上层,略有偏颇!”李至刚看了下朱允熥的神色,继续说道,“在臣看来,最大的缘由乃是上层失去了对基层的掌控,做不到有效的动员和管控,才是根由。” “下面抓得紧,即便是上层有些疏忽,也能延缓。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即便天下有乱子也不怕。可下面要是烂了,上面再怎么想挽回,都难于登天!因为上,乃出于下,没了下层,上面就是无根之萍!” 朱允熥又端起茶碗,只是听不说话。 但他对李至刚的话,深表认同。就拿原时空的大明朝来说,是没钱吗?是没粮吗?是上面不着急昏招跌出吗? 是下面什么都有,但只能空着急,什么都筹措不起来。落到最后,无可奈何的一根绳! 见皇帝不说话,李至刚有些急了。 “皇上天资远超历代君王,更有励精图治之心!臣食大明之禄,受皇上之隆恩。虽不才,但也有辅佐皇上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之心!”李至刚干脆把话说开了,“而且,臣之所以提出官仓的弊端,也正是觉得,革除此项弊端可以和新政相辅相成!” “假以时日,我大明一无士绅之忧,二无仓储之患,那将是何等的煌煌盛世呀!” “爱卿之言,朕心甚慰!”朱允熥叹气道,“尤其是你那句有青史留名之心,足慰朕心!”随后,有叹气揉着太阳穴,“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朕哪里还会这么累?” 说着,又是长叹,“大明的隐患,有些人不是看不到,而是不愿意说。他们都想着缝缝补补凑凑活活粉饰太平,哪里如你这样,一针见血!” “我扎死他们!” 李至刚心中大喊。 但面上却显得异常痛心疾首,“臣在北地,见官仓之隐患,实在是触目惊心!他们是在挖我大明朝的根呀!” “既然爱卿你看到了,那就跟朕说说,该怎么做?”朱允熥忽然换了个姿势,开口问道。 闻言,李至刚心中一喜,但面上却做出深思状。 “首先,要加强监督!”李至刚慢慢开口道,“各地州府的常平仓都由州府官员兼管。在臣看来,地方官手中的事太多,难免有些顾不过来,所以让下面的小吏有了可乘之机!” 朱允熥微微皱眉,“他们也未必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不知道!”说着,冷笑道,“朕不用让人查都能明白,他们想的是一出事就推给下面人,但分润仓粮亏空的钱,可是丝毫不手软!” “皇上明鉴万里,洞察人心,臣五体投地!”李至刚马上送上马屁。 “你继续说!”这种马屁,朱允熥早就免疫了。 “所以把管理常平仓的权利,从地方官的手里剥离开来,由户部直接管辖!”李至刚说着,眼底露出一丝狰狞,“或者,干脆设置粮道衙门,由皇上您直管!” “唔!”朱允熥皱眉道,“如此一来,不是又要增加官职吗?” “可由各地的巡查御史担任!”李至刚说道,“御史直接由皇上选派!” “这厮真他妈坏!”朱允熥心中暗道。 所谓的巡查御史不是常设官职,都是每年由中央派遣至地方突击检查,看看有没有贪污纳贿,有没有徇私枉法,有没有冤假错案。 初心是好的,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面子上的事。上面的人下来,下面的人坐坐样子,吃吃喝喝一番皆大欢喜。 巡查御史顾名思义就是巡查,看到的事回来报告,吃力不讨好还极其得罪人。但不愿得罪人的前提是,手中没权。 一旦巡查御史成为常设官职,手里有了权柄的话,地方上定然鸡飞狗跳。 “其次,明令奖惩!”李至刚又道,“巡查御史两年一任,在任期间账目清楚,仓粮没有亏空,没有出现欺压百姓之事,奖!”说着,他顿了顿,“至于如何奖,还要皇上您做主!” “那罚呢?”朱允熥马上问道。 “臣以为,以贪污罪论处!”李至刚顿时杀气腾腾,“粮乃国家命脉,关乎天下百姓民生之物,何等至关重大?凡夸空百石以上者,斩监候不可赦免!” “这厮不但狠,还会来事!” 朱允熥闻言心中暗道,“奖是自己这个皇帝的恩,惩是他这个臣子出的主意。为了升官掌权,他真是豁出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要升官(2) “有御史直接管理,直接奏报于皇上,下面的人就不敢小斗当大斗,更不敢以次充好!”李至刚继续道,“如此,既不让农人百姓吃亏,又能杜绝亏空贪腐!” “爱卿言之有理,继续说!”朱允熥说着,瞥了外头一眼,“都是木头吗?没见李爱卿的茶都凉了,赶紧换热的来!”说着,又道,“说了这么久爱卿饿了吧?” 眼看大总管王八耻亲自端着热茶进来,李至刚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下一秒,又瞬间如遭雷击。 就见朱允熥从盘子中拿了一块桃酥,一掰两块,“来,爱卿先垫吧一点!”说着,笑道,“给你吃这边大的!” “臣......”一时间,李至刚眼眶子通红。 “为官二十多载,今天才算是知晓个中滋味!”他心中暗道,“皇上竟然亲手给我掰了块点心?” 朱允熥咬了一口桃酥,用茶水送下去,“爱卿接着说!” “为了杜绝常平仓的种种弊病,臣以为还应把常平仓和各地的军仓联合起来!”李志刚咬牙开口,“常平仓以前都是用于民,现在可以用于军!” “凡一年以上积粮,待新粮入库之后,马上充做军粮发往边镇各地!”李至刚咬牙切齿,“官仓的仓粮亏空都是倒卖和截留,之所以敢这么干,就是因为对不上数!可发给大头兵的吃的,谁敢对不上?谁敢以次充好?谁敢用发霉的粮食糊弄?” “妙!” 朱允熥真想拍手叫好。 官仓中的陈粮发往军中,不但是物尽其用省得那些粮食发霉变质。更能给朝廷,节省一大批开支。 更重要的事,这样的改革直接和朱允熥推行的军务改革对应上了。裁撤了军中的老弱之后,下一步就是取消军户制度,卫所的屯田大大缩减。 那些多出来的田地,直接归属国家或是安置百姓,或是发卖都能充斥国库,一举多得。 “然后!”李至刚又道,“鼓励粮食商贸,准许商人南北贩运粮食!”说着,他顿了顿,“国家之官仓为养军救民之储,而百姓口中之食,当赖以商业!” “当然,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必有利可图!”李至刚沉吟道,“为了鼓励粮食商贸,无论是南北运河还是海运,都可以适当的,给予一定的免税!” 买的人多了,卖的人的人也就多了。 商人做粮食贸易要卖粮,就会跟国有的常平仓进行价格战,那么受益的是农民,而农民也多了一条可以卖粮的渠道。 国家为了稳定市场的粮价,可以减免税收用作扶持。 朱允熥沉思片刻,“朕想问,假如....假如百姓因为价高把粮卖给商人,一旦地方出现灾情了,那如何应对?” “鼓励粮食商贸的前提是常平仓必须有足数的粮食!”李至刚不假思索,“而且,灾情也看大小。大灾,各州府还是要中央救济,常平仓力有不逮。但是小灾,足以应对!” “另外,就以去年的淮西水灾为例!朝廷动用了扬州大仓,徐州大仓,还有京仓的粮食!”李至刚又道,“是平息了灾情,但运损极大,且耗时日久,还要征发民夫!” “可若是以朝廷的名义让粮商们筹备呢?朝廷只需要出市价,不用考虑损耗,也不用征调民夫。”说着,李至刚顿顿,“粮商们是会吃亏,但吃亏的地方朝廷可以不出钱,再减免赋税即可!” “爱卿大才!”朱允熥一拍大腿,“朕怎么早没.....早没发现爱卿的才干?” “现在也不晚,我的好皇上!” 李至刚心中大喜,跟吃了蜜似的。 接着他马上道,“其实,说严管官仓,臣心中也是藏了私心的!” “你既然这么说,私心也是公心!”朱允熥道,“但说无妨!” 李至刚精神振奋,“新政要在南方实行,光是清查不法士绅挂田免税只是手段其一,而且颇为艰难。再配合上严管官仓,鼓励粮食商贸,则可一帆风顺!” 说着,他小声道,“江南的士绅可不单是在田地免税上做手脚,我朝实行粮长制,他们征粮之余也做粮食的买卖!” 朱允熥瞬间秒懂! 李至刚还没去江南呢,就给那些豪门大族想好了罪名,还他妈不只一条! “爱卿说到朕的心里去了!”朱允熥皱眉,“可是,新政已是万难,官仓之事更难!非没有大毅力之人,难以胜任呀!” 说着,他看看李至刚,“朕倒是很想用爱卿,可是....你已背负骂名了,朕如何忍心让你再....被千夫所指呢?” “皇上!”李至刚马上起身叩首,“为了大明,臣何惜此身,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皇上分忧!” “这....”朱允熥叹息,“你的忠心还有能力,朕是信得过。但两个重担交给你,朕怕你分身乏术!你这人朕是知道的,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还较真。朕真是怕你,徒增劳累!爱卿,你我君臣的日子还很长呀!” 李至刚心中呐喊,“我他妈怕没权!就不怕事多!我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 他叩首,口中道,“皇上,臣愿为大明粉身碎骨!” “爱卿真忠臣也!”朱允熥俯身,拉着李至刚的手,让他站起来,然后也起身,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苦了你了!” 李至刚激动得眼中满是血丝,他是有私心而且是带着野心的私心。 新政早晚有推行的时候,也就是说他很明白,他这个马前卒早晚有用不着的时候。 所以这官仓的管理和清查,乃至粮食贸易,就是他李至刚日后的用武之地,更是他升官的金光大道。 “好!既然你有此决心魄力,朕也就成全你!”朱允熥说着,微微沉思,“官仓一事涉及的可不只是南北,而是整个大明,如今你只是吏部的侍郎,未免有些不够名正言顺!” “升官!升官!升官!升官!”李至刚心中呐喊,“我要升官!” “按理说这是户部的管辖,交给你......”朱允熥皱眉,沉思片刻,然后带着几分歉意道,“李爱卿,户部是张紞在管,朕即便有提拔你的心思,也不能越过他!” “况且张紞在户部任上,一直勤勉得当没有错处.....” “难不成我平调户部侍郎?”李至刚微微有些失望。 “这样!”朱允熥大声道,“你吏部侍郎的官职还留着,加户部尚书衔,即日赶赴江南各处!” 加尚书衔是空头官职! 但那他妈的也是尚书! “张紞万一死了!我就是尚书!”李至刚喜极而泣。 ~ “阿嚏!阿嚏!” 南书房值班处,张紞放下手中的笔,重重的大了两个喷嚏。 旁边坐着,手中盘着铁蛋,用来锻炼手臂肌肉的李景隆笑道,“张部堂,这是谁骂你呢?” “呵呵,公爷说笑了!”张紞笑笑,再拿起笔。 就在拿起笔的瞬间,见到了满脸春风从乾清宫中走出来的李至刚。 不等他进南书房,王八耻飞快的拿着朱允熥的旨意抢先一步。 “解学士,皇上让您拟旨!” 解缙接过来一看,顿时愣住。 旁边的李景隆见状,把脑袋凑过来。 “加户部尚书衔!”李景隆顿时惊呼,“实授证议大夫,詹事府詹事,太子宾客.....” 屋内人,齐齐目瞪口呆。 李至刚是正三品,皇上居然给他加了尚书头衔? 这也就罢了,还把文官正三品中最顶级的勋职,都给挂了个遍? 这些官职在往上,可就是正奉大夫,太子少保一类啦! 看着外头,李至刚笑得跟吃了蜜似的,李景隆咧嘴小声骂道,“小婢养子吃了升官药?”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性情(1) “啧啧,这份恩宠,真是了得!” 解缙的话中有些酸味,“皇上登基以来,还没这么抬举过谁呢?这回他李以行...风头无两!” 李景隆瞥了外头一眼,李至刚就站在南书房外头的连廊中,笑着跟来来往往的朝臣们打招呼,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还有志得意满。 “真酸!”李景隆对解缙笑笑,“吃味儿了?” “我?”解缙撇嘴,“我犯得着吗?”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来!”李景隆往后靠靠,手里的铁蛋盘得哗啦啦作响,“小解,你呀,还是不成熟!” 解缙扭头,目光直视。 “撒谎你都不会!”李景隆笑道。 解缙脸上一红,嘟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 “嗯,就是因为知道我才多嘴呢,旁人我都懒得说!我乐不得看笑话!”李景隆凑过身子,低声道,“你呀,就是太孤芳自赏了。看得上谁就跟谁好,看不上谁就撇人家!不成熟....” “我那是真性情,不是伪君子!”解缙低头磨墨,准备书写李至刚升官的诏书。 “你看!”李景隆咧嘴笑道,“你不知不觉把我都骂了!”说着,顿了下,“你以为真性情是好事?你以为这是个好词儿?说好听的是真性情,说不好听的是没脑子!” “知道为什么现在你一直只是负责给皇上起草诏书,在东宫教太子爷,而没有任何实质的差事吗?” 解缙有些不爱听了,纠正道,“我还是应天时报的总办!” “嗯嗯!”李景隆点头,“那又如何?不过是看着好看,说着好听,有实权还是有实惠?” 解缙沉默不语,脑子中有些乱。 在当初跟他同时给皇帝当伴读的铁铉,已经是一省的布政了。下一步,定然登堂入室位列朝堂六部。当初的景清,跟他比也是一文不名,可现在也是一省按察,主管生杀大权。 他解缙虽然是南书房大臣,能接触到大明帝国的核心机密。但是他心里知道,他这个南书房大臣和其它七位不能比,他最大的作用,就是装裱读书人的颜面。 “话呀,我就说这么多,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想!”李景隆说着,有些不利索的手,拍拍解缙的肩膀,笑道,“咱们是真朋友,我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有些事我看得比你透!”说着,叹气道,“官场....人间容不得真性情,全他妈是虚伪!” 忽然,解缙觉得李景隆这话,好像话中有话。 “你心里有事?”解缙问道。 “没啥!”李景隆苦笑叹气,“感叹罢了!”说着,对窗外努嘴。 皇上给李至刚升官的消息不胫而走,来来往往的朝臣们,都簇拥着李至刚,一个劲儿的说好话。 “早先,我李景隆自问朋友满天下!”李景隆笑道,“别人的事兹要是求着我,只要不违反原则,我几乎是来者不拒!但我呢,怕给人添麻烦,鲜少求人!” 闻言,解缙撇嘴。 话听着有那么一丢丢美化自己的嫌疑,但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老李做人还是行的!做事也行! “以前我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帖子都不用下,人就乌央乌央的!”李景隆又道,“可这回我病了,你看谁去看我了?”说着,又冷笑道,“我病的那天,满京城都知道了,可就是没一个人登门。” “那天不一样....”解缙低声道,“不是出事了吗?” “哼!”李景隆侧头,冷笑道,“可是出事后的第二天,还全城搜捕呢!我家的门槛都快踏平了!” 解缙有些懵懂,一时想不明白。 “没人去看我,是因为我让皇上骂了,别人以为我病了是吓的!以为我李景隆以后就是扬壳的王八,难翻身了!”李景隆又道,“可是出那事之后又是宾客络绎不绝,你猜为什么?” 解缙眼睛转转,“皇上.....” “对喽!”李景隆撇嘴,“皇上亲自去看我了呀!还带着太子,还叫了御医。关切之色溢于言表,悲伤之情有感而发,对不对?” 解缙懂了,笑着点头。 “他们见皇上心里有我,我他妈又大难不死!”李景隆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这人呀,都他妈见风使舵。所以呢,你真性情?你跟谁真性情?你觉得你真,别人看着你傻。呵!” 就这时,解缙猛的在桌子底下踢了李景隆一下。 李至刚背着手,迈着方步,春风得意的从外头进来。 “张部堂!”李至刚先对张紞笑道,“许久未见,您好似清减了!” “老了,精神不济!”张紞笑笑,“比不得你们正壮年!” “您得注意身体!” “死不了!”张紞爽朗一笑。 不远处,李景隆给了解缙一个眼神。 无声再说,“看看翘尾巴的遇到老狐狸了!” 解缙回个眼神,意思是,“李至刚加了户部尚书就跟张紞示威呢!张紞应该是在告诉他,只要老子不死,户部尚书你永远别想实任!” 这时,张紞又笑着拱手,“以行,恭喜了!” “哪里哪里!下官惭愧!”李至刚笑道。 “哎,你如今加了尚书衔,下官这个词,可莫当着老夫说!”张紞一脸和气。 “您是前辈,应当的应当的!”李至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但大体上还是很谦逊。 但是人吧,要么得意要么谦逊,这两样加起来就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看怎么假! 随后,李至刚对着魏国公徐辉祖,“魏国公,许久未见!” 徐辉祖正咬牙跟五军都督府的公文较劲,眼皮抬抬笑了笑,无声点头。 这倒符合他一贯的作风,跟谁都保持距离。 李至刚又看看左右,吏部上尚书侯庸不在,兵部茹瑺也不在,廉政院尚书暴昭也不在.... “可惜呀,他们都不在!”李至刚心中有些失落。 随即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丝不苟的辛彦德身上,想说话却没敢。 “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他又想到,幸亏暴昭也不在,不然肯定直接开喷了。 一心想显摆,可是却没有可以显摆的对象,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春宵苦短,可输出却只有三分钟,太他妈美中不足了。 这时,他又看看左右,奇道,“咦,怎么没见世子殿下?” “殿下身子不舒服在家荣养!”李景隆吃力的站起身,笑道,“以行,可喜可贺呀!” “公爷,您折煞下官了!”李至刚忙回礼,随后关切的急道,“下官刚回京就听说您病了!一开始下官还不信,您铁打的身子...公爷,还是身子要紧!” “嗨!人吃五谷杂粮的,病了也不稀奇!”李景隆笑道,“其实病病也不是坏事,人这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小病就是老天爷给的警醒!总比日后冷不丁的,直接一个大病一命呜呼要强!” “公爷说的是!”李至刚似乎没听出李景隆话里的意思,反而犹豫片刻,正色问道,“下官听说,公爷您家产业众多?” 第一百三十 章 真性情(2) “别!” 李景隆脸色古怪起来,“别提产业这俩字儿!一提我就脑袋晕要犯病!” 不是因为那些身外之物,他能得这场病? “下官是真心求教!”李至刚才回到京师,许多事还不知道,“下官想问问您,名下的产业有没有涉及到粮食!” “粮食?”李景隆心中陡然警惕起来,摇头道,“没有!” 李至刚顿时大感失望,唏嘘道,“可惜了!”说着,又摇头道,“下官可是听说,粮食商贸可是利益丰厚!” “再丰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李家名下是有各种产业,可是粮食,不沾!”李景隆撇嘴。 “为何?”解缙抬头,忽然插嘴。 “老农民汗珠子摔八瓣,一年到头在地里忙活,一亩田收个几百斤!”李景隆叹息,“还他娘的不敢吃不敢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粮食哪去换钱!可能换几个大子儿?市面上粮价高,可落老农民手里,一亩地都不够买半片猪肉的!” “多少老农民种一辈子地,都舍不得吃白面馍馍?多少老农民伺候了一辈子庄稼,都舍不得吃一碗白米饭?” “粮食是老农民的命,可这份命压根就不值钱!粮商们的钱怎么来的?那钱,都他妈带着血。我李家在发迹之前,祖上八代也是农民!我李景隆不才,可不敢忘本!” “昧良心在老农民那换血汗钱,我还没那么下作!欺压老农民,我他妈对不起我祖宗!” “佩服!”解缙马上捧哏,竖起大拇指,“大丈夫有所为所有不为!曹国公真性情!” 闻言,李景隆差点翻了个白眼。 而李至刚则是在一旁思索,面带几分踌躇,“可惜了,真是可惜了,本来还以为....嗨!” 忽然间,李景隆面容一变,马上低声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说着,凑过去,手指下天上,声音细不可闻,“有差事?” “是呀!”李至刚压根就没想着背人,笑道,“不然下官问你这个干什么?您也知道,下官是不通经济之人!” “嗨!坐下,坐下咱俩唠唠!”李景隆马上笑道,“我家里虽然不掺和这种买卖,可是我认识大粮商呀!”说着,又是一笑,“有事你就说,你还不了解我吗?朋友有事,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边上,解缙不住摇头。 心中暗道,“这些人.....都什么变的呢!这么....精?” ~~ “芍药!芍药!” 朱高炽府邸后宅,他站在卧房的镜子前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脸嫌弃。 此刻朱高炽就穿着一见裘裤,跟光猪似的。 胖子都白,还嫩! 他是一身完美无瑕的白白嫩嫩,但现在肚皮上却有着一道暗红色的,狰狞的好似蜈蚣一样的刀疤。 刀疤越看越让人心里膈应,膈应到都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 朱高炽越看心里火越大,“芍药!芍药?” 在他扯着脖子喊的当口,芍药扭动腰肢从外边进来,“爷,爷...奴婢跟这儿呢!” 说着,凑到朱高炽的身边,“您有什么吩咐?” “你看...”朱高炽指着肚皮。 芍药低头瞅瞅,“还没好利索呢!肿着呢!快穿上衣服,席神仙说了,不能沾着灰尘!” “刺挠!”朱高炽又道。 “刺挠也得忍,可不敢抓....啊!”芍药跟哄小孩似的。 “刺挠!”朱高炽嘟嘴。 “那您说怎么办?”芍药眨着清澈的大眼睛。 “你给我吹吹!”朱高炽可怜巴巴。 “啊?”芍药惊呼。 “吹伤口!难受呢!” “哎,真拿您没办法,将来是要当亲王的人,还跟奴婢着撒娇呢!”芍药捂嘴轻笑,眼波流转。 “快点,给我吹几下!”朱高炽好言相求。 芍药又是一笑,把头发捋在脑后,缓缓对着。 俯身低头,朝朱高炽肚皮上的伤口,轻轻吹起。 顿时,朱高炽眯起了眼睛。 火燎燎带着痒和麻的伤口,清风吹过,好不舒爽....... ~~ “万岁爷您这边请....殿下在卧房!” 朱高炽府邸的领班太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引导着朱允熥,说话都不敢大声。 皇帝突然微服就来了,眨眼之间王府内外全是锦衣卫和护军,各个都杀气腾腾,眼神能吃人似的。 而且,王府前院儿的奴婢都被看管了起来,只留了这么一个太监带路。刚经过了刺杀大案,现在的锦衣卫和护军们丝毫不敢马虎大意。皇帝去哪里,不但要绝对的保密,而且去了之后也不让人通传,直接等门而入。 “你们世子身子如何?”朱允熥慢悠悠的走,欣赏着朱高炽府邸的景色,开口问道。 “殿下....还是身上乏力!”那太监想想,“总是说不是这疼就是那难受,吃不下饭,没精神。晚上睡不好,总是做噩梦!今早上刚换了药,把纱布揭下去了!如今还是见不得风,眼下正在卧床休息呢!” 忽然之间,朱允熥心中满是愧疚。 朱高炽可是硬生生的帮他挨了几刀呀!要不是他肉厚油多,换成别人,当场就没了! “嘴上各种嫌弃,可关键时候还得是自己血亲的兄弟!”朱允熥心中暗道。 于是,他加快脚步。 但就在他迈过门槛,走上台阶,马上就要迈步进到卧房的时候,突然顿住,且脸色古怪起来。 “嗯,吹得我好舒服呀!” “嗯嗯,你慢点...” “对对,就是那,轻轻的别太快!” “这.....”朱允熥一愣,回头看向那太监,眼神如刀。 似乎再说,这就是你说的没精神见不得风病恹恹的? 那太监一缩脖,脑袋埋在心口。 此刻,朱允熥站在门口,颇有些不知所措。 进去?绝对辣眼睛? 不进去,怎么提醒他我来了? 但是,朱允熥还是有些好奇。 忍不住的朝里面探头,下一秒又瞬间缩回来。 就这么一瞬间,看到朱高炽一身白肉的背影,身前蹲着个人..... 这时还是朴不成反应快,站在门口喊道,“世子殿下,万岁爷来啦!” 砰! 咚! “那个....别别别.....”朱高炽的声音有些慌乱,“臣....那个....无力起身,万岁爷恕罪!” “咳!”朱允熥咳嗽一声,等了一会之后,迈步进去。 一进屋就见朱高炽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一块手巾把儿。 “哎呦....哎呦.....皇上来啦.....哎呦,疼呀!” 朱高炽嘴里呻吟,闭着眼睛好似十分痛苦。 “都下去!”朱允熥摆摆手。 哗啦一下,人群瞬间退下。 “还装!”朱允熥上前,哗啦一下掀开朱高炽的被子,“你当朕没看见?” 朱高炽惊恐的捂着肚脐眼,“您看见什么了?” “不是....你疼.你难受...你吃不下饭,你见不得风....”朱允熥气道,“你在这装的好像快死了似的!可你却有心光天化日的,干那事儿?” 朱高炽磕磕巴巴,“臣干什么了?” “多少朝堂大事等着你帮朕分担呢!朕以为你重伤未愈,不顾群臣的劝阻,亲自来看你!你居然....”说着,朱允熥目光转转,“刚才那人,是不是芍药?” “您眼神真好?”朱高炽警惕。 “什么叫朕眼神好?”朱允熥继续怒道,“你大白天的,门也不关,你....你简直就是胡闹....” “臣胡闹什么了?”朱高炽叫屈,“臣这身上难受呢!” “你再撒谎?”朱允熥指着他,“再撒谎朕把芍药叫进来,当面质问!” “不是,您总惦记芍药干什么,那是臣的芍药!”朱高炽翻身坐起,肚子上好几层肉乱抖,“您是来看臣,还是看芍药?” 第一百三十一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1) 屋里没声儿。 熥子盯着死胖子,死胖子捂着肚脐眼低着头,下巴上三层肉跟肚皮上翻滚的五花儿相互呼应。 “你才刚好,就大白天整这事儿!”朱允熥越看越是不顺眼,没好脸儿的说道,“那事就那么有意思?” “哪事儿?”朱高炽脑中迷糊,就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干啥了。 “还装?”朱允熥怒道,“身子是你的自己的,你就不知道爱惜?” “臣....爱惜呀!”朱高炽看看自己满身肉,“好几个月了,臣是荤的不敢吃,发物不敢吃,酒不敢喝。就因为这伤口整日都是米汤灌肠,瘦了十好几斤了!” 朱允熥大怒,“朕说的是内在!内在你懂吗?” 随即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来日方长,非现在还没好利索就.....就那个?” “哪个呀?”朱高炽也有些急了,“皇上,您这没头没脑的,臣着实是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您到底想说什么呀?” “朕....”朱允熥闻言一顿,死胖子咬死了装糊涂,他还真不好说!总不能跟死胖子说,我刚才看着有人吹你... 但不说吧!朱允熥心里就是有火! 他喘了两口闷气,又看看朱高炽,皱眉道,“你老捂着肚脐眼干什么?” “臣怕着凉!” “那你不会盖上被子?” “您刚才掀开的呀!” “.......” 熥子盯着死胖子,死胖子小眼睛溜溜乱转。 “不是.....”朱允熥平复下心情,“朕找你干什么来了?” “我他妈哪知道去?我他妈压根不想让你来,别他妈你出了老子门,又遇上刺客咔咔给你几刀!” 朱高炽心中暗骂,但嘴上是绝对不敢说。 不但不敢说,还要顺着朱允熥,“臣想着您,应该是有事要找臣!” “是有事!什么事来着,想不起来!”朱允熥拍拍脑门,随后猛的瞪眼,“都怪你!” “跟臣有什么关系呀?”朱高炽叫屈。 “让你气的!” “皇上,不带您这么....不讲理的!”私下没有外人,就他们两兄弟,朱高炽开始还嘴,“臣在家里好好的,您进来就掀臣的被子,这天多凉呀!臣可就穿着一件裘裤!” “然后还一个劲儿的质问臣,臣到底干什么了?”说到此处,他挺这肚子,“您以为臣好啦?您看看这伤疤!又红又肿,且养着呢!席老道说了,臣这回是命大没死了!但凡那刺客刀口偏上二分,臣肠子就断了!” “您不可怜臣也就罢了,还......” “好好好!”朱允熥被他嘟囔的一阵头大,“你有功!行了吧!” “臣不敢居功,就事论事!”朱高炽道,“伤还没好利索呢!” “李景隆病也没好利索,整日进宫当差从不缺席!” “他那病不活动就是死,臣这病活动了反而害了臣!”朱高炽眼皮一个劲儿的翻,“再说了,不是您连下了三道圣旨,让臣在家养病吗?” “朕下了?” “嗯!要不臣给你找出来!” 朱允熥一顿,摆手,“行了!朕没功夫跟你在这胡搅蛮缠!” “咱俩说不上谁他妈胡搅蛮缠!”朱高炽翻个白眼,心里骂道。 这时,朱允熥扯下领子,有些烦躁的说道,“说了半天,口都干了,你让人给朕上茶呀!” “那臣先穿上衣服?” “不怕冷你就光着!”朱允熥没好气的说道。 朱高炽慢条斯理的穿上衣服,随后对外喊道,“芍.....” 喊着,他心里猛然警觉。 “不行,丫死熥子在这,芍药还是不露面的好!万一他要抢呢!我他妈可打不过他!” “春香....不行,春香腿好看,不能露面!” “莲心....不妥,莲心腰细!” “雨荷....更不中了,雨荷侧看峰起起伏伏.....” 朱允熥见他脸上阴晴不定,皱眉道,“上茶呀?你想什么呢?” 朱高炽反应过来,“是是!”随即,脑中一亮,对门口站着的朴无用说道,“朴公公?” 朴无用听见朱高炽喊他,回头道,“殿下!” “劳烦你,叫人送茶来!” 朴无用怔了下没动,目光看向朱允熥。 “可不是我托大使唤你哈!”朱高炽又道,“经过上次那事呀,我现在看谁都像刺客!这院里就你看着像个稳当人,劳驾!” 朴无用只是点头还是没动,又看向朱允熥。 等后者微微点头之后,朴无用才转头出去吩咐。 不多时,朴无用转身回还,手中端着着一个托盘,放着两个茶盏。 “万岁爷,奴婢验过了!”朴无用低声一句,随后把茶盏放在朱允熥面前。 一口热茶下肚,气儿有些顺了! “吴论在缅国那边来信了!又打下了几个城!”朱允熥开门见山,“还俘虏了缅国阿瓦王族的一支土王。朕遇刺前,不是说让你在宗室中选人去和缅国的宗女联姻吗?现在正好,对方的宗女虽是旁支,但也是王族之后!” “缅国的战事这么顺利?”朱高炽眼睛转转,开口道,“摧枯拉朽?” “倒也不是!”朱允熥叹口气,“一开始缅人没反应过来,咱们出其不意占了上风。现如今,各土王联合起来抵抗誓死不退,战事有些焦灼了!” 说着,叹口气,“一味的打杀治标不治本。眼下这时候,正是名份大义最管用的时候!我大明朝的宗室和缅国王族联姻,然后扶持伪王建立新朝,对那些抵抗的土王们分化瓦解!” “所以,这次联姻必须要声势浩大,以表我大明重视之意!朕思来想去,想让你亲自跑一趟!一来,你是王大臣。二来,你是宗室的大宗正。三来嘛,你是朕的亲堂兄....婚礼你来主持,缅国新王由你来册封....” “不是!”朱高炽插嘴,低头看看自己的肚皮,“臣还没好利索呢!”说着,又道,“那么多宗王都在京里闲着呢!再说论辈分臣也排不上号呀!怎么也应该派一位叔王.....” 朱允熥斜眼瞪着他,“没好利索就干那事?你糊弄谁呢?” 说着,想了想,“不过你说得对,是该派一位叔王!就让十六叔庆王跟着你一块去!半个月之后,有补给船登陆缅国,你们跟着船队出发!” “嗯....既然是两国联姻,聘礼上不能寒酸。尚煜复郡王号,保安郡王。婚事按照亲王大婚的规格操办。” “还要在缅国建立王府,设属官护军......” “建城驻军让你说得那么好听!”朱高炽默默听着心中暗道,“说是联姻等于是建一个国中之国,有自己的臣属有自己的军队,再加上大明朝那些勋贵杀才们。所谓的缅王老丈人就是个泥菩萨.....说不定哪天就给砸碎了.....” 这时,朱允熥又道,“你有什么补充的?” 闻听朱允熥用国事的口吻问询,朱高炽的脸色郑重起来,“臣心中有两个不解之处。” “说!”朱允熥喝口茶。 “一,既然保安郡王名为联姻实为就藩,那如今在缅国那些军队听不听他节制?那些军队,以后也是要安置在缅国的吧?这其中就还涉及到保安郡王有没有民政权!” “二,扶持伪王建立新朝,咱们大明也应该派官员过去吧?一旦缅国新朝建立,首先要推广汉学,再用汉官把住缅国的各个命脉。那这些选派的官员们,从哪出?” 第一百三十二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2) 朱高炽这个问题,有两个核心。 第一点,海外藩王的权力到底有多大? 尤其现在是战时,扶持缅人伪王建立新朝,但那只是口号上和文治上的,而在军事权绝对要在大明的手中。战事一开,情况错综复杂,在缅的军队事事都向中枢汇报,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有藩王在缅,是不是可以有临时决断权。 再者,要知道此时在缅国征战的军队,本就是带着浓厚军事性质的移民。将来这些将士们,还有他们的家眷都要在缅国落地生根。届时,藩王的权力过大,对于大明而言,是否符合利益。 第二点,就是新的缅国王朝的政务运行,还有大明对于缅国的财政剥削。 朱允熥沉思片刻,“朕早就说过了!缅国日后,不可能只有一位藩王!”说着,又想了想,“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朕,藩王是藩王,但民政军政....等保安郡王的大婚过后,朕准备选人为缅地总督,效仿高丽行营!” “皇上圣明!”朱允熥这么一说,朱高炽就懂了。 帝国要打出去,但不会白白的把打下来的地方全部交给宗室皇族。朝廷需要宗室皇族冲锋在前,但也要牢牢的掌控住这些疆域。 “至于你说朝缅地派遣官员!”朱允熥又沉思道,“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去了!尤其是推广汉化,刻不容缓!” 在他的构想中,不只是缅国,日后大明铁蹄所过之处,都要学汉语写汉字,而且是唯一官方指定语言和文字。 这一点历史已有明证! 融合其他民族乃至征服陌生的土地,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如此。 譬如他中学时的学过的一篇课文,最后一堂课。 更如后来的剃发易服,文化上的侵略是为了日后的认同,还有思想上的彻底征服。把你变成我,把我变得和你一模一样。 看起来这个融合的过程似乎很长,可是仔细想想,只要十多年,一大批从小说汉化写汉字行汉礼的孩子长大,你说他不是大明的人,他自己都不愿意! “缅国蛮夷之地,怕是没多少人愿意去!”朱高炽郑重说道,“眼下这个节骨眼,新政在即,本就得罪了士绅和读书人。再把人往那地方派,怕是要激起公愤呀!” “呵!”朱允熥一笑,“放心,不久的将来会有很多人愿意去的!” 他这一笑,让朱高炽心里一惊。 正所谓熥子一笑生死难料,又有人要倒霉了? “谁愿意去?”朱高炽问道。 “本来要杀头的人,但是朕宽容大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朱允熥喝口茶,面带杀气。 “你丫要宽容大量,我他妈就是如来佛祖!”朱高炽心中腹诽。 “贪污纳贿的罪官,中饱私囊的小吏,偷税漏税的商人!”朱允熥似乎在自话自说,“大明朝,有的是!”说着,又笑笑,“其实这些人,除了坏之外也没什么毛病了!公允的说,一个比一个脑袋好使,一个比一个聪明。饶他们一命,发配缅地等处,也算是人尽其用!” 突然,朱高炽打了个哆嗦。 因为他猛的想到一件事,李至刚回京了,下一步就要对南方各处开始动手。 到时候...... “你在想什么?”朱允熥目光如炬,问道。 “臣...”朱高炽眼珠转转,“听您这么说,想起一件事来!” 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道,“但说无妨!” “李侍郎在北地各省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其中山东一省就罢了数百学子的功名且不许他们再考!”朱高炽眼睛乱转,“读书人金贵呀!让他们去当农夫岂不是屈才了?” “呵!”朱允熥一笑。 “皇上既然愿意给其他人一次机会,这些人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呀!”朱高炽又道,“何况推行汉法要旷日持久非一日之功,更不是三五个人能办。” “那么这些人,是不是也可以去?”朱高炽说着,眼睛发亮,“那些罢考的学子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朝廷下个告示即可,比如说征召人手去缅地帮衬军务,他们这些被免了功名的,去个三年五载即可恢复功名许他们参加科举,那他们还不打破头的抢?” “真过了三年五载之后,缅国已然平定,到时候朝廷实授官职,干得好的就可以调回中原,升官进爵。届时,他们是闹着回来,还是愿意在那边当官?” “还有一点,皇上您说的不法商人...臣觉得这些人的家财没必要全部抄没,准他们带一些到缅国去,重操旧业。到时候,民政商业赋税都在我大明手中,一举多得呀!” “呵!”朱允熥又是一笑,放下茶碗,“你小子真坏!” “哈哈!”朱高炽憨厚的笑笑,心中却道,“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就这么说定了!”朱允熥站起身,拍拍朱高炽的肩膀,“半个月之后动身!”说着,皱眉道,“这半个月好好调养身体,别一天天的不着调,总想着那事儿!” “从您进来开始,臣一直在琢磨!”朱高炽皱眉道,“你说的那事,到底是哪事儿?” “哎!对你无语了!”朱允熥摇摇头,迈步朝外走。 朱高炽起身相送,心中却道,“老子对你还无语呢!傻x!” 这时,忽见朱允熥身影顿住。 朱高炽猛的吓一跳,“老子没骂出声呀!” “既然你好得差不多了,在家带着也没事,不如跟朕出去走走!”朱允熥回头笑道。 “现在....”朱高炽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强笑道,“臣劝您一句,刚出了那事不久,您最好还是少出来,万一出事....” “你去不去?”朱允熥神色不善。 “去哪?” “嗯!听戏吧!”朱允熥笑笑,“听说京里最近来了一个戏班子,专唱府调的,咱们去听听!” 陡然,朱高炽心中一惊,警惕起来! ~ 府调戏,其实就是后世的黄梅戏。 准确的说是黄梅戏的前身,而黄梅戏真正成熟被称为黄梅戏还是在原时空的明末。 之所以叫府调戏,是尊称。因为这种戏曲起源于直隶一代,也就是大明朝从皇帝到开国功臣们的老家。 而那些开国的杀才们,对其他地域的戏剧压根就听不懂,才使得这些年府调戏在京城之中越发的兴盛。 前边是数不清多少便衣锦衣卫,周边是一个个腰里鼓鼓的壮硕侍卫,暗地里更不知多少人。 朱允熥和朱高炽乘坐一辆马车,在秦淮河畔一家叫三喜班的戏园前停住。 明明还不到晚上,可诺大的戏班子已是高朋满座。 历来,天子脚下都是最安逸的地方。 邓平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警惕的看看四周,在暗探示意安全之后,才给了后面一个眼神,让人打开车门。 如今皇帝的马车也做了改动,外面看着是木头的,但里面却是两层木头之中夹着一层铁皮,除非动用床弩,寻常弩箭难以攻破。 “您几位!”戏班的小伙计,殷勤的走出来,点头哈腰的问道。 “包场!”邓平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啊?”小伙计顿时傻了,苦笑道,“这位爷,我们这....现在有客人!” “撵走!”邓平又冷冰冰的说道。 “没那个规矩!”小二知道眼前这人绝对得罪不起,陪着小心,“要不给您老预备二楼的雅间.....” “那就包二楼吧!”邓平道。 小伙计瞬间麻爪,二楼可是有人已经预定了!预定的人,他也得罪不起呀! 就这时马车晃晃,朱高炽吃力的下来,然后拍拍肚皮。 朱允熥紧随其后,手里捧着一个黄色的暖炉。 “爷,这边!”邓平上前说道。 “嗯!”朱允熥点头,迈步朝里走。 “几位爷!”小伙计忙道,“包二楼,银钱可是.....” 朱允熥一指旁边的朱高炽,“找他要钱!” “我....”朱高炽一愣,下意识的摸摸腰间,“我出门也从不带钱呀!” “不带钱你来干什么?”朱允熥头也不回的开口。 “你他妈让我来的呀!”朱高炽心中怒骂,目光看向小二,“多少钱?” 第一百三十三 亲兄热弟(1) “有道是不到粤地不知自己钱少,不到京师不知自己官儿小!” 进了二楼雅间之中,朱允熥扫了眼屋内的陈设和器皿等物,随口笑道,“可真要论钱,天下哪儿能比的了京城天子脚下呀!你们看这些东西,瓷器是广州的彩瓷,摆件是象牙的,书画是名家的,还有地毯刺绣,啧啧.....” “不过是一间戏楼,居然比豪门世家的摆设还要考究精致!” 朱高炽正好从后面进来,闻言心中撇嘴,“这他妈不废话吗?有钱的地方能比的了有权的地方钱多吗?再说有便宜地方你不去呀!这地方摆明了就不是老百姓来的!” “洪熙,坐吧!”朱允熥站在窗口,往下看看,戏台上咿呀呀的唱着,下面楼层之中黑压压都是脑袋,“让你破费了!” 一想起刚才随手就扔出一把金豆子,朱高炽就觉得心口一阵肉疼。 包场?包个屁老丫子,一把金豆子一个雅间,楼上二十多个雅间呢!谁的钱大风刮来的? 但下一秒他忽然觉得这钱花得值,方才在楼下迎客的小伙计,带着一一排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于阵阵香风之中走来。 低眉顺眼又千娇百媚的在朱允熥和朱高炽面前站了一排,眼眉低垂却又温柔婉转。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就让人心里痒痒。 “爷,您看看选选!”那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笑道,“选哪位姑娘陪着.....” 咕噜! 朱高炽看着眼前的活色生香,咽口唾沫,“这不是戏班子吗?这些姑娘是.....?” “就是在您几位身边端茶倒水伺候您的!”小伙计弯腰笑道,“听戏是重口难调,身边有个姑娘也能说说笑话解解闷!” “听戏是挺没意思的!”朱高炽目光打转,一个个的看过去。 而朱允熥则是在这些人进来的瞬间,脑中猛的浮现出曾经无比熟悉,但却忘记了许多年的场景,以至于他有些失神。 “老板好,我是168号....” “老板好,我是92号....” “老板,这边是一千八的,这边是一千六的......您要不喜欢,我会再给您换一批精品,都是在校...” 他赶紧摇摇头,皱眉道,“不用了,我们就是听戏喝茶,待一会就走!” 那小伙计一怔,显然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客人。 还想再说话,却被邓平不客气的赶了出去。 朱允熥翘着二郎腿,往罗汉床上一歪,痛心疾首道,“开国才多少年,风气就败坏至此!” “你丫装什么正经?”朱高炽的目光追随着那些姑娘们远去,而后心中骂道,“你丫是来这当圣人的?装什么清高呀?” “京中的达官贵人多,吃喝玩乐的花样也多!”朱允熥又开口道,“呵,不好公然的去青楼,这种私人会...戏班子倒是合了他们的胃口!”说着,又叹口气,“当初老爷子在的时候,三令五申不许有伤风化,这才多少年呀!就全抛之脑后了!” 不用深想,就知这样的戏楼是干什么的,是招待谁的。 老爷子当年虽不禁民间风月,但为了防止文恬武嬉,连听戏都不许。尤其是军中,凡军官有听戏者,割了耳朵发配云南。有唱戏者,连舌头带上罪臣都割了,发配云南。 不但不许唱戏,下棋都不行。哪只手下棋,剁哪只! 蹴鞠也不行,谁蹴鞠就跺谁脚! “今时不同往日,这不是日子好了吗?”朱高炽笑着说道,“当初咱们大明刚立国,一穷二白百业待兴,为防腐化才不能热衷享乐。可现在国泰民安盛世煌煌,有钱了不吃喝玩乐,那...岂不是天方夜谭吗?” 说着,顿了顿,看下朱允熥的神色,又笑道,“说到底这都是皇上您治国有方使得天下太平,才有此盛世景象。再说享乐的事,禁是禁不住的。孔夫子云,食色性也.....” “你少拍马屁!小心拍马蹄子上!”朱允熥笑了下,又是微叹,“盛世?只怕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丫能不能别这么别扭?”朱高炽心中暗道,“说出来溜达的是你,在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是你。这功夫,你丫还忧国忧民了!你也就是皇上,你要不是,你看我给不给你俩撇子!大千世界如此绚烂,你丫装纯给谁看?” “哎,其实呀,朕就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待一会,跟你说说话!”朱允熥又道,“你不知道,朕心里烦!” “说你胖你丫还喘上了!安静的地方?停尸房安静,你丫怎么不去?”朱高炽心中又是撇嘴,“矫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连带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你丫是不是心里有点不正常?” 一直站在朱允熥背后的邓平,看着朱高炽的侧脸,暗中摇头。 “世子殿下还是不会来事?皇上说不要就不留了?皇上能说要吗?这么点你,你都没想明白?没听见皇上说心里烦,心里累吗?” “若是我姐夫在这,直接清场,不相干的人都撵出去。这众目睽睽的,不是让皇上难做吗?” 这时,朱允熥发现朱高炽许久没说话,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 “嗯....”朱高炽想想,“臣肚子疼!” 就这时,一便衣锦衣卫从门外进来,站在朱允熥身后附耳轻声开口。 随后朱允熥的眼神飘过来,“不是说包场吗? “臣确实没带那么多钱!”朱高炽挤出几分笑容。 但紧接着,他感觉有些不对。 即便是他没有包场,熥子手下那些人就随便往里放人? “他叫我来这,到底是听戏呀,还是别有目的呢?”朱高炽心中暗道。 这时外边的脚步由小变大,并伴随着阵阵爽朗的笑声。 猛然间,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这是......还没杀够?”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外边的声音他格外耳熟。 ~~ “还是跟着十二叔和十八叔好玩!” “就是就是,家里头好似牢笼,半点自有都没有!” “兄长也唠叨,整日说什么夹着尾巴做人,好似我等是囚徒似的!” “既然来了京师,就要享受。不然干什么呢?混吃等死?人生苦短呀!” “说的是,咱们如今什么都没了,就是身上还有些闲钱。何以解忧,唯有快活!” 外边的声音,纷纷传到雅间之中。 朱允熥面色不变,小口的喝茶。 而朱高炽则是神色惶恐,生怕那些声音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 朱高炽从虚掩的门朝外看去,刚才的小伙计带着长长一串女子,殷勤的进了旁边那间,紧接着旁边就响起阵阵不加掩饰的笑声。 再然后,那小伙计只身一人捧着一张银票从里面退出身,站在楼梯口大声吆喝。 “楼上地字号雅间,贵客赏钱五十块!” 朱允熥放下茶碗,看看朱高炽,长叹一声,“哎!”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亲兄热弟(2) “皇.....” 朱高炽刚想说话,却见朱允熥抬起手臂。 “且听!”朱允熥低声道。 “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侄儿敬两位叔叔!” 旁边雅间的话,清晰的传了进来。 朱高炽低下头,脑筋飞快的运转,“这地方的雅间这么不隔音?”想着,他余光一瞥,见邓平面无表情的站着,心中已经猜到。 皇帝是特意带他来这的,特意让他来看看龙子龙孙们的丑态! 旁边雅间中说敬的声音,想来应该是以革高平郡王,上一代晋王的次子,朱济烨。 他口中的十二叔,十八叔,就应该是原湘王朱柏,岷王朱楩....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诗用得好!”旁边雅间中,有人大笑,想来岷王朱楩,“明日不管明日事,何惧风波烦恼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负人间走一回!” “叔父好诗!” “这酒不好!”忽然,旁边雅间中,好似朱柏开口道,“不够烈,换烧刀子来!” 说着,随着女子欢快的尖叫,又大声道,“想消愁,只有烈酒为上!” “十二叔痛快!”朱济烨大笑,“男人就该喝烈酒,骑烈马....” “可惜!”那边朱柏的语气忽然消沉起来,“这辈子,烈酒有的是,可烈马...于我等无缘了!” “十二哥,凑合吧!” 朱高炽隔墙听着,应是朱楩开口了,“咱们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说着,又道,“现在整日吃吃喝喝,享乐快活不也挺好吗?” “好?”朱柏的声音又响起,“好到我们都是废人了!” “十二叔慎言!”朱济烨劝道。 “慎他姥姥!”朱柏怒道,“府里有耳目不敢说话,兄弟之间怕有人多嘴也不敢说话。在外边,没人认识咱们,还不许说话?我就说了,怎么着了?就算那人听见又如何?” “我老十二行得端坐得正,没做亏心事!以前比这不好听的话,我都说过!如今笼罩鸟,养废物一样的养着,再不教我说话,能憋死我!” “来来来,喝酒!”现在说话的,听声音是朱楩,“十二哥别说这些不痛快的,难得出来一次,喝酒吧!” “等会,这一杯先敬十三弟.....” ~~ 雅间内,朱高炽陡然变色,目光不由得看向朱允熥。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盯着楼下的戏台。 朱高炽目光再次游动,发现朱允熥身后的侍卫们,眼中杀机顿现。 他们说的十三,就是蜀王朱椿。 朱允熥遇刺一案,知晓内情的人都心照不宣闭口不谈。所以,在京的藩王们都不知内情。而对外,则是宣称蜀王朱椿暴毙身亡。蜀王妃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为了遮掩家丑,乃至把事态最小化。 不但没有对外说,还是以亲王之礼安葬了朱椿夫妇。 “十二叔,你们嘴上可有个把门的吧!”朱高炽心中乞求老天,“好日子过够了?” ~~ “十二叔,慎言呀!”那边,应是朱济烨在开口劝阻。 “我敬我死去的弟弟,慎他妈什么慎。安葬的时候不许我去,老子敬杯酒怎么了?”朱柏一向脾气暴躁,大声咆哮,“不让去也就算了,想着都百天了,出京去份上看看,也他妈不行!” “我就纳闷了,咱们家这是怎么了?以前还他妈笑话人家李家呢,现在倒好,还他妈不如人家呢!” “十二叔.....” “十二哥....” “我有时候还真羡慕十五弟!”朱柏又叹息一声,“人家看不惯就说,从不藏着掖着。不像我们,夹着尾巴做人跟狗似的!人家现在去了高丽,我们在京城当废物。” “我老十二.....心里憋屈!” 听到这,朱高炽额头密密麻麻一层汗珠。 而旁边的朱允熥则是无声起身,低声道,“走!” “好!”朱高炽如蒙大赦,快步跟上。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后面雅间中又传来喧哗。 “唱他什么女驸马,给老子唱十八摸......” ~~ 兄弟二人沿着长街,随意的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熥好似累了,就在一处凉茶摊子前坐下。 “富贵闲人还是浪荡子呢?”朱允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言自语。 朱高炽小心的陪着,不敢说话。 “你以为我在生气?”朱允熥侧头,低声道。 朱高炽更不敢说话了。 “没有!”朱允熥摇摇头,“觉得有些....心里不是滋味!他们想做富贵闲人,我容他们!但他们现在却成了怪话连篇的败家子!”说着,苦笑道,“莫以为只有他们三个如此,京师之中的宗室子弟,都是这样!” “整日花钱如流水,没有了就伸手要,还怪话连篇!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 朱高炽后背都是汗,但其实他心里,很是同情这些藩王以及宗室子弟。 以前在封地都是土皇帝,现在呢..... 寄人篱下都是好听的,说不好听的就是被软禁在京师的囚徒! 说话做事都要看人眼色!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一杯毒酒... “你是知道我的!”朱允熥又道,“我心里,从没想过对他们如何!至于那些死的,被圈的,不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但....”朱高炽艰难的开口,“他们也是人,心中难免有气!” 这话也就他敢说,用皇帝亲堂兄的身份说。 “所以我才不想追究!”朱允熥叹一声,“但他们是把我当仇人了!终日以为我要害他们,其实我哪有那个心思!” “你做那些事,换成谁都把你当成仇人!”朱高炽心中暗道,“你把他们都逼成啥样了?” “让你来听着他们说的话,是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朱允熥的声音带着几分萧索,“你离京之前,好好的安抚安抚他们!” “我去劝!”朱高炽明白朱允熥的意思,“让他们别胡思乱想的!” “嗯!”朱允熥点头,“再劝劝他们,与其在京师憋闷,倒不如上折子请求移藩.....我...”说着,他顿了顿,又是长叹,“不想再出事了!皇爷爷就这点血脉了,我于心不忍.....” “我明白!”朱高炽也跟着叹道。 人是会被憋疯的!一旦憋疯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朱允熥拍拍朱高炽的肩膀,“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 “嗯?”朱高炽诧异的抬头。 就听朱允熥继续道,“人缘好,谁都不说你个不字!反观我.....呵呵!” “您身份使然,难!”朱高炽苦涩一笑。 此刻,他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皇帝还是顾念亲情的,不想把藩王们斩尽杀绝,留了余地。 “哎!”朱允熥忽然笑道,“你饿不饿?” “我.....”朱高炽一愣,“还行!” 朱允熥看看前边,“我记得前边有家卖咸汤圆的不错。走,咱俩去吃几碗!” “咸的?”朱高炽脑袋摇成拨浪鼓,“咸汤圆里面是肉馅的,那怎么吃呀!汤圆就应该是甜的,豆沙的最好.....” “你都胖成啥了,还吃甜的!走,吃咸的去!” “吃咸的也胖呀!” “走吧!”朱允熥亲昵的搂着朱高炽的肩膀,“就当是陪陪我!” 不多时,汤圆摊子到了。 因为天冷,这摊子的生意红火,边上坐了一圈食客。 “两位小哥俩要些什么?”卖汤圆的是个大娘,慈和的笑道。 朱允熥搂着不情愿的朱高炽,“两碗咸汤圆!”说着,又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哥俩?” “看出来的呗?”大娘手上不停,笑着说道,“长得多像呀!”说着,把汤圆下锅,“一看就知道,是亲兄热弟!”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亲兄热弟(3) 大概是因为时间过得飞快,所以才会有了节气用以提醒人们,我们的日子正处在何时何年何月。 ~ 不知不觉,天更冷了。 雪后的京城,沉寂的表面包裹着内里层层的火焰。 像是褪去青涩历经躁动,如今已变得波澜不惊的女子。虽不千娇百媚,高冷之中还带着拒人千里,但也别有风情。 就好像面冷亲热的御姐! “呼!” 朱高炽的王宅后院,芍药鼓着腮帮子,小心的吹着炭上的火苗。 她是北方人,见惯了北地的千里冰封,却还是不习惯南方的湿冷。早早的就穿了裘皮的坎肩儿,圆润的脸颊带着一丝因湿冷而泛出的红。 炭火炙热的燃烧,她小心的用钳子夹到黄色的铜锅中,然后回头看看厨房。 “肉都切好了?” 厨房的伙夫点头哈腰,“回姑娘,都切好了,按您的吩咐都是带着三成肥的上脑。锅子底儿是海米干冬菇,还准备了冬瓜,冬笋,茼蒿,豆腐,山药....” “另外小人还准备了芫荽拌羊肚,白切羊头肉,油渣果仁。今儿刚杀的羊,养血新鲜上锅蒸了几盆,嫩得跟豆腐似的。主食是刚烤出来的芝麻烧饼,外加一盘手扯的面片儿!” 芍药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冬天了就要吃点冬天的东西,这大冷天的哪有比锅子更合适的? 其实要说是热乎,还是酸菜白肉锅子热乎,可今儿是大爷招待客人,酸菜白肉锅子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再准备点酸奶!”芍药说着,撩了下头发,“大爷念叨好多天了!”说罢,端着铜炉,一扭一扭的走去。 “哎..哎,小人明白!”伙夫对着芍药的背影,又是点头哈腰的。 等芍药走远,那伙夫直起腰来,心中无声道,“这小娘们是真带劲!啧啧.....” ~ 前院,正堂。 朱高炽穿着红色缎子面带四爪金龙刺球的翻领长袍,笑呵呵的坐在主位。 他的下首坐着三人,朱柏,朱栴,朱楩。 这几位是目前大明宗室藩王之中,为数不多几个正值壮年的藩王。其他人要么在犄角旮旯的封地,要么还小上不得台面,要么就是辈分不够。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栴剥着手里的蜜桔,信手掰了一半递给朱柏之后笑道,“你小子居然也请客!” “早就想请几位叔父过来坐坐!”朱高炽和气的笑道,“也没个好机会!正好儿,昨儿刚下了雪,请几位叔父过来赏雪!” “雪有什么可看的!”朱柏低头,嘟囔道,“最烦的就是下雪!” 边上朱栴微微皱眉,“十二哥,扫兴了啊!” “我实话实说而已,哪就扫兴了?”朱柏哼了声,“我本就不爱看雪,有什么好看的,白花花跟孝布似的,看了晦气。” 朱高炽尴尬,朱栴朱楩都是皱眉苦笑。 “你别介意,十二哥就是这个性子,好话不会好好说!”朱楩有些歉意的对朱高炽说道,“其实十二哥呀,最是好心肠!”说着,顿了顿,“以前父皇在的时候,就说十二哥是急公好义侠义心肠!” 闻言,朱柏一直阴沉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其实,我这人就是...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愿意做虚伪小人罢了!对的事我要赞,错的是事我就要说,不干昧良心的事!” 说着,又叹口气,“这一点呀,我跟十五弟倒是很像,都他妈是直肠子!” 话音落下,朱楩和朱栴又是苦笑。 他们的十二哥经过这一年来的变故,心性其实有些变了,变得满是哀怨。 朱高炽朝远处看看,梅花林边的亭子中,已经准备得当。 “几位叔父,请!”朱高炽起身道,“咱们叔侄几人,今日赏梅饮酒,叙叙家常!” “喝酒就是喝酒,别整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朱柏起身笑道,“今日一醉方休!” ~~ 咕噜!咕噜! 铜锅里汤汁翻滚,热气腾腾。 扑面而来的热气,顿时把人身上的寒气驱散得无影无踪。 “羊肉?”朱栴一见桌上的菜,就有些挪不开眼。 “口外的羊,今早上刚送来,当年的小羊羔!”朱高炽笑道,“最是鲜美!” 朱栴似乎有些睹物思情,沉声道,“在京师想吃点可口的羊肉,还真不容易!江南的羊,怎么吃好像都带着些膻!”说着,又笑道,“其实要真论高低的话,口外的羊还是比不了宁夏的短尾羊。下水就熟,肉片带着粉色进嘴里,鲜嫩多汁....” 说到此处,他忽然又叹口气,“哎....吃不到了呀!” “想吃口可口的羊肉还不简单!”朱柏目光在桌子上搜寻,一边找酒一边开口道,“吩咐下面人去办就是了!” “哪那么容易!”朱栴笑道,“这千里迢迢的怎么运来?为了一口羊肉,兴师动众的,不值当....” 不等他说完,朱柏笑道,“不是值当,是没办法吧?”说着,又笑道,“无权无势的藩王,谁搭理呀!若你也跟洪熙似的,是南书房王大臣,你看那些地方官巴结不巴结...别说你想吃宁夏的羊肉,就算你想吃宁夏的人肉,他们都上赶着给你送来!” “十二个,您...”朱栴皱眉,“越说越离谱!”说完,扫了朱高炽一眼。 朱柏这话阴阳怪气,含沙射影。而且又是这个场合,人家朱高炽好心请客,这么说话实在有些故意扫兴,打人家主人的脸面。 朱高炽还是笑呵呵的,而且还顺着朱柏的话头,“其实十二叔说的对,这人呀,都是跟红顶白的势利眼!”说着,把一盘羊肉倒入汤锅中,也没换筷子,随意的搅动几下,继续笑道,“老百姓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咱们这些天家子弟,也是没毛儿的凤凰不如鸡!” 说到此处,又翻了几下锅里的肉片,再笑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就是这个道理!人走茶凉,无权就得靠边站!” “不过嘛,话说回来!不是还有侄儿我吗?”朱高炽放下筷子,“十六叔想吃宁夏的羊肉?我回头就给宁夏发公文,看他们敢怠慢吗?” 随即,又看向朱柏,“十二叔想吃湖广的特产?我来办!” “凤凰没毛,也他妈的是凤凰,不是草鸡!”朱高炽又笑道,“也不是谁都可以敷衍,可以带搭不理的!” “哎,肉熟了!叔父们趁热,老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朱高炽自己先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在料碗中。 粉嫩的羊肉裹满了芝麻酱,入口满是浓香。 “哎,芍药,给我那些花椒油来!”朱高炽喊了一声,又用刚吃了羊肉的筷子,进锅里去搅和。 “洪熙!”朱楩笑道,“你今儿有些不对呀!以前跟你吃饭,吃锅子都是分锅,自己吃自己的,夹菜也是用公筷,今儿怎么....像吃大锅饭似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亲兄热弟(4) 朱高炽放下筷子,胖乎乎的手指点了下自己。 “我....”然后,手指点点朱楩,“您十八叔,十二叔,十六叔,还有那些今儿没来的叔父,堂兄弟们!” 朱栴朱柏都放了筷子,认真的看他。 “咱们都是血亲,都是一家人!”朱高炽笑道,“一家人当人在一口锅里吃饭呀!俗话说一家几口,就是这个意思。”说着,他用筷子给三人,每人都夹了一筷子羊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不离不厌不弃!” “一口圆锅,锅里的东西大家分而食之,不偏不倚。两根筷子一边长短,成双成对!” 说到此处,朱高炽笑道,“侄儿还记得,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跟叔父们吃饭,也都是大家伙一口锅围坐,一盘菜一块吃。分餐看着是规矩,可那是跟外人。” “分,就疏离了!分开,就不是一家人!” 亭中有些沉默,只有咕噜咕噜开锅的声音。 沉默许久,朱柏徐徐开口,“其实以前,父皇跟我们也不是次次都在一口锅里,一张桌上吃饭的!只有大哥,每顿饭都是跟父皇在一块,不分彼此!” “但大哥,除了偶尔的私下之外,跟我们吃饭也都是分餐的。” 说着,他叹口气,“我还记得有一次,那时候我还很小,跟大哥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去大哥那边的盘子里夹,还让父皇训了一顿!” 朱高炽看看他,又倒下去一盘肉,“训了你什么?” “父皇说!”朱柏苦笑,“...说我不规矩....说我僭越了!”说着,又是苦笑,“那时候我还小,被训了一顿觉得很委屈,觉得父皇很偏心。可是长大之后才明白,我们天家之人,说是一家人不假。可家人之上是君臣,先是君臣才是家人。” “那次父皇说,不讲君臣乱了纲常,不守规矩坏了长幼。你还这么小就去抢你大哥的东西,将来大了还了得?” 朱高炽一笑,“您也说了,先是君臣才是家人!” 说着,站起身走到一边,把温好的黄酒斟满,又亲自送到每个人的面前。 “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当侄儿的说!”朱高炽重新坐下,笑道,“可现如今,我若不说的话,诸位叔父的心结难解!”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咱们都是从小读书,名师教导。应该都知道,这世上古往今来斗得最厉害的就是皇族天家。” “弑父杀兄杀弟,乃至弑母.....种种禽兽行径,就数历朝历代的金枝玉叶做的最多!”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始终有股气没地方发。可是您几位想想...”说着,朱高炽长叹一声,挥手让周围的奴仆们都下去,又张口想道,“今日索性就说开了,您几位想想,皇上待你们,真的就绝情了吗?” “十二叔,您先别开口否认!”朱高炽抢在朱柏开口前,继续道,“凭您这一年来那些话,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容不得吧?” 朱柏冷笑,“我说了什么?说不得?” “您说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处置其他叔父们的时候,皇上完全可以把你也收拾了。一只羊是赶,十只羊也是放,不过是他张个嘴的事,可是他对您还是连句重话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立身正,我没歹意!”朱柏不满道。 “您说这个,说得过去吗?这是理由吗?”朱高炽又道,“您说您和五叔六叔他们掺和,可是从始至终,您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心里得劲吗?” “您自己都说了,先是君臣才是家人。他是皇上,您让皇上心里不舒服,皇上凭什么让你舒服?” “就凭这点,他就可以要了您的命!就算不要您的命,凤阳高墙之内圈你一辈子,让你生不如死!” “可是呢!他没这么干?他念着您是老爷子的儿子,是大明朝的叔王,是朱家的骨肉,没计较呀!” “是,他是削藩了,可是他对在京诸王的所作所为,哪件事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整日管着你们,不许你们这个,不许你们那个!他还跟您几位说过,不想在京师,天下大有可去之地,他更是不吝王爵之位,是你们自己不愿意去呀!” “我们姓朱不假,可我们是臣子。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君恩。老爷子在的时候,是慈父慈祖之恩。老爷子不在了,那就是皇上之恩!” “咱们所有的一切,说白了都是恩出于上。皇上能给,自然就能收!” 砰! 朱柏重重的顿了下酒杯,“我懂,可我就是心里憋气!”说着,猛的仰头,把酒喝得干干净净,大声道,“我不傻!知道皇上要杀人不用理由,更知道没道理可讲!” “也知道我们是臣子,就该逆来顺受。可他...他也太狠了!” “您扪心自问,狠吗?”朱高炽接口道,“唐太宗一代雄主,丰功伟绩,可私下里做了什么事?” “五叔六叔七叔十七叔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放在李唐。嘿嘿,都是千刀万剐之罪。可即便如此,当今皇上....动了那些叔父们一根指头没有?” 此时,朱栴和朱楩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想岔开话题之意。 “十二哥!”朱楩也劝道,“其实皇上,还是顾念亲情的!” “十八叔这话也不全对!”朱高炽又开口道,“亲情?诸位想想,那些犯事的王叔对皇上有情吗?他们不讲情,皇上凭什么讲?皇上是不想对不起老爷子,而那些叔王们,则是心中有恨有仇!” “没把他们怎么样呢,他们先恨上了,这不是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吗?皇上之所以对几位宽容,哪怕几位让他恼了,他都很宽容,因为他只是恼,没有恨更没有仇!” 朱柏看着手中的空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高炽叹口气,起身斟满酒杯。 “过些日子我要去缅国一趟,送二伯家的尚煜弟弟去就藩联姻!”朱高炽缓缓道,“他落地就是保安郡王,按照当时老爷子的规矩,应该是在陕西那边找块地方当封地。” “移藩之后降为镇国公,这次是皇上复了他的王号!”说着,朱高炽看看众人,“是,咱们的皇上是不愿意在大明朝的土地上,弄那么多藩王出来让朝廷养活!” “可是皇上愿意,让大明朝的兵给朱家的儿孙再打下一片基业!是龙是虎出去闯去,不比在家窝着强吗?” 说着,他顿了顿,“皇上,想看着咱们都好!” “哼...”朱柏冷哼,“好?十三弟死的蹊跷.....” “那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朱高炽一句话,周围针落可闻。 三人同时抬头,诧异的看向朱高炽。 “皇上不许我说,但今日也顾不得!”朱高炽面无表情,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十三叔是派人行刺不成,自裁的!” 嗡! 三人脑袋同时嗡的一下。 “不可能!”朱柏喊道,“他一个秀才.....” “我会骗您几位吗?”朱高炽看着他,“其他几位叔父,所谓的谋逆其实没啥实质性的。而十三叔.....”说着,他撩开肚皮,露出狰狞的伤口,“那天我也在,若不是我命大,十三叔的人就要了我的命!” 嘶!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 “当街埋伏刺客,刺杀皇上!”朱高炽冷笑,“好大的胆子呀!好狠的手段呀!可是为了遮掩家丑,皇上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还是按照亲王的礼仪安葬了十三叔,还让太妃娘娘亲自抚养十三叔的嫡长子。” “皇上,仁至义尽了!”朱高炽再端起酒杯,“他是皇上,我们是臣子,君臣名份已定,我们何必跟他过不去呢?” “不觉得可笑吗?是跟他过不去吗?其实是跟自己过不去吧!我相信,现在凤阳的那些叔父们,已是悔之晚矣了吧?” 他又喝口酒,放下酒杯,“今日和几位叔父说这么多,其实也是皇上让我说的。不然的话....”说着,他笑了笑,看看几人,“你们也知道,我这人胆小,怕事儿!” “只要跟我没关系,我才懒得上前呢!再说句不好听的,几位叔父死不死跟我啥有关系?我好好的王大臣当着,亲王的帽子也飞不了!” “是皇上让我劝你们的!他呀,还是给你们留着余地呢!” 说着,他又去拿酒。 “说白了,你不服也得服,因为谁都没资格没能力去不服!人呀,得学会认清现状。皇上一而再的给台阶,咱们不能还端着吧?皆大欢喜不好吗?” 三人默不作声,但神色已然松动不少,且神色复杂。 话,言尽于此。 有些话不用深说,他们自己想去。 这时,朱高炽忽然发现酒没了。 “芍药,酒来!” “来了!”芍药俏生生的回应,然后风情万种的走来。 顿时,刚才还在沉思的三个叔王齐齐抬头,然后眼睛就挪不开了。 直看的芍药不敢抬头,脸颊红润。 “老朱家人都什么毛病?”朱高炽心中骂道,“都是看别人碗里的好?” 第一百三十七 所图千年 冬日的长江,深邃悠远望不到尽头。 呼.....这是浪潮翻涌起伏。 啪.....这是波涛拍打堤岸。 一时间似乎天地都在微微摇晃。 大自然造物鬼斧神工,站在堤坝岸边,观涛楼的顶楼之中,遥望长江水面,一切都是那么渺小。 山也小,船也小,阵阵黑点不见了。 天也低,云也低,遥望江面与天齐。 江面上风帆林立,最终都化作了远去的黑点,长长一线。 无数船只当中,朱高炽的船队就在其中,不单有即将就藩缅地,实行联姻的宗室子弟。还满载了大明的书籍,工匠,乃至各种精于农耕和开矿的官员。 总之,这长长的船队,带着大明的文明驶向远方。 长江最终会流进大海,帝国的种子也将在异国他乡生根发芽,长出如家乡一般的蓓蕾。然后再经过许多年,那些蓓蕾会变成坚不可摧的参天大树,滋润着那一片属于帝国的新的疆土。 “皇上,这边风大!” 窗口,朱允熥身后的朴无用紧了紧他身上斗篷的拉绳,然后低声开口,“天冷,吹了风可了不得!” 朱允熥微微摆手,觉得朴无用有些聒噪。 楼顶的风很大,大到他必要眯着眼,才能看见浑厚的江面。 渐渐的一切都没有,只有浩荡的长江直通天曲,像是一条由下而上的银河。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朱允熥忽然开口,“朕生下来就在这长江边上,却从没好好欣赏过这份美景!” “万岁爷这首诗,应情应景!” 朱允熥身后,跟着十数名心腹臣子,但反应最快的绝对是李景隆。 他拄着一根拐杖,半边身子栽歪着,继续道,“此情此景,在没有比这首诗更贴切的了,万岁爷您信手拈来,博学得令臣等汗颜!” “呵!”朱允熥一笑,马屁听多了也就免疫了。 “自古以来,诗词歌赋多是赞颂黄河!”朱允熥又开口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可是,这长江也是通海的,怎么不见文人墨客留下千古佳句?” 说着,叹口气,“都说黄河是我中夏的母亲河,长江又何尝不是呢?黄河流经数省,世代滋养两岸百姓,这长江也是如此啊!而且,长江不但滋养两岸,还是难得的黄金水道,交通南北,怎么就不见有人夸跨长江呢?” 朱允熥身后,解缙开口道,“臣以为概应是宋以前,大一统王朝之都皆在北的缘故!且我华夏起源之地,正是黄河流经之地,是以才偏爱黄河一些!” 说着,顿了顿,“再说,相比于黄河,长江太过于...安静了一些!” “安静?”朱允熥笑笑。 是呀,相比于犹如万马奔腾波澜壮阔的黄河,长江是有些安静了。 它就像是一位沉默的父亲,从不出声只知道默默的做。 不过,从此往后这条可以汇入大海的父亲之江,绝对不会在沉默了。 在日后,如今日这样满载大明文明远航的船队,将络绎不绝。 黄河滋养了中夏的过去,长江则是帝国的未来。 想到此处,一时间朱允熥心中豪气顿生,脱口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念着,他突然顿住。 这首词,现在还没有。写这首词的人,现在应该连细胞都不是。 “好词!” 啪啪啪,李景隆连连拍手。 “万岁爷,臣真是....真是有眼无珠!” 朱允熥有些纳闷,“你怎么就有眼无珠了!” “臣刚才说您借景咏物信手拈来,就是有眼无珠!”李景隆大声道,“您这明明就是才华横溢呀!区区数字之词,振聋发聩,满是博通古今之意!” “呵!”朱允熥一笑,微微有些尴尬。 “皇上,这词....后边呢?”解缙等文臣,颇有些抓耳挠腮,急不可耐,“此词寥寥数语,就已大气磅礴荡气回肠,让人欲罢不能!”说着,追问道,“可是皇上所做?” 饶是朱允熥不要脸,也不能这么不要脸。 他咳嗽一声,“朕偶尔得之!” “您在哪得之的?可知何人所做?”解缙又追问,锲而不舍。 “忘记了,看了那么多书,朕怎能记得住!”朱允熥不耐烦的摆手。 “可惜可惜!”解缙连连跺脚,捶胸顿足。 朱允熥有看向窗外,望着船队消失的方向,“洪熙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说真的,当身边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而他又突然离去的时候,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皇上,世子殿下此去缅地必然能安邦定国!” 群臣之中,李景隆又开口笑道,“在臣看来,此次世子出使缅国册封藩王,举行我大明宗藩迎亲大典,跟盛唐时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有异曲同工之处!” “当年的吐蕃也是刀耕火种,不通教化不知礼仪之蛮疆。是我中夏治国,传之于礼仪教化,文字书籍,印刷造纸等重重先进之术。才使得吐蕃能焕然一新,后来居上,一跃而成强国!” “你这厮!”朱允熥横他一眼,“拍马屁都不会了!”说着,冷哼道,“这俩事能一样吗?能比吗?” “是是是!”李景隆忙躬身道,“臣失言!”说着,笑道,“当初唐太宗时让文成公主和亲,是上赶着嫁闺女。不但嫁了过去,还给了大笔的嫁妆。” “是用中原的宝贝养肥了外姓人!而我大明不是和亲,而是联姻。联姻就是两家变成一家.....” 朱允熥微微皱眉,话怎么说的这么直白,好像大明朝是要吃绝户似的! 李景隆一边说一边观察朱允熥的脸色,当即开口道,“说起来,此次我大明和缅国的联姻,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说着,又笑道,“以往我天朝教化四方,都是衣冠文字。至我朝大明,不但要推广衣冠文字,更是要使得番邦之国百业兴旺,人民安乐。使其知廉耻,明礼仪,仓禀足。” 说到此处,忽然眉飞色舞,“臣今日才明白那句话?” “哪句?”朱允熥问道。 “四海之内皆王土!”李景隆大声道,“吾皇不以其民之顽劣而不教,不以其地贫寒偏远而不纳,不以其国卑微而不受,不以其人粗鄙而不养!” “臣等只看到的是大明头上的天,而皇上您看的是天下,日月所在之处!日月之下,届大明之土届吾皇之民。吾皇一视同仁,悉心教导,是的即便是蛮疆小国,也能脱胎换骨。” “若无吾皇,如缅地之民,世代刀耕火种如野人一般,缅国之地烟瘴横行满是毒蛇猛兽。而在吾皇恩德之下,将来必是如我大明一般的王道乐土!” 朱允熥嘴角微微上扬。 此时,李景隆扔了拐棍,郑重行礼道,“唐太宗一代雄主,但所谓和亲也不过是为了大唐边陲一时之安,且也为日后吐蕃之强埋下隐患!” “而吾皇如今联姻缅国,设置王藩,所图乃是千秋万代之功。不但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且使得本是蛮人的百姓,万代安乐!” “若论帝王之武功,臣不敢擅言。可单论文治以及远见卓识,大唐太宗远不及吾皇也!” 外面小风呼呼吹。 老李的马屁嗷嗷飞。 饶是朱允熥已对马屁免疫,但此刻心中也是微微愉悦。 是呀,其实李景隆也没说错。 历朝历代的帝王,图谋的也不过是三五十年之安。扪心自问,能做到这点已是一代雄主。 但朱允熥所图的,却是未来千年。 最起码不管能不能消化,先把他变成自古以来我国固有领土再说,省得日后扯皮。 就算扯皮,也是我们占理,就算吃亏也伤不到本质。 再说白了,总要给后世的败家子,留些可以败坏挥霍的资本嘛! “日月之下皆明土,苍穹之下皆王臣!”李景隆又大声道,“我大明盛世,未来可期!吾皇圣主,万代仰望!” “呵呵!”朱允熥上扬的嘴角合不拢,“你这厮,起来起来,好好的说这些作甚....呵呵,莫以为你说这些虚话,朕就高兴....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无不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李景隆。 看看人家这马屁拍的! 那叫他妈的一个出类拔萃,别具一格,清新脱俗,有理有据。 人家这马屁就跟唱戏似的,抑扬顿挫。 先故意说错话让皇上不高兴,而后话锋一转直接把所有的一切,都归根于皇上。 简直....这马屁简直无与伦比。 “你这厮!”朱允熥又看着李景隆,“好话是张口就来..呵呵,一点点小事,经过你的嘴就不得了啦!朕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什么远超历代雄主....哈哈,也不怕让人笑话!”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落在李景隆刚拿起来的拐棍上,“怎么?身子还是不爽利?” “这半边身子麻,软软的用不上力!”李景隆叹气道,“如今臣走路,都栽歪着,跟颠子似的!” “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朱允熥宽慰道,“你这病要慢慢养!”说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要小心,不要太劳累了,不要事事都事必躬亲!朝堂上不只你曹国公一位大臣,别把自己累坏了!” 来自皇帝的嘘寒问暖,又让周围的群臣们一阵感叹。 这等简在帝心,他们何时才能拥有? (今天卡文了,真卡了,脑子里太乱了。需要点时间,好好梳理一下,被琐事缠身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渣集中营(1) “中原在这个时候已经下雪了,可这鬼地方,还他妈这么热!” 缅国仰光城,面目黢黑看不出往日半点俊秀志气的赵石,叼着根草棍坐在大树下,眯着眼睛抬头看天,心中无声咒骂。 如今的他,更像是个兵了,看似平和的眼底之中,满是残暴和狰狞,举手投足之间更满是戾气。 登陆缅地以来,他是无战不与。 一开始,他还无法面对残酷的战场,毫无人性的屠杀,更无法面对那些哭嚎的妇孺,即便那些人在许多明军的眼里都不算人,可他还是下不去手不忍直视。 甚至他经常,会被噩梦惊醒,浑身战栗。 但现在的他,完全冷漠了。 冷漠到即便现在被调回了仰光城休整,依旧会握紧手中的刀,依旧会警惕的看着每一个人。甚至在他内心深处,因为现在无人可杀,隐隐有些难以宣泄的情绪。 战争,能展现出一个人,最坏的一面。 也能让人,从好人朝着恶人蜕变。 阳光很刺眼,缅地的冬天依旧骄阳如火,让人的身上黏糊糊的。 赵石眯着眼睛低头,目光随意的扫过身处的军营。这里,以前是人家缅地贵族的私人庄园,现在已成了明军的乐园。 “哈哈,曹老大又要开荤啦!” 远处,一阵充满肆意的狞笑传入耳中。 几个穿着皮甲的伤兵,呼啦一下奔向营门口。 “起开起开!”曹瑞哈哈大笑不住的挥手,“老子先玩,都他妈滚远点,不许听墙根!”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笑,所有的士兵们,眼中都冒出浓浓的期盼之意。 赵石看的清清楚楚,曹瑞的手中赫然拎着一名皮肤有些黑,但很是圆润的缅人女子。 那女子没有惨叫,没有痛苦,有些麻木的被曹瑞扯着头发在地上拖行。但她眼神中的的光,像是狼崽子一样,也像毒蛇一样。 “曹头,小心这小娘们冷不丁给你一口,把你那话儿给咬了去!” 眼看曹瑞拖着女人进屋,有士兵大声起哄。 撕拉! 门都没关,就传来衣服碎裂的声音。 赵石撇了下嘴,摇摇头把目光转向别处。 若是以前,他可能会上去阻拦。但现在......懒得管也不愿意管更不想管。 因为他清楚,无论他管不管,他们这些明军都是缅人心中的侵略者。 人家不但不会感激他,而且他的好心,还会害了自己也害了袍泽。 就好像数月前他们刚从仰光城出发的那次,他所在的火枪营占了一个村庄。只是占了,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抢劫财物,甚至还了那些缅人一些东西。 他的一位袍泽去井里取水,却被一个瘦小的孩子,直接朝背后狠狠的给了一刀。 那个死在孩子手里的袍泽才十七岁...... 诸如此类,谁谁因为心软被女子捅了,被孩子捅了,被老人捅了,不胜枚举。 ~~ “嘶嘶....呼....烫!” 一名年纪比赵石大不了几岁的士兵,龇牙咧嘴的捧着一口烧开的锅,快步奔来。 人还未到,已经香味扑鼻。 “呼!”那士兵放下锅,不住的在手上吹气,然后咧嘴笑笑,“国舅爷尝尝喔,好靓的喔...” 这名士兵是广东人,七岁时因为父亲犯事全家发往甘肃当兵。没人知道他的大名,大伙都叫他的外号,烂眼明。 别看他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可杀起人来就跟屠夫一样利索。 赵石瞥了一眼锅里热腾腾的肉,撇嘴,“又是啥?” “蛇来的!”烂眼明大笑,“煲了好久,好补的喔!”说着,拿着筷子捞肉,嘴里继续说道,“听我老豆讲,在我老家那边,冬天要吃蛇肉驱寒气的.....” “这天热的跟夏天似的,哪来的寒气?”赵石也拿起碗,麻利的下手。 “嗯.....”闻言,烂眼明愣住,脸上带着几分寂寥,望着远方,“是喔,这里没寒气喔!” 但一下秒,又开始恶狠狠的吃肉,“管他有没有寒气,反正好东西就要吃啦!” 随即,一抹嘴,“明日我去抓田鼠.....你没看到,前锋营那边抓的田鼠比猫还大!” “抓,抓来烤,烤得干干的才好吃!”赵石用力的嚼着嘴里的蛇肉。 “可惜啦!”烂眼明嘴里吐出一块软骨,“没有汤水....哎,好久没喝汤了,身上湿气重喔!” 赵石没搭理他,继续大口吃着锅里的肉,很香很滑很嫩。 ~~ 不过是一会的功夫,一口锅眼看就要吃干净了,只剩下零星几块肉。 赵石刚想下筷子,一只大手直接伸进来把最好的一块肉抓走。 “国舅爷您不仗义哈,自己躲在这吃独食!” 赵石抬头,看着对方,又看看远处,一群兵因为谁先进房间,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 “这么快?”赵石纳闷的看着曹瑞。 曹瑞光着膀子,一身护心毛跟猴儿似的,问道,“啥快?” “不是....”赵石擦了下嘴,“你这刚进去就出来了?这也太快了吧?” 烂眼明爷跟着点头,“是喔,太快了喔!”说着,扫扫曹瑞,“用不用我明天煲汤给你补补?” “滚一边去!”曹瑞给了烂眼明一巴掌,看向赵石,“不快了吧?爷们进去怎么着也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吧?” “顶多放屁的功夫!”赵石撇嘴。 “啧.....”曹瑞脸上挂不住,“故意埋汰我是不是?”说着,有些恼怒的继续道,“这事儿呀,嘁哩喀喳快刀斩乱麻,一顿猛如虎,舒服就完了!” “嘿嘿!”赵石坏笑,“你舒服了,人家呢?” “我舒服就行,我管她呢!”曹瑞愈发恼怒,斜眼道,“国舅爷,你雪学坏了啊!” “跟你们这些杀才在一块,不学坏就怪了!”赵石白他一眼。 这时,忽见曹瑞低头,凑了过来,小声道,“国舅爷,跟您老商量个事!” “有屁就放!”赵石靠着树干,悠哉的扣牙。 “听说您老,得了两箱子金沙!”曹瑞挨着他栽歪着,挤眉弄眼的说道,“咱俩换呗?我用猫眼宝石跟你换....” “你可拉到吧,那玩意现在都他妈成灾了!哪哪都是!”赵石不屑道,“你狗日的算盘珠子打在我头上了!” 战争完全的改变了这个昔日很是文质彬彬的少年,从里到外。 “我哪敢呀!” 一开始这些杀才们对眼前这个国舅还有些抵触,但大半年接触下来,已经打成一片。 “我要金沙有用!” “干啥使!” “融成金条子呀!” “然后呢!” “然后....藏家里当钱花!” “滚你娘的!”赵石怒骂,“真不愧是景川侯的儿子,这见不得金银的模样,还真他娘的一脉相传。哦,你知道金沙能当钱用,我他妈不知道?去去去,打秋风找别人去,别他娘的跟老子这磨牙!再说了,这玩意都是凭本事抢的,你凭啥跟我换?” “我.....”曹瑞一脸懊恼,“我上回去晚了没抢着啊......” 说着,摇头道,“谁知道这么快,猫眼就不值钱了!” 物以稀为贵,任何东西一旦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以前在大明朝的京师,猫眼宝石算是了不得的稀罕物,能当钱使。 现在呢,随着这些杀才一箱子一箱子的往回运,已经不怎么太值钱了! 就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跑来,“国舅爷,镇台叫您!”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渣集中营(2) “嘎嘎嘎...咯咯...” “咬它,咬它,上上!” 还没到吴论的帅房,赵石远远的就听见一阵鸡飞狗跳还有扯着嗓子呐喊的声儿。 待走得近了,顿时明白一个词儿,乌烟瘴气! 院里院外乌央乌央的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手里掐着银子,红着眼看着栅栏里,两只斗鸡上下起伏。 “咬,他娘的不咬死他,老子吃了你!” “叨它,上呀!敢让老子输钱,扒你的皮!” “这是又堵上了!”赵石心中无奈的叹口气。 他娘的,这哪是军营呀,分明就是人渣聚集地。 征缅的这些人从上到下一天到晚,不是抢就是杀,要么就是强要么就是赌,再不就是喝....无恶不作。 而且身为主帅,吴论不但不管,居然还变相的鼓励。 不但不阻止,还隔三差五开台坐庄,要么牌九要么三公,要么就是斗狗,今日开始斗鸡了! 军营没半点军营的样子,当兵的半点没有当兵的样子。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对吴论都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一上战场就他妈跟疯了似的,各个不要命。 而且只要吴论下令,就是令行禁止,没一个人敢扎刺。 曾经赵石也私下问过吴论,怎么这么带兵?人家就一句话,老一辈儿跟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就是这么带兵的。 当兵都是狼,不是狗,你把他管的溜溜的,他能打仗吗?就得让他们野起来,让他们越坏越好。什么时候坏到饿了拿起人肉就吃,那就是好兵了! 这话赵石不认同,在他心中,军队必须要强调纪律。 但也明白,在这异国他乡的地方,你他妈讲军纪给谁看?下面这些兵出生入死的图啥? “哎....你娘的!” “赢啦赢啦,给钱给钱!” “来来来,新开盘啦,赶紧下注!” 吵吵闹闹的声音当中,赵石穿过人群,走到院落当中。 吴论正光着膀子,惬意的喝着茶闭目养神。 “镇台,您找我?” “嗯!”吴论眼睛都没睁。 “您今儿....又坐庄啦?”赵石随意的坐下,开口笑道。 “老子今儿没坐庄!”吴论睁开眼睛,喝口茶,“就开台抽水!” “你他妈做个人吧?”赵石心里暗骂。 随即,开口道,“您找末将何事?” 吴论站起身,晃荡两下脑袋,横肉跟着颤抖,“不是我找你,有人找你!”说着,忽然一笑,“后院,自己进去!” 然后,走到斗鸡的栅栏前,大喊道,“兄弟们,这都玩腻了吧?” “斗活物是没什么好玩的了,我看这么着,咱们呀看相扑!” “镇台,哪找相扑去?” “去抓几个缅人女子过来,嘿嘿嘿,让他们给咱们仆来看!” “哈哈哈!”周围满是坏笑之声。 ~~ 嘈杂的坏笑中,赵石迈步进了后院。 后院别有冬天,看着比前院安静且更雅致一些。 屋里似乎坐着一个人,赵石凝神看去,顿时愣住。 “呼哧.....呼哧!” 胖乎乎的朱高炽坐在椅子上,脑门子上脖子上都是汗,像是只天热吐舌头的胖哈巴狗。 可他却一动不动,眼巴巴的看着面前的摆设。 那是一块比白菜还大,通体碧绿的玉石,散发着圆润的光泽........ “下官赵石,见过世子殿下!”赵石站在门口郑重的行礼。 朱高炽扭头,脑门上挂着汗珠,眼神还有些愣。 “殿下,您何时到的?”赵石笑问。 “刚到....”朱高炽咽口唾沫,回头看看那玉石摆设,“这....翡翠?哪来的?” “缅王宫里的玩意儿!”赵石笑道,“吴镇台....从缅王那边借来的!” “呵,难得他斯文一回,知道抢东西不好听说借!”朱高炽收回目光。 他是大明的皇孙,好东西见的太多了,但是这么大一块,浑然天成没有任何雕琢翡翠宝石,却是头一回见。 且别说他,恐怕宫里的皇帝都没见过。 “说正事,坐!”朱高炽又道。 赵石规规矩矩的在旁边坐下。 “皇上有口谕.....” 赵石唰的起身。 “坐下听!”朱高炽擦把汗,“皇上说,你在这边历练的时间也不短了,军中奏报,你没给他丢脸,做的不错。” “都是臣份内之事!”赵石认真应对。 朱高炽点点头,“皇上还说了,眼下战事僵持,你在这边徒劳无益,回京师另有重用!” “这.....”赵石微微诧异,“殿下,现在就把我调回去?可是,这仗没打完呢?” “打仗杀人不是最终手段,也解决不了最根本的事儿!”朱高炽笑道,“缅地的土酋土王们见识了我天朝的兵峰正惶惶不可终日呢,再打下去他们要鱼死网破,咱们大明朝也要死人!” 说着,笑道,“眼下,该是咱们大明朝那些文官们冒坏水的时候了!” 赵石怔住,“怎么坏....不是,怎么做?” “首先呢,从缅人王族中选一个远枝的当缅国新王!”朱高炽说着,拿起手边的碗,喝了一大口凉白开,笑道,“就是孤二伯家尚煜兄弟的老丈人!” “以缅国新王的名义,大肆分封拉拢那些土酋,先表面上让缅地统一。谁不服,谁就是乱臣贼子,师出有名!” “缅人能信?”赵石不解的问道。 “那就是文官们嘴皮子的事了!”朱高炽笑道,“凭他们三寸不烂的口条,一个个封官许愿说去呗!真有犟种也不怕,正好杀鸡儆猴!” 说着,皱眉放下碗,“这水什么味儿?” “下官.....”赵石沉吟片刻,“能不能再在缅地多待....” “你别不识好歹!”朱高炽笑骂道,“皇后娘娘整日念着你,皇上惦记着你。”说着,低声道,“军功这东西,差不多就行了!别一脑门子建功立业的,你这个岁数以后机会多得是!” 赵石沉默无语,心中隐隐的有些不舍。 “哎,缅地的娘们好看不?”朱高炽忽然问道。 “不咋地!”赵石撇嘴,“黑不溜秋的!” “嘿嘿!”忽见朱高炽坏笑,“那尚煜兄弟可遭罪了,哈哈哈!给他选了个丑媳妇!”说着,又道,“丑点就丑点吧,关上灯都一样!” 赵石瞅瞅他,犹豫片刻,“殿下,您还不知道吧,您家二爷又惹祸了?” “嗯?”朱高炽一愣,“他怎么了?” “我们是登陆战,他是带着骑兵从云南出发长驱直入,两条线!”赵石低声说道,“我前日在吴镇台那边看了军报,您家二爷...嗨!” “你这孩子怎么学会卖关子了呢?说!”朱高炽急道。 “有位缅国的土王已经投降了!”赵石低声道,“这土王不是一般的土王,人家是洪武十三年的时进京觐见过太祖高皇帝的,会说汉话写汉语,妻子还是汉人后裔。” “咱们大军以来,人家直接开城投降,还奉上财物粮食......吴镇台把这人的名字,送呈京师给万岁爷御览。皇上都说了,这种知晓忠义的土王要善待重用!” “结果.....”赵石说着顿了顿,“您家二爷倒好,趁着我们在前线的时候,带兵冲了过去。一把火把人家城池烧了,城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 说着,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嘶!”朱高炽倒吸一口冷气。 “这样就算了!还把那土王全家....”赵石低声道,“也全给推火堆里去了!”说着,皱眉,带着几分懊恼道,“本来周边几个土王都有心投降,一见他这么弄,谁敢呀?全联合起来抵抗王师呢!不然这战事,本来一帆风顺的怎么就突然焦灼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建国(1) 仰光城里闹哄哄,乱哄哄,也臭烘烘。 闹和乱,朱高炽都能忍受。 但这臭.....还不是一般臭,而是刺鼻直冲脑顶的恶臭。 他掩着口鼻,脸上满是对这种不知哪来的,令人作呕的恶臭的厌恶。 不但是他,他身后跟着的所有官员,乃至即将成为新缅王的女婿,日后也将是缅甸第藩王之一的朱尚煜,更是对这股恶臭的憎恶溢于言表。 准确的说,他不只是憎恶这股臭味。 而是憎恶,整座城池。 “这他妈哪算得上城池呀?这简直就他妈一个....难民窝呀!”朱尚煜心中暗道。 他有着朱家人特有的方长脸,宽额头。身量比朱高炽要高出那么一截,因为从小习武的缘故,也算是身材壮硕。 作为大明朝的皇孙,落生下来所见到的就是大明朝最繁华的一面。眼前这城池之中,无处不在的臭水沟,比难民棚子还低矮的窝棚,满地的黄白之物,让他隐隐作呕的同时,也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地方虽不好,不是地方不行,而是人不行!” 朱高炽带着人在城中巡视,要找一个适合给朱尚煜建王宫的地方,所以巡视得给认真。王宫不但涉及到皇明朱家的脸面,更要符合军事作用。 其实他也没想到,这个缅地的数得着的大城,居然能破烂到这个地步。 他见这位堂弟的脸色不好,开口道,“这地方物产丰富,盛产稻米各种香料和矿产,在这些土人的手里是糟蹋了。可若是在咱们大明的手里,不超五年,就是另一处江南景象!” 朱尚煜低头,看看靴子上沾着的脏东西,不情愿道,“但愿吧!” “打起精神来,没出息的样子!”朱高炽白他一眼,额头上满是汗水,“你觉得破?你觉得是穷山恶水?告诉你,当年咱们皇祖父起兵的时候,那点基业还远远比不上这!” 说着,指向城池之外,“城池挨着港口,咱们大明朝的物资还有人能源源不断的进来。还有不用工钱的缅人可以使唤,两三年内一座新的仰光拔地而起。” “这地方稻米一年三熟,城外全是老林子有各种珍稀木材,飞禽走兽。山里还有矿产和药材。你守着港口,又有粮仓,你还怕没好日子过?” 说着,微微长叹,“若不是皇上念在二伯的面上,要给你一番基业。我都想求皇上让我家老三过来就藩了,哼!” 随即,他又双手叉腰,看着陌生的城池,“还是那话,地方好,人不行!换成咱们的人呀,大有可为!” “你年纪轻轻的,在京师做个闲散富贵宗室,这辈子就废了!好男儿志向高远,将来这是你的基业,你好好治理,眼看着这片土地一日日兴旺起来,那种功成名就的感觉,不比坐享其成强吗?” “堂兄说的是!”朱尚煜赶紧附身道,“是弟弟有些浅薄了!” “调整好心态,别整日嘟囔着脸,往后你这缅地也算土皇帝了!”朱高炽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记着,在这里就是咱们大明朝的脸,是日后我大明移民的靠山,更是那些缅人的天!”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坏笑道,“一会去见你便宜老丈人,你小子嘴甜点儿,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堂兄,不过是一个咱们大明攥在手里的土王,用得着这么礼贤下士.....” “胡说!”朱尚煜话音未落,朱高炽就训斥道,“对待这位缅地未来的新王,要格外礼遇!”随即,压低声音道,“皇上郑重的吩咐过,对此土王要犹如对待大明亲王一般恭敬,不能对他显露出半点倨傲之意。” 然后,又看看左右,挤眼道,“你还不知道呢吧?皇上准确让这位新王如京呢.....” “进大明的京师?”朱尚煜纳闷道。 “自然是我大明的京师!而且是国礼相迎,由我这个亲王世子亲自护送到大明境内,然后魏国公曹国公率舰队护航,直奔京师,到时候皇上还要亲自出城迎接!”朱高炽坏笑道,“先是叙叙旧吃吃饭喝喝酒赏赏花,再让这位缅王且代表缅地已臣服的土王豪族等,上演一出认祖归宗的戏码?” “嗯?”朱尚煜更是不解,“认谁?” “自然是认咱们的祖宗当祖宗呀!”朱高炽低声笑道,“给他们自己脸上贴金,咱们也美化美化他们,这么一来他们不就是华夏苗裔了吗?这么一来,许多事就好办了,也顺理成章了!” 朱尚煜气得脸色铁青,闷声道,“岂有此理,彼等蛮子如何能认华夏为祖?” “啧啧,你急啥?”朱高炽横他一眼道,“是他们死乞白赖的认咱们祖宗当祖宗。”说着,又是一笑,“咱们的老祖宗,几千年来认的孝子贤孙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 朱尚煜还是年轻了些,他认识不到如此礼遇缅地新王的好处,更想不到其可以产生的深远意义。 缅地的新王是傀儡不假,但这个傀儡不是那种没用时就可直接杀掉的傀儡。而是一个,代表着大明和缅地融合统一的脸面。 就这时,朱高炽身前不远处,几个官员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也掩着口鼻走来。 “记着,以后有事多和那位商量!”朱高炽指着官员之中,一身材瘦高长须之人说道,“这位可是简在帝心,皇上夹袋之中的人物!” “杨士奇?”朱尚煜看看那人。 ~~ “见过两位殿下!” 杨士奇本来在宝船场一把手的位置上做得好好的,忽然一纸凋令,跟着朱高炽来了缅甸当屯田巡阅使。 这官职不伦不类的,也没有规定品级。 可杨士奇却觉得,这将是他仕途之中,最关键的一个节点。做好了,直达天听,扶摇直上。 因他这个屯田巡阅使手中的权利及大。 一,已占缅地的粮田统计工作。 二,如何分配这些田亩。 三,安置大明朝的移民。 四,建立村寨兴修水利。 等等等.... 他这个官职的权利不胜枚举,总之一句话就是现阶段缅地的民政,都要他来负责。 那就可不只是土地了,还有商业矿产道路水运...... “东里辛苦啦!”朱高炽亲热的扶着杨士奇的手臂,嘴里喊着对方的雅号,“城里多少人可统计好了?” “回殿下,下官粗略统计了一下,二十一万人是有的!”杨士奇开口道,“按照工部的测绘,可以在这城池原有的基础上,修一座可容纳百姓五十万的城池!” “嗯嗯!”朱高炽不住点头,“民政上的事都你是做主,你自己拿主意即可!” 杨士奇忙道,“这可不单是民事,还要......”说着,顿了顿,“火炮!” 朱尚煜皱眉道,“不是只有孤的王城上要火炮吗?” “五十万人的城池,就是您的王城!”杨士奇看了一眼朱尚煜,忽然有种这位保安郡王不是特别聪明的感觉。 难不成,自己会把大明的火炮架在缅地藩王的王城城墙上? “五十万人的城池,都是孤的?”瞬间,朱尚煜觉得,这地方也不是不好,还真是大有可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建国(2) “自然都是您的!” 杨士奇又猛的觉得,这位保安郡王不单不只不聪明,好像还有些傻。 “未来我朝在缅地的驻军,家属,移民。”杨士奇掰着手指头说道,“还有工匠,商人,乃至各种工坊,比如造船开矿冶炼.....” “各种治署衙门,譬如兵马司,学正衙门,还有学校.....嗯,下官还没算上,那些要被发配过来的罪酋!” “另外还有船舶衙门,课税司,各种仓库....所以想着,既然要建干脆就按照我大明一等州府的规模修建新城!” “五十万人的新城!”朱尚煜已陶醉在未来的盛景之中。 朱高炽在旁笑道,“还没算即将过来的高丽人呢?”说着,又拍拍对方的肩膀,“五十万人只是个开始,在未来数年之内,只要你那位缅王老丈人在,这块地方就是大明朝在缅地的核心之地。你可知道,皇上御赐此地为何名?” 朱尚煜刚回神,“何名?” “新长安!”朱高炽正色道。 “长安!”朱尚煜口中呢喃。 尽管很多年来,中原王朝的都城都没设在长安。 尽管长安已经隐隐有些没落。 可是,在中夏人心中,只要听到长安两个字,就会觉得莫名的心潮澎湃。 先秦,强汉,盛唐...... 长安见证了中夏最伟大的时代,而在那属于所有中夏人,最值得骄傲的岁月中。长安,就是这个世界的终点。 “走吧!去见你老丈人吧!”朱高炽又一笑。 一群士兵,簇拥着这些贵人们转身。 就在转身的瞬间,朱高炽又鼻子动动,带着几分恶心,开口道,“东里,这城里哪来的这么大臭味?” “您不知道?”杨士奇低声道,“吴镇台那边在烧尸体呢?” “哪来的尸体?”朱尚煜好奇。 朱高炽皱眉沉默,而杨士奇却道,“殿下,下官是文官,跟武官们说话有些....有些处处碰壁。以后还要殿下都劝他们一些!”说着,压低声音道,“他们在杀俘!杀了之后就地焚烧。听说那些俘虏是前边送来的,正好建新城需要人手,可是吴镇台那边.....” “啊?”朱尚煜一愣,不知说什么好。 “好端端的怎么杀起俘虏来了?”朱高炽又问道。 杨士奇叹口气,“听说吴镇台的妹夫,在前线战死了!” 顿时,周围沉默下来。 “哎!”朱高炽长长的叹气。 他忽然想到昨日赵石所说的他二弟朱高煦,人家吴论杀俘,是因为亲妹夫死了,情有可原。可你呢.....你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 想到此处,他顿感头疼。 “老二呀,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朱高炽心中暗道。 ~~ 即将成为缅地新王的人,是缅国阿瓦王朝的远支子弟,名叫德多帕耶,以前是一个有着有着上万人口,中形城邦的土王。 阿瓦王朝在全盛时期,占据缅国差不多三分之二的疆域。但缅国和中原不同,大一统的王朝下面存在着各个不同族裔的小邦。 而阿瓦王朝的建立者就是掸族,如今在缅地的南方一代,还有着缅人建立的勃固王朝。 缅地的王朝族属就是一笔糊涂账,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现在,大明来了,大明要统一整个缅地。 然后,再把整个缅地一口吃掉。 德多帕耶从落在明军手里开始,就表现得极为配合,甚至在前期刚对他表达了想立他为王的信号时,他就积极的表示,一旦他登上缅国的王位,比视大明为父母之邦,口称儿王! 根据明朝谈判的官员们分析,这是一个很有野心,但也胆子很小,同时又很贪婪,且有些不知廉耻的土王。 如今他被安置在原先仰光城的王城之中,据说按照家族辈分,已经被明军杀掉的缅王,还是他的亲堂叔。 明军不但把他安置在这,而且还慷慨的把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都给了他。 ~~ “先生,等一下见了大明的亲王,小王该用何等礼仪呢?” 王宫中,明德帕耶一身纯白的服饰,头戴金冠,对身边最信任的幕僚黎见山问道。 其实他所谓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明军塞给他的。 黎见山,本就是仰光城内华族后裔黎家的子弟。要知道在明军攻克仰光城的那天,就是他们黎家先打开的城门。 “可是要本王跪拜?”明德帕耶又问道。 “大王多虑了,双方平礼即可!”黎见山开口道,“大明要册封大王为藩,那大王的身份就等同于大明的亲王!” 明德帕耶脸上一喜,其实一直以来被明军押在这个地方,他心中的忐忑惶恐远多过可能当上缅王的激动。而且骤听闻明国的亲王要见他,更是有些慌了手脚。 “您放心吧!”黎见山继续宽慰道,“您的身份不但等同于大明的亲王,辈分上也是长辈!” 明德帕耶想想,脸上露出笑容,“是呀,我的女儿就要嫁给大明的亲王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虽然是故作爽朗的笑,可是黎见山却清晰的看到,在他眼中,有着别样的神色。 土人也是人,是人就有野心更懂得权衡。 傀儡也有野心,没有人甘心真的做傀儡。 但此刻黎见山心中想的更多的是,黎氏家族。 “族长有意让回广东去寻根访祖,最好能让那边的本家,把如今在缅地的黎氏子弟都列入族谱!” “就是不知那边肯不肯?”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 紧接着就见朱高炽在前,带着一群人笑着进来。 “这位就是大明的亲王....” 不等黎见山说完,明德帕耶已是起身,慌忙上前卑微的行礼,用磕绊的汉语说道,“小王见过亲王殿下.....” “哦?”朱高炽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微微瞥了一眼黎见山。 后者心中一慌,暗道,“他什么时候学了汉话?跟谁学的?看来,还是盯得不够紧!” “使不得使不得!”朱高炽忙侧身不受对方的利,且亲热的扶着明德帕耶的手臂,笑道,“您是主人,又是皇上要册封的藩王,更是晚辈的亲长前辈,这如何使得!” 黎见山赶紧用缅话,翻译一番。 明德帕耶见朱高炽如此礼遇,脸上笑容更甚。 “尚煜弟弟!”朱高炽对朱尚煜笑道,“还不见过你的岳父大人?” 朱尚煜不情不愿的上前,行礼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同时,心中无声哀嚎,“这厮长的跟猪八戒他二姨夫似的,他闺女得啥样呀?” ~~ 火,炙热的火烤得人鬓角都焦了。 赵石站在火堆前,看着里面翻滚的身体,脸上终于还是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他扭扭头,就见吴论光着膀子站在火堆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 然后,一碗酒无声洒落。 听说,听说他的妹夫连尸首都没抢回来。 等明军破了缅人的阵地,只找到被钉在树上的头颅。 “镇台,节哀!”赵石走过去,轻声道。 吴论依旧面无表情,“节他妈什么哀!军人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说着,叹口气,“我就是觉得有些可惜,他才刚当爹不久,他还是他家中的独子.....” “啊!”惨叫求饶声中,一个年轻的缅人俘虏被踹进火坑。 尽管赵石听不懂对方所喊的是什么,但却清楚的听见,对方似乎在喊...母.....!! “你几时回京?”吴论扭头问道。 “就这几日!”赵石道,“缅人新王登基大典之后,要进京叩谢皇恩,下官随行护卫!” “国舅爷,我求你件事,你给办不?”吴论斜眼。 “能办的下官就办!”赵石说道。 “嘿嘿!”吴论一笑,“你附耳过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礼仪之争(1) “也不是我老吴自己求你,你是知道的,我老吴一向不求人!” 这话倒是不假,以他的太祖高皇帝孙女婿的身份,若是能拉下脸来求人,早就高官厚禄了。何至于直到今天,才有领兵作战的机会。 “我是想替这次征缅的所有兄弟们,跟你求一件事!” 见他说得郑重,赵石抱拳道,“镇台请讲,只要是末将能办的,义不容辞!” “哈,你呀还是年轻,你都不问什么事,就打了包票了?”吴论笑笑,然后扭头,看着满是焦臭的火堆,还有那些在火中燃烧的尸体,“咱们杀这些蛮子,可咱们的兄弟们也死了不少!” “你也知道,咱们这次征缅,算不得国战!所以,战死的兄弟们....就没个说法!”吴论顿了顿,又开口道,“你这次回京,是要见皇上的!我想请你,把战死的兄弟们的名册给皇上呈上去.....” “您也可以呈的...”赵石忽然打断他,正色道。 吴论笑着看看他,“你是国舅爷嘛,你说话的份量比我老吴重得多!” 他眼中的笑意,让赵石刹那间有些失神。 随即他猛的醒悟过来,吴论这不是在求他,而是给他送了一份大大的人情。 一方面,他赵石回京之后,皇帝必要召问缅国的战事以及伤亡情况,赵石若是对答如流,还有奏章呈上,足可以在皇帝面前证明,他这趟历练没有白来,值得重用。 另一方面,却是吴论在捧他赵石!让他赵石上书为征缅的大军请功,那军中上下数万人,都会记得他这个大大的人情。 “镇台....您....?”赵石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老吴一辈子不求人,但你要记得!”吴论又开口道,“咱们....咱们这些征缅的人,一口锅里搅食一个被窝睡觉,不是兄弟胜过兄弟。我老吴你可以不用鸟,但这些兄弟们,就好比我那战死的妹夫,都是苦哈哈。” “将来你鹏程万里的时候,别忘了拉他们一把!” ~~ 紫禁城,乾清宫,小朝会。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言辞也颇有些激烈。 廉政院尚书暴昭,对端坐在宝座上的朱允熥说道,“皇上,缅藩入京,臣以为国礼待之绝对不妥!” 礼部尚书任亨泰紧随其后,“我大明册封新藩,藩王就是我大明之臣。彼藩进京叩谢吾皇恩乃是他应尽臣子之心。他是臣,皇上是君父。自古以来,哪有君父出迎外藩的先例?” “于礼不符!”都察御史杨靖也开口道,“不过是区区一个缅国的傀儡藩王,皇上就要亲迎。那日后其他藩国,如何待之?” “皇上帅百官亲迎,国公护送.....”御史严震之也开口道,“我大明体统何在?” 朱允熥揉揉太阳穴,让这些此起彼伏的反对声,吵得有些头疼。 打仗的事这些文官们都没这么大意见,可涉及到缅王进京的事,却跟捅了马蜂窝,抱他们孩子跳井了似的,全体反对。 其实他们之所以如此言辞激烈,朱允熥也能体谅。 自古以来中夏对周边藩国的外交政策,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我是你们爹! 不管你是什么国,什么人,只要见着天朝就必须叫爹。必须派人来京城,就好比儿子孝敬爹似的,送上贡品。 贡品可以不贵重,儿子孝敬爹,爹看的是儿子的心,而不是东西贵不贵。 但作为回报,爹给儿子的礼物却不能寒酸。 可能一开始这些儿子们,惧怕中夏的兵锋国力还来的不情不愿的。但见识到中夏这个爹手面阔绰之后,来的格外勤不让来都不行。 就好比原时空的高丽,让大清一顿暴揍,不敢不叫爹。但后来干脆就在大清的京师扎根不走了,全国的gdp都要靠大清救济。以至于大清的皇帝隔三差五就下令,你他妈赶紧走吧,我养不起你这个便宜儿子了! 不管怎么说,中夏就是爹,那些小国是儿。 只不过中夏这个爹有时候会换姓,以前姓唐,而后姓明,后来姓清。 唐爹脾气不好,给你东西是给你东西,但你不听话就揍你。 明爹是慈父,要东西的时候你必须给,帮你的时候也是真帮。 清爹比较大方,但是惹不起,真是惹不起。哪怕就算清爹后来让洋人给揍得鼻青脸肿,可收拾这些便宜儿子们,却是小裤裆抓蛤蟆,手拿把掐。 在这些文官们的心中,中夏是君父之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要大明皇帝亲自出城,带领百官迎接一个还是大明立的傀儡藩王,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伦理纲常何在,君臣礼法何在,大明朝的颜面何在? “按我大明的规矩,接待小邦藩王,最多是在谨身殿设置国宴!”南通政司使辛彦德也跟着开口说道,“然后回赏一些礼物.....”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太祖高皇帝时,回赏之礼也不过是些瓷器绸缎而已。太祖高皇帝曾有言,不可厚礼以番邦,使其窥觊大明之富!” “此番缅王前来,他是我大明所立之王。若无大明,彼不过是一酋长。这是何等的再造之恩?” “我大明犹如他再造父母,其荣华富贵全仰赖我朝!我大明乃是有德之国,不盼着他能知恩图报。但颠倒主次,让皇上亲自出迎?臣想不通这是哪来的道理?” 说着,辛彦德抬头,看向朱允熥,“皇上,臣不知这是哪位大人的提议!” “这....”朱允熥犹豫片刻,目光飘向旁边。 曹国公李景隆忙起身,“辛通政,这是本官的主意!”说着,又对众人道,“缅王和其他藩王不同,他是我大明的新藩,朝廷隆重对他,是位了安抚百万缅人之心。再者,其女和我朝宗室结两性之好,双方是联姻之国....” “曹国公!”辛彦德开口厉喝,“汝要堕我大明之威乎?” 李景隆面上一顿。 接着,殿中群臣的后面,都察御史中已有人大喊,“国贼!” “汝出此下册,置我大明于何地?置皇上于何地?” “自古以来都是外藩虔诚进京,你竟然怂恿皇上要亲自出迎?” “如此以来我大明就成了千古笑柄,你是何居心?” 瞬间,所有人都对着李景隆开喷。 大明朝的优良传统就是这样,文官们不管你是多大的官,不管在真什么场合,逮着机会就要喷你。 尤其是这种涉及到礼法的事,不但要喷,还要往死里喷,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喷。 “大明居天下之中,乃天朝上国!”暴昭其实和李景隆也算有交情的,可这时候却怒目而视,口不留情,“汝.....眼中还有君父吗?” “好了!” 户部尚书张紞起身,环视一周,开口道,“皇上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肃静!”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礼仪之争(2) 李景隆被喷的面无人色,朱允熥越发的觉得脑袋里嗡嗡的疼。 本以为张紞站出来,能说几句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 谁知,他一开口就是,“皇上,您以大明天子之尊出迎小邦藩王,绝对不可!” 他这么一说,下面人更来劲了! 文官们的心里,礼法就是天。 莫说现在的大明朝,其实后来的满清也是如此。 英国使臣马嘎尔尼访问大清之后,逢人就说我们大英没给大清皇帝下跪,我们双方平等交流。 呸! 盖章狂魔章总,别的不说,就那份自负自高自大的脾气,谁不知道? 你不给他下跪,你能见着他? 你哪来的滚哪去吧! 什么洋人退不会打弯,那些传教士哪个不是跪得比自家奴才还利索? 跪不跪,实力说话! 而此时的大明,就具备让所有人都跪着的实力。 但在朱允熥看来,这种为了表现自己绝对权威的自尊心,委实有些没有必要,更像是一种繁文缛节。 看看后来的小日子是怎么对小溥的? 若论傀儡,谁比得了小溥? 这缅王好歹手下还有那么点家底儿,小溥有什么? 可是小溥访问东京的时候,先是坐着专列从长春出发,而后换乘小日子的军舰。 一路上礼炮齐鸣,小日子司令官护送。未到东京,空军来迎,一路护航。 进了小日子的地界,小日子的亲王公爵首相部长,毕恭毕敬的在码头恭候,点头哈腰的欢迎,然后恭送小溥上了去东京的专列。 比小溥矮了一头的小日子天皇,也颠颠的在火车站亲自迎接。 见了面摘手套,点头握手,喜笑颜开嘘寒问暖。 然后俩人跟哥俩似的,同坐一车返回行宫。 小溥的行宫,还是人家小日子皇族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 访问期间,小日子天皇他妈,还亲自拉着小溥的胳膊,偷摸儿的游览御花园说点悄悄话。 也就是小溥可能身子骨弱,不然的话怎么也能辈分涨一涨! 就那么一个傀儡,小日子还这么隆重接待,把小溥忽悠得找不着北,感激涕零的! 傀儡当然是越听话越好,跟你对着干的那不是傀儡,那是敌人。 这就跟养儿子一个道理,整天揍他能行吗?揍得之余,还得乐呵的跟他说话,哄着他! 这其中还涉及到一个本质上的问题,扶持傀儡是需要成本的! 将来大明朝要在缅地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现阶段一个听话的傀儡,所能带来的利益,甚至超过十万军队。 ~ “缅王终与其他藩王不同!” 宝座上,朱允熥缓缓开口,“以前我大明周边的藩国都是外藩,朝廷只要他朝贡觐见。而以后的缅国,则是内政权柄皆操于我大明之手!” “朕以为,越是这样,越不能慢待了人家!”朱允熥说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说道,“诸爱卿,我大明此次征缅,可不单是大明和缅国的事!” “其他藩国,比如安南等也在看着。若我大明视缅国如奴仆,其他藩国怎么看?此次在缅地用兵,为的是缅国之一统,为的是小邦宗庙。” 有些事,不能把事实说出来。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必须往好听里说。 重视且优待缅王,为的是他能心甘情愿的为大明效力。想来那缅王也不是傻子,一个有用的听话的傀儡,到最后未必会死。但一个不听话的傀儡,一定没有好下场。 而他这个傀儡的最大作用,是在战争之外,也是战争无法取代的。因为缅国,不像高丽那样本就隶属于传统的中夏文明圈,不像高丽那么好同化。 “更为的是我大明边陲永安!”朱允熥又道,“若不然的话,其他番邦定以为我大明要谋求其疆土,视若仇寇!” 这话,其实他自己说了都没底气。 老爷子在的时候,周边各国对大明都特别放心,人家大明不打我们,顶多是要贡品。 可现在这位皇帝,是看谁好欺负就揍谁,且乐此不疲! 高丽给吞了,在缅国扶持傀儡,打的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日后,来我大明觐见朝贡的,不只是缅王,可能还会有东瀛国主,安南国主....” “皇上!”辛彦德忽然开口,“您的意思是,以后还会对安南用兵?” “嗡!” 朝堂上,顿时开锅似的。 大明朝的日子还有个过吗?皇上整日想着黔兵黩武..... “皇上!”暴昭起身,开口道,“安南虽小却是传承有序之邦,人口众多。其国一向对我大明恭顺,皇上何以起了征伐之心?” “安南可不是缅国等土王割据之邦,其国用兵不下二十万,且安南人桀骜好战!”御史杨靖也说道,“皇上,三思呀!” “我朝如今高丽仍有反抗,缅地正在用兵,东瀛之战也参与其中!”兵部尚书茹瑺也摇头道,“若再在安南开启战端,皇上,我大明不堪其重呀!”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征伐安南?”朱允熥怒道,“尔等曲解朕意是何用心?” 他当然没想打安南,但只是现在没想。 现在之所以要拿下缅地,就是为了将来对安南用兵做准备。 此时的缅国可不单是后来地图上巴掌大块的地方,还包括了后来老挝一部,乃至暹罗一部。 这些地方都整合起来,再加上跟安南接壤的云南,还有海路从琼州海峡出发,直接雷霆扫穴泰山压顶。 而且到时候对安南用兵,完全可以用缅人,老挝人,暹罗人为先锋,还可以就地筹措军粮乃至军费。 这一切的种种,才让朱允熥不得不格外重视缅王这个傀儡。一个表面意义上的政权也是政权,一个政权能发挥的作用,绝对比外来的军队更大。 但眼下,面对这种国与国之间的礼仪之争,这些文官们是油盐不进的。 “朕乏了,今日先这样!明日再议!”朱允熥站起身,拂袖而去。 ~~ “万岁爷息怒!” 小朝会散去,暖阁之中朱允熥斜靠着罗汉床闭目养神。 李景隆栽栽愣愣的坐在他对面的圆凳上,笑道,“这等大礼仪之争,文官们就像被掘了祖坟似的,言辞激烈倒也可以理解!” 朱允熥半睁开眼,“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朕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说着,叹口气,“哎,若他在这,朕就不会孤掌难鸣了!” “谁?”李景隆的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朱胖子?”他心中暗道,“方孝孺?” “你肯定是猜不到!”朱允熥笑着坐直了身子,“朕是在想,若是李至刚此刻在京师之中,定然能在这件事上帮上朕!” “那厮....”李景隆心中暗道,“他什么时候这么招皇上得意了?” 忽然之间,李景隆的心中察觉到一丝危险。 “也不是什么大事,文官们怎么就不许呢?”朱允熥苦笑道,“不但不许,而且看那样,还众志成城的非要跟朕掰扯!” “皇上,臣这到时有个折中之意!”李景隆开口道。 “说来听听!” “大臣们无非是不想让皇上您亲自去....其实臣也觉得,您亲自出迎是给那缅王太大的脸了!”李景隆继续道,“不如....让太子爷出城相迎,皇上就在奉天殿等候觐见......” 第一百四十三章 被改变的命运(1) “太子爷虽然年幼,可也是我大明之东宫储君!” 李景隆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朱允熥的神色,笑道,“臣说句大白话,对那些藩国而言,太子爷就是他们的小主子,太子爷出面已是给足了缅地藩王的面子!” 朱允熥有些犹豫,“六斤毕竟还小,这么大的事?万一出点纰漏....?” 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自己知道,就六斤那小子蔫坏的脾性,可不大让人放心。 “太子品性端庄,断无纰漏。臣说句肺腑之言,正是因为年纪小,才要多见识!”李景隆笑道,“太子就是太子,有些事越早见识越好。让他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大国风范,将来其他藩国前来朝贡,都由储君出面,既给足了藩国脸面足了礼数,又彰显了大明的天威!” “大国风范?”朱允熥哼了一声,“能当饭吃?” 其实他心里最腻歪的就是大国风范这几个字,因这几个字的背后,就是赤果果的冤大头。什么事都让着人家,不跟人家计较,到最后都以为你人傻钱多。 不过,由六斤出面倒也不是不行.... 让太子出面接待藩王,那些文官们必定跟吃了蜜了似的心里美,满腔的心必然都扑在这上头.... 李景隆见朱允熥神色有些松动,又笑道,“其实早在近三十年前,无论是高丽还是安南,乃至琉球的使节都是孝康皇帝亲自接见的!”说着,又笑道,“这也算是咱们大明朝的规矩,臣当年有幸,侍奉孝康皇帝接见过琉球的使节。” 朱允熥眼睛眨眨,等着李景隆的下文。 “臣管着理藩院,也有过接待藩国的经验!若皇上不弃,臣愿辅佐太子,担当这次接见缅王的典仪!”李景隆小心的说道,“万事都有第一次,就算太子爷还小,有臣查缺补漏,也必定圆满!” “就知你打着这个鬼心思!”朱允熥心中暗笑。 心中如是想,他脸上却冷冷的,“嗯,你既然这么说了,朕若不用你反而伤了你的心!”说着,话锋一转,“但是你记住了,若有损大明天威,拿你是问!” “臣,定当竭尽所能!”李景隆马上大声道。 ~~ 春和宫,西南夹道。 若论紫禁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非春和宫莫属。 放眼望去满是雕梁画栋,且宫殿周围多种植着梅树。如今正值冬季,梅花盛开,美不胜收,宛若人间仙境。 之所以此宫格外的美,格外的气派,乃是因为此宫从大明开国以来,就是皇太子皇太孙的寝宫。 洪武爷自己节俭,但却见不得儿孙节俭,尤其是见不得嫡子嫡孙跟他一般朴素。 “陈总管,您这边!” 刚上任没几个月的内官监总管钱不多,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迎着乾清宫和春和宫两宫首领太监陈不对,朝夹道那边走着。 陈不对永远都是死人脸,就跟别人都欠他钱似的。 他走了几步,好似有些不放心的看看书房那边,脚步停住。 “来人!”他轻唤一声。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无声出现在他身后。 “太子爷还有半个时辰就读完书了!”陈不对认真交代,“给殿下准备热牛乳,炒红果。给几位大学士,准备热茶热点心!” “是!”那小太监低头应是,转身去准备。 “回来!”陈不对又哼了一声。 小太监惶恐的站住,不知所措。 “伸手!”陈不对冷脸道。 “是!”小太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陈不对目光扫过他的指尖,脸色顿时再暗几分,且有些狰狞。 因那小太监的指甲缝隙之中,竟然带着几分污垢。 “洗干净!剪整齐!”陈不对冷哼一声,“再有下次,你这手就别要了!” “是!”小太监腿肚子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随后,陈不对转头看看钱不多,在后者谄媚的笑容中,努努嘴,“走!” “您这边!”钱不多忙躬身带路。 这位宫里新晋的大太监,可比其他几位吓人得多,不管是谁遇上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触了霉头被发作。 ~~ 刚下过一场雪,天空格外晴。 晴空之下,紫禁城的红墙金瓦格外娇艳。 西南夹道背风的地方,一排三十多个穿着棉袍的少年,低着头惶恐且无助的站着。各个都是面色惨白,指尖微微颤抖。 钱不多指着这些少年,笑道,“您上次吩咐,说太子爷身边要加派人手....” 闻言,陈不对直接冷眼,面色不善,“你这总管太监是买来的?” “小人....?”钱不多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杂家有什么资格吩咐你?”陈不对瞪着他,“是皇后娘娘吩咐.....” “是是是!”钱不多忙点头,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小的说错话,掌嘴!” “最好别杂家看到有下次!”陈不对又扫了他一眼,继而看向那些刚进宫的少年们。 钱不多擦了下冷汗,“上次皇后娘娘吩咐要给太子爷那边加派人手,小人就上了心。眼前这三十名小子,都是刚进宫的,身家清白,看着也还算顺眼。所以小人就把他们都领来了,您给掌掌眼!” 陈不对眼神如刀,一个个的看过去,从头到脚的打量。 “您放心,一没有身体残缺,二没有牙黄邋遢,三没有鬼头鬼脑....” “鬼头鬼脑你看得出来吗?”陈不对哼了一声,忽然一指前排四五个少年,“这几个单眼皮的,是汉人?” “高丽人!”钱不多马上道,“高丽行营送过来的,据说在高丽那边还都是官宦子弟,送到京师之前都跟着学了一年的汉话!” “不行!”陈不对皱眉,“你是猪油蒙了心了!非我族类你不明白?这些高丽官宦子弟都是家里犯事的,你弄这些人在太子爷身边,万一出事了你担待得起?” “小人该死!”钱不多啪的一下又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小人是狗脑子,若不是总管您提点,小人差点铸成大错!” 陈不对又扫他一眼,目光再看向那些可怜巴巴的少年们,努嘴冲着后面几个小个子,皮肤有些黑的,“哪来的?” 钱不多看了看,低声道,“八月节时安南那边进贡的!送来的时候已经净身了!” “不行!”陈不对摇头,叹口气,“太子爷何等身份,这些蛮子可不大让人放心!”说着,又皱眉看去,“就没有身家清白的汉家子?” “哪个清白人家的孩子,愿意当太监呀?”钱不多心中暗道,“身家清白都他妈考功名去了!” 但他面上不敢表露,苦笑道“总管!万岁爷早就下旨了,不许宫里收汉人小太监。光禄寺那边胡驸马看得紧,前月慎刑司收了个自阉的人进来,慎刑司的头儿,直接让胡驸马给发配琼州去了!” “自阉?”陈不对微微皱眉,“什么来路?” “河北人!”钱不多忙道,“说起来这个人,小人看着都有点.....” “有点什么?” 钱不多笑笑,“小人看着都有点摸不着头脑!摸不清路数!这人还是个读书人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改变的命运(2) 凉亭里,陈不对半个屁股沾着凳子,坐着看向太子读书的方向。 尽管不是在主子跟前,可他的坐姿还是很谦卑,半点都没有大太监该有的跋扈。 随后,他耳朵动动,慢慢扭头。 钱不多在前,他身后跟着一个十六七岁,身材瘦高面容白皙的少年。 这少年一看就与众不同,不像其他刚入宫的小太监那样畏首畏尾跟鹌鹑似的。脚步踏实,肩膀宽厚,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总管,人到了!”钱不多低声道。 陈不对微微点头,目光没离开那个少年太监,“多大?” 那小太监低着头,不卑不亢用着流利的官话开口,“回总管大人的话,小人今年虚岁十七,周岁十五!” 这个年纪,让陈不对很满意。 太监岁数太小不稳当,岁数太大又喜欢偷奸耍滑两面三刀。 “听说你以前是读书人,还是个童生.....”陈不对眼神微微凝,“十五岁的童生,可是前程远大呀!差一步就是秀才老爷了,你怎么不读书了?” 童生是读书人中最低的功名,但官府也会给予一定的补助。 “回总管大人的话,小人家在河北!”那小太监继续沉稳的说道,“也算是书香门第,家父是洪武十二年的秀才....” “呵!”陈不对忽然冷笑,“洪武十二年的秀才,到现在也还是秀才,那就是考不中举人的老秀才,落第的秀才顶多是读书人,算什么书香门第?” “小人失言,总管勿怪!”小太监明显顿顿,开口道。 “你继续说!” “是!”那小太监继续开口,“家父是秀才,小人是童生,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守着田产日子倒也过得去!小人平素读书也算刻苦,想着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高中举人,光宗耀祖光耀门楣!” 说着,他清秀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痛苦,“但....” “说!”陈不对盯着他。 小太监迟疑片刻,“后来有位钦差李大人去河北清查士绅名下的免税田亩,家父.....家父因为名下帮别人挂着田,受了责罚。” 说到此处他声音越发的小了,“不但被革了功名,还被追罚历年所得的田税.....小人家中本就家资不多,只能卖房卖地东拼西凑。家父受不得打击,一病之下撒手人寰!” 陈不对始终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 “家父走了,但家中还有老母和弟妹!”那小太监继续说道,“而且,小人因为父亲之罪,日后科举一道,也受了牵连,县学已是去不得了,想读只能读私学,但家道已然败落,亲长食不果腹,弟妹嗷嗷待哺,实在没钱继续读下去!” 陈不对认真听着,脑中仔细的思索。 这小太监所说的不假,他是内臣,但因在东宫侍奉,听那些大学士们说过,李至刚在北方各省痛下杀手,许多读书人都因为帮别人免税的事受罪获罚,乃至丢了功名还倾家荡产。 “所以,你就想着入宫了?”陈不对凝声道。 “是!”那小太监稳稳心神,又道,“小人自幼读书,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做不来别的营生!可身为长子,又要养家糊口,只能.....”说着,带着几分哽咽,“只能出此下策!” “人这辈子下策很多,为何一定要当太监?”陈不对又问道。 “总管大人面前,小人不敢说假话!”那小太监答道,“若是想活,小人怎么都能活。可是小人不甘心,苟延残喘的活着!” “家败了,必须要振作起来,不然对不起祖宗。振兴家业,光靠出力气种地或者给人写字算账,是远远不够的。小人的弟弟,在读书上比小人有天分。” “小人思来想去,只有进宫当太监,才能有余力供他读书,想着有朝一日,让他帮家族扬眉吐气!” 这个答案,陈不对很满意。 太监虽然名声不好听,可进了宫之后锦衣玉食,是普通百姓盼都盼不来的好日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太监每个月都是有现钱拿的。 最低级的小力一个月也有差不多两块银元,逢年过节或是办差得当,还有主子的恩赏。苦哈哈的百姓,苦干一年都未必能落下两块银元。 大多数的太监,也都是把钱寄回家里,帮着家里盖房买地。凡事在宫里稍微有些脸面的太监,其兄弟在老家,大小也都是个地主。 当太监,是一条能见到钱且不吃苦的明路,更是一条人生的捷径。 只是,别的太监都是父母送来的,或是买来的,而这个小太监则是自己净身..... “够狠!”陈不对心中暗道一句。 这样够狠的人,其实很多。世上的人对太监骂不绝口,可慎刑司每年毛遂自荐自阉的人却不计其数,但能选入宫中的却是凤毛麟角。 那小太监见陈不对没说话,继续开口道,“小人思来想去,既要养活亲长又要抚育弟妹,且将来弟弟要读书,妹妹要出嫁。小人自己也还小,许多事心有余力真不足!” “所以小人把心一横,自阉去了慎刑司。”说着,他顿了顿,“因为小人读过书,识得字。所以慎刑司的大人们高看一眼,又觉得小人长的还算端正,所以送到了宫中.....” “呵!”陈不对忽然冷笑,“使了钱了?多少?” 小太监一顿,“不敢瞒总管大人!小人没有使钱!” “没使钱,也是答应了前三年年俸,都要交给送你进宫的人吧?”陈不对又是冷笑。 噗通,小太监猛的跪下,连连叩首。 陈不对本就是敬事房领班太监出身,宫里这些猫腻他比谁都清楚。 当太监是捷径,但若人人都能走,就不叫捷径了!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 慎刑司朝宫里送人,然后在这些送进来的太监身上搜刮油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已成了谁都破不了的潜规则。 “你的命不好,本事个读书种子,却要走这条路!”陈不对哼声道,“但你的命也很好,送你入宫的人被驸马爷给处置了,你的年俸倒是能全落进你自己的口袋!” 说着,又看向钱不多,“验过?” 钱不多知道大总管说的是什么,赶紧低声道,“小人亲自看过的,干干净净,毛都没留下!” “嗯!”陈不对点点头。 虽说太祖高皇帝有铁训,宫里的太监不许读书识字。可那是说,不许他们在宫里学着读书识字,而不是说宫里的太监必须全是睁眼瞎。 而且身为太监,会读书写字的,总比不会读书写字的要好。宫里当差,尤其是各个私库,都是要记账的。 “你倒是狠心,啧啧,怎么下得了手?”忽然,陈不对的脸上竟然难得的有了些笑意。 “小人在动手前,喝了一斤酒!”那小太监跪着说道,“一开始也不敢,可脑中想着父亲病故之前的画面,还有家中的亲人,就.....猛的下手了!” “可后悔了?”陈不对又道。 “后悔!”小太监抬头,脸上挂着泪,“可后悔也晚了!” “以后呢?”陈不对又问。 “以后...”小太监想想,“既来之则安之,以后就在宫里好好当差。脚踏实地做人,本本分分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说着,哽咽道,“这辈子就这样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把弟妹照顾好,不负父亲的托付!” “脚踏实地做人,本本分分做事!”陈不对重复着他的话,反复咀嚼,“到底是读书人,这话别人就说不出来!” 说着,看向那小太监,“你也别有什么想不开的了!咱们做太监是净身,但也是人!不要太妄自菲薄心灰意冷!” “是!” 旁边钱不多听了,心中纳闷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总管居然会对下面人说好话?” 其实他是不知道,陈不对是因为这小太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他陈不对当年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因为父兄犯罪被充入宫中,做了太监。 人和人之间最容易有共鸣的,就是彼此有着共同的经历和遭遇。 “倘若,杂家是说倘若....”陈不对思索着开口,“你有机会往上走走,去近身伺候主子,要如何做?” 钱不多猛的瞪大眼,看着那小太监的眼神满是羡慕。 “忠心事主!”那小太监不假思索,“但绝不做谄媚之人!” “若主子交代的事,不合礼法呢?”陈不对又问。 “礼法为先!” “若主子想做的事,荒唐的!” “尽心劝阻!” “若主子不听劝呢?” “主子可以不听,但小人必须要劝拦,职责所在!” “若有性命之忧呢?”陈不对又问,“劝了可能没命,帮着主子胡闹反而能得到主子的宠爱呢?” “即便丢了性命,也要劝!”小太监不假思索,“您也说了,太监也是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侍奉主子,要心正,不可存了谄媚的心思,更不能做小人行径!” “嗯!”陈不对满意的点点头,但口中道,“好话人人会说呀!” 小太监似乎觉得,有份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忙道,“奸佞之人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况且还有陈总管您这样的人在上面看着,有宫里的规矩,还有祖宗家法管着!” “哈!”陈不对破天荒的一笑,“行了起来吧!” “总管大人面前,小人不敢!” “让你起来你就起来!”陈不对拉着脸,“东宫典服局缺一名太监,你愿意去吗?” “小人愿意!”那小太监瞬间激动的全身发抖。 东宫,是侍奉太子。 典服局,是掌管太子的典服等物。 这对于他来说,等于一步登天。 “丑话说在前边!”陈不对又道,“东宫的仆从,责任重大。但比责任还大的,是心性!”说着,他顿了顿,“杂家眼里不揉沙子,若你日后所作所为,哪怕有悖于你今日所说的半个字,杂家都叫你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若小人品行不端,辜负了总管大人的提拔之恩!”说着,那小太监叩首道,“小人以先父在天之灵起誓,永世当牛做马堕入十八层地狱....” “嗯嗯!”陈不对脸色缓和一下。 太监,都信这个。而且这小太监,还是用亡父起誓。 “你叫什么名儿?”陈不对问道。 小太监抬头,“小人王振!” “王振.....”陈不对摇头,“这个名不好!” “请总管大人赐名!” “从此以后,你就叫王不振吧!”陈不对道,“记住,我们太监,就是主子的牛马!”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雪(1) 雪落似棉铺满地,人间犹得新冬衣。 浅浅厚厚却不暖,待到来年化春泥。 ~ 外边有雪,殿中有暖炉。 雪是纯白的,暖炉是球形镂空银线网罩雕花、 冷很干脆很直接,而温暖则是相对更加的繁复且需要精心打造。 “殿下,您走路要慢一些!” 春和宫中,皇后赵宁儿坐在帘子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六斤,在几位大学士的教导下,学习礼节。 准确的说,是学习如何接待藩国藩王的礼节。 皇帝下了圣旨,年前缅王入朝由太子亲自接待。这使得朝中的清流文官们,顿时陷入莫名的兴奋之中。 在他们看来本就该如此,太子是大明的储君,就要从小悉心培养。因为只有从小培养,才能培养出对于大明帝国来说最完美的接班人。 这些文官的心中,历朝历代,得国最正无非我大明。 而古往今来最重嫡长,最尊嫡长继承礼法的,也是我大明。 “殿下,您还要慢一点,步伐再小一点!”左春坊大学士杨沪看着脸上满是不耐烦的六斤,耐心的说道,“要稳稳的走!” 六斤穿着簇新的杏黄色团龙袍服,眼珠转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帘子后母亲模糊的轮廓,然后仰着脸,“为何一定要慢慢走!” “因为殿下要走出威仪!”东宫大学士张显宗在旁开口道,“您是大明还的太子,接见外邦藩王或者使臣时,就代表着我大明!您的一举一动,都是天威!” “走路的时候,要目不斜视,肩膀不能动,步子都是一般的大小!走得快了,就显急。一急就会乱,一乱就让人轻视。慢慢的走,仪表端庄,气定神闲。”另一东宫老师高逊志也道,“您看皇上上朝时,是不是就是这么走的?” 六斤脑中回想一下,父皇上朝时确实是这么走的,一只手扶着玉带,一只手拎着裙摆,然后慢慢的一步步的。远远看去,就像是攀上云端的山峦..... “可老祖以前不是这么走的呀!”六斤眨眼反驳道,“你们见过老祖走路没有?” 说着,仰着头跟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然后老气横秋的背着手,脸上做出看谁都不顺眼的架势。 “你们看哈,老祖以前是这么走的!”六斤学着以前老爷子走路的样子,大步流星步步生风。 “对了!”走着,六斤忽然停步。 然后在众位大学士诧异的眼神中,竟然把鞋脱了下来,随意的踩着脚后跟趿拉着。 走起路来,啪嗒啪嗒。 “以前老祖就是这么走的呀!”六斤在殿中转着圈子,学着以前老爷子的样子,眉头皱成川字型,“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坐肩舆不坐软轿,也从没像你们教的那样,扭扭捏捏的走!” “这....”几名大学士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苦笑。 太祖高皇帝那是百战开国的君王,他哪怕光脚光膀子走路,都带着凛然的杀气,不怒自威。 可他老家人那套放在太子爷身上不行呀,越是年纪小越要老成,越要稳当。要是太子学着太祖高皇帝的举手投足,外藩看了定然以为大明朝的礼法不好,起了轻视之心。 “太子!”帘子后头,赵宁儿皱眉,“你凭什么跟太祖高皇帝比!”说着,带了几分怒气,“他老人家是开国大帝,你呢?不过是黄口小儿!他老人家出身行伍,但也尊崇礼法。” “可是....” “不要辩解!”赵宁儿打断六斤,“礼法是纲常更是必修之课,难道你不知道,身为太子更要以身作则吗?不然你将来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六斤低下头,微微吐了下舌头,低声道,“是!” “殿下,娘娘教训得是!”杨淞笑道,“礼字一道说来简单,却是维系天下安定的首要之事。您遵守礼法,臣民才会遵守。您稳,天下才会稳....” 说着,他顿了顿,“下面,咱们联系一下,见了缅王该如应对!” 另一老师高逊志紧跟着开口,“缅王进京,是叩谢天朝册封之恩。而太子殿下您是代皇上亲迎,所以缅王要行我大明臣子之礼,三拜九叩!” “孤要微微侧身,不能全受!”六斤有些无奈,说道,“以表对缅王的优待之意,还要开口让他平身。”说着,他微微摆手,“就这样,孤站着让他平身,然后说贵藩鞍马劳顿,一路辛苦!” “殿下聪慧!”几位老师满意的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六斤又道,“然后孤请缅王跟孤同乘车马,以示殊荣!” 帘子后头,见六斤说得头头是道,赵宁儿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就这时,一个嬷嬷走到赵宁儿身旁,低声轻语。 “嗯,知道了!”赵宁儿又看了一眼在练习礼法的六斤,低声道,“让他去偏殿候着.....” ~~ 春和宫偏殿,王八耻垂手站在帘子后头。 等到脚步声响起,依稀有人影坐在帘子后头的宝座上,他赶紧跪地叩首,“奴婢见过娘娘!” “起来吧!”赵宁儿笑道,“大冷的天儿什么事呀,还让你跑一趟?” “奴婢不敢当!”王八耻笑笑,然后躬身道,“是高丽行营那边刚进贡了一些上好的高丽参,辽东的女真人进了些难得一见的紫貂皮。” “万岁爷吩咐,让奴婢给您这边送点来。万岁爷还说,您若是用不着,可以赏给国丈那边。国丈腿上有旧伤,正好可以用这些高丽参养身子,紫貂皮御寒!” 赵宁儿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以前这份殊荣,是绝对没有的。 皇帝的赏赐只是局限在常徐李汤等几家开国功臣之间,赵家虽是第一外戚,可在皇帝心中还是不及这几家。 想来是刺杀案之中,自己的父亲赵思礼大大的露脸,所以皇帝才对赵家格外的眷顾起来。 这种殊荣,让赵宁儿也俱有荣焉。 “大冷天难为你还亲自跑一趟!”赵宁儿笑笑,“难为你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正好本宫这边刚做了新鞋,你给皇上带过去!” 朱允熥的性子随了老爷子,不喜欢穿朝靴,而是偏爱矮梆的棉鞋。用上好的松江棉布做面,里面塞满棉絮,穿着既轻快又暖和,还不憋闷。 “小王...”赵宁儿轻声道。 “奴婢在...”王八耻正垂手站着,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赶紧道。 “呵!”帘子后头的赵宁儿轻笑,“不是叫你!” 王八耻正纳闷皇后怎么忽然叫他小王呢? 就见一个清秀的小太监,双手捧着一个匣子,从侧殿中进来。 “倒是巧了,你姓王他也姓王,说不定五百年前你们还是一家子!”赵宁儿又笑着打趣。 “东宫进了新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王八耻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旁边这个新来的小太监。 随后他愕然的发现,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太监,竟然穿着印有葵花纹案的团衫! 第一百四十六章 落雪(2) 太监也是官,宦官。 大明朝开国太祖高皇帝,有感于历代宦官的危害,所以不但严令宦官不得干政,且在服饰上严格管理。 紫禁城中,各首领大太监都是红衣。 像王八耻这样的大太监,红衣之上印有葫芦的纹样,寓意福禄。当然,作为皇帝的近侍,有品级的宦官,他也是有资格穿飞鱼服的。 可是宫里从那位跟着太祖高皇帝殉葬的老祖宗开始,可以穿是可以穿,但除了重大的年节之外,不能穿。 用那位老祖宗的话来说,主子给的是殊荣,不是让奴婢穿来招摇的。 而在红衣太监之下,就是绿衣印有葵花团纹样的服饰,再往下是无任何图案的青衣。 衣服,代表着品级,更代表着身份。 一时间,王八耻竟然有些恍惚。 “我从青衣到穿上绿袍,用了差不多十年....这个小太监,才入宫多久就穿了绿袍?” ~~ 春和宫的夹道,比前廷更加悠长。 王八耻在前,王不振在后。 “留步吧,别送了!”待快要走出夹道的时候,王八耻停步轻笑,不住的打量着比他年轻许多,且面容清秀的王不振。 “那小的就送到这了,王总管您慢走!”王不振躬身道。 “你进宫多久了?”王八耻笑问。 “回总管大人,前后不过数月!” “呦,真是后生可畏,有的人进宫好几年,都穿不上这身衣服!”王八耻笑道,“谁引荐的你呀?” “是陈总管引荐小的到东宫当差!”面对眼前这位乾清宫的大太监,王不振带着几分畏惧,“一开始小的是典服局的司库,因为小人读过书识得字,所以被皇后娘娘提拔到了春和宫!” “你读书识字?”王八耻眼皮动动,心中已是有些了然。 读书识字看似是一句话,其实各种含义天差地别。 读书的可以说识字,但识字的未必读过书。 皇后娘娘出身一般人家,又看太子的学业看得紧。所以身边,正好缺这么一个读过书的太监,可以帮着看看太子的课业。 果然,王不振低声道,“小的以前是县学的童生,家道中落之后不得已才净身入宫!” “哦!”王八耻笑笑,“人才难得,好好干!以后大有可为!”说着,破天荒的对王不振点点头,“你别送了,杂家自己走!” 穿过夹道就是御花园,走着走着,王八耻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陈不对跟小朴是一条线上的人吧?呵呵,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刚进宫没几天的小太监也穿了绿袍?” “太监虽不得干政,但这宫里却离不得太监,主子最信任的也是我们这些太监。” “读书识字的太监是稀罕物,当过童生的太监更是稀罕物中的稀罕物!你们以为读过书的太监,能帮着皇后看看太子爷的课业是好事?哈哈.....虽说无碍,可就怕有心人呀!” 正走着,正想着,忽余光瞥见御花园的一角站着一个小宫女。 王八耻看了下左右,跟着的小太监们识相的放慢脚步,低下头。 “你怎么在这?”王八耻快步过去,一脸的和气。 “奴婢见过王总管!”那小宫女团团脸,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 她和王八耻也算是旧相识了,因她是纯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而纯嫔以前也是个小宫女,还是个管王八耻叫王大叔的小宫女。 “我们主子做了年糕!”小宫女低声,嘴里快速的说着,“特意让奴婢给寻您,给您送一些!” 王八耻看看小宫女手拎着的纸包,心中一暖。 “您赶紧趁热呀,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宫女又道。 “帮杂家谢过娘娘!”王八耻小心的拿过,放在怀里,果真是暖暖的,又笑道,“你们主子可好?” “好着呢!”小宫女笑道,“王总管,我们主子总跟我们念叨您,说您最好了!” “呵呵呵!”王八耻笑得合不拢嘴,“小主子可好?” 他口中的小主子,正是纯嫔小顺子所出的,大名朱文垚,小名小年的皇三子。 “我们小主子可好啦!”小宫女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一顿能吃大半碗饭呢!胖乎乎的可好看啦!我们小主子说话可真亮了.....嗓门也大!” “哈哈哈!”王八耻又是欢快的大笑。 ~ 乾清宫,朱允熥手里捧着一个黄铜暖炉,丝毫没有帝王形象的栽歪着。 “皇上!”解缙站在他面前,笑着道,“马上就是年关了,各宗室的府邸,功臣之家都等着您赐字呢!” 逢年过节,皇帝赐予臣子墨宝,这是应有之事。 朱允熥摆摆手,“朕的字就不献丑了!你代朕来写!” 他有自知之明,不像某些皇帝,明明三流书法家,非要拼了命的到处涂鸦乱写,还觉得自己挺美。 “那臣就帮皇上您代笔!”解缙笑笑,帮皇帝代表也是一种难得的殊荣。 “时间真快呀!”朱允熥看向窗外,“一转眼又要过年了!” “是呀,今早上臣进宫的时候,都在街上看着卖春联的了!”解缙凑趣道,“还真要人买!” “早买早便宜,真等到年根底下就不是这个价儿了!”朱允熥笑笑,脸上忽然泛起几丝会议,“朕还记得有一年,年根底下跟着皇爷爷在宫外溜达,遇到一个因为杀猪耽误了买春联的屠夫...呵呵!” “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解缙跟着笑道,“如今已是美谈了!”说着,他忽然发现皇帝的眼神,莫名的寂寥起来。 “过年了,贴窗花贴春联贴门神放鞭炮....”朱允熥口中呢喃,“过年那几天,宫城外百姓之家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一大早上就乒乒乓乓.....” 说到此处,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暖炉,直接趴在窗台上。 “洪武二十六年春节.....皇爷爷在给大臣们写福字。可是那年,因为孝康皇帝病故,宫里头没贴门神没贴门帘更没有放炮.....” 朱允熥的声音,越发的低垂起来,“好不容易缓过那三年.....今年,明年,后年....宫里头也不能再贴春联门神,放鞭炮!” “民间说,贴了春联门神,走了的人过年的时候回不了家.....” “时间真快呀,三年又是三年....” “嗨!”说着说着,朱允熥从心酸之中回神,自嘲的笑道,“不放也好,清净。不贴也好,省事!反正过年呀,也无非是吃吃喝喝.....” 是吗? 过年就是吃吃喝喝吗? 就算是吃吃喝喝,也是老的小的,长的幼的齐聚一堂吃吃喝喝吧? 见皇帝如此,解缙岔开话头,“今年国泰民安的,定然能过个好年!” “嗯,借你吉言,咱们都过个好年!” 人人都盼着过个好年,殊不知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 京师的日子淡如水,好似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整个大明帝国似乎也河清海晏一片祥和。 但殊不知,今年这个即将到来的新年,却在历史上有着重要的意义,更是不平凡的一年。 蹬蹬,外边忽然出来脚步声。 辛彦德双手捧着一本奏折,急匆匆从外边进来,“皇上,扬州的奏折!” “谁来的?”朱允熥坐直了身体,问道。 “户部侍郎李至刚!”辛彦德放下奏折,艰难的开口道,“扬州...学子罢课商人罢市,士绅围了知府衙门......” “嗯?”朱允熥眉头一紧。 这时,外边又陡然传来脚步。 邓平急匆匆的进来,面带忧色,“皇上....” “慌慌张张,什么事?”朱允熥训斥道。 “翰林院的学士们,国子监的生员,都在午门外跪着......”邓平低声道,“说朝中出了奸臣蛊惑皇上,说大明朝...刻薄读书人!” 殿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而朱允熥则是淡淡一笑,该来的终于来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棉絮一般的雪花纷纷洒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加菜(1) 大明起于淮右。 而后以江南为基业,以江南士人为班底,继而统一全国。 江南的文官集团中,尽管没有出现过李善长胡惟庸那样的权臣,可其触角却遍布朝野,不可小视。 没有出现李善长胡惟庸那样的权臣,不是江南文官集团不愿意,而是环境不允许。 首先大明朝开国的功臣都是淮人,其二老爷子当初对于文官们防范甚深,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江南文官集团,本身就分裂了成数个更小的派系,难以统一。 但现在,他们不得不形成一个统一,因为他们的共同利益,受到了损害。 在李至刚这位松江人出身,江南派系的朝廷大员在北方实行雷霆手段,甚至包括罢了一省学子的功名,处置了许多士绅,且使其倾家荡产获罪的时候。江南的文官集团,在拍手称快。 谁料风头一转,李至刚这位他们心中认定的自己人,却在江南刮起一阵腥风血雨,手段比在北方更加的血腥和激烈。 这时,江南文官集团终于意识到,朝廷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剥夺他们手中的特权。 所以他们现在开始反抗! ~ “皇上,您慢点!” 王八耻小心的在台阶上引路,弯腰扫去上面的积雪。 冬日的风,冻得朱允熥的耳朵有些发红,他穿着灰色的皮毛斗篷,缓缓走上午门的角楼。 风,微微吹。 棉絮一样的雪花,在空中肆意且毫无节制的洒落,不多时天地之间已是全然的雪白。 等他登上角楼之后,朝下看去。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黑点,那是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且在外围,还有许多人不顾侍卫的阻拦,跪伏于地,口中嚎啕。 “皇上啊!” “大明朝奸臣当道,请皇上正本清源!” “自古以来,岂有不养士之国?” “国家养士乃是祖宗家法.......” “请皇上召回李至刚,治其罪以谢天下!” 纷乱的哭喊声传入朱允熥的耳朵,他藏在斗篷中的手,猛的攥成了拳头。 “一共有多少人?”朱允熥轻声问道。 辛彦德立刻上前,低声道,“回皇上,翰林院,六部给事中,科道言官,国子监,礼部....几乎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就在您来之前就已经有一百三十多人了!” 朱允熥斗篷中的手,又猛的一紧。 目光看向远处,依稀还有人在午门外跟侍卫纠缠。 “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而一旦有事,顷刻之间就集合了这么多人,给我施压!”朱允熥心中冷笑,“皇爷爷当初说,文官们比勋贵还不好对付,真是一点没错!” “皇上!”跟着朱允熥走上角楼的吏部尚书侯庸,面带忧色的开口道,“这么多人跪在午门外,可了不得呀!”说着,跺脚道,“他们...疯了吗?” 户部尚书张紞只觉得手脚阵阵冰凉,带着颤音,“皇上,若不妥善处置,迟则生变呀!耽误了政务还是小,一旦官员们跟朝廷离心离德....恐朝堂震动呀!” 朱允熥眼神微凝,冷漠的看着午门外跪着的人群。 那些官员们似乎也看到了角楼上皇帝的身影,哭嚎声更大了。 “国朝三十余年,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呵呵,他们要干什么?逼宫吗?”说着,又冷声道,“朕今日若是对他们手软,日后只怕百官在午门外跪哭,也成了大明朝的祖宗家法!到时候稍微不如意,他们就跪在这痛哭流涕,给朕施压。到底他们是皇帝,还是朕是皇帝!” 一时间,周围默然,群臣都默默的低下头。 事情的缘由眼前这些大臣们很清楚,其实不怪百官们这么做,实在是李至刚在扬州做的太狠太绝了。 李至刚初到扬州,第一件事就是查官仓。 只要是粮仓,就一定有老鼠!大明朝的官仓,更是养着无数的硕鼠。 旁人不是不知道,只是谁都没勇气去戳破那层窗户纸。 这个季节本该是今年的新粮入仓,去年的陈粮发卖。可官仓之中只有陈粮没有新粮,且陈粮都是五年以上的粮食,而新粮哪去了? 还有历年的账目对不上,不但是官仓自己的账目对不上,乃至扬州府收了多少粮,也是一笔糊涂账。 可以肯定是,平头百姓一粒米都没少缴,而高门大户则是做做样子。 他李至刚在三天之内,就把扬州一府所有的粮道官员全部问罪。 然后,他拿着账本开始跟士绅阶层高门大户开始追缴欠粮。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拿的账本不是当地的账本,而是户部的黄册。 户部的黄册清晰的记载着,谁谁谁有多少地该缴纳多少粮之外,还清晰的记录着,谁谁谁是什么功名,名下只能有多少土地可以免税。 而且不单是扬州,李至刚以钦差的名义,对浙地,对湖广,对江西各省,一连下达了数份公文,要各省开始自查。 胆敢隐瞒者,以贪墨罪论处! 一瞬间,江南文官集团就明白了,李至刚是要把在北方各省的事,在江南重演。 他们更明白了,李至刚的背后,就是当今皇帝。 如此,李志刚所有的意图都昭然若揭。 那就是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新政! 一直以来,文官集团们都觉得这项新政应该就是皇帝的自说自话。虽然也有推广,但都在小范围内,即便利益受损也不伤及他们的根本。 官员本就是一种阶层,一种帮着皇帝统治国家的阶层。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皇帝敢对这个阶层开刀。 最多,只有明争暗斗。 他们一直都以为,皇帝挂在嘴边的新政,只不过是用来和他们讨价还价的帝王心术。 直至今日他们才豁然明白,皇帝是铁了心要这么做。 查粮仓,查名下田地超额免税,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们定罪。 然后剥夺他们这些士绅阶层,读书人乃至在这两个阶层之上的官僚集团,所有的特权。 或许,午门外跪着的官员们,并不都是士绅阶层的代言人。 或许,他们之中有人觉得皇帝实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或许,他们有人只是单纯的觉得皇帝要这么做,是伤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但是..... 他们错了! 一百多人只是大明王朝官场上的一个缩影。 这天下说不定还有多少官员,对朱允熥的这项新政视若仇敌。 他们以为拧成一股绳,众志成城的就可以让皇帝收回成命! 大错特错了! 先不说朱家人都他妈是犟种! 且说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力量,足以让朱允熥这个皇帝不安。 ~ 雪更大了,大到可以挂在人的身上。 朱允熥的肩膀,已经厚厚的落了一层。 “皇上!”户部尚书张紞叹口气,轻声道,“要不....臣下去安抚一番?” “你怎么安抚?”朱允熥嘴角上扬,“说劝朕收回成命,不再推行新政?” 顿时,张紞哑口无言。 朱允熥抬头,看着飘雪的天空,喟然长叹。 “他们知道,朕的决心,所以他们才如此激烈的反对!”朱允熥冷笑道,“朕今日若是退了一小步,大明江山日后,别想再有半点改革,只能....等着二百年后,行将就木!”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加菜(2) “皇上啊!” “太祖高皇帝,您睁眼看看吧?” “皇上,李至刚祸乱天下,大明基业危在旦夕呀!” 风大,雪大,哭喊声更大。 跪着的官员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嚎哭的时候,把矛头指向朱允熥这个皇帝。可字里行间,又满是在说他这个皇帝。 朱允熥依旧站立在午门上的角楼之中,纹丝未动。 何广义小心翼翼的上楼,站在朱允熥身后。 辛彦德瞥了他一眼,然后忧心忡忡的说道,“皇上,百官哭诉固然不对。但臣以为,绝对不动用锦衣卫....”说着,忽然跪地,“更不能如太祖高皇帝时,开诏狱呀!” 他这么一说,周边其他大臣们吓了一跳,顿时胆战心惊。 难道,洪武朝一度人人自危的诏狱,要再开了吗? 这些官员们若是落在了锦衣卫的手里,如何是好? “朕没想过用诏狱!”朱允熥淡淡的摆手。 他不想用,也不能用。而且说实话,他自问没有老爷子那个魄力。再者说,现在也不是用诏狱的环境。 老爷子可以用,他用诏狱是打乱大明朝文官集团的派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而朱允熥没那个魄力,也没那个能力和手腕,更没有那样的决断。 这时,朱允熥忽然上前几步,靠在城墙的垛口处,朝远处张望道,“那边是谁呀?” ~~ “诸位!” “列位!” “各位大人!” 漫天风雪之中,李景隆竟然满头大汗。 带着人守在午门边上,拦着那些风闻而来的官员们,苦口婆心的劝道,“诸位赶紧回去,可别跟着添乱了!” 说着,吩咐那些早就不耐烦了,已经动怒的侍卫们,“赶紧拦住他们!”接着又大喊道,“不许动粗,客客气气的请走!” 问询而来的国子监学子们,文官们却是丝毫不领情。 有人对着李景隆破口大骂,“大明朝就是你们这些奸臣当道,才有今日!” “诸位年兄,同窗,同僚们,今日我等跪死在午门外,也要还大明朝一个乾坤朗朗!” “死跪死谏!” 文官们学子们大声呼喊,推搡着守门的侍卫。 “诸位,不要听了别人的蛊惑......”李景隆拼命的维持着场面,大声喊道,“一切等皇上圣裁!现在不要闹,闹到底吃亏的是你们....” “呸!奸臣!” “冲过去,见皇上!” “哎哟.....”李景隆本就没好利索,被人群一撞,差点栽倒在地。 “这他妈什么事呀?”李景隆被人搀起来,破口骂道,“这些遭瘟的书生,就他妈知道胡闹!事都没查明白,闹什么?” 他这声怒骂,让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七八个官员和学子冲了过来,劈头盖脸的骂道,“曹国公辱我等读书人!” “李景隆,你何故骂人!” “我他妈.....”李景隆大怒,“给老子把他们打出去!” “这就对了!早该下手了!” 边上的侍卫们闻言,拿着刀鞘劈头盖脸的开始抽打。 “吾已吾血卫吾国圣道!” “吾已吾血为大明朝纲!” “吾已吾身卫天地正气!” 侍卫们虽动手,但也不敢真打,还留了分寸以吓唬为主。 可那些官员们读书人们,却顶着脑袋,主动往他们刀鞘上撞。 连带着那些本来还跪着的官员们,也都纷纷起身,加入战团。 大明朝的读书人,何时怕过死? 况且这些年轻的官员们学子们,最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加上心中先入为主,和有人引导,已是怒不可遏。 “叫人来....哎哟....” 混乱之中,李景隆刚喊一声,就被人连续给了几下老拳,顿时眼眶酸涩鼻梁剧痛。 场面,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成何体统?”翰林院掌院学士黄子澄远远跺脚,痛心疾首的大喊。 本来,只是想人多力量很大,给皇上施压。 可现在却打起来了,大闹宫禁,可是大罪! “住手!” 突然,远处传来齐声呐喊。 紧接着就是马蹄的轰鸣! 李景隆慌乱之中抬头,“平保儿,你咋才来?” “住手!皇上有旨!” 又是一阵金戈铁马之声,午门前骤然安静。 平安在马背上,脊背溜直,冷冷的注视。 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皇上有旨!”平安冰冷的说道,“诸位大人想跪就跪,但是天太冷,皇上怕诸位冻出个好歹来!”说着,顿了顿,“皇上还说,都是读书人,都是苦读十年才能位列朝堂,尔等都是国家菁华,不可怠慢!” 说到此处,他脸上忽然古怪的一笑。 “皇上怕诸位大人冷,给诸位大人准备了姜汤热茶,皮毛斗篷!”说着,一指旁边的公事房,“里面有炭盆,谁冷的受不了,赶紧去暖和暖和。等暖和够了,出来再跪再哭也不迟!” 顿时,周围寂静无声。 谁能想到,皇帝居然下了一道这样近乎于胡闹的圣旨! “皇上又说了!”平安继续喊道,“知道你们心里不平!许你们闹,等你们什么时候闹够了,什么时候他再跟你们说话!” 说着,一摆手,“来人!” 哗啦! 数百骑兵,瞬间下马站的笔直。 “从现在开始,把午门关上!”平安又道,“不许外人在进来,但是里面的人想出去,不许拦着!记着他们可以哭,可以喊,可以骂!但是.......” 说着,他也纵身下马。 昂首走到午门处,用长刀在雪地上划了一条线。 “但是,你们谁敢僭越一步,死!” 天地之间,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雪飘落的声音! ~~ “呵!” 角楼上,朱允熥见此一幕,微微冷笑。 “皇上,您不能太.....意气用事了!” 皇帝太年轻气盛了,太孟浪了。 张紞苦口婆心的劝道,“不能僵着来呀!臣看,不如让他们选几个领头的,您.....” “领头的不用他们选,朕知道是谁!也饶不了他们!”朱允熥猛的打断张紞,说出的话让后者心里咯噔一下。 “皇上,张部堂所言极是!”吏部尚书侯庸开口道,“其实这事,完全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哦?”朱允熥看看他,“你这是话里有话?” “新政,臣是赞同的!”侯庸说道,“但这事最大的根由,是办事的人操之过急了!”说着,叹口气,“倒也不是所有的官员们都不明白皇上的苦心,而是办事的人突然如此行事,让本就不明白的人,也满心怒意!” “人都是盲从的,所以场面才越来越大。要臣说,当务之急皇上只需下旨,处置办事的人,未尝不能平息风波!” “呵!”朱允熥心中一笑。 侯庸的话有道理,这时候把李至刚推出来重重责罚,应该可以暂时的平息众怒。 但是.....但是..... 作为帝王,朱允熥敏感的觉察出侯庸话中的其他意味。 什么是杀人不用刀,这就是了! 关键时刻,把罪名不留痕迹的扣过去,这手顺水推舟加上落井下石,委实玩得漂亮。 而且还玩得让人挑不出话来! “李至刚是急了些,但他是给朝廷办事!”朱允熥正色道,“他虽急但没错!不能因为太多人反对,就处置他!若是那样的话,日后你们办差,因为有人反对,朕就要处置你们吗?” 说着,他不再理会其他人,而是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王八耻!” “奴婢在!” “今儿天冷,给朕加一道菠菜羊肉粉丝锅子!” “遵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连推带打(1) 乾清宫暖阁里的罗汉床上摆着一方小矮桌儿,上边夹着个精巧的小碳炉。 炉子里咕噜咕噜的翻开,碧绿的菠菜,晶莹的粉丝还有微泛红润的羊肉片在滚烫的汁水中微微颤抖,让人食欲大开。 桌上除了这道锅子,还有一品油焖冬笋色泽鲜亮,一份炸藕盒飘散焦香,主食是一份银丝小花卷。破天荒的,还放着一壶温着的酒。 诸南书房大臣都是忧心忡忡,午门外闹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还有心情吃喝? 不寻常呀! 反常呀! 事出反常必有妖!眼前这位皇上虽不如太祖高皇帝那般脾气暴烈,但也压根就不是什么宽容雅量的主儿。 “皇上,菜都齐了,您用膳吧!” 王八耻把一个青花缠枝压手杯放在朱允熥的手边,轻声说道。 “嗯!”朱允熥娴熟的拿起酒壶,扥了下上面的水滴,瞄了眼殿中的群臣们,“他们的呢?” “奴婢这就让人给诸位大人们预备!”王八耻弯腰道。 作为乾清宫大总管,王八耻这点眼色还是有的。皇帝从午门那边过来的时候没有撵人走,他就让御膳房预备这些大臣们的膳食了。 走到殿外微微摆手,一群宫人就端着各色饮食还有餐桌进来,一一放在每个大臣面前。 朱允熥拿起筷子,笑了下,“天大的事也要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做事!” 说着,似乎好像很饿了一般,把一个银丝花卷浸泡在汤锅之中,沾了汤汁一口咬去半个。 谁有心思吃呀? 见皇帝拿起筷子,诸位大臣也不得已浅尝辄止的做着样子,很是有些食不知味。 “皇上!”张紞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嚼的什么东西,囫囵的吞下去之后,开口道,“百官跪在午门外,还是要谨慎处理呀!不然,耽误了政务...眼下又快要年关了!” “耽误不了!”朱允熥喝口酒,口有些大,一口下去了半杯,努力的压着肚中翻滚的酒气,笑道,“他们跪他们的,该干的活也必须干!”说着,抬头看看辛彦德,“辛爱卿!” 辛彦德正跟自己面前盘子中一份腌苦瓜较劲,闻言赶紧起身,“臣在!” “传旨给各部各衙门!”朱允熥低着头吃菜,边吃边道,“凡事各部各衙门有主办官员在午门外跪着的,应其该做的差事公文,一并送到午门外。”说着,哼了一声,“让他们一边跪,一边办差!他们不是自诩忠义正气吗?朝廷的政务,看他们谁敢敷衍!” 顿时,诸位大臣们面露苦笑。 皇帝这是跟这些人较上劲了! 也有人心中猛的想到,当初洪武朝杀文官最厉害那几年,因为获罪的官员太多,怕耽误政务,就让那些获罪之人一边带着枷锁一边办公。 “皇上!”张紞叹口气,看看身边的同僚们,苦口婆心,“臣知道您心中有气,可是....这么下去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在南书房诸位大臣之中,他资历最老年龄最长,所以有些话只能他先开口劝解皇帝。对于那些闹事的官员,他也深恶痛绝,但是年长之人总想着朝局稳妥,不能太过激进。 “那你跟朕说,怎么解决?”朱允熥停筷,“非要朕罢免了李至刚,然后说些违心话来安抚他们吗?” “臣不是那个意思!”张紞低头道。 “既然你不是那个意思,就照朕的意思来!”朱允熥又冷笑道,“呵呵!只怕他们这会心中在骂朕!” 这话,顿时让群臣一阵毛骨悚然。 就听朱允熥继续道,“骂朕是昏君!哈哈,今儿这昏君朕还就当定了!朕就当昏君了,怎么了?哦,朕当了昏君,大明朝就要亡国了吗?”说着,他面上露出几分不屑,口吻越发的不善,“读书人的风骨,文官的操守!哈哈,还真是煌煌大义呀!” “朕若真是个昏君,这时候他们都已经人头落地了!朕若朕是昏君,他们也不敢几百人跪这跟着玩这手逼宫!你们劝朕,让朕好言安抚,让朕让步!” “你们怎么不去跟那些跪着的人说,如此行径岂是臣子之道?劝诫的方式有几百种,为何偏选这么一个不死不休的?” “臣等有罪!” 朱允熥这话,让全体大臣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 “行了!吃饭!”朱允熥冷冷的摆手,又冷笑道,“辛爱卿!” “臣在!” “你算是朕的起居官!”朱允熥夹了一筷子羊肉和粉丝,吐露进嘴里,大口嚼着,“今日的事,如实写进朕的起居注里!让后世子孙好好看看!” “臣....”辛彦德无奈,“遵旨!” “哎!”张紞闭上眼,心中长叹。 此刻他忽然有些想念一个人,那就是正在缅地主持藩王册封的王大臣朱高炽。 “若是他在这,还能劝劝皇帝!”张紞心中想着,突然猛的警觉,苦笑起来,“不,应该是皇上早就料到了群臣的反应,所以选择提前把朱高炽送到缅地,让他躲过这场纷争!” 百官们闹,闹的是皇帝,但闹的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身在中枢的南书房大臣呢!百官们在皇帝那占不到便宜,那接下来矛头绝对会对准诸位南书房大臣。 因为百官们一旦闹不下去了,就要转移矛盾。 张紞心中叫苦,目光微转,他旁边的徐辉祖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口的吃着盘中的饭菜。 他又猛的想到刚才在午门前维持秩序,且和百官跟学子发生冲突的曹国公李景隆。 “那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刚才不往皇帝身边凑,却冲到午门外跟那些人对峙还有失身份的破口大骂。显然,已是表明了态度,更是绝了百官日后跟他磨叽开口的后路!” 正想着,殿门外响起声音。 “皇上,曹国公来了!”王八耻在门口道。 “嗯,让他进来!”朱允熥低头道,“准备热食给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满身狼狈官帽上还沾着雪水,鲜艳的麒麟服满是污垢的李景隆,大步从外边进来。 “臣...叩见皇上!” 进殿之后,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李景隆大礼叩拜。 朱允熥眯眼道,“不是大朝会,行大礼干嘛?” “臣....”李景隆抬头,看着朱允熥,“臣无能没挡住他们,让皇上您受委屈了!” “还得是老李呀!”群臣之中,一直默不作声的解缙暗中拍大腿,心道,“所有人都在劝皇上以和为贵,让皇上隐忍,可谁看到这事皇上受了多大的气?百官们这么做,他妈的这不是欺负人吗?欺负咱们皇上吗?” 果然,朱允熥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拦不住就别拦,朕都没让人拦。”说着,叹口气,“他们连朕的面子都不给,会给你面子?”随即,又扫了李景隆两眼,“脸上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章 连推带打(2) 李景隆脸上青的紫的一片,还有几道好似被指甲抓出来的挠痕。 “雪天地滑,臣不小心摔的!”李景隆忙道。 朱允熥狐疑道,“真的?”说着,冷笑道,“朕可是在午门上看的清清楚楚,你让一群人给围住了!” “臣不敢欺瞒皇上,确实是地滑臣自己摔的!”李景隆大声道,“您也知道,臣这腿脚还没好利索。” “漂亮!”解缙心中满是赞赏,“什么是忠心耿耿,这他妈就是忠心耿耿呀!若老李说他是让人打的,那就是火上浇油!皇上处置不处置那些打他的人?不处置国法何在?处置了那些人说不定又要闹更大的幺蛾子!老李怕皇上难做,咬死了自己摔的!太他妈善解人意了!” “哎!”就听朱允熥叹口气,“起来,坐朕跟前来!” 说着,竟然亲手拿起一个碗,从锅子中盛了一碗热汤,递过去,“朕吃过的,你别嫌弃。天冷,你在外头半天了,暖暖身子!” “皇上!”李景隆双手捧着,浑身战栗,哽咽道,“臣没用,让您受委屈了!”说着,眼泪噗噗的掉下,“臣没用,不能帮您分忧啊!” “人生在世,谁能不受委屈呢?”朱允熥淡淡一笑,“喝吧!好好的,不许哭!” “嗯!”李景隆哽咽的应了,端起碗咕噜咕噜。 “小心烫呀!”朱允熥笑道。 李景隆放下碗,再次双手捧着,恭敬的放在桌上,“皇上,臣刚才...刚才僭越做了一件没请旨的事!” “你做了什么?”朱允熥挑了一筷子粉丝。 这时候的粉丝,几乎快要化了,黏糊糊的满是滋味入口即化。 “臣见给那些跪着的百官们,只准备了热茶。所以私下告知了光禄寺那边,给他们准备肉汤!”李景隆低声道,“毕竟天太冷了,跪着的人里许多都是头发都白了的老臣,万一伤了筋骨了不得。” “这哪是会做人呀?这是把人做明白了!”解缙又心中暗道,“等跪着的百官喝到肉汤,都以为是皇上给他们准备的。那是肉汤吗?那是君恩,那是君臣之间的缓冲,那是在告诉那些人,即便你们胡闹了,皇上心里也有你们!” “自作聪明,哼!”朱允熥冷哼,“罚俸一个月!” “臣领旨!”李景隆忙道。 朱允熥瞥了一眼群臣,又看向李景隆,“你倒是滥好心!” “臣其实看他们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些官儿委实不晓事!”品味一下皇帝的目光之后,李景隆开口道,“说他们不晓事都是夸他们,简直就是....没长脑子!”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官员还有翰林院的书呆子,国子监的学子们!”李景隆又道,“李至刚做的事还没定论呢,他们听了几句瞎话就不得了啦,就义愤填膺了,就要跟着人家闹事!” “闹事就罢了,还油盐不进比谁骂的声都大,他们以为自己是为国请命呢,殊不知是让人当了枪使!” 说到此处,李景隆摇头,痛心疾首道,“这些人,就是平日读书读傻了,脑子里都一根筋,以为读了天书。哦,满天下就他们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读了几天书,心眼都读堵了,不会自己思考了!人云既云。以为自己一腔热血,其实就是脑袋一热不顾后果!”说着,李景隆又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连最起码的臣子之道都抛之脑后,这大明朝是谁家的大明。这是皇上您的大明呀!国家养活他们,是让他们办事的,不是让他们闹事的!” “再说,他们懂个蛋呀!军国大事,皇上看的我大明万年之计,谋的是永世太平,他们看的就是眼前那么一丁点儿....” 说着,猛的住嘴,“皇上恕罪,臣一时孟浪,在皇上面前失仪了!” “老李此言,当浮一大白!” 解缙心中喝彩,也看向朱允熥,皇帝虽然低着头,可嘴角却上扬着。 “什么是他的会办事?这就是会办事呀!”解缙心中暗道,“百官们既然闹了,事既然出了,就要处理。” “那怎么处理呢?真让皇上把这些人一股脑都杀了吗?且不说皇上愿意不愿意杀,单就说杀了他们之后的后果,那这暴君昏君的名头,不就在皇上脑袋上扣实了吗?” “老李一番话,直接把这事定性了。大部分人,是听信了谣言,盲从被蛊惑。首恶要抓要罚要治,其他人的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皇上要是真想不开,等事过了,单独的一个个追究过去,还不是任凭皇上揉搓?” “这么一来,皇上有了台阶了吧?” “这么一来,此事就没那么恶劣了吧?” “那些人再跪上个把时辰,估计脑子也冻清明了。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呀,大明是皇上的大明呀!” “想通了这些,那些盲从跟风的是不是就打退堂鼓了!是不是心里就开始提心吊胆了!” “读书人要面子,知道错了也不好意思说,为了面子宁可一条道走到黑!老李这番话,是让他们顺坡下驴。” “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他这是化解了一场大大的危机!” “老李呀老李!”解缙心中继续想道,“我若是有你三分之一,不,哪怕五分之一的本事,我他妈也不至于现在就是给太子爷教书法的呀!” “谣言可恨!” 朱允熥放下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李至刚在扬州的事,或许是急了些,但中枢还没有定论,就风言风语故意歪曲。”说着,重重的放在茶盏,“到底是谁在蛊惑人心?” “新政是国政!”朱允熥又道,“是造福万民的德政,不是要针对某些人的恶政。百官们不懂,觉得好似有些偏颇,可以问嘛!可以在朝堂上提出来讨论吗?哦,屁大点事儿,就要闹成在午门外哭诉!” “朕实在是不知道该说这些人是傻,还是蠢。是耿直,还是猪油蒙了心!” “去查查,到底是谁捕风捉影故意歪曲朝政,以至于大明朝君臣不和!” “臣等遵旨!”话说到这个地步,殿中的群臣也都明白了。 就这时,王八耻又出现在殿门口。 “皇上,侍卫处来报。有位六十多岁的翰林院编修,冻得昏过去了!” “到底是真昏了还是假昏了?只听说过中暑昏过去的,冻死人的,没听说谁在冬天被冻昏过去的!”解缙暗中撇嘴,“六十多岁的老贼,已经成精了,这时见事不好想退路了!” 朱允熥沉思片刻,“让太医院去人,好生诊治!” 李景隆想了想,开口道,“皇上,他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呃.....万一,臣是说万一,真有个好歹的话.....措手不及呀!”说着,看看朱允熥的神色,“要不要通知其家人?让他的子侄儿孙来瞧瞧!” 朱允熥想想,“嗯!你想的周到,就按你的意思!” “臣看不如这样,凡是上了年纪的,都通知其家属!”李景隆又道,“至于那些年轻的,身子骨好,想跪就继续跪着!” 他的意思,朱允熥一听就懂。 事儿应该就是这些上了年岁的人鼓动起来的,通知他们的家属儿孙,就等于告诉他们,你们不为自己想也为了家里人想想。 而且一旦这些上了岁数的官员们以身体为理由撤了,那些跟着闹事的年轻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按理说,李景隆这话有道理。 但朱允熥却不想便宜了那些人。 “不用!”他开口道,“就在午门外设置医房,别让谁真冻坏了!但是,朕的午门不是他们想跪就可以跪,想走就可以走的。真有身子骨不行的,朕看了太医院的脉案,自会让他回家修养!” “可以让他们的儿孙过来看,甚至过来伺候,但有谁想鱼目混珠逃脱责罚,不行!” 说到此处,朱允熥站起身。 外边的雪,陡然更大了,白茫茫看不真切。 他目光回转,落在架子上,自己刚穿过的那件短毛皮斗篷。 “传旨,把这件斗篷以八百里加急,给李至刚送去!”朱允熥开口道,“既然已经急了,就不要慢吞吞的,长痛不如短痛!让他放开手脚,一切自有朕给他做主!”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多事之秋(1) “嘿,还真他妈都是犟种!” 乾清门侍卫领班袁兴业带着几个侍卫,在门洞里看着午门前跪着的官员们,跺着脚搓着手,低声咒骂。 往日这个时候,宫禁的大门落锁,午门外一片沉寂。 可今儿因为这些跪在这里的官儿,不但宫门没关,午门外还点一堆堆火,灯火通明。 “这火谁给点的?” 时间已是半夜,雪停之后刺骨的寒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饶是铠甲里特意套了一层羊皮衣裳,都挡不住风寒。 袁兴业看着那些火堆旁的身影,口中骂道,“就多余给他们点火,怎么不冻死他们!还他他们点火,真是好心眼没地方用了?”说着,呸了一口,“大半夜的,咱们兄弟们在这陪着不说,还要给他们这些玩意添柴加炭!” 边上有侍卫闻言,眼睛斜了下袁兴业,“曹国公派人给点的!”说着,又道,“看那边,好像又从军营里拽了几个铁皮桶过来!” 袁兴业朝那边看去,影影绰绰看着几个兵抬着个里面点着火的铁皮桶,放在人群之中。 忽然,他咧嘴一笑,“看,又他妈昏过去一个?” “哪呢?”周围几个侍卫,都伸长脖子朝那边看。 果然,几个满身风霜的文官让人跟拖死狗似的,拖到了旁边的医房中。 “哼!”侍卫们嗤笑,“书呆子都不抗冻,看看,都他妈跟鹌鹑似的!” “那是不抗冻吗?”袁兴业冷笑,“那是装呢!”说着,又哼了声,“再跪着受不了啦,又不能站起来说不跪了,只能闭上眼装死狗!” “这帮人也是吃饱了撑的,跟万岁爷对着干?”边上有侍卫撇嘴道,“一帮子穷酸清流!” “他们穷?”袁兴业冷笑,“你看那边,左手起第三排第四个,胡子老长那位.....”说着,指指点点道,“翰林院编纂,元史的编修,洪武二十二年的探花。江南望族出身,据说他们家祖上从陈朝时候开始就是豪门大户,世代的高官!” “还有那位!”袁兴业又指着一四十许的中年人,“也是进士及第,苏州张氏,累世的豪门,大布商大粮商,家里钱多的都放不下。”说着,轻蔑一笑,“你们都不知道吧!人家喝一场花酒,就是咱们一年的俸禄!” “嘶!”周围的侍卫们咋舌。 “咱们大明朝在京的官员,尤其是这些清贵翰林御史之类,七成都是江南出身,各个背后都是豪门望族,谁穷?”袁兴业又冷笑道,“真穷的,反而是六部那些芝麻大,只知道苦熬干休的郎官们!” “头儿,您说他们既然家大业大的,干嘛非要在京师当官呀!”有个侍卫开口道,“说是清贵官职,可也没见他们有什么实权呀?” “没见识了不是!”袁兴业嗤笑,“什么叫没实权?你想想,在万岁爷眼皮子底下当官,是不是天子近臣?历朝历代翰林院御史台的人,都是宰相的料子。”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中的翘楚,你看着是没啥大权,可我告诉你,他们这些人跟老家的地方官说句话,比什么公爷侯爷还管用!” “不能吧?”旁边有侍卫不信。 “说你没见识你还不服!”袁兴业笑道,“他们这些清贵官儿,不一定能成事,但想坏一个人的前程,那是分分钟!御史言官可以给万岁爷上折子,直达御前。翰林院国子监管着天下读书人,哪个进士举人考中了,不得管他们叫一声老师?” 就这时,旁边忽然又有个侍卫高兴的笑道,“看看嘿,又他妈抬进去两个!” “这么会功夫,进去十来个了吧?”袁兴业眼珠转转,坏笑道,“进去还他妈就不出来来,医房能放得下吗?” “您不说了吗,都装死狗暖和去了!”边上有人坏笑。 “那不行!要跪的是他们,嫌冷的也是他们,合着好事都让他们占了?”袁兴业朝手心哈气,使劲的搓搓,“走,兄弟们,寒碜寒碜他们去!” “对!”边上又不怕事大的笑道,“磕碜他们几句,看谁不顺眼,就让他回午门外头接着跪着!” “走!”袁兴业笑着摆手。 但刚走两步,一伙人脚步齐齐停住。 方才还一脸兴奋的侍卫们,顿时畏惧的低头。 邓平唬着脸,眼里的目光跟刀子似的,开口就骂,“都他妈吃多了撑的?吃多了盐闲的?” 说着,又骂道,“觉得事不够大,要拱火?那他妈是朝廷的命官,也是你们能去挤兑的?” 他心里的火噌噌的,他生怕这些官儿们再哭再闹,带着一百个小心在这守着。 求神拜佛的希望这些人冻得受不了,赶紧他妈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谁料手下的人,居然还有心思想去刺激那些官儿! “你脑子里是浆糊?”邓平看向袁兴业,半点颜面都不给,张口就骂,“你是看热闹不怕事大?你是不是觉得日子太安生了,想遭点罪?” 袁兴业面上挂不住,下意识的想回嘴,可不知怎地去没反驳的勇气。 “这不....我这不是看他们不顺眼.....” “轮得到你不顺眼吗?”邓平怒斥道,“你算干嘛地?去边上守着,再让我听着你里挑外撅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袁兴业瞬间无地自容,心里也满是怒气。 若是以前,哪怕邓平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也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可现在,自从邓平护这万岁爷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宫里头的侍卫,不管什么出身,就没人敢跟他大声说话的。 “不就是封了个伯爵吗?神气什么?”袁兴业悻悻的暗骂。 ~~ 邓平着看那一班侍卫回到原位,眼皮猛的跳跳。 然后转身,缩回了墙角。 “小袁跟汤家沾着亲?”一个声音在邓平的耳边响起。 就在邓平身边,墙根地下背风的位置,何广义裹着皮毛大氅,连脑袋都没露。 邓平又看看那边,“沾不沾的,您不比我清楚?” “呵呵!”何广义一笑,“宫里这些侍卫领班,属他话多!” 他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锦衣卫本就也有侍卫的责任,所以他身上也挂着掌管内廷侍卫的官职。 就他继续笑道,“也属他跳脱!” “您到底啥意思?”邓平斜眼看看何广义,“这话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 何广义没说话,紧紧的裹了下身上的斗篷,哆嗦两下,“你心里明镜似的,还用问我?” “我不明白!”邓平瞥他一眼,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 “行,真沉得住气!”何广义睁开眼,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邓平,“我呢,也是好心!不大稳当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一眼看不到,将来吃挂落的是谁呀?” “那您说怎么着?”邓平嘟囔道,“那也是皇亲国戚!” 他如何不知道,一个性子如此轻佻的人,在内廷担任要职,就如同一个不定时的炸弹,说不定哪天就让身边的人也跟着倒霉。 可人家也是有跟脚的,汤家的外孙,钟粹宫那位贵妃娘娘的亲表哥。 把他开了? 且不说他邓平有没有那个权利,他要是真那么干了,得罪的是一两个人那么简单吗? “你呀!这关要是过不去,你这辈子,侍卫头子就到顶了!”何广义眯着眼,低声说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多事之秋(2) 邓平猛的睁眼,“您说清楚!” 何广义叹气,“想明白?问你姐夫去!” 邓平沉默。 而何广义又是叹口气,“多事之秋呀!” “您犯得上这么长吁短叹的?”邓平不解,“文官们闹事,闹不起什么波澜。到最后,还不是要灰头土脸灰溜溜的!” “你呀!”何广义看看他,“还是凡事多问问你姐夫吧!” “有什么话您直说就行了,咱们也不是外人!”邓平又道。 何广义一笑,“你还是问你姐夫去吧!” “我姐夫?”邓平想想,“他说话跟你似的,云里雾里.....” “那也是你姐夫!”何广义应了一声,忽然拉下斗篷,露出脸,看着前方。 夜色下,一个人,灯笼也没打,踩着雪地沙沙的走来。 “老四!”何广义问道,“找我?” “跟您说了好多次了,下官是小四!”大冷的天,郭官僧就穿了一件圆领的棉袍,看着跟寻常锦衣卫没什么两样。 “有差事了?”何广义笑问。 郭官僧扫了一眼邓平,后者马上知趣,“我那边巡视一番!” 而后,墙根底下就剩下俩锦衣卫头子。 “查清楚了!”郭官僧瞥了一眼,午门外还跪着的百官们。 何广义眯着眼,“嗯!” “现在抓人?”郭官僧问道。 何广义琢磨下,“等他们撤了之后吧!现在动手,大半夜的,他们再闹起来吵着万岁爷!” “也是!”说着,郭官僧靠着墙,也开始闭目打盹。 雪,骤然间再次落下。 还有风,吹得火堆噼啪乱响。 跪着的人,有的依旧倔强,有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节点。 “皇上呀,您真就不愿意见见百官吗?” 突然间,有人扯着脖子一通喊。 随即这通喊,引起了许多有气无力的干嚎附和。 “草!”何广义闭着眼骂了一声。 “这些书生还真能闹腾!”郭官僧睁眼,看向午门前。 “呵!”何广义冷笑,“这他妈才哪到哪儿呀!” “还有后茬儿?”郭官僧扭头。 “你呀,且学呢!”何广义再次裹紧斗篷,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他们还敢继续闹?”郭官僧追问。 “京师里未必,地方上....不好说!”何广义道,“你以为南边跟北边似的,那么听话?”说着,叹口气,“还有的折腾呢,多事之秋呀!” “谁闹就抓谁?”郭官僧脸上带着几分狠辣。 何广义动动,好似肩膀有些痒,一个劲儿的蹭墙头,“抓就能解决?”说着,睁开眼睛,“当初你跟红眼耗子似的,还相对锦衣卫内部下手呢!” “下官现在也想,蛀虫就是蛀虫!” “那你怎么不抓?” 何广义一句话,直接让郭官僧无言以对。 “你没抓,但是吓唬住了,下面的人收敛不少,不敢乱嘚瑟!”何广义冷笑,“记着,稳定大于一切!” “下官不懂!” “回家问你四叔去!”何广义撇嘴。 他说的四叔,就是武定侯郭英。 “我四叔最近身子不大好!”郭官僧开口,“刚收到老家的信,前些日子听说皇上遇着那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过去!” 何广义扭过头,正色道,“报给皇上没有!” “报了,下官刚从乾清宫里出来!” 何广义眼睛眯眯,“万岁爷怎么说?” “叹气!一个劲儿的叹气!”郭官僧道。 “我问的是,那边的事!”何广义又冲着百官那边努嘴。 “下官说的也是!”郭官僧面无表情。 何广义又道,“没有具体章程?” “您是一把手,问我?” 何广义刚想说话,忽然又见到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走来。 他瞥了一眼郭官僧,快步迎了上去。 ~~ “皇上让我来跟你交代几句话!” 曹国公李景隆拉着何广义,猫在不起眼的角落。 “您说!” “哎....皇上说了,人他不想见,你们抓人也别闹太大的动静,把人抓起来就行,别折辱了!”李景隆郑重的说道,“毕竟,那几人说起来,就是迂腐了些,也不是什么真的大奸大恶之人!” “都闹这样了,还不大奸大恶?”何广义冷笑。 “这话是万岁爷说的!”李景隆拉下脸。 顿时,何广义不敢吱声了。 “万岁爷说了!人呀,蠢和坏就在一念之间!”李景隆继续道,“冲昏头脑的不只是利益,也可能是为了名声或者为了旁的。朝堂之上,不能因为意见不合,就视对方为坏,明白吗?” 何广义眼珠转转,“区别对待?” “跟你说话,总是这么轻松!”李景隆笑道。 “领头的是领头的,串联的是串联的,背后拱火的是拱火的,出面张罗的是张罗的!”何广义跟说顺口溜似的,“一视同仁的抓,区别对待。” “说具体点?”李景隆明知故问。 “区别对待在于,他们还有没有其他错!”何广义低声道,“有的人是蠢,但有的人是真坏!蠢的可以不计较,他蠢嘛,让人当鸭子赶了还以为自己是他妈丹顶鹤呢!坏的就要查清楚,他还干了什么坏事!” 说着,冷笑道,“找毛病,翻旧账,我在行!” 李景隆没说话,竖起大拇指。 “多事之秋!”李景隆又道,“要谨慎!” “明白了!”何广义拱手,“多谢!” “咱俩谁跟谁!”李景隆白他一眼。 ~~ 呼噜噜! 一张巨大的铁篦子,架在碳炉上。 铁篦子上头,左边放着一把翻开的铜壶,右边放置着几颗烤得冒出香味的洪薯。 吏部尚书侯庸,小心的把洪薯翻了个面。 旁边暴昭拿起铜壶,给几个空杯子注满茶水。 茶水红褐色,是藏红花的花茶,加了冰糖。 “这洪薯,还是秋天的时候,皇上赏的!”侯庸一身粗布衣裳,缓缓开口,“福建那边的山地,今年多种了此物,想来许多百姓因此物,能少几分困苦!” 说着,他也不嫌烫,龇牙咧嘴的掰开,黄瓤阵阵飘香。 咬了一口之后,继续道,“要是早些年有这个东西,中原等地何至于苦成那样!”说着,好似想起了什么,“我在中原当布政那些年,正赶上朝廷连年对塞外用兵!” “卫所官兵抽调前线,壮劳力当民夫,牲口钱粮就地筹措!”侯庸探口气,“场场大胜,连蒙元皇帝都差点给抓来了,听着是提气。可是民生上?嗨,民间有的人家,生了女孩要溺死.....” 他对面,右都御史严震直叹着气开口,“一切都是百姓所出,可百姓的日子.....勉强活着吧!” “是呀,百姓苦!”另一御史杨靖也开口道,“百姓怕打仗,可那些高门大户却不怕。一打仗,民夫钱粮都是他们来收。呵呵,他们倒是盼着民夫都死在外边,或者民夫跟他们借贷贿赂官吏逃脱差役,这样的话他们就有的是理由兼并土地!” “光是征粮帮着收税,他们就捞饱了!”兵部尚书茹瑺也在此列,张口道,“我在福建当参政时闹倭寇,朝廷下旨让当地布政用兵,布政司给下面摊派粮饷。哈,下面的士绅,直接给来了个加倍!多出来的,都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 “所以说,摊丁入亩是德政!”暴昭抱着茶杯,“官绅一体纳粮,也是德政!”说着,叹口气,“皇上那句话说得对,这弊端不改,大明朝就是面子上好看,里子上稀烂。百姓还是苦,士绅还是肥!” “熟了!香!”侯庸吃着烤好的洪薯,吐着热气,“都尝尝!” 随即,见众人都拿起洪薯,他又继续说道,“好政策不怕走样,走样起码能调,就怕地方上阳奉阴违!京城里这么闹,才是个开始。地方上....尤其是南方,士绅和官员就他妈好似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亲兄弟似的,难解难分呀!” “哈哈!”他难得说句脏话,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眼看是年关,过了年就是二月,二月就是会试的春闱!”侯庸又道,“还有得提防呢!”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了,京城里头抓大放小!”暴昭沉吟道,“地方上呢?德政是德政,但地方上的安定也事关重大。李至刚那六亲不认的,唯恐死的人太少!” “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御史严震直叹口气,“要是把我放在他那个位置,绝没有那个魄力!” “你当是好事?”杨靖看他一眼,“现在闹得欢,将来拉清.......单!” “地方上一闹,必然有许多缺空出来!”侯庸拍拍手,随后在衣服上擦擦,“我管着吏部,这两天已经有人开始递话了!” “呵,聪明人还真多!”暴照笑道,“谁呀?我这廉政院可是许久没抓人了!” “毛遂自荐算什么罪过?”侯庸瞥了他一眼。 “我是想给你提个醒,分寸!”暴昭冷冷道。 侯庸一笑,“老师走之前告诫的话,就在我耳朵边上一直响。” 他口中的老师,就是已故文华殿大学士凌汉。 “今儿召集几位来,也是想说,都想想他老人家的话!”侯庸朝茶碗吹气,低声道,“南派清流...可以败但不会倒.....也不会允许他倒。所以,咱们不能学他们那一套,拼命的踩。” “这时候恩恩怨怨的放一边,当务之急是帮着皇上梳理好新政!”说着,侯庸放下茶碗,“别让自己的门生在下面闹腾!”说到此处,叹口气,“多事之秋!低调,谨慎,别让人抓住话柄!” 第153章 意外之外(1) 冬日的黎明是混沌的,空气中满是难闻的煤烟和炭火味儿。 乾清宫开始点灯,王八耻亲自挂起第一个灯笼,然后小心的回望身后的皇帝寝宫。 昨晚他守夜,寝宫里不时传来皇帝的翻身声,想来皇帝也没睡好。 “李不全!”王八耻站在廊檐下,小声的召唤自己的徒弟。 “师父,这呢!”李不全是个机灵的小子,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白嫩嫩。 说是师徒,其实就是干爹和干儿子。只不过现在宫里头,忌讳太监之间的父子称呼和关系,改成了师徒。 “水热着?”王八耻朝寝宫里张望一眼,低声问道,“手巾,干净袜子,热花茶都准备着?” 李不全笑道,“您就放心吧,这些都是万岁爷天天早上起来要用的,徒儿还能出错?”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 却是王八耻不轻不重的敲了下李不全的脑门。 “越是常用的越容易出错!”王八耻正色道,“少嬉皮笑脸的,给杂家郑重点?” 李不全一缩脖,畏惧的低声道,“徒儿知道了!” 王八耻威严的眼神又扫了下周围的宫人们,继续低声道,“都给杂家打起精神来,万岁爷这几天心气不顺,谁要是惹了万岁爷,杂家让他好看!” 周围的宫人们顿时噤若寒蝉,纷纷无声点头。 随后,王八耻整理下身上的袍服,走进暖阁,站在门口,低声道,“万岁爷可起了?” “嗯!”里面传来皇帝含糊的声音。 紧接着,王八耻推开暖阁的门,躬着身子脚步轻轻的滑了进去。 “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师傅似的,贴身伺候万岁爷呢?”李不全看着王八耻的背影,脸上满是羡慕。 下一秒,他猛然想起刚才王八耻的交代。一溜烟跑到值班房中,带着人把皇帝即将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等候王八耻的召唤。 ~~ 朱允熥昨晚真的没睡好,坐在镜子前头,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眼中的血丝。 “什么时辰了?”耳中听见王八耻的脚步,朱允熥张口问道。 “回皇上,寅时了!”王八耻轻手轻脚的走到朱允熥身后,顺手拿起桌子上的象牙梳子,开始梳头。 “外边,还跪着?”朱允熥又问道。 “半个时辰前,锦衣卫来报!”王八耻低声道,“除了有几位实在受不了的老大人之外,还有上百位官员在午门外跪着!” 说着,他看了下朱允熥的神色,继续道,“太医院也来人说了,这一晚上这些大人们冻得不轻,若不是预备了热汤还有皮毛斗篷和火盆,怕是能直接走一片!” “呵!”镜子中的朱允熥,露出几分嘲讽的微笑,“还在跪?还真是犟呀!”说着,闭上眼,靠在椅子上,“那就让他们继续跪着吧!” 事既然是对方发起的,那最好是由对方结束。 朱允熥可没哄孩子的心思,跟这些文官们扯皮。 他也是有底气,他这个大明朝的皇帝要钱袋子有钱袋子,要枪杆子有枪杆子。 所以他有资本,不顾一切的跳上桌子,亲自砸碎且掀翻这张传承了千百年的zz桌子。 若换做原始空大明王朝那些皇帝,他们钱袋子要靠大臣,枪杆子要靠大臣,哪有底气? 百官们想通过这种人多力量大的方式施压,那就让他们来好了!且看看到最后,是谁灰头土脸。 朱允熥不可能退步,百官们必须退,因为只有百官退,这唱宫门前的变故,才可以冠以闹剧之名。 这些人,成为天下的笑柄! 就这时,外边忽然想起一个颤抖的声音。 “皇.........皇上!” 王八耻梳头的手一僵,声音是他的徒儿。 “嗯,怎么了?”朱允熥开口道。 “朴总管求见!”李不全站在殿外,短短一句话,已是耗费了所有力气一般。 “让他进!”朱允熥闭着眼说道。 稍后,厚重的帘子掀开一条缝儿。 瘦高的朴无用闪身进来,先是瞥了一眼正在给皇帝梳头的王八耻,然后低声道,“万岁爷,凤阳中都留守太监有奏报!” 王八耻在这,所以他注意了自己的说辞。他这个司礼监的太监,名义上管着凤阳中都还有泗州祖陵的所有太监。 朱允熥微微转头,他身后的王八耻马上放下梳子,背对着门面对着他,一步步躬身退了出去。 “你走什么,谁让你走的?”朱允熥一句话,让王八耻的脚步直接顿在门口。 而后,朱允熥又看向朴无用,“中都留守太监说什么?” “五爷薨了!”朴无用双手下垂,低声道。 “哦?”朱允熥皱眉,很是意外,“什么病?中都那边的太监和御医是干什么吃的?前些日子还报给朕,说他们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呢?” “据御医说,五爷是喝酒喝没的!”朴无用叹气道,“中都留守奏报中说,五爷最近喝酒喝得厉害,整日从早到晚酩酊大醉.......前几天都喝吐血了,可谁劝都不听,就是要喝!” “几场宿醉下来,五爷都不认人了。奏报上说,五爷晚上喝的酒,第二天早上看守发现他没起床,进去查看,发现他.....走了!御医看过,说是酒气堵住了脑窍!” “真出息,喝酒能把自己喝死!”朱允熥哼了一声,“活着时候是个拎不清的,死也死得拎不清!” 其实朱老五到底怎么死的,他俩心里一清二楚。 只不过有些事,场面上必须说得过去。场面上说得过去,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人都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呀,就是心胸狭窄,就算不喝酒喝死,早晚也把他自己懊恼死!”朱允熥探叹口气,“虽说他有罪,可毕竟是朕的亲叔叔,他无情朕不能无义!” “传旨给宗正府还有礼部,五罪人的后事,还是按照亲王的规格办吧!真记得他生前把自己的坟都修好了,那就如他所愿!” “奴婢遵旨!”朴无用垂手躬身,脚步没动。 “你还有话?”朱允熥问道。 “是,奴婢还有话说!” “说!”朱允熥招招手,王八耻继续走到他身后,认真的梳头。 “五爷虽是罪人,但也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不容外人轻辱!”朴无用张口道,“他是圈禁在凤阳,但他不等同于囚徒!” “嗯!”朱允熥哼了声,“继续说!” “中都那边伺候五爷的人,应该是觉得天高路远,再加上五爷罪人的身份,所以怠慢了,疏忽了,或许是........没尽心尽力!”朴无用继续道,“但凡是上点心的奴婢,都不可能让五爷落到这个下场!” “所以呢?”朱允熥微微皱眉。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王八耻在梳头的时候,手抖了抖。 “奴婢以为,当严加查问,有罪问罪,不然的话日后那些奴婢们,只怕同样会怠慢六爷七爷他们!”朴无用又道。 “依你!”朱允熥淡淡的摆手。 “那奴婢就让好好看看那边的奴婢们!”朴无用说着,缓步朝外退。 王八耻心里明镜似的,朴无用说要查查那些伺候人的奴婢,是真查吗? 是让那些人真的去死才是真的! 第154章 意外之外(2) “这厮......太狠了!” “那可是数十条人命,他就轻描淡写的都要给抹掉?” 五爷到底怎么没的,王八耻一点不在意。 可是朴无用所展现出来的狠辣,让他很是始料未及,甚至在惊恐之余还觉得分外的陌生。 “要是我,我能下得去手吗?”王八耻心中暗道。 “就算能下得去手,我能这么不露痕迹的说,云淡风轻的做吗?” ~~ “哎,可真他妈够犟的,还跪着不起来了?” 何广义跟李景隆身后带着一群人站在午门外头,看着墙根地下强撑着的,没多少人样的百官们,咬着牙说道。 其实他想说的潜台词是,这些人还跪着不起来,他多暂才能抓人呀? “文官们讲究个风骨!”李景隆肩膀上都是风霜,开口道,“更讲究脸面,要台阶!” “台阶?哼!”何广义摸摸鼻子,“昨晚上要不是您想的周到,都能冻死好些个!” 确实,要不是李景隆让人准备了热汤,加了火盆还有皮毛大氅之类的,还格外吩咐侍卫们,别跟这些文官们较真,许他们进值班房暖和。说不得就真有岁数大了,一命呜呼。 “哎,我这人你也知道,就是心软!”李景隆叹口气,“哪怕再不待见谁,可也见不得谁遭罪!”说着,叹口气道,“都是同殿为臣的,有些事对我来说无非是抬抬手,但对他们........哎,能帮就帮!” 何广义暗中撇嘴。 而周围的侍卫们,还有武官们则是纷纷竖起大拇指,“要么说您仗义呢!” “这天冷的邪乎!真能把人冻死!”何广义裹紧了身上的裘皮,想岔开话题。 他在这等着这些官儿已经够闹心了,不想再听李景隆在旁边自卖自夸了。 但他越不想听什么,偏就来什么。 “这还冷?老何你这是在京师享福享出罪过来了!这才哪到哪儿呀!”李景隆爽朗的大笑,“塞外大战那年还记得吗?燕王是主帅,我带着火枪营为偏师!” 不等何广义说话,旁边有侍卫开口道,“公爷,可是您打完了仗,带着手下所有兄弟们包了秦淮河那回?” “嗯!”李景隆叹口气,“塞外那才叫冷呀,真是冰天雪地。这么跟你们说吧,出门拉屎撒尿都的带根棍子.....” “为啥呀!”那侍卫不解。 “因为太冷,刚屙出来就他妈冻住了!”李景隆满脸后怕,“你还别觉得我夸大,那真是能冻死人的!老子带着兄弟们在冰城里挡了鞑子一个月,死伤的兄弟一多半,不是鞑子伤的,而是冻的!” 说着,一直脚指头,“老子亲眼见着多少兄弟脚指头都冻掉了?” “嘶!”周围配合的满是抽气声。 “就说老子自己!”李景隆嘿嘿笑道,“从塞外回京城,一个多月了,下面的家伙才暖活过来!” “哈哈!”周围顿时又一阵哄笑。 何广义翻了个白眼,李景隆这人呀走到哪都能轻易的成为众人的核心和焦点。 就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脚步。 “咋不给你那玩意冻掉了,省的你出来祸害人!” 众人看过去,一身戎装的郑国公常升带着几个马弁,大步走来。 “卑职等见过公爷!” “都散了!围着说说笑笑的,过年啦?”常升笑骂,见周围人都纷纷退去,直接走到李景隆身边,开门见山,“找你有事!” 李景隆眼珠转转,“您说就是!” “嗯,眼看就年关,过了年就二月!”常升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好似户籍文书似的东西,“二月就是春闱,要考进士的,我这有个人,你帮着给落实了!” “我.......” 李景隆好悬没背过气去。 “我的好郑公,您也知道是考进士,不是买白菜!”李景隆压低声音道,“国家取士,我能帮上啥?”说着,又道,“文武殊途呀!您要是别的事,我推辞半声都不是人,可这事......国家取士!” 常升斜他一眼,“叫苦?是吧?” 说着,低头道,“春闱的坐师不是解学士吗?你俩交情好,这人都是我家答应过人情的人,你把名字送上去!” “您是真不知道还是拿我开玩笑呢!”李景隆苦笑,“春闱考试是糊名的,知道他名字有啥用呀!” “那你就问问解学士,啥题?”常升瞪眼道,“回头抄给我不就行了!” “我............”李景隆瞪大眼珠子,“科考舞弊,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想想,“郑国公,到底谁呀,让您这么费心?” “一个是我家的幕僚,叫金幼孜!跟了我家好些年,是该给人家一个前程了!”常升挠挠头,“哎,书呆子一个,给钱不行,就铁了心要考进士,进士是那么好考的?” “不行不行!”李景隆脑袋摇成拨浪鼓,“郑国公,南北榜的案子才过了多少年呀!那可是人头滚滚呀!您现在让我给您弄这个,别说我真的有心无力,就是有那份力,我也不敢用呀!” “哎,既然你这么为难,那就先缓缓,不过你可不能让我空手走呀!”常升忽然一笑。 顿时,李景隆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么着,你理藩院缺儿多,人家是个举人够资格做官的,你先给谋个七品的差事........” 闻言,李景隆心中破口大骂,“感情你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说什么让我帮着给你超题,都是在拿我逗闷子?” “你常升五大三粗的,什么时候也这么多鬼心眼了!” 就听常升继续说道,“先给人家个官儿,回头参加春闱万一落第了,也是条好出路!” “七品!”李景隆苦笑,“进士及第也不过是七品,您这一开口...........”说着,点头道,“成,回头我跟吏部也打个招呼!” “谢了!”常升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我欠你个人情!” 寻常读书人,一辈子肯能都做不上七品官。这俩国公,三言两语就给落实了。 不得不说,人呀,学的好还真他妈不如生得好! 啥也不如会投胎呀! “呵,还跪着?”常升这时候好像才看到那些跪着的官员们似的,笑道,“真有刚呀!” 忽然,远处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景隆等人看过去,驸马胡观走到百官之间,“礼部的人呢?” ~~ “你是不是礼部的?”胡观拉着一个四十多岁,有些冻傻了的官员问道。 “下官正是!”那人磕磕巴巴口舌不清的回道。 “有正事找你,赶紧跟我走!”胡观急匆匆的开口。 “下官在等皇上!”那官员执拗的说道。 “皇命!”胡观想踹他,大声道,“五爷薨了,是不是得礼部出面治丧?” “啊?”那官员一愣。 “你他妈楞什么呀!”胡观骂道,“难不成你让我把五爷抬着来,等你们跪完了再让你摆弄?还是我让五爷的儿子们,殷勤们都眼巴巴等着你......” “不是......”那官员心中一动,“可是........” “可是什么呀,皇上下旨了,五爷按亲王下葬!礼部管着治丧的是你,你不露面主持,人他妈就得在凤阳停着........” 说着,胡观不由分说的拉起他,“赶紧!” “这件事下官一个人.......” “赶紧的,礼部还有谁是管这片的,都带上!”胡观一脑门子汗,宗正府大宗正不在,只能他这个外戚出面奔走。 瞬间,跪着的官员之中,顿时起来一片,全是礼部的人。 远处看着的李景隆,脑中顿时一亮。 这时,又听胡观喊道,“翰林院的呢?” “下官是......” “是就行!五爷按照亲王之礼安葬,碑文要写呀!你是跟我走,还是我把书案给你送来?” “对了,不单是碑文还有祭文呢,还有册文..........反正林林总总好些样文字呢!怎么着,跟我走还是我让人准备笔墨纸砚?” “诸位大人,公事要紧。五爷再怎么说,都是高皇帝血脉!”李景隆快步走过去,大声道,“这种差事可马虎不得,赶紧去办。办完了,想跪着接着回来再跪!” “尤其是这碑文,记载了一个人的生平,你们都是笔杆子。五爷这辈子马上就盖棺定论了,到底怎么说他,还是要你们来妙笔生花!” 说着,李景隆也拽起一个冻得鹌鹑一样的翰林,“驸马爷,要不多带几个翰林学士吧!集思广益嘛!” “行行!”胡观大声道,“哎.....大理寺御史台的.........人呢?五爷既是亲王身份安葬,以前的案子也的消了,你们去拿卷宗去呀?”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闹剧中的闹剧(1) 本是寂静的清晨,紫禁城午门前却满是躁动。 胡观在跪着的官员之中挨个扒拉,能使唤得上的也不顾人家愿意不愿意,直接就架起来。当然这种不情不愿,也未必就是不情不愿。 “驸马爷,吾等在跪等皇上召见,您就不能稍等片刻?” “驸马爷,我等是大明臣子,不是您的家臣,因何胡来唤去!” 许多没被胡观扒拉到的人,纷纷大声质问。 你细想,这是质问吗? 也许是,但也保不齐这些质问之人当中,有那么几个是在用这种方法吸引胡观的注意力。 果然,这种方法奏效了。 驸马胡观大声道,“你们还有理了?我刚才跑了三个衙门口,都是空的!五爷没了这么大事儿,不需要人手吗?不是你们的职责吗?” 说着,冷笑道,“我可以等,五爷能等?” “哎哎,好好说话!”李景隆笑着打圆场,对众人喊道,“驸马爷说的是,五爷的事要紧。他这么一个个的找也不是办法,该谁管这些份内的事站出来,赶紧的别耽误功夫!” 说着,扭头对胡观道,“是不是得去凤阳?” “你看我!”胡观一拍脑门,“要护送五爷的棺椁回开封!哎,太常寺的在不在?” 顿时,有心眼活泛的马上联想到其他。 “驸马,老朽在此!”医房里,两位冻得脸都青了的老臣颤颤巍巍出来。 “老而不死为贼!”李景隆见状,心中暗笑,“都他妈不傻,都知道再跪下去不好收场,也都领教了万岁爷的牛脾气。这功夫,还有什么比出远门更划算的?既躲了万岁爷的怒火,又能冷眼旁观京城之中的风云,真他妈精!” 呼啦一下,原本跪着的官员们站起来一大片,午门前的人群中空了一角。 这下直接打了跪着的百官们一个措手不及,人群开始骚动。 忽然,又是马蹄声传来。 众人放眼看去,驸马都尉梅殷甩着马鞭从马上跳下来,横眉立眼的就开骂,“太仆寺的呢?人呢?都哪去了?这几日连日大雪,京郊马场的马不要了?” 骂着,走到跪着百官之间,继续大声喊道,“眼看年关了,皇上要祭天祭祖祭孝陵,车驾你们不管,到时候让皇上腿儿着是不是?” “能不能干,不能干我跟皇上说换人。大明朝别的缺,缺当官的吗?” 若是往日,梅殷敢这么说话,文官们不把他祖宗给撅出来,都算没长嘴。可今儿,这些文官们却没几个人敢反驳。 理当掌管差事的官员,垂头丧脑长吁短叹万般无奈的站起身,掩面而去。 “呵!” 李景隆走到僻静的地方,对正在看热闹的何广义说道,“看,台阶一来,都他妈赶紧下,生怕晚了!” 何广义冷哼,“你说他们图什么?跪了一晚上,闹了一晚上,这就散了?” “不然呢?”李景隆笑道,“你呀,不是文官你不懂他们的心思。见风使舵,明白吗?”说着,叹口气,“他们知道跪,不能让万岁爷服软,但这是他们必须表明的态度,也是让万岁爷看看他们的心。” “其实无论万岁爷见不见他们,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看着吧,等明儿.....最多是后天,反对新政的折子就得跟雪片似的!引经据典长篇大论,那才是他们的后手呢!” “他们先闹,地方上后闹,那才是大闹....” 何广义闻言,半天没说话,“不懂!”说着,转身就走,“我抓人去了!” “哎!”李景隆对着他背影喊道,“别动手啊,跟人家好好说!” ~~ 就这时,午门外又来了一群人。 是解缙带着一群人,冲着还在坚持跪着的百官们喊,“诸位,应天时报可停了两天了,街头巷尾都在骂咱们不干正事呢!” “还有古今丛书编纂,元史,你们就给扔下了?” 跪着的官员之中,又有人站起来。 紧接着又是阵阵马蹄,魏国公徐辉祖气哄哄的冲了过来。 罕见的对着百官们就喊,“兵部和工部的人呢?马上年关了,各边军的关赏核算你们不弄了?该调拨的物资你们给吃了?” “将士们一年到头就指望这些东西过年呢!你们这边跪着,将士们那边饿着!你们跪一天,将士们就要等十天!” “军心还要不要?万一边关那些愣头青,因为关赏晚了闹事哗变,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赶紧办差去吧,你们要在不去。本公就让五军都督府的人,直接插手去管!” 哗啦一下,官员之中站起来二十几位,扭头就走。 别的事可以缓,这个事不能缓。不是说将士们的关赏不能缓,而是掌权这事。如今好不容易把这些核算审计跟调拨物资的权利,从五军都督府手里要过来,再让他们拿回去,大伙不就都成了空头笔杆子,算账先生? “呵呵!”李景隆站在角落里冷笑。 下一秒,他顿时有所明悟。 “礼部还有人没有?我理藩院的人呢?原先鸿胪寺的,尚宝寺的人呢?”李景隆唬着脸大声道,“缅王即将进京,礼节不制定了吗?到时候让外藩小看我大明天朝,你们就是千古罪人!”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暴昭也出现在午门外,“年底了,各地的积案不审吗?各州府报上来的处决人犯名单,不查验吗?” 就这样,闹哄哄乱纷纷当中,跪着的上百官员一片片的散去。 诺达的午门前,只剩下一些国子监的贡士,还有年轻倔强的官员跪着。 但声势,已大不如前。 暴昭披着斗篷,走到几名嘴唇都冻青了,眉毛上满是冰霜的年轻士子面前,皱眉问道,“你们哪个衙门口的?” 一年轻士子拱手道,“回大人,晚生是国子监的贡士,浙地平阳人......” 贡士,就是地方上保举在国子监进行深造,准备参加春闱会试,乃至日后殿试的举人。 虽说也是举人,但他这种举人绝对比寻常举人要高,且更珍贵。 “小小贡士,也跟着别人胡闹?”暴昭怒道。 “晚生是贡士就是官身,读书人心系天下为太下万民.....” “等你穿了本官这身二品的官服,再说什么为了天下万民!”暴昭训斥道,“春闱在即,不好好读书跟着别人瞎起哄,分明是不分主次。偏听偏信别人之言,分明是没长脑子!” 暴昭越说越气,又大声道,“不长脑子也就罢了,偏偏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张口闭口就是读书人如何如何?你这样的贡士,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即便有才也是无德,你这样的人就算中了会试,将来也不是会什么好官!” “大人为何辱骂我能!”瞬间,士字们怒了。 “呀哈!”暴昭一笑,“行,本官管不了你们,我找个能管你们的!”说着,对远处喊道,“解学士,解学士?” 解缙半边身子都踩入宫门了,闻声回头,“何事?” “这有几个今科的贡士,你来看看....记得他们的脸!”说着,暴昭又大声道,“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五十六章 闹剧中的闹剧(2) 话音未落,那些国子监的贡士们站起身,扭头就走。 脚步之快,一点都不像已经跪了一晚上的人。 “到底是年轻哈!”暴昭笑道。 这些贡士可以不在意别的官员,但必须在意解缙。 因为今年在京的春闱会试,就是解缙这个东宫学士主持,主考官。 对于这些贡士们来说,解缙日后就是他们的坐师。一旦在解缙面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且不说能不能考上。就算真的考上了,解缙只要在皇帝面前歪歪嘴,某某人脾气不好,或者性子不稳当之类的话。 他们的仕途,最少比旁人多走十年的冤枉路。 “哈哈!”暴昭看着那些贡士们飞快的背影,嘲讽道,“贡士?比他妈贡品没的还快!” 说着,又斜眼看着为数不多的还坚持跪着的年轻官员们,“你们哪的?” “下官等.....”暴铁头暴喷子的名头面前,年轻的官员们有些忐忑,“下官是詹事府典簿!” “下官是翰林院稽史...” “下官是国子监稽功...” 这时,不等暴昭开口训斥,旁边快步过来一人。 “尔等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够笑话吗?” 来人一身三品服饰,正是翰林院掌院学士黄子澄。 “还不快快起身,速归本部,各自办差?”黄子澄正色道。 “是,学生等遵命!” 这几个年轻官员虽都是芝麻大的官,可恰恰就是读书人所期望的最清贵的官职。也是历朝历代,官职升迁速度最快,最接近帝王的那批人。 暴昭本来一肚子话要喷,豁然被黄子澄打断,心中满是不爽。 “黄学士早不来晚不来,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来?” “暴部堂早不来晚不来,官员们跪着了一晚上您才来?” 瞬间,两人针锋相对。 “又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暴昭横眉,“本官啥时候来,你管的着?” “您是二品,下官是三品,自然管不着!”黄子澄冷笑道,“再说,下官也不敢管!” “呦呦呦呦呦........”暴昭嘴皮子上下翻动,“你既然不敢管,本官训话的时候,你插什么嘴?” 黄子澄被喷的后退两步,也没带好神色,“部堂大人,您是上官,但您不是在下的直属上司....” “不是你上司就不让我说话啦?”说着,暴昭伸出手指,点点对方的胸口,“你啥意思?” “你...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就偏偏洞口要动手....”暴昭冷笑,“本官没你那个好口条,自然要动手!”说着,又点点黄子澄,“你说本官等官员们跪了一夜才来?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你...粗鄙...”黄子澄连连后退。 暴昭又冷笑道,“你管着翰林院,这些人一口一个老师的叫你。让学生跪着,你在家钻暖被窝,你这老师就这么当的?” “还请慎言!”黄子澄也怒了,“暴部堂,不要血口喷人!” “老子还没喷呢!”暴昭冷笑,“你是不是没被我喷过?” “两位两位!”黄子澄的至交好友,左春坊大学士齐泰过来,“午门之前,这么多人看着呢!”说着,看向暴昭,“还请暴部堂斯文些?” “哈,斯文?”暴昭嘴角揶揄道,“本官一对二,可斯文不了呀!” “你简直...不可理喻.....”黄子澄拂袖。 暴昭继续上前,步步紧逼,“到底谁不可理喻?新政还没下文呢,就来了这一出逼宫大戏?上百号的官员跪在午门外,闹剧中的闹剧,你现在跟我说不可理喻,黄学士.....” “算啦算啦!”不远处,李景隆闻声过来,拉着暴昭,“少说两句,消消气!”说着,对黄子澄等人道,“诸位且去!” “哼!”黄子澄等人哼了一声,算是放了狠话。 “哼什么,你没长舌头,不会说话?”暴昭不依不饶。 随后见他们远去,对李景隆道,“就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脑子不好使,也他妈位列朝堂?” “还请留些颜面,毕竟是当日东宫的老师!”李景隆低声道,“都是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压根就没正眼瞧过他们!”暴昭继续大声道,“整日就想着拉帮结伙排除异己,什么东西?李至刚在北方各省的时候,一个个比谁都高兴!现在到了江南了,就跟媳妇让人看了后腰似的受不了啦?” “您....”李景隆憋着笑,“您可小点声儿吧!都听着呢!” “我怕那个?”暴昭瞪眼,“曹国公跟您说,也就是这现在。倒退两年,以我的脾气他们今儿不颜面扫地,算他们脸皮厚!” “是是是,您消消气,这边来,喝口热茶!”李景隆笑道。 ~~ “这厮...不成体统!” “当初方学士说的对,满朝文武就没一个好人。” “如此品行之人呢,竟然也是二品高官,真是辱没了祖宗!” “奸佞!绝对的奸佞!小人得志,粗鄙不堪,不可救药!” “此等人在朝堂,皇上不学坏才怪了!” 黄子澄齐泰两人一边走边低声怒骂,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但就在两人的脚刚迈过宫门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个人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抬头一看,乾清宫领侍卫大臣,荣城伯邓平。 见是邓平,黄子澄微微颔首示意,可是心里却很酸涩。 “一个侍卫,居然也封了伯?大明朝的勋爵赏功是儿戏?皇上还是太偏爱这些武人了,非国家之福!” 他心中如是想,就想从邓平的身边绕过去。 可岂料下一秒,邓平直接张开手,挡住他们。 “荣城伯?何意?”黄子澄怒目道。 邓平倒是面带微笑,“皇上说了,今日不想见你们!” “岂有此理,我等身为国家大臣,要面见君父......” 邓平不耐烦的重复,“皇上说了,不是不见别人,是今天不想见你们!” “嗯.....”气氛顿时凝固。 “皇上说了!”邓平再叙述,“是今日不想见你们,至于明天后天大后天见不见,再等旨意!” “你.....?我....?”黄子澄手臂颤抖,已是说不出话来。 “皇上为何不见我等?”齐泰还算沉得住气,问道。 邓平一笑,“在下只是个侍卫,只知道听皇上的话,其他的一概不懂!”说着,给边上人用了个眼神,“送两位大人!” “你....一介武夫,竟敢离间君父?”黄子澄大怒道。 “我不算武夫!”邓平笑笑,“我呀,看大门的!”说着,一摆手,“关门!” ~~ 黄子澄等人就这样被挡在了午门外,但还不等他反应明白。 又是几个人,笑嘻嘻的围了过来。 “下官锦衣卫郭官僧,见过几位学士大人!”郭官僧自称下官,可面上却满是倨傲,“奉旨,要问几位大人话!” 说着,他看看呆在原地的几人,“在这说?不如我们,找个安静点的的地方吧?” ~ 于此同时,锣鼓北巷。 何广义从马车中钻出来,仰着头让寒风吹着混账的脑袋。 “上了岁数了!”周围的锦衣卫都在垂手等着他吩咐,他却看看昏暗的天,“以前年轻的时候,熬个三五天都不算事,可是现在一宿不睡觉就他妈受不住了!” 说到此处,微微睁眼,“是这?” “回都堂!”千户金百万俯身道,“这正是国子监祭酒,通议大夫,詹事府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沈文真的府邸!” “嗯.....进去,拿人....”何广义哼了声,“切忌啊,不许动手不许偷看人家女眷,更不许骂人.....” “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消遣你(1) “朕不想见他们,也不想听他们说话!” 乾清宫中,朱允熥斜靠在躺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睛半睁半闭。 他身前,右春坊大学士翰林侍讲张显宗坐得笔直,微微低头,面容中多少带着些惆怅之色。 洪武二十一年,设置左右春坊大学士,和詹事府一样都是辅佐东宫太子臣属,也是教导太子的老师。尽管官职只有五品,但若论清贵却是天下一等一。 毕竟,未来皇帝的老师,乃是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朕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们要说是什么,无非就是打天下靠武,治天下靠文。君王当与士大夫共天下,如此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无非是要说,朕要宽仁治国等等...”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一笑,“这些话呀,朕听得耳朵里都起茧子了。听到都不想费脑去想,他们说了多少历朝历代的典故...总之,他们要说的,就是让朕多亲近文官,多重用读书人,然后对天下的读书人好一些.....” 张显宗默默听着,依旧面容沉寂。 “哎!”朱允熥长叹,“也不能说他们说的不对,但是朕心中自有计较!烦啦!” 严格说来,黄子澄等人算是坏人吗? 他们那样的读书人,不能用单纯的好坏来形容,对于朱允熥来说,更应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朱允熥的新政,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自毁长城,官绅阶层拉拢都拉拢不过来呢,怎么能剥夺他们的既得利益? 皇帝是天子不假,可统治天下靠皇帝一个人能行吗?假如把皇帝比作地主,那官绅集团就是管家.....而百姓则是佃户。 若把官绅集团的特权给剥了,那除了皇帝这个地主之外不都是佃户了?大家都是佃户,就没有了三六九等。没有三六九等,谁来管着那群佃户? 古往今来君臣之间,君王和士大夫之间的利益问题说的很含蓄,共天下。说白了,就是利益均沾。 这个观点不能说错,毕竟那是维系中夏之国,数千年的统治观。 所谓道不同,是因为他们只看到了现在,而朱允熥看到的是未来。 “其实,黄学士等人的品行还是不差的,就是这次....?”张显宗踌躇片刻,开口道,“也未必就是他们主导,新政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官员们反对新政,也不能全说都是为了江南各省的官绅发声。在臣看来,确实有一些人,觉得新政太过苛刻....” “嗯...所以官员们的举止才激烈了一些....” “你也不用替他们遮掩!”朱允熥一笑,“他们闹了这么大一场戏,要说朕心里没气,那是不可能的。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复杂性,朕的气也没那么大!呵呵!” “不过,你知道最让朕不满的是什么吗?” 闻言,张显宗摇头。 “新政刚露出端倪,他们就玩了这一手。若是朕真的乾纲独断的下旨,还会闹出什么?”朱允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刚露出端倪来,扬州那边就罢市罢课....百官哭诉。若真的推行,呵呵.....”说着,他转头看向张显宗,“现在朕若不狠点,往后数十年恐怕都要一直跟这些官员们,官绅们置气!他们看朕烦,朕看他们也烦!” 张显宗低下头,依旧沉默不语。 “叫你来,是因为有些话朕不想跟他们说,说不通!朕一开口,他们连哭带嚎的长篇大论,什么祖宗家法,什么仁孝治国?”朱允熥冷笑道,“朕最烦的,就是他们嘴里历朝历代的祖宗家法。历朝历代又不姓朱,我大明开国才三十多年,哪来那么多祖宗家法?” “哼,祖宗家法。现在大明朝优渥读书人了,开始提祖宗家法。前朝大元的时候,谁敢跟蒙古大汉谈祖宗家法?” “朕知道你和他们的私交不错,所以朕想让你去说!” 这话,让张显宗心中一紧。 忙站起身,俯身道,“其实一开始,也有人找过臣话里话外的提醒,臣是东宫太子的老师,要臣帮着官员们说话.....” “坐坐!”朱允熥按按手,“你的操守朕是知道的!”说着,叹口气,“你想的也通透,所以朕才特意把你单独叫来,让你去说!” 张显宗想想,“皇上想让臣说什么?” “今日朕收到了方学士的折子,他在地方上视察学政,倒是看出了许多问题!”朱允熥揉揉太阳穴,“学政乃是国家取士之根基,涉及千万人晋身之路。人无愚聪之说,地却有贫富之分。而贫富,又直接影响到当地的学政!” 张显宗心中一沉,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了,不想在中枢继续看到那些人了。 “毕竟是朕当日在文华殿读书时的老师!”朱允熥忽然又是一笑,“朕也不能太不近人情,还是要给他们留三分颜面!虽说不是朕成为储君之后的老师,但也毕竟师生一场!” “愿意去做学政观察使,就去!不愿意去,回家养几年,种种地养养花陶冶下情操。什么时候相通了,再回来做官也姓!” 张显宗沉默片刻,说道,“只是对黄学士等几人说?” “嗯!”朱允熥闭目,“朕都说了,毕竟师生一场!” 话说到这,张显宗就明白了。 黄子澄齐泰等人皇帝会给留着颜面,但是其他在此次哭门事件中串联的人,奔走的人,就没这么好命了! “臣遵旨!”张显宗道。 说着,他看看朱允熥的脸色,“臣看皇上脸色不大好!” “昨晚上一夜辗转难眠!”朱允熥叹气。 “历朝历代,推行新政之帝王,无一不是大魄力之人。即便大魄力,但也要面对艰难险阻,乃至要与全天下为敌!”张显宗说道,“甚至,骂声不绝。但有青史为证,昭告子民。一时之患,皇上也不必太过忧心!” “哈!难得你会说好话,知道开导朕!”朱允熥笑道,“朕知道你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才放心让你做太子的老师!”说着,又笑道,“哎,太子如何?” 随即,顿了顿,“你们可别如朕当日的老师一般,嘴里就知道教朕仁孝,无为。就知道让朕品行端正,跟圣人似的清心寡欲。天天让朕做什么天下人的表率,说朕立身正则天下安之类的话!” 张显宗低头抿嘴,“臣等教导太子就是读书,明辨是非,知人识人。至于如何治国,非臣等所长!” “嗯!”朱允熥点头。 而后张显宗又道,“太子很好!类父!” 朱允熥一怔,“嗯?” 他实没想到,张显宗说了这一句。 “太子虽小,但不是偏听偏信之人。旁人说什么,无非是面上一笑。但绝不会因为旁人说了什么,就改弦易张优柔寡断!”张显宗又道,“他和皇上您一样,不愿意被约束,更不愿墨守成规!” “哈哈!”朱允熥一笑,“主意正!随朕.....” 说着,他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 好似话里头,有点骂人的意思! 张显宗又道,“一国储君有些主意,在臣看来最好不过。所谓的仁君,都是为了江山无事,守成而已。我大明开国才三十多年,正如一个刚束发的少年,若是太守成了就没了生气失了鲜活。” “少年人,就该志在四方。如日初升的大明,也正该龙腾四海,而不是墨守成规!” 这话,让朱允熥满意的点点头。 “黄学士既去,翰林院不可无掌院学士。朕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你先担着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消遣你(2) 锦衣卫南镇抚司。 相比于凶名昭著臭名远扬的北镇抚司,南镇抚司就像是寻常的衙门,普普通通。这儿的锦衣卫看着都比北镇抚司的顺眼,因为在这能看看到人脸上带着笑。 而且因为南镇抚司的头子郭官僧喜欢花花草草,这大冬天的,房间里居然有盛开的水仙,傲人的梅花,还有松竹和君子兰。 当然,这也只局限在郭官僧的公事房中。 黄子澄齐泰,虽没有带任何刑具,却也惶恐的坐在一角。 门外,就站着两个锦衣卫,但他们却不敢大声说话,而是彼此用眼神无神的交流。 屋子里很是沉默,花香檀香萦绕。 但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黄子澄蹭的站起来,怒不可遏,“大明朝不以言罪人,臣子们哭诉于午门之外,也是皇上一意孤行不听劝诫所至。就因为臣子们跪了,现在皇上就要处置我等吗?” 说着,冷冷的看向门外,“如此,跟当初太祖皇帝时,大兴诏狱有何如别?我等忠良落于如此地步,皇上如何面对天下?” 就这时,外边陡然传来脚步。 何广义在前,郭官僧在后,还有几个锦衣卫,迈着八字步从外进来。 “谁让你们拿本官的?可有皇上手谕?”齐泰质问道。 “这不明知故问吗?没万岁爷的命,我们敢吗?”何广义笑笑,随后翘着腿坐下,“稍安勿躁,就是让两位过来说话的!” “说什么?”黄子澄怒问。 郭官僧瞥了他们两眼,“两位,都说了稍安勿躁,何必这么暴躁呢?” “你们把本官抓来.....” “是请来!” “强词夺理,就是抓!既然抓来了,那本官到底犯了何事?” “丁显和郑同还有林安那边都交代了!”何广义一句话,屋里顿时寂静无声。 因他所说这三人,就是这次跪门事件的倡议者。 正是他们三人,我等清流往日逆来顺受以至于今日皇帝行差踏错。诸君与我等行雷霆之势,以正皇上视听。 “两位,对他们,我们可没这么客气!”郭官僧补充一句。 “你们.....”黄子澄双臂发颤,“本官要见皇上!” “皇上不见你们!” “那把本官放在此处意欲何为?” “跟你说话呀!” “那你说呀?” 屋内,陷入僵持。 “皇上只让抓,没说让我们说!该跟你们说的时候,会有人来说!”何广义跟说绕口令似的。 “哼!”齐泰冷笑道,“说话在哪儿都能说,为何偏来你镇抚司?” 郭官僧眯着眼,冷冷道,“你还不明白?皇上能让你来南镇抚司,也能让你去北镇抚司!” 瞬间,黄齐二人顿时手脚冰凉。 而后,是深深的颓丧。 一直以来,他们都期盼着这位皇帝,不能走太祖高皇帝的老路。可是现在看来,在对待臣子上,这位小皇帝,比老皇帝还要决然。 无力之感遍布全身,两人失魂落魄的坐下,双手掩面。 “也不必如此!”何广义起身笑道,“就是说说话,也没对你们怎么着...这个....就是说说话!” 这哪里是说话,就是皇帝的警告! 更是皇帝摆明了告诉他们,可以让你们去北镇抚司受罪,但还是给了你们那么一点点体面! “两位吃早饭了吗?”何广义也不知说什么了,这两人他也还真不敢在没有皇帝的允许下说更多的。 毕竟,人家给皇上讲过学呀! 毕竟,人家是三品大员呀! “吃点早饭?”何广义又问。 话音落下,咕噜一声,却是何广义自己的肚皮响了。 “何指挥自去,我等吃不下!”齐泰一脸青灰,开口道。 他的意思,本是说想让何广义等人出去,他俩在这清净清净。 岂料下一秒一个锦衣卫竟然端着两笼包子,拎着一小桶豆腐脑进来。 “你们不吃,我等就不客气了!” 何广义说了一声之后,旁若无人的拿起包子。 而后,屋子里瞬间弥漫起咀嚼之声。 还有包子馅,猪肉大葱的味儿! “吧唧!”忽然,有人吧唧嘴。 而且越来越响亮,一下比一下声大。这声音让人心烦意乱,每一声好似都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何广义郭官僧愤怒的扭头,千户贺平安的嘴角亮晶晶的,浑然不觉继续大口吧唧。 “你他娘的喂猪呢?”何广义骂道。 “吧唧,吧唧!”贺平安道,“饿了!” “饿了也不能吧唧嘴呀!谁教你吃饭吧唧嘴的?” “卑职打小就吧唧,您不是不知道!”说着,贺平安端起豆腐脑,“呼噜......吧唧吧唧!”又看向何广义,“都堂,淡了!” “我.....”何广义额头上青筋乍现,但硬生生的忍住,看向黄齐二人,“两位大人,见笑了!” 二人呆坐,脸上哭笑不得。 然后,再次双手掩面。 何广义见状给了郭官僧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无声叹气。 得了,守着吧!继续守着,万一这两位想不开就麻烦了! ~~ 日头飞快,已上三竿。 但等待的时候,最是煎熬枯燥难过。 黄齐二人大概知道自己的下场,但心中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突然,哗啦啦一阵乱响。 两人睁开眼,不知何时屋里居然摆了一张牌桌,何广义郭官僧等人正龇牙咧嘴的搓着麻将? “两位,玩几手?”何广义问道。 黄子澄厌恶的摇摇头,“你自便!” “我们打的小!”何广义又道,“您学问那么好,打麻将自然也是高手!来来,我的位置给您,熟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说了,你自便!”黄子澄吼道。 “不识好人心!”何广义哼了一声。 郭官僧啪的扔出一张牌,“奶子!” 下家金百万看看,摸牌打牌,“双眼皮!” 贺平安嘴角的油都没擦,“嗯....屁眼!” 何广义眉开眼笑,“我这把开牌就不错....”然后,摸牌之后瞬间变脸,“不要,抬头纹......” 又到郭官僧,想了想扔出一张,“裤衩....” “碰上裤衩.....开牌咋不打呢!”何广义眉飞色舞,“碰了就吊鬼呀.....” “等会!”贺平安开口道,“都堂,这不是裤衩呀!这是.....棍儿!” 何广义低头一看,自己刚碰的牌,两张三条中间竟然是个二条。 “你.....?”他抬头看向郭官僧。 “对不住,摸错了!”郭官僧轻描淡写。 “嘿嘿!”金百万笑道,“一二三四五条,都不能打!” ~~ “你们闹够了没有?”黄子澄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攥拳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们打麻将,辱你了吗?”何广义转头,眼神中满是嘲笑。 “这您老就受不了啦?”郭官僧也笑道,“昨晚上我们兄弟寒风里站了一晚上都没受不了,您这现在暖和屋待着,茶水喝着,您就受不了啦?” “你们.......欺人太甚了!”齐泰气的浑身发抖。 他如何看不出来,这些锦衣卫就是在消遣他们。 “嘿嘿!”几名锦衣卫同时冷笑。 ~~ 画面一转,扬州官署。 李至刚一身官服,静静的看着桌子上自己的钦差大印。 堂内,下属的官员们默默垂手站立,一言不发。 “罢课?罢市?哈?”李至刚冷笑,“来人!” “在!” “带头的人,给本钦差抓,然后以罪发配琼州!” “钦差大人!”扬州知府大惊失色,“不能这么干呀!他们又没犯罪!” “我说他们有罪,他们就是有罪!”李至刚冷笑。 “他们所犯何罪?”有人问道。 李至刚又冷笑,“寻衅.....滋.....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触目惊心(1) “荒谬.....荒谬至极!” 耳中听到李至刚居然连莫须有的罪名都用上了,扬州知府周明安已是气得浑身发颤。 “李侍郎,您是钦差不假!”周明安咬牙道,“您的话,下官也不敢反驳。可是下官还是要提醒您,我大明朝开国三十余年,凡事都讲个理字。” “从未有过以模糊之罪,继而抓人之事。况且您要抓的还不是一个两个....这可是扬州府,沟通南北的交通重镇,南北大运河的中转。” “如今扬州已然市面不稳了,您不安抚也就罢了,还要在火上浇油。钦差大人,别的不说,一旦运河停工停运。朝廷的损失,何止万计?” 官衙内寂静无声,有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 “哦,你是在威胁本钦差?”李至刚冷笑,“扬州府,谁给你的胆子?” “钦差大人这才是威胁!”周明安站起身,“下官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您就要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说着,又愤声道,“钦差大人,扬州关乎南北漕运...您不能这么蛮不讲理呀!” “哈?”李至刚轻蔑一笑。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比你会说!”李至刚站起身,在大堂中踱步,逐一打量着扬州府衙的官员们,张口说道,“还说你不是威胁我?现在外边是罢市罢课,下一步你们准备罢漕运了是吧?” “下官绝无.....” “他们为什么闹,我清楚,你们心里也清楚,他们也清楚,我也清楚!”李至刚不客气的打断周明安的话,“就是因为我捅了他们的死穴!查了官仓查了土地黄册查了历年的赋税.....” “有人是怕,我李某人在北方做的事,在这江南继续来一回。我还就告诉你们,再来一回怎么了?触犯国法就是触犯国法,蛀虫就是蛀虫!” 说着,他猛的回头,看向大汗淋漓的周明安。 “你说讲理?哼,本钦差讲理了呀!本钦差讲理你们给来了一出罢市罢课,耍无赖!哈,本钦差现在不讲理了,你们又跟本钦差讲法!” “哦,合着你们怎么都有理呗?” 周明安后退几步,“钦差大人还请慎言,不要一口一个你们!外边罢市罢课罢工,乃是官绅士民义愤所至,和下官没有半点关系!下官为天子司牧一方,自然要维持地方的安定!” 啪啪啪! 李至刚竟然突然鼓掌,点头笑道,“好一句为天子司牧一方,维持地方的稳定!说得好,说得好!”说着,又笑道,“凭这话,就足以证明周府...是个好官!是个有风骨,敢于直言不讳的好官!” 突然,周明安心中一紧,顿生警惕。 “可是,就你这样的好官,在扬州三年任期之内,居然......六座涉及百姓口粮的官仓,全是烂账!” 周明安心里咯噔一下,争辩道,“钦差大人的话,下官实在不懂!现在说的是外边因为您独断专行,一心要追查士绅所引起来的乱子....” “我是钦差,我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李至刚冷笑道,“清查士绅历年在缴给朝廷的赋税中做了多少手脚,查查他们帮别人挂着多杀田地用以免税,容易!容易得很!” “可是官仓,却是一笔糊涂账.....”说着,李至刚猛的回身,眼神如刀环视一周,“坏账不怕,亏空也不怕,可这比糊涂账却真的可怕!” 说着,再回首看着周明安,“本想,先给你些颜面。可是你呢,偏不领本钦差这份好心!执意要一条道跑到黑!” “钦差大人....下官只是就事论事,您不能公报私仇!”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有私仇!”李至刚冷笑,“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钦差大人辱骂下官,下官不敢还嘴!”周明安眼神一凝,“可是您说话要有明证!扬州的官仓自我接手扬州府开始,就没出过事!张面前以前的事下官不清楚,可现在六座官仓都是满的.....” “好!”李至刚大笑,“好一个以前的事不清楚,好一个都是官仓都是满的!”说着,他戏谑的看着周明安,“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嗯?”周明安心中一惊。 “带上来!”李至刚坐回堂上,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几个便装武士拽着两个小吏还有几位账房先生一样的人物,直接仍在了大堂上。 刹那间,扬州府的官员之中,许多人面色大变。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至刚看着他们的表情,冷笑道,“想必你们也早就所有耳闻,本钦差不是什么迂腐之辈,只会堂堂正正的办差。” “本钦差知道,对付宵小就要比宵小更宵小!”李至刚有冷笑,指着那几位便装武士,“忘了介绍,这几位,锦衣卫!” 噗通! 府衙大堂之中,两位扬州府的官员站立不稳,重重的跌倒。 “呵!”李至刚嘴角上扬,“锦衣卫的人,比本钦差还不讲道理,他们也不会像本钦差一样,跟你们磨牙!” 说着,一指被锦衣卫仍在地上的几人,怒声道,“都认识吧?” “这两位!”李至刚又站起身,指着瑟瑟发抖的账房先生,“大粮行,宝生号的大柜和二柜!宝生号的生意好大呀!光是每年在扬州码头,发出粮船就多达百艘!” “他们的粮,哪来的?扬州不是产粮区,哪来的粮食?扬州是运河重镇,若是有粮食从江西从湖广来,一笔一笔都要记录在案。可是这些年,就没见宝生号在那边买过粮食!” “唯一能说的过去的,就是宝生号卖的,就是大明朝设置在扬州,为了平息江南粮价的六座官仓!” “这......”周明安站立不稳,“钦差大人,您说话要有明证.....” “这不是就明证吗?”李至刚指着地上,面无人色的几人冷笑道,“你不会这个时候了,还心存侥幸吧?” “账面上,绝对没错....”事已至此,周明安不是心存侥幸,而是必须咬死了不承认。 “没错,账面上绝对没错!”李至刚背手,嘲讽笑道,“即便是本钦差亲自去官仓里查验,粮食的数目也不会错!” “但是!”他猛的一顿,“官仓中的粮食,就是官粮吗?” 随即,他猛的一指,地上跪着的粮仓小吏,“想死还是想活?” 那小吏早就吓傻了,呆呆的跪着不知所措,好似没了魂魄一般。 忽听得这话,张着嘴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下一秒又猛的嘶吼,“大人饶命,小人都说!” 说着,口中不停,“粮仓中的粮食,其实都是宝生号的粮食,是事先知道钦差人要来扬州,知府大人还有各位大人,让宝生号放在里面做样子的!” 第一百六十章 触目惊心(2) 噗通,周明安再也加持不住,颓然倒地。 李至刚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继续看着那小吏,“那官仓中本该有的粮食呢?难不成六座粮仓都是空的,宝生号有那么多粮食?” “宝生号就是....粮仓.....”那小吏飞快的说着,有些语无伦次,“粮仓里的粮食本就是宝生号的.....” “本钦差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官仓中的粮食其实早就卖给了宝生号,但是宝生号要把粮食放在官仓里,以便于应对朝廷的抽查?”李至刚问道。 “是是是,这些年都是这么做的!”那小吏汗如雨下,说道。 突然间,李至刚邪魅的一笑。 此刻他的内心,已是无比的兴奋。 扬州六仓,每年都有大笔的粮食从各处运来,为的就是保障江南棉布丝绸贸易区的粮价和粮食供应。 而扬州官仓出事,就意味着包括粮食运转还有调过来的粮食所在地,都可有问题。 不是可能,是一定。 扬州官仓这边都是一笔糊涂账,调拨粮食过来的地方,所调的粮食能足额足数吗? 搞不好,粮食过来的时候,其实就是缺数的。 对,一定是的。 官场上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李至刚见多了。 腐坏就跟大腿根长癣似的,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一块,而是他妈的一大片。 这其中牵扯到多少人啊! 户部是必然的了,张紞那个老匹夫看你还能在任上呆多久! 李至刚的心中已不只是兴奋了,而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新政,我要帮皇上做。但是公报私仇整人,我也要整!不把他们整倒,我要上位就还要等!” 就这时,那小吏忽然再次开口。 “去年淮北水灾,从扬州官仓里调粮食,其实调过去的都是积压了三年以上的陈粮。那些陈粮有的是官仓的压仓粮,有的是宝生号在别处运来的!” 陡然间,再次喜从天降。 “后来朝廷从京营补过来的新粮,直接被宝生号发卖到了别处!”那小吏继续说道,“现在官仓中的粮食,也都是陈粮!” “你是说,每年抽调来的新粮,都被人用陈粮给掉包了?”李至刚舔舔嘴唇,带着几分狰狞。 “是!” 李至刚如获至宝,“那我问你,扬州仓还负责存储朝廷每年征收的税粮,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没有?” “猫腻多了去了!”那小吏好似生怕李至刚不问了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每年征粮,百姓们都是足额足数,甚至还要超额。而士绅缴粮,却都是隔年的沉粮,而且粮包中还掺杂了大量的沙土以便称重!” “怎么记账呢?”李至刚敏感的问道。 “士绅们的坏粮自然是记在百姓的头上,所以百姓们超额缴粮,也就说得过去了。百姓们缴的好粮,在账本上就是士绅们缴的!”那小吏飞快的说道,“粮道的诸位大人们,还拿着账本给京城的万岁爷看,说百姓们缴粮多用陈粮,且刁民狡诈,掺杂沙土!” “哈!”李至刚猛的大笑,“你接着说!” “粮道的大人们私下说,万岁爷对百姓宽仁,见了他们奏折回复说百姓一年辛苦,所得仅有几斗,耍些心思也是为了一家生计,不要太过计较!” 那小吏又道,“小人还听大人们说,皇上说了既然百姓缴的粮不好,不便于存储。那就收粮之后,动用人手在过一遍筛子,只要把损耗几号就行!” “所以,他们拼了命的报损耗是不是?”李至刚冷笑。 “是是是!”那小吏点头道,“许多抹不平的账,干脆就都算在损耗上头了!” 李至刚再回头,府衙的大堂之上,已经没几个人能稳稳当当当站着了。 几个胆子小的,早就跪伏余地,汗流浃背带着哭腔。 “那收粮呢?”李至刚又问。 官仓除了征收税粮之外还有一个职能,那就是每年用平价从百姓手中购买粮食。 一来,不让百姓手中的粮食贱卖。 二来,是保证市面的粮价稳定。 三则,是为了货币的流通。 “这里头说道更多了!”那小吏又道,“扬州本不是特别大的产粮区,所以在征收税粮之后,诸位大人就不怎么在百姓手里买粮食了!也不是不买,而是....而是宝生号直接从老百姓的手里买!” “哈哈!官仓不收,百姓就只能贱卖!”李至刚马上想到其中的关键,“你继续说!” “但官仓每年都从士绅手中购买大量的粮食!”那小吏不假思索,“士绅们卖给官府的粮食,除了以次充好之外,还多称多量!” “怎么个多法?”李至刚追问。 “好比.....好比张举人家!”那小吏说道,“张举人的女婿,是六安仓的管库使,他家的粮食从粮库的东门进去....东门是称重的地方。从东门进西门出,怎么进的怎么出!” 李至刚眯眼,“也就是说士绅之家,满载粮食的货车,从东门称了一遍之后,再满载从西门出去,粮食不入库?” “入,最后是入的!”那小吏说得口干舌燥,“但是他们来来回回要走好几遍,一车粮最少称三遍!” “嗯?”李至刚陡然瞪眼。 一车粮走了三趟,就是三车粮,朝廷按照三车粮的价格给,可真正入库的只有一车粮。 见李至刚没说话,那小吏马上又大声道,“不只扬州这么干,其他的地方的粮仓,也都差不多!”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大到李至刚一时半会都消化不了。 这何止是触目惊心呀!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怪不得万岁爷视官绅为毒瘤,一心要推行新政!”李至刚心中暗道,“在让他们这么弄下去,再过三十年,大明朝的根子就烂了!” 想着,他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又问道,“士绅的三车粮算一车,那怎么抹平账册?” “不用抹啊!”那小吏先是一愣,而后道,“官仓里本来就有宝生号的粮食呀!粮食放在那,谁能分辨是谁卖过来的?只要数目上大差不差.....” “那宝生号一旦运走粮食,不就露馅了?”李至刚问道。 小吏张口道,“那些都是陈粮,宝生号是放在那里装样子的,轻易不会动。他们动的,只有新粮!”说着,咽口唾沫,“大人或许不知,官仓中的粮食最上面几层还算看得过去,最下面的,早都是吃不得的坏粮了!” “你等等,等等!” 李至刚觉得这件事一定没有他目前所想到的这么简单,而这小吏所说的又不甚明了。他应该是只知道一些皮毛,真正的运作和欺瞒手段,还是要落在扬州的粮道官员们身上。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已经吓傻的官员们。 至于宝生号,李至刚根本没在乎,一间商号无非是谁家的买卖而已! 问题的关键,还是这些蛀虫! “就凭他说的这些,你们就是死罪!” “大人饶命啊!下官们也是没办法,历年都是这么做的,下官等接手的时候就是糊涂账啊大人!” 官员们纷纷开口哭诉乞求,声泪俱下。 “有人想戴罪立功吗?”李至刚再次冷笑。 眼前这些人在他眼中已是死人,但死人也有死人的用处。 “下官等愿意!” “好!”李至刚笑笑,“粮仓的事先放一边,你们现在帮着本钦差维持秩序。去把外边闹着罢市罢课的人,抓起来,问出幕后指使,马上让扬州恢复市面!办得好,本官酌情....办不好....就地正法!” “是是是,下官等这就去办!”众人忙道。 “另外,官仓的事....”李至刚狰狞一笑,“先把宝生号的东家给本钦差抓起来!所有的账册全部封存,尤其是士绅卖粮缴粮的账册!” “是!” 李至刚从头至尾,都没看周明安一眼,后者已是一滩烂泥。 “你!”李至刚对那小吏说道,“暂且饶你性命,下去好生歇着,晚点本钦差还有话问你!” “多谢大名饶命之恩!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这时,外边忽然传来脚步。 李至刚诧异的抬头,就见几个风尘仆仆的锦衣卫大步进来,“李侍郎,皇上有话,天冷了,赏你貂皮大氅一件!”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骂我(1) “嘿嘿嘿!” “哈哈哈哈!” 书房中,不时传来几阵怪笑。 而外边,李至刚的长随还在不停的催促下人,“赶紧,把大镜子拿过来,多拿几面,快点!” “嘿嘿嘿!” 屋内,李至刚裹着皇帝刚赏赐的貂皮大氅,站在镜子前,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后在后看前看...... 就是他妈的看不够呀! 他李至刚这辈子照镜子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这半个时辰多。 “啧啧!” 李至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中暗道,“皇上御赐的!大明朝开国到现在除了那些老国公军侯们之外,还有哪个文臣能获此殊荣!嗯!” “李至刚呀李至刚,二十年仕途今朝才算意气风发呀!” “啧啧,皇上穿过的!哈哈,到底是皇上穿过的貂皮大氅,就是暖和!刚穿上这么一会,从里到外竟然有种要发汗的感觉!” 屋内一角,带队传旨的锦衣卫百户韩五,跟几个锦衣卫大眼瞪眼小的看着李至刚,他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恬不知耻的站在镜头前头烧包? 一个锦衣卫捅了韩五一下,眼神示意。 大意是说,“这钦差是不是有病呀?屋里摆着仨火盆,跟大夏天那么热,他还穿貂皮?不怕捂出蛆来?” 韩五眼皮动动,应该是在说,“嘚瑟呗!” 就这时,李至刚忽然回身,擦下头上的汗珠,热络的问道,“几位,这真是皇上身上穿的?” 锦衣卫们齐齐翻了个白眼,打他们进屋开始,这话李至刚起码问了一百遍了。 韩五耐着性子,“回大人,确实是万岁爷平日穿的!”说着,顿了顿,“赏给您之前,还穿在万岁爷身上呢!” “嗯?”李至刚顿时血冲到脑门上。 当下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的抬起胳膊,低头猛嗅。 “嘶......” 长长嗅了一口之后,李至刚又慢慢抬头,闭着眼,脸上带着几分激动,细细品味至于这貂皮大氅上,似乎真的带着些万岁爷的味道。 “等将来我死了,这东西必须跟着我陪葬....”李至刚心潮澎湃,下一秒却又暗中道,“不行,不能跟我陪葬。这是传家的东西呀,这就是我儿子孙子的护身符呀!” 边上的锦衣卫们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这位钦差是什么毛病,貂皮大氅有什么好闻的? 有貂味儿?还是有貂毛? 就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声音,李至刚的贴身长随进来,“老爷,大镜子来!” 说罢,几个仆人小心的抬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摆在屋子中央。 李至刚再次情不自禁的站在镜子前头,然后微微侧身,旁若无人的开始欣赏。 “到底是万岁爷赏的宝贝呀!一穿上我都显瘦了!”李至刚喃喃道。 他本就是出身富贵之人,一辈子都养尊处优,所以身形有些富态。 可现在,穿上皇上御赐的貂皮大氅,竟然看不出半点的臃肿,身形还有隐隐有些当年他年轻时的风仪。 边上的韩五,闻言心中腹诽,“有毛病吧?黑衣服不都显瘦吗?” 又欣赏了一会之后,李至刚才意犹未尽年的坐下。 锦衣卫们心中松了口气,这位钦差大人终于要说正事了。 岂料李至刚却忽然抬头,“来人呀!” “小人在!” “屋里太热,把炭盆去了!”李至刚开口道,“再把窗户打开!” “是!” “我日你姥姥!”几名锦衣卫心中破口大骂,“你他妈穿着貂你热,我们身上就穿着棉袍呀!还他妈开窗,你他妈怎么不光腚?” 李至刚穿着貂皮大氅,胳膊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小心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诸位,万岁爷还说什么了?” 韩五开口道,“万岁爷说.....”说着,忽然一惊,赶紧起身道,“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他刚一开口,李至刚就噗通一声跪下,屁股撅得老高。 “臣,聆听圣训!”李至刚郑重的说道。 韩五哭笑不得,“大人,皇上说了,他给你说的是君臣之间的悄悄话,不用行叩拜大礼,您坐着听就行了!” 大明朝没那么多臭规矩,皇上让人给臣子传话,臣子站着听坐着听都行,哪有传话的人一开口,臣子就噗通跪下的。 “君臣之礼不可废!”李至刚坚持道。 韩五无奈,开口道,“皇上说了,李爱卿朕知道你难,但朕也知道你是迎难而上之人。放手去做,有朕给你撑腰。事成回京之时,朕亲自在谨身殿为爱卿设宴!” 话音落下,李至刚咚咚三个响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人,起身把!”韩五上前,把他搀扶起来,“您还不知道吧,下官等来之前,京城刚闹了一场闹剧!” “嗯?愿闻其详!” ~ 韩五口齿轻快,来龙去脉活灵活现。 李至刚捋着胡须,默默倾听,脸上满是痛心疾首之色。 半晌之后,李至刚长叹道,“是李某无能,让万岁爷跟着挂怀了!”说着,朝京城的方向拱手,“臣,实不知如何报答皇上的大恩,唯有粉身碎骨!” 说着,又重重的拍案,“那些奸臣,竟敢逼宫妄图胁迫皇上?” “没逼宫!也没胁迫皇上呀?”韩五一愣,“就是跪那哭来着!” “韩大人宅心仁厚!”李至刚点头笑道。 “我.....”韩五莫名其妙,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是宅心仁厚! 他妈的,他是锦衣卫呀!锦衣卫有好饼吗? 这时,李至刚又问,“刚才我听你说,跪着的百官之中,有人喊我李某人是国贼,是奸佞?” “嗯!”韩五点点头,“喊的声还不小呢!”随即,心里补充一句,“就差曹你祖宗了!” “谁喊的?”李至刚眼睛发亮,咬牙问道。 “这个....”韩五可不傻,大手挠挠头,“人太多,乌央乌央的哪听得那么真切....”说完,看看李至刚,意味深长。 “看我.....得到皇上赏赐高兴之余,竟然忘了正事!”李至刚一拍脑门,回头道,“来人呀!” “小人在!”长随进来。 “我没想起来,你也没长脑子?几位传旨的天使远道而来,何等辛苦?”李至刚骂道,“我李家岂是不知礼数之家?” “小人该死!”长随跟了李至刚一辈子了,自然知道自家老爷说的什么,轻轻打自己一个耳光,赶紧回身出去。 稍后片刻,又小心的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匣子。 放在桌上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李某离京之时,走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李至刚推了下那个匣子,笑道,“几位长途跋涉而来,李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区区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这不行这不行!”韩五拼命的摆手,但目光在那匣子上就没挪开,“都是下官等份内的事,当不得大人赏!” “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李某人!”李至刚笑着,微微把匣子打开一条缝隙。 顿时,金光灿灿一片。 “娘的,差不多一百两金子!真他妈阔!”韩五心中咽口唾沫。 匣子里面,都是整齐摆放的小黄鱼,看着就让人神魂颠倒。 “几位还是收了吧!”李至刚又笑道,“就当是李某给几位的酒钱!呵呵!” 自然要收,太监去传旨,大臣们还要给银封呢! 这钱收得理所应当,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再说了收钱怎地?在锦衣卫这就不存在那人家的手短,锦衣卫是出了名的翻脸不认人。 “这....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呢!”韩五假模假式的笑笑。 第一百六十二 谁骂我(2) “李某一片心,几位就不要推脱啦!” 李至刚笑着把装满金条的匣子推过去,随后坐下笑道,“我李某人虽和几位文武殊途,但我李某人最佩服的就是心胸磊落的好汉子,最喜欢交朋友!” “这次诸位远来之情,容李某回京之后,再行答谢!” 韩五等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大人太客气啦!” 但凡是李至刚这等功利心重的人,要是以为他们不会做人那就错了。这种人最会做人,因为他不会因为一个人对他暂时没有用处,就不搭理。更不会因为别人比他的身份低,就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不懂得为人处世的人,是爬不到太高的。但为人处事说白了,就是为了有所回报。 “哎!”李至刚叹口气,“李某在外乃是皇差,却不想京城的同僚们却对李某误会甚深!哎!” 韩五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的踢了身边一个锦衣卫一脚。 那锦衣卫穿着小旗的服饰,马上笑道,“大人也无需想这些!这人呀,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比他们有本事。” “前几日在午门前跪着时骂您的,多是芝麻大的官儿,还有国子监的生员们!就是心里酸!” 说着,那小旗又道,“都察院的人虽说也没说您好话,可还是克制的!” “都察院?”李至刚嘴角动动,他身上现在还挂着都察御史的官职呢! “呵,都察院的也敢骂老子,看老子回京怎么炮制你们!” 李至刚心中咬牙切齿,他最恨别人骂他。 他尽管阴险,但从不骂人。若是有人骂他,那他定要十倍的还回去。 不单是骂,不说他好话他都不愿意。 “不过.....”韩五突然开口,话风一转。 李至刚赶紧道,“不过什么?” “哎,说了大人您心里别难受!”韩五笑笑,“当天下官就在宫里当值,听得清清楚楚的。翰林院的人骂您骂得最凶,有几位翰林编修大喊,您.....” “喊我什么?”李至刚紧张道。 韩五叹口气,“说您蛊惑了皇上,说您是国贼,说您搅动半壁江山不得安宁,让皇上杀了您,以谢天下!” “嗯?”李至刚陡然心中暴怒。 这些骂的,直接戳到了他肺管子上,更是让他隐隐胆寒。 帮皇上推行新政,本就是留骂名的事,新政不成他李至刚无能。新政一成,他李至刚也必将成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到时候,能全身而退吗? 见他如此,韩五低头笑笑。 之所以他敢一五一十的告诉李至刚别人骂了他什么,是因为来之前皇帝特意耳提面授,让他把京城的事都告知李至刚。 “时候不早了!”韩五起身,“下官等还要回京复旨,李大人可有什么东西要我等呈给万岁爷的!” “稍等!” 李至刚站起身,走到书桌旁,从暗阁中掏出厚厚一本奏折。 “这是扬州官仓小吏等人的口供,劳烦诸位带回去交给皇上!”李至刚开口道。 韩五见那奏折上糊着封条,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郑重的接过小心的揣在怀里,抱拳道,“告辞!” “慢走!” ~~ 韩五走后,李至刚独自坐在书房中许久。当然,那貂皮大氅是他一直没脱。 许久之后提笔,在纸上写道,“谁骂我了?” 然后仔细的封好,交给随从吩咐心腹送往京城交给他的自己人。 锦衣卫是说有人骂了他什么,但还是没说是谁。 不知道谁骂了自己,李至刚就睡不着觉。 信送走之后,心里才舒服许多。 又在书房中站在镜子面前,慢慢的欣赏起来。 ~~ 掌灯时分,李至刚还在书房里没出来。 他的贴身长随看看身后毕恭毕敬的扬州府丞,轻轻敲打房门,“老爷,李府丞来了!” “嗯,进来吧!” 扬州府知府周明安已完蛋了,现在被李至刚带着的锦衣卫看管起来,所以扬州府最大的地方官就是这位李府丞。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李府丞是戴罪立功,进来之后就大礼叩拜。 “嗯!”李至刚坐在书桌后头,正摩挲着貂皮大氅上的细毛,闭着眼道,“事都办妥了!” “回大人,涉及暗中指使扬州市面罢课罢工罢市的人,一共十七人。其中七名是举人,六名是致仕的官员,其他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士绅!”李府丞开口道,“口供已经查实了,人也都在扬州府的大牢中!” “哎!”李至刚睁开眼,拍拍桌子,冷笑道,“看看,都说士绅盘根错节同气连枝,官府不好抓不好处理。可你看,凡事就怕较真!官府一较真,官绅又如何?有功名又如何?跟朝廷对着干,找死!” “大人所言极是!”李府丞忙道,“以前都是周府台,对这些人太宽容了!” “那你说他是不是也参与了这次罢工罢市的事?是不是他也暗中授意了?”李至刚看着李府丞,冷笑道。 顿时,李府丞一脑门子汗。 这不是秃子脑袋的虱子,明摆着吗? 知府大人若没点头,那些人能闹得起来。莫说知府了,要是真追究的话扬州府的官员们,一个都跑不了。 钦差之所以说这话,还是嫌周知府死的不够透。 “应该是的!”李府丞开口道,“周知府在扬州独断专行惯了!就拿粮仓的事来说,下官等人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呵呵!”李至刚冷笑。 他懒得理眼前这位府丞的小心思,官仓的贪墨大罪,再怎么样都跑不了。现在之所以还让他办事,是因为所办之事需要地方官来配合。 等他没用了,他自然会去该去的地方,受该受的责罚。 “你不错!”李至刚又淡淡的说道。 一声你不错,让李府丞心中狂喜。 跪地哭道,“求大人救下官一命!大人,下官也姓李,祖籍也是松江,说不定和松江李氏乃一门之亲呀大人!下官愿为大人肝脑涂地,只求大人高抬贵手.....” “丑态毕露!”李至刚心中冷笑。 面上却很和煦,“起来起来,都说让你戴罪立功了!本官要想处置你,还让你在这跟本官说话!放心,错是有错!但是你能迷途知返,本官也会把你的功劳,奏给皇上!” “谢大人!”即便明知这话不真不假,但李府丞还是赶紧万分。 “人既然抓来了,怎么处置?”李至刚忽然问道。 李府丞一愣,“大人您想....?” 说着,他明白了。 钦差大人,是要他这个地方官来处置。 想明白这些关节之后,他牙关一咬。 “且不说官仓之案,就说大人要清查不法官绅之事,乃是大人奉皇命而来。他们鼓动罢市罢课罢工,不单是跟大人对着干,更是跟皇上,跟大明对着干!” 说着,他重重的运气,“下官以为,若不重重处罚,难免会让人生出侥幸之心,效仿行径!所以.....” “说下去!” “所以......”李府丞咬牙道,“查明其名下所做有违大明法制之事,查清他们侵占了多少田地,暗中少缴了多少赋税,如何损国而自肥,如何在征粮纳税的时候,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而后张贴案榜昭告百姓!” “然后....抄没家产,有官身和功名的一律罢免,再送往刑部大理寺论罪!” “好!”李至刚一拍桌子,“抄家你去!家产都登记造册,要清清楚楚!” “下官明白!” “宝生号抓了?审了?”李至刚又问道。 李府丞忙道,“一顿板子下去,全都招了!” 其实不用打,他李府丞早就知道宝生号的背后是谁。 “涉及到谁?” 李府丞犹豫片刻,“宝生号的背后股东,一共八人。大多是江南的名门望族,这些家族之中,有好几位进士,都在京为官....” “等等!”李至刚忽然开口。 停顿片刻之后,又是一笑,“这些事,你也不用再说再问了,人要看好,莫要出了意外不明不白的死了。想来这几天,就会有锦衣卫人接手案子!” 李府丞额上汗如雨下,听到锦衣卫几个字,肝都在颤。 “来,你看!”李至刚忽然又道,“看看本官身上的大氅,如何呀?” 第163章 好狗(1) “朕.....我......就像是个大傻............b!” 伴随着朱允熥的咆哮,砰的一声。 乾清宫外的太监和侍卫们齐齐的猛的一缩头,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的咆哮和怒骂让王八耻胆战心惊,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悄悄朝殿内望去。 一只价值连城千金难求的唐代鎏金五爪虎足香炉,被皇帝掷在地上,四分五裂。 “看看,朕.........居然被他们当傻子耍!” ~~ 殿内的气氛降至冰点,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与会的大臣,全都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得吓人。 “来,朕给你们念念,你们好好听听!” 今天的朱允熥很是失态,没有往日任何事任何时候都云淡风轻的模样,而是有些极其败坏。 这种气急败坏,就好像一位万人追捧,万金也摸不到她一只小手的绝世女神无敌仙女,居然让一个露天大神给白睡了。 而且还他妈的不能说........因为说出来特别的丢脸。 但此刻,朱允熥豁出去了,不在乎丢脸了。 “这是朕登基第一年,永昌元年的折子!”朱允熥打开一份有些陈旧的奏折,开口念道,“扬州粮道上了折子,说当年雨水不足,百姓之田普遍欠收,求朕能不能减免一些钱粮!” 朱允熥此时是满脸狰狞,口中不停,“朕的回复是什么,准!”说着,又咆哮道,“因为雨水不足,朕免了一府的秋粮!” “当时朝野上下是马屁如潮,说朕是古往今来第一仁厚之君,心系天下百姓!” “可事实呢?朕今日才知道呀!” 砰砰砰,朱允熥狠狠敲打着桌子,声音震耳欲聋,“朕免了秋粮,可真正免的是官绅的,他们不但没有免百姓的,还反手把百姓缴纳的给吞了!” 群臣都羞愧的低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 扬州就在直隶的管辖范围内,也就是说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都出了这么大的事,那外边呢? 他们这些大臣,如今也成了傻子瞎子聋子..... 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臊得脸红脖子粗。廉政院尚书暴昭,坐在那双肩颤抖眼如铜铃牙齿嘎嘎作响,就像是一条快要狂犬病发作的恶犬。 “再看看这本奏折!”朱允熥又从御案上拿起一本,大声念道,“永昌二年五月,扬州粮道上本奏......” “今岁收春粮之税,百姓多狡诈,以砂石充填粮包之中,滥竽充数。更有甚至,小包换大包,欺瞒官府。” “臣等本想以律法处之,可知晓皇上仁厚爱民,是以不敢加以问罪。但倘若不问其罪,则此风必然愈演愈烈......” 朱允熥嗓子都冒烟了,可根本顾不得,继续道,“看朕是怎么回复他们的?扬州之地本不是产粮大区,粮仓仰赖江西湖广供应。” “百姓本就家无节余,再缴纳皇粮就要生计艰难。朕看来,所谓狡诈不过是不得已为之,为的就是一家大小的肚皮。” “尔等为粮道官员,做事要知灵活变通,不能玩忽职守,但也不能小题大做。百姓所做之事,只要能说得过去,且迁就些吧!” “可是他们是怎么做的?把官绅偷漏的粮税,竟然都加在了这个上头,当成了理所应当的损耗!” “百姓们吃不饱,还要缴粮。官绅骗了朕也就罢了,还要上下其手。” 说到这,朱允熥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无力。 拿着奏章的手颓然垂下,哗啦一声,凌乱的奏章洒落一地。 “朕.......在他们眼里就是傻子!” 他总是觉得,倘若地方的官员权利过大,会矫枉过正。所以他这个皇帝,总是耳提面授要他们具体的事具体办,要他们知道法外有情,人间有理。 可是呢! 到头来,还是这么混账! 地方官绅之害,竟然是这么的明目张胆,这么的骇人听闻。 缴纳皇粮.......还真是官绅的如数奉还,百姓的三七分账....... “李至刚在北方各省巡查时,官绅不法之事甚多!”朱允熥有些无力的说道,“可北方各省的官仓之中,却没有这样骇人听闻之事!” “他才刚到扬州呀,这才只是扬州一地呀!往后还有其他地方,若都如此,可怎么得了?” 心中一阵无力,冲上心头。 朱允熥甩了手里的东西,四仰八叉在罗汉床上一躺,单手扶额,闭目皱眉,“朕不用想,都知道其他地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朕即位之处,感念大明开国三十余年来,江南的赋税,一直是其他地方的两倍,所以多次下旨,要减免百姓的负担。” “现在看来,仅仅扬州粮道,就敢屡次骗朕。其他地方,说不定还有多少猫腻!” “减免的赋税,真的减免了吗?只怕.........跟扬州减免皇粮一样,官绅是拍手称快皆大欢喜盆满钵满,而百姓却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 终于,殿中群臣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臣等有罪!” 尤其是廉政院尚书暴昭,满脸都是愧疚。 跪地叩首道,“臣执掌大明廉政之事,地方上却出现了这等丧心病狂的案子,臣......有负皇上,有负国恩!” 说着,咬牙道,“臣斗胆求皇上,把这个案子交给臣......” “朕已经让锦衣卫下去了!”朱允熥无力的摆手。 陡然,群臣心中一惊。 “京师的皮庙场,大概是因为没了新的人皮灯笼,所以没了什么震慑力!”朱允熥冷笑道,“涉案之人,都按照洪武朝的旧例!” 说着,朱允熥坐起身,看着群臣身后,“何广义!” “臣在!” “以前出了这等事,都是杀官!”朱允熥冷声道,“派得力人手去扬州,涉案的官员不能放过一个。同时,从中渔利的官绅,一个也别想跑!” “遵旨!” “另外!”朱允熥又道,“扬州的案子明发天下,让所有在京的官员们,都给朕写一道观后感!” “让他们说说,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 “皇上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殿中的群臣都是大明朝的核心人物,一下就明白了皇帝此举的用意。 前些天出了百官在午门外跪哭的事,现在扬州爆出这么大的官仓贪腐舞弊案。 而在这官仓案子的后背,涉及到的官绅,无一不是当地的望族。 渐渐的,有人后背已是冷汗迭出,细极思恐。 “太祖高皇帝是杀官,如今的皇上却是对整个官绅阶层举起了刀子!” “再有!”朱允熥又冷冷道,“尤其是南方各省,这案子要地方官仔细看,好好看!日后倘若别处在查出这样的案子,皆以此办理。” “无论是在职的官,还是官绅,还是地方上的名望之家。只要牵扯到损害朝廷利益,盘剥百姓之事,都一并问罪!” “不得姑息!” 第164章 好狗(2) “李至刚还真是一条好狗!” 贪腐也好官绅勾结也好,那都是文官的事。 李景隆始终低着头,当做笑话看。 但此刻看笑话之余,心中再次重新评估起他这个本家,这个最近风头正盛的钦差大臣李至刚。 “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了不起就是一个官场贪腐的窝案。而李至刚呢,他的眼光却很独到,用心更是深远。” “结合新政的推行来看,他把这官仓的贪腐舞弊案,变成了地方官和官绅勾结,损国损海百姓而自肥的欺君欺国欺民的恶劣行径。” “更是把扬州一地的单独案子,变成了江南各省普遍都有的弊端!” “把官仓的贪腐,和地方的官绅结合了起来,变成不得不治之罪。” “这招步步为营算计得妙呀!” “怪不得他在京中的时候,连日跟我请教江南粮商的情况....他这是早就预备了后手呀!”想着,李景隆不禁有些佩服起这位本家来。 “新政也好地方上的贪腐也好,根子就在官绅勾结四个字上!”李景隆心中又道,“旁人不是看不见,而是即便是看见了,也不敢多说。因为这涉及的可不是几个官员,而是一大片一群人。” “他李至刚不但看清了,而且敢下手,会下手,这才是让人佩服的地方!” “高,真高!清查官绅帮别人挂着田地免税是一把刀,官仓是第二把刀,而这追查官身绅勾连在粮税之中从中渔利,又是一把刀!” “三把刀,一把比一把狠!新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是剥夺官绅特权。” “要剥夺其权,就要让其害大白于天下。为了新政的最终目的,即便过程有些血腥又算什么?” “李至刚不单是好狗,而是一只能咬死人的恶犬!” 就在李景隆心中不断思索的时候,朱允熥看着群臣,再度开口。 “一直以来,你们都劝朕,治国不要太狠,不可学当初太祖高皇帝!可是你们现在看看,朕的宽仁带来了什么?” “欺瞒朕也就罢了,朕知道出了紫禁城,朕的话屁都不是!” “可是欺瞒着朕,还要在粮税上做手脚?这大明朝,是给他们打的吗?” “朕粗略了算了算,仅以扬州为例。都没算他们卖粮贪腐的事,就算他们每年的各种损耗,还有官绅偷去的钱粮,直接就占了扬州府赋税的三成半!” “天下,若别的州府,哪怕比扬州的数字少一半,加起来都是个天文数字!” 说着,朱允熥再看看群臣,“你们告诉朕,这事的根子在哪里?” 群臣寂静无声。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臣以为此事的根源,就在于我大明的征粮制!” 众人诧异的看过去,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东宫学士解晋。 解晋起身张口道,“自我大明立国开始,实行的就是粮长制!” “当初太祖高皇帝传谕天下,各地县乡推举选用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粮长,帮着朝廷收缴赋税!” “太祖高皇帝的用意是好的,乡里德高望重之长者,所作所为必定令百姓佩服,必一视同仁不弄虚作假!” “一开始,此政功效斐然。一方面省的官府的官员们中饱私囊巧立名目,二使得征粮更加高效。” “但自从洪武二十年之后,地方上的粮长就从德高望重之人,变成了地主士绅!” “官府把本年的粮税数额交给他们,他们下去摊派,然后他们再征收。而往往地方官府,为了粮税能达到朝廷要求的数额,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一项是视而不见!” “嗯,说到点子上了!”朱允熥赞赏的点头,“你继续说!” “臣,也是出身官绅之家!”解晋自嘲的笑笑,“所以对这些事,多多少少还算有些了解!” “为何粮长会变成士绅呢?因为他们本就是大地主,在乡间有话语权。另外,因为他们是士绅,在面上比较听话,不像那些真德高望重之人,眼里不揉沙子。所以地方官也愿意和他们亲近,他们听话!” 说着,解晋顿了顿,“臣说句题外话,天下哪有真德高望重之人?即便有,身处利益之中,也变味儿了!” “嗯,接着说!”朱允熥揉着太阳穴,继续道。 解晋再道,“粮长落在了士绅的手里,那为了巩固自己的利益,势必要和其他士绅连成一气,如此才能在民间树立绝对的权威!” “如此一来,给朝廷征粮,就成了士绅地方官的分赃大会。朝廷要一百数额,官府为了怕不够,给粮长下达一百二。” “而粮长为了省去他自己那份,还有同党那份,跟百姓伸手时起码要一百五!” 朱允熥忽然冷笑,“然后交给官府一百......官府呢再跟朕哭穷,就变成八十五......” “皇上圣明!”解晋道,“总之,我大明现在的粮长制。正式促使地方士绅做大,跟官府同流合污的根源!” “臣有句话不当讲........” 朱允熥一摆手,“但说无妨!” “如今我大明是太平盛世,这粮长制的危害还不显!”谢晋道,“世无恒久之盛世,将来国家有变,追悔莫及,改无可改呀!” 这番话,真是说进了朱允熥的心里。 历史上的大明朝这么亡的?就是这么亡的! 税只落在百姓身上.....皇帝不是不知道,可是没有官绅他就收不上来税。 官绅呢,自然是希望国家越乱越好,越乱他们越能帮着皇帝收税,然后落在他们口袋里的就越多..... 到最后,百姓实在拿不出来了,只能操刀子反他娘的! 最终呢,明朝亡了。而那些官绅,要么是水太凉跪在南京城外迎接清军,要么是蜂拥的投诚效力剃发易服。 解晋继续道,“新政所提出的官绅一体纳粮,正是为了解决士绅担任粮长制这个弊端!” “我大明的基础,不在这方寸之间的乾清宫,也不是巍峨的紫禁城......” “而是无数穷乡僻壤,无数的田陌之间.........贪腐舞弊等案,任何时代都避免不了。” “但是,不让官员和士绅在百姓的肚皮上贪腐,却还是能做到的!” “官仓也好,征粮也好,都关乎百姓的肚皮,但也关乎我大明朝的国库!” “诸位!”解晋环视一周,“虽说我大明如今在商税上收获颇丰,可有句话别忘了,家有余粮心不慌!” “百姓的肚皮问题不解决,盛世........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说得好!”朱允熥赞道,“解爱卿所言,振聋发聩!”说着,起身踱步,“哎,那些跪在午门外跟朕哭诉的人,真应该好好认真看看你这篇言论!” 被皇帝当众夸奖一番,解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 但只有他知道,低头的时候他看了李景隆一眼。 而后者,则也是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事到如今,朕希望诸位爱卿跟朕,协同一心,共同铲除这些,我大明朝的跗骨之蛆!” 第165章 世情(1) “瞧瞧,又要出红差了!” 茶馆里,富商六爷眉开眼笑的抖落着当天的应天时报头版。 笑着对周围乌央乌央的闲人们说道,“我地妈,剥皮点天灯!”六爷嘴里在惊叹,可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这些婢养的官儿,该杀!把扬州官仓都卖空了,还官绅勾结从老百姓身上榨油水!” 说着,放下手中的报纸,美滋滋的喝口浓茶,“万岁爷下旨,涉案的官员地方士绅全部押解进京,明正典刑。” “到时候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儿,还有国子监那些秀才书生,都必须到现场亲眼去看!” “呼!”周围人都倒吸冷气,听着就心里发渗。 “嘶嘶......”六爷却越说越觉得心里美,“各位,这可不是斩首啊!斩首是一刀下去身首异处,剥皮点天灯老凌迟,那是一刀接着一刀...........” 说到此处,又开始卖弄道,“六爷我年轻的时候,正赶上咱们大明朝户部的空印案....那杀的人多了去了,一天三四百,杀了一个多月......” “我亲眼见着了,那些贪官让刽子手绑在柱子上,从脑袋后面用小刀切开,然后一点点往下揭人皮,就跟揭窗户纸似的.......” “还有那凌迟,用渔网给人绑死了,肉都凸出来。刽子手拿着小刀,一片一片跟吃烤羊腿那么剌..........” “嘶.......”周围满是倒吸冷气的惶恐之声。 “剌完了呢,还不能让人死,必须剌够三千六百刀,中途这人要是断气了,刽子手就要人头落地......” 忽然,边上有个小伙计纳闷的问道,“关刽子手什么事呀?” “手艺不精呀!”六爷道,“把人犯弄死了!” 小伙计更是不解,“人犯本来就该死......” “该死也要分怎么死!”六爷正色道,“这种在百姓身上捞民脂民膏狗官,他捞的时候有多高兴,死之前就应该有多痛苦.......”说着,嘴角带着一丝狰狞,“死呢,是个过程。一定要他在最后的这个过程中充满痛苦和悔恨,让他明白他之所以遭这种惨绝人寰的罪,不赖别人,全是他咎由自取!” “这.......才是处以极刑的目的!” 话落地,周围满是沉思之色。 “可是.....”边上,人群的外围,一个坐在茶馆中就着蚕豆喝着廉价黄酒的老童声开口道,“可是也太狠了!犯法了,杀就是,何苦这么折磨人呢....有伤仁和.....” “仁和?”六爷顿时跟被踩了耗子尾巴似的,差点跳起来,“哦,对这些狗官处以极刑就不仁和了?你想过那些让这些狗官害的家破人亡的百姓没有?” 说着,讥讽的看着老童生,“你种过地吗?你知道粮食怎么来的吗?你知道什么是粮食吗?” 老童声被怼的面红耳赤,小声道,“怎么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道粮食是老百姓的命!”六爷大声道,“一家四五口人几亩薄田,一年才能收多少粮食呀?我告诉你,我在乡下待过。” “缴了皇粮之后,一天两顿一稀一干就他妈烧高香了!这些狗官,官绅们不纳粮也就罢了,还要以次充好多卖多称,把这些差额算在百姓头上,还要征粮的时候层层加码......” “从老百姓口里夺食,就是要老百姓的命!他们捞的越多,老百姓吃的越少。” “吃不上饭咋办?”六爷又大声道,“你他妈见过生下闺女溺死的吗?见过卖儿卖女把老婆都典当的吗?见过一家老小被逼得没办法,全家上吊的吗?见过好好一家人,被逼的出来逃荒要饭吗?” 六爷越说声音越大,“这京城是天子脚下,咱们京城人没遭过罪。日子再苦都有大米白面可以吃,哪怕穷掉底儿了,也有杂粮馍馍。” “可你知道乡下百姓日子怎么过的吗?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带着血汗的粮食自己都舍不得吃一粒,就缴了粮啦!” “再让这些狗官们盘剥,还剩下啥?我告诉你,我在乡下呆过。咱们京城里头喂牲口的麸子,在乡下那是老百姓掺在粮食里的粮.....” “哦,对狗官残忍了?百姓挨饿就他妈不残忍?他是捞够了,欺负百姓欺负够本了,荣华富贵享受够了,事发之后当头一刀...” “他连疼都没有感受到就没命了!可谁知道,老百姓挨饿的时候,比死还难受.........” 老童声皱眉反驳道,“您说的这些以前有,那都是年景不好的时候。现在大明盛世,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即便是乡下的百姓,大多数人也能吃饱穿暖......” “我啐你一脸!”六爷骂道,“真年景好,就不会有官绅勾结欺压百姓,把百姓的粮食装在自己的口袋里!” “个例个例.....”老童声摇头晃脑,“您呀,太以偏概全了!” “六爷六爷,您喝口茶润润,消消气!”小伙计会来事,见状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又给六爷倒上新茶,“皇上杀贪官,跟咱们也不相干,您值当动这么大的肝火吗?” “怎么不相干!”六爷横他一眼,“起码让咱们这些老百姓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您是真性情!”边上有人赞道。 六爷端着茶碗,“爷活的就是这份心气儿!看不惯我就说,让我烦我就骂....”说着,瞥了一眼端着身份,在一边小口喝黄酒的老童生,“不像有的人,啥也不是还整天装他妈大尾巴狼!” 咳嗯..... 老童生一口黄酒呛在嗓子眼里,本想喷可是因为舍不得又硬生生的咽下去。 “诸位,别看这应天时报上说的是扬州的事,可有句话就天下乌鸦一般黑!”六爷又对周围人说道,“这官仓呀,肥得流油。你们想啊,连耗子都知道那儿吃的多,何况人呢?” “远的不说,咱们就说水门关外的京师大仓,你们信不信,一样有人中饱私囊........” “不能吧,这天子脚下........”有人道。 “天子?”六爷撇嘴,“皇上就是紫禁城里的佛,供着给人看的!出了紫禁城,就让人糊弄得两眼一抹黑!” “你们还别不信!”六爷又道,“有那么一人,我也不说是谁了!在京师大仓当着个管库房的小吏.....”说着,捏着指甲盖又道,“就是那么一个芝麻大的小吏,连官儿都不是。” “哎,人家就在北文庙大街后身,置办了两处二进的宅子.....知道那边宅子什么价吗?二进的院子,一套起码三百银元,还不算里面的家具.......” “他一个小吏一年的俸禄才多少?不比茶馆小伙计多哪去....” 小伙计笑道,“六爷,我可没钱拿!” “那他妈让你白干活了,给不给你吃,给不给你住?”六爷翻个白眼,“这叫大树底下好乘凉,那小吏守着京师大仓,一年光是粮车进出给他的茶水钱,都比我辛苦做一年买卖多!” “更别说什么陈粮啦!快坏了的油啦?长了毛豆饼........” “咱就说这长毛的豆饼,在官府的账册上都是损耗,扔的东西!可真扔了吗?” “账面是扔了,他们私下里瓜分出来,卖给喂大牲口的,就是好大一笔进项.......” “呜........”周围的人竖着耳朵惊呼,跟听故事似的,眼睛瞪老大。 “还有装粮食的麻包!”六爷又道,“麻包可不便宜吧?寻常百姓人家一个麻包能用到死对不对?可是在官账上,那就是一次性的!” “进了粮库,出了粮食,空麻包堆积如山,怎么办?甩卖给卖麻包的,不是钱吗?” “那.......”小伙计忽然插嘴问道,“那以后装粮食要用麻包怎么办?” 第166章 世情(2) “再买呀!” 六爷跟看白痴似的看着小伙计,“这就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的一来,大货发财!” “那.....”小伙计忽然又道,“会不会那收了旧麻包的人,转头把这麻包再卖给粮库?” “哎!你他娘的终于聪明一回.....”六爷点点头,“还真让你说对了,他收麻包零着卖,猴年马月能卖完......卖给粮库一笔买卖就是成千上万个.....” 小伙计想想,“哎呀,那.....也是旧的当新的卖?那不是把官仓的大人们给骗了?” “我他妈刚说你聪明了!你呀,一辈子端茶倒水吧!”六爷笑骂道,“你以为那些官仓的人不知道里面的猫腻?我告诉你们,他们卖麻包挣一笔,然后卖麻包还能再挣一笔....” “卖了能收钱,买还能收钱?”小伙计是真懵了。 “你刚才都说了,麻包是旧的,能当新的价吗?”六爷笑道,“可是这玩意新旧谁知道?谁关心?只要能装粮食不就行了!可是报账呢,自然当新的报呗!” “我地妈,还有这么多说道.....” “那边客人茶都空了,也不见你伺候,想不想干了!” 忽然,茶馆掌柜的走来,先是对小伙计劈头盖脸一顿呲哒,然后笑着对六爷说道,“六爷,我记着您说过,以后不看报了呀?” 六爷横他一眼,“我他妈自己打自己的脸行不行?”说着,往后一靠,“这么着,又来跟我磨叽莫谈国事?”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呀......” “应天时报上都报了!”不等掌柜的说完,六爷开口道,“那就是全天下人都可以说!怎地,你要觉得不爱听,那我明儿换个地方.....” “可别,您老走了,我在这饭碗子不就砸了吗?” 掌柜的哪舍得这位大主顾走呀,他不但天天在这喝茶,连带着商铺子里伙计的一天饭菜,都是茶馆给预备的,一个月下来那可是不少钱呢! “我是觉得呀,这报纸还是少看!”掌柜的笑道,“您看看,没这报纸吧!天下太平,和风细雨......有了这报纸吧,天天都有糟心事!” “虽说和咱们不搭嘎,可是看了之后心里别扭呀!不瞒您说,今儿这报纸我没看,我光是听您说,心里就堵得不行!” 说着,掌柜的叹口气,“早些年,年年都有百姓进京逃荒的,为了一口饭,那......简直人都不是人了!” “确实,堵心!”六爷说道,“堵得心跟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 “所以说,既然堵心,咱们就别看了。都小老百姓,说了骂了又能如何?”掌柜的笑道。 “不说不骂,那不一直堵着?” “那您就别看了呗!” “不看我心里更堵!” “那您挑着不堵心的看呗!” “不堵心的看着有啥意思?” “嘶......”掌柜的心里运气,暗道,“狗日的.......他娘的他真是王母娘娘来月事儿,神经病!” 就这时,熙攘的街面陡然嘈杂起来。 烟尘滚滚之中,一队差官人仰马翻的冲了过来,手里都带着枷锁家伙,直奔茶馆这边而来。 “官差抓人,闲人闪开!”” “我......来抓我的?”六爷滋溜一下窜起来,躲在门后,“我他妈也没说什么呀?” 掌柜的也吓得不行,两腿都在打哆嗦。 眼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就要冲了过来,却不想直接在茶馆面前走过,冲进斜对面的酒楼之中。 刹那间,酒楼里一顿鸡飞狗跳。 六爷从门口出来,伸长脖子朝那边看,只见酒楼的二楼窗户上,几个男子刷刷的往下跳。 刚落地,还没起身就让楼下的官差给五花大绑。 “这场面?”六爷惊呼,“抓江洋大盗?”说着,眼睛亮晶晶的,“别是又出了刺客吧?” “六爷您是我亲爹行了吧?您可别再乱说话了!”掌柜的剁椒,下一秒就却突然回身,“快关门,关门!” 小伙计还在发楞,却见一个人影嗖的冲了进来躲在柱子后头。 定睛一看,正是官差冲进去那家酒楼的掌柜。 平日里,酒楼掌柜的顶看不起茶馆茶馆的。可现在却拱手恳求,“掌柜的,我躲一会,躲一会啊!” “不......” “怎么回事?”六爷跟酒楼掌柜的也是熟人,直接拉着对方坐下,“这抓谁呀?你小舅子不是在应天府衙门当班头吗?你怕啥?” “不是应天府的差官,是廉政院的差官!”酒楼掌柜的一脑门子汗,“说是差官,好些人都是锦衣卫!进了我酒楼话也不说,冲上去就抓人!六爷您是没见着,带着刀呢........”说着,双手一比量,“这么老长!” “抓的谁?”六爷问道,“你认识不?” “官仓那边的刘二爷,徐三爷.....”酒楼掌柜的低声道,“今儿晌午刘二爷请客,这不前些日子他外宅刚给他生了个儿子吗?” “哎呦,来的客平日都是体面人物,可现在跟抓猪似的。”酒楼掌柜的心有余悸,“有个还是兵马司的把总,刚要自报家门,让人一刀.....” “嘶.....”六爷惊呼,“出人命了?” “那倒没有,那把总平日在街上也是横着走的,让人一刀,带着刀鞘哈,直接劈在脑门上,当场就昏过去了!”酒楼掌柜的看着自家乱成一团的买卖,痛心疾首道,“我这买卖,这回可是元气大伤了呀!” “嗬!”六爷眼珠乱转,琢磨道,“应天时报刚报了扬州官仓的案子,咱们京城就开始抓官仓里的人.......还是廉政元暴铁头的人........想来最近消停不了啦!” 说着,幸灾乐祸的笑道,“看样子,又有人要掉脑袋啦,哈哈!” 随机,他猛的拉着酒楼掌柜的袖子,低声道,“对了,有件事正要拜托你!” “您说!”那边的抓捕进入尾声,官差们一个个的往出拽人,送入囚车。 “马上要出红差了,凌迟的那天,让你小舅子给我在刑场前边留个好位置!”六爷道。 “您要去看?您可真有闲心!”酒楼掌柜的见官差之是抓客人,没有喊着抓他,心里安定不少。 “什么叫闲心!”六爷不高兴道,“你就说帮不帮吧?” “这事难,应天府那边每天都有人说项!”酒楼掌柜的低声道,“现在离刑场最近的地方,暗地里都明码标价呢!”说着,又道,“衙役们指着这个...你懂的!” “不就是钱吗?多少?”六爷不在乎。 “嗯.....刑场右边仓库的二楼,能看着刑场全景的地方,好像是三十块银元一个位置......” “行,说妥了啊.....下半晌我让人给你送钱去!” “好说好说!”酒楼掌柜的见差官们走了,站起身道,“我先回去看看,一会就打发人去我小舅子那,让他给你留位置!” “得嘞!” ~~ 酒楼掌柜的走了,茶馆小伙计凑到六爷身边。 “六爷,您不是最厌恶贪官吗?那怎么刚才还要掏钱走关系办事呢?”别人没听见,小伙计刚才却听了个满耳。 六爷叹口气,“这世道就是这样呀!是恨贪官,可是不花钱还就办不了事呀!” “万事,都讲门路讲关系讲人情.......其实呀,都他妈是讲钱!” “那......”小伙计若有所思,“那越是这样,没钱的不就越是办不了事?” 闻言,六爷沉默。 ~~ 第167章 坏招(1) “以前,我顶不服气一句话,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将来会有怎样的见识和未来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这里的出身,未必就是指家境,更多的是指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 “如此说来汉高祖的出身不算甚好,从他爹刘太翁那辈儿开始,就是流氓世家。” “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出身更是足称恶劣,吃不饱穿不暖,一直在二十五之前,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可是他们的远见卓识,在历史上的成就,都让后人望尘莫及。” “所以年少时,我认为人的出身,就是扯淡的。没有做出大事业,应该是运气不好,或者上天没有给他机会。” “但随着年龄增长,我才明白。汉高祖大明太祖这样的人物,浩瀚几千年的岁月中,也一共才他们两位。” “古往今来的皇帝,尤其是大一统王超的皇帝,大多还都是出尊贵的,他们自小就耳目渲染权术和治国之道。” “即便是五代十国中那些军头皇帝,又有几人是出身无名之辈?” “年少时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倘若有一天我为帝王,该要江山如何如何换新颜,该要日月怎样怎样更浩瀚!” “可真坐到这个位置,才明白何为如履薄冰,处处荆棘。” “年少时所幻想的一切,在成年之后都会变成泡影。即便身为帝王,天下也不会因帝王的意志而运转更谈不上彻底的转变。” “而帝国诸多且棘手的问题,更是容易让人沮丧,乃至产生无力之感。” “之所以我会沮丧和无力,正是因为我的出身........我想把帝国带得更高更远,可是我的能力却不匹配。” “那种能力,不是权术和手腕,更不是zz制衡,而是格局........” ——帝国大学出版社,《历史的谜团-太宗皇帝日记》 ~~ 乾清宫中的灯依旧亮着,自从下决心要公开全国推广新政以来,这殿中的灯火就彻夜不断。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炖菜中的大油已经凝固,白花花的一层。 可朱允熥依旧坐在灯下,皱眉看着手中的文书。 南书房大臣廉政院尚书暴昭等人就坐在朱允熥对面,每个人都是屏声静气。 “问题,比想象中的要严峻!”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文书,轻声叹道。 “不查不知道,一查触目惊心!”暴照开口道,“整个直隶境内,没有一处官仓是干净的。”说着,咬牙道,“其其中问题最严峻的,还正是京师大仓。” “因为京师大仓的亏空,直接算在了直隶数十个官仓的头上。”暴昭继续咬牙道,“我大明官仓就好似茅厕,揭开盖子,里面都是白花花的蛆虫......” 盛世? 朱允熥嘴角带着几分自嘲的冷笑。 暴昭说的没错啊,盛世呀........养了一群蛆呀! “这才几年呀!”朱允熥声音淡淡的,好似有些怅然,“朕才当了几年皇帝呀,吏治就坏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推行新政,朕还不知道.......” “其实官仓贪腐舞弊之事早已有之!”暴昭身后的何广义忙开口说道,“他们不是这几年才贪的,而是在洪武朝的时候就是开始贪了。” 说着,看看皇帝的脸色,继续道,“京仓北安南安两仓的仓储使,在太祖高皇帝时,就开始偷偷的买地置宅子养商铺了!” 朱允熥又是微微叹口气,“这些蛆虫活了这么多年,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难辞其咎呀!” “臣万死!”何广义起身,跪地叩首。 “起来吧!”朱允熥摆手,又是自嘲的一笑。 这种事迁怒于何广义?迁怒得着吗? 他是锦衣卫..... 王公大臣们才是锦衣卫的目标,至于这些基层的小吏,用锦衣卫那不是大炮打苍蝇吗? 是呀! 朱允熥心中又道,“是养了许多门大炮,可再大的炮对这些苍蝇也没办法!” 随后把脑中这些情绪屏蔽掉,又问道,“人犯都招供了?” “铁证面前,不容抵赖!”暴昭杀气腾腾。 朱允熥微沉吟片刻,“听你的意思,先找到证据再抓的人?” 暴昭起身请罪,“请皇上先治臣未请旨,而独断专行之罪!” 说着,抬头道,“臣下令抓人,也不是因为找到什么证据......而是.....?” “而是什么?”朱允熥道,“且说无妨!” “臣先看了吏部的官册,京中无论是官员还是吏员,每个人的籍贯和因何担任职务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其中还包括,他们在担当职务之前家里有几口人,几间房几亩地........” “然后......”暴昭说着,看了何广义一眼,“此番还多亏了何指挥,锦衣卫在坊间行走,听到许多传闻。比如,某某小吏在哪买了新房子,某某官员娶了小妾.....” “臣就凭一点!”暴昭重重的顿气,“只要是那些官吏现在的财产比刚为官吏时翻倍了的,一并抓来!” “你等等!”朱允熥脑中忽然抓住了什么,“吏部的官册上,标注着他们当官之前的家产?” “也不是特意标注,就是寥寥数笔而已!”暴昭道,“其实这是洪武朝的老规矩了,国朝初年只要官员上任,都要在吏部申明家中的人口还有田产.....” “那为什么后来不申报了呢?”朱允熥插嘴问道。 “因为......”暴昭顿了顿,“后来几次大案,杀的官太多了。为了不让官职空缺仓促提拔了一些人,所以这事也就渐渐的......淡忘了!” “你暴铁头也会打马虎眼了!” 朱允熥如何能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 国朝初年官员们上任之前,都要在吏部留下相关的档案。后来之所以不留,不是因为淡忘了,而是因为大家伙都达成了共识,集体回避了。 而老爷子在最后的几年里,基本不问朝政,朱允熥在即位之初为了拉拢人心标榜仁厚,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不然为何吏部官册中,京师小吏的财产都有标注,而官员们则没有? “财产申报!” 朱允熥心中暗道,“世上没有百分百管用的办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不能因为可能不管用,就不去约束...” “这个标注家产,倒是挺有意思的!”朱允熥微微沉吟。 暴昭低头,有些犹豫。 他是大明朝二代铁头不假,但他不是大明朝第一代大傻。 喷人,谁都可以喷,喷什么话也都行。 但有些事,做起来却要三思后行。 “臣以为这个办法,可以在朝堂上推行!” 暴昭有犹豫,可旁边的何广义却不管那么多。 “嗯,你说来听听!”朱允熥笑道。 “做官做吏之前,把自己家里的财产在吏部何廉政院申报!”何广义开口道,“不管他日后是当官还是致仕,只要家产比申报时多了,那就定然有事儿!” 第168章 坏招(2) “当然了,臣说的这个多,说的比较笼统!” 何广义又道,“大明朝是有俸禄的,除了俸禄之外皇上还恩赏了养廉银。 “所以这个多字,可以做一个限定。比如官员致仕之时,他的财产比当初申报的多了一倍,那就要仔细的查查了!” 朱允熥忽然意识到,何广义话中有话,“你的意思是,年年都要申报!” 暴昭闻言愣了下,也看了一眼何广义,“何指挥,此事事关重大呀?” “臣读书不多,见识浅薄,但臣知道要当官首先要忠君爱国!”何广义难得的侃侃而谈,“做我大明朝的臣子,吃皇家的饭就要遵皇家的规矩大明的法度,申报财产有什么难的,反正当官的整日都和笔墨打交道。” 朱允熥似乎有些意外,“你说说具体的!” “是!”何广义清清嗓子,“官员财产申报,既是忠君爱国又是个人的操守,在臣看来值得推广。” “不但要在为官之前申报,而且还要在日后每年都进行申报。每年设置一个期限,比如九月初一截止。” “那在这个日期之前就要申报清楚,倘若申报迟了,哪怕是晚一天,直接将三级留任!” “嘶.....”暴昭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报得不对呢?故意瞒报呢?”朱允熥笑问。 “故意瞒报,直接发配吕宋或者缅地........”何广义说着,似乎忘词了,挠挠头,“那个,为期五年,带着家眷亲戚一块去!” 朱允熥不满的瞪他一眼,语气严肃起来,“你怎么知他是虚报假报的?” 何广义低头,擦了下汗,“这就要涉及到万岁爷您所说的新政了!” “新政之后,官员名下的田产,读书人名下的买卖,也都要跟着纳粮缴税!” “除非贪官把钱都藏在家里,只要置备家产就有迹可查!哪怕他挂在别人名下都不怕,挂得越多露馅越快!” “他们要是不置备田产,就收银票或者现银呢?”朱允熥又问。 “银票是要兑换的,银子多了也要是人手来搬运的!”何广义又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嗯......所以.....” 他好像又忘词了! “不争气的东西!”朱允熥心中暗骂。 暴昭是暴铁头,不是暴大头。 他如何能看出来人家君臣二人,在那演戏呢。 就何广义那脑袋,能想出这些东西来? 至于演戏给谁看,还用说吗? 何广义那厮忘词忘的如此不加掩饰....要是换做李景隆在这,可能暴昭还一时看不出来,可是...... 现在这个场景,只要不瞎,就大概知道咋回事吧? 暴铁头,国朝第二代铁头大师,一身正气百毒不侵...... 事已至此,别说他是暴铁头了,什么头都挡不住这口锅要落在他的头上。 “皇上!”暴昭沉吟片刻,开口道,“吏治是臣份内之事,而就何大人所言成官员财产申报一事,臣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准备个章程,然后呈给皇上过目!” “嗯嗯!”朱允熥忙点头,“何广义没见识,粗鄙武夫一个。这等国家大事,还是要你们这些老持承重之人拿主意!” “你回去也被自己钻牛角尖,跟其他人商议着看看还有什么补充没有!” “回头朕让李至刚也写写自己的想法,集思广益嘛!” 暴昭心里发苦,皇上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这口锅不是给他暴铁头自己的,应该是给南书房全体文官的! “臣遵旨!” 暴昭无奈,只好领命。 ~ 桌上的饭菜热了热。 朱允熥捧着饭碗,有些食不知味。 何广义坐在矮凳上,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帝的脸色,低声道,“万岁爷,臣刚才,实在是....也不知为啥,臣刚才就是心里跳得厉害,脑子中许都背下来的话都给忘了!” “烂泥扶不上墙!”朱允熥白他一眼,而后夹了一筷子炖肉,放在何广义的白米饭上,又给他浇了一勺炖肉的浓汤,“吃吧!” “哎!”何广义端着碗,大口的扒拉起来。 “吧唧吧唧!” “闭嘴!”朱允熥怒道,“谁让你吧唧的!” ~~ 汪汪.. 远处巷子里,几条狗吠了几声之后就戛然而止。 夜色下的内城,很是静谧。 郑国公常升在家门口下来马,刚走上台阶还没迈步进去。 二门管家就急匆匆的迎出来,“老爷,有客!” “谁呀,大半夜的!”常升皱眉。 “王驴马!”二管家低声道,“急事,急的跟热锅的蚂蚁似的!” “嗯?” ~~ 常家的前厅之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汉子,一个劲儿的在地上踱步。 他头发半百,身材壮硕,举手投足一看就知以前是军中的人物。 而且,他的一只袖子空荡荡的....... “王驴马,你不在家好好享福,大半夜找我干啥?”常升笑着进来。 一见常升,王驴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扑通一声跪下,“公爷,实在没法了,只能来求您了!” 这王驴马和他老子,以前都是常升父亲常遇春的亲卫。王驴马的老子为了救常遇春战死,这王驴马年轻的时候跟着常升征战,丢了一只胳膊。 可谓是常家的功臣。 没了一只手之后,经过常家的保举得了一个肥缺,这些年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怎么,可是有人欺负你了?”常升见状,顿时拉下脸来,“起来说,谁给你气受了,告诉我!” “公爷!”王驴马哽咽道,“我家小子...让廉政院给抓了!” “廉政院?”常升的脑子中瞬间浮现出暴昭那欠揍的样子,“你小子不是京仓运转司主事吗?跟他廉政院.....” 说着,常升忽然明白了,瞪眼道,“贪腐了?” “哎......”王驴马低头,“是!” “混账!糊涂!”常升骂道,“你们家缺钱吗?别说两辈子人卖命攒下的,真缺钱你来找我,我能不给吗?用得着贪?京仓不但涉及到上百万百姓的口粮,还有二十万大军的口粮!” “公爷!”王驴马面红耳赤,满是羞愧,“我家小子是接了我的职,他.........您是不知道,就每年那点俸禄,吃喝都勉强,哪里够上下打点呢!” “虽说有您的关系,可上上下下也都要人情维持!再者,您......您没去京仓看过,不拿.....怎么立足呀?” “家里是有些家底,可孩子们都大了,他们成家立业的钱哪来呢?他们也都没啥正经差事,都得靠我家小子拿当哥哥的接济........” “还有乡下的亲戚,同僚的人情走动。公爷,日子艰难呀!” “至于您说问您要.....我.....常家的大恩已然是报不了啦,怎么还能给您添麻烦!” “你现在找我就不麻烦了?”常升怒道。 “现在只有您能救我家小子了!”王驴马哭道,“廉政院的人抓了他去,看也不让看,也不知给关在什么地方!” “哎......”常升长叹。 尽管心中恼怒,可是军人之家最看重这些古旧袍泽,即便心中再恼,也要帮衬。 “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家小子到底贪了多少?”常升挠挠头,“一五一十的讲来!” 第169章 好事(1) “公爷,我家小子自洪武二十七年补了我的缺,到现在六七年了。” 王驴马垂着头,叹气道,“我早就跟他讲过,京仓是肥缺,即便不贪,日子也能过得很体面!” “每年光是上下的分润,就是一笔好钱.........” 常升不耐烦他的磨叽,怒道,“说,贪了多少!” “七八万银元应该是有的!” “多少?”常升蹭的站起来,嘴咧到了耳根子,“七八万?” “有时候我家小子也是没办法,这里面的事您不知道!”王驴马赶紧道,“别人都拿都占,他要不拿不占就不合群。别的同僚动些小手脚,他装作没看见,但别人事后一定会送,不送不就得罪人吗?” “还有京仓的那些上官........知道我家还算有些跟脚,做坏事的时候就习惯带上我家小子。” “早些年我当差的时候,京仓是郭老侯爷管着...后来是曹侯管着......他们管人就跟带兵似的,没那么多弯弯绕。” “该给兄弟们的好处一分不会少,不该给的谁碰谁剁手!可现在衙门里人心不古风气坏,自上而下都是捞钱......” “七八万?”常升再次咋舌,“我堂堂世袭罔替的国公,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子不过两千块银元。你家小子一年,不贪不贪都能弄我六七年的俸禄?” 说着,常升又陡然坐下,“你还说你家小子不是贪得最多的,那贪得最多的,得贪多少钱?” “也不全是贪来的,大头是上下的分润......” 常升冷笑,打断王驴马,“分润?你他娘的当我真不懂里面的事?分润分的啥?哪来的分润?” 王驴马急道,“其实这些钱,也没全装进我家小子的兜里。逢年过节,光是给上官送礼,就占了大头.......” “行了行了!”常升厌恶的摆摆手,看了眼王驴马,“你以前也是胳膊上跑马的汉子,现在倒学会避重就轻,学会假话假说了!” “公爷,我知道不能给您添麻烦,可现在我实在是没办法.......” “我知道了!”常升再次打断王驴马,站起身朝外走,“回家等信吧!”说着,忽然停步,“我尽最大的力,保他一命!但是,历年所得的赃银,你们家要拿出来。不但要拿出来,还要主动上缴.........” “只要人活着,我就是卖宅子卖地...也缴上!”王驴马看着常升的背影喊道。 ~~ 却说常升先回了后院,进了卧房之后开始换衣裳。 他很是有些愁眉苦脸,脸上挂着寒霜。 夫人一边帮他解着戎装的扣子,一边嘟囔道,“王驴马那事,不帮就不行?他以前是咱家的人,现在都分出去单过了.....” “你懂什么呀!”常升开口道,“咱们家是带兵的,自己的兵都不帮衬着,别人怎么看?” “驴马这事是可恨,可他跟他老子,一个为咱家死了,一个跟着我丢了胳膊。” “常家能有今天的门第,就是这些袍泽帮着杀出来的。现在你不管他,日后带兵出去,谁帮咱家流血卖命!” 夫人卷起常升换好的衣裳,白他一眼,“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们常家最是讲究恩义.....哼,太平世道哪那么多流血卖命的事.....” 说着,她忽然见换好衣裳的常升迈步朝外走,“哪去?不吃饭了?” “出去办事!” ~~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李景隆紧咬牙关,脑门上的汗随着胳膊上的肌肉,一块颤抖着。 旁边的亲兵李小歪,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生怕公爷手里的石锁落下来。 “嗯.....啊.........” 李景隆浑身乱颤,牙都要咬碎了,脖子上青筋交错,“一百!” 扑通!两个一百多斤的石锁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老爷!”李小歪赶紧拿着毛巾上前。 “到底是老了.......呼......呼.....”李景隆喘着粗气,“以前一口气二百来个不成问题,现在一百个就要了老命了!” 说着,他有些恨恨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真是老了? 自己的胳膊手,还是没有恢复到没病之前的时候。 “老爷!”李小歪在旁小声道,“您也别太累了,席神仙都说了,恢复手脚要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是说给没毅力的人听的!”李景隆正色道,“任何事,只要一循序渐进,准保不成!男人做事,就要勇猛精进一鼓作气。” 说着,活动下有些不打听使唤的腿,“来,胳膊练完了练腿!” 李小歪赶紧俯身,给李景隆的腿绑上厚重的沙袋。 就这时,二门管家忽然急匆匆的过来,“公爷,有客到了!” 李景隆腿上不停,一下下的凌空踢着,口中道,“何广义还是暴昭?张紞?” “是郑国公来了!” “他........?”李景隆有些纳闷的停下。 ~~ “稀客稀客呀!”李景隆大笑着从外边进了客厅。 常升放下手中的茶盏,打量两眼,“你这是练武呢?” “手脚不灵便得活动!”李景隆甩着胳膊,“哎,岁月不饶人,老啦!” “呵,你才多大!”常升笑了笑,然后直接进入正题,“有件事还得麻烦你!” “给您说的那个书生谋官职?”李景隆笑道,“这几日吏部的文书就快下来了.....” “不是,这回的事比较棘手.....” 李景隆马上认真起来,“多棘手?” ~~ 随着常升的讲述,李景隆的表情从认真变成了郑重。 如今是多事之秋,先是百官跪哭,然后是扬州官仓案,紧接着又是京仓贪腐大案。 再联想到这些案子的背后,即便涉及其中的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也要谨慎对待。 “人是暴铁头抓的,我和那人不过是点头之交,但我知道你和他还算有些交情!”常升叹气道,“所以这事我只能麻烦你!” 随即,又道,“咱们都是带兵之人,我的心情想必你也.......” “感同身受!”李景隆开口道,“要是我家下面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得出头。带兵嘛,连义气都没有,那还带什么兵?” 说到此处皱眉道,“不过,暴铁头那人和他有交情没用!他那人上来那股劲他亲爹说话都不管用!” 说着,他看了常升一眼,“这事呀,还真就不能找暴昭!” “那找谁!” “我去找何广义!” 李景隆这么一说,常升就觉得这事妥了。 何广义是锦衣卫头子,保个人还是手拿把掐的。或许别人他不会保,但是皇帝舅舅的人,他一定会保。 他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 但这事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作为皇帝的舅舅,常升不能自己去找何广义,所以就需要李景隆这个中人。 “拜托了!”常升叹口气,苦笑道,“岁数越大,越觉得办事磨叽!要是在年轻的时候,这点事算什么?” “不是磨叽,是周全了!”李景隆笑笑,“您要保的那人叫什么?” “王犊子!”常升道,“牛犊子的犊子!” 李景隆一愣,“这名太随意了!” “他爹叫王驴马!”常升笑道。 “这爷俩,跟牲口干上了!”李景隆大笑。 第170章 好事(2) “最近,这些事闹得厉害!” 李景隆笑着把常升送到门口,“哎,人心不足贪欲难平。” “是呀!”常升叹口气,“有时候觉得,还是在军中痛快自在些!” “是打仗的时候痛快自在!”李景隆笑道。 “总之王犊子这事就拜托你了,人情呢我记着,日后报!”走到了门口,常升停步抱拳,“留步!” “慢走!”李景隆站在门口,看着常升上马远去。 多事之秋,彼此之间虽然可以办事,但至少表面上还要保持一点距离,不能跟谁都太过亲近了。 ~ 曹国公后宅。 邓氏准备好了床铺,正朝被窝里放着温被窝的暖壶。 “郑国公找你什么事?”见李景隆进来,邓氏随口问道。 “捞人!”李景隆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自己开始脱鞋。 邓氏又亲手端着洗脚水过来,“是不是京仓的案子?最近满城风雨的,今儿我嫂子还说了一嘴呢!” “邓家掺和了?”李景隆心里一惊。 “我们家有那个能耐掺和吗?京仓那些肥缺,一个菠萝一个坑!”邓氏帮李景隆洗着脚,“我嫂子是问,咱家有没有掺和!” 李景隆靠着床,闭目道,“我压根就没跟京仓有过牵扯!”说着,冷笑道,“京仓军仓,越是这些油水大的地方,我越是不沾。” “那地方的油水是那么好沾的?”李景隆继续道,“能把人活活撑死!这些年我管着火器铸造局,火药局,宝船场,也都是油水丰厚的地方。” “哼,账目上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从不弄什么大家伙雨露均沾的破事。一根钉子,都得记录在案放在仓库里。该赏人给钱的时候,我提前跟万岁爷说。” “知道你厉害!”邓氏笑笑,用软毛巾给李景隆擦脚。 “不是我厉害,是我知道男人就要爱财有道!”李景隆钻进被窝,说道,“不然的话,迟早要栽跟头!” 邓氏收拾好,吹了灯也钻进被窝,靠着李景隆侧身躺好。 然后,手有意无意的放在李景隆的小腹上。 “别整,刺挠!”李景隆嘟囔一句。 “哎,你可有日子没碰我了!”邓氏抬头,眼神中带着些东西,“我发现你现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自从病好之后,家里的丫头你也不看了,外边的野食也不吃了!” “你.....一点都不想?” 李景隆又蛄蛹两下,“我病还没好呢,想什么?”说着,斜了夫人邓氏一眼,“我说你这老娘们家家的,整天脑子里想啥呢?不害臊?” “我跟我自己爷们有啥害臊的!”邓氏钻进李景隆的怀里,“嫁爷们图啥!” “去去,我还没好利索呢......哎...你手凉....” ~~ 翌日清晨,李景隆就把何广义给堵在了侍卫处值班房。 李景隆本以为是件小事,谁知何广义的脸色却很是为难。 “您说这个人,放不得!”何广义沉吟道。 一听这话,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御前挂号了?” “那倒不是!”何广义苦笑道,“而是这个王犊子.....涉及到的人太多。”说着,看看人来人往的窗外,低声道,“他是管账的!” 历来出事最快的,就是管账的。 李景隆眼皮动动,“这人还是要留一命!” 何广义还是有些为难,“留命,倒也不是不行....京仓案不像扬州,最多是倒卖粮食物资,借着各种损耗捞油水,到没有侵占民脂民膏的事!” “不过,就算能留他一命,这人..也得流到缅地去!” “嗨,能留命就行,管他去哪呢?”李景隆大笑,拱手道,“欠你个人情啊!” 何广义撇嘴,这人情到底谁欠的,他心里有数着呢! 这就是权力,两人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就把一个本来注定要千刀万剐的人,把命给留住了。 贪污五十两就是扒皮虫草当稻草人的罪,七八万块银元已是天文数字,足够死一万次的。 却在二人口中是小事! 小权力服从于大权力,大权力服从人。所以人才拼了命往上爬,下面的给上面送钱,上面的给更上面的送钱...... ~ 朱允熥收到钱了,还是一笔巨款。 准确的说是廉政院对京仓案涉及的人犯,进行抄家.......追赃所得。 “京仓涉案三百多人,光现银就一百七十多万......”朱允熥看着手中的账本,“还不算京中的房产商铺,城外的农庄,也没算家里的贵重物品......” 说着,他放下账本,疲惫的揉着太阳穴,“涉案官员官职最高的才六品,小官巨贪呀!怪不得京师之中有个怪现象,秀才举人不想着继续读书科举,也不想着去吏部参与选官,而是一门心思要去当小吏!” “这只是暂时的数字!”朱允熥对面,暴昭跟红眼兔子似的坐着,开口道,“还有许多银钱下落不明,追缴需要点时间!” “除了一百七十万,还有?”朱允熥又是叹气,“对缅用兵到现在,实打实的也才花了不到六十万......光是现在暂时的数字,就够朕再打三次缅地的了!” 说到此处,他微微后仰,“这大明朝,到底还有多少蛀虫呀?怎么就杀不绝呢!” 就这时,辛彦德带着几个通政司的小官,捧着好几摞厚厚的奏折进来。 “皇上,这边这摞是江南官场弹劾李至刚的,臣选出来都放在了一块!” 辛彦德开口道,“这边是京中官员上书,反对新政的,臣也给选出来放在一块!” “最后这摞,是您今日要看的!” “知道了!”朱允熥淡淡的说了一声,其他两摞奏折他看都没看,直接拿起最后一摞最上边的一本。 然后,开口说道,“李至刚到哪了?” “已从扬州出发,快到杭州了!”辛彦德道。 “呵!”朱允熥忽然笑出声,“等着吧,等他到了杭州,弹劾他的奏折,定然比这个要多出一倍!” 李至刚这人聪明到了极点,扬州的案自捅破了天,他却直接一甩手都给了锦衣卫,然后继续南下。 他看似什么都没做,但是他比做了什么更有用。锦衣卫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只要公事公办,就会在无形之中帮着他李至刚打击了zz上的竞争对手。 突然,朱允熥面色一凝。 “洪熙要回来了?这么快?” 折子是朱高炽的折子,上面说缅国新朝大典已完,已经带着新的缅王正在来大明的路上。 朱允熥看下折子的日期,心中微微算计了一下,估计现在朱高炽都已到了大明境内了。 “回来就回来吧!” 其实朱允熥的内心深处,是希望朱高炽晚点回来的。 “传旨沿途州府,对缅王以亲王之礼相迎,不得怠慢!”朱允熥开口道。 “再传旨给礼部,理藩院,迎接缅王如今朝拜之事,要尽快提上日程。让钦天监,选黄道吉日!” 闻言,暴昭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多事之秋,大明朝终于有了点让人高兴的好事! 第171章 让他们都来看(1) “晦气,刚回京城就见到杀人!” 因朱高炽的是带着大明册封的缅王回京,所以要先行乘坐快船,从小运河进入应天府内城,准备相应的事宜。而缅王则是还乘坐慢悠悠的大船,在水上领略大明长江水景。 进了小运河由快船换乘马车,走太平门。 太平门外是大明朝三司的外衙,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 当初应天府建城的时候,对照天地星象。 这块地方是北斗星七宿贯珠而成环象,在星象上说这意味着天牢。 太祖高皇帝曾吓唬三司的官员说,在这七颗星星之间没有别的星星,那一定是你们执法得当天下没有营私舞弊的事。 可一旦掺杂进来别的星星,还他妈的比北斗七星更亮,那一定是天下有了冤假错案屈打成招之事。 既是三司的外衙,又在地势上属阴,所以这边自然就成了杀人的法场..大规模杀人的地方。 因为在洪武年间这杀了太多人,所以朱高炽现在走的这条路,被百姓们私下叫做孤泣埂! 今日这里正在行刑,离着好远就满是血腥味... “啧啧!”朱高炽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又摇头放下,闭着眼睛心中暗道,“真不知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这些老百姓跟看着财神爷似的,乌央乌央的往上冲!” “殿下可是累了?”和朱高炽同一马车,坐在他对面,特意来接他的邓平问道。 “还成!”朱高炽裹紧身上的裘皮大衣,“今儿什么日子,怎么那边又杀上了?” “您还不知道...?”邓平笑笑,就把这些日子以来京中发生的大事,叙述一遍。 “嗯!国之蛀虫,该杀!” 朱高炽耐心听完,连连点头,一脸正气。 但他心中却在腹诽,“我不在京城,就没人管得了熥子!瞧瞧,丫又他妈兽性大发了!” 车驾缓缓进了内城畅通无阻,刚到午门前朱高炽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又有两个侍卫从里面跑出来,大声喊道,“皇上有旨,世子殿下一路辛苦,特旨可乘轿进宫!” 午门前正是官员进进出出的时候,这道特旨顿时引得无数人惊呼。 “殿下!”邓平先下了马车,笑道,“请您换软轿!” “不行不行不行!”朱高炽连连道,“孤无寸功于国,岂能受此大恩!” “万岁爷吩咐的!”邓平依旧是笑。 “不可不可!”朱高炽执拗的摆手,“皇上有厚爱之恩,但孤要有恪守臣节之心!”说着,看也没看那杏黄色的软轿,背着手迈步从午门进入。 ~~ “我跟你说,还是咱们大明好!” 朱高炽一边走一边嘴上不闲着,“就缅王那王宫,都他妈没有紫禁城的厕所大!” 邓平闻言微微一怔,他虽没去过缅地,但也觉得朱高炽所言一定是在夸大。 “比高丽王宫还小?” “嗯....就那么秀气!”朱高炽笑道,“还得是咱们大明呀,天朝气象!” “是是是!”邓平他在身后,做小鸡吃米状。 “我跟你说!”朱高炽又道,“那缅王长的跟猪八戒他二姨夫似的,咱们大明朝的丝绸穿在他身上,都他妈糟践咱们的丝绸了!” “嗯,是是是!”邓平又道。 “那乡巴佬,哼!”朱高炽又道,“带他来大明的一路,丫看什么都新鲜!简直土包子一个!” “是是是!”邓平听得直皱眉,可是嘴上只能称是。 “不过丫是真有钱,丫那是真有矿呀!”忽然,朱高炽压低声音,挤眉弄眼的说道,“缅地那边的金矿银矿,都是他们那些土王的私产。来咱们大明觐见皇上,金沙就装了小半船!” 邓平又是一怔,脑子在想着半船金沙是怎么个数量。 就听朱高炽又低声道,“回头我给你整几箱,那玩意纯着呢,正好用来打金器!” “这个....下官无功不受禄吧?”邓平回道。 “啧!”朱高炽不满,点点自己的肚皮,“咱俩是外人?” 他这么一说邓平瞬间秒懂,当初皇上遇刺的时候,他俩可是并肩作战过的。 “还有缅人女子!”朱高炽又笑道,“黑是黑了点,可是身条那叫一个顺.....” “呵呵!”邓平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傻笑。 然后低头琢磨,这位世子殿下怎么去了缅国一次,好似有些变化呢? 突然,前边的朱高炽陡然停步。 邓平措手不及,差点撞在朱高炽的后背上。 随后就见朱高炽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臣,叩见吾皇万岁!” ~ “洪熙!”朱允熥从乾清宫中出来,健步如飞,“一路可辛苦啦!”说着,扶着朱高炽的手臂,“起来起来,跟朕进屋说话!” “臣,何德何能竟然让陛下亲自出迎....臣受之有愧!”朱高炽忙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朱允熥大笑,拉着朱高炽的手并肩进殿。 “给洪熙赐坐,拿把椅子!”朱允熥随意的在暖阁中的罗汉床上坐下,对王八耻说道,“给朕上茶,给洪熙奶茶,要热的!” 说着,他忽然发现朱高炽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他。 “怎么了?”朱允熥摸摸自己的脸,“朕脸上有花?” “皇上瘦了!”朱高炽叹气说道。 “嗯!”朱允熥笑着点头,“你不在京师这些日子,出了很多事。哎...一言难尽啊!”说着,也看看朱高炽,“你好像.....不是,你这出趟远门,怎么好像比以前还胖了?” “臣,心宽则体胖!”朱高炽笑道,“就是没心没肺!” “哈哈哈!”朱允熥又是大笑,“缅地那边一切都顺利?” 闻言,朱高炽站起身,郑重说道,“大明天威之下,诸事一帆风顺!”说着,顿了顿,“臣召集缅地大贵族十二人,臣属一百三十八人,敬告天地列祖列宗,宣吾皇册封诏书于缅王面前!” “缅王与缅地臣属,伊等跪听。于天地神明面前,宣誓愿永世为我大明臣仆,受我大明大皇帝之隆恩,为我中国化为之民!” “嗯!”朱允熥点头,随即一笑,“态度倒是不错!” “必然是心悦诚服!”朱高炽笑道。 其实他俩心里都知道,这种愿世代为中国臣仆的话听听就是了,没有绝对的实力什么都是白搭。 朱高炽又道,“缅王明德多帕耶...为了大明册封的缅地唯一正统之王。仿照我大明旧制,设左右丞相,这两人皆是汉家子民后裔。另设缅国行营总管一人,总兵官两人.....” 朱允熥默默的听,不住的点头。 朱高炽话里的意思说的很清楚了,新王就是个摆设,大权都在大明或者亲近大明的人手中。 “另外,缅地海港已经初具规模!”朱高炽又道,“但往来于大明和缅地之间的商船还是太少了!”说着,顿了顿,“嗯,人口也少。尤其是驻缅的军队,都思亲心切,盼着家属团聚!” “朕已经下令了!”朱允熥道,“凡是去缅地的商船,税收减免三成。若是贩运稻米谷物,则一概免税!” “朕还让户部,专门成立的缅地课税司,鼓励大明和缅地的贸易。更下了旨意,鼓励民间移民!” 如果说这时代的明军就听不得银子两个字,那这时代大明朝的商人们,更是听不得利益两个字。 只要有利益,别说是缅地哪怕是地狱,那些商人们都敢去。 这时,朱允熥又问道,“你觉得那个什么什么帕耶....?” “德多帕耶...”朱高炽提醒道。 “嗯,就他!”朱允熥继续道,“人怎么样?” 第172章 让他们都来看(2) 朱允熥的这句怎么样? 问的既是缅王的为人,又不是缅王的为人。 朱高炽沉思片刻,“说他傻吧,他还有些精,说他精吧他有时候很二,可说他二吧,他又很残忍!” 说着,叹口气,“他登基第一天就问臣,他的名下到底可以有多少军队!第二天,就派人去各地搜刮财宝。第三天,开始选拔美人!” “缅地的战线还在僵持当中,很多缅地土王不服他这个我大明册封的新王,说白了许多人都没拿他当回事。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给那些人发诏书,还都是效仿我大明的圣旨格式!” “从缅地一路而来,见了我大明的城邦赞不绝口,见了大明的衣冠说要在缅地推行。这一路上,要么跟臣说的是如何吃喝,要么说的是回去之后如何筑造新的王城!” “这个人.....”朱高炽沉吟一番,“像是草原上的野狗,骨子里有凶性,但没有狠劲。有野心但胆小,更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朱允熥听罢,眉头皱得越发的深了。 “这么说来,这个人选或许日后还会有些麻烦?”朱允熥道。 “皇上圣明!”朱高炽轻声道,“不过,目前看来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况且他若有些心思,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他想从我大明手里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东西!” 说着,一笑,“再者,那人一看就是个短命的!” “呵!”朱允熥冷笑一声,随即又道,“缅人如何?” “看着倒是良善,不过人心隔肚皮....”朱高炽再次沉吟,“臣回京之前跟总兵官吴论商议过!能为我所用者留之,若不能为我所用....”说着,做了个向下劈砍的手势。 他俩彼此都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若是有外臣在场,他俩肯定不能这么不克制。但是私下里嘛,都是朱家的爷们,朱家人杀人放火起家,哪有圣人? “保安郡王又如何?”朱允熥又问道。 “尚煜兄弟如今颇有些乐不思蜀!”朱高炽又笑道,“他的王城就挨着港口,将来是日进斗金的地方。目前有暂代缅地行营总管一职,管着军民无数。臣来之前,他已经规划好在哪开垦田地,安置移民百姓了!” “不过....”说着,朱高炽一顿,坏笑道,“就是婚后的生活颇苦!” 朱允熥笑问,“不是新婚燕尔吗?怎么还苦上了?” “您是没见着,那位缅地的公主...”朱高炽憋着笑,“长的跟...臣就这么说吧,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都是腰!青面獠牙....” “哈哈!亏你还是个王大臣,如此...如此点评一个女子,有失身份啊!”朱允熥笑骂。 这时,朱高炽看看左右,低声道,“臣回京的船队之中,有前线将士给皇上的一点贡品,还有缅地大族的孝敬!嗯...黄铜三万八千金,金沙一万两千斤,象牙宝石珍珠共计六百二十五箱...”说着,他看看朱允熥,“臣,送到光禄寺的内库?” “嗯,你跟胡观交接,朕不管这些小事!”朱允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前线将士们军心如何?” “军心可用,吴论会带兵!”朱高炽回道,“吴论让有功将士们,按照功劳跑马圈地....圈起来的地方无论是山林还是有矿,都是所圈之人的。”www..net “嗯?”朱允熥听着,忽然有种啼笑皆非但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明的将士,跑马圈地了! 土地是军功阶层最好的奖赏! “传旨!”朱允熥正色对外说道。 片刻之后,辛彦德出现在门外,“臣在!” “凡缅地将士所圈之地,三十年内免所有赋税!所有产出,都归期个人所有!”朱允熥说道。 “遵旨!” 朱高炽再次起身,“皇恩浩荡,前线将士必然效死尽忠!” “再下一道旨意!”朱允熥又对辛彦德道,“凡移民缅地之民,亦免除十年赋税....” “皇上此举,万民心安!”朱高炽连忙又道。 “不用拍马屁!”朱允熥笑道,“你这马屁听着一点都不提气!” 说着,又对外道,“王八耻,让人准备晚膳,朕和洪熙一道用膳!”随即,又对朱高炽道,“咱们再说说,迎接缅王的事!” “启禀万岁爷!”王八耻站在门口,“曹国公在外边候着呢,说有藩国的事要奏!” “哦?”朱允熥仰眉,“让他进来吧!” ~~ 不多时,李景隆昂首阔步的进来。 进殿就大礼叩拜,高呼,“臣为万岁贺,为我大明贺!” “喜从何来呀!”朱允熥笑道。 “今日安南国听闻缅王来朝觐见,特遣派使节前来。”李景隆郑重的说道,“琉球国,暹罗国也纷纷上书,说使者已在路上。”说着,抬脸笑道,“如此万国来朝,正是我大明鼎盛之象。吾皇泽被天下,寰宇臣服。日落月出之地,皆是大明之邦也!” “狗日的!”朱高炽心中骂道,“还是这么会拍马屁!” 可是,这马屁却没让朱允熥露出笑脸。 琉球来使不奇怪,他是年年来,不让来都不高兴。 暹罗来人也不奇怪,大明对缅用兵,最高兴的就是他。 可是安南,这个时候凑什么热闹? 而且,朱允熥从李景隆的话中敏锐的注意到一件事。 “安南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居然知道我朝册封了新的缅王?”朱允熥冷笑,“还要派遣使节,来参加缅王的觐见大殿?” 李景隆和朱高炽心中同时一怔! 然后也恍然大悟,安南派人前来的这个时机,还真让人觉得他别有用心呀! “我大明开国时候,安南还算恭顺.....”李景隆沉吟道,“递交国书,奉我大明为上国。然后是三年一贡,这些年因为道路遥远,多是礼到人不到....” 说着,他抬头道,“这一次突然派人前来,有些蹊跷!” “怕是畏惧我天朝兵锋,来刺探消息的!”朱高炽接口道,“毕竟有高丽,缅地前车之鉴,安南国王不得不怕呀!”说着,顿了顿又道,“皇上,臣以为当好言安抚其使。安南国力,远非缅国能比!” “安抚他什么?告诉他朕没有对他用兵的心思?”朱允熥冷笑,“朕乃大国之君,岂能擅开边衅,轻启战端?” “吾皇仁厚天下皆知!”李景隆赶紧道。 而朱高炽则是撇嘴,心中骂道,“你丫说这话不他妈亏心吗?大国志军不擅开边衅,你丫少开了?” “对高丽和缅地用兵,那是因为这两地,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固有之地!”朱允熥皱眉道,“我大明代元统有中华天下,视前朝大元亦为中华正统。前朝时高丽与缅地,都设置行省!朕现在,不过是让他们认祖归宗!” “你丫说瞎话都不带脸红的!”朱高炽心中骂道,“他娘的安南以前还叫交趾呢,更是中华之土!你是不是也要回来?” “呵!”朱允熥忽又冷笑,“来了也无妨,来就来,让他来!”说着,站起身,仰眉道,“自古以来,我中国对外,一贯谦逊自居。但大国谦逊换来的却是番邦以为我国软弱可期,颇多阳奉阴违。” “今朝让他们看来,都来睁开眼好好看,看看朕的大明朝到底什么样,再回去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对我大明!” 忽然,李景隆笑了下,开口道,“皇上,既然安南也派人来了。不如..您既要册封缅王,不如把安南王顺便也给册封了!” 第173章 尚武(1) 六日后,十一月二十一,钦天监所选的黄道吉日,宜庆典贺喜。 今日,是缅王进朝觐的大殿之日。 ~ 破晓之际,繁华的应天府再次被白雪笼罩。 这一年的雪,格外的多也格外的大。 站在谨身殿朝外看去,一片茫茫恰好掩盖住了应天府特有的喧嚣,使得这六朝古代江南文萃聚集之地,多了几分沉着大气,少了几分胭粉。 雪很美,但下在今天,下在这个时候,未免有些煞风景。 “怎么下雪了?”朱允熥一身簇新的五爪金龙袍服,在大殿之中眺望远处,低声说道,“不是说今儿风和日丽吗?” 边上的大臣们,彼此眼神对视。 这样的大殿之日,下雪确实没有晴空万里好。而且,下雪显得冷,冷更会显得大明的京师冷清。 如此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典,居然在如此冷清的日子举办,太美中不足了! 旁边的李景隆见状,笑着凑到朱允熥身边,“皇上,其实在臣看来,下点雪也还不错!” “此话怎讲?”朱允熥问道。 “所谓瑞雪兆丰年!”李景隆一身银光闪闪的蟒服,在人群中格外亮眼,“今年的雪下得足,来年定是好年景。而且........” 朱允熥笑道,“你要说就直言不讳的说,朕可没功夫听你卖关子!” “而且您想想,为何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李景隆笑道,“臣以为,想必是值此我大明国威,加恩四海万国来朝之时,上天欣慰。故天降瑞雪,使我大明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此,我大明既有外藩来朝之喜,又有丰年之兆,简直是双喜临门!此全仰赖皇上之恩也!” 边上的文武大臣们,看着李景隆的眼神发亮。 “原来马屁还可以这么拍?” 朱允熥闻言,嘴角上扬,“双喜临门和朕有什么关系?” 李景隆忙道,“我大明有今日的盛世,全是皇上您高瞻远瞩。对外,振我大明国威,使得宵小臣服,使我大明之雄迈远超汉唐。对内,与民休养生息轻徭薄赋,使天下耕者有其田,贫者有其屋,老有所养少有所依.....” “呵呵!过了啊!嗯嗯.......”朱允熥笑道,“你这人.....胡说八道也不怕后人听了笑话........哈哈!” “臣是实话实说!”李景隆又笑道,“不信您问问诸位大人,是不是?” “臣等为皇上贺,为我大明贺.....”其他大臣们不等朱允熥问,就识趣的齐声答道。 ~ “嗯嗯!”朱允熥清清嗓子,微微吹来的风,过滤掉脑袋里还有耳朵中的马屁。 作为帝王,马屁可以听,但必须保持理智。 “那个.......听说这天那缅王在京中颇为快活?”朱允熥问道。 其实是明知故问,锦衣卫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那缅王,他的一举一动早就密报给了朱允熥。 “何止快活!”李景隆在旁笑道,“缅王等着觐见皇上的这些日子,秦淮河被他游览个遍........”说着,又是一笑,“听说一见到红袖坊的诗画姑娘就惊为天人,恨不得直接住进去!花钱如流水,连日包场。只可惜人家那女子虽是个歌姬,可也是卖艺不卖身的,把他急得是上窜下跳,几次三番要带人冲进去抢人,还是臣给拦下了。” 闻言,朱允熥倒是没什么。边上大臣们却纷纷皱眉,暗道不成体统。 一个藩王,代表的是一个国家。尽管他是傀儡,可也要有个一国之君的样子。 混迹于花街柳巷,还要动手抢人?简直闻所未闻。 “还效仿我天朝衣冠,穿着儒生的袍服招摇过市。殊不知呀,坊间的书生们给他起了个外号?” 朱允熥眯眼,“什么外号!” “沐猴而冠!”李景隆笑道,“您是没见着他那人,个儿呀还没到您肩膀呢,咱们大明朝的衣冠他穿上,啧啧......” 忽然,不等李景隆说完,边上的辛彦德皱眉开口道,“皇上,臣要弹劾曹国公!” 朱允熥依旧表情淡淡的,“理由?” “身为理藩院尚书,执掌藩国邦交大事。开口嘲讽藩王是其罪一,放任藩王行为不端是其二.......” 说着,辛彦德对李景隆怒目而视,“寻常人家都讲究一个待客之道,我大明天朝口中说着缅王是大明藩亲,却如此对待,岂不是贻笑大方?” “臣等附议!”话音落下,几位大学时就纷纷符合,同时开口。 “有理!”朱允熥微微挺胸,扶着腰间的玉带,开口道,“缅人既是我中华分支,就是自家人。对自家人,哪有你这么嘲讽的道理?” “他不懂礼数,就要教他,你没做到规劝的职责,还看热闹,该罚!” “臣有过失,当受责罚!”李景隆马上道。 “嗯,罚俸一年!”朱允熥说道。 旁边群臣闻言,纷纷心中腹诽。 都罚他多少次了?皇上您也记不清楚了吧?他曹国公也记不清楚了吧?他是靠俸禄吃饭的人吗? “其实,臣之所以没规劝,也是为了看看,那缅王到底能有多没下限!” 李景隆话风一转,正色道,“即便是蛮人的藩王不讲礼数,可他身边的幕僚呢!还有跟他一块前来我朝的十二名缅地大贵族呢?” “不懂汉法不要紧,人之善恶好坏都是相通的.....” 朱允熥转头,笑看李景隆,“你的意思?” “在臣看来他似乎颇有几分故意之嫌!”李景隆说着,白了辛彦德一眼。 同时心中暗道,“你懂个鸡儿!” “是呀,人质善恶好坏都是相通的。他若真的是连脸面都不要的人,也不会选择册封他为缅王!”朱允熥道,“如此种种行径只有一个可能!”说着,他看看群臣,“故意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他是个小丑,对他没有提防之心!” 说着,叹口气,“人呀,都不傻啊!要真以为别人是傻子,那就大错特错!” “吾皇圣名!” 朱允熥淡然一笑,“既然他要演,那这场戏我大明就跟他们演下去,他可以是小丑,我大明不能是!” 说着,回头看看李景隆,“听说安南的使者也到了?” “昨日到的,现在理藩院报备了,今日也要参加缅王的觐见大殿!”李景隆正色道。 “你看,这安南国的心思很有意思呀!”朱允熥冷笑道,“他们的使者,基本上跟缅王是脚前脚后。这说明什么?” 忽然,朱允熥脸色一暗,“这说明安南国知晓我朝在缅地的动向!窥觊我朝,其心可诛!” “臣听闻安南国这些年,其实国王有些大权旁落,国内有权臣黎氏愈发做大!”群臣之中,暴昭开口道。 这话,引得众人齐齐皱眉。 因为眼前这位皇帝,最喜欢用这种罪名来征伐藩国。 你法统乱了,我身为天朝上国自然有义务帮你拨乱反正。 你有乱臣贼子,我大明父母之邦岂能看着自己干儿子被篡位? 朱允熥不置可否,而是淡淡一笑,瞥了眼李景隆,“听说安南的国王在国内,号称大陈皇帝?” “岂有此理!卑微小国安敢称帝?” 不等李景隆说话,群臣直接炸了。 “皇帝乃我中国之号,秦皇扫六合统一环宇乃称皇帝。”吏部尚书侯庸怒道,“先有中国,才有番邦,伊等小国竟然恬不知耻,以下犯上?” 第174章 尚武(2) “居然有这等贻笑大方之事!” 辛彦德也冷冰冰的说道,“待臣见到那安南使者,定要问个清楚!” “嗯!”朱允熥点头,随后给了辛彦德一个逮着机会就喷死他的眼神。 然后,又道,“安南的使者为人如何?” “正是安南权臣黎氏子弟!”李景隆道,“这人年轻时,曾在我大明游学在国子监呆了三年。” “哦.......”朱允熥又是一笑,“看来这使者的人选,安南也是煞费苦心呀!我朝对安南,颇不知彼。而彼,却知我天朝!” 皇帝的话,显然话中有话,而且对安南隐含敌意。 他们不明白,皇帝对这些藩国的敌意来自哪里。 这个问题,只有朱允熥心中自己清楚。 自古以来,华夏就是y州之霸主。但确定霸主地位,准确的说是在明清两朝。 元始空安南让大明朝一顿炮拳,直接从小霸主打成了乖宝宝。 这个国家其实很奇怪,他的汉化以及儒家形态远比高丽和东瀛还要深厚,但他对天朝的提防之心,也是最深的。 到了满清时期,乾老四的十全武功虽然颇有瑕疵未能竟全功,但对缅作战,直接打碎了缅地的大国之梦,更是让安南如履薄冰。 而等到西方人来到东方,为了寻求庇护,安南人再次诚惶诚恐抱紧天朝大腿。可转头西方人一走,又露出不服天朝管的嘴脸来。 “还是欠揍呀!”朱允熥心中暗道。 就这时,一身华服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显宗快步走来,附身道,“皇上,吉时已到,太子那边可以出发了!” “嗯,曹国公你去传旨,可以动身了!”朱允熥道。 ~~ “太子爷,您慢点!” 总管太监陈不对,穿着红色的吉服,身子躬得跟虾米似的,引着六斤缓步迈过春和宫的门槛。 六斤个子小小的,穿着隆重的礼服,小脸上满是庄重,满带着大明皇家的威严。 在他身后,四个国公一字排开,默默跟随。 郑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让。 再往后是驸马都尉李坚,梅殷,胡观。 还有安陆侯吴杰,安远侯王德,刚调任回京的西凉侯濮玙和淮阴侯吴高。 六安侯王威,永平侯谢成,长兴侯耿炳文。 这近乎四公八侯的配置,堪称豪华。 所有公侯人人都是鹅帽蟒袍,一身英雄气。当然,也有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杀气。 “太子爷,请上肩舆!” 走到仪仗前,陈不对直接跪在地上露出后背。 他意思是,让六斤踩着他的背上去。 岂料六斤却微微皱眉,回头凝视。 李景隆快步上前,低声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皇祖曾说过,这玩意软绵绵的非大丈夫该坐之物。今日孤接见外臣,外臣之所以臣服,乃是畏惧我大明兵威!” 说着,六斤小脸更加郑重,“孤要骑马!” “这......”李景隆有些难办了,低声道,“太子爷,骑马万一......” “大明御林爪牙环绕,鹰犬拱卫,哪有万一?”六斤人小却主意大,转头看向一干羽林军,“你们簇拥着孤,去见那藩王可好,让他见识下我大明天家儿郎的风范!” 瞬间,那些羽林军的血直接冲到脑瓜顶上。 几位国公军侯也是瞬间热血沸腾! 藩国是打下来的,太子爷坐着软绵绵的轿子去迎那藩王,哪有铁骑环侍来得威风? 到时候铁骑如林,红缨飘扬,管叫那藩王心甘情愿的臣服在太子脚下。 胜利者对失败者,不就是这样吗?www..net 但这事李景隆不敢自专,回头看向其他人。 “太子爷所言极是,臣也觉得.....”常升上前一步,笑道,“身上这蟒袍,还不如换了铁甲舒服!” 说着,看向一干侍卫,“来人,给太子爷牵马来!”说着,俯身行礼道,“臣给太子爷执镫!” “这......”陈不对顿时大急。 可别看他是总管太监,眼下这个场合却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只能给了旁边默然站立的王不直一个眼神,后者飞快的朝后宫跑去。 然而,不等他跑到春和宫门口,里面就出来个嬷嬷。 站在殿门口说道,“皇后娘娘的谕旨,既然太子有意骑马,那就骑吧!劳烦各位国公看着些!” 闻言,几位国公大喜。 此时有侍卫牵马过来,一匹纯白不带一根杂毛的河西健马,一人多高。 这马自小驯养,平日就是六斤的坐骑,见到主人格外亲昵。 在侍卫的呼喊声中,前膝下跪,卧在六斤面前。 “太子爷,臣扶着您!”李景隆又快人一步,扶着六斤上马,然后等马稳稳的站起来,跟常升分列左右。 常升抓着缰绳,“太子爷坐稳了?” “嗯!”六斤摸着坐骑的鬃毛,“稳了!” “太子爷起驾!” 随着常升一声呐喊,瞬间铁蹄轰鸣。 什么太常寺的礼乐,什么教坊司的丝竹,靡靡之音都一边去。 数百铁骑,护卫着六斤,浩浩荡荡的出发。 等出了春和宫,外边准备跟随的臣子们见状,当场目瞪口呆。 这是去迎藩王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爷要出征呢! 六斤在马上始终仰着小脸,目不斜视。 李景隆在旁笑道,“太子爷威武!” 陈不对跟着六斤的坐骑,亦步亦趋。 有些不放心,不时的嘀咕,“太子爷,您见了那藩王,千万别忘了学士们事先教的礼节.....那可是一国的藩王..一国之君!” 六斤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当即不悦道,“藩王?哼,没我大明他屁都不是!” 话声很小,但却吓得陈不对冷汗都下来了。 但这话,却对了一干武夫们的胃口。 世间一切礼法公义,皆在火炮射程之内。拳头就是硬道理,刀枪才是真实力。 远处,春和宫的阁楼之中,赵宁儿看着马上的六斤,低头擦了下湿润的眼角,嘴里骂道,“从小就是个爱现的!” ~~ 待这些骑兵护卫着六斤出了午门,早就人满为患的长街之上,驻足观望的百姓们先是一愣。 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个国家,被礼法束缚太久。 以至于人们都忘了原本的尚武之风,但内心深处,极其渴望他们的皇帝,能带领勇士守四方......... 皇族尚武帝国安! ~ “这......” 午门城楼上,一干大臣们见了六斤的仪仗,纷纷惊诧无比。 尤其是几位东宫的老师,惶恐得都不敢去看皇帝的目光。 这不胡闹吗?这个时候胡闹?这.....成何体统呢?国家大事,可不是小孩子胡闹呀! 岂料朱允熥只是淡淡一笑,口中笑骂,“臭小子!” 第175章 臣仆(1) 大明的亲王金龙袍服,对于德多帕耶来说,确实大了些。 若单纯只是大,那也倒好说,可是穿在他身上就像是......就像是那袍服好似不是他的一般,不匹配。 松松垮垮,毫无美感......... 就好像他身上只是披着一层华丽的绣满金龙的布..... 陪在德多帕耶身边的礼部尚书任亨泰,瞥了这我缅王一眼,心中忽然想起两句民间俗语。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狗尿苔上不了金銮殿..... 一个男子,所谓的美。并不一定就是指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最重要的是要有精气神,就是那股我本男儿自当顶天立地的精神。 正如古人云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男人身上应该有的那种积极向上的劲儿,在这位缅王身上是一点都看不到。 他就坐在任亨泰身旁,这是他所住的馆邑之中的二楼。这个地方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可以眺望整个繁华的京城。 此时的德多帕耶,甩着腰间玉带长长的带子,头上的纱冠也歪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外边的长街。 “这么多人,都是来看我的?” 他叽里呱啦一顿说,任亨泰的目光看向黎见山.....此人就是家族在缅地繁衍了百年的黎家豪强,未来缅国的左丞相。 黎见山赶紧翻译。 任亨泰闻言,心中哭笑不得。 他很想告诉眼前这位缅王,外边的百姓八成不是来看你的,而是来看我们大明储君的。 但他不能说,因为他必须还要尽量的考虑到这位缅王的自尊心。 不过他现在是怎么看这位缅王,这么不顺眼。 跟缅王共来京城的十二位缅地大贵族,人家都安安稳稳的颇有贵气,怎么眼前这位......跟浪荡子似的? “这位殿下的祖父,真是以前缅国阿瓦王朝之主?”任亨泰有些忍住住,问了黎见山一个比较无礼的问题。 他真是忍不住,缅地虽是偏僻之地,但绝不是蛮荒之地。缅人崇信佛教,也是有礼之邦。 任亨泰可不是朝中那些除了知乎者也就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缅地早在宋徽宗时就跟赵宋还有大理国密切往来。 据说,缅地境内还有中国传过去的诸葛武侯庙呢! “是......”黎见山低声道,“殿下的父亲,是前代阿瓦王第五十六位妻子所生。而殿下又是其父,第十八位妻子所生......” “啊?”饶是任亨泰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一时间也是目瞪口呆,脑子里转了老半天都没转明白..... “这位殿下因为出身不够.....尊贵......所以自幼失了管束.....”黎见山似乎也觉得,吊儿郎当的缅王有些过分了,带着几分歉意说道,“他.....其实这一路走来,殿下对于各种礼仪都学得好好的。可能是京师太过繁华,以至于他一时有些欢喜若狂了!” 任亨泰点点头,勉强算是接受欣喜若狂这个说法。 突然,德多帕耶又兴奋的开口,“大明京城的人,怕是比整个缅国的人还多......我要是能有这么多的臣民.....” 顿时,黎见山大惊失色,恨不得当场捂住这位缅王的嘴。 “他说什么?”任亨泰问道。 黎见山赶紧道,“殿下说大明不愧为天朝上国,人口众多.....” 任亨泰哦了声,没有计较真伪。目光微微环视,暗中打量着缅王身后那些缅地的大贵族们。 人人都是金灿灿的,金冠金带金戒指.... 他从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些对缅王的轻视和不屑还有嫌弃。 也看到了这些人,眼神之中藏着的隐忧和忐忑。 就这时,一位礼部的官员快步进来,低声道,“太子爷过来了!” 任亨泰瞬间起身,“缅王殿下,我朝太子亲自来迎,还请移步!” ~~ “为表对殿下的尊荣,等会我朝太子会和殿下同乘御辇........” 馆邑外,无数锦衣卫和盔甲鲜明的军兵沿途而立。 更有数百位官员,身着吉服垂手站立。大明朝在礼仪上,可是给足了缅人面子。 任亨泰带着德多帕耶等人,出了馆邑,开口道,“届时殿下将和我朝太子一同进宫,我大明皇帝已在谨身殿准备......” 说着,任亨泰突然一顿。 然后瞪大眼,颇为失态的看着前方。 在他的设想中,当先过来的应该是礼部的乐队,还有吉官唱名,羽林军仪仗。 可是....... 轰!轰! 马蹄的轰鸣震耳欲聋,长街上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 大地,好似在颤抖。 烟尘弥漫之中,银甲金盔的骑士,趾高气昂而来。 一匹白马被众星捧月在前,马上的小人腰板比值。在他身侧,两位国公策马贴身拱卫。 “这.........?” 任亨泰愣住了,而缅人则是在最初的诧异过后,显得很是慌乱。 “吁......” 随着前方骑士口中的命令,战马齐齐的原地挺步。 “呼噜......露露......” 看来,战马还没跑尽兴,有些不甘的发出鸣叫。 哒哒哒! 马蹄再次轻轻响起,白马拖着六斤,缓缓向前。 “臣,叩见太子殿下!” 尽管本来设置好的迎王大典已是面目全非,但任亨泰还是赶紧行礼。 “哪位是缅王?”六斤在马背上,微微仰着脸,眯着眼问道。 黎见山赶紧推了一把德多帕耶。 后者本来藏在黎见山身后,此时也整理下衣冠,学着汉家礼法,“番邦小王,见过天朝太子殿下!” 按照程序,六斤最起码要下马,口中谦逊客套一番。 谁知他却端坐在马上,就那么居高临下的受了对方的叩拜之礼。 “殿下,您.....”任亨泰大急,“这不妥呀!” “有何不妥?”六斤道,“他是来称臣的,不就应该拜吗?” 顿时,任亨泰哑口无言。 一时间急得满头是汗,“礼法........” “礼法?”六斤又道,“以前他们骚扰我大明边境的时候,怎么不讲礼法?” “此次前来称臣,分明是我被我朝兵锋所摄....不敢不来。又要求得我朝册封,不得不来!” “孤亲自前来已是既往不咎以礼相待,还要孤对他如何?” “天朝过谦则藩国必骄.....” 一时间,任亨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太子爷,怎么这个脾气?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算上追尊的孝康皇帝,他也算是侍奉过三代帝王的臣子了。 朱家的皇帝虽说脾气臭,可也没臭到这个地步呀? 他们在前边低声私语,后边的缅人等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都不敢抬头,因为那些骑士们的目光好似能杀人的刀子一般冷冽。 常升见六斤胡闹得有些过了,低声劝解道,“太子爷,您....还是要对人家客气点,毕竟人家远来是客。一会皇上还要赐宴呢....” 突然,六斤一句话让他瞬间心中五味杂陈。 “蓝公死于缅人之手......”六斤斜眼道,“孤恨不得....哼!” 第176章 臣仆(2) 闻言,常升当场怔住,心中好似被石头堵住了。 但同时也暖暖的酸酸的,带着几分欣慰。 “罢了!”常升心中暗道,“以前总是说,不再掺和皇家之事。就凭太子这句话,我等东宫党羽必保东宫万年!” 稍后半步的李景隆闻言,低头不语,谁都看不到他神色。 但心里却在想,“谁教太子爷这些话的?” 哒哒... 马蹄再次响起,六斤策马来到德多帕耶面前,居高临下,笑道,“王,可能骑否?” ~ 雪慢慢飘落,落在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似乎还未来得及堆叠,就化作雪水,无声流走消失不见。 即便是天,也不能让这座人间最恢弘的宫殿,改变颜色。 哪怕一点儿,都不行! 巍峨的奉天殿像山峦般耸立,直达云层之间,浑然天成! 见到这座大殿的那一刻,德多帕耶才明白为何中国的皇帝要叫天子。 居住在人间的上天之子! 所以,他更卑微了。 ~ 朱允熥坐在龙椅上,看着一群模糊的人影从奉天门进来,然后在礼官的引导下,进入大殿三拜九叩。 接着,由缅王德多帕耶亲自双手呈着国书,递交给理藩院尚书李景隆。 再由李景隆转交给礼部的官员,最后落在大学士解晋的手中。 解晋暗中清清嗓子,打开国书,一字一句的开始大声念道。 “臣缅地小王谨奏中国大明皇帝陛下。” “天下国万邦而中国居于中,以父母之恩泽被四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缅地之民,自开蒙以来,未受中国大皇帝之恩典!” “今蒙上天庇佑,大皇帝加恩于我边地小国。正礼法立纲常,救民于水火,宣教化于万年。” “我等缅地臣民,欢欣雀跃感念皇恩。臣...缅王德多帕耶,愿率缅地军民人等,全部归附大明版图,永为大中国皇帝之世代臣仆.......”www..net 解晋郎朗之声,在大殿内外环绕。 此刻不管当初是不是赞同对缅用兵之人,都出乎一致的同一种表情,骄傲! 然后,再看向其他各国,例如安南,锡兰,暹罗等地的使节时....谦逊的表情之中,直接带上了几分傲视。 但也有人觉得这份诏书似乎有些不同。 傻子都明白,缅王的这份诏书,定然事先经过大明大臣们的审稿......甚至可以说,备不住就是朗读这位给写的。 稿子是没问题,谦卑之意归附之心跃然纸上。但是...... 但是这诏书之中,大中国几个字用的比大明多得多。 这是何意呢? ~ 何意? 只有朱允熥自己知道是何意。 他脚下这片土地,是那些从黄河流域走出来的祖先们,几千年苦心经营且不断扩充而来的帝国。 他可以姓汉,也可以姓唐,可以姓明,也可以姓清.... 但这片土地从来不真的单属于谁,他只属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而这些人,在除却王朝的姓氏,拥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 中! 国! 他们所应该归附的,不是这时代的明..也不是过去的汉唐. 而是现在和未来的......中.......国! 大殿中的声音,隐含金铁交加之意。 朱允熥忽然抬头,看着殿外,轻轻洒落的雪花。 历史前进了一小步,但也是一大步.... “愿我中国......日月不落......永昌不止。” 距离龙椅最近的朱高炽,看着朱允熥脸上的表情,心中暗道,“完了,丫又要膨胀了!” ~ 大明的臣子们在品味这道诏书,各国的使节同样如是。 琉球使节是一脸的俱有荣焉,站在所有使节的最前边,甚至有些得意。 暹罗真腊等地的使节,神色颇为复杂。 一方面他们感叹于缅国这个百年之敌,就这么臣服了,但同时也忽然想起一句话,唇亡齿寒。 而安南的使节黎文良则是在仔细的琢磨着,诏书中的每一个字。 “率领军民归附大中国版图........” 黎文良心中带着些惊恐,“大明是真的想把缅地变成行省?如高丽那样?” “大明的胃口是真大呀!”心中想着,黎文良微微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好似在云端的龙椅。 “一个国家,就这么被大明鲸吞了。下一个是谁呢?没了缅国,大明的西南边陲将再无战乱,即便有也是土司各部。” “到时候,就是大明内政的事,跟外人无关!” “我安南也挨着大明...领土接壤,且有些地方还...说不清道不明....”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解晋念完诏书,缅王德多帕耶口中高呼万岁,再次率领十二名大贵族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的臣子们,也在同时行礼,声声不绝。 “臣为陛下贺,为我大明贺!” 群臣之中,站在第一排的曹国公李景隆不出意外的大声开口。 别人还在腹内打草稿,他却早在多少天之前就请人想好了今日如何恭贺帝国之喜。 “自古以来,未有未经刀兵而附之土,未有未经百战而臣服之民。” “昔日唐太宗几征高丽,未竟全功便史书著名,千古称颂!” “而吾皇冲龄之年,亲征高丽使其返归中土。” “御极天下后,德威并施,使得自古不通中国之地缅邦,为我帝国之新jiang.....” “自古帝王未有如吾皇之德者.......历朝历代未有如我大明中外一统之盛者!” “这厮..........” 翰林院的学士们,对李景隆是怒目而视。 太过分了! 抢了他们的活! 让他们以后怎么活? 但此刻,还不得不随着李景隆继续叩拜,欢呼万岁。 “呵呵!” 朱允熥抿着嘴角,“此非朕一人之功也!皆上苍庇佑,将士用命....”说着,顿了顿,“列祖列宗之福泽所至!” 说到此处,他站起身,走到盘龙缠绕的柱子边,看着跪伏于地的缅王德多帕耶,大声说道。 “缅地虽小邦,但内乱已久...朕为大国之君,自不忍缅地百姓生灵涂炭.....” 他脸不红气不臊继续说道,“今册伊为缅王,盼的就是缅地早日结束战火,百姓安居乐业。” “与我大明百姓一般,共沐天恩!”朱允熥继续说道,“教化百姓任重道远,伊要勤政爱民,宽厚仁和!” 说着,又顿了顿,忽然一笑,“这国书,朕收了。缅国百万军民,朕要了!” 随即,朝下走了几步,“但是,国书中有句话朕不太认同!” 顿时,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皇帝。 “世世代代永为大中国皇帝臣仆?”朱允熥笑道,“伊等既然诚心归附,两家变作我大明一家,一家人何来臣仆一说!” “自此以后,都是我大明的百姓!我大明之地,可分南北。名可分川鲁淮粤,滇川云贵缅.....” “但人,绝无可分之说!俱是我大明子民!便是缅王你,也是我大明子民!” “所以诏书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永为中国之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之中,朱允熥脸色有些潮红,“传旨,朕赐宴缅王于谨身殿。” 第177章 说啥我也得投奔你(1) 谨身殿中,公侯百官按照品级入座。 几位藩国使节破例特旨在前,为表尊荣缅王德多帕耶更是坐在朱高炽身侧。 大殿之中金碧辉煌,宫人侍卫皆身着华丽的吉服,放眼看去好似富贵得不似人间。 这样的奢靡场景,大明朝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见。莫说那些瞠目结舌的藩国使臣,就是大明朝的官员们都有些惊愕。 宴会是分餐制,每人一个小方桌,朱高炽看着宫人们端上来的菜肴,暗中咬牙。 “膨胀了!熊掌都上啦?” 鎏金彩绘的瓷器中,竟然摆着一只红烧熊掌,而且是三品以上官员都有。 “辽东的熊可遭殃了!” 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再看向汤锅,心中又骂道,“败家玩意,飞龙都上来了?膨胀,太他妈膨胀了!” “咦....海参那么粗那么长......” “云南的菌子.....” “那是......海里的鲜大虾?” “呵,这顿饭有意思哈,天南海北的东西都全了!” ~~ “大明的皇帝是在用这些菜肴告诉我们这些藩国......大明疆土之大,北到极北之地山深老林,南达浩瀚大海。东至广袤草原,西接西域诸国!” 坐在朱高炽身后第三排的安南使臣黎文良心中暗道,“日月所照之地,都是大明的疆土,天生万物以养大明,物产富饶,无穷无尽!” 想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精美的器皿。 他面前摆着的酒爵,通体白玉打造,薄如蝉翼。 酒爵身上光滑无痕,可当酒水注入之后,好似在外壁之上,有朵兰花悄然盛开。 “呵,一边表示大明富有四海,一边又表示大明犹如君子!”黎文良心中冷笑,“这位大明皇帝,还真是.....厚黑的可以呀!” 想着他的目光看向别处,真腊暹罗锡兰等国的使臣,已被天朝的富贵所震慑,呆坐着连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土包子!”黎文良心中暗骂一句,又看向别处。 琉球的使臣则是喜笑颜开,用流利的汉语跟周围礼部的官员们打成一片。 “哼,数典忘祖之人。他怕是恨不得,直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换上大明的官服!” 说着,他有些愤愤的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其实他是忘了,他和琉球使节是一样的,穿的也是汉家服饰,说的也是汉语,正式的公文用的也全是汉字。 甚至从小到大读的都是汉家学问,安南国更是举行科举,凡事都是学习天朝。 到底谁数典忘祖? ~ 朱允熥带着太子六斤,坐在高处。 大殿之中的场景,尽收眼底。 因是国宴,群臣和外国使节们也都还有些约束,宴会的气氛有些寡淡。 他慢慢站起身,拿着金爵缓步走下丹阶。 皇帝一动,所有人都放下筷子,屏声静气。 朱高炽把嘴里的海参吞下去,刚想起身。却发现一个人嗖的一下就窜到了前边,站在朱允熥身后。 那人不但站了过去,还顺手从王八耻的手中抢过玉壶,持壶而立。 不是李景隆,还能是谁? “丫中风是好利索了!”朱高炽心中暗骂一句。 ~ “菜肴可还合乎口味?” 朱允熥满脸和煦,对缅王德多帕耶笑道。 后者站起身,弯腰叽里呱啦一通。因为紧张,其中还掺杂着一些生硬的汉语。 缅王身后,黎见山赶紧翻译道,“回皇上,缅王说这等宴席他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明天朝的气象,果然不是小邦可以想象的!” 说着,顿了顿,继续补充道,“缅王还说,皇上赐宴之恩让他铭记五内,更是难以为报。” 朱允熥淡淡一笑,后面的话应该是黎见山自己加上去的,可以忽略不计了。 此时,忽然那缅王德多帕耶又是叽里呱啦一阵。 黎见山陡然之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朱允熥转头看他,“王说的什么?”说着,笑道,“但说无妨!” “这......”黎见山心中发苦,直接翻译怕是又让人觉得缅国之主,是个没规矩的浪荡子。 连带着他这个未来的缅地左丞相,也要被人轻视。 可不说的话........大明朝又不是只有他一人通晓缅语。 “王说.....”黎见山低声道,“王说...大明紫禁城中的陈设器皿,还有宫人所穿的彩衣,他看了心中实在喜欢.....皇上您能不能......” 越说他声音越小,但是殿中寂静无声,即便他声音再小,也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无礼至极!” 大明的臣子还没开口,安南使臣黎文良心中已经开始嘲讽道,“乞丐一样!” 而朱允熥和大明群臣们的脑中,顿时浮现出一个词来。 啼笑皆非! 朱允熥上下打量德多帕耶几眼,对方就那么愣愣的站着,眼神中都是讨好的意味。 “这人怕是没这么简单!” 朱允熥心中暗道一句,而后淡淡的笑道,“无妨,既然爱卿喜欢,送你一些就是!” 说着,笑道,“等你离京时,诸般物品,朕不吝赏赐!” 养狗还要隔三差五给几块肥肉呢,一点身外之物算什么? 再说这些东西,你以为是白给的? 羊毛出在羊身上。 朱允熥话音落下,德多帕耶脸脸上不胜欣喜,随后又呱啦呱啦说了一通。 黎见山的脸色,更加无地自容起来。 “他说什么?”朱允熥又问道。 “王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黎见山低头,羞愧道,“您赏赐的物品总有用完的一天,他说不如您赏他一些工匠......” “哈!”朱允熥的语气微带嘲讽,“授人以渔这句话你都知道?” 德多帕耶这是在试探他的底限,试探朱允熥对他这个傀儡的底限在哪。 若是朱允熥大度,则他就得寸进尺。若朱允熥不好说话,他就装疯卖傻,反正他是蛮子,谁也不能和他计较! “还请转告缅王!”朱允熥身后,李景隆开口说道,“我大明之工匠,乃是大明的百姓,更是陛下的臣民,不是奴仆.....怎能转授他人?” 朱高炽也开口道,“王,既率缅地百姓归附大明,为我大明子民。就要学习我大明礼法,不能视臣民为奴!”说着,俯身对朱允熥道,“臣以为,缅地教化之事刻不容缓,当立刻设置郡县,推行我大明礼法律法,开启民智!” “嗯,洪熙所言甚是!”朱允熥点头道。 不远处,黎文良听了个满耳。 看着缅王的目光越发轻蔑,“偷鸡不成蚀把米!你跟大明要东西?你这个傀儡,怕是以后半点权力都没有!” 缅王德多帕耶的脸上悻悻的,而后又是抬头,倔强的再次呱啦呱啦说了一堆。 他语速及快,黎见山听了一半想拉都拉不住。 等他说完,黎见山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就当场软倒。 朱允熥收敛笑容,“他又说的什么?” 第178章 说啥我也得投奔你(2) 说? 说什么? 死了还能活吗? 黎见山真有掐死德多帕耶的心! 因为他说的是... 他说是既然朱家的男人娶了他的女儿,他能不能也娶个朱家的女儿做妻子! “这厮疯了!”黎见山心中暗道,“等回了缅地,一定要把他牢牢的控制起来,半点自由都不能给他!” 但同时,他脑中又在飞快的运转。 不管了,撒谎总比说出来好。 那样的话皇上没面子,皇上没面子,我就没命。就算是命了留下了,可日后在缅地的前途,乃至整个家族都完了! 因为缅地黎家的作用,就是帮着大明控制这位缅王。 “王是说,这次来大明,天下的富足让他大开眼界。”黎见山瞪眼说瞎话,“他在这待的都有些不想回去了,他还说......” 岂料,朱允熥目光如炬,笑道,“他真是这么说?” 他什么没见过?朝堂上那些大臣们都逃不过朱允熥的眼神,更何况黎见山这点小伎俩。 在朱允熥目光的直视之下,黎见山只能硬着头皮,“回皇上,王确是这么电说的!” 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实话实说。 “嗯!”朱允熥点点头,随后笑看德多帕耶,“爱卿既然喜欢大明,就要学着说汉话!”说着,又是一笑,“你有几个儿子?” 黎见山马上开口,“四个...最大的二十一,最小的六岁.....” “都送到京城来,让他们在国子监读书,学学汉语!”朱允熥笑道,“都是一家人了,再说两家话可不成!” 随后,朱允熥再也没看德多帕耶一眼,走向别处。 “我的底限?我的底限就是狗就是狗,我可以喂你,但你不能跟我要!” “此人看似有心机,实则愚蠢至极!” 李景隆跟在朱允熥身后,亦步亦趋,低声道,“看似有心机,实则不是个能隐忍的人!即便有些心思,也都是小聪明,难以成事!” 这个评价,说到了点子上。 但凡缅王是个真正有大智慧的人,此时应该知道,就是装孙子的时候。你有什么资格刺探别人的底限呢?即便你知道了,你又有资格挑衅别人的底限吗? 装疯卖傻? 那不过是使得他更像个小丑罢了! 彻头彻尾的一个小丑。 自取其辱的小丑! ~~ 行至琉球使者面前,朱允熥再次停住脚步。 而且脸上的神色,比起刚才来才真的是见到了自己家人一样。 “外臣,叩见皇上!”琉球使臣早已匍匐在地,激动得不能自己。 “起来起来!一家人何必这么大礼!”在真腊锡兰等使臣惊诧的目光中,大明的皇帝竟然亲自弯腰,把琉球使臣给扶了起来,而且还热络的把着他的胳膊。 “琉球国主可好?”朱允熥笑问。 “回皇上!”被大明皇帝如此礼遇,琉球使臣激动得不能自己,“我家国主.....我家国主今秋大病一场!” “哦?”朱允熥转头看向李景隆,不悦道,“理藩院怎么没上奏?” “不干曹国公的事,是我家国主说....”使臣又激动道,“我家使臣是听闻太祖高皇帝驾崩的噩耗之后,忧伤之下一病不起。病重之时,再三交代我等,不可把他病种的消息告知皇上,他说.....” “他说您已经够难受了,作为大明第一亲藩,实在不能再给您添麻烦了!” “呸!谁给你封的大明第一藩?”他国使臣纷纷心中骂道。 “现在可痊愈了?用不用朕派遣御医?”朱允熥皱眉道,“琉球大明宛如一家,自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早在太祖高皇帝在世时,对琉球国主就称赞有加,还特派闽地六姓和工匠等,去琉球帮着营建宫室!”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琉球国主,朕之手足而!” “皇上天恩,琉球小邦粉身碎骨在所难报!”使臣瞬间哽咽,落泪道,“托太祖高皇帝在天庇佑,我家国主已然无恙。” “小臣此次来,国主特意嘱托,要侍陛下以诚。是以,这次鄙国的贡品,都是小臣千挑万选.....” 说着,有些羞涩的双手奉上礼单,“只是小国穷乡僻壤,实在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贡品.....” 礼单上密密麻麻长长一串。 苏木,胡椒,贝壳螺壳,磨刀石.. 玛瑙象牙倭刀竹甲..... 熟铜牛皮珍珠...... 这里头,其实好像除了贝壳螺壳之外,都也都是琉球从别处购买而来,转手进献给了大明。 这真是......重重的情义。 “人来了就好,带这么多东西!”朱允熥微微叹息。 “昔日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曾云,昔帝王所治天下,凡日月所照,无有远迩,一视同仁!” “天朝使者所至,蛮夷酋长称臣纳贡,惟琉球远在中国东南,远外海外.....” 说到此处,使臣激动得浑身颤抖,“大明不以琉球国小而轻视,待之如手足。琉球上下,比全心全力忠侍大明父母之邦!” 他的激动不是没道理,琉球对于历朝历代来说都是贪之无可贪,并之无可并..... 实在太穷了,穷到历朝历代没有兴趣,哪怕册封他为藩王都没兴趣。 使者去一趟,还得自搭路费。 但到了老爷子那,却格外喜欢这个海外国家。 第一,他们恭顺。 第二,他们没威胁。 “这贡礼,也太重了!”朱允熥又叹口气。 “不重不重,下臣只恨琉球国小,不能倾尽所有!” 朱高炽冷眼旁观,心中暗骂,“你激动个屁呀?你真以为熥子良心发现觉得你们来一趟不容易,还带了这么多许多都是你们自己掏腰包跟别人买的东西?” “丫是觉得,你丫给他这么多东西,他该怎么回礼?” “熥子抠的跟貔貅似的,光进不出,他给少了脸上不好看,给多了心疼!” 就这时,朱允熥微微转头,“洪熙!” “臣在!”朱高炽马上俯身道。 “琉球诚心至此,朕就把回礼的事交给你。给琉球国主的回礼,务必精心挑选!”朱允熥正色道。 “我曹......”朱高炽心中暗道,“这...这他妈不是李景隆的活吗?我怎么挑?我挑金一万两,银元两万块,绸缎一千匹,瓷器一千件,你丫回头不把我油给攥出来?” 忽然,琉球使臣再次跪倒。 高呼道,“皇上既有爱我琉球之心,那.......” 见他激动,朱允熥纳闷道,“你慢慢说!” “皇上既然爱我琉球,为何不让琉球效仿缅地!”说着,使臣大声道,“我琉球小国,愿意效仿缅国,全体军民归附大明版图......” 顿时,殿中鸦雀无声。 想要你,早就要了! 关键是你那地方太穷呀! 人家缅地那边是一年三季粮食不说,各种矿山和森林不计其数,再不济人家有人呀! 你有啥? 就一个岛... 海螺贝壳... 把你纳入版图,我大明啥也捞不着不说,每年还得搭进去点儿... 这个道理大明朝上下,是人就明白!可就是不能说出口,因为说出来伤了亲藩的自尊心! 朱允熥沉吟片刻,“琉球虽小,但也是一方基业。我大明若纳入版图,必要设置郡县增加卫所驻军!” “朕视琉球国主为手足,何忍夺其宗庙社稷?” 换做一般人,磕几个头这事就过去了。 偏这次来的是个犟种,抬头道,“皇上,我琉球国主早就说过,愿在大明为一闲公,胜过琉球一野王!” 说着,再次痛哭流涕,“皇上啊,您何忍我琉球,孤悬海外,不能沐浴天恩!” “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李景隆上前,扶起使臣,低声道,“琉球和缅地不能一概而论,况且今日是缅王亲自入京.......” “我家国主也能来!” 一句话,直接把李景隆噎住,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家这么诚心,再推脱的话是不是.....不讲理了! 闻言,朱允熥心中感叹,琉球亲善中国之心,千年未降。 即便是后世融入东瀛版图,也从未以东瀛人自居。每年都要按时举行中国皇帝对他们的册封大典,从不间断。 “下臣所言,都是国主之言!”琉球使臣又道,“如今大明亦在对东瀛用兵,东瀛都有大明的驻军,我琉球又有何不可?” “我国主还说,一旦将来大明对东瀛用以大兵,我国愿意报效五百健儿,为吾皇先驱!” “你那点人跟着添什么乱?”朱允熥心中暗道,“再说这使臣也太实诚了,当着这么多藩国使臣的面,直言不讳大明对东瀛也惦记着呢!这让人家怎么看?” 第179章 狭隘(1) 其实就现阶段而言,琉球是否真的归属于大明版图之内,并不重要。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且还要单独拿出来的问题。 原因是琉球的归附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琉球一名最早见于隋书琉虬,后又称琉求。 而琉球这个国名,如朝鲜一样还是老爷子在给琉球的诏书中称当地为琉球,才正式确定国名。 至于琉球为什么人如此仰慕大明,这就不得不提及老爷子那超凡的zz智慧。 老爷子在给琉球的诏书中,虽然也使用了中国历代君主对于周边小国的称呼,蛮夷二字。 但更多的是一种和平的平等的外交理念,也就是说我大天朝没有因为你穷,所以就看不起你。 放心,我也不会打你。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你是弟弟我是老哥,有机会来家里坐坐,有好酒好菜招待。 你若有什么难处也说,能帮我就帮,咱们好邻居好帮手。 仰慕天朝文化,你就派学生过来学,我呢让名师大儒教。 你那地方是好海港,你不会造大船不要紧,我派人去。你不会盖城池不要紧,我派人去。你们国库太紧巴,那也不要紧。我让来我大明进贡的船,在你那停,许你收税。 放心,派去的人也不用你给工钱,你收的税也是你的,我不要。我就是看你们日子太穷了,想搭把手。 大哥嘛,怎么能自己家里吃肉,看老弟家里喝粥呢? 大明对琉球的外交,大意就是这么一个状态。 要知道历朝历代的中华天朝,对于周边藩国鲜少有这样平和的手段,更多的是威胁恫吓。 你来不来上供,不来我兵过去了啊! 你来不来,你不来我手下那些兵没地方打仗我管不了啦! 这种平和的手段,直接让琉球上下感动得一塌糊涂。 因为他总是被欺负的,为何最早出现在隋书中,因为隋炀帝欺负过他。而又因为挨着东瀛近,更是被那边的人欺负。 今年抢一点,明年杀一些.....诸如此类。 所以从洪武年开始,琉球年年上贡。且每一任国王都要得到大明的册封,而册封的诏书,更是直接标明了琉球是大明属国的身份。 属国和藩国是不同的! 大明册封琉球国主统治琉球,名义上是君臣,琉球内部的事大明不干涉。 说是不干涉,但大明皇帝在琉球拥有无上的权威。 比如二十年前琉球有三王内战,老爷子听了之后直接下诏,大意是你们那地方还打呀?好好种地过日子不好吗?打来打去的老百姓都死没了,田地也荒了,咱看了心里都不得劲。 本来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三家,见此诏书之后立刻罢兵。 而琉球在确立了大明属国的身份之后,国内用汉字汉语,使用大明的钱币,甚至年号都用大明的年号。 对于这样的属国,划进大明疆域之内是个顺理成章的事。 可不宜宣之于口。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郑重其事。 因为眼下大明朝周边这些藩国们,对大明朝正是防备甚深的时候。谁知道大明朝的皇帝哪天抽疯了,会不会发兵过来? 你说不会发兵? 高丽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成行省了。东瀛那边打成一锅粥了,大明在背后运作的。缅地本来人家日子也算过得去,现在尸横遍野。 ~ “琉球国主与尔等军民之心,朕早已知晓!”朱允熥温和的笑道,“对于你我两国来说,归不归附大明其实就是那么一道诏书的事!” 说着,又笑道,“不急于一时!” 琉球使臣还要再说,猛的被李景隆不动声色的拉倒一边。 “今儿是缅王册封大典!”李景隆贴着使臣的耳朵,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不能抢了人家缅王的风头呀,等今儿过了,万岁爷会单独召见你!” “曹国公提点之心,下臣不胜感激!”那使臣想了想随即醒悟,赶紧说道。 朱允熥命人给琉球使臣满酒,看着对方喝了一杯,然后笑着转身继续前行。 刚走到安南使臣的桌前,就见黎文良跪地行礼,口中说道,“下臣恭贺陛下,琉球归附,大明再得一新疆土!” 朱允熥淡淡一笑,观察着这位安南的使臣,四十多岁面容儒雅,看起来跟中原寻常的读书人没什么两样。 但突然,朱允熥身后跟随的臣子当中,通政司使南书房行走辛彦德直接开口道,“贵使此言差异,琉球早就是大明属国,何来大明湖又得一新疆土之说?” 黎文良想恭贺大明,可以有一万种好听的说辞。可他却看似随意的,说出了一番微微带有歧义且耐人寻味的话。 “琉球虽小但也是一国!”黎文良似乎有些醉了,眼神有些朦胧,“毕竟不是大明古来有之之地!” 其实他刚才那话,倒也真没讥讽的意思,就是没有经过静思熟虑而已。 按照一般的外交礼节,作为主人的大名臣子们听了这话笑一下也就过去了,最多事后说一声这使臣无礼是个狂胜。 可黎文良遇见的偏偏是辛彦德。 “哦,不是大明自古有之?”辛彦德笑道,“何为自古有之?安南之地,原本也是中国自古有之之地?乃天朝一郡。莫非贵使,也要代表贵主,汝国百万军民,重归我大明?” “呵呵!”周围顿时一阵轻笑。 黎文良放眼看去,见琉球使臣笑得毫不遮掩,顿时心中恼怒。 “这位大人,下臣的意思是,琉球国孤悬海外,为大明属国亦不过三十年而已!”黎文良毫不示弱,“况且,又何大明不同根同种....” “何谓同根同种?”辛彦德大声问道。 “这......”黎文良故意含糊其辞,“呵呵!” 他这话实在阴损道了极点,细细品味他说的可不止是琉球....还有缅地高丽等。 话语之中,大明对疆域贪婪之意,昭然若揭。 “贵国贵使和我大明也不是同根同种,为何穿我中国衣冠,用我中国文字礼仪,读我中国圣贤之书?”辛彦德再次质问道,“贵国又为何处处效仿我国之政?” 黎文良脸上一红,“圣人之学,教化天下万民,非一国之私学......” “既然如此,贵使难道没学过春秋,不知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辛彦德开口冷笑。 不等黎文良再次开口,辛彦德又道,“方才贵使所言,同根同种实为大谬!” “我大明是海,而天下藩国为河,有海方有河,而河必将入海!” “因此才有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之说!我中国之地有今日之疆域,乃是万年以来,不同根种之人相互融合才有今日之版图!” “入我中国习我汉法,便是中国之人。凡圣人教化,兴中国礼教之地,便是中国之土!” “贵使,你太狭隘了!” 第180章 狭隘(2) 辛彦德一番话,说得黎文良面红耳赤。 而朱允熥则是想笑,他辛黑子也有指责别人狭隘的一天。 况且这个词从大明朝臣子的口中说出来,多少还真有些别扭。 这些人动不动就嚷嚷非我族类等等,然后摇身一变正义凛然的说有容乃大。 嗯...... 对我有用就是海纳百川。 对我没用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不错! “琉球缅地等仰慕天朝,愿意君民携版图归附。”辛彦德又正色道,“乃是一片拳拳之心!我大明富有四海,孕育万物,自然不是番邦可以比拟。” “但吾皇仁厚,不以偏远之国而弃,不以未通教化之民而不纳,愿意养育教化,使其沐浴天恩,共享人间乐土!” “在你的口中,怎么就是狭隘了?我天朝上国,自古以来德被四方,为的就是普天之下之民,得以明礼仪之荣辱仓禀足。” “怎么在你口中,就是狭隘了?四方藩国,皆用我中国文字,以中国为荣,在你口中就是狭隘了?” “嗯?” 辛彦德咄咄逼人,黎文良额上汗如雨下。 “贵使今日之言,不知贵国之主听闻,作何感想!”辛彦德又冷哼一声。 似乎在瞬间,无数道目光射过来跟刀子似的割着黎文良,让他又羞又怒。 “教化?”黎文良冷笑半声,“自古以来天朝是教化四方,但都是礼仪为先!可有刀兵之教化乎?”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人人侧目。 “大胆!”暴昭大喝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不逊,是在挑衅我大明吗?” 暴铁头一怒,杀气腾腾。 黎文良先是后退半步,然后倔强的看着朱允熥的方向,“下臣岂敢挑衅大明挑衅陛下,但是非自有公论!” “我等藩国视大明为天朝上国,那是因为千年以来的礼仪教化,天朝乃仁义之国。” “天朝居于中,而藩国于外为藩篱....”黎文良又道,“从未擅用刀兵....” 忽然,朱允熥开口,冷笑道,“好胆!一安南使臣,竟敢说朕不仁......” 黎文良吓了一跳,忙道,“下臣岂敢!”说着,附身道,“刀兵乃下下之策,古往今来未曾听闻有刀兵之策安万年基业之说....” “动刀兵就是不仁?”辛彦德冷笑道,“前朝大元时,尔等藩国都为大元行省,送质子行叩拜视大元皇帝为父。你们怎么不敢跟大元皇帝说刀兵不仁?”说着,冷笑道,“不但不敢说,想都不敢想吧?” 黎文良面红耳赤,“正是因为大明仁厚,下臣才敢直言!大元四处刀兵,元军所过之处尽是白地,哀声四起!” “而大明先有太祖高皇帝十五个不征之国,才有各国的恭顺。” 说到这,他也豁出去了。 索性大声道,“今日之大明,让各国胆寒。先有高丽,后有缅地,再下一个呢?” “各国都是宗庙社稷,传承有序,大明为大国,不以仁为先,而以刀兵为上,是和道理?” 说着,痛心疾首道,“刀兵之下,百姓嚎啕尸横遍野民不聊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百姓何其无辜!” “住口!” 就在大明群臣,集体暴走之时,朱允熥却忽然摆手,制止他们。 而后缓缓上前看着黎文良,正色道,“你是在说,朕在这些地方用兵,导致了无辜百姓死伤惨重,百姓是无辜的,对吗?” 黎文良心中胆怯,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硬挺。 “哈,别的百姓无辜,朕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朱允熥冷笑,“先说高丽,昔大明代元之时,先是帮着残元助纣为虐,竟然公然发兵至我边境.....”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臣服于大明!”黎文良马上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知错就可以饶恕的话,朕,大明养育百万大军有何用?”朱允熥冷冷开口道,“他们的军队至我大明边境,死的是我大明的百姓!” “我大明百姓无辜不?而后他们阳奉阴违,贪图我中国辽东旧土,垂涎图们江,肆意残杀土著之民。” “那些死在高丽人手里的百姓,不无辜吗?” 朱允熥再次冷笑,“再说缅地!”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缅王。 “云南之地乃我大明所有,缅地之豪强土王,勾结云南土司作乱,杀我百姓毁我良田,断我水利损我驿道....” “而后又私下发兵进入云南,以至叛乱愈演愈烈。朕问你,朕若不用兵,我大明的百姓就白死了不成?” “一句知错就改,朕就让大明朝的百姓白白丢了姓名?” “一句知错就改,朕就让那些浪子野心之人,占了我大明的疆土?” “一句知错就改,朕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说着,朱允熥盎然道,“朕为大国之君,自然不愿擅用刀兵,使得世间生灵涂炭。但.......无论其国大国小,敢于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说到此处,他再次看向黎文良,“你一个小小使臣,也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忽然,郑国公等人在朱允熥身后喊道,“皇上,臣等请诛此獠,问罪于安南!” “下臣是藩国使节!”黎文良连连后退,“只不过是斗胆直言而已!” “你倒是会巧言令色!”朱允熥冷笑道,“你是何居心在朕的谨身殿出言不逊?安南国又是何居心?竟敢刺探我大明在缅地的军情?” 说罢,不等黎文良再说,挥手道,“此人无礼,叉出去!” “遵旨!” 话音落下,邓平带人上前,拽着黎文良的胳膊,直接拽了出去。 “即刻逐出我大明境内!”朱允熥又道,“再给安南王去旨,问问他。朕对别处用兵,他有什么不满意?他凭什么不满意?” “臣以为,何须再问!”西凉侯濮玙等少壮派军侯大声道,“臣等愿意领兵,灭其国毁其宗庙以全我大明赫赫之功!” “臣等请战!” 突如起来的请战声,顿时让大殿中所有的藩国使者们心惊肉跳面色惨白。 “你们呀,太好战!”朱允熥一笑,“就因为人家阴阳怪气几句,就灭国?呵呵!” 他的话很是耐人寻味! 更是让人提心吊胆。 而这次看似是给缅王的赐宴,已经变成了大明的武力炫耀。 随即,朱允熥又走到暹罗真腊锡兰等使者面前,和煦的笑问,“尔等国主可好?” 第181章 帝国歌(1) 夜色已深,然而大明京师内的灯火,却依旧璀璨。 尤其是那秦淮河上,宛若人间银河..... “大人,都准备好了!” 一名安南使臣团的官员,低声对站在窗边,眺望窗外景色的黎文良说道。 “知道了!”黎文良看着窗外繁华的夜色,纹丝未动。 “大人?”那官员犹豫片刻,“还不动身吗?那些锦衣卫又要来催了!” 黎文良死灰色的面上,忽然涌出几分潮红,身子晃晃,捂着胸口,“知道了,你先去,我随即就来!” 奇耻大辱,真真的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作为安南的使臣,他不但被大明皇帝赶出紫禁城,还被勒令在三个时辰之内滚出大明的京城,然后在大明官兵的押解之下,滚出大明的疆域..... 而且大明皇帝的这道旨意,不但是针对他黎文良,而是对整个安南使团。 此次安南的国书被原封不动的的返回,带来的贡品也被大明朝一一退还。 唯一多的是,大明皇帝给安南国主问罪的诏书! “我回去,该如何交代?” 黎文良的身子猛晃晃,伸手扶着窗边才勉强站稳身形。 想起临行前,安南朝野上下对他的期望是,让他查探清楚大明皇帝是否对安南的领土产生了野心。 现在看来,大明皇帝有没有野心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在人家眼里,只要是中国故有之地,就必须回归大明的版图。 日月之下,皆是中华疆土! 大明对安南用兵,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或许在结束了缅地的战争,在东瀛那边腾出手来之后,就是集中力量征伐安南的时候。 “他连掩饰都不掩饰.....” 想起大明皇帝那种眼神,黎文良就心中愤恨。 那是一种贪婪的,好似要人连骨头都一口吞进去的眼神。 正是因为看懂了大明皇帝的眼神,黎文良才下了狠心在大殿之上,出言不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说不说,无论他怎么卑躬屈膝,都改变不了大明对安南产生野心且将来必将发动战争的事实。 所以他干脆豁出去了,直接拆穿了大明君臣虚假面具。 但他也得到了相应的羞辱...... 不单是对他个人,而是对整个安南国的羞辱。 忽然,看着窗外的黎文良脸上泛出几分冷笑。 作为使臣,他得到了羞辱,但也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无论如何,大明帝国都不会对安南和颜悦色的。可是他可以用一种办法,暂时的让大明帝国延缓对安南的羞辱。 大明尽管虚伪,但也是要脸的。 越是虚伪的国度和人,就越是要脸。 他慢慢会身,走到床榻边。 像是带着几分欣赏似的,摘下床前的帷幔。 那是上好的丝绸所做,触手比女人的皮肤还要光滑。 再然后,他轻轻的抚摸,把两截帷幔拧成一股。 又走到床边,先是把一头绑在栏杆上,然后顺着自己的腋下缠绕,最后在脖子上打了个活结...... 隔壁,就是暹罗和真腊等国的馆邑。 那边的灯都关着,静悄悄的,但黎文良相信,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被无数锦衣卫包围的安南馆邑。 “一群蠢货!”黎文良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容,“大明已不是从前的大明了,你们心思的讨好,只能让他们觉得你们软弱可欺!” “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不懂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缅地完了,安南完了,你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国,能有好下场?” “再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这么卑躬屈膝?是,大明是赫赫武功百战雄狮,国力胜过我等百倍。” “可是,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若是联合起来,大明朝就算有百万大军,又如何?他有多少人够死?” 想到此处,他喟然长叹。 闭上眼睛摸了摸胸口的遗书,那是他留给安南城乡,也就是他的亲叔叔的绝笔信。 在他被大明朝羞辱之死之后,安南国当派遣使节,联合真腊锡兰暹罗等国暗中结盟。 就是中华史书上战国时期六国联合,对抗暴秦一样。 “暴秦?此时的大明就是活生生的暴秦。不,他比暴秦还暴力,起码当初的秦,还讲一个远交近攻。” “而现在,他却是要张开血盆大口,把所有的藩国都吞进去......” ~~ “赶紧赶紧赶紧!” 外边,陡然传来大明锦衣卫们趾高气昂的嘲骂。 “你们这些人,还赖着不走等着过年呀!” “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怎么着?还让爷爷亲自动手送你们一程是不是?” “一群土包子!活腻歪了干在大明朝的京城闹事,皇上万岁爷没点你们天灯,你们就烧高香去吧!” “快着点,你们那狗日的头呢!赶紧出来,别他妈耽误功夫!” 听着这些喝骂,还有安南使臣团成员们的哀求,黎文良脸上再次泛起嘲讽之笑。 一个国家,从皇帝到下面的人都野蛮至此,还有什么脸吹嘘自己是礼仪之邦? 这样的国运焉能长久? 这样的国家在史书上注定成为笑柄! “大人,大人!”外边传来属下焦急的呐喊,“您快出来看看,锦衣卫冲进来了,要对咱们动手了!” “我知道了!” 黎文良喊了一声。 然后,再看了一眼窗外璀璨的夜景。 ~ “你们大人呢?” 锦衣卫千户贺平安背着手,横眉立眼的走到安南使臣的官员面前,“这都一个时辰了还没准备完?” 说着,怒道,“人呢?出来?” 那安南官员鼓足勇气,站在门前,“我们大人马上就出来,您还稍等.........” 突然,贺平安的耳朵立了起来,依稀的听到吱嘎一声。 那声音他太熟了,就是绞断别人脖骨的声音。 “我们大人还在准备,望诸位稍等.....” 不等那官员说完,贺平安直接推开他,咣的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空荡荡,窗户开着,一根白色的带子,在窗台上摇晃。 “入你娘!” 贺平安骂了一句,直接扑到窗边。 一个脑袋诡异弯曲的身体,正在窗外荡着。 “大人!大人啊!” 安南使臣的成员们,顿时哭天摸地。 “快!”贺平安嘴唇哆嗦着,“拉上来!” 人是拉上了,可是已经死透了。 脖子断了,神仙都救不了。 只是黎文良颇有些死不瞑目...... “头?咋办?”一锦衣卫总旗问道。 “我他妈哪知道咋办?”贺平安看着黎文良的尸首,“你就不能出了京城在死?” 说着,跺脚大喊道,“吹哨摇人.....把安南使团的馆邑围起来,一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一只蚊子也不许飞进来!” 说着,又看看黎文良的尸体,“都不许动,什么都不许动保持原样,老子去请示都堂大人!” 第182章 帝国歌(2) “什么?人死了?” 何广义的面容有些呆滞,看着贺平安慢慢从椅子上起身,“死了?” 贺平安后退两步,畏惧的说道,“是,直接用绳子套着自己脑袋,从窗户跳下去,咔嚓一声......” “你他妈怎么不自己找个绳儿套上嘎巴死喽!”何广义大骂一声,咣的就是一脚。 然后指着贺平安的鼻子骂道,“那是一国使臣?再不济也是一国使臣,死在我大明朝的馆邑里,还是自杀.....这.....这他娘的怎么说呀?” 两国交兵都不斩来使,大明朝号称天朝上国,却把人家的使者逼死了,如何面对天下人? “我让你去看着他们动身,然后把他们交给军中的人赶出京城!”何广义又怒道,“就这么点事儿你都办不好?给老子弄这么大一个篓子?” 贺平安低头,有些委屈的说道,“都堂,谁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能把自己给绞死呀?” “你不知道,但是人死了!”何广义正色道,“你说跟你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说跟锦衣卫没关系,可是这事是不是得找个人出来承担.......” 说着,咬牙切齿的抓起茶壶,“你但凡多个心眼,跟他寸步不离,能有这事吗?” “都堂.....都堂......”贺平安连连后退,“您那紫砂壶是名师手笔,贵着呢,砸卑职的脑袋大材小用了!” “我......老子怎么用了你们这群废物!”何广义颓然坐下,不住的拍打大腿。 一国使臣就死在馆邑之中,还是自杀,大明朝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且这使臣,还是让皇帝发作一通要撵出京城的时候,自己自杀的。 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那可是一国使节呀!是来朝贡的!都是已经写进实录里的。 见和何广义半天不说话,贺平安又道,“都堂现在咋办?卑职让人把现场控制起来了,谁都不许动!” “怎么办?”何广义这人最务实的地方就在于,出了问题他骂是骂,打是打,但始终把怎么解决放在第一位。 “嗯......继续看着,我进宫去!”何广义起身道。 “报万岁爷?”贺平安问道。 “万岁爷那正高兴呢,这时候报,你不想活我脑袋还没长够呢?”何广义骂道,“这事,我得先找个人帮我一块担着!” ~~ 谨身殿的国宴已过,但今天朱允熥难得的有兴致,带领手下的大臣们继续私宴。 何广义离老远,就见御花园边上的景怡阁之中灯火通明人影交错。 “喝多久了?”何广义对带着他进来的邓平问道。 邓平没说话,笑着竖起一根手指。 一直喝着呢! “那个.....万岁爷喝得........?”何广义犹豫道。 邓平没说话,笑着瞥了他一眼。 眼神的含义是,这话是你该问的?还是我该说的?你这锦衣卫头子今天脑子里浆糊? “万岁爷还乐呵?”何广义换了个说辞。 忽然,邓平停步笑道,“您.....惹事了?” “哪能呢?”何广义尴尬一笑,“那个.......你姐夫呢?” “里面陪着!” “他喝了多少?” 邓平又瞥了何广义一眼,开口道,“还让他喝,您是盼着他再中风一次彻底瘫了是吧?” “不是不是!”何广义忙摆手,然后低声道,“那个,劳烦你帮我把你姐夫叫出来!” “您确定是这个场合这个时间?”邓平一顿,开口道,“我劝您呀,要是有事您就进去说!” 说着,又看看左右,“这里面的道理,您不比我清楚吗?况且众目睽睽的,没病找病?” “啧!”何广义咬牙。 皇上喝酒呢,然后锦衣卫头子把国公偷偷叫出来....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病。 “我一时昏头了!请帮我通禀!” ~~ “万岁,值此普天同庆之日,臣是真想喝几杯!” 殿中,李景隆坐在朱高炽下首,对朱允熥笑道,“不是臣想喝,而是臣觉得,除了敬您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表达臣心中的欢喜之意,以及对万岁爷的钦佩之情!” 边上的朱高炽闻言,粗粗的手指掏掏耳朵。 挨着李景隆这厮,今儿晚上这耳朵就没消停过,听的全是俏皮话。 “心意到了就好!” 朱允熥真是带着三分酒意,他并非单纯是为了册封缅王而高兴。 这段时间以来,他顶着太多的压力了,江南官绅集团,京里的清流,还有一个接一个的贪腐大案。 今日的酒,有几分是故意借酒舒缓。 “缅王来朝之功,非朕一人之功,还有诸爱卿尽心辅佐之故!”朱允熥又端着酒杯,“来,咱们君臣满饮此杯!” “谢皇上!”群臣高呼。 “愿我大明千秋万代!”李景隆说的跟别人与众不同。 朱高炽撇嘴,浅浅的喝了一小口,然后顺着袖口倒了进去。 一口酒下肚,朱允熥脑袋更加昏沉,笑道,“诸爱卿,此情此景怎能无诗?谁来赋词一首?” 话音落下,殿中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在场这些人都是实干派的大臣,诗词歌赋远非他们所长。 而那些擅长于诗词的翰林院学士们,压根就没列席。 幸好,还有一个才学闻名的东宫学士解晋。 “解爱卿,你来作诗!”朱允熥笑道。 解晋已喝得迷迷糊糊的了,站起身时都有些摇晃。 “嗯........”他有些醉眼朦胧道,“汉唐雄风烈,铁马力不竭,冰河燃大漠,虎贲朝天阙。” “而后逢浩劫,却有英雄血,百战驱鞑虏,百年辱一朝雪。” “雄狮如刚铁,日月长河泄,吾皇目及处,金瓯总无缺.........” “好!”李景隆率先拍手。 而朱允熥则是微微皱眉,笑道,“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臣醉了,做不出好诗来,此时脑中都是我大明盛世之况!”解晋醉醺醺的说道,“皇上!不如您作诗一首,让臣等聆听圣音!” “朕......”朱允熥笑笑摆手道,“算了算了!” 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清楚楚,作诗是需要天赋的,而他真的没有这个天赋,连平仄都不甚了解的人,怎么作诗吗? 下首的朱高炽心里撇嘴,“亏你还有自知之明,作诗?裤裆湿了还差不多!” 他眼珠滴溜溜的乱转,正好被朱允熥看个真真的。 “死胖子这表情?”朱允熥心中暗道,“有些瞧不起我?” 他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诗嘛,朕是做不来,但心中颇有些感叹....想要宣之于口!” 这么一说,所有大臣们都眼巴巴的望着。 朱允熥在心中搜肠刮肚,想了许久。 随后起身朗声开口道,“于斯万年,天下大帝国。山岳纵横....波澜阔,江河蔓延文明波......” “亿万百姓神明胄,地大物产博......” 念着,朱允熥站起身,大声道,“扬我帝国日月旗,唱我帝国歌.....” 一词终了,殿中寂静无声。 李景隆嘴里痴痴念叨,“扬我帝国日月旗,唱我帝国歌......” “跌份了跌份了!” 朱允熥心中暗道,“拿满清陆军的歌来凑数!” “可是,那句扬我帝国旗唱我帝国歌,写的是真的不错呀!” 我们这个国家,即便是最黑暗的时候,国民的心中也是带着深深的骄傲的。 那种骄傲,是数千年的积累融入了血脉,使得我们生下来,就带着傲气和傲骨。 万年大帝国,地大物博山河波澜壮阔... “是不是该捣鼓下大明的国歌了......?” 就这时,邓平悄悄的进来,“皇上,锦衣卫都指挥使何广义求见!” “让他进来!”朱允熥笑道,“给他添酒具......” 第183章 欲加之罪(1) “使臣死了?” 本是欢宴之时,突然鸦雀无声。 “死了!” 就在所有大臣们私下眼神交换,且偷偷观察皇帝神色的时候,朱允熥冷笑着开口,“哦?就这么死了?他死的倒是.....干脆!” 许多人不明白皇帝这话什么意思,但有两个人已在瞬间反应过来。 朱高炽马上开口道,“皇上,安南使臣是想用死,让您不能问罪于安南之主!” “再问罪就显得朕显得大明小家子气了!”朱允熥一笑,“而且不但不能问罪,还要好言安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人......倒是豁得出去,用他的性命将了朕一军!” 此时,东宫学士解晋开口道,“藩国使臣死于馆邑,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呀!” 说着,他顿了顿,“昔年五代十国末年,后汉大臣郑珙出使辽国,被辽国君臣喝死了。当时辽国本不想搭理岌岌可危的后汉,可是因为人死在了辽国,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兵出钱帮着后汉抵御前宋.....” 使臣就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脸面,而那黎文良还是被大明皇帝训斥,勒令遣返之后自杀身死。 “他不但将了朕一军!”朱允熥又冷笑,“还往朕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 大概,此事落在天下别的藩国处,谁都不会说黎文良在大殿中言辞不当,而是会说是被大明皇帝羞辱,不堪受辱以身殉节。 会把这黎文良传成有风骨有节操的一代贤良! “此事不得不慎!”暴昭也跟着开口道,“在臣看来,此时还真不是问罪于安南的时候。”说着,叹口气,“不知道那边的史书会怎么写?” 怎么写? 当然是写他们小国对大明是多么卑微恭敬,多么仰慕天朝。然后大明的皇帝是多么无耻,多么混蛋,竟然把他们的使臣给逼死了。 有使臣出使这样的大事,都要写在当朝君王的实录之中。然后汇编成史,而黎文良这样的,还要单独成传。 “写史书?”朱允熥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冷笑道,“那要看朕给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说着,脸色狰狞起来,“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写史书!” 话音落下,殿中群臣悚然而惊。 “皇上!”暴昭正色道,“臣以为,不值得!” 辛彦德也起身道,“为了一个使臣,皇上就要兴兵,确实不值得!” “安南那边,派个人过去说明情况!”朱高炽也道,“臣料想,安南君臣那边也断不会那么不知趣!” 兵部尚书茹瑺也跟着道,“皇上,缅地战火未消,东瀛那边还有牵扯,此时再用兵颇为不智呀!” “况且眼下,我大明之内是新政推行在即,对外又要移民通商...”吏部尚书侯庸沉吟道,“诸多事宜已是不堪重负,再用兵的话,其他的事不就耽误了吗?” “哈哈!” 朱允熥忽然大笑,“诸爱卿,朕没那么意气用事!怎会为了一个使臣就对安南用兵呢?” “我还不知道你?你丫心眼针鼻儿那么大,你要是能腾出手,明儿你就发兵了!”朱高炽心里腹诽一句,但又深思道,“安南可不是缅地,数十万大军人家还是能凑出来的,而且又有山川之险!” “对安南用兵,兵员上倒是无需多虑。但首先要筹备粮草军饷,以确保万无一失。毕竟以熥子的性子,一旦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的灭国之战呀!” 别人想的是能不打最好别打,而他想的是打了也没啥,关键是怎么一下把对方打服打垮。 作为朱家的子孙,当然是唯恐大明疆域不够大! 而安南相比于缅地,更是直接拿过来就可以设置郡县,收粮收税的宝地。www..net 再者,安南的港口渔业.....稻米...矿产...可都一点不比其他地方差呀! 接着,朱高炽心中又暗道,“不是问罪的好时机?未必吧?再说熥子本就是不要脸的人,他在乎脸面?在乎别人怎么说?” ~ “万岁,臣有话要说!” 曹国公李景隆在众人七嘴八舌之后,才慢慢的开口。 朱允熥抿了口酒,点头道,“说!” “安南使臣身死之事,目前应该还没有外人知晓?”李景隆说着,瞄了何广义一眼。 后者一直缩着脖子忐忑的坐着,闻言马上道,“事出之后,馆邑马上被封锁起来,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李景隆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继续让安南使臣离京就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反正他们离京也是我大明的兵护送!”李景隆笑道,“至于路线吗?自然也是我们来选!” 说着,坏笑道,“走到云南边境处....进入安南境内,三不管地段的时候,万一遇到了强盗.......” 亏你说得出口! 众臣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不要脸了! 哦,装作啥都没发生护送着安南使臣团走到边境,然后把人家全宰了,再把事推给所谓的强盗... 哪他妈来的强盗,看你李景隆像强盗。 郑国公常升忽然开口道,“这事也不是不行!我大明和安南在云南接壤之地,确实是有一片三不管的地带。” “许多平日不服天朝管束的土人,还有对清缴云南土司和对缅之战时的残兵,也都在那一带活动。” “秋天时,安南那边还发来了行文,说因为我朝在缅用兵,以至于他们那边都受到波及,许多村镇被抢被屠....” 说着,点头道,“强盗么,他们可不管什么使团,越货杀人杀了之后往深山老林里一躲....” 朱允熥微微一笑,看向李景隆,“没说完吧?你接着说!” “万岁爷圣名!”李景隆又笑道,“使臣团在三不管的地界被杀,无论是我大明天朝还是安南小国,都脸上不好看。” “可安南既然无力管束那片三不管地带,无力绞杀那群连使臣都敢杀的强盗......那我大明何不能者多劳?” 话音未落,群臣再次愕然。 李景隆你简直坏到冒烟儿了! “届时,我朝可征发劲旅,进入边境三不管之地!”李景隆又道,“我大明开国之初,安南还算恭顺,但双方的边境一直尚为明确......” 这话的言外之意还不明显吗? 发兵过去了,打着剿灭强盗的名号,然后悄悄的把边境线往前移。 你安南那边能如何? 让你哑巴吃黄连,你有苦说不出! 你若装不知道,那我大明的兵就继续往前,说不定还给你弄几个卫所出来,变成既成事实。 你若是反对叫嚣,那就是跟天朝作对,你掂量掂量最后的下场! ~ 朱允熥表情依旧淡淡的,似乎听进去了也似乎什么都没听进去,看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 半晌之后,才开口,“有些不妥!” “臣孟浪之言!”李景隆道。 “太欺负人了!”朱允熥又道,“如今我大明周边的藩国们都在看着,若用你这种办法,我大明岂不成了不讲道理的强盗......” 有些事可以干,但绝对不能这么干。 朱允熥可以不要脸,大明不能不要脸。 就这时,朱高炽也忽然开口道,“皇上,臣有话说!” 第184章 欲加之罪(2) “适才曹国公所言,在臣看来,颇有些上不得台面!” 朱高炽开口,先是贬了李景隆一句。 后者笑呵呵的,好似说的不是他。 “太过于蛮横无理狡诈阴狠,非大国行事之道!”朱高炽又道,“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怎么能行那般无赖之事!” 说着,笑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在我大明馆邑内自杀的就是自杀的!” “至于他为什么自杀,自有公论。他在我朝举行缅王来朝大典之时大放厥词,是有证人的!” “暹罗,真腊,锡兰,缅王都可以作证!安南王要是不怕丢人,咱们就让这几位把证词写出来!” “至于黎文良的死,那更是别有用心。他不敬大明不敬吾皇,而皇上仁厚不与之计较,只是要礼送出境!” “按理说,他若是回到安南,有什么说什么不添油加醋,两国倒也相安无事。” “可他偏偏装作受了委屈自杀,这不是挑拨离间么?置君父于何地?置两国百姓于何地?” 朱允熥频频点头,朱高炽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至于有人说此时不是问罪安南的好时机?而在臣看来,恰恰是因为使臣身死,必须问罪?” 朱允熥闻言,笑道,“为何?” “首先,身为一国之主,你安南国主派这么一个愣头青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大殿之上含沙射影是谁的意思?他对吾皇不敬是谁给的胆子?” 朱高炽正色道,“他是恭贺我大明的?还是给我大明添堵的?是借着使臣的身份故意给大明难堪?还是觉得安南和大明平起平坐,要指指点点?” “一个用人不当,安南王难辞其咎。” “第二,关于安南窥觎我大明在缅用兵一事!我大明用兵,是为了缅地的传统法统,也是为了缅地重归一统,百姓少些刀兵之祸!” 朱高炽又道,“跟他安南何干?他在暗中冷眼,到底是居心?”说着,冷冷一笑,“是不是,他安南对缅地心存不轨?” “第三!”朱高炽又道,“按洪武三年的旧例,安南即为天朝册封的藩国,就要年年来朝岁岁来贡。可现在却三年以来,而且还是派遣使者......” “这未免不大恭顺了吧?” 说着,朱高炽又道,“大国之道,堂而皇之光明磊落......我大明无对不起他安南之初,倒是安南对我大明,颇有心思....必须下诏问罪!” 话音落下,群臣陷入沉思。 “那问罪之后呢?”朱允熥又道。 “安南国主若识趣,定然要上表谢罪!”朱高炽笑道,“估计一定要写,用人不当,黎文良丧尽天良之类的敷衍之词!” “可不敬大明不敬皇上之罪,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朱高炽又道,“借此,我大明再去国书,要他做些实质性的赔礼出来!” “比如呢?”朱允熥饶有兴致的问道。 “首先,两国既尚未离清边境,那就即刻立碑划界!”朱高炽道,“而且安南一侧,为表恭顺五百里内不得驻军!” “嘶....”殿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这是!这招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当初对高丽对缅地都用过?” “第二...”朱高炽又道,“开放港口,许我大明商船自有往来,且划出一片区域,专门供给我大明商人等居住,安南人不得入内!” “其三,对于我大明的商船,予以免税.......且不能搜查。若有贩运违禁品,或不法商人等,安南不能捉拿....但可将事宜报于云南或者广西布政司....” “第四,因为黎文良故意身死大明,妄图挑拨两国邦交之事,安南方面必须派人前来亲自赔礼道歉!而且必须是王族之人!” 这死胖子,坏透了! 还有脸说李景隆是无赖,他这都不是无赖而是明抢! “按理说!”朱高炽话还没说完,“为表诚意,安南那边的贡品必须翻倍。可是我大明富有四海,皇上您也必然不愿意在这方面计较,就算了!” 你还是个人吗? 大臣们心中骂道。 当初方孝孺说满朝无好人,现在看来何止满朝呀?何止没好人呀!简直都是吃人不吐骨头! “唔.......”朱允熥点着头,“这么做,是不是太霸道了?” “你丫脸都不要的人,装纯给谁看呀?”朱高炽心中骂道,“我这些话不就是你心里想说的吗?” 但他嘴上却一脸正色的说道,“我大明是父母之邦,孩子犯错了自然要打要教。要让他知道怕,以后才不会犯!” “嗯!有道理!”朱允熥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就这时,邓平忽然急匆匆从外进来。 “皇上,锦衣卫那边在馆邑之中搜到了安南使臣黎文良的亲笔信!”说着,他顿了顿,“管事的锦衣卫千户看了看,觉得兹事体大只能交到宫中!” “哦.....?”朱允熥道,“拿过来看看!” 说着,又问道,“怎么搜出来的?” 邓平低声道,“安南使臣自杀之后,他的随从护着他的尸首不让人靠近,值守的锦衣卫就觉得有猫腻。所以用使臣衣裳凌乱有损仪表的名义,提出来给使臣换衣裳!” “但那使臣的随从还是激烈制止!于是,锦衣卫就动了武,在那安南使臣的尸体衣服夹层之中,搜出这封绝笔!” 朱允熥看了何广义一眼,“你手下的人,也还算机灵!” “臣失职,以至安南使臣身死,请皇上责罚!”何广义忙道。 “他要死谁拦得住?”朱允熥哼了一声,打开那封信,笑道,“这人的字倒是颇有大家风范........” 但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www..net “好一个暴秦之明!”朱允熥大笑道,“好一个唇亡齿寒朝不保夕,好一个同声连气共同进退!” 说着,举着手里的信说道,“这黎文良呀,还真是小看他了!他这是要学苏秦张仪呀!” “他在信中说,大明对周边藩国虎视眈眈,欲鲸吞而后快。” “而为了避免各国宗庙沦丧江山易主,要各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我大明天朝....” “还把我大明比作暴秦.....” “要从此往后,不再对我大明朝贡,且在边境积极备战......同时断绝同大明的商贸往来,不许船只靠岸.....” “哈!”朱允熥又笑道,“孤立我大明,然后他们之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此贼当诛!便宜他了!”李景隆骂道。 “如此...看来!”朱允熥拿着那封信,脸色阴晴不定,“再给安南的问罪诏书之中,这封绝笔信也要一并送过去!” “他黎文良代表的就是安南君臣,我大明无失德之处,竟然视为洪水野兽,其心可诛!” 朱高炽马上开口道,“皇上,那......方才臣说的那些赔礼条款,是不是要多加几条!” “自然要加....赔礼是一回事,可现在看来,出了这样的事是赔礼那么简单的吗?”朱允熥冷笑道。 “嘿嘿!”朱高炽跟着笑起来。 第185章 杭州(1) 临近年关的这个冬月,三条消息再次引爆了京城,准确的说是整个大明帝国。 大明册封的缅王进京朝觐,明确表示要率全体军民归附。 安南使臣在大明的馆邑中畏罪自杀,永昌皇帝龙颜大怒,派使者出使安南兴师问罪。 而且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上谕直接下到广西都指挥使,云南都指挥使那边。皇帝老子让大明的儿郎们,去边界上溜达溜达,给安南国看看我大明的百战雄狮。 另外,据说此次出使安南的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官,只有七品,叫什么金幼孜...... 这两条消息让街头巷尾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乐此不疲,因为这都是大涨国威的事。 天朝上国仁义之邦听着是好听,可对于百姓来说哪有抡开膀子揍人来得畅快。 可官员们的关注点和百姓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更关注最后一条。 皇帝的圣旨明发天下,取消大明朝实行了三十多年的粮长征粮制度,取而代之的是让官府直接征粮。 这条消息的背后,还有数十条详细到了极点的补充说明。 比方地方上的田册还有农人手中的地契,要三年一换,田册三年一查,必须要及时报给户部,让户部和地方上的账册一致。 各地每年的田税和皇粮,由各地的巡查御史还有粮道衙门官员一同征收。 若百姓在缴粮纳税的时候,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可以直接去巡察御史处告状,御史若不受理,以贪腐罪论处! 一时间官场失声! 皇帝的用意已经呼之欲出了,在即将剥夺官绅阶层免税免粮的特权之后,还要彻底剥夺官绅们在乡间的话语权。 圣旨中,明确说了要各地官府举荐贤良担任乡里之长,且设立县级以下的单位,乡所。 乡所之长可以是当地人,但其副手却是从各州府乃至国子监,抽调的品学兼优的生员。 美其名曰历练,一任为期是两年。若该生员在地方勇于认事,勇于担当。则吏部记当,算入日后的仕途考评当中。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些跨州府乃至跨省抽调的生员,去了地方上的县所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监督! 监管! 监理! 京师中本有官员想上书,告诉皇帝粮长制是祖宗家法,轻易不可变动。 可却猛然的发现,皮场庙那边涉及到官仓舞弊案的官员们,剥下来的人皮还没干。 而且,事到如今清流之中已没有了领军人物,完全没有主心骨。他们即便想为自己的乡亲父老代言,也是人微言轻。 再说,他们也有些不敢..... 因为皇帝,真的敢杀人,且还要诛心。 ~~ 杭州官衙,李至刚的临时钦差行辕。 屋内点着火盆,炭火上架着篦子,铁篦子上烤着洪薯,旁边还吊着烧开的铜壶沏了花茶。 不知何时起,这种吃法成了大明官场上一种身份的象征。 李至刚裹着貂皮大衣,刻意的和炭盆保持距离。 而十几位就坐在火盆边上的官员,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怎地,都满头大汗。 这些人是苏州,松江,常熟,嘉兴,湖州,绍兴等地的知府。 滋啦一声! 烧开的铜壶中有水溢出,滴在炭火上白烟阵阵。 周围的官员们吓了一跳,肩膀微颤。 李至刚斜眼瞅瞅他们,对着身边的长随微微努嘴。 后者上前,把一块烤好的洪薯拿起来,放在李至刚面前精美的茶盘之中。 “这东西你们当地都推广了没有?” 李至刚嘴里吐着热气,一口口的吃着说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松江知府属于是李至刚老家的父母官,所以敢壮着胆子说话,“松江之地是产棉布的,粮食一向中的少,此物虽也有推广,但百姓不喜!” “百姓还是喜欢稻米多些!”湖州知府也跟着开口道,“听说江西和闽地倒是颇为......长势喜人!” “呵!”李至刚淡淡一笑,“你们这些地方有钱嘛,有钱的地方自然不喜欢这些只能果腹的东西!因为他除了吃之外,变不成钱!” 顿时,周围的知府们马上闭嘴,不敢再说。 这位出身江南系的钦差大人,如今在官场上的名声可是号称李阎王。 看他一路走来,北方各省就不说了,光是扬州就死了多少人?所以他一道杭州,各地的知府就拍马而来,唯恐来的慢了,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而且,最近朝廷的各项政令背后,都有这位钦差大人的影子。最起码,都是他发现了地方的弊端,才引得中枢连连震怒。 “嘶...”似乎被烫到了,李至刚吸着冷气,然后看着十几名满头大汗的知府们,微微一笑,“怎么都热成这样?” “下官等不热!” “不热,那你们脑门上挂的水珠是什么?”李至刚又微微一笑,然后擦擦嘴,突然面色一变,“大人们既然冷,就把火盆去了,窗户打开!” “是!” 下一秒,屋内的火盆马上被人端走。 紧接着几扇窗户,全部被推开。 瞬间外边的冷风呼呼的灌,顿时让这些官员们感受到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江南的冷,是湿冷!冻不死人,可却如影随形!”李至刚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氅,慢悠悠的说道。 渐渐的那些官员们额上的汗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嘴唇有些发白。 做到知府这个位置,都是仕途上熬了许多年的,这些官员们早就不年轻了,被冷风一激,顿时都有些受不了。 “地方上的田册跟本钦差手里的户部黄册,对不上啊!”李至刚闭着眼睛,轻声说道。 “这......”苏州知府李玉嘉先开口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地方上田地易手转卖是常事,所以地方上的田册和户部的才微有出入.....” “仅是微有?”李至刚冷笑,“你苏州府的田册,比户部的黄册上记载的田地,少了三成!” 李玉嘉赶紧起身,“这个下官倒属实不知,下官是去年到任的。到任时苏州的田册就是这样.......”说着,顿了顿,“苏州乃是国朝赋税第一大府,相比钦差大人您也知道,地方上的关系盘根错节很难梳理.....而且去年淮北大灾,又给苏州摊派了加粮和加税,下官上任以来还没来得及梳理过去的田册......” “嗯嗯,你别紧张,坐!坐!” 李至刚温和的笑道,“本钦差来之前,对李府也侧面打听了一番。”说着,捋着胡须笑道,“苏州一府的钱粮,抵得上北边一个行省,自然事关重大!” “李府上任以来,钱粮上从没出现过纰漏,而且听说刑名上的案子都比往年少了四成。” “下官惭愧!”李玉嘉心中稍稍安定。 但一下秒,李至刚话音一转。 “可是本钦差不明白,既然苏州府的田册和户部的黄册对不上,那上缴的赋税应该之少不多而已!” “怎么明明没有那么多田,上缴的赋税却和户部黄册的数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呢?” 第186章 杭州(2) 登记的田地数目少,可缴纳的赋税却是一样的多。 能没猫腻吗? 瞬间,苏州知府李玉嘉赶紧起身,忙开口。 “回钦差大人.....” “一口一个钦差大人,你不觉得啰嗦?”李至刚忽然打断他。 李玉嘉一愣,然后福灵心至,“李部堂!” “嗯!”李至刚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你继续说!” “部堂,户部每年定的粮税都是死数,每年都是二百八十万九千多石....还不算棉布和丝绸等。” 李玉嘉继续说道,“谁敢少分毫呀!不但不可能少,而且为了避免损耗,还要多多准备,多多益善....” 忽然,他猛的警醒,有些不敢再说了。 偷偷看去,李至刚果然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他。 “登记的田亩数字不够,但是粮税不能少....而且还要多多益善....那本部堂问你....”李至刚笑道,“那些赋税皇粮,你从哪变出来的?” “这......”李玉嘉额上冷汗直冒,站都站不稳了。 哪变出来的?自然是从百姓身上搜刮出来的!自然是各种手段巧取豪夺而来! 多多益善的背后,是无数百姓的血汗,更是无数贪官的欢颜! 李至刚眼神一转,落在湖州府台许恩铭的身上。 “许府!” “卑.....卑职在!”许恩铭怯懦的起身。 “湖州府的田册也比户部黄册少了三成。”李至刚又道,“你怎么说?” “卑职.....” 屋内寂静无声,许恩铭茫然无助。 “你告诉本部堂,到底是户部的黄册错了,还是你们地方的田册有误呢?”李至刚盯着他的眼睛。 “卑职.......卑职......?”他连续两声都说不出话来。 “湖州府产生丝绢布!”李至刚又冷笑道,“每年的粮税是允许百姓用生丝和绢布代替一部分粮食的!可本部堂看了近三年以来,户部的账册。” “你们湖州府的税,都是粮,没有生丝和绢布!为何?”说着,李至刚陡然加重语气,面容不善,“湖州产粮的地少,哪有那么多粮?百姓纳粮时候代粮食而缴的生丝和绢布,哪里去了?” 扑通! 许恩铭再也站不住,直接软倒。 这里面的猫腻明眼人一望便知,生丝和绢布都是紧俏货,比粮食值钱多了。 官绅们代朝廷征粮,百姓手里的生丝和绢布自然是按照最低价抵偿,然后他们一转手换成粮食.......就是十倍的利润。 至于哪来的粮食?官仓里不是有的是沉粮旧粮吗? “部堂大人.....”许恩铭倒在地上,哭腔道,“请饶卑职一命!” “闭嘴!” 李至刚冷喝一声,又看向绍兴知府。 后者打着摆子一样,嘴唇惨白。 “在扬州时,一个官仓的小吏告诉本部堂,江南那边官粮舞弊更甚。当时本部堂还有些不信!”李至刚冷哼道,“可是现在看来,你们十几名知府.....一府十数万百姓的父母官,竟然没一个干净的!” “部堂大人!”呼啦,屋里跪下一片。 李至刚背着手站起身,冷脸俯瞰脚底下匍匐的官员们。 “扬州的事,你们定然知晓,是吧?” “是.....” 李至刚忽然叹气,“哎,死了很多人!听说,京师太平门外三司刑场那边,江水的染红了!京师的百姓,都不敢吃江里的鱼了!” 他这么一说,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知府们,都抖得筛糠一样。 “你们应该能猜到,你们的所作所为下场如何?” “部堂部堂,听卑职一言!” 李至刚放眼看去,说话的是松江府王怀德。 他李至刚就是松江人,家业都在松江,所以对这位家乡的父母官,还算客气。 “你说!” “卑职等在地方为官,地方许多弊端卑职等不是看不到,而是无能为力呀!”王怀德哭道,“地方上的关系实在太深了,深到卑职等不敢动呀!因为没有官绅的支持,卑职等什么都做不成!” “莫说那些大地主大乡绅,就算是衙门中关键的位置,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的子弟。所以许多事卑职等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不然寸步难行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马上哭道,“卑职等难呀!朝廷要粮税,官绅们不配合,卑职等就无能为力,只能.....放任一二!” “混账话!屁话!推脱责任的话!” 李至刚冷笑,“再难,有新政难?有本部堂做的事难吗?” “本部堂做的事,不知是得罪人了吧?啊?可是本部堂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为何?” “上,要报君恩。下,要报百姓养育之情。中,要对得起所读的圣贤书!” “连官绅都拿捏不住,反而放他们拿捏你们,你们做的什么官?” “你们配做官吗?” “部堂,我等冤枉.........” 一干四五品的官员,毫无形象的跪地哭嚎,跟泼妇一样。 突然,哭声戛然而止。 因为李至刚说了一句话,“你们是想死还是要活?” 说着,冷笑道,“扬州的事你们既知道了,就晓得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现在本部堂问你们,想死还是要活?” “要活!”李玉嘉连滚带爬,“部堂大人,卑职要活!”说着,哭道,“卑职家中尚有古稀老母,蹒跚之子呀!” “部堂大人但有差遣,卑职定竭尽所能!”其他人跟着喊道。 李至刚看着这些知府们,已经略带斑白的头发,有些感慨道,“二十年寒窗,十年官场历练。不出差错,还要天资卓悦,才能有你们今日的成就!” “我知道你们难!想着在地方上和光同尘,相安无事。然后在吏部的考评上得个优等,再过十年隐退之时,能混个三品官当当,就算这辈子没白活,既光宗耀祖,也给子孙后代铺了路!” “呜呜呜......”知府们被说进了心里痛哭流涕。 “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这个官给谁当的?”李至刚又道,“平日想着各种人情,各种人际关系,同僚的面子师生的面子同窗的面子......想着水清无鱼只要大方向不错,有些事就当没看见?” “你们这官,给谁当的?”李至刚又道,“你们还不如那些货真价实的大贪官!起码人家把钱都放在自己口袋里了,你们呢?” “收那点三瓜俩枣,以为不犯忌讳,以为查无可查。其实你们收的都是别人剩下的,而就这些别人剩下的,就够买你们的脑袋!” “卑职等个该死,求部堂大人垂怜!” 李至刚不断冷笑,“好,既然你们想活,你本部堂可以在万岁爷面前,给你们作保.....” 顿时,十几名知府的眼中,冒出浓浓的希望之光。 大明朝上下现在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帝眼前的大红人,只要他开口的事就没有皇帝不准的。 皇帝宁可让几百官员跪在午门外痛哭流涕,都要维护他! “但有个前提!”李至刚小道,“新政!”说着,冷眼一扫,“朝廷刚下的令,两件事粮长制和乡所,一个月之内给我落实,行不行?嗯!” 眼前这些知府们一咬牙,“行!” “哼!”李至刚冷哼,“这态度就对了,这世上有难事吗?所谓难事,就是咱们这些当官的不较真而已。一旦咱们较真,就没难事!” “还有,我要准确的地方田册,以及这些年赋税上做手脚的相关人等还有总共的金额!” 李至刚眼神越发冰冷,“你们不用想着把自己摘出去.......我既然许诺保你们不死,就一定让你们活着!” “倘若你们存了糊弄的心思,别说你们要死,你们全家.......” “卑职等不敢.......” ~~ 隔着这间屋子,三个人侧耳倾听,面色复杂。 铁铉,景清,韩克忠。 “浙地的田产一事,卑职和两位大人心中都有明账!”韩克忠开口道,“为何皇上要让李大人前来?” 铁铉叹口气,“皇恩浩荡!” 韩克忠一愣,想来是没懂。 景清笑道,“得罪人的事,不让咱们三人做呗!” 韩克忠这才恍然大悟! ~ 屋内,知府们千恩万谢的去了。 只留下松江知府王怀德。 “有件事我要问你!”李至刚斜眼道, “听说,我家的祖坟被人刨了?” 第187章 杭州(3) “听说,本官家的祖坟差点让人刨了?” 李至刚眼睛一歪,松江知府王怀德顿感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同时裤裆都差点湿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王怀德拼命的摆手,满头大汗。 大明朝官场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前途大好红得发紫的钦差大人,其实是个最记仇的小心眼? 若是他的祖坟在王坏德的任期内被刨了,王怀德这个知府的脑袋还能长在脖子上吗? “没有?”李至刚满脸阴冷。 忽然,王怀德心中一动。 祖宗坟茔乃是宗族大事,更是外人碰不得的禁忌。 正愁没办法讨好这位钦差大人,那这件事是不是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呢? 做官的人,能力可以差,品行可以差,但是脑子绝对不能差,尤其是做到一地父母官这样的,若是脑子差早就让人踩死了! 于是,王怀德马上说道,“不敢欺瞒钦差...” “嗯?”李至刚拉下脸。 “看卑职这张嘴,该打!”王怀德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卑职不敢欺瞒部堂大人!” “嗯!”李至刚脸色缓和一些。 钦差是临时的,将来做了尚书才是一辈子的。 “确实是有几个无知的小地主,听了几番别人的谬论,在酒楼里灌了黄汤之后口出狂言,说要动....动大人家的祖坟!”王怀德说道。 “他们听了什么谬论气成那样?”李至刚忽然插嘴。 “就是....”王怀德一愣,有些胆怯的说道,“是...朝廷不许有功名的读书人在给他们挂地了,他们只能有多少地缴多少税...” “这不是谬论啊,确有其事呀!本部堂办的就是这样的事!”李至刚冷笑道,“几个小地主?不追究他们已经不错了,还满心不忿?我李家在松江也是大地主,可是我写信回去之后,马上把历年占朝廷的便宜,都给吐了出来,分文不少!哼....若不是看松江是我乡梓之地,真当我不敢大张旗鼓重重的查?” “你他妈还知道那是你的乡梓?古往今来哪个做了大官的不是为自己老家谋福利,谁像你似的不但没福利,还他娘的让人把老家闹得鸡犬不宁?” “人家凭什么不能心生愤恨?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就算是小地主,一年也有几百亩地挂给举人家里,省下的钱足够置几头牛了!” “十年就是几十头牛,二十年之内这些小地主的家业就能翻一翻。你断的不但是人家这辈子的财路,还把人家子孙后代的财路都给断了!” “刨你祖坟,你他妈活该!” “你他妈还有脸说?你都六亲不认了,收拾外人就算了,连你们李家,你都没放过!你那些叔叔大爷,早在心里把你恨死了!” 王怀德心中破口大骂,但是面上却恭敬的说道,“部堂大人高风亮节,卑职佩服之至!” “说祖坟的事!”李至刚一摆手,“到底刨了没有?” “没刨!”王怀德赶紧道,“他们在酒馆大放厥词,有人怕真闹出事来,就跑到知府衙门报案了。”说着,顿了顿,看下李至刚的脸色,继续大声道,“卑职接到案子,一听是有歹人要对部堂大人您家祖坟动手,直接亲自督办!” “第一时间号令三班衙役还有巡防军兵,将那几个狂言的歹人给抓了!”说着,眼珠转了转,“一番审问之后,才知道他们确实是....” “是什么?”李至刚追问。 王怀德压低声音,“确实是有那个心思,要是卑职动作晚那么一天半天,他们还真就准备去了!” “然后呢!?”李至刚紧张起来。 王怀德精神一振,“然后卑职把那几人直接下了大牢,又派遣兵丁衙役,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在部堂大人家的祖坟周围巡视。除了李家的人之外,闲杂人一律不得靠近!” 说着,讨好的笑笑,“您家祖坟正好挨着山边,为了保险起见,卑职下令周边的农人不得进山砍柴,以保部堂大人家的祖坟,万无一失!” “嗯?”李至刚身子往后一仰,深深皱眉。 王怀德一看,心中暗道,“他还不满意?” 接着又马上开口道,“部堂大人是国之栋梁宰辅之材,又是我朝推行新政的第一人,还是皇上最信得过的重臣。您放心,只要卑职在一天,您家的祖坟就无人能碰....” “没刨?”李至刚对王怀德的马屁根本不感兴趣,而是又念叨一句。 “看他的神色,好像.....?”王怀德心中琢磨道,“好像祖坟没让人刨了,他还有些不高兴?” 那必须是不高兴。 不但不高兴还有些惋惜。 甚至觉得这王怀德有些多事! 对别人来说祖坟被刨了等于坏了整个家族的风水,是对整个家族对恶毒的诅咒,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比让人抢了老婆还难以接受。 可是对李至刚来说,祖坟不是不能被人刨的,那要看什么事! 若是因为帮着皇上办新政得罪人了,导致自己家的祖坟被刨,那是大大的好事呀! 皇上听了这事,心中能没点歉意吗? “这王怀德太不懂事了....还派人十二个时辰守着我家祖坟?” 李至刚心中暗恼。 刨了才好呢! 最好是把祖宗的骨头渣子都刨出来,然后扬的漫山遍野都是.... 届时他李至刚闻听噩耗吐血三升.....在皇帝的心中,他李至刚就是为了新政为了大明呕心沥血... 政绩,只能让皇上满意。 可这事,能让皇上起恻隐之心呀! “可惜了!”李至刚心中又道,“活生生白瞎一个在皇上面前博取同情的机会!” 只要能升官,祖坟算什么? 祖坟里埋的又不都是他李至刚的直系祖宗,他们家族大着呢! 别说祖坟,就算是把他李至刚亲爹的坟给刨了,那又怎地? 祖宗是死的,没见他们怎么保佑子孙,子孙还要连年拜山。 可皇上是活的呀,皇上说给谁权利就给谁权利!皇上让你万人之上,你就能万人之上! “可惜了,本来大有文章可做的,结果让这王怀德给坏事了!”李至刚看着松江知府,忽然很不顺眼起来,“公事上这人一塌糊涂,这等事却偏偏上心,简直就是个满脑子都是钻营的官虫儿!” 见李至刚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扫,王怀德心中发毛。 “我家的祖坟,动用官府的军兵巡视,实为不妥!”李至刚缓缓开口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直,为朝廷为皇上办事为黎民谋福祉,问心无愧!” “是是是!”王怀德点头如小鸡吃米。 “你让人守着我家祖坟,还不许周边的百姓进山砍柴,那不是让别人说我李某人假公济私吗?”李至刚唬着脸,“说我李某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吗?” “这个....”瞬间,王怀德又是满头大汗,然后赶紧道,“卑职知错,卑职这就让人散了?” “嗯!”李至刚点头。 “那.....”王怀德愣愣,“万一.....万一再有人动了歪心思?” “哎!”李至刚叹口气,“你呀,把人想的太坏了!哪有那么多坏人?嗯?”说着,又严厉的说道,“再说了,你是松江知府,你的本职是什么?放着松江十万百姓不管,盯着我李家,你是我李某人的家奴吗?” 第188章 杭州(4) “我曹你奶奶,你就等着你家祖坟让人刨个稀巴烂吧!” 闻言,王怀德在次心中破口大骂。 说实在的他真想直接手撕了眼前这个真小人,可是自己的命都攥在人家手里,实在是不敢得罪。 不但不能得罪,还要往死里巴结。 “现在说点正事!”李至刚瞄了王怀德一眼,“本部堂问你,一个月内,粮长乡所的事能不能办好?” “能!”王怀德马上拍着胸脯大声道,“回去之后,卑职直接召集松江府内二十名粮长,免了他们的差事,然后亲自下到县下组建乡所...” “乡所用何人担任你想好没有?”李至刚又问道。 王怀德眼珠转转,“还请部堂大人示下!” “你是松江知府!”李至刚白了一眼,“用什么人还问我?” “这...?”王怀德沉吟道,“皇上的圣旨当中说,要推荐本地贤良。那不如就让本地德高望重的乡绅或者举人....?” “滚出去!”李至刚突然骂道,“出去把辞呈写了!在家等着锦衣卫和廉政院的人查你!” “部堂大人!”王怀德麻溜的跪下,哭求道,“卑职愚钝,卑职愚钝,还请大人再给卑职一个机会!” “你说的人,跟过去的粮长有什么区别?万岁爷要革除弊端,革除你懂不懂?过去的人还能用吗?换个名头让他们继续捞继续压榨百姓是不是?”李至刚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那.....乡野之地,识文断字的人本来就少,德高望重的更是....”王怀德脑中一片迷糊,越发的慌乱了。 “蠢笨如狗!” 李至刚心中骂了一句,耐着性子开口道,“我问你,乡下是不是有那种老童生?就是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只能靠着给童子教书,给人抄抄写写谋生的老童生!” “有,还很多!”王怀德懵懂道,“大人的意思是,用他们?” “狗都比你机灵!” 李至刚心中又骂一句,叹口气继续说道,“我问你,这些人有个特征,是不是?” “特征?”王怀德想了半天。 乡下的老童生,自小读书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家业都读没了,还一点重活都做不了,又放不下面子。在百姓面前装读书人,在真正有功名的人和大户人家面前,又小心逢迎。 背地里,乡人都笑话他们是穷酸。 “爱面子.....?”王怀德试探着回道,“认死理?” “你是怎么做到知府这个位子的?” 李至刚忍不住吐槽一声,又道,“我问你,他们平日最嫉恨谁?” “自然是乡绅了......!”忽然,王怀德懂了。 乡下的老童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百姓们虽然笑话他,但因他读书认字,平日里还要求着他写个信啦,写个对联啦,主持个婚礼记个账啦,秋收的时候帮着算算粮啦! 面子上这些百姓们对那些老童生还是不错的,逢年过节也会送些东西表示尊重,给他们帮忙了也不会让老童生空手回来。 几斗米,几斤酒,偶尔给点猪油.... 可是那些乡绅之家,尤其是有功名的乡绅之下,对他们那些老童生可是不假颜色的。呼来喝去不说,还经常把这些读了一辈子书却无所成的老童生,当成反面教材给自己的子弟看。 “这些老童生穷了一辈子,也让人鄙视了一辈子!”李之刚循循说道,“他们还最要脸面!但他们在乡绅面前就没有脸面!” 说着,笑道,“这种人不是现成的人选吗?” “部堂大人的话,让卑职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高,实在是高! 老童生们一旦有了权,有了官身之后,必然要把手中那定点的权力用到极致。 以前谁瞧不起他?他就盯着谁? 谁不给他面子,他定然十倍的不给人家面子! 老童生还识字,还会算账,又熟知乡下的民风和各家各户的产业详情。 乡绅们在想在皇粮上做手脚,做梦去吧? 而这些老童生,你若说他们掌权之后反过来欺压百姓,他们也未必有那个胆子! 因为百姓们面子上尊重这些老童生,可心里不怕! 老童生就一个人呀!既不是百姓们的地主,也不是家族势力庞大的老爷....他也是穷人呀! “这人,坏透了!” 从这个乡所的人选上,王怀德就看出李至刚对人性洞察之深,对人心把握之准。 “用这些人担任乡所...”李至刚又道,“他们不是官,但也是官府中人!管起来是不是比乡绅好管?” “对对对!”王怀德连连点头,乡绅们不好管,你管严了保不齐乡下就有人要闹事!再严重一点,疏通水利修葺城墙的时候,官府连人都征不到。 “乡所盯着乡绅,你们这些父母官盯着乡所....”李至刚又冷笑道,“不偏不倚公正处事就能让百姓称道,就能保证大明的粮税....”说着,嘲讽道,“这么简单点事,你们这些官儿,就做不来?” “另外!”李至刚又道,“各府还有从府学里派生员下去!你心里怎么想的?” “嗯......卑职看来应当选寒门子弟.....” “还算没蠢到无可救药!”李至刚点头,张口道,“中等人家以上的生员就不要派了,寒门子弟为第一人选,尤其是本就是乡下出身的寒门子弟!” “乡下那些猫腻,他们自小就清楚,不会被糊弄!”王怀德这话之说了半句,后半句藏在心中。 藏在心中的话应该是那些乡下的寒门子弟,大概从小也没少受乡绅的气! “实在没有,才考虑中等人家,但绝对不能是出身中等之上人家的生员!”李至刚又道,“中等人家出身的生员,眼皮子不浅薄,会做人一些!但是上等人家出身的,处处想着先做人再做事,就太油了!” “部堂大人高见!” 李至刚淡淡一笑,“松江是我的老家!所以这新政推行之始,松江一定要为天下先!” 王怀德心中一动,这话的意思他明白。 “你做好了,我脸上好看!”李至刚又道,“你做好了,以前做错的事,万岁爷可能也就网开一面....” “部堂大恩,简直就是卑职的再生父母!”王怀德感激道,“卑职定然尽心竭力,不负部堂所付!” “记着!”李至刚完全没把王怀德的马屁听在耳中,而是正色道,“办事,一定要狠准快....一个月内把圣旨中的事落实好,落实到实处!其中但有阻碍,不要犹豫,直接铲除!” “卑职明白!” 李至刚笑笑,“本官刚才的话.....” 王怀德忙道,“部堂放心,卑职烂在心里,绝不对外人....” “嘶.....”李至刚怒道,“该对外人说你就要说!”说着,恼道,“你一会出去了,其他地方的知府定然要问你,本部堂留你都说了什么!” “你就直言相告,有什么说什么!”李至刚继续道,“包括本官告诉你如何选用乡所之人!哦,我家祖坟的事不要说!” “这.....”王怀德搞不懂了。 见他如此,李至刚只能叹气,“太笨了!” 他李至刚费尽心思费尽口舌在这说了半天,就是希望通过王怀德的口,告知整个江南官场该如何做。 这样的话,他李至刚在江南期间,皇上交代的事就能最快的做好。 最快的做好,对他李至刚而言就是天大一功! 就这时,外边蹬蹬传来脚步。 紧接着李至刚另一个亲随哭丧着脸进来,“老爷子,老家来人送信儿说.....” “说什么?”李至刚站起身问道,“可是祖坟....” “咱家的老宅子,让人给泼了大粪啦!” 第189章 赏赐背后(1) 冬日难得的晴朗,以至于阳光都让人有些眩晕。 尤其是从琉璃窗打进殿中的光,五彩斑斓的同时又格外的耀眼。 朱高炽有些烦,烦那些刺眼的光。 他正坐在圆凳上整理着手中的政务文卷,而朱允熥则是坐在窗边,沐浴在阳光之下。 “晒死你个臭丫挺的!” 他瞥了一眼朱允熥,心中暗道。 “哼!” 突然,就在他心中无声骂了朱允熥一声之后,床边的皇帝嘴里陡然发出一声冷哼。 朱高炽一缩脖儿,转头看去。 ~ “你看看松江知府的这个折子!” 朱允熥把奏折扔了过去,冷笑道,“李以行只是做了一点实事,就惹得乡老不快。先是有人要刨他家的祖坟,而后又有人光天化日往他家牌坊上泼大粪...” 朱高炽快速的扫了一眼,皱眉道,“刁民可恶,该治!” 那大粪是单单泼在李至刚老家的牌坊上吗?要知道那牌坊,可是朝廷赐的进士及第的牌坊,那大粪等于也泼在了大明朝廷的脸上。 朱高炽继续往下看,口中念道,“牌坊被污...李家老夫人受惊昏厥重病不起.....嘶!” 与此同时,他心中暗道,“得,丫这次抄上了!祖坟不保,门前让人泼大粪了,熥子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啊!” 同时心中又道,“这李以行倒也真是个人物!为了升官,各个行省被他搅合的不得安宁,官绅视他为洪水猛兽。为表他自己的大公无私,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的老家更狠!” “不只是让他李家把这些年占的便宜都吐了出来,还亲自派人在老家追缴官绅历年来侵吞的不当之财,甚至那些挂田给别人的地主都没放过!” “不但如此,还把天下各省官仓的猫腻直接大白于天下....朝廷改革粮长制,他就是始作俑者。他可是真狠呀,这一下是断了无数人的富贵呀!” 想着,他又看看朱允熥,心中继续暗道,“熥子还真是养了条好狗!会咬人,真下死口咬呀!” “新政的事,目前来看李以行是居功至伟!”朱允熥站起身,慢慢走到朱高炽身侧,背着手道,“雷厉风行的把种种弊端给挑出来,大刀阔斧的整治,让朝廷推行的新政师出有名。” “古往今来,任何的改革都要经过一段萎靡期,最开始会导致国家的财税出现缺口或者后继无力!”朱允熥叹口气又道,“最主要的是,改革会出现动荡!可是你看李以行,虽行事急,但却没引起地方上的不安和对抗,难能可贵呀!” 朱高炽一开始没吱声,心中却暗道,“他李以行先抓地方官员们的把柄,然后让这些官员们使出浑身的解数,拼命的办新政来换得救赎!” 又听朱允熥说道,“而且不但没引起地方上的对抗,在粮税方面...尤其是他刚走过的北方六省,今年各省上缴的赋税,比往年还多了两成半!” 说着,朱允熥有些得意一笑,“而且这多出来的,还不是官绅压榨的民脂民膏,而是大明朝本该就有却以前被人给截留的粮税!” 见他神色如此,朱高炽开口道,“此皆是皇上知人善用之故!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翻个白眼,“多出的粮税确实不是民脂民膏,可也都是出自官绅们的腰包。你丫和李恶狗,还真是吃了你的都给你吐出来,拿了你的给你还回来,还他妈得加倍!” “知人善用?”朱允熥抿着嘴角笑笑,“倒也谈不上,朕用人你是知道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愿意放权也愿意帮能做事的臣子顶雷!” “是是是,皇上用人之道识人之明,臣是望尘莫及的!”朱高炽又昧心说道。 “现在看来,等李以行在江南各省巡查完毕,新政就可以直接实行了!”朱允熥又笑道,“因为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所有的障碍也都清除了!” “此全仰赖皇上高瞻远瞩.....” “不不不!”朱允熥打断朱高炽言不由衷的马屁,“功劳应该是李以行冲锋在前!”说着,顿了顿,“还有你们,你们这些中枢的大臣们,也都一心帮着朕推行新政。坐镇中枢,细心筹划。” “你丫终于说了句人话!”朱高炽心中暗道。 确实如此,他们这些南书房大臣们若是也反对新政的话,无论李至刚多能做事做会做事,下去地方之后也都是寸步难行。甚至若没有这些内阁大臣们在中枢的努力,朝中官员们早就因为新政吵了起来,互相弹劾不止了! 李至刚的功劳看似是他自己的,可是他的功劳建立在大明朝有一个团结有力的班子的基础上。 “哎,天下事,守成容易,创新难!”朱允熥又感叹道,“李以行为了新政,祖坟有危还被人在门前牌坊上泼大粪....”说着,苦笑道,“估计他一个佞臣的名头是跑不了啦!” 说到此处,又是自嘲一笑,“估计朕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去,不知百年之后世人怎么评说!” 朱高炽笑道,“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怎么说吧!但人心如秤,新政是损伤了许多人的利益,可让更多的平头百姓得到了实惠,是非自有公论!” 说着,看看手中那份松江知府的奏折,脑子突然一转。 “李以行出身松江大族,家中良田千顷,还有织布工坊数所...”朱高炽缓缓道,“李家在当地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家中子弟有举人身份的共有二十八人,国朝以来进士及第十二人,出仕的七人...这大粪一泼,李家的百年声望...毁于一旦呀!” 说着,笑笑,“虽说臣一直不喜李以行做事的风格,但对于他的才干,臣一直也是很钦佩的!” 然后,叹口气又道,“他是能做实事敢于做实事的人,此等人难能可贵。可偏偏........要落下骂名!”接着,又苦笑道,“传于子孙后世的进士及第大功坊,竟然让人喷了大粪...哎!世间愚人太多,误会如此之深!” “进士及第大功坊!”朱允熥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若有所思。 “来吧熥子?”朱高炽心中暗笑,“你的爱将让人给泼大粪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呃...”朱允熥沉吟片刻,转头对外道,“传旨!” 外间,辛彦德附身进来,“臣在!” “记名尚书,吏部侍郎,正议大夫李至刚勤于国事恪尽职守,不畏艰难勇于担当!”朱允熥开口道,“特恩,加授资德大夫衔!” “呃......” 朱高炽一个饱嗝,差点把自己噎了个大白眼。, 大明朝文官散阶四十二,资德大夫位列第六,那是正二品才能授的荣誉散阶,就这么给了李至刚那恶犬? 可是,朱允熥的话还没完。 “李至刚江南之行,所办之事出事公允为国为民,乃天下臣子之表率,大明朝堂之栋梁!再特旨....加李至刚太子少保...” 第190章 赏赐背后(2) “太子少保?” 朱高炽的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多少大臣一辈子都求不到的荣誉呀! 那可是只有尚书一级的大臣才能挂的散职呀! 那可是仅次于三公的三少之一呀! 就这么给了? 可是,他没想到朱允熥对李至刚的封赏还没完。 “朕记得,李以行的父亲生前也中过进士,对吧?”朱允熥问道。 “回皇上,李以行之父乃是洪武三年的进士,但因为身子有恙,只做了一任翰林编修就因病回乡了!” 对大臣们的家世,辛彦德张口就来,“其人已于洪武二十年病逝。”说着,顿了顿,“李太公生前文明乡里,捐助孤寡修桥铺路,援公学授学子,得到过两次朝廷的嘉奖!”www..net “他爹是好人,可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朱高炽闻言,心中撇嘴。 “嗯嗯!”朱允熥点头,继续开口道,“朕来念,你来写!” “遵旨!”辛彦德走到桌边,提笔等候。 “奉天承运皇帝勅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 “显扬亲德,亦人子之至情!” “顾惟风纪之臣,具有严慈之庆,肆推褒宠,实倍常伦尔!” 说着,朱允熥一顿,“李以行父亲的名讳是?” 辛彦德手上一停,“李宪....号....墨翁!” “嗯!”朱允熥点头,“故墨翁李宪,乃吏部侍郎李至刚之父。洪武三年之进士,才学绝伦。” “洁己自修,于人不沟,独壮心于科第,散贤名于乡野。遗经严义,训于家庭,遂有贤子为国栋梁!” “你丫.....连他爹都要奉赏?”朱高炽在旁瞪大眼。 国朝开国到现在,除了那些老军侯,文官之中除了凌铁头和寥寥数人之外,还没谁能有这么大的恩典呀! 果然,就听朱允熥继续道,“古人云凡贤臣良才,君当不吝其赏。” “为酬其功,特追封吏部侍郎李至刚之父为中奉大夫!” “天!” 朱高炽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追封了一个三品官的散阶,可是要在其老家给建祠堂的呀? “晓谕,松江府为故李墨翁,建中奉大夫祠!” 辛彦德心情复杂的写着圣旨,手都有些抖。 而朱高炽则是心中大声道,“熥子,你丫克制点行不行?我刚才话里话外让你赏李至刚,那是为了捧杀他!你直接给了这么大的恩典.....” 想着,他心中突然一惊。 “如此厚赏,焉知不是捧杀?”朱高炽心中暗道,“李至刚那官迷,得了这些荣誉,还不得跳上天,继续往死里作?” “与此同时,这份独一无二的恩宠,也必让李至刚,成为众矢之的,乃至成为人人欲扳倒而后快之人!” 阳光从琉璃窗户洒落了,那是工部刚刚烧造的透明的琉璃。 光正照在朱允熥半边脸上,显得格外正气。 一个念头突然而至,朱高炽心中再道,“现在赏得多么厚,将来罚的就多么重?猜不透呀猜不透!” ~ “就这样吧!”朱允熥的话,打断朱高炽的心绪。 就听朱允熥继续说道,“圣旨一式两份,一份送往松江,一份发给杭州给李以行!” “遵旨!” “还有!”朱允熥又道,“听说因为李家牌坊被污一事,李家太夫人一病不起。传旨给太医院和光禄寺,选些名贵的补药,赐予李家太夫人!” “臣...遵旨!” ~ 见辛彦德出去,朱允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转头看着有些呆滞的朱高炽,“哎?哎....想什么呢?愣神了!” “哦!”朱高炽回过神来,犹豫片刻,“皇上,如此的奉赏是不是太过了?” “呵,朕的为人你还不知道!”朱允熥笑道,“越是能干的臣子,朕越要赏。既然是赏就要重,不咸不淡的赏赐算什么赏赐?” “你这是让李至刚和他爹把骨头渣子都卖给你!” 朱高炽心中暗道一句,嘴上接着说道,“臣是觉得,如此厚重之赏,容易引人起了骄纵之心呀!” “呵!”朱允熥又是一笑,继续低头喝茶,“那就看...他自己的良心了!” “看良心?是看天意吧?”朱高炽心中再道。 忽然,朱允熥好像能看穿朱高炽心思似的,开口道,“你呀,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朕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满朝文武朕都想和他们善始善终!” “我呸!”朱高炽心中骂道。 朱允熥又挨着朱高炽坐下,“你在朕旁边忙活一上午了,手里都什么事?” 朱高炽起身道,“年关将近,宗室内各家子弟的年赏汇总!”说着,把那些问卷推了推,“今年又是各藩去藩之后在京的一个春节,除了赏赐还有赐宴,还有女眷进宫朝拜之事。另外今年是大年,还要祭祖.....” 朱允熥点头,“唔,这些事你拿主意即可不必问朕!至于年赏.....”说着,沉吟片刻,“手面可宽一些,让大伙都过个富裕年!” “遵旨!”朱高炽说了一声,“另外,还有王女婚嫁.....” “都依你!”朱允熥摆手道,“这些咱们朱家的事,你来拿主意!” “还有一事!”朱高炽看了一眼朱允熥的神色,小心的说道,“宗室内几个叔伯兄弟,问了臣移封的事!”说这,顿了顿,“以前他们总觉得外边是蛮荒之地,可有保安郡王的例子,又都动了心....” “嗯.....”朱允熥琢磨片刻,“朕以前说的话,随时算数!”说着,站起身走到墙壁上挂着的寰宇全图前,“明年清明之前,缅地的战事比要结束。届时,诸藩王子,想移藩的可以自己上表!” “缅地....也并不是很大,而且如今能算作城池的地方,也就那几个.....”朱高炽又看了下朱允熥的神色,小心的说道,“都封过去,会不会显得有些挤了!毕竟他们也都是成家立业的岁数,拖家带口的!” 朱允熥一笑,“觉得缅地挤?那就等!” 说完,他的目光落向别处。 朱高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东瀛和安南已被重重的标识出来。 “年关之前,给你父亲去信,让他回京,朕有话和他说!”朱允熥道,“另外,让你二弟三弟也都回来!” “臣...遵旨!” “哎!”忽然,朱允熥又叹息道,“一眨眼,这一年又过去了,真快!” 第191章 年前(1) 不知不觉之中,年关是真的近了。 街头巷尾里,都能零零星星的听见,顽童放小鞭的声音。 孩子,恨不得每天都是过年。 大人,却是希望年,每年的年都来得迟一些。 就是所谓的盼迟。 有钱的人觉得时光太快,怕老。 穷人觉得一年到头钱没赚到,却又要花大笔的开销。 但无论怎样,年还是到了。 所以有钱的人一边咒骂着飞快流逝的时光,一边惬意的等待年的到来,既然阻挡不了,就要好好享受。www..net 而穷人则是在孩子们新衣服大肘子的念叨声中,撸着袖子拿出比寻常双倍的力气,咬紧牙关盼着能多赚几个钱,让家里老少过个好年。 年是喜庆的,但人是不同的。 想必这份喜庆,是因人而异的也是会打折的。 ~ 阵阵茶香肉香面香,从人声鼎沸的茶馆中传出。 路过的穷苦人,羡慕的看了一眼茶馆中那些衣食无忧的富贵闲人们,继续低头赶路。 “诸位,听说没有,那刚离京的缅王德多帕耶呀,在乾清宫里可是闹了个大笑话!” 六爷穿着簇新的银狐翻领短毛长袍,拿着报纸的手上,硕大的猫眼马鞍戒流光溢彩。 有人马上喊道,“六爷您消息灵通,给大家伙说说!” “据说呀,那德多帕耶离京之前要去乾清宫给咱们皇上磕头!”六爷放下手中的报纸,大笑着说道,“当时呢,是曹国公陪着,正走到乾清宫门外!” 众人都凑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等着下文,只有掌柜的皱着眉在柜台里摇头。 “乾清宫什么地方呀?那是咱们大明朝的第一中枢呀!”六爷继续高声道,“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你们知道写的什么吗?” “您快说吧!”有人笑道。 “乾清宫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军国重地,闲人免进!”六爷笑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说着,六爷美美的喝了口茶,继续道,“那缅王德多帕耶,站在那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前头,转头问曹国公。” 随即,他眼神转了一圈,又笑道,“他问曹国公,大明皇帝宫殿门前的牌子上,写着闲人兔进是什么意思?” “.......” 众人一愣,似乎没懂。 紧接着,噗! 边上一个老秀才,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哈哈哈!亏他还是个藩王....闲人兔进.....哈哈!兔免不分....” “哈哈哈!”马上,茶馆中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来。 “蛮夷就是蛮夷!”有人鄙夷道,“不学无术!” “那是.....他来那天,我可是亲眼见着的!”有人跟着说道,“咱们大明朝的太子爷骑在马上那叫一个精神,他骑着马,跟他妈马背上长个猴似的,都白瞎那马了!” “诸位,那边人是不是都那样,尖嘴猴腮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天子脚下的富贵闲人们有着超乎寻常的有预感,对于外界一向都持鄙夷的态度。 “人是不咋样,没什么王者之气!”六爷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可是听说那快地方不错!” “嗨,穷山恶水能不错到哪去?”有人不服,争辩道,“那穷地方,备不住还要咱们大明朝每年贴粮食进去.....” “眼皮子浅!”六爷白了他一眼,晃下手指头上的宝石戒面,“看着没?那地方盛产这个....”说着,又压低声音,“宝石黄金香料木材药材兽皮......而且那地方盛产稻米,一年三熟!”说着,又看看众人,“我小舅子,征缅的时候随军供应军需的,晓得吧!” “知道!”有人点头道,“就是跟着大军做买卖呗!” “发了!”六爷郑重的说道。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咱们大明朝的军爷们抢来的....不,得来的象牙宝石没地方卖,都是经过他的手!”六爷低声道,“朝廷造船需要大量的柚木,他拿着咱们大明朝的棉布绸缎还有瓷器,在那边买了好大一片山.....如今,户部工部跟他都是现银结算!” “别的不说!”六爷说着,一指脚下的鞋,“看着没?在那边这么一双鞋,就值二两金沙.....” “嘶.....”众人又是倒吸冷气。 但也有人不信,“六爷,您别故意夸大其词呀!” “我要是夸大,我是这个....”六爷手里比量一个八的形状,然后又道,“报纸上都说了,又几位宗室的子弟,皇上的亲堂兄弟,正闹着想要就藩缅地呢?”说着,白了说他夸大那人一眼,“那地方要不好,皇家子弟能闹着去?” 众人有些发愣。 “实不相瞒,我呀过了年之后,也去缅地看看!”六爷翘着二郎腿,“朝廷已下令了,过去做买卖免税呢!” “您过去还开丝绸铺子?”有人笑道,“他们穿的起吗?” “大明朝也不是人人都穿得起丝绸!”六爷鄙视了那人一眼,“再说,谁说我开丝绸铺子?” “那您是......” “包地种桑养蚕呀!”六爷仰脸道,“一本万利的买卖,还他妈不用成本!不过呀,老本行也不能丢。报纸上都说了,朝廷正要往那边移民呢!就不算日后的移民,光是大军和家属的吃用,就是好大的买卖了!” “榨油坊,米面行,成衣铺子。”六爷掰着手指头,“哪怕就是开茶馆,都他妈闭着眼挣钱!” “您可拉到吧,说的好听!”有人笑道。 六爷又白了那人一眼,“你呀,也就是拖生在好人家啦!”说着,顿了顿,“你这脑袋压根就没有挣钱的道,也没那个眼光!” “我压根也没想过这个钱呀!我老子给我留了十几个院子,吃租子我都吃不完,费心思挣钱?滚蛋去吧!爷们受不了那个罪,丢不起那个人!”那人哈哈笑道。 说着,那人忽然挠挠头,“哎,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好几年没涨租了,年前我得把来年的租金提起来呀!” “你就做损吧!”六爷横了他一眼,“穷老百姓那么容易呢?大过年你给人家添堵?” “您不做损,也没见您的买卖不挣钱呀!”那人反唇相讥,“觉得贵,他们可以不住,我求着他们了?” 六爷眼睛一横,眼看就要暴走。 “六爷,六爷!”掌柜的适时从柜台后走出来,笑道,“今儿报纸上又有什么新鲜事?” “还真有!”六爷抖搂开报纸,摇头晃脑的念道,“第一条,皇上要巡阅武学...给那些武秀才武举人之类的授刀....?” 念着,他忽然咦了一声,“这可奇了!” “怎么了?”掌柜的问。 “皇上下令,各省选拔上来的乡所之人,都要进京....怪了,让那些乡巴佬进京干什么?” 第192章 年前(2) 进京干什么? 反正不是请客吃饭。 而是要全大明,刚选拔出来的五千多名乡所之长,参观皮庙场。 从大明开国到现在,起码几千张风干的人皮,都在皮庙场那边挂着呢。 贪污五十两以上就剥皮充草,以后谁敢在百姓的粮税上做手脚,自己掂量! 不但要他们看,而且这几千张人皮在他们看完之后,交给工部,做成几千张人皮褥子,让这些人带回去。 就放在他们椅子下面,让他们每天都坐在上面。 想在粮税上做手脚,下一个被人坐的就是你! 另外,年前还有最后一批涉及各地官仓舞弊案的人犯要被处决,也都让这几千名乡所之长亲眼去看。 看看什么是凌迟。 看看什么是活剐。 看看什么叫求死不能。 人,必须要有敬畏之心才能做好人。 官,更要有敬畏之心才能做好官。 朱家皇帝这就这个性子,眼里不揉沙子。 而除却这件事之外,年关将至之前,朱允熥这个皇帝还有几件事要做。 祭祖,祭天。 赏赐文武官员。 巡阅京营军兵。 给各藩国去诏,恭贺新年。 接见各国使臣,接受贡礼。 在诸多的事宜之中,朱允熥选择了先巡阅武学。 是他当年跟老爷子建议的并且亲自督办修建的武学。 当初种下的种子,现在是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 腊月十一,小寒。 乾清宫外,郑国公常升,魏国公徐辉祖,保国公蓝春,曹国公李景隆,颍国公傅让,信国公汤軏等人,俱是一身戎装。 在乾清门之外,则是数十名同样戎装的军侯。 放眼望去满是雄壮之色,盔甲鲜明。 整个紫禁城寂静无声,但却又仿佛弥漫着无限的金戈铁马。 荣成伯邓平微微跛脚,站在乾清宫门前,环视一圈。 “皇上起架!” “臣等恭迎皇上!” 呼啦,铁甲叶子轰然作响,所有公侯单膝跪地。 一只祥云靴,缓缓踏出门口。 然后朱允熥身着束腰的大红色五爪金龙袍服,头戴黑纱冠,腰配玉带,满是威严的跨步过来。 在他身后,是小一号的六斤,小眼睛锃明瓦亮滴流乱转。 “平身!” “谢万岁!” 随后朱允熥牵着六斤登上肩舆,浩荡的仪仗从乾清门走午门....朝皇城外驶去! ~~ 大明武学就建在钟山之侧,紧挨着驻军的大营。 京师共有十九万驻军,但不都驻扎在应天府中,可是驻扎在此处的,一定是大明精锐中的精锐。 武学的位置和京营是齐平的,而在它们之前则是香火不断的大明英烈祠。 要去京营和武学的正门,必须要经过英烈祠。 祠中舒丈高的白塔犹如擎天柱,那里面供奉的都是大明战死将士的骨灰。 大汉有麒麟阁和云台,大唐有凌烟阁。 而大明有功臣庙还有英烈祠。 任何时代,后人都不能忘记前人的功劳。因为后人一切的安定繁荣,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乃至血肉之上。 ~ 英烈祠正门前,驸马都稍荣国公梅殷,已带着八十名武学当中,精挑细选品学兼优之士,恭迎于此。 远远的见到皇帝的仪仗,梅殷率人单膝跪倒,“臣等恭迎皇上!” “停!” 仪仗在英烈祠硕大辉煌的正门前停住。 正门一侧立着石碑,左侧上书唐太宗昔日之话,为人君者,驱驾英才,推心待士。 右侧则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皇上!” 邓平推开肩舆的侧门,侧身恭迎。 朱允熥没有第一时间下来,而是看着武学门前的石碑,若有所思。 “朕以前曾说过,英烈祠之香火,每逢佳节必派遣皇族子弟前来祭拜!”朱允熥缓缓说道,“文官落轿武官下马,难以表示尊荣!” 说着,站在石碑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道,“万千英魂铸造今日之太平盛世,百万英烈方有今日之大明....从今以后,凡祭奠之日。皇帝亲至,亦要步行入内,以示尊荣。” “自朕始,传于后世子孙,定为常例不得改之!” “遵旨!”众臣大声回道。 而在群臣之中的朱高炽则是暗中撇嘴,“丫真他妈会收买人心!” 李景隆侍立在朱允熥身侧,闻言笑道,“皇上尊荣英烈之心,天地动容。三军将士闻之,定竭诚效命,以报君恩!” 朱允熥点头一笑。 此时,驸马梅殷上前,“臣叩见皇上!” 自从上一代信国公汤和故去之后,武学就由他掌管,其人文武双全,在他的管理之下,早些年在那些老军侯的教导下,颇有些土匪风气动辄闹着要屠城的武学,如今多了几分肃然正气。 朱允熥拉着六斤的手,“嗯,配朕进去!” “是!” 就在朱允熥拉着六斤,踩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 数位白发伤残老兵,合力推开了英烈祠的大门。 “喔.....”六斤发出一声惊呼。 大门之后,是长长的长廊。 长廊由汉白玉堆砌而成,壁表之上满是活灵活现的彩绘。 走得近了,一张张如同真人的肖像映入眼帘。 故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岐阳王李文忠,黔宁王沐英,宁河王邓愈... 每张画像都是栩栩如生,在画像的的侧面还用小字写着他们的生卒年限,一生功绩..... “那是父皇的外公,也就是你的太外公!”朱允熥指着常遇春的画像对六斤说道,“一会祭拜的时候,你要磕头!” “儿臣知道了!”六斤说着,忽然回头看了看常升,然后用力点头。 瞬间常升心中一堵,但随即头颅高昂。 朱允熥的脚步很慢,仿佛怕惊扰了英灵。 所有人也都走得很慢,眼神定格在那些画像上不肯移动。 李景隆呆呆的看着墙上的李文忠画像,眼神晶莹。 坡脚的邓平望着宁河王邓愈,肩膀有些颤抖。 蓝春看蓝玉的画.....一直失神。 两侧连廊之中的画像看不到尽头,走过这些追封王爵的功臣,就是战死的追封国公的功臣。 死在叛军手中的胡大海,骂不绝口被陈友谅绞死的花云.... 为救老爷子死在鄱阳湖大战的俞通海,被俘不屈绝食而死的廖永安。 战死在不刺川下的孙兴祖,血战洪都死于贼手的赵德胜..... “父皇!”寂静之中,六斤忽然开口道,“为何这些功臣的肖像都画在石头上?” “你仔细看,是画的吗?”朱允熥开口道。 六斤认真的看过去才发现,那些画像是先刻出来然后再染色的。 “画像有损坏的一天,宫殿也有焚毁的一天!”朱允熥又道,“而刻在石头上,才能海枯石烂,明白吗?” “儿臣懂了!他们和我大明一样,日月常在,是吗?”六斤仰脸问道。 朱允熥没说话,摸摸儿子的头,继续前行。 再往前....没有画像了。 可是无边无际的连廊两侧,密密麻麻刻着的全是名字.... 一将功成万骨枯! 历史上只有王侯将相能够留下画像,而其他人能留下名字,已是万幸。 刻在石头之上,即便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大明亡了。 可是他们留下了名字,就算是人们遗忘了大明,也不会遗忘他们。 他们是大明,也是中国...... 第193章 年前(3) 英烈祠的香火,在武学硕大的广场上弥漫。 巍峨的供奉英烈骨灰的白塔,就在眼前。 代表着大明的日月星旗,迎风舒展猎猎有声。 八百六十二位武学生员,分成几个方阵,无声肃立。 他们之中有投笔从戎的落第秀才,有出身清白的良家子,有从基层中选拔出来的小兵,还有将门子弟。 全部身着红色为主配以紫青黄,共计四色的鸳鸯战袄,头戴铁盔,红缨飘扬。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www..net 叩拜声中,朱允熥牵着六斤,缓缓走上高台。 他居高临下的环视,看到的是一张张热切中带着激动脸,一双双忠诚而又狂热的眼神。 更看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傲气.... “朕今日来看看你们!”朱允熥的声音慢慢响起,“看看我大明未来的参将,总兵乃至将军.....” 校场之上,骤然无声。 只有战旗,迎风摇摆。 但生员们的眼神更加狂热了,因为皇帝说他们是未来的总兵,未来的将军.... “武学乃朕当年所倡?尔等可知为何?” 朱允熥大声道,“因为有人说,天下太平了,要文治天下不能再养兵百万。可是朕说,古人云忘战必亡....我大明建于金戈铁马百战余生之上,焉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朕问你们,鞑子还在吗?” 八百余名武学生员齐声呐喊,“在!” “在哪?” “在漠北在漠南!” “对,所谓的天下太平,只不过是他们在暂时的舔伤口!”朱允熥又大声道,“朕再问你们,大明的疆域....够吗?” “不够!不够!”武学生员们陷入狂热,嘶吼。 朱允熥又大声喊道,“尔等可记得入学时宣誓的话?” 八百余名生员,近乎癫狂的呐喊,“凡日月所至之处,皆我大明疆土。凡寰宇所知之民,皆我中华臣仆!” “大明虎贲鹰扬,以显天国之威。吾等帝国爪牙,当为陛下镇守四方!” 呐喊变成了嘶吼,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从胸膛之中发出声音。 “吾种渊远留长,吾国泽被四方,吾军战无不胜,吾皇.....万寿无疆!” “哈哈!”嘶吼声中,朱允熥大笑。 这些人....是他这个皇帝的资本,更是大明帝国的资本,也是大明百姓的资本。 是雄踞天下,永在世界之巅的资本。 而六斤则是双眼冒光,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这地方,比文华殿好多了!这些人,比夫子们顺眼多了!” “我大明还有敌人,怎么办?”朱允熥又喊道。 “杀!” “我大明的疆土还远远不够!” “杀!” ~~ 天地之间,杀声回荡。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尔等能闻到,英烈祠中的香火气吗?” “朕带着太子一路走来,看着我大明英烈功臣的肖像看着他们的名字,忆往昔精神激荡!” “我大明从无到有,多少英烈马革裹尸?多少好儿郎,死于边野?” “今日就在供奉我大明英烈的英烈祠旁,就在你们的武学当中,朕问你们。尔等可愿意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乃至....成为英烈祠中的一缕英魂吗?” “生为大明臣,死为大明魂!” “好!”朱允熥重重的说道,“这话朕记着!年关之前,尔等都要开赴边塞为国戍边.....”说着,他又威严的环视,“活下来...都给朕活下来!活下来做我大明的总兵,将军!让我大明独立于世!” “若....若有人战死,朕...”朱允熥说着,再次一顿,提气道,“将在英烈祠亲祭英魂!” “皇上有旨,授刀!” ~~ “过了年,武学的生员要多招!” 回宫途中,朱允熥对跟着肩舆边策马的梅殷低声说道。 后者沉思片刻,“是多多益善?” “嗯!”朱允熥点头,“但也不能良莠不分!最好是良家子,战死的军兵子嗣!”说着,笑笑,“若是馆舍不够,你尽管跟茹瑺还有徐辉祖伸手要钱!还有,生员每个月的月钱要加倍,饮食要精心,兵器战马等物更是不能怠慢!火器铸造局的火枪火炮,尽可随意取用!” “臣遵旨!”梅殷郑重的回道。 武学的生员们,待遇已经等同于军中千户了。 但是听皇上的意思,还是要好上加好。 至于皇帝的用意,他当然明白。 这些武学的生员就是皇上在军中的最忠诚的爪牙,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跟梅殷说了几句之后,朱允熥放下车帘,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边上的六斤却忽然有些狗腿的凑过来,小眼睛提溜乱转,“父皇累了吧!儿子给您锤锤腿!” 说着,把朱允熥的腿抬起来,小拳头不轻不重的捶着。 “呵!”朱允熥一笑。 “父皇您今儿可真威风!”六斤小嘴巴巴的开始了。 “嗯,朕哪天不威风?” “那些生员看着您的眼神都发亮!” “嗯!” “父皇父皇!”六斤笑嘻嘻的说道,“儿子能不能....?” “嗯?” “儿子能不能也来这读书呀?”六斤拽着朱允熥的袖子,撒娇晃荡,“文华殿的学士们太刻板了,天天都是圣人学问,古人云如何如何.....” 说着,爬到朱允熥身边,亲昵的靠着,“儿子想选几个伴读,他们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要不您让儿子去武学读书吧?” “你不是有武学课吗?”朱允熥刮了一下六斤的鼻子笑道。 “无非就是骑马射箭.....儿子到现在....都没摸过火枪!”六斤委屈道,“听说比火枪更厉害的是火炮!”说着,又大声道,“听说打缅地的时候,砰的一炮打过去,能直接把城门楼给掀了!” “你听谁说的?” “嗯.....”六斤马上闭嘴,继续拽着朱允熥的袖子,“父皇好父皇,您就答应儿子吧!” 说着,又大声道,“老祖是马上皇帝,您也亲征过高丽,我朱家儿郎都精通军事。不能到了儿子这,什么都不知道吧?那将来....将来要是外敌来犯,儿子一问三不知,那不是丢您的人吗?” “呵呵!”朱允熥弹了一下六斤的脑瓜门,“你小子,一套一套的!” 说着,掐了把六斤的脸颊,“武学可不是胡闹的地方!” “儿臣绝不胡闹!”六斤赶紧保证,“先生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求您啦,父皇!” “罢了!”朱允熥被磨得没办法,笑道,“往后一个月内,许你来五天。” “父皇万岁!”六斤笑着拍巴掌。 这时,朱允熥忽好似想起了什么。 撩开车帘,看向马上的梅殷。 后者赶紧低身,“皇上?” “宗室子弟没成丁的都要进武学历练!”朱允熥正色道,“不必优待,都按照生员例!” “遵旨!” “另外,选几个老师出来,往后太子还有朕其余诸子,也都会进武学!” 梅殷一愣,然后赶紧道,“臣也算粗通兵略......” “嗯...好!” 朱允熥微微沉吟,梅殷这人文武双全,更难得的是不像其他武学老师那样,一口一个他娘的,动不动就喊着就食于敌。 第194章 年前(4) 砰! 几个顽童嬉皮笑脸的在紫禁城墙根底下,点燃二踢脚。 然后兴奋的欣赏着在皇城上空绽放的爆炸声。 “去!滚蛋!谁家倒霉孩子!” 巡查的皇城侍卫们笑骂几声做驱赶状,顽童们大呼小叫的跑远。 “倒霉孩子!”侍卫头儿又骂了一声,但脸上笑呵呵的。 “头儿!”一个似乎是刚补进宫的侍卫,顶多十七八岁,看着那些顽童消失的方向,有些谨慎的问道,“这.....不抓?” “抓谁?” “那些小孩呀?” “为啥抓?” “皇城脚下,他们就这么放炮仗....万一惊了宫里.....” “宫里的人没那么金贵!”侍卫头儿笑笑,“你都说了是小孩,大过年的他放几个炮仗不算个事.....”说着,又笑道,“早些年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还给周边这些百姓人家的孩子放炮仗放呢!这算个啥事儿?” “就是就是!”另一侍卫也说道,“快过年了,普天同庆的时候,几个小孩放炮没必要小题大做!” 就这时,那侍卫头儿忽然面色一变,快步朝宫门那边走去。 “国舅爷,您慢点!” 一辆马车在午门前停住,穿着蟒袍的赵石从里边下来。 见了那侍卫头,微微笑道,“今日你当值?” “正是卑职!”那侍卫头笑道,“您这是去见皇上?” “嗯!”赵石矜持的点头,礼貌且和煦,但也带着些国舅的威严。 ~~ 经过缅地战场的历练之后,赵石好似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褪去了身上的青涩,越发像个男子汉了。 穿过午门,还没到乾清门的时候,恰一班侍卫迎面走来。 “小石头?” “琪哥儿!” 带队的正是赵石的好友,曹国公李景隆之子,郡马李琪。 “你多暂回来的?”李琪敲了下赵石的肩膀,“也不找我?”说着,上下打量赵石一圈,带着几分羡慕,“出去这一趟,你可比以前更精神了!” “前日才回京.....”赵石腼腆的笑笑,“你也知道我家里,我这刚回来老娘哪都不许我去,生怕我丢了似的。要不是今日宫里来人,我还出不来呢!” “哎!”李琪跟身边的侍卫们挥挥手,意思让他们先走,然后亲昵的搂着赵石的肩膀,低声笑道,“这趟去缅地没少捞吧?嘿嘿,我可是听说,这次去缅地的人都捞好了!” 赵石面上一笑,笑容多少有些苦涩。 因为他头脑之中猛然间浮现出战场的惨烈,还有被屠杀之人濒死的求饶和咒骂。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赵石摇摇头,把那些情绪驱散。 “什么好东西?”李琪笑问,“别是什么宝石象牙吧?那些玩意我还真不稀罕!” 俩人是从小到大的哥们,若是对外人,李琪可不会说话这么随意。 赵石笑骂道,“知道你家有钱呀!”说着,顿了顿,“给你带了两匹滇马,别看个头小,可是耐力好走山路如履平地,还给你带了两条缅地的灰狗,厉害着呢!” 李琪自小就喜欢这些活物,笑着揉揉赵石的脑袋,“多谢啦!”说着,在乾清门前边放开赵石,低声笑道,“我在侍卫处等你啊,等会你见了皇上之后,我带你去骡马行边上吃烤羊肉去,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 眼看李琪远去,赵石整理下身上的衣服,装作老成的模样。 进了乾清门,按照规矩先来侍卫房那边递了腰牌,然后在屋内端坐等待。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李不全过来,“国舅爷,万岁爷传您呢!” “有劳!” ~ “臣赵石,叩见皇上!” 朱允熥坐在御案之后,看着自己硬气勃发的小舅子,忽然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 “起来吧!”朱允熥笑笑,“缅地走了一趟,比以前还老成了!”说着,又问道,“怎么没跟洪熙他们一道回来?” “回皇上,就在世子殿下临行之前,缅地有豪强叛乱。臣跟着吴镇台去剿匪,所以没耽搁了一个月!”赵石不卑不亢的说道。 朱允熥微微皱眉,“缅地那边民乱多吗?” “多是山民作乱!”赵石道,“三五百人而已!”说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朱允熥一眼就看出赵石心里有话。 “臣....”赵石犹豫再三,“缅地的山民作乱人数虽少,但很是头疼。若是小股军士清剿,他们就对抗。若是大军出动,他们就往山沟里一钻!” “而且他们作乱,也是因为.....” “因为什么?”朱允熥笑问,“但说无妨!” “我军的军纪.....”赵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还是需要整肃!” 这事,朱允熥略有耳闻。 那些杀才们到了异国他乡,就没人管了,好似脱缰的野马,怎么抢都不痛快。军官们抢豪强土王,下面的人就只能抢人家百姓.... 你抢人家,还不许人家反抗吗?再说你本身就是外来者! 但这事总的说来很复杂。 征缅的军队都是裁撤的边军,他们是没军饷的..... 而带兵的那些勋贵二代们,跟他们老子学来的领军本事中,就食于敌是最能激励将士的手段。 “如此下去非长久之计!”赵石看了一眼朱允熥的神色,低声说道,“该管的还是要管!毕竟如今缅地已经纳入我大明版图,蛮夷山民亦是皇上的子民!” “你能有这番见识,说明你真是长大了!”朱允熥笑道,“吴论他们那些杀才,一个个有勇无谋!” “嗯....”赵石顿了顿,“吴镇台带兵有方,每逢战事都是冲锋在前为三军表率....” “就凭这一条,他就只是个合格的将,而不是个合格的主帅!”朱允熥笑笑。 “嗯....”赵石再沉吟片刻,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皇上,这是吴镇台整理出来的,有功将士的名单,还有阵亡的名册......” “好,隔这吧!”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下御案,“往后有什么打算?想去哪当差?” 闻言,赵石笑着抬头,“臣想.....想去火器营。”说着,笑道,“臣以前觉得,军中至强乃是强弓劲弩快马铁骑。可去了缅地之后发现,战场上排枪才是无坚不摧!” “当初臣去缅地的时候,蒙圣恩带了五百火枪手!战场之上,这五百人却比几万人还厉害!结成前后阵,排枪不停敌人根本近不得身!” “喜欢行伍?”朱允熥笑笑,“没想过进六部,学习政务?” 赵石沉思片刻,“皇上,臣是外戚。” “不干事!”朱允熥明白赵石话里的意思。 大明朝有个众人都认可的潜规则,外戚可以当武官,却决不能当文臣。 “你喜欢兵事!可要知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为帅者不但要有勇有谋,还要运筹帷幄!”朱允熥笑道,“过了年去兵部,跟着茹瑺学学军需!” “臣遵旨!” 就这时,南书房行走辛彦德从外边进来,看都没看赵石一眼,径直走到朱允熥身前,低声耳语。 忽然,赵石注意到,皇帝姐夫刚才还和风细雨的脸,顿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这是铁了心不让朕过个好年?” 乾清宫中,陡然响起皇帝的冷笑。 第195章 李志刚太不会办事了(1) 滋啦.... 炭火把赵石和李琪小哥俩的脸烤的红扑扑的,炭火上的铁盘中油花翻滚。 拌了芫荽和葱丝的羊肉,在通红的铁板上一炙,迅速打卷,肉眼可见的变色,鼻尖满是肉香。 “可馋死了!”赵石敞着怀儿,一筷子羊肉放在蘸料里头翻滚几下,就送去口中,然后闭着眼大嚼,满是享受。 “慢点,谁还跟你抢!”李琪额头上亮晶晶的,但还是保持着贵公子的气度,衣襟一丝不苟。 见赵石又夹了一筷子,忙道,“慢点,肉片还带着红呢,没熟!” “熟了,羊肉打卷儿就熟!”赵石吃得嘴角流油,“带着点血是最嫩的时候,要是没血色就老了!” 李琪闻言,仔细的打量赵石一圈,带着几分感慨,“你这出去一趟,我都有点不认识了!”说着,又笑道,“以前你是最讲规矩的,吃饭都细嚼慢咽,哪像现在?简直饿死鬼托生!” 赵石筷子一顿,然后继续大口吃着,笑道,“等将来你从战场上下来,也是这样!” “我.....?”李琪叹口气,摇头喝了一口黄酒,“上战场?我爹舍得把我腿打断也舍不得我上战场!再说......”说着,又是意兴阑珊的摇头。 “怎么了?”赵石放下筷子问道。 “我如今成亲了!”李琪有些自嘲的转着手里的酒杯,“你这次去缅地,我是想跟着一块去的。可是家里那位郡主,一哭二闹三上吊,我那晋王大舅子也恨不得找根绳子给我套上....哎!” “有时候真挺羡慕你的!”李琪又道,“万岁爷对您,就好比当初汉武帝对冠军侯.....” “这话可不能乱说!”赵石赶紧道。 “怕什么,又没外人!再说这话还就是外人说的!万岁爷对你的刻意栽培谁不明白?”李琪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羊肉,很是心不在焉,“你呢,前程大好.....” 赵石看看左右,低声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的前程就不好了?你的出身谁能比?如今你还是东宫的侍卫统领,还是皇亲.....” 忽然,李琪打断赵石,“是,我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的名利和地位。可是,我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 说着,脑袋往后一仰,“我现在都能猜到我以后的人生轨迹,先在太子爷身边历练,过几年就跟我爹当年似的,五军都督府挂个练兵的闲职,镀层金!” “再然后京营或者皇城侍卫亲军,再然后就是熬资历,熬个十年八年的......”说到此处,又叹息一声,“或许要熬个二十三十年.....” 赵石笑着借口,“熬到你父亲现在的位置!” “做梦呢!”李琪笑道,“我永远到不了我爹的位置!” 这话,话中有话,他两个豪门子弟都知道这话中所隐含的种种意思。 “我爹也知道我到不了他的位置!”李琪又笑道,“他呀,也没对我有啥太大的期望,就希望我这辈子平平安安的。我李家的爵位世代传承,跟着皇....家代代亲近....” 赵石低头,“这多好呀,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 “且....故意拿好听的话糊弄我?”李琪笑道,“好?好的话你怎么不这么活?” 赵石没说话,只是低头笑笑。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若是不折腾的话跟李琪的路线是一样的。 在家当少爷等着袭爵,即便是出来当差也是事少地位高,人人都得尊着敬着。再过些年,随着太子长大,他赵家的爵位定然是要往上升的。 即便赵石这辈子什么都不做,赵家也起码有三代人的富贵。 可男儿在世,能什么都不做吗? 李琪翻着铁盘上的羊肉,但心思却不在吃上,而是缓缓的继续说道,“其实呀,我对打仗倒也没那么大兴趣!”说着,一笑,“我是想出海,扬帆起航万里波涛.....” “陆上你家里人都不放呢,还去海里?”赵石笑道,“想想就好啦!” “这可不是朋友该说的话哈!”李琪白了他一眼,低声道,“有一次万岁爷和太子爷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听了几耳朵。万岁爷说,这天下大了去了。天下不只有我们大明,还有西方的色目人,全身乌黑的人....咱们传承了几千年,人家也活了几千年.....” “他们不信孔圣人,信的神仙也和我们不一样.....”李琪的脸上的带着向往,“也不用筷子不用碗,甚至都不用铁锅.....” 赵石愣愣,“不用筷子怎么吃饭?” “刀叉.....” 闻言,赵石瞥了一眼李琪放在旁边架子上的军刀。 “小刀.....”李琪笑道,“跟当初蒙g人用的吃肉的小刀还不一样,反正听万岁爷说,那边的人跟咱们一点都不一样....” 说着,叹口气,“真想去看看,到底怎么个不一样?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跟咱们一样!” “要想把别人变得跟咱们一样......”赵石的脑中忽又浮现出缅地战场的种种画面,低声道,“那就只能亡其国灭其种....” “那就灭!”李琪昂着头,满是向往。 可随即又苦笑摇头,干了杯中酒,“也不知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出京城?”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吧?” “你有法子?”李琪眼睛一亮。 赵石沉吟道,“你也是大明朝的臣子,可以给皇上递折子的。再有事,你主动请缨就是了。皇上呢,最喜欢我们这些晚辈上进....” “对对对!”李琪笑道,“到时候我就不跟我爹商量,直接给万岁爷上折子!” “另外,你现在抽不开身是因为你刚成亲....还没.....?” “还没什么?快说呀!”李琪急道。 “崽儿太少呀呀!”赵石坏笑,“你要是一口气给你爹给你家郡主,弄他三五个大胖小子出来,谁还能继续看着你?有道是有了孙子忘了儿,有了儿子忘了爷们!呵呵!” “那我还得使劲.....”李琪若有所思,“一个肯定是不够的!得多生!” 说着,眼睛扫了扫赵石,“小石头,你也到了说亲的岁数了?又信儿没有?” 赵石挠挠头,带着几分腼腆,“我....不急吧!” ~~ 曹国公府,后宅。 邓氏一身华服显然是刚从宫里出来,刚进后院就见李景隆躺在花房里头闭目养神,手里两个铁胆盘得哗啦啦的响。 “老爷,你猜我今儿进宫听见什么了?”邓氏挨着李景隆坐下,低声说道。 李景隆半睁眼,“听见啥?” “皇后娘娘正要给国舅爷张罗婚事呢!”邓氏低声道,“私下跟我打听了好几家的闺女.....常家傅家...”说着,叹口气,“你说咱家怎么就没适龄的闺女?” 李景隆睁开眼沉吟片刻,“就算有,咱家的也不合适!”说着,笑道,“傅家常家更不合适!” “亲上加亲怎么就不合适?”邓氏道。 头发长见识短! 李景隆心里暗道,军功豪门跟外戚联姻....是军功豪门家的女儿不值钱还是赵家这个外戚了不得了? 赵家现在虽然花团锦簇,可根子太软! 再者说了,这里头涉及到一个点,那就是避嫌! 第196章 李至刚太不会办事了(2) 赵家的全部恩宠,来自哪? 皇后跟太子! 军功豪门之家的根基是什么? 是军功! 若赵家有女儿倒是可以嫁给军功豪门之家,可他家要娶军功豪门之家的女儿就有点难!娶赵家的女儿是锦上添花,把女儿嫁给赵家可是一荣俱荣了一损俱损了! 越是军功豪门之家越要避嫌! “赵家的婚事.....”邓氏也琢磨片刻,开口道,“还真是有点难,最起码总要门当户对吧?” “门当户对的多了去了!”李景隆又闭上眼睛,然后又忽然睁开,笑道,“你娘家不是有侄女待字闺中呢吗?” 邓氏想想,“倒也是呀,可是我娘家....”说着,皱眉道,“人家赵家能看.....?” “看不上?哼!”李景隆哼了一声,“再怎么着你父亲当年也是追封了王爵的,画像还在功臣庙摆着呢,他赵家才抖起来几天?再说如今你大哥复起了,你最小的弟弟也是伯了,还是万岁爷的身边人,谁敢小看你家?” 邓氏眼睛亮了起来,笑道,“赵家小侯爷我也远远的看过几眼,那小伙长的倒是敞亮,个儿也高,教养也好!” 说着,忽的站起身,“你别说,我越想这事越靠谱!”随即,风风火火的说道,“我回娘家一趟!” “哎,记着....别空手啊!”李景隆喊道。 邓氏脚步一停,骂道,“是别空手去呀,还是别空手回来?” “嘿嘿!”李景隆笑两声,“自然是别空手去!” 随后看着夫人走远,李景隆笑了笑,闭上眼睛。 赵家跟邓家有了亲,就是跟他李景隆亲上加亲,而且是那种不用避嫌又格外亲近的亲戚。 就这时,二门管家忽然悄声过来,低声道,“公爷,宫里来人传您!” 李景隆马上起身,“更衣!” 换好衣衫走到前院,来传人的小太监正瞪大眼在李家的门厅里打量。 李景隆认得这个小太监,是王八耻的徒弟名叫李不全,就在御前当差。 “有劳了,还让你跑一趟!”李景隆笑道。 “不敢不敢!”李不全弯腰行礼。 李景隆袖子一抖,一小袋金豆子就塞到李不全的手里,“什么事还让小公公你亲自来一趟?” 李不全捏捏那个小袋,脸上笑得花一样,压低声音,“什么事奴婢不清楚?可是奴婢来之前,万岁爷脸上....啧啧,都挂了霜了!” ~~ 乾清宫里地龙烧得火热,可朱允熥的脸阴沉得像是冰山。 诸位朝堂众臣,也都是满脸怒火。 但无论是朱允熥的阴沉还有臣子的怒火都在压抑着,就像是火山爆发之前的沉默。 “摆明了不让朕过个好年!”朱允熥双手揣在袖子里,脸上挂着冷笑,“他们真会挑时候呀!” 坐在第一排的李景隆,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刚得到的消息。 江西,浙地,闽地三省的学子,集体罢考了! 这和当初山东一省罢考可有本质上不同,首先那边是一个省,这边是三个省。 山东那边罢的是乡试,而这三个省的学子罢的却是即将在二月举行的会试春闱。 罢考的都是举人......未来的进士! 而且是三个省的举人,还是大明朝科举文风最兴盛之地的举人!要知道光是这个三个省,每年全国科举当中,考中的举人进士名额,要占据六成多。 朱高炽看了眼朱允熥的神色,开口道,“这个李至刚太不会办事了!在山东闹了那么一次不但没有收敛,这次在江南....还是三个省集体罢考!” “让你丫赏,你丫接着赏呀!” 死胖子心里骂骂咧咧,“你不赏他,李恶狗都憋着劲咬人呢!如今你连他老子都给封赏了还要建祠堂,他不成疯狗才怪?” 罢考的背后缘由就是李至刚,他坐镇杭州,配合朝廷免除官绅粮长一职,设立乡所之后,又出了个狠招。 让新人的乡所之长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官绅历年来在粮税上的猫腻。 其实清查也无所谓,官绅们也能忍。 大不了大家伙凑钱,把这事给圆过去。 可坏就坏在,李至刚眼里不揉沙子,要求那些乡所之长必须把历年的账簿,清查到一粒米都不放过,还要罚!也就是说官绅们吃了多少,都要加倍吐出来! 这也就算了,吐出来就吐出来,花钱免灾! 可是李至刚以钦差的名义下了行文,实行追责! 也就是说那些官绅们不但要把过去吃下去的加倍吐出来,还要被问罪! 一时间,江南各处士林大哗! 有老儒名士找李至刚理论,竟然被他直接剥了功名,打入牢狱! 这下,谁都忍不了啦!你李至刚不但要剥我们的权,还要罚我们的钱...除此之外你还要我们被问罪伏法? 三省的举人们直接联合起来,拒不参加今年的春闱! 至于他们为什么能联合起来? 因为从大明朝开国到现在,多半朝的高官都是出自那几个地方! 一个看着不起眼的私学老师,没准就是一连串进士老爷的开蒙恩师! “三个省?”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显宗的手都哆嗦了,嘴唇发白,“南北榜才过去多久,又闹出三省学子罢考?长此以往,朝廷的人心,岂不是丧失殆尽?” 殿中一片沉默,大臣们眼神中蕴含的怒火中,还带着深深的隐忧。 “哈!” 忽然,龙椅上的朱允熥发出冷笑。 “李至刚是急了点!”朱允熥淡淡的说道,“可是,他所做之事都是言之确凿。官绅们确实劣迹斑斑,不该查办吗?” 说着,又看看手中的奏折,继续冷笑道,“三个省,好大的阵仗,好多人!” “皇上!”曹国公李景隆闻言站起身,环视一周,“三省举人罢考确实是骇人听闻!但他们的出发点,却是为了对抗新政,而不是他们所说的李志刚倒行逆施!” “他们都是读书人,有事可以合情合理的直达天听。这么闹,就是挑衅朝廷,挑衅皇上!” “臣以为,不能姑息!” 话音一落,群臣惊呼。 朱高炽接口道,“曹国公所言甚是,李至刚不会办事儿,他们这些举子更不懂事儿!罢考?是威胁朝廷,断不能容!”说着,冷笑道,“不然的话,以后大明的天下,到底是朝廷说算,还是他们说了算?” 随即又环视一周,“若是这次对他们服软,那咱们对于新政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且日后再也别想有什么改革了!” 众人都明白,他俩的话其实就是皇帝的话。 “解缙!”朱允熥看向一直低着头的解缙,“你是本次春闱的主考,你说说!” “臣.....” 解缙是江西人,而这次罢考最首当其冲的就是江西。 在此次春闱之前,他已和皇帝商议过。 因为当年的南北榜案,闹得南北士子失和,这次科举正是可以弥补的时候。 又因为新政在即,对于江南各处也要给与一些安抚。 所以在这次春闱当中,江南一代进士的名额要占据全国的七成,用以安抚人心。 可是现在看来,三个省这么一闹,皇帝的苦心他的苦心,就都成了泡影。 “无论如何,科举都是国之大事,断不可轻改!”解缙苦涩的说道,“他们考不考,都要如期进行!” 说着,看向皇帝,“如果他们一定要罢考,那就让他们罢!但是,一旦他们罢,再想考就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朝廷说了算!” “国朝取士,品学兼优德行兼备!没有品德,才学再高又有何用?”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像是不认识一般看着解缙。 第197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1) 谁都明白解缙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谁也都没想到,他居然能...准确的说是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主持今年的春闱会试,他解缙的资历还是微微有些不够的。是皇帝要抬举他,要奠定他日后在士林中的地位,所以把这个所有士大夫梦寐以求的好事,给了他解缙。 那可是天下士子的老师呀! 可现在他却说出了这等话! “适才曹国公所言,说到了三省举子罢考的根子上!” 解缙再缓缓的开口,“他们为的就是对抗新政!之所以对抗是因为新政损伤了他们最的利益!” 说着,他站起身行礼道,“臣斗胆,要引申一件事请皇上恕罪!” “爱卿但说无妨!”朱允熥开口道。 “昔年太祖高皇帝时,有洪武四大案!”解缙看着群臣,叹息一声,“那时候朝廷之官员人人危如卵石朝不保夕....” “这解缙今日胆子也太大了?” 群臣心中惊呼,可随即想起那些年的旧事,又不禁有些黯然沉默。 洪武四大案,户部的空印案和郭恒案,光是官员就杀了数万人。许多官员上一秒还在办公,下一秒就被锦衣卫押到了刑场。 在那期间,每日去衙门办公的官员都要先给家里交代好遗书! “当是人人自危!”解缙又叹息一声,“可谁听到过半点反对之声?会试依旧如期举行,没听说过有哪个士子因为朝廷杀官杀得狠了,就弃了前程!” “非但没有弃,反而还....”说着,解缙一顿,继续道,“还视为天大的机会!因为只有官员被杀的多,他们才能最快的穿上官服成为官员!” “自古以来只有君王不开科举,但没听说过士子要罢考?”解缙又顿了顿说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他们考试,考的是治国大道,但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前程!” “什么前程?当然是光宗耀祖身为人上人的锦绣前程!”解缙苦笑,“哪怕是乡间贫寒学子,一旦中了举人就有人送钱送物,地主们求着他们把自家的田地挂在他们名下,直接跻身富裕之家!” “有了功名就是老爷,会做人的再帮着地方官府在地上征收粮税。哪怕不做官,这辈子也是衣食无忧高高在上!” “更别提中了进士,穿上官衣做了官....” 说到此处,解缙再长叹一声,“新政到底好不好,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有本账,天下的百姓心中也有本账。” “到底好不好,士子们不会不清楚!之所以对抗和反对,就是因为新政让他们日后没办法当人上人!没办法趴在百姓和国家身上吸血!”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解缙一人的声音铿锵回荡。 “我等读书人,喊的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大义,可大多数人为的都是自己!”解缙又道,“朝廷的新政,是为了让大多数百姓受益,一部分老爷没了特权!” “他们不甘心,书中没了黄金屋没了颜如玉。他们不甘心,和草民一样交粮纳税!” “所以他们罢考,不单是挑衅朝廷对抗新政,更是跟天下的百姓作对!但就凭这一点,就不符合圣人文章所说!” “再者说....”解缙忽然冷笑,“我大明朝不以言论罪人!觉得新政不好?可以上书嘛!” “哪怕是三省学子联名上书都可以!把新政的弊端说出来,把坏处阐述出来,皇上也好满朝诸公也好,谁会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说不让他们写?” “可偏偏他们不说也不写,直接罢考!这不是要挟朝廷吗?”解缙喘了一口粗气,“三个省的士子齐齐罢考了,也定是有人串联的,或许也有被裹挟的!但已经是举人了,还不能明辨是非,即便中了进士,又岂是国家日后栋梁之材?”www..net “读书人最基本的四个字,忠君爱国!”解缙痛心疾首,“连君臣之纲都不顾,直接罢考.....他们读的什么书?” 说着,再次冷笑,“呵,他们就算是中了进士,这样的品德日后如何为官?” “嘶....” 群臣心中再倒吸一口冷气,解缙这话说得太重了! 直接把那些闹着罢考的学子,说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诸爱卿谁还有话说?”朱允熥看看群臣,开口说道。 “皇上,臣有言!” 刚刚执掌国子监的东宫学士之一,杨淞开口道,“解学士所言不无道理!但.....未免有些太过于刚硬!”说着,看向解缙,“涉及三省士子,不能太意气用事?” “是我意义用事,还是他们别有用心?”解缙冷笑道。 杨淞微微一笑,“国家不能没有取士之道,三省的士子涉及我大明的半壁江山!若处置太硬,读书人和朝廷离心离德呀!” 这话看似是说给解缙,实则是说给朱允熥听的。 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天下终究不是皇帝一个人能治理得了的!正如古语所言,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 再往深里想,所谓的家天下其实皇帝就是地主,百官都是管着佃户的管事..... 说白了所谓的国,就是一群人利益相关的人,统治着无数懵懂无知的人。 自古以来的皇帝,都要遵循此道,不然就是众叛亲离。 “你的意思朕懂!”朱允熥接过话头,也叹了一声,“朕不说什么假大空的话!人嘛,都有私心,新政确实是让天下的官绅利益受损!” “读书人为了什么?不能当人上人没了特权还是读书人吗?还是官绅吗?”朱允熥又道,“再说这利益,他们吃了千百年了,别的皇帝都行怎么到朕这就不行了呢?” “大明朝优待士人,就这么优待吗?若是大明朝快亡国了,朕横征暴敛也还说得过去。可大明朝如今如日初升,国泰民安,朕就这么容不得他们这些官绅吗?” “朕还是那句话,官绅损国而自肥,现在不治真等到大明要亡的时候,就算是横征暴敛,征的是谁?” “国泰民安他们尚且吸大明和百姓的血,一旦江山有变的时候,又能有几个忠臣孝子?” “朕不怕他们离心离德,朕就不信这天下的士子,就都是这样的硕鼠,这样的蛀虫!” “刚才解爱卿说的好,如此品质之人即便是做官了也不会是什么好官!” “他们闹着罢考,在朕看来还就是大浪淘沙,去其糟粕现出精华!” 说着,朱允熥停顿片刻。 “新政能不推吗?地方上的官仓吏治败坏成什么样了?才开国三十多年,地方上报上来的土地就连年减少。户部的账到了地方上,就是对不上!” “新政不推能行吗?朝廷要十斤粮,到了地方上百姓要缴二十斤!然后朝廷得八斤,剩下的十二斤都是官绅分了!” “哦,官绅利益受损了跟朕闹着罢考!说大明朝不优待士人!百姓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他们找谁说理去?” “莫非....难道.....真要闹到百姓揭竿而起吗?” “不是朕危言耸听,照这么下去快了!兴许就朕这一代人,朕还没死的时候,就有百姓要反了!” 第198章 家祭无忘告乃翁(2) 乾清宫中,皇帝的言辞激烈但听不出喜怒。 “他们在骂李至刚,说他是古往今来第一酷吏。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骂朕,说朕是千古第一暴君?” “是,朕不是什么宽仁之主!” “但该做的朕做了,该给的朕没给吗?” “有人说贪腐是因为俸禄少!好,朕设置了养廉银,希望天下的官员也能过上好日子,给银子!” “朕知道一个读书人考上功名不容易,所以只要中了功名哪怕是秀才,也给发放禄米发放绢布,乃至给他们田地耕牛!” “可是呢?他们满足吗?” “再者说,就算他们有着种种特权。可大明朝从太祖皇帝起,就没说过,让他们征粮的时候可以从中渔利吧?没说过,百姓的粮税要超额缴纳,官绅的要如数奉还吧?” “他们有错在先,还不朝廷查!不但不许朝廷查,还不许朝廷拨乱反正!” “哈!这大明是他们家的?” “丫怒了,真怒了!” 朱高炽心中暗道,“唾沫星子都快飞我脸上了!” “觉得一省罢考力度不够,直接给朕来了个三省联合!”朱允熥冷笑道,“这三个地方到底是大明的疆域,还是法外之地?” 忽然,南书房大臣暴诏起身道,“皇上,就事论事而言。此次三省学子罢考之事,必须严查!” 说着,眯起眼睛,“今日为了新政,能鼓动三个省的学子罢考,将来为了别的,他们就能同样故技重施!”说着,又冷哼道,“三个省?真是能耐不小。单就串联这三省学子之事,就是大不敬老凌迟的罪过!” “其实在臣看来,他们现在闹好过日后闹!”都御史严震直也跟着冷笑道,“他们这些居心不良德行败坏之人,若不是自己冒出来,朝廷还真一时没办法甄别!” “我大明要的是众正盈朝,而不是小人当道!”辛彦德也开口道,“小人,即便学富五车日后也只会是败类!” ~~ “可那毕竟是三个省的举子呀?” 张显宗声音有些沙哑,“若真的如山东一样,都剥了功名....是要出乱子的呀?” “乱?他们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身上有功名,无非就是法不责众,无非就是人多势众!”解缙冷眼道。 “解学士此言甚是,没了他们大明朝就没读书人了?没了张屠户,还就吃了带毛....”暴昭说着赶紧改口道,“他们考不考,大明都是大明!他们考不考,天下一样有人做官!” 说着,冷笑道,“说不定,还都是有良心的好官!” “我的意思是,这些人如何处置?”张显宗苦笑道,“这么多人直接都免了功名,在乡间.....”说着,看向朱允熥,“皇上,众口难掩呀!” “朕不怕他们说!”朱允熥摆手,“随他们说!” 群臣之中,老成一些的臣子们心中叹气。 皇上这是和那些人杠上了! 最后的结果,怕是要两败俱伤! 忽然,曹国公李景隆起身道,“皇上,臣这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 “说来听听!”朱允熥道。 李景隆沉思片刻,“方才诸位大人说了,三省学子集体罢考定是有人串联,那就追查是谁串联的,查他到底是何居心!” “三个省的学子之中,也定然有被裹挟和不明真相的!朝廷可以在追查串联之人的时候,下诏!阐明真相,让学子们自己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因为对抗新政而罢考!” 朱允熥沉思片刻,“若真有一意孤行要罢考的呢?” “若是有人铁了心挑衅朝廷,那自然要受到惩罚!”李景隆笑道,“既然油盐不进,那就别怪朝廷心狠!” “莫非,真要禁了这些人日后参加科考?”有人惊呼道。 剥了功名可以重新考,但若是堵了人家的上进之路,那真是把事给做绝了。 “呃......”李景隆笑笑,话锋一转,“缅王离京之时曾说过,希望我大明在缅地推行汉学,传播圣人教化之道。” “所以,这些闹事的学子吗?他们既然有错,就要受罚。体罚乃是下策,不如发往缅地,帮着朝廷推行汉化!”李景隆笑道,“其实臣这个主意,还是皇上您当初的意思。皇上天恩,不忍杀伤人命,许罪官赴缅任职为期三年以赎其罪....” “把学子也流放到缅地去?” 群臣心中齐齐惊呼,他李景隆说的好听,本质上还不是流放三千里吗?去琼州都要了人命了,去缅地? “缅王说过这样的话?”礼部尚书任亨泰迟疑片刻,“他上过折子?” “这个.....”李景隆低头一笑。 “折子,他随时可以上!”朱允熥开口道。 如此群臣就都明白了,那缅王傀儡上什么折子,还不是皇上说了算吗? “查!”朱允熥又道,“暴昭!” “臣在!” “这次朕不用锦衣卫,省得他们说朕残暴!”朱允熥冷笑道,“就用你廉政院,来龙去脉涉及的人等,都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挑动学子和朝廷对抗!” “臣遵旨!” 暴昭心中同时暗道,“皇上这话有意思,到底是谁挑拨离间?哼哼!” “春闱会试如期举行!”朱允熥又对解缙说道,“不想考的学子,自己跟当地衙门说明为何不考!既然觉得大明朝不配用他们,那他们也不要做我大明的官就是了!” “然后!”朱允熥看向李景隆,“冥顽不灵者,德行不端着,发往缅地官学备选备用!” “臣等遵旨!” ~~ 画面一转,杭州钦差行辕。 冬日冷风之中,铁铉一脑门子汗,带着景清韩克忠从后门,一身便装偷偷挤了进来。 不穿便装不行,李至刚的钦差行辕外头,里外三层都是气势汹汹的官绅学子们! 若是景清按察司的兵丁在维持秩序,只怕都有人敢闯进来,当面质问他李至刚为何要和江南官绅过不去! “怪不得皇上不许我们插手这些事!” 走入官署的后衙,景清了擦下头上的汗,苦笑道,“这谁受得住呀?好嘛,外边起码有一千人!” “秩序还是要管!”铁铉板着脸,“让手下人主意分寸,另外各交通要道也要把手,不能人越来越多。人一多,难免铸成大错!” “放心!”景清笑道,“已安排了,外地的学子乡绅都都给堵在杭州外,进不来!”说着,他看向韩克忠,“你想什么呢?” 韩克忠木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下官在想,善后?”说着,叹口气,“李钦差惹了祸,拍拍屁股走了,日后的善后还是要落在我等三人身上!而江南又是我大明财税重地,马虎不得!” 这话,顿时让铁铉和景清面露苦笑。 随即,铁铉看向引路之人,那是李至刚的亲随。 “你家大人呢?” “回藩司,我家老爷子正在正房祭祖!”那亲随低声说道。 “这时候祭哪门子祖呀?”景清冷哼一声。 几人继续向前,只见李至刚的门前密密麻麻跪了一群人,都是他此次南下带的奴仆随从。 那引路的亲随告罪一样,一溜烟的跑过去跪在人群之中。 屋里,传出李至刚的哭腔。 “父亲大人在上,皇上圣恩,追您为中奉大夫,建中奉大夫祠!儿子....儿子给您老争光啦!我李家....门楣光耀福泽万代呀!” “啊?” 外边,铁铉三人齐齐愣住。 他李至刚这时候居然....玩这个家祭告乃翁? 第199章 权利和权力(1) “老太爷呀!” “老太公呀!” 李家的亲随奴仆们跪在正房前扯着脖子哭嚎,钦差行辕的围墙外隐约传来士子官绅们义愤填膺的呐喊,请钦差大人出来一见..... 一时间,铁铉景清韩克忠三人竟然有些懵了。 好像一切都是假的,但偏偏又那么真实。 小半个时辰之后,李家亲随奴仆等擦干眼泪,然后精神抖擞的站起身,昂着头一脸傲气的各去忙活。 钦差大人李至刚,才穿着貂皮大氅在下人的搀扶下,抽搭着从房里走出来。 “让几位久等了!”李至刚哽咽着,“请坐!来人,上茶!” 随后几人分宾主落下的,可不等铁铉开口,李至刚又是泪水连连情不自禁。 这番做派,直让铁铉三人面面相觑。 “钦差大人,您这是....?”韩克忠就见不了老爷们落眼泪,皱眉问道。 李至刚捂着胸口,“让几位见笑了!李某实在是....实在是不能自已呀!”说着,继续道,“前几日接到皇上的圣旨,如此重恩,让李某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说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又哽咽道,“想我先父,少年即才学文明于乡里,有神童之美誉!束发之后,更是做得锦绣文章,学富五车博晓古今!甚至有官家几度征召,授予官位!” “可....”李志刚重重叹息,“可恰逢蒙元暴政当道,民不聊生,江山社稷污浊不堪万民倒悬,乡野饿殍满地,高官显贵骄奢淫逸....” “我父秉承古训,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他老人家说那浊浊之世,做官也不过是为蒙元皇帝为虎作伥而已...于是委身乡里,倾心教学....” “待后来日月清明,我大明鼎定山河一扫寰宇腥臊之气。我中华再有圣主降世,河清海晏。我父参与可靠,进士及第!” 说着,忽然悲愤不能自己掩面痛哭,痛彻心扉。 “可...天不美也!”李至刚大哭道,“我父进士及第,光宗耀祖,大好年华正欲报效君王之时却身患大病,只能辞官回乡....” “他老人家才学名动江南,可一生抱负却难以施展,常年病痛以至郁郁寡欢,撒手人寰!” “呜呜.....”李至刚哭道,“身为人子,每思此处,呜呼....哀哉!”哭着,踉跄起身,对着京师的方向拱手叩拜,“皇上天恩爱屋及乌,因李某办差得当勤勉有加...特追封李某先父为中奉大夫....” “父亲呀,您在天之灵知晓了吗?您这一生虽壮志难酬,可扶助鳏寡,救济孤苦,怜贫惜弱之事从今日起,就要流芳百世被世人铭记......呜呜!” “皇上呀,您如此大恩,臣何以为报....” 铁铉景清韩克忠三人傻了,相互之间大眼瞪小眼,坐在那手都不知往哪放! 你说他李至刚假吧,可看着满是真情实意。 你说他李至刚真吧,可哪有正常人这样的? “钦差大人!快快起来....”铁铉叹息一声,上前扶起李至刚,按在椅子上。 “见笑了,见笑了!”李至刚擦着眼泪,“李某....诸位和李某相交不深,不知李某的为人。”数着,苦笑一声,“其实我这人,最是性情中人。谁对我好,我就恨不得跟人掏心窝子。” 随即,苦笑道,“也不怕诸位笑话,李某一把年岁了,可依旧....依旧是感情用事....” “呃.....”铁铉三人不知怎么接话。 好半晌,铁铉才捋出个头绪来,开口道,“这个...钦差大人。行辕之外,现在聚集了许都官绅士子气势汹汹.....下官想着是不是....?” 突然,不等他说完,李至刚的亲随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进来,高呼,“老爷,老家来信了!” “放肆,没见我正在会客?”李至刚怒道,“这你是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吗?你在谁家学的这般没规矩?” “小人该死!” “信里说什么了?”李至刚问道。 “嗯,家里二老太爷说!”那亲随念道,“知府衙门给拨了款,要给老太爷修建祠堂,还特意询问是建在老宅的前街还是祖宅之前!” 李至刚顿时皱眉,“胡闹!”说着,顿了顿,继续道,“皇上圣恩已是滔天,我李家粉碎碎骨也难报万一!修建中奉大夫祠一世,又如何能让国家花钱?” “那钱,都是取自于民,我李家深受皇恩,又焉能做耗费民脂民膏!” “回信给二叔....修建祠堂一事,我大房先出银元一万块,木料三千方,铁料两千斤。”李至刚沉思片刻,“再给江西老亲那边去信,要上好的青砖五万块...” “嘶.....” 铁铉三人等听了,牙花子都快咬碎了。 李家真有钱呀! 一万块银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拿出来了?还仅仅是大房,其他房头呢? “至于老太爷的中奉大夫祠?”李至刚沉吟片刻,叹道,“还是修在祖宅之前。”数着,再叹继续道,“祠堂一事乃我李家全祖之大事,一要告慰李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二要使得我李家后人知晓何谓道德仁义,正立家风!” “是!”那亲随答应一声,又踩着风火轮去了。 “见笑了!下人不懂规矩!”李至刚对铁铉三人笑笑,“铁布政,您刚才说什么?” “下官是说,行辕之外士子官绅聚集,群情激奋!”铁铉正色道,“若是长此以往这么一直闹下去,难保不出纰漏。所以下官等三人前来,是想找钦差大人讨个章程。”说着,也顿了顿,“您是钦差,不容有失.....”www..net 李至刚点头,刚要说话。 但突然,外边陡然想起震天的呐喊叫骂。 “寡廉鲜耻李至刚,残害官民黑心狼!” “小人当道江山乱,祸患黎民与朝堂!” 屋内,顿时一静。 李至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而是眯着眼,捋着长须满脸冷意。 他李至刚这辈子,最恨别人说他坏话。 “找本钦差讨个章程?”李至刚冷笑,“嗯...铁不政您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愿闻其详!”铁铉道。 “您说他们群情激奋!”李至刚冷笑连连,“群情激奋是褒义词呀!怎能用到此处?”说着,猛的一拍椅子扶手,“他们是在挑衅朝廷,挑衅本钦差!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还有大明吗?” “哼,群情激奋?在本钦差看来,就是给脸不要脸!” 铁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 “景按察,韩巡阅.....” “下官在!” 李至刚看向他二人,笑道,“听说你二人当初刚到此地的时候,也有官绅聚众闹事!是你二人行雷霆手段,直接带兵一股脑全抓了,才平息风波,是不是?” “这个......”景清沉吟。 而韩克忠则直接开口道,“钦差大人,那不是一码事!”说着,又道,“下官抓人是在乡下抓的,眼下此地是省城。而且,现在闹事之人,都是身上有功名的!” “此一时彼一时,不能一概而论!再者,眼下三省学子集体罢考,正是要小心应对的时候,不能再火上浇油!” 第200章 权利和权力(2)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们就是想看老子笑话!” 李至刚面上不显,但心中破口大骂。 其实对于新政,他和铁铉等人虽都是铁杆的新政之党,可却也有着巨大的分歧。 铁铉等人久在地方,熟知民情,而且浙地又和其他行省不同。一直以来,他们所做的都是温水煮青蛙,要新政水到渠成,而不是如李至刚这般大刀阔斧不近人情。 而且,他们极不认同李至刚的追查追缴之事。须知,浙地官绅虽也贪婪无度,可是一旦波澜横生,涉及到的就不光是田亩。 还有商贸,工坊,海运海关等事.... 铁铉等人经过这些年的艰苦努力,暗中付出了无数,使得浙地工坊连绵不绝,织布厂彻夜不休。海关海贸更是日进斗金,交通内外。 现在是士子罢考,罢考之后万一再罢市呢? 带来的损失谁来承担? 市面一旦不稳,本就需要靠外省粮食贩进来的浙地,是不是会粮价大涨?是不是会导致货物积压? 你李至刚不止知道他们的手段,铁铉他们是知道的。浙地严重赖江西的粮食,还有闽地商人联合海运。现在三省学子罢考,其实就是一个信号! 对有钱人而言,粮价涨了不算什么?可是寻常以务工为生的百姓呢? 影响了商贸和海运,导致货物积压..... 官绅们影响的大商行不怕积压,大不了放在仓库明年再卖。 可是他们可以借着积压的名义,裁撤工人,拖欠乡民桑蚕货款... 可是货物出现积压,市场冷清之下的小作坊呢? 对于小作坊而言,那就是自杀!数以万计的中等之家将要破产,难以为继。那可是人家一家人,几代人的心血呀!几十年的奋斗呀! 再者一旦货物积压,海关势必冷清。海关之上,可是有着数以万计靠海吃海的普通百姓...还有供给这些百姓的商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这可是连锁反应! 到最后这些压力,还是要布政司来承受! 他李至刚可以为了新政,把这些通通忽视,可是铁铉等人做不到! 朝堂上的决策要符合地方的特征,而推行新政之人,更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肆意妄为! 李至刚自然知道铁铉等人和他的分歧,他也知道面前这三人其实对他没什么好感。 但这三人,都是皇上夹袋里的人。 太上皇当初给皇上选的陪读,东宫的旧臣。钦点的状元,还有从一介白身提拔起来的一省按察。 对这三人,他李至刚真是不想得罪。 可现在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事了,而是这三人要看他李至刚笑话的事! “古往今来,还没听说过哪朝哪代有人敢围堵钦差行辕之事,真是天大的笑话!”李至刚冷笑道,“本钦差有皇命旗牌,代表着皇上!三位大人是浙地首官,这些人闹事,你们三个就没责任吗?” 铁铉双目一凝,“钦差大人,您这是问罪下官等吗?” “保护本钦差,本就是你们份内之事!本钦差奉皇明推行新政,体察民情,你们就要配合!”李至刚又冷笑道,“哦,就看着官绅把本钦差围了,然后污言秽语....你们束手无策还要问本钦差讨章程?” 铁铉心中腻歪,叹口气说道,“钦差大人,外边的官绅为何聚集,想必您心里清楚!这时候,没有对错之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推举出信服之人,由您接见.....” 其实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当务之急,你先接见他们领头的,好言安抚一番让他们先散了。人散了之后,是抓是拿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你现在躲在这不出面,外边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僵持着不是等着不可收拾吗? 只要他们散了他们再想聚集就是千难万难,大家都是做官的,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吧? 可他们要是一直在这不散,总不能让布政司派兵,把他们都抓了,那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 官绅聚集和民众作乱,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啧!”李至刚撇嘴,“别的不说,围堵钦差行辕就是大罪,还要本钦差虚以为蛇?呵呵,太抬举他们了!”说着,对外道,“来人!” “小人在!” “去....给杭州卫指挥使下令,让他带兵进城!” “不可!”铁铉惊呼,“钦差大人,杭州市面一旦大兵涌入,后果不堪设想啊!” 韩克忠也急道,“钦差大人,说不定现在有很多人就等着您调兵进来呢!” 景清也忙道,“大兵进城,后果不堪设想呀!” 还是那句话,兵进来了,官绅之家不会有半点损失,但市面呢? 一旦行镇压之事,抓人打人乃至出了人命!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到时候,别有用心之人再兴风作乱... 闹出民怨来,带头的可就不只是官绅阶层了! “韩克忠这人还比较老实!” 李至刚品着三人的话,他焉能不知其实有人就盼着他调兵进城,行暴力镇压之事! 但他面上却恼道,“不让本钦差调兵,那你们就做事呀!维持地方安稳,不是你们的份内之事吗?” 顿时,铁铉三人哑口无言。 他们三个都是做实事的官员,对上李至刚这种在勾心斗角之中历练出来的官油子,还真是落了下风。 “你们既不敢弹压那些闹事的官绅,又不肯让本钦差调兵!”李至刚继续道,“那你们告诉本钦差,该当如何?安抚?都已经闹起来了,是能安抚得下来的吗?” “再者说本钦差奉旨行事,用得着安抚他们吗?他们若是可以安抚的,新政又怎会步履维艰寸步难行?” 说着,李至刚站起身,“本官知道你们怕什么?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所谓不破不立,长痛不如短痛!自古以来,哪有不流血的新政?” “官绅于粮税,损国自肥,吏治败坏!光是粮税就如此,商税一道,岂能独善其身?” “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派本钦差来吗?”李至刚直接把话挑明了,“本钦差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铁铉看着李至刚,“调兵一事,万万不行!”说着,转头对外喊道,“告诉杭州卫,没有我的公文,一兵一卒都不许动!” “那外边那些官绅,就交给你们了!” 谁知李至刚听了铁铉的话,不但不恼,反而淡淡一笑。 铁铉先是诧异,然后明了。 他又着了李至刚的道儿了! “新政是个旋涡,你我都身在其中,难以逃脱!”李至刚又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三位也都是做实事的人,而且一直以来也都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是,你们没看清,没看清新政的最终目的!那就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凌然于国家法度之上。” “大明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大明的规矩!” 说着,李至刚忽然压低声音,“官绅之权,不能凌驾于皇权之上。朝廷不能靠着官绅,不能和他们妥协.....明白吗?” “其实新政,只是个开始....诸位.....才是个开始呀!”李至刚又道,“诸位都是简在帝心之人,要本钦差说的这么明白吗?” 随后,他看看三人,又冷笑道,“至于怕乱子?呵呵,当官的怕出乱子,那还当什么官?” “你们可知为何权字,是一木一又?为何权....又有权利和权力之分?” “权利,是持棒之人给与的利!” “而权力则是我们做官的,对于那些不服管束之人,用力的挥舞木仗,一次再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打服他们!” 第201章 矛盾(1) 铁铉三人联袂而去,李至刚坐在椅子中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不多时,亲随站在门口轻轻的咳嗽一声。 一个四旬出头未到五旬的儒雅官员,缓缓从门外进来,无声的挨着李至刚坐下。 李至刚的朋友不多,准确的说其实没什么朋友。而进来这人,却足以称得上是他的挚交好友。 这人,便是浙地布政司右参政刘观。 男人之间之所以能成为挚交好友,定然是有臭味相投之处,可刘观和李至刚却是特例,因为他俩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刘观此人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争斗,更不喜与人做口舌之争,做人做事随波逐流,绝不标新立异与众不同。 可李至刚呢,刘观不喜欢的事他都喜欢..... 但刘观之所以能成为李至刚仅有的朋友,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他不跟红顶白逢高踩低,也不锦上添花更不落井下石。 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就默默的对别人好。他可能不会给朋友的带来实质性的利益,但若他的朋友行差踏错他会拉一把,若他的朋友得意忘形他会劝几句。 朋友有好事他高兴,朋友出事了他悲伤.....总之他是一个习惯替别人着想的...好人。 ~ “少盈....”李至刚对刘观以字相称,苦笑道,“外边那么多围堵我的士子官绅,你就这么大剌剌的进来啦?” 刘观穿着官服,闷声道,“我是你的朋友,用不着藏着掖着!” “我是怕你受了我的连累,日后不好做官!”李至刚又苦笑道,“你听外边的叫骂,我都快成秦桧了!” 刘观沉默片刻,“你不是!” “哈!”李至刚大笑,“这三个字,当浮一大白!” “不喝酒!”刘观摇头,“我不爱喝酒,你知道的!” 李至刚接着大笑,“你不爱喝酒,不爱女色,爱什么呢?” “其实.....”刘观沉思片刻,“其实我爱钱....我不像你出身豪门大族,一辈子锦衣玉食。我一家老小几十口要养活,生活拮据得很!但是.....”说着,他顿了顿,“但是我胆子小,爱钱也不敢贪!” 李至刚闻言也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快过年了,家里年货可置备好了?听说大侄女定亲了,嫁妆可准备好没有?”说着,又顿顿,接着道,“嫁妆可不能寒酸,不然过门之后让婆家看不起!” 说到此处,他又沉吟道,“我知你手头不宽裕,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张票子,数也不会太大,就算我给大侄女的压箱钱了,如何?” 刘观摇头,“不要!”说着,看向李至刚,“朋友之间,沾钱就变味了!” “嗨,你呀,迂腐!”李至刚笑骂一声。 随后,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 “以行,你应该知道的!”许久之后,刘观开口道,“皇上不想让铁布政他们三人卷入是非之中,你为何还要拉他们下水?” “不是我拉他们下水,而是他们和我本就同在新政这艘船上!”李至刚眯着眼,“既上了船,想要船儿划得快,那就要出力!总不能我自己划船当艄公,他们吃喝玩乐当客人吧?”www..net 说着,晒然一笑,“我知道皇上不想,可是皇上不想和皇上不希望看到是两回事!他们若和我李某人一样不畏艰险,皇上也定然欣慰!” “再者说.....”说到此处,李至刚沉吟片刻,脸上露出几分狠辣来,“不把他们拖下水,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怎么表态?政绩不是我一个人的,锅也不能我一个人背!” 刘观沉默了,他清楚李至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铁铉等人的背后,其实除了皇帝之外,还有朝堂上那些手握大权的实干派北系大佬们。 “你这样,新政这把火会越来越旺的!”刘观劝道。 “皇上就希望火旺起来。”李至刚看着屋内的炭盆,“火旺了,才能把糟粕烧得干干净净!” 说着,自嘲一笑,“其实我....嗯....你也知道,新政不新政的对我来说其实不重要。有没有新政,我都是做官。可我若想做大官,做到我大明最高的那一层,就要顺着皇上的意思。” “你这样.....”刘观再次沉默许久,张口道,“就不怕将来....?” “将来如何?” “鸟尽弓藏!”刘观艰难的说了一个词。 这是他思量许久才想出来的一个比较委婉的词,但是能说出这样词,也足见他真的是李至刚的朋友。 “鸟尽弓藏?应该是兔死狗烹才对!”李至刚大笑,“或者是为了平息众怒,杀我以谢天下,对不对?” 刘观没说话,算是默认。 “放心,不会的!”李至刚摸着身上柔软的貂毛,“咱们那位万岁爷你不大了解,越是做事的人他越护着,哪怕做错了,他也给担着!” 刘观皱眉,“可是得罪人太多,终究是不好!” “你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不想得罪人上了,不然的话以你的资历早就够一部的侍郎了!”李至刚笑笑,“你想想,我是万岁爷的臣子,我用得着怕得罪人吗?况且这世道,你不得罪人就能有好下场吗?” “过刚易折!”刘观再道。 “折不了!”李至刚眼神清澈,“我若折了,新政就是笑话!” 顿时,刘观诧异的看向对方。 “你可知新政最难也最让人诟病的地方在哪?”李至刚开口道,“不是摊丁入亩也不是免了官绅们征粮的粮长一职,而是一体当差一体纳粮!” “这我知道,衙门里很多人也不满!”刘观叹口气说道,“自古以来就是学而优则仕,做了官就要和庶民区分开来。官就是管,管就意味着权!朝廷搞这个新政,把官绅当成仇寇了!” “你还是没看到根子上!”李至刚摇头道,“官绅士是一个阶层....对于庶民而言高高在上的阶层。但庶民是谁?单就是农民吗?” 刘观怔住,说不出话来。 “庶民也可以是大地主,还可以是大商人!也可以是小地主小商人!”李至刚笑道,“国朝从太祖高皇帝时就定下祖宗家法,没有功名的人连丝绸都不能穿,没功名的人统称为庶民!” “庶民即便家产万贯,可以为身份,还是要依附官绅....你看着这件事可能是天经地义。可你想过没有,那些商人也好,地主也好,真的就心甘情愿的愿意把手里的利益,交给什么都不做的官绅吗?” “矛盾!”李至刚正色道,“皇权和官绅的矛盾,官绅和庶民的矛盾....就以江南而论,还有传统官绅阶层和新生富豪之间的矛盾!” “或许现在矛盾还不显...可以后呢?”李至刚深深吐口气,带着几分忧色,“官绅们是凌驾于所有庶民之上的,就不利于民间百业的自行发展!” “这可不但是国库收入的问题,为何皇上让铁铉他们在这一呆就是数年?” “盯着官绅不让他们对那些大商人大商行指手画脚,盯着他们不许他们利用特权打压商业进行垄断!” “许民间百姓自发的京营贸易,中小门户之家赚钱。让更多的没有土地的百姓,从佃户变成帮工,乃至从帮工变成家庭作坊.....” 第202 章 矛盾(2) 刘观怔住,说不出话来。 因为李至刚这番话对他而言,实在是犹如天书文所谓但。 但细细沉思,又不由得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民间土地买卖,是官绅做主。 无地的百姓是否能摆脱佃户的身份,还是官绅做主。 那些商号商行各种贸易的背后,也都是官绅的影子。 大商人们不找官绅庇护,官绅们就能卡着他们的脖子。 原材料,可以经商的公文,乃至开设工坊的地皮,用人......等等! ~ “新政要辅以改制,而改制则促成新政!” 李至刚继续道,“这就是为何要在全大明设置数千乡所的原因,也是为何铁铉等人在此地,把税课司直接划出来,直接归属户部的原因!” “大家都觉得,既然没了特权,那还做什么官?可是庶民们呢?他们想的是既然都是人,凭什么你凌驾在他们之上,什么都不用做,就拿了真金白银还是老爷?” “这就是矛盾!不免除官绅特权,他们永远在庶民的头上作威作福。国家国库的损失,其实可以忽略不计。我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了,最难最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但不推行新政,矛盾就会越来越深!当初太祖高皇帝有句话说得好,当皇帝就是要给天下人做主,给天下人公正!” “长此以往下去,官绅们的手伸在田税皇粮之中,又插在商贸之中,公平公正吗?” “不公不正就有矛盾!而且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你想想历朝历代都是怎么亡的?” “皇上,高瞻远瞩呀!”李之刚重重的叹息。 “你的话,我无力反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也觉得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我一时半会还说不上来!”刘观也叹道。 “呵!”李至刚微微一笑,“你之所以看不到,正是因为你只做官不做事!” 说着,又叹口气,“你可知朝中很多人,反对开海?反对弄这么多商贸,反对皇上重商!” 刘观忽然戏谑的笑笑,“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反对的人还多是江南豪族出身的官员们!” “嗯,他们家中...就拿我来说,家里还有棉布作坊呢,上千张制机,数千帮工!”李至刚笑道,“当官才有多少钱?种地才能有多少钱?” “京中那些清流翰林花钱如流水,一场花酒就数百银元,钱从哪来?” “你想过没有,他们既然花的钱都是商贸上来的,为何还要反对呢?” 刘观眼神一凝,“他们不是反对商贸,而是反对庶民商贸!” “对喽!”李至刚重重点头,“说根儿上了!”说着,又笑笑道,“大明起家就是江南棉布产出区这一块富庶之地,一开始靠的就是这些官绅....一他们安抚百姓种地纳粮,二他们号召富商不断产出换来真金白银.....” “在这期间,官绅的势力跟滚雪球似的。这对大明而言,是好事吗?假以时日,不用多,五十年之后!他们控制了商控制了农,大明如何应对?” “先前说的是官绅和庶民的矛盾,现在就是皇权和官绅的矛盾!” “这种矛盾不处理,商业只是昙花一现,最终沦为官绅敛财的工具,而那些商人也都是官绅的走狗!” “这种矛盾不处理,农人百姓的日子就不会真的好起来!” “天下大事,在于顺其自然。而行自然之事,必有人利益受损而断然阻挠!” “新政以及所有的改制,都是为了不让任何人,阻挠我大明商业之鼎盛,还有农人百姓的改头换面!” “让这世上可以有大地主,但也要有自耕农。可以有大富商,但也有小作坊!而税收一道,又不至于不公!” 刘观默默听着,表情变得惘然了。 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你说这些我实在不懂!但我知道,没有大魄力是做不成的!你这人我了解,就喜欢标新立异!”说着,看向李至刚,“别人都说,别看你现在笑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你也说了新政让人诟病,既有人诟病....而....” “而什么?”李至刚笑问。 刘观想了想,“有人诟病就有人闹,新政就算成了,官绅也还是官绅!国家缺不得庶民,但也缺不得官绅。还是那话,为了平息众怒.....” “我若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新政就是笑话!”李至刚插嘴道。 随后,他看着刘观的眼睛,“你的想法,我以前有但现在没有了!新政难,我这个出力的人,若是最后为了平息所谓的怒火落得身首异处,那新政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然后,李至刚的手指重重的敲打桌面,“我若死,定有人要翻案!要把新政给弄下去!那皇上也好,满朝诸公也好,还有我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杀我,就等于告诉天下人,新政是错的!”李至刚又道。 刘观再次沉默,而后郑重的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杀你!但是新政继续实行!就如你所言,新政的好处谁都看得见!”说着,叹口气,“商鞅被车裂,但秦法依旧是秦法!” “所以秦二世而亡了!”李至刚咬牙道,“杀了能办事的人,谁还敢真的办事?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太下事顺其自然,法也要应运而生乃至审时度势顺应民情天意!” “眼下的矛盾没有了,日后的矛盾谁来处理?”说着,冷笑道,“我身败名裂....对国而言弊大于利。届时,我这个遗臭万年之人,就是那些想改革矛盾之人的前车之鉴!” “皇上为何护着我?就因为太多的官员,就想着的是高高在上的做官,想着下面不出事,想着不管百姓多苦也要保证粮税足额,想着苦一苦百姓,想着和官绅阶层皆大欢喜.....” “算了算了!”刘观摆手道,“我不和你争论了,我说不过你!” “哈哈!”李至刚畅快大笑,“你呀,言辞上本就不是我的对手,你这人不会说!”说着,看了一眼刘观,“但凡你会说点,现在也不至于才是个参政!” “我觉得挺好,活好事少!”刘观苦笑,“不挨骂也不让人盯着,我知足!” “哎!”李至刚微微歪下身子,“江西福建和浙地这么一闹,这三省的布政定然要换人的!你想没想过动动!”说着,碰碰刘观的胳膊,“要不要,我在皇上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说着,又顿了顿,笑道,“我觉得行!新政在即,你来做一省的主官,我也算在地方上有个同道中人......” “你要拉我下水?”刘观笑道。 “说那么难听!我为你好!”李至刚笑骂。 “哎.....”刘观长叹,“一省的布政,我是不想的!”说着,看看李至刚,“我看你呀,也是聪明被聪明误了!” “怎么说?”李至刚忙道。 “这三省的布政人选,皇上定然已心里有人了,你跟着掺和什么?皇上喜欢你办事,但可未必喜欢你在人事上.....僭越呀?”刘观正色道。 “啊呀!”李至刚一拍脑门,“少盈,多谢提醒!若非你这话,我险些铸成大错了!” 确实如此,以他对那位皇帝的了解。别的事都行,人事上绝对不行,只能皇帝一言而决。 “可惜!”李至刚又摇头道,“铁铉这个布政眼看一任到期了,我还想你做这天下富庶之地的主官呢!”说着,冷笑道,“这次江南闹了起来,铁铉也是脸上无光呀!” 刘观又看看李至刚,“他脸上无光可也前途大好呀?” 说着,顿了顿,“一省的布政,调回京师就是六部侍郎!而今户部张部堂老迈.....最多三五年而已。人家铁布政,可是皇上做吴王时候的伴读,左膀右臂!” “再者就算浙地布政的缺空了,后面还有景清呢!轮得到我?” “嗯?”顿时,李至刚勃然大怒,“他凭什么?” 第203章 未雨绸缪(1) 对于李至刚来说,所谓的最高权力就是尚书。 而尚书之中,只有两部才是他梦寐以求。 第一,执掌大明帝国的钱袋子,户部尚书。 第二,执掌大明帝国的人事大权,吏部天官。 至于其他什么刑工兵礼的尚书,在他眼里始终差点事儿。 就好比娶了个人间第一绝色女子,洞房之时豁然发现不是处子之身。 不要吧,她人间第一美呀! 可是要吧,总感觉心里有些膈应! 一直以来这两个职位都是他毕生奋斗的目标,可偏偏张紞也好侯庸也罢,那尚书的位子都是稳稳的,让他只能干瞪眼暗中想。 但现在骤然听闻,下一任的户部尚书在未来三五年之后,有可能是铁铉,顿时心中气就不打一处来。 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刘观知道这是红眼病犯了。 略带着些揶揄的开口,“怎么,吃味了?” 李至刚冷着脸,“我仕途二十年才是礼部侍郎,这几年政绩无双才是吏部侍郎实职,加赏尚书衔!他...他铁铉当初就是东宫伴读,后来在中枢挂个名儿,直接做了天下最富庶之地的布政。这也就罢了,过几年还要当尚书,他才多大?” 说着,猛的咬牙,吱嘎作响,“他可有政绩?” 见他如此,刘观就知道这位好友已不只是吃味,而是把铁铉给恨上了。 “以行!”刘观正色道,“这话跟我说行,可不敢跟外人说!” “我还没糊涂到那个份上!”李至刚冷哼,“这世上人心险恶,也就对你,我才能说几句真心话!”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观又是了解这位好友的秉性,知晓他心中已不单是嫉恨,恐怕正琢磨着给铁铉下个套呢! “官场即是人间,人间情大于法!”刘观开口劝道,“就凭他是万岁爷当年的伴读,还是太祖高皇帝当年亲自挑选的,这份情义就足够他青云直上!” “哼哼!”李至刚暗中咬牙。 这道理他懂,人嘛,谁他妈不是任人唯亲。 可他心里,就是憋不过这股劲来。 “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可别这时候犯糊涂呀?”刘观带了几分郑重,压低声音,“你觉得他挡了你的路?” “哼哼!”李至刚再冷哼。 自然是挡他的路了,户部尚书那个位置将来是他李至刚的! 他是不敢对皇帝有什么不满的,只能把这份不满撒在铁铉身上。 “你要这么想,置万岁爷于何地?” 忽然,这句话就好似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泼在李至刚的头上,让他浑身冰冷,骤然清醒。 “我再说重点,倘若你....给他用什么小手段让他下来不来台,你觉得万岁爷能高兴?”刘观又正色道,“他丢脸,丢的是谁的脸?” “再者说你现在也是万岁爷的左膀右臂,对于万岁爷的旧人,你不交好也就罢了,还要给他....还想跟他争,你让万岁爷怎么看你?” 刘观顿了顿,“我在举个例子,你看曹国公,为何始终在万岁爷面前红得发紫?” “人家那是皇亲国戚!”李至刚不屑道。 “皇亲国戚多了!”刘观也哼了一声,凑过去低声道,“我曾听过一个小道消息,当初兵部尚书的位子,皇上其实有意于曹国公!” 瞬间,李至刚立起耳朵。 “以他的身份兵部尚书也不是做不得吧?”刘观又道,“可恰逢当时茹瑺也够资格做那个位子!而且,茹瑺还是当初凌老学士一派的人.....” “哼哼!”李至刚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牙根痒痒。 那位死去的老铁头,真真是门生故吏遍天下,就说现在南书房大臣之中,好几位都是他当初的门生。 “说句不好听的,以李景隆的身份,茹瑺资历再够,也争不过他吧?可是人家李景隆直接给万岁爷上了折子,把兵部尚书的差事让给了茹瑺!” 说到此处,刘观重重一顿,“曹国公李景隆屹立不倒的原因,就是不争,舍得放权.....跟谁都没红过脸。朝中是有人看他不顺眼,可没仇人!” “官职这个东西,就好比坐庄,轮流来的!只要资格够了,无非就是早一年晚几年的事......” 李至刚侧耳听着,心中暗道,“这话不对,做官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争不斗,就永远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刘观又继续说道,“你是有政绩!以行,我实话实说你也别生气。可是你没什么人缘呀!万岁爷喜欢朝堂上同气连枝,喜欢有事大家商量着来。最憎恶臣子们互相拆台,相互拉帮结派!” “政绩,对于我等为官之人来说,是主要的,但不是唯一的!”刘观苦口婆心,“你这脾气,有时候真得改改!我是旁观者清,到了你这个位置牵一发动全身呀!” “等会!”李至刚忽然开口道,“你方才说兵部尚书这个事,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哎,你在京里,中枢的人都疏远你,谁跟你说?”刘观摇头道。 李至刚再次咬牙,脸上满是恨意。 见他如此,刘观又道,“其实我私下里跟景清的关系还是不错的,我这人你知道,就是衙门里的泥菩萨,摆设!这事还是有一次景清跟我吃酒时候,当笑话说出来的!” 李至刚顿时皱眉! 京里的事,景清怎么这么清楚?他听谁说的?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铁铉! 铁铉听谁说的,那自然是南书房大臣解缙! “明白了?”刘观看了他几眼,“你要是真让铁铉下不来台,万岁爷不高兴!早先东宫那些人,都不高兴!解缙如今是太子的老师之一,又即将主持这次的春闱会试!” 提起解缙,李至刚又是满脸怒气。 “伪君子一个,当初和我好的也跟一个人似的,结果背地里没少说我坏话!”李至刚闷声道。 刘观苦笑,又道,“当年东宫的旧人,铁铉解缙李景隆还有那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交情匪浅!外加凌老学士那一派的门生....还有都察院的御史们。”说着,压低声音道,“别因为没谱的事,坏了前途!” “哼,这些朋党败类!”李至刚骂道。 “我也知道他们一向是对你.....微微有些那么.....” 不等刘观说完,李至刚冷笑道,“不是微微,而是很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说着,又冷笑道,“也不知道我哪得罪他们了,就见不得我好!” “越是如此,你越不能把好恶写在脸上,越是不能憋着劲跟他们斗!”刘观继续劝道,“你一个人势单力薄,他们人多势众。” “要我说,管他铁铉日后如何,现在你都要跟他打好关系。不能不让他没脸,而且还要在万岁爷面前捧着他,说他的好,就是你的政绩,也要分润....” “凭什么?”李至刚直接叫出声。 但下一秒,他依然是明白了缘由。 他要让皇帝看到他懂事的一面,即便是那些人更他不对付,可他还是愿意和那些人好好相处。让皇帝看到他李至刚,一向是对事不对人。 更让皇帝知道他李至刚,有忍让之心。 而那边的人,若是再对他李至刚不假颜色,皇帝那边看在眼里,心中也会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得理不饶人! “其实这些话,我不说你也都懂!”刘观又道,“就算我现在不说,过几天你也能回过味儿来!” 第204章 未雨绸缪(2) 这话让李至刚心中甚是妥帖。 只要是人,就没有愿意承认自己心胸狭窄或者眼界不高的! “多谢少盈直言提醒!”李至刚抱拳,感激的说道。 “嗨!”刘观笑着摆手,“你呀,就是太忙,一时没想到这些罢了!” 李至刚心中更是妥帖,笑道,“想不到,少盈你现在格局比以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呀!” 刘观爽朗一笑,“近朱者赤呀!我跟你是挚交好友,耳濡目染之下,格局能不高吗?” “哈哈,是是!呵呵!”李至刚大笑。 随即他想了想,皱眉道,“嗯,你说的对!我呢,只要新政的政绩在手,自然前途无忧。没有必要,跟他们争一时的长短!” “对呀,万岁爷还能亏待你?”刘观笑道。 “越是这时候,越要显得宽和,这叫以退为进!”李至刚沉思道,“如此说来,今日我对铁铉他们,倒是有些....话说得重了!” 刘观想想,“回头给万岁爷上个折子,把今日的事一五一十说一遍。记住,千万别说铁铉他们不好。就说你让那些在行车外唯独的士子官绅们闹得心绪不宁,一时说话重了而已!” “晓得!”李至刚点头,叹口气,“人生得少盈如此知己,夫复何求呀!” “言重了,谁让你是我朋友呢?”刘观也叹道。 “嗯.....”李至刚又沉吟片刻,“明儿早上我派人知会铁铉一声,去苏州!” 去苏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杭州是布政司所在之处,铁铉等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今闹出了三省学子罢考,士子官绅围堵钦差行辕这样焦头烂额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他李至刚,一走了之。 这绝对是给足了铁铉面子!不然铁铉他们里外不是人! 也是他李至刚难得的退让和妥协。 ~ “还没吃饭吧?” 想通这些关节之后,李至刚心情大好,笑着对外吩咐,“告诉厨房开火,我和少盈要喝几杯!” “不了不了!”刘观站起身,“家里预备了,我得回去呢!” “啧....”李至刚不悦道,“难得咱俩聚一次!” “不回去不行呀!一大家子等着我呢!”刘观笑道,“我要是不回去,老的小的都不开饭!” 李至刚拉着刘观,“那怕什么,我打发人跟伯母跟嫂夫人说一声!”说着,有对外喊道,“告诉厨房....不,让去外头叫一桌八珍燕翅席,送到刘大人府上!再跟刘家老夫人说一声,说留在我这用饭了!说我晚点过去给她老人家叩头!” “不用不用.....” “咱俩还客气什么,走走,那边雅阁风景好!” 李至刚推着刘观,动身时回头给了贴身亲随一个眼神。 ~ 那亲随自幼就是李至刚的书童,主仆一辈子了,一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 当下忙不迭的去吩咐,又转头去了账房。 支了二十张一百银元的龙头票,叠好放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放在食盒的最下边。 想了想,又抽出来贴身放好。 然后对其他李家下人说道,“老爷的席面赶紧做,我亲自去给刘大人家送席面!” ~~ 李至刚钦差行辕的雅楼之中,恰好可以远眺西湖美景。 楼中二人相对而坐,早有仆人铺好桌布,放置餐具。 “西湖美景盖世无双!”李至刚用帕子擦了擦手笑道,“说真的,但就景色而论,这边比京师还要好上几分!” “也更奢靡!”刘观背着手,远眺西湖,“京师的奢靡,无非就是风月。而这边的奢靡.....”说着,摇头道,“处处可见,甚至闻所未闻!” “哦?”李至刚笑道,“少盈这是话里有话呀?” “你即将去苏州,苏州有户豪族!”刘观低声道,“他们家老爷子九月时候是六十正寿!家中孝子贤孙为了庆贺,给老爷子修了一处花园,你猜花了多少钱?” 李至刚想想,“多少?” “四十万快银元!”刘观叹口气,“那可是四十万,不是四百也不是四千,而是四十万!”说着,冷笑道,“听说光是花园中几颗长寿松,就用了三万多。几座假山奇石,也用了七八万....还特意让人在佛山烧了一整套寿字纹的瓷器.....价值连城呀!” “嘶.....” 饶他李至刚也是出身豪富之家,闻言也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钱,风刮来的?”李至刚问道。 “大盐商....”刘观哼了一声,“大丝绸商,大瓷器商....” 李至刚沉吟道,“佛山都有关联?怕是也是大海商吧?” 粤地是富,但富的地方就是广府区那几处。 而在那几处当中,佛山又是出类拔萃。 因为佛山除了贸易之外,还有制铁和制瓷等产业。尤其是制铁,享誉中外! 所谓天下有四聚,也就是大明朝最富的城市。 中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 “他们家背后有靠?”李至刚又问道。 “广东布政司使的祁著的舅家!”刘观回头,坐下后笑道。 闻言,李至刚眉毛就立了起来。 祁著原在洪武三十年被提名户部右侍郎,但因为当时的皇太孙就是现在的皇帝,要提拔自己夹袋里的人,所以这个侍郎就没当上。 但现在也是封疆大吏,而且还是粤省的封疆大吏! 再者说这个人的根子硬,上一任广东布政司使洪武朝的老臣徐本,还是他的岳父。 “这苏州豪族不但有个布政司使的外甥,家门之中国朝以来,进士七人,举人二十四人。族中四品官六位,五品官九位,六七品的就更多了!”刘官继续笑道。 此时,仆人端着刚出锅的清蒸鲈鱼,蹑手蹑脚的过来,放在桌上之后退下。 李至刚看着那条精心烹饪的鲈鱼,开口道,“少盈,你这些话恐怕不是无的放矢吧?” “你方才说新政之时,顺嘴说了一件事,你还记得吗?”刘观笑道。 李至刚想想,“忘了!” “你呀你呀!”刘观大笑,然后低声正色道,“开海!” ~ 大明朝现在虽海贸兴旺,但表面上还延续着洪武时期的旧政,没有全面放开海禁。 作为最懂皇帝的人,李至刚知道皇帝之所以连年对外用兵的最大用意,就是为了无限的拓展海运,以便达到顺其自然的全面开海。 “依我看!新政之后,开海的事就要落在你的肩上!”刘官拿起象牙筷子,吃了一口鲈鱼,好似在品味着其中的鲜美,张口说道,“新政难,开海更难!” 说着,看了李至刚一眼,“你想,新政是对土地!对于官绅而言土地是命,但对豪族而言,海贸就是他们的命!若一旦放开,他们形不成垄断,那他们还能叫做豪族吗?” 李至刚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刘观这话说得很对,海贸可是吃不完的金山。 如今大明朝的海贸,除了官方之外就是这些海商豪门。 而皇帝要海贸,但却绝不容有人垄断海贸,几家独大。 “来,喝一杯!”刘观笑着举杯,“祝以行你日后,官运亨通!” “呵呵!”李至刚一笑,“少盈可有什么想法?” “我有很多想法,但是我胆子小!”刘观苦笑,“有些事,我纸上谈兵行。但若让我真正的做就是束手无措,跟你相比更是天上地下,你在天我在地!” 李至刚沉吟片刻,“你之所以束手无措,是因为没人撑你!”说着,放下酒杯,又沉吟许久。 “苏州知府,我要搞掉!”李至刚缓缓道,“你无意做一省布政.....以你四品参政之身,暂管苏州府也不算委屈!” 忽然,刘欢筷子一顿。 “以行,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李至刚正色道,“你得帮我!” 刘观还要再说,忽行辕外传来阵阵嘈杂和怒骂。 有亲随过来,低声说道,“老爷,按察司的人正在外边驱赶那些闹事的官绅和士子?” “哈哈!”李至刚端着酒杯起身,“少盈,来看戏!” 第205章 史书的答案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至刚就起身了。 他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自小到大作息时间就没变过。 起床之后先漱口,然后是一盏浓到极致的茶,而后拿起已经翻烂的资治通鉴,坐在桌旁边,以浓茶配点心,边吃边读。 这书,到底看过多少次他都不记得了。但每次阅读,都会有不同的感悟。 他读得很仔细,恰好读到孟尝君卷!。 没错,就是那个鸡鸣狗盗的孟尝君。 忽然,李至刚放下手中书卷,若有所思。 “资治通鉴,乃是司马光王安石政见不合党争的产物!”李至刚心中暗道,“宋神宗认同王安石的意见,想要变法。而司马光无数次反对变法,更是不惜和宋神宗反目!” “等到哲宗即位,他即刻上书弹劾,王安石不过政体,专用私见变乱旧章,误先帝任使,遂民多失业.....” 想到此处,李至刚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象。 “王安石的变法,到底好不好?” 书,他读了无数次,可从没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读书是为了从浩瀚的历史文献记载中,找到解决难题的办法,找到相应的的对策,找到如何走向权利巅峰的捷径。 正如如今大明皇帝想要变法,他李至刚从来不想这法变得对不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皇帝要变法,我就要投其所好。 而现在,他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猛的发现,如果不能正视变法就会不了解,不了解就不能推动。不知道其中的隐患,就无法面对日后的难题。 “王安石的变法改革科举,教育,吏治还有农业....和本朝很是相像。而之所以守旧派大臣反对王安石的变法,也是因为王安石的新政,触犯了官绅的利益!” “这一点,倒是和本朝有些相像之处!” 李至刚的亲随从外边进来,见到自家老爷站在窗边沉思,赶紧无声的退了出去,且掩上房门。 “前宋是害怕触犯官绅的利益的,因为他先天不足。对外屡战不胜,对内则是重文轻武压制武将。从一开始,赵宋就把官绅读书人抬得太高了!” 突然,他猛的想到一件事,一件很多年前听闻的旧事。 当今皇帝还是皇太孙时,在文华殿读书,刘三吾授课资治通鉴。皇太孙读之言,前宋之时士大夫掌国,使得天下读书人皆万人之上,清高不凡。 是以,有宋一朝朋党争斗不断,上至君王下至臣子,一盘散沙难成大器! “大概从那时候,皇上就看到了官绅做大,掌握话语权的隐患!” 李至刚心中暗道,“所以从筹划新政开始,就已经定下铁腕之策,绝不和官绅妥协!” “宋神宗后来对官绅妥协,应该就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应该就是赵宋的朋党之争,太多掣肘牵绊,王安石独木难支!” “原因之三,王安石.....把事情想得太好,有些脱离实际了!” 作为读书人,尤其是李至刚这个级别的读书人,他看待那些饱受争议的历史人物事,是不会人云既云的。 做官的,能做到参知政事那个级别的,有傻子吗?能没能力才干吗? 王安石毁誉参半! 所谓的毁,是五花八门。 但赞誉,却是不约而同。 他王安石的政敌苏轼,在王安石下野之后相逢一笑泯恩仇。且对王安石的道德操守,才能文章赞不绝口。 就连朱熹夫子在指责王安石变化的祸害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安石以文章节行高于世,而尤以道德经济为己任。 李至刚和这些古人一样都是读书人,所以也了解读书人。这些读书人在赞誉王安石的时候,也可以从另一个侧面理解为,其实他们在心里也赞同王安石变法的某些观点。 某些,而不是全部。 “正如司马光所言,不能任用善于敛财之人!” 李至刚心中继续暗道,“王安石是不善敛财的,但他的变法是要赵宋国库开源!就好比青苗法,不让地主官绅给百姓放高利贷,但是却允许官府借贷给百姓!” “呵!”李之刚心中笑道,“地主官绅不是好东西,官员就是了?如此以来,国家账面上的收入是增加了,官员们灰色收入也更多了,但是....百姓的负担只怕更重了!” “王安石,应该是把事想得太美好了!” 李至刚心中再次感叹,“正如他所做读孟尝君一文!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称赞孟尝君善于笼络人心,而王安石则说孟尝君若真是善于笼络人心,何至于手下都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士?” “而且孟尝君若真有才干,一个齐国就足以对抗秦国,何至于用养士这种办法?” “在他看来,孟尝君所谓的笼络人心,只不过是虚伪的表象罢了!” “他说得很好,说得很对!但他恰恰忽略或者是没看清一件事,现实!” 任你志向滔天,但现实就是现实.... 现实就是想得好做得差,现实就是人生在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得不妥协让步。 而看不清现实,对于李至刚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则是最为致命的创伤。 想的太好,但发现做不了那么好,就会让人沮丧。 人一旦沮丧就缺乏斗志。 一旦没了斗志,就没有执行力! 王安石的变法,被现实打败!他所谓的新党,缺乏斗志和执行力,更缺乏百折不挠的毅力。 “朝廷放高利贷有什么不好?只要国家能富,苦一苦百姓不紧要!”李至刚心中暗道,“反正他们几辈子都是苦过来的!” “现实是只有朝廷好国......家好,慢慢的才能让百姓也好!历来只有国富民强,没有民富国强之说!遇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不能因为出现问题就动摇!” “同时还要相信,人性本恶!恶的人,可不只是敌人,有时候也会是自己人!不,大多数时候恶的都是自己人!” “王安石可能是好人!但他为了推行新法,有结党之嫌!而前宋的党争也始于此,埋下了亡国之兆!” “他的想法和初心是好的,但任用了一大批为了迎合他而居心不良的人。使得新法在地方完全走样了,这些人也让他王安石的政敌抓到许多祸国殃民的把柄!” 李志刚心中警醒。 “我是为了官位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但日后在用人上,我一定不能用和我自己一样的人!” “同时,我更不能因为新政,就选择性的忽视某些人的行径。我容得了一个,就有无数个!” “而且,他们还会蹬鼻子上脸!” “再者,一定要加强对地方的管束.....”想到此处,李至刚猛的一顿,“啊,想来皇上是已经想明白了!所以才有新政和改制并行之说!” 想到此处,他回身,再次看着桌上那卷资治通鉴,微微出神。 “皇上不是宋神宗,耳根子没那么软。我大明也不是赵宋,没那么前怕狼后怕虎!” “我不是王安石也不是司马光,但我一定要吸取他们的教训...” 这便是历史的作用,中华浩瀚几千年,后人所有的难题几乎都能在前人的记录中,找到答案。 就这时,门外的亲随似乎等不及了。 推开门,轻声道,“老爷子,铁布政已经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这么早?”李至刚顿感诧异,“嗯,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请!”说着,又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咱们午后启程去苏州!” 第206章 两面三刀 铁铉的面色很是疲惫,显然一夜未眠。 按察司的大牢里,短短一夜之间人满为患。 他手下的衙役军兵,在官绅们的咒骂声中对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棍棒相加。 “哈哈哈!”远远的,就传来李至刚的笑声,“鼎石,怎么这么早?” 话音落下,李至刚已昂首走来,在铁铉错愕的表情中,热络的拉起他的手,“可曾用了早饭!来来来,相请不如偶遇,快来!” 李至刚的手很冰冷很滑腻,被他拉着就像是毒蛇爬到了胳膊上,让铁铉在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钦差大人太客气了!” 铁铉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臂,倒不是他真的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在他实在不适应,李至刚忽然之间这么热情。 好像,他们之间关系也不是很好嘛! “坐坐坐!”李至刚又忙道,“来人,换新茶来!” “下官找您是有要事!”铁铉直接开门见山。 “巧了,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李至刚笑道。 顿时,铁铉又再度别扭起来。 以往李至刚说话,要么是本钦差要么是铁布政这样官样的称呼,忽然这么你呀我的呀,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 “您找下官何事?”铁铉顿了顿问道。 李至刚笑着喝茶,“那你找我何事呀?” “因为闹出了三省举子罢考春闱会试之事,皇上震怒!”铁铉忧声道,“是以,特派廉政院暴部堂为钦差,前来杭州督办三省学子罢考一事!” “哦?”李至刚口中拉个长音,表情很是不置可否,无所屌谓! “三个省的举人联名罢考,要说这其中没人串联,谁都不信!”李至刚放下茶盏,叹口气道,“这不但是不满我李某人了!而是对抗新政,对抗皇上,对抗朝廷!”说着,骂道,“暴部堂来得好,就要铁骨铮铮之人来治那些不是好赖的蛀虫!” “国家功名,岂是儿戏?他们说不考就不考了?”李至刚说着,忽然怒道,“就算是昔年王安石变法,也没听说赵宋有举子罢考的!荒谬!丧心病狂!” 铁铉一怔,心中暗道,“好好的怎么扯到王安石上了?你李至刚自比王安石,你配吗?” “暴部堂何时到?”李至刚又问。 铁铉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还有一天的路程!” “唔!”李至刚点头,随即一笑,“你不来寻我,我也要去找你。”说着,又笑道,“我今日就动身......去苏州!” “这么快?”铁铉皱眉,“暴部堂距离杭州就一天的路程了,您不在这等他?” “我俩的差事都不搭嘎!”李至刚笑道,“我等他做甚?我是新政,他是查案!”说着,定定的看着铁铉的眼睛,“再说,我若一直留在此次,鼎石你难做呀!” 说到此处,又是叹气,歉意道,“昨晚上我也思量许久,有时候我这人太过执拗了!就光顾着自己,没考虑到你的难处!” 说着,抱拳道,“给你也赔个罪!勿怪!” “这.....”铁铉彻底怔住。 李至刚翻脸跟翻书似的,他实在是始料未及! “下官也没什么难做的.......” “哎,你也不用替我遮掩了!”李至刚摆手,打断铁铉笑道,“杭州的事因为而起,官绅视我如仇寇!又闹出三省举人罢考之事。皇上已经派遣暴部堂前来,眼看又是一场风波。先有官之怨,后有举子罢考之乱,我若继续在这,你铁鼎石不是更难做吗?” 随后,又苦口婆心道,“所谓变法之事,必然民怨沸腾!我痴长你几岁,说几句过来人的话。杭州官绅对我李某人不满,那就让虽他们咒骂。举子们罢考,既然暴部堂前来,你大可以撒手不管!” “不是李某人劝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你抽身事外。而是你还年轻,不能像我一样,满身骂名!” “这他妈是李至刚吗?” 饶铁铉端正古朴之人,此时心中也爆了一句粗口。 这哪是李至刚呀,分明就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好人呀! “我知道,其实鼎石你的心中,对我李某人颇有些....嘿嘿!”李至刚笑道,“不满!” “下官不敢!”铁铉忙道。 “不要口不随心!”李至刚笑道,“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总觉得凡事都要慢慢来不能太过激进!”说着,苦笑道,“可是呀,现实是你要慢慢来,有些事他就做不成!” “我知你心中对我李某有些不满的地方,但是你放心,李某人绝对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李至刚笑道,“不但如此,我还非常欣赏你!” 说到此处,上下打量铁铉,“你是名门官宦之后,品学兼优,德行高雅,君子之心!我大明朝,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才俊!” 说着,又摇头道,“老喽!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岁数私心就多,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啦!” “他这是在示好?” 铁铉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示好你早干嘛了? 你早有这个觉悟,早滚蛋的话是不是布政司就不用抓那么多人了? “新政注定要一身骂名!”李至刚再次感叹,“既然避免不了,骂名就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来担着。尔等后辈,继往开来!哈哈!” “怪不得小解来信说,李至刚其人蛇蝎心肠,两面三刀.....还真是没说错他!” 铁铉心中暗道,“不过他走了最好,不然我这布政司衙门就要打成一锅粥了!” 这时,忽见李至刚凑过来,低声道,“可知暴部堂什么章程?” 暴昭的章程,就是皇帝的意思。 铁铉沉默片刻,“暴部堂历来都是公事公办!” “哦!”李至刚点点头。 然后眼珠转转,“其实,举子罢考一事蹊跷太多,必然有被蒙蔽怂恿之嫌!你是一省的布政,我呢大你几岁,多说几句!” “法是惩恶扬善,医是治病救人,身为父母官,辨别良善使误入歧途之人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才是正道!” “如此以来,暴部堂也能轻松许多,朝廷...皇上也都能轻松许多!” “下官明白!多谢钦差大人金玉良言!” “好说好说!”李至刚看了下铁铉的神色,“还有件事,我要跟你打个招呼!” “您说就是!” “苏州知府,贪赃枉法愚钝不堪,这人不能再用了!”李至刚又道,“我已经给皇上去了折子,罢免此人交付有司问罪!” “嗯!”铁铉点头,但心中甚为意外。 以他对李志刚的了解,其人一直以来的风格都是犯官都是要戴罪立功的!鲜少有这么直接拿下的! “苏州是天下菁华之地,不可一日无官!是以,我已跟皇上保举了你布政司衙门的右参政代管!”李至刚看着铁铉的神色,笑道,“勿怪呀!” 他是皇命钦差,按理说这种地方知府级别的用人,用不着和铁铉说。而以他的为人,也不会和铁铉说。 但现在....不但说了,还满是一种我没有事先知会你的歉意! “我....即刻动身!”李至刚起身,“鼎石不必远送!” “我本来也没想送你!” 铁铉心中骂了一句,起身道,“如此,钦差大人一路顺风!” 第207章 年礼(1)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七,京中各衙门准备封箱,迎接春节。 其实就算是不封箱,各衙门的人也都没心思办公了。 当官的怎么了? 也是人呀! 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假,顺道盼着衙门里能有点结余,发些大米白面菜油之类的。若是油水大的衙门,偷摸的还能发些猪肉干果儿干货吾的! 没到这个时候,衙门口里勾心斗角就出来了。都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但是谁拿多少,谁拿什么成色的,那都是有说道的。 当官,就是得分三六九等! 但也有那不在乎这些东西的,过年嘛就是图喜庆。不但把衙门里的结余都拿出来发了,还自掏腰包,给属下加东西。 比如,理藩院! 京师六部之中,就没有这个衙门,六部中人提起这个衙门也都是不屑。 但一到逢年过节这种不屑就变成了嫉恨! 太他妈气人了!曹国公那狗大户又给属下发东西呢! ~~ 理藩院正堂。 上百位官员还有吏员齐聚一堂,虽是分了官位高低排座儿,可是大家面前的桌上,吃的点心喝的茶,糖块鲜果都是一样的。 李景隆的亲兵李小歪,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票子,挨个送到每个官员们的手中。 “大广恒货栈的货票,您收好喽!” 李小歪嘴里不停的重复着,笑呵呵的,“凭票,每人可领白糖十斤,蜜桔两筐,胡椒二斤,棉布五尺,猪油十斤,酱油两坛,酒两坛。米面各五十斤,小米三十斤,鸡蛋二十枚....” 京官清苦,别看这些东西对富贵人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好大一份礼。 领到的人,都笑着对坐在主位上的曹国公李景隆道谢。 而后者,则是微微的颔首。 闹哄哄一阵,货票发完了,大厅中安静下来,等着曹国公李景隆讲话。 ~ “一年了,大伙都忙了一年!” 李景隆大声道,“万岁爷昨儿早上亲口称赞了,咱们理藩院今年干得不错!” 话音落下,所有人脸上都是俱有荣焉,容光焕发。 “万岁爷夸咱们,外藩来觐见的事,咱们做的好!移民的事,咱们也做得好!”李景隆又笑道,“我跟万岁爷说,臣不敢居功,这都是下面的同僚们勤于国事,恪尽职守!我还跟万岁爷说,理藩院能有今日的局面。一是万岁爷皇恩浩荡,二呢,就是诸位齐心协力之故!” 瞧瞧,什么是会说话,这就是会说话! 这么大一个世袭罔替的国公,在皇帝面前把功劳都让给下面人了! 李景隆继续笑道,“我这不是假话!没有你们,这诺大的理藩院撑不起来。没你们没日没夜的忙活,理藩院更没有今日的体面!” 说着,顿了顿,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又笑着说道,“今年诸位吏部的考评,已经送上去了!吏部发问我,可有敷衍办差处事不力之人?”www..net “我直接回了吏部一句话,我们理藩院各个都是能臣干员。品行才干,德行操守都是出类拔萃!所以今年诸位的考评,都是优等!” 众人欢呼,“下官等谢过公爷!” 这话就等于摆明了告诉理藩院的所有人,你们考评之所以是优等,那是因为我在吏部说话了。 要知道大明朝的官员,只有连续三年考评优上才有可能升官。而三年中,一旦出现了中等偏下的考评,那这三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不用谢我!”李景隆又笑道,“我既然当理藩院这个家,诸位就都是我的家人!我这个人你们也知道,哈哈,护短!” “哈哈哈!”正厅中一阵笑声。 “我的人,只能我说不好,别人谁说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看看,什么叫领导说话的艺术,这就是艺术! 摆明了告诉这些属下官员们,我能让你们考评是优等,我也能让你们是偏下。 跟着我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 但若是出工不出力,或者敷衍了事耽误了公事,那就对不起了! “刚才给诸位发的货票,是我李某人的自己的贴补给诸位的年货!” 李景隆这么一开口,诸位下属又都是喜笑颜开。 “京官清苦!诸位的日子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是什么重礼,就些吃的用的,实实惠惠的东西!“说着,李景隆又笑道,“自己家吃不了,拿着送给丈人家,也有面子不是?” “哈哈哈哈!”众属下又是大笑。 此时,李景隆站起身,抱拳道,“我这呀,提前给诸位拜年了!今年咱们是顺风顺水,来年咱们要更上一层楼,再接再厉!” “下官等谨记公爷教诲!” 李景隆笑两声,“我的礼发完了,现在发的是皇赏!” 说着,一摆手! 众人殷切的目光中,李小歪带人捧着两个匣子,从后面出来。 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一层的牛皮纸信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名字,但里面装了多少钱....就不知道了。 “今年衙门有结余!”李景隆又大声道,“既然有结余,我这个当家的就托大一回,拿出来分润给大伙!钱不是很多,但足够大家照顾照顾乡下的亲戚,给家里老婆孩子添几件新衣服!” 众人心知肚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这些钱是皇赏也是,说是他李景隆自作主张也是。 其实这个钱完全可以不发的,其他的衙门都没听说有发过。一般的尚书侍郎谁讨这个嫌,都怕那些御史抓住小把柄在皇帝面前说小话呢! 毕竟这个钱,属于公事上没花完的预算。 其他衙门没花完的预算,都在掌印尚书侍郎的手中,留着当做衙门的小金库呢! 可人家曹国公就是有担当,说发就发了。 有人偷偷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就眉开眼笑。 全是二十块银元一张的虎头银票,大明皇家银行刚印出来的,还带着墨香味儿呢! 有了这钱,就真能过个好年了! 吃的东西能果腹,用的东西实用,但要说万能还是真金白银! 家里房子老了该修了,儿子大了要成亲了,闺女大了要嫁妆....老人老了要预备后事....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信封分发完毕。 李景隆又笑道,“我在砂锅居定了白肉席.....”说着,看看众人,“白天还是要好好当差,散衙之后,各位先回家把家里小闺女儿子都带着,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另外,我也已经通知砂锅居那边了,每人再给诸位准备两匣子卤肉,诸位也带回去给家里老人,媳妇尝尝鲜!” “您太客气了!” ~~ 众人说笑之中,记名理藩院侍郎,都御史杨靖却微微皱眉。 拉着李景隆低声道,“公爷,今年衙门里的结余,就这么给发了?” “那不然呢?”李景隆笑道。 杨靖咧嘴,“花了咱们明年用什么?” “明年跟户部再要呀!”李景隆笑道,“这些钱都是接待外藩剩下的,都在预算之内,不发白不发!” “不是....我的意思是!”杨靖急道,“明年万一....有个难处的时候....” “有我在,咱们理藩院能有什么难处!”李景隆大包大揽,“我跟你说,这个钱要是不发,你信不信明年要钱的时候,户部张老抠就能以咱们理藩院有结余的名义,不给批新款子了!你就没想明白,钱不花完了,来年怎么再要?” 第208章 年礼(2) “毕竟是公家的钱....” 杨靖又急道,“再说了您这么干,其他衙门听着了,保不齐有红眼的就给你捅出去!” “我怕那个!”李景隆脖子一梗,“他们谁红眼病犯了谁找大夫看去?”说着,又叹口气,“下面的人,忙活一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衙门里要是没钱就算了,总不能有钱在那放着,让下面的人节衣缩食吧?” 说着,看看左右,压低声音,“你那份,已差人送到府上交给嫂夫人了!” 杨靖一呆,手都哆嗦了,“我可不敢.....” “都说了,这钱合情合理!而且这钱,都是今年公事上的预算剩下的!”李景隆笑道,“老杨,你要是不收!下面人,敢收吗?都不收,人心就散了!” “这....”杨靖咽口唾沫。 “你就踏踏实实的收,我还能害你?”李景隆又道,“出了事我担着!要是户部拿这件事找茬,大不了我自己补上就是了!多大个事儿?” 杨靖还是忧心不已,“这可是公款私用呀....” “错了!”李景隆笑道,“这叫花在了正地方!” 就这时,李小歪走到李景隆的身边,“爷,有人找!” “失陪!”李景隆站起身,告罪一声,大步流星的往后堂走。 穿过后堂的长廊,角落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就是李景隆的公事房。 他的曹国公府富丽堂皇不在紫禁城之下,可是这公事房却极尽俭朴之能事,格外素淡。 就是一张书案,几个书柜,古玩字画一概没有,只摆放了几盆兰花。 等李景隆进去,李小歪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李景隆的桌上,转身退了出去。 牛皮纸信封上的封蜡,完好无缺。 上面却没有任何字迹,一片光滑。 李景隆拿了把银刀,唰的一声挑开。 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之后,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起来。 “李至刚已去苏州,开海之事时机正好。以李之秉性,苏州粤地等海商豪门,势必退避三尺。望公爷在京中,早做决断!” 落款,卑职刘观! 海贸的事,李家一直有牵扯。 当初李景隆的弟弟李芳英就牵连进了几家海商走私当中,花了几十万银子才勉强脱身。 豪门海商不是谁都能做的,各家的背后都有靠山。但就算再有靠山,也要在京中有人给他们罩着。 所以这些年,那些海商们还有他们的靠山们,没少私下打点曹国公,求各方便。 但对李景隆而言,打点他那点钱算什么? 他要做的是把手伸进海贸当中,甚至也成为海贸豪门! 但这件事很难,毕竟他李景隆是官身还是皇亲国戚,不能吃相太难看了! 可一旦李至刚挑起开海大旗,他李景隆的机会就来了。 李至刚在前,疯狗似的乱咬。他李景隆在后,联合几家军功勋贵,再加上他本身管着宝船场,手底下有的是船。 到时候威逼利诱恫吓一番,那些海贸豪门的航线还有水手,不都是他李景隆的? “跟谁家合伙呢?” 李景隆心中已经开始算计了,“嗯,徐家就算了!常家蓝家都行!哎,还得把胡观拉上,他手里可是管着皇上的私库呢!” “嗯,一旦成了海贸船队,这事可瞒不得万岁爷!不但不能瞒,还得提前说!” 李景隆心中又琢磨道,“挣钱了,自然是万岁爷那边拿大头!对了,晋王也得拉上。人家毕竟是皇上的亲堂兄弟,还是我儿子的大舅子!” 想着,他脑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人来。 “死胖子就算了!不能跟他走得太近!” 他这人爱钱是爱钱,但对于钱他有个清晰的认知。 钱是用来的花的,而利益则是共同的。 只有利益联盟稳固住,钱才能源源不断。 李景隆把手中的信叠好,然后拿起火石嚓的一声点燃。 紫色的火焰瞬间升腾,将那封书信吞噬。 等烧得有些烫手了,李景隆便把燃烧的书信放在茶盏之中,再等它全部变成灰烬,又倒入水。 而后,洒在兰花的花盘之中,变作花肥。 “小歪呀!”李景隆对外喊道。 “在!”李小歪昂首进来。 “汤山的事如何了?”李景隆问道。 李小歪躬身回道,“回公爷的话,汤山温泉周围三百亩的地,都买下来了!”说着,顿了顿,“都是超过市价两成购买的,是小人亲手挨家挨户签的文书给的钱,也是小人亲自去句容县衙过户的地契!” “嗯!”李景隆点点头。 汤山镇就在应天府的东郊,那边看着和其他乡下地方没什么两样,但却有别的地方没有的东西。 温泉! 早在南北朝时,此地就是皇家别怨。后来大名鼎鼎的女诗人李清照,也曾定居在此。 “施工的人找了吗?”李景隆看着花盆中的兰花问道。 “找了!”李小歪又道,“就是当初给少爷修郡马府的那群人!”说着,顿了顿,“图纸是仿照元大都温泉别苑....”说着,又顿了顿,“就是没有猎场!” “嗯,预算多少钱?”李景隆又问道。 “小人让家中账房算了一下,大概是五十二万银元...”说着,李小歪忙道,“这还是从宽里花钱,生怕不够!” “不行!”李景隆皱眉呵斥道,“五十二万够干什么的?告诉施工的人,还有家里的账房管事,爷不怕花钱,这个数翻翻了花!还有,给广东去信,别苑中所用的彩绘壁纸必须独一无二务必精美!” “再给甘肃那边去信,火速采购西域地毯!还有吐蕃那边,唐卡佛像等,也都必须精挑细选都是世间精品!” “对了,再告诉施工的人,明年九月之前别苑必须竣工!耽搁一天,爷都把他们送缅地开荒去!” “爷!”李小歪苦笑道,“要是这么着,这温泉别苑就超格了....” “你当爷给自己修温泉别苑?”李景隆笑笑,“去,把图纸给爷拿来,爷要进宫!”说着,低头看着公事房中的兰花,“你说,爷这兰花怎么就养得没那么好呢?蔫巴巴的!” ~~ 画面一转,乾清宫暖阁。 朱允熥看着窗外屋脊上的雪,神情有些疲惫。 他刚带着朱家的宗室们,祭了祖祭了天。 在祭祖祭天之前,还吃了几天的斋。 这些也就罢了,最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是朱家宗室们祭天的时候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祭祖的时候,一个个哭得好像天要塌了一样! 尤其是祭老爷子的时候,那些藩王们就差就没大喊,父皇您睁眼看看吧,如今您的儿子们都寄人篱下了! “早晚给你们都打发了,眼不见心为净!”朱允熥心中暗道。 就这时,王八耻悄悄进来,“皇上,曹国公来了!” “嗯,传!”朱允熥开口道。 不多时,李景隆腋下夹着一个卷轴,进来叩首,“臣李景隆,叩见皇上!” “胳膊底下夹的什么呀?”朱允熥眼睛一扫,皱眉问道。 “皇上您脸色不好?”李景隆上前,关切的问道,“您怎么瞅着又瘦了?还有些精神不济?”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哎!诺大的天下,家事国事亿万百姓之事,都压在皇上您一个人的肩上!”李景隆叹气道,“臣看了,都觉得您.....是在是太难了!” “嗯,朕难!”朱允熥又斜了他一眼,“朕为什么难,还不是没人帮真分忧?” “臣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李景隆马上低头,随机笑道,“臣天生愚钝,这是没法子的事。但臣虽愚钝,却有一片孝心!” “哦?”朱允熥狐疑的看看对方,“什么孝心?” 李景隆一笑,手中的卷轴双手奉上。 “皇上您乃是天下之主,大明之皇帝!于江山社稷夙兴夜寐,臣不能于军国大事,为吾皇分忧!唯有一些雕虫小技,可替皇上解乏!” 说着,笑着展开卷轴,“早先臣就说过,皇上您的日子也太苦了些.......终年您都呆在紫禁城里,外边的人还以为紫禁城多好呢,其实在臣看来,也就这么一回事!” “臣听人家说,泡温泉能解乏,能益寿延年,还能排除百病!而我应天府外的汤山镇,温泉美名已有千年之久!所以臣自作主张,在那边买了几百亩地。已经叫人仿照前朝元大都皇家别苑的样子,开始施工.....” “你这不胡闹吗?”朱允熥怒道,“这不乱花钱吗?”说着,站起身,低头看着那卷轴,“这是图纸?” “是是,只是暂定的图纸,请万岁爷您指正!”李景隆笑道,“臣听闻人家海外小王,都有几个别苑,您是大明的天子,总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再说了,以后来的外藩越来越多,都在紫禁城接见,也拉低了我大明的煌煌天威!” “温泉?”朱允熥看着图纸,心中有些发热。 温泉好呀! 闲暇之余,带着几个美人..... “你说你花这个钱干什么?”朱允熥又怒道,“朕是贪图享乐的皇帝吗?” “臣该死!”李景隆低头道,“都是臣自作主张!” “你让外边的臣子知道了,还以为朕要广修宫室呢?” “臣知罪!”李景隆忙道,“可是已经开始施工了,总不能停下呀!”说着,笑道,“万岁爷,臣说句不当的话,您....您总是这么苦着,臣真是看不下去呀!再说了,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皇后娘娘太子爷想想,起码有了这个温泉别苑,他们也有散心的地方!” “你呀!净是小聪明!”朱允熥又白了他一眼,指着图纸上说,“这排房子是干什么的?” “那是养鹿养鹤的地方!”李景隆笑道,“挨着松林,松鹤延年!” “嗯!”朱允熥点头,“那边呢?” “花圃!”李景隆忙道,“种些奇花异草!” “当吃还是当喝?”朱允熥又瞪他一眼,“整日不干正事!” 第209章 想不通(1) 整个别苑占地三百亩,光是图纸上标注出来的亭台殿宇就有一千多间。 别苑之中,有江南风格的园林水榭,也有北方色彩的游牧休憩之地,还有西域的苍穹圆顶汤池.......... 当真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又让人心生向往。 见朱允熥目光始终落在图纸上,李景隆在旁继续笑道,“要说这园子还缺什么,在臣看来就是缺猎场!” 说着,又看了一眼朱允熥的神色笑道,“不过也都不是什么难事,虎豹熊狼等猛兽,叫辽东那边差人送来就是。” “另外再设置几处马场,驯养骏马以供皇上驱策。皇上日理万机,实在烦闷的时候,可以带着侍卫围猎........累了就泡泡温泉解解乏.......” “嗯嗯!”朱允熥听着不住的点头,在李景隆说话的间隙忽然开口道,“这得花不少钱吧?” “不多!”李景隆笑道,“臣已让人算了一下,初步算算有个二三十万尽够了!” 朱允熥转头,目光落在李景隆的脸上。 后者心里猛的咯噔一下,赶紧低头。 “二三十万?二三十万怕是连盖这些殿宇都勉强!”朱允熥背着手,再看向图纸,“三百亩的地夯实平整,设置排水就是一笔大支出。盖这些殿宇的木料石料,青砖绿瓦......” 说着,叹口气,“还有彩绘摆设等,你的二三十万怎么那么值钱?” 李景隆低头,眼珠转动,马上道,“就算是超了预算也无妨.........” “你曹国公出钱出力,建好献给朕?”朱允熥又道,“这钱,花的太多了!”说着,叹息一声,“这让外人怎么看?” “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李景隆大声道,“没有皇上焉有臣今日的体面,这个别苑是臣献给您的年礼,就是让您日后有个清净的地方。”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在图纸上敲打片刻,“不要建了,朕不受!” “这......”李景隆顿时愣住。 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臣,确实是就是觉得您平日太累了,而这紫禁城,整日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李景隆再低声道,“您住在这,早上起来就要公事,晚上睡觉想的还是公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就是公事公事,半点不得自由!” “皇上,您正春秋鼎盛,如此一来岂不是太累了!人生........哪还有半点乐趣?” “臣是看在眼里,忧在心中。您正大好年华,却要整日埋首案牍。臣实在是于心不忍,臣想给您修个别苑,不是一时之意,而是筹划良久!” “臣是确确实实觉得,您真的要有个能发散的地方!” “你的好意朕明白,也甚为欣慰!” 朱允熥笑笑,按手道,“坐,坐那朕跟你说!” 李景隆低着头,坐在朱允熥对面的圆凳上。 “你是国家大臣,出钱给朕修别苑,你让外人怎么看?”朱允熥笑道,“这个外人,可不单是指朝臣们!这个外人,也是说后人!” “你为了讨朕欢喜,花费巨资给朕修建别苑,朕坦然受之。那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太......喜欢占便宜了!” 不得李景隆张口,朱允熥继续道,“再说,这件事你能做,别人也能做。” 顿时,李景隆心里咯噔一下。 “满朝文武都学你,都拿自己的讨朕的欢心,那这大明朝成什么了?” “届时天下就会上行下效,你们孝敬朕,你们下面的人孝敬你们!” “那这天下的风气,不就乱了吗?” “这让后人怎么看?让后人怎么办?今日朕能收你曹国公的别苑,翌日朕的儿子就能收别人送的别苑.......” “甚至干脆有人新盖一座紫禁城!” 说到此处,朱允熥摆手笑道,“此事,万万不可!” 说着,又看向李景隆,“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曾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艰难!” “风气,不能从朕这开始败坏!也不是人人都是你曹国公这么大气,将来朕的儿孙们一旦没人孝敬,他们就要动用国库的钱,满足自己的私欲!” 此时,朱允熥长叹一声,颇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图纸。 又笑道,“此事断然不许,图纸赶紧拿回去!以后这样的事提也不要再提......” “可是,地已经买了,已经开始动工......”李景隆苦笑道,“那.......臣让他们停工?” “那也都随你!”朱允熥摆手道。 真停工? 李景隆脑筋转转,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就按照原计划继续建! 皇上说不受,可没说不住呀! 将来建好了就是李家的温泉别苑,到时候作为皇亲国戚,请万岁爷过去住几天还是可以的吧? 就好像当初自己在南京城外那个庄子.........太祖高皇帝晚年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那...... 现在已成了皇庄行宫了! 其实这一次他错了,他没有真正读懂朱允熥话中的含义。 之所以不受,还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收了这份大礼,要怎么补偿呢? 修建别苑可以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而的皇帝的补偿,却远超这个数字。 就这时,王八耻出现在殿门口。 “皇上,世子殿下求见!” “洪熙来了,传!” ~~ 不多时,穿着翻领银狐皮大氅的朱高炽身影出现在乾清宫门口。 他本就胖,现在穿了这一身大毛的衣裳,更显得圆滚滚。 “臣朱高炽.........” “大规矩免了!”朱允熥笑道,“坐!见朕何事?” 朱高炽刚要开口,余光却忽然瞥见旁边的书案上摆着一张图纸..... 而且,他隐约的觉得这个图纸的样式,怎么那么眼熟呢? 正当他心中错愕的时候,李景隆微微上前,脊背直接挡住朱高炽的目光,弯腰把图纸收好,再次夹在腋下。 “狗日的!” 朱高炽心中骂了一句,俯首对朱允熥说道,“皇上,臣请出城......” 他是南书房大臣不假,但也是大明的宗室。而在移藩之后,大明朝的皇家子弟头上多了多了一把刀子。 非旨,不得擅自出京。 擅出京者,以谋逆大罪论处。 这也是宗王们嘴里说着寄人篱下,犹如囚犯的根源! 他这么一说,朱允熥便想起早上看的奏折,“可是为了迎接你父?” 勇毅亲王朱棣派人快马送了奏折,人已经在路上,不日到京。 “是,臣父明日即将到京,身为人子,臣当出京相迎!” 朱高炽心中很是腻歪,暗中骂道,“我们爷俩这一年,啥也别干了,就让你呼来喝去了!先是从北平来京城奔丧,然后让你丫赶到辽东去了,刚在辽东屁股还没坐稳,又他娘的回京城!” “理当如此!”朱允熥点头,然后目光看看李景隆,“曹国公李景隆!” “臣在!” “你陪同洪熙,一道出京相迎!” “臣遵旨!” 第210章 想不通(2) “你胳膊底下夹的什么?” 朱高炽和李景隆,脚前脚后朝外走。 出了乾清宫之后,朱高炽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李景隆微微一笑,“啊.....家里要盖个温泉别苑,特来请万岁爷指正!” “是你家要盖呀,还是你老小子拍马屁给熥子的!” 朱高炽心中腹诽一句,面上却笑道,“曹国公好大的手笔,一个别苑就占地三百亩!啧啧,所用的样式还是前朝个宫廷样式.....” 李景隆微感诧异,“您是从哪看出来,是前朝宫廷样式?” “这图纸!”朱高炽昂着头,“就是我自幼在北平的玩耍的猎场,是不是?” 李景隆一怔,心说你死胖子眼神倒好! 下一秒忽然低声道,“世子,您说的地方那可皇家园林.....即便是前朝的也是天子园林,您自幼就在那玩?” 说着,摇头道,“当初燕王镇守北平,其宫城只是前元皇城的一部分呀,可不是全给了他呀!” 随即,又低声道,“我跟您说,虽然这是陈年旧事了,但如今燕王已成勇毅亲王......想必您也知道,御史们说不定哪天吃饱了撑的,就开始翻后账......” 朱高炽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当初他爹是燕王的时候,整个北平城都恨不得是他们家的。别说前朝皇帝的猎场,就是前朝皇帝的皇宫,都是他家后花园。 再说那时候老爷子在,哪个不开眼的敢跟老爷子说他儿子的坏话?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封地没了,老爷子不在了。他们朱家爷们,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如今那位皇帝,倒不会因为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他们爷们找麻烦。 可李景隆这话,委实有些恶心人!www..net 乾清宫门前耳目众多,他俩这番做派不免落到有心人眼里。也会通过这些人的口,传到外边。 就这时,朱高炽忽然瞥见,户部尚书张紞吏部尚书侯庸,兵部尚书茹瑺,通政司辛彦德,右都御史严震直等人,朝着乾清宫走去。 “我这刚出来,熥子就见他们?”朱高炽心中暗道,“熥子这是有事,故意不让我知道?” 边上李景隆也看见这群人,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见状,朱高炽忽然有些幸灾乐祸,“你拍,你记着拍呀!你拍得再好,熥子也不是事事都离不开你!” 接着,朱高炽开口道,“曹国公,孤先告辞,明儿城外见!” ~ 乾清宫,君臣会议。 朱允熥坐在宝座上,看着众人开口道,“广东承宣布政司使祁著在任上几年了?” 众人都是被皇帝突然召集而来,都还在琢磨着为何事而来,不想皇帝却开门见山。 “回皇上,祁著已经任承宣布政司使四年零六个月....”吏部尚书侯庸起身道。 “朕看了一下吏部的考核存档!”朱允熥低头看看手中的奏折,“其人在地方上的官声不错,还颇有作为,是吗?” 群臣暂时沉默,但心中都在飞快的思索。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 一省的布政司使乃是封疆大吏,这人到底为官如何,皇帝定然是比谁都清楚的,怎么现在还问起他们了? 而且,还一副好像皇帝不怎么了解这人的口吻? “是!”侯庸是吏部尚书,开口道,“祁著在任上确实给广东行省做了不少好事,修桥铺路建设官学.......”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又道,“当时谁保举的?” 众人顿时再愣! 一省的布政司使,是可以保举的吗? 当初人家本该进京担任侍郎的,是给您的人让位子,才去了广东,您这就给忘了? 但右都御史似乎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严震直开口道,“臣还记得当初之所以选用祁著为广东布政使,是因为他的岳父,已故洪武朝老臣徐本,也曾担任过广东布政使......” 徐本,这人朱允熥知道! 当初番禺知县道同被永嘉侯朱亮祖父子害死,就是这人给老爷子上书抱不平的。 尽管永嘉侯该死,但他的折子,也是导致后来永嘉侯父子被老爷子让人庸鞭子活活抽死的原因。 “哈!”闻言,朱允熥心中笑道,“有个大海商舅舅,还有个开国之臣,做过广东布政司使的岳父!嗯,李至刚这回是遇见对手了!” “这个祁著呀,朕是有些印象的!”朱允熥开口道,“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官声一直不错,这么多年也没被弹劾过.....” 说着,他话音一转,“可是早上朕收到一个折子,上面写广东布政祁著,挪用税款,还指使门人勾结商人,垄断商行.......” 群臣都默不作声,心中沉思。 皇上说有人上了折子弹劾,那定然就是有人上了折子。 可这不是什么大事呀! 即便是一省的封疆大吏被人弹劾了,也是正常。说他不法贪腐,派人去查就是了。 若是查有实证那就处置,若是差无实证,那就让他继续为官! 何至于单独召见臣子,拿出来说一番? 再说,广东一项是相安无事的地方。 如今新政正在江南闹得如火如荼,让大家伙提心吊胆的,怎么又把广东给提溜出来了? “虽是有人弹劾了,但毕竟涉及一省的封疆大吏!”朱允熥又道,“暴爱卿已去杭州,这间案子.......吏部!” 侯庸忙道,“臣在!” “你暂且先看看这弹劾的条文,然后给朕拟个章程出来!”朱允熥笑道。 顿时,侯庸脑中一片浆糊。 皇上让他来办,但是没说让他查,而是说拟个章程? 什么章程? 这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呢? 侯庸接过那本弹劾祁著的条文,打开一看落款.... 臣,广东船舶课税司使陈德文。 “这人原先是应天府尹呀!犯了事被发配广东的!”侯庸心中暗道, “也是皇上早在东宫时就信任的旧臣之一!” “皇上要让陈德文担任广东布政司使?那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呀?” 越想,他心中越乱。 “广东一省每年光是海关的关税,就三百多万现银结余.....这还是没有全面开海的情况下!” “据说,皇上有意在广州修建四港.....” 侯庸脑中乱纷纷的,余光不经意的一撇。 忽然发现身前,户部尚书张紞的脸色有些不好。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已故的徐本,也就是祁著的岳父,好像跟张尚书关系匪浅? 接着,侯庸心中继续暗道,“自张紞做了户部尚书之后,广东一省的赋税每年都是超额,而且都是提前押解到京师.......” “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太下独江南富庶。而从皇上在粤省设置船舶税课司和张紞担任尚书以来,短短几年时间内,粤省已经能和浙地掰手腕了!” 第211章 论道(1) 乾清宫中,只有朱允熥和户部尚书张紞相对而坐。 朱允熥坐在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张紞的官帽之下,已满是花白的头发。 张紞老了! 就算是不老,这几年大明王朝大管家这个重担,也把他压老了! “皇上,您是要在新政之后,全面放开海禁?” 只有他们君臣二人,张紞缓缓的直接开口,直接说出心中所想。 “诶.....”朱允熥笑笑,伸手拿起一颗橘子掰开,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果盘对王八耻说道,“给张爱卿端过去!” 外人都以为,朱允熥这个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大概是常升,李景隆,朱高炽等人。 可其实只要是身在南书房的大臣们,就心里都清楚。皇帝真正无条件信任的,却是平日沉默寡言,甚至偶尔跟皇帝唱反调的张紞。 因为张紞,是太祖高皇帝专门留给永昌皇帝的可以放心驱使的臣子。 纵观太祖高皇帝一生,最不屑也最厌恶的就是读书人口口声声说的道德操守。 但他最钦佩的,也恰恰是那些真正有品德有操守的人! 而张紞,就是这样的人! “朕的用意,你猜到了?”朱允熥往嘴里送了一口橘子,笑道。 张紞沉默片刻,“开海应是利国利民之策!”说着,抬头看向朱允熥,“以前禁海,也是没法子的事!” 在很多人看来,大明朝初年的禁海,很是有些不可思议。就因为有倭寇,就因为怕老百姓扬帆出海以至于没人种地就禁了? 所谓政ce,其实都是时代发展的缩影。 彼时大明立国不久,整个帝国刚从战乱的阴影中摆脱出来。 但对于百姓而言,数十年的战乱造成的一个后果之一,那就是百姓和兵乃至和贼,其实没什么分别了。 沿海之地向来贫瘠,常有不服官府管束的百姓聚众作乱。官府一旦管束不力,这些人就扬帆出海变成海盗,逃之夭夭。 再加上,当时帝国的第一要务,是尽快的开展生产,国家不需要昂贵的舶来品,也不需要华而不实的一切。 需要粮,需要布....... 所以当时帝国的重心,就注定不会放在海洋上! 而现在,在朱允熥这个时代,所有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没有海盗,也不必再怕百姓逃亡海外,大明帝国既不缺粮,又不缺布...... ~ 闻言,朱允熥笑笑,“什么叫应该是利国利民之策,是就是,应该是什么意思?” “做得好,就利国利民,做不好.......”张紞沉吟片刻,“或许,会成为后世子孙之鉴!”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橘子,看着张紞等待下文。 “要想做得好,就不能太急!”张紞又道,“在老臣看来,皇上您现在....太急了!” 他已经说的很委婉了! 只是说皇帝急,没有说皇帝你的野心太大了! “新政还未尘埃落定,江南一隅已是哀声怨道!”张紞又道,“再在东南之地,实行开海......” “皇上,臣老了!臣年轻时候也觉得世间之事,都是功夫不怕苦心人有志者事竟成!” “可是直到如今臣垂垂老矣,才明白一个道理。人,一辈子莫说很多事,能把一件事做好做精,且取得成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着,张紞低头,看着面前果盘中的蜜橘,继续道,“此道,亦是帝王之道!” 朱允熥默默吃着蜜橘,没有说话。 张紞再抬头,又道,“老臣知道皇上有冲天之志,但所谓凡事终究要顺其自然。过刚易折,过犹不及的道理,想必皇上您也都知道!” “历来圣君治国都是小心谨慎为上!因为我中华之地,人口太多疆域太广,牵一发动全身!” “皇上即位以来种种大刀阔斧之改革,民政军政,农业商业如今又是海禁!” “是,皇上您的筹谋是对的!各种弊端若不现在处理,就只能留给子孙后代!” “可是您没必要这么急,没必要多管齐下!诸多改革还没见成效,您就急于下一个改制。” 说到此处,张紞缓缓摘下官帽,放在一旁,低声道,“您总要给百官个天下臣民一个时间,一个从怀疑到信任的时间,一个见证新政好处的时间吧?” “太急,会乱的!乱会坏事的!而现在一旦坏事了,前期皇上所做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 “再者说,皇上您如今还年轻。臣说句大不敬的话,起码还有数十年.......即便是您这代做不到,还有子孙后人.....” 终于,朱允熥抬起头,看着张紞。 “说话就说话,把帽子摘了干什么?” 张紞一顿,“老臣......” “为了祁著的事想避嫌,要撂挑子?”朱允熥看向张紞,“那你说,户部这大管家该交给谁?李至刚吗?” “老臣.......”张紞满脑子都是劝皇帝要缓缓为之的话,谁想皇帝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一般,而是直接把话题岔过去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岔过去了,是皇帝所说的跟他所说的,不是一个事。 张紞说的是政务,而朱允熥则说的是未来的官员任免调动。乃至,他张紞这一系官员们的乌纱帽! 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的回道,“户部,决不能交给李以行那样急功近利之人!” “给你交个底!”朱允熥又看看张紞,又信手在旁边盘子中,捏了把瓜子,“祁著没贪腐,但他的身份不能在广东待下去了!但现在,他还不能走!” “明年八月左右,陈德文升任广东布政司使。祁著进京.........户部左侍郎!” “你不用担心,开海就是开海。不会如新政这样,让很多人丢了官身,掉脑袋。更不是什么东风压西风,也涉及不到权力之争。” 说着,朱允熥看了张紞一眼,“你是知道的,朕最讨厌的就是党争!” “臣是担心皇上您年轻气盛.........” “朕再年轻气盛,也不可能把反对朕的人都杀了吧?那朕成什么了?” 朱允熥一笑,“张爱卿把帽子戴上,别凉着了!” 说着,他拍拍手,又拿起帕子擦了擦。 “至于你刚才说朕诸事操之过急,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朱允熥点头道,“对,朕是急!人生短短数十年,朕能不急吗?”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的人责任,朕从来就不信什么后世子孙自会办理的屁话!” “朕这一代人都没办明白的事,他们怎么能办明白?而朕这一代人不办的事,留给后世子孙,留下的就是祸患!” “也正是因为朕年轻,朕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雷厉风行!新政也好,农商军民还有海禁,都需要快刀斩乱麻!” “老成持重没错,但是太过老成就失了锐气!” “张爱卿,你劝朕,朕听!但是,你更要帮朕!” 张紞看着官帽,面露苦笑,“在皇上心中,伴随着开海的改制,应该还有税制吧?” 第212章 论道(2) 闻听此言,朱允熥立刻大笑,“知朕者,爱卿是也!” 满朝文武之中,张紞绝不是最聪明的,但他绝对是眼光最为敏锐的。 甚至可以说,朱高炽李景隆等人远不及他。至于此时远在苏州的李至刚,更是远远不如。 李至刚垂涎户部的位置,那是因为张紞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人。若张紞忍无可忍想斗他,怕三个李至刚都不是对手。 张紞微微笑笑,继续沉思道,“自皇上即位以来,先是把各地的海关从当地布政司中剥离出来,直接归属于户部。” “无论是海关的人事权,还是核查定价权,都是户部做主,当地不得干涉也无权干涉!” “关税也从当地行省的税额之中抽出来,变成专门缴纳给国库的赋税。” “除此之外,而后皇上您又设置各船舶课税司,专门负责商税。而商税和关税一样,都归属于中枢!” 说到此处,张紞抬头,“如今再想改革,臣猜想皇上您是把想课税司也从布政司中剥离出来,直归中枢?是吗?” “以前商税可以在地方上留一部分,日后是不是都要如数上缴?” 说到此处,张紞又苦笑道,“如此一来,地方上只怕.........只怕会有积怨!” 朱允熥也是笑了,直言道,“海关税课司两处,暂且归属户部,但直接听命于朕!” “而户部除了常设各司各处之外,还要设立海关司和课税总司。” “一旦开海,以前那种粗狂式的课税就行不通了!要定下条条框框,要具体落实到精准数字。” 张紞听着皇帝的话,心中暗自思量。 从此往后,大明朝又多了两个位高权重的衙门。 关税就是关税,而课税就是课税,不再混为一谈。 布政司收的是皇粮农税,课税司收的是天下的商税!而且,课税司不再听从布政司的管辖..... 也就是说任何行省的课税司主官,在品级上低于当地的封疆大吏布政司使,但是后者对前者却没有绝对的管辖权。 这样一来,职责划分的就很清楚。 职责清楚了,就不会出现公私不分账目不明的情况。更不会出现当地的布政司,联合官绅在税收上做手脚的情况。 ~ “你方才说朕急!”朱允熥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两步,笑道,“那你现在看明白没有,朕为何这么急?” “老臣一时愚钝!”张紞沉思片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其实全面放开海禁,就是新政的一部分!” “对了!”朱允熥大笑道,“新政是因,而全面放开海禁就是果!” “新政的初衷是为国库开源,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是为了避免地方的官绅做大,欺上瞒下!” “但新政的目的,是为让更多没有田地的百姓,成为劳动力而不是佃户!” “想让百姓从土地中走出来,就要给百姓创造用双手赚钱的机会!” “那就要促进工商业,鼓励并且发展工商业!” “而我们大明.....” 说到此处,朱允熥忽然叹口气,“是,我大明是有亿万百姓,任何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 “按照有些人的说法,我大明朝各种物产,即便不卖给那些海外之人,光是自己的百姓就足够消化了!所以开海完全没有必要!” 随后,朱允熥冷哼一声,“放屁!恶臭之屁!” “我大明朝的百姓现在什么样?朕说白点儿,大多数百姓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京城,苏州,佛山,汉口这几个最富的地方,没有可比性!” “天下除了这四个地方,其他地方的百姓还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还不是节衣缩食勉强果腹?” “百姓就在温饱线上挣扎,还要养活国家百万大军,还要养活文武官员,养活朕这个皇帝,养活那么多闲人....” “百姓负担之重,堪比泰山!至于有些人所说的盛世,哈!朕都不好意思拆穿他们!” “什么盛世?百姓勉强能活着饿不死,就是盛世了?” ~~ 张紞默默听着,忽然觉得皇帝的语气有些亢奋。 “这样情况下,百姓连吃饱都是奢望,能有钱买各种我大明的物产吗?铁器,瓷器,漆器。丝绸,锦缎,墙纸.......” “这些东西,谁买?” “百姓没钱自不会买,没人买就没人卖!百姓没钱,工商业也必定凋零!” “新政减轻百姓......起码能造就出数以百万计的自耕农,他们的负担轻了,手里才能有余钱!” “所以新政施行之后,百姓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我大明才能真正拥有庞大的内需.....内需你懂吗?” 张紞忙道,“老臣能知其大概!” “内需说了再说外销!”朱允熥又道,“内需跟不上的时候,就需要我大明的东西卖出去!” “同样的道理,海外商人来的越多,我大明的货就卖的越好!买卖越好,工商业越好。工商业越好,就需要越多的人手!” “那工坊多了,产出的物品多了,不开海能行吗?” “开海,也不单是商业!渔业!海运!包括我大明帝国每年的漕运.......” 张紞在心中补充一句,“还有打仗!” “说到底这就是一整套的良性循环!百姓从土地中解脱,国家从传统的单纯依赖农业的税收模式解脱!” “而新政和开海最根本的目的,解决了百姓负担过重的问题,也可以通过关税和商税,养活朕这个什么都不干的皇帝,养活满天下的老爷!” 说到此处,朱允熥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很多人呀,看不懂朕的苦心!就觉得朕整天都要折腾,不想让天下官员们跟以前历朝历代一样,安安稳稳过日子!” “张爱卿,我若当天下官员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天下的百姓,就跟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一样,过的都是苦日子!” “所以你说朕是急吗?这是先后有序.........一整套的新政若是朕这代人都不能完成的话,后人能行吗?” “朕自问比不得太祖高皇帝,可是后人呀......哈,朕看也没几个能比朕强多少的!” 张紞想想,低声道,“太子还是贤德的!” 朱允熥自动过滤掉这话,继续道,“总之一句话,放开海禁本就是新政的一部分。百姓可以有选择,以何谋生之权!” “以开海促工商,以工商强国力!” “以新政解顽疾,以消除百姓的负担,且增加国库的收入为最根本的目的!” 第213章 想不到(1) 腊月二十八,应天府外,接官亭。 朱高炽踩着硬硬的路面,看着路上交织如流的人群,若有所思。 “这是...新修的路?”他扭头,对旁边大马金刀坐在亭中,一身鲜亮蟒袍的李景隆问道。 冬日的阳光下,李景隆身上的蟒袍好似在闪光。仔细看去,他的蟒袍和别人的蟒袍有着很大的差别。更为精美,也更为大气... 一来是他身形确实高大健硕,穿什么都好看。 二来嘛,他这个蟒袍好似是专门为他精心织做的,独一无二。 朱高炽在心里补充一句,“烧包!” “这都修了两年了,您不知道?”李景隆手里还捧着个暖炉,笑吟吟的说道,“您前几次离京就没留意?” “我前几次走的水路!压根就没走过这边儿!” 朱高炽闷声说一句,又转头看向官道上的汹涌的人潮。 他所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商队,要么就是周边农人装载蔬菜米粮的马车。商队中南来北往各色各样的人都有,有赶着成群的羊的,有带着一筐筐鸡鸭的,运送布匹跟各种海货的...数不胜数。 以前的官道,还就是官走的。 中间高两边低,一到阴雨天寸步难行,赶车的大牲口被鞭子抽得变了声儿才勉强拉动那些货车。 可现在,这路平平的一马平川,货车的轱辘转得飞快。 他吃力的蹲下,用手摸着微微有些凹凸的路面。 “全是沙子砖石混合了米浆!”不知何时,李景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 “嘶....”朱高炽咬着牙花子,吸一口冷气。 成本太高了! 只有帝王修陵寝或者修筑京城的城墙,才有这么高的规格,可现在居然用在了修路上! 同时,他又有些懊恼,自己就住在京城里,以前怎么没留心呢? “这条路呀,早在五年前太祖高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开始规划了!”李景隆继续笑道,“宁波海关五年的关税,万岁爷愣是纹丝未动,攒够了钱就开工,从京城开始覆盖周围八县,往北连接凤阳,往南是扬州....” “万岁爷还说了,未来几年宁波的关税也不能动,去年不是开始修青州古道了吗?把青州古道跟京师连起来...万岁爷说,要想富先修路...” “他真是舍得呀!”朱高炽心中暗道。 一直以来,他认为的熥子,很是好大喜功! 但也不得不承认,在民生上熥子是真舍得下血本。 “当初翰林院还有人说修这么好的路得不偿失,可这条路修好之后,应天府的城门税,比往年多了四成!”李景隆笑道,“不用多,这条路就算只能用二十年,朝廷都赚大了!” 朱高炽脑筋转转,“这么好的路,就白给人走?” 他看着路上的人群,继续道,“路是有损耗的,不能光算进项啊!还要算维护的钱,江南阴雨潮天多,就算是放着不动,这路三五年都容易烂!还有北方,冬天冻夏天晒,用不了两三年就支楞巴翘的.....” 说着,站起身,“路既是朝廷修的,商人要走就要给路钱,如此以来维护的钱也就有了....” “您这话以前有人说过!”李景隆眉毛扬扬,“当初老爷子还在呢,听了这话差点没拿鞋底子抽人!他老人说,路本就是给人走的。朝廷修路,用的就是民脂民膏,他娘的还不许百姓走?还要收钱?穷疯了?” “人家乡下地方,有钱的大户人家出钱修桥铺路方便百姓,也没说设个卡子想着收钱。朝廷修路,还要设卡....他娘的要不要脸?” 闻言,朱高炽一笑。 这确实是老爷子能说出来的话! 忽然,他从刚才李景隆的话中品味到了什么。 “未来几年宁波海关的钱不能动?” 李景隆远眺前方,然后看了朱高炽一眼,“咱们万岁爷您还不知道吗?历来都是谋定后动...不但宁波海关的钱不能动,京师城门税的钱也不能动!” “嘶.....”朱高炽再咧嘴。 宁波海关的钱是国库的钱,可京师的城门税却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呀! 一座千万人口的大城市,每年的城门税比起宁波海关的关税,只多不少,甚至远远超出。 “我在京师住了这么多年,却只是住在城里,从没想过看看城外....”朱高炽心中暗道,“我在朝堂之中,他在宫中。我的心只在朝堂之上,可他的心,却不只是朝堂之上!” 此时,李景隆看看朱高炽的神色,又道,“还记得前年,李至刚上书的事吗?” “丫上的书多了,谁记得?”朱高炽哼了一声。 这个名字,让他本能的不舒服。 “就他上书让皇上修陵寝大工的那回?”李景隆低声道。 朱高炽顿时想起,李至刚还是礼部侍郎的时候,先挑头上折子,请皇上为了大明江山万年计,开始选址修建陵寝。第二件,则是迁都.... “跟修路有什么关系?”朱高炽又问。 “陵寝大工,户部和工部给出的银子是二百六十二万!”李景隆又道,“皇上没准李至刚的折子,却把这个钱给留了出来!”说着,踩踩路面,“一块算在修路的预算之中!”随即,看看左右又道,“这几年没怎么见着练子宁吧?” “嗯!”朱高炽应了一声。 “整天在路上盯着呢!”李景隆咧嘴一笑,“您在缅地的时候,我在乾清宫外见过一次。练子宁才三十多岁,头发都白了!” “能臣!”朱高炽若有所思。 就这时,李景隆忽然伸长脖子再次远眺,“来了!” 朱高炽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好似天的尽头那边,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兵,带着轰鸣铺天盖地而来。 ~~~ 从北地一路行来,朱棣看的其实远比朱高炽更多。 大明的天下各处,似乎是一天一变。 到处都是如火如荼的工地,要么修路要么修桥要么开山要么修筑水库... 作为曾经镇守一地,掌握兵马民政大权的亲王,他知道这些工程要耗费多少民力。 朝廷的徭役一多,百姓就会有怨言,有了怨言可能就有民乱.... 可是,他这几次从北地来京师时所见到的民夫们,绝对没有满脸的苦大仇深。 因为如今朝廷调用民夫,居然给钱! 一天的工钱虽然不多,只有十个大钱... 十个大钱在城里能换二十个馒头,一条劣质的毛巾.... 可在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现钱的农家百姓眼中,却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 而且一个百姓一天十个大钱,那一万人十万人是多少钱? 这么多人都给钱,朝廷有多少金山? 沿途所过之处,民夫们被抽调修筑各种工程,家里的老幼妇孺就做些汤水,做些洗涮的活,还能额外收入一笔。 民夫们舍不得花钱,可是那些运送砂石各种材料的商人,还有监视数以万计民夫的护军,却是舍得花钱! 他娘的,肉都涨价了! 朱棣再次看着巍峨的应天府城门,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或许,他真是比我适合?如果我是皇帝,有这么充盈的国库,可能....呵呵!”想着,他又忽然一笑,“还是小家子气了,只会对缅地那些芝麻大的地方动手!” 第214章 想不到(2) “爹,您瘦了!” 朱高炽快步迎上去,见到朱棣的那一刻,见父亲的须发已经斑白,脸上满是风霜。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带着颤音出口。 朱棣看看儿子,还是那么胖,但眼中的孝顺赤诚之意,一如既往。 他心中微暖,面上却板着脸,“大老爷们瘦不瘦能怎么地?一见面就吭哧瘪肚的!” “我.....”朱高炽低头,拉着父亲粗糙的大手,“娘和妹妹们可还好?” “越来越没长进,这么大人了还是这么婆婆妈妈!”朱棣扫了周围一眼,“挺胸抬头!” 李景隆笑呵呵的走过来,“下官见过王爷!” 朱棣扫了他几眼,“有劳九江了!”说着,又笑道,“看你气色倒好!” “王爷也是越发的精神矍铄了!”李景隆笑道。 “老了!”朱棣叹口气,“整日在边关吃沙子,比不得你们在京师享福呀!” 李景隆笑笑没说话,让他吃哒几句不丢人,犯不上跟他做口舌之争。 下一秒,他瞥了一眼朱棣身后带着的骄兵悍将们,“您是先休息,还是直接进宫?” “皇上可有旨意?”朱棣问道。 李景隆只是笑,“万岁爷说了,随您!” 朱棣眼帘低垂,“先进宫!” ~ 宫还是那座宫,但再也不是朱棣的家。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侍卫值班房中等待觐见,目光看着来往的官员们。 那些官员们也偷偷的打量着他,只是当和朱棣的目光碰撞,都马上扭头看向别处。 偌大的侍卫房空荡荡,侍卫们都躲瘟神一样远远的避开,只有邓平面无表情的相陪。 “你是宁河王的小儿子?”朱棣开口问道。 “是!”邓平说着,扭动下身体。 朱棣的目光瞬间落在邓平的膝盖处,“落下残疾了?” “嗯!”邓平脸色有些暗淡,“有些吃不上劲儿,刮风下雨疼!” “疼疼就好了!”朱棣咧嘴一笑,“再过几年,他不疼你还不得劲呢!”www..net 说着,又看向邓平,“你的事本王知晓一些,是条好汉子!别学你姐夫那么油滑,腿废了怕个球?响当当的汉子,就算缺胳膊少腿也是汉子!” 邓平低头,他有些不懂,为何这位王爷今天这么多话! 但他的职业操守告诉他,要多点头多笑脸少说话。 见他如此,朱棣心中嘟囔一句,“没劲!” 早些年即便是见老爷子的时候,跟老爷子身边人也能套出几句话来。可是现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是闷葫芦,滴水不漏。 此次进京他很是忐忑! 因为当初老爷子驾崩的时候,他和皇帝承诺了许多东西,可到现在都没做到。 大明势大,鞑子远遁.... 他所属的边境二十万大军,非但没有按照预想长驱直入,反而有些猛虎打苍蝇,用不上力! 就这时,王八耻低着头穿过连廊而来,“王爷千岁,万岁爷传您!” 朱棣站起身,整理下身上带着风尘的甲胄,迈步前行。 ~ 乾清宫里,朱允熥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奏折,似乎在沉思。 “臣朱棣叩见....” “四叔来了!”朱允熥抬头,见朱棣穿着铠甲,瞬间有些失神,然后笑道,“一路辛苦,大规矩免了!”随后又对王八耻道,“赐座!” “臣听闻皇上召见,彻夜赶路马不停蹄不敢耽搁!”朱棣的靴子上,满是泥沙的斑点,形象颇为邋遢,“不知皇上召臣入宫....” “你看看这个!”朱允熥把手中的奏折丢给朱棣,端起茶盏,“看了再说话!” 朱棣心中诧异,但还是拿起奏折,仔细的看了起来。 奏折没有抬头和落款,不知何人所做。 但是看字迹,绝对不是文官的手笔。文官们给皇上的奏折,都是工工整整,每个字都是一边大小。 而这奏折上的字,颇为潦草,但潦草之中苍劲有力,显然是出自武人之手。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奏折所写的,竟然是安南之事。 “此番安南来朝之中,有黎氏子弟触怒万岁,自杀谢罪。讯息传回安南,举国皆惊!安南国主联合安南公卿,欲问罪于黎氏权相!” “岂料权相掌权已久,发动政变废了陈王。又在陈族之中,选一小儿为王!” “身为权相,擅自废立,司马昭之心已路人皆知!且有消息称,被废安南之主,已遭不测!” “安南有忠于陈朝之人,秘书于广西布政司求助我朝!” 朱棣越看,眉头越是深锁。 许久之后,看向朱允熥,“皇上要对安南用兵吗?” 若是对安南用兵,这就是天赐良机。 大明是安南的宗主国,父母之邦。怎能坐视自己的藩国社稷,被权臣篡位? “安南自古以来就是我中国旧土,皇上欲对安南用兵,也是收拾旧日山河!但是安南,可不是缅地可比,甚至比当初的高丽只强不若。再者,有山河之险,不利骑兵往来。”朱棣沉吟着开口,“且其国内,可战之兵不下十万.....” “现在还不是时候!”朱允熥道,“总要黎氏把陈朝皇族的人杀尽了,倒行逆施天怒人怨,才能动手!” 说着,又道,“朕也知对安南用兵,很难!所以才叫你回来!” 朱棣心中一惊! 就见朱允熥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四叔,把安南打下来作为你这一支的封地如何?” “嘶....”朱棣倒吸一口凉气。 “再等等,等缅地平定之后,安南的形势不可收拾之时.....应该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朱允熥又道,“你要多少兵?” “皇上的意思,臣去征安南?” “嗯!”朱允熥笑道,“你要多少兵?” 朱棣心中心潮起伏,但都硬生生的按捺着,“现在谈多少兵,还有些为时过早!在臣看来,要先对安南用兵的话,先要做到知己知彼!” “已有细作绘制了安南的山河图,交通要道,各地关隘,甚至包括水井都一一著名!”朱允熥笑道,“所以,不用担心不明敌情之事!” 青眼,暗影司那么多人,可不都是白养着的! 他们化身商人,游走于大明周边列国之中! “再说,朕刚才说了,用兵还要等些时候!”朱允熥又道,“想必你也知道,因为安南使者无礼之事,大明已和安南缔约!我大明可在安南停靠军舰,双方国境五百里内,安南不得驻军!” 说着,笑笑,“再等个一年半载,这些条约落实了,我大明就是如虎添翼!” “这都一环套着一环...就算安南没有权臣作乱,也难逃灭国呀!” 朱棣心中暗道,“眼前这位皇帝的心机,比早些年更可怕了!” “征安南是远征!”朱棣又沉吟道,“粮食和粮道至关重要!” “帅才之言!”朱允熥颔首。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打起来可以不顾一切,但没打之前必须把粮草后勤做到万无一失。 “广西广东两省,明年五月之前的夏粮,一粒米也不会运到京城来!”朱允熥正色道,“都作为征安南的军粮储备!” 说着,他也顿了顿,又道,“至于粮道....安南之地确实崎岖难行!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朕可以给你三十万民夫,每个民夫每天二十五文大钱的工钱,以保前线军粮源源不断!” 说到此处,他忽然自嘲的一笑,“为何朕说要等呢,一来是等时机再好些,二来是等安南再乱一些,三来嘛.....朕也攒点钱,哈哈!国库也经不起折腾了!” 然后,他笑容收敛,正色看着朱棣,“四叔,你要多少兵!” “二十万!”朱棣正色道。 “好!”朱允熥笑道,“过了年之后,四叔你以大将军王的身份,去两广练兵!朕在从缅地高丽抽调五万仆从军,都算在你的麾下!” 瞬间,朱棣觉得皇帝的笑容,是那么刺眼。 让他在一年半载之后打安南,那是后话。 但现在,皇帝却彻底的把他跟北地割离开来..... 第215章 举一反三(1) 朱高炽那平日显得有些空旷的王宅,在朱棣到来之后,竟然变得有些拥挤起来。 无他,安顿那些一路跟随的骄兵悍将。 别的藩王没撤藩之后,手下的军将要么听从朝廷调遣调到别处,要么干脆衣服一脱,回家当地主去了。 唯独朱棣的手下们,就跟在朱棣手下,哪怕以四品参将之身当个亲兵也愿意。 由此可见,朱棣人格魅力之深。 ~~ “赶紧着,准备热锅子!” 朱高炽瞄了一眼坐在屋里的朱棣,站在廊檐下对芍药说道。 “爹手下那些人,都是北人。吃不惯南方的饭食,让厨房准备白肉锅子,酱肉,烙些热饼!” 芍药连忙答应,转身之际又紧张的说道,“大爷,要给酒吗?” 朱高炽想想,“不给!” 说着,忽想起了什么,“你让人送过去,你在后面支使别人就行,别露面啊!” “知道了!”芍药回头一笑,风情万种,摇着腰肢走了。 顿时,朱高炽眼睛就挪不开了。 但随即他马上摇摇头,转身进屋。 ~ 屋里,朱棣正盯着桌上的酒菜,若有所思。 听见朱高炽的脚步,抬起头,口中低声道,“广东广西两省的粮税都充做军粮,每个民夫一天二十五文的工钱,以保军粮源源不断运往前线!” 在朱棣的说话声中,朱高炽挨着他坐下,且给他满上一杯酒。 “好大的魄力呀!”朱棣端起酒杯,口中感慨,“还没算那二十万大军的军饷和器械,光是粮食和民夫,就是大几百万!” 说到此处,又看看朱高炽,“老大!” “爹!” “假如....”朱棣说着,压低声音,“假如是你,你有这个魄力吗?” 朱高炽下意识的看看左右,见屋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门外十步之内一个人都没有,想了想低声道,“爹,这不是魄力不魄力的事!熥子.....嗯,就那位,从来都是不做亏本买卖的主儿!” 说着,又低声道,“当初要对缅用兵的时候,朝中大臣们都说为了弹丸贫瘠之地,靡费国库钱粮得不偿失,打下来还要派人治理,也定然没人愿意去。可您看现在呢?” “以儿子对他的了解,在他心里打仗就是买卖!” 说着,朱高炽搬着板凳凑近一些,又低声道,“两个行省一年的粮食,还有民夫的工钱,那就是本钱。打下安南之后,就如今朝堂之上的黑心肝,能把安南攥出团粉来!” “至于您说的军饷.....”朱高炽说着,顿了顿,再压低声音道,“军中的杀才你还不知道吗,就食于敌!” 朱棣嘿的一笑,喝口酒。 “儿子上次去缅地!”朱高炽又道,“就吴论那厮,抢的东西都放不下了,一船船的往京城运....” 忽然,朱棣开口打断他,“你呀,打仗的事是一窍不通!大家伙在外头卖命,为的是啥?就是这些东西!既要人卖命,又不许人家抢,没这个道理!” 说着,又叹口气,“军饷,就食于敌?呵呵,那不是常事吗?” 接着他又喝口酒,慢慢的说道,“皇上说,要把安南打下来,用作咱家这一支的封地!” “你信他那个?”朱高炽心中摇头暗道,“你信了他这么多次,哪次没吃亏?他当初还说让你永镇边塞,做大明朝的塞王呢?” 这话他只能心里说,不能嘴上说。 不然,好似笑话自己亲爹似的,不恭敬。 但所谓知子莫若父,朱棣见朱高炽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胖儿子,心里正在嘀咕。 “我也知道,现如今很多事,他可以说咱们可以听,但算不得数!”朱棣叹息一声,“可是如今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咱们爷几个自从认怂之后,就被人捏在手心里。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爹也是没办法!” “爹,您吃菜!”朱高炽心中酸涩,想要岔开话题。 只要是当儿子的,就都盼着自己的老子是个盖世英雄。 少年时,可能会因为父亲不够英雄,而有些看低父亲,幻想着若我是他,就会如何如何。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才会明白,男人的一生到底充斥着多少无奈,多少的身不由己,多少的忍气吞声。 “去两广练兵....”朱棣又沉吟道,“我也知道我这一去,这辈子恐怕是回不去北地了!”说着,忽然捏紧酒杯,“鞑虏未灭,我......” “爹,别想那么多了!”朱高炽劝道,“您自己都说,身不由己!” 说着,看看朱棣的神色,又道,“其实那位对咱们爷们还算不错了!起码还给您兵权,您看看其他王叔...”说着,又是叹息,而后压低声音,“五叔他们,死的死傻的傻....疯的疯....” 朱棣喝口酒,入口满是苦涩。 “他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多数事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朱棣开口道,“自己想死,谁能拦住?” 随后转头看向朱高炽,“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老子没以前那么英雄气,有些怂了?” “没呀!”朱高炽忙道。 “怂就是怂!”朱棣拍拍儿子的肩膀,“不怂不行呀!当初那位在乾清宫跟你爹我说,我要是不认怂....”说着,突然一笑,“就把你身上的肥肉都割下来炼油....” 顿时,朱高炽满身肥肉一抖。 他相信,这事熥子做得出来! “其实打安南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朱棣又道,“起码我能把老二和老三都给叫到身边来!”说着,又看看朱高炽,“爹一辈子自问英雄,可是到老了,却留不下什么给你们!” “不管那位说那安南给咱家当封地的事,做不做数!但有一点,他能容得下咱们爷们有份可以传家的基业!到时候,你,老二,老三也不至于什么都落不下!” “将来你妹妹们出嫁,也不至于娘家没势力,遭人欺负!” 一番话尽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那.....”朱高炽想想,“您手下那些人,您也都带着?” “带着!”朱棣吃了口菜,压根就没吃出滋味来,开口道,“都是从他们爹那辈子就开始跟着我的,不能让他们没个好下场!去两广练兵也好,征安南也好都带上!” 说着,忽然有事一笑,“打不成鞑子,就去揍安南蛮子!总要让天下人看看,你爹我...还有手下的北地儿郎们的真本事!” “爹您放心,儿子在中枢定然把所有的首尾,都给您料理了!”朱高炽运气,咬牙道,“粮饷器械民夫被服牲畜乃至药材,都给您准备好了!” “嗯!”朱棣又拍拍儿子的肩膀,“就像以前一样,老子出征冲杀,你在后头坐镇!” 说着,啪的一声扔了筷子,“不吃了,烧点热水来老子要洗澡!老大!” “在!” “给你爹搓搓背!”朱棣笑道,“他娘的,一身皴能有二斤!” 第216章 举一反三(2) 砰!duang..... 天刚擦黑,外边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 想来是各家的顽童们吃了饭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拿着炮仗,开始比试起来。 以前只不过是零星几声,可现在却是连成一片,以至于乾清宫中都能听得见。 王八耻站在殿宇的屋檐下,看了一眼刚点燃灯火的乾清宫,转头对正盯着侍卫们换防的邓平说道,“要不,赶赶?”说着,又道,“昨晚上就响了半夜,杂家在外屋听着皇上翻了好几个身,肯定是没睡好!” 邓平皱眉沉思,“王总管,这个....得皇上开口呀!”说着,又道,“皇城根周围住的,都是当年跟着太上皇的老兵居多。当初老爷子在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也没不许人家放炮.....” 王八耻瞥了他一眼,“你当我是怕他们扰了万岁爷的清净吗?”说着,压低声音道,“睹物思人你不明白?” 邓平先是一愣,然后才明白。 宫里头差不多快十年了,都是冷冷清清的。 一开始孝康兴皇帝驾崩了,连着几年没放炮没热闹。今年太祖高皇帝又走了,王总管是担心皇上听见外边的万家喧嚣,想起老爷子和孝康兴皇帝,心里难受! “回头我亲自带人过去,挨家挨户的说,让他们远点放!” 王八耻点点头,刚要说话却余光一瞥,赶紧迈步迎了上去。 “驸马爷,您怎么才来?” 驸马胡观从乾清门外进来,一身的寒气。 “皇上等急了?”胡观伸头踮脚看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低声道,“宫里人去我家里找我的时候,我正在盘查光禄寺的细料库呢....这才耽误了功夫!” “您快着点吧!”王八耻催促,但也笑道,“可是又查出了几个蛀虫!” “嗨!”胡观摇头苦笑,“财帛动人心....”说着,叹气道,“有小吏联合光禄寺那边的太监,把细料库里的好药材和海货给偷出去不少....” 王八耻刚想说话,脑筋忽然转转。 然后绷着脸,“朴公公知道这事吗?” 朴不成是司礼监的大太监,管着除了王八耻之外所有宫里宫外的太监。 “已经知会他了!”胡观早先是笨,可这几年的历练下来,早就学精了,打着哈哈说道。 ~~ “臣,叩见皇上!” 乾清宫的灯火有些暗,朱允熥坐在餐桌旁,就着一碗菠菜汤,小口的吃着奶香银丝花卷。 “怎么才来?”朱允熥问道。 胡观起身,上前几步躬身道,“安南那边有探子过来,臣要亲自问话,所以耽搁了时间,请万岁爷恕罪!” 他刚才那是敷衍王八耻呢!压根就没去细料库,而是去见人! “怎么说?”朱允熥低头喝口汤说道。 “安南权想黎季犛确实已经动手了,他本是安南陈朝王族的外戚,杀了安南的陈王,自立为王,国号大虞!”胡观低声道,“这人也是心狠手辣,安南陈王还是他女婿呢,他硬是让人把他给缢死了!” 朱允熥放下汤碗,“安南国内反应如何?” “没人敢反应!黎贼正全力缉捕陈姓王族之人!”胡观继续道,“安南的大将军姓阮,手握兵权,跟黎贼是一丘之貉早有反心!”说着,顿了顿,“这黎贼就是安南的司马懿....安南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人!” “探子还说什么了?”朱允熥继续沉思道。 胡观低声道,“青眼安插在安南的探子中,有一人娶了黎贼幕府中第一幕僚的女儿。他打探的消息说,黎贼如今正在大力清缴陈族遗臣,等把这些人都杀光之后,以安南陈王绝嗣之名,向我朝上书,让他的次子,以次子汉苍乃安南陈王外甥的名义继承安南国主之位!” “之所以这次和安南的缔约能这么痛快,就是此贼为了麻痹我朝。同时....他们还欲对占城用兵!” 朱允熥闻言,忽然一笑,“这是让我大明欺负了,转头再去欺负别人找回场子?” 说着,正色道,“安南对占城用兵的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安南国内已经开始调集兵马!”胡观低声道。 朱允熥细长的手指敲打桌面,陷入沉思。 这是好事! 占城也是大明名义上的藩属国,更是当初老爷子定下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之一。 不征之国早就成了反义词,当初老爷子所定下的十五个不征之国,在朱允熥看来都必须纳入大明的版图。 但大明可以征,你安南算老几? 你也是我的属国,你去揍老子的另一个属国,你就是大逆不道! 如此以来,对安南用兵更加师出有名。 “皇上,下一步?”胡观沉吟道。 “继续盯着!”朱允熥单手拖着下巴,“光一个打入黎贼幕府的探子还不够,别怕花钱,探子的地位越高越好!” “臣明白!”胡观忙道。 “还有!”朱允熥又道,“不要把安南即将对占城用兵的消息,透漏出去!” 胡观想想,低声道,“就先看着他挨揍?” “嗯......等他跟咱们大明求援!”朱允熥冷笑道,“让青眼在安南的人,选一两个安南陈朝王族的子弟保护起来....” “遵旨!”胡观有些疑惑,“要不要送到京城?” “啧.....”朱允熥看他一眼,“你这么长时间了就没个长进?” “臣愚钝,不堪造就请皇上责罚!” “先养着,该送到京师的时候,再送!”朱允熥开口道。 现在,就冷眼旁观看着安南内斗。 安南黎贼的国书呈过来,朱允熥就当不知道,不但收了认了还要亲自册封他! 然后等朱允熥这个大明皇帝册封安南新王之后,再突然让安南陈朝的遗孤冒出来,请我大明给他做主。 然后大明以宗主国的身份斥责黎贼,且派兵把陈朝的遗孤送回去,继承安南正统之位。 黎贼能乖乖就范?自是不能! 大概陈朝王族的遗孤走到边境,连同那些护送他的军兵,会被安南人一股脑全杀了! 然后大明天朝皇帝震怒....发百万大军横扫安南..... 至于说黎贼到底有没有胆子,敢派兵埋伏杀光大明的军兵,其实那有点都不重要。 他不杀,朱允熥也会派人....制造出一场惨剧。 原本时空中,明成祖朱棣就是这样,让安南黎朝一步步走向灭亡。 最后黎贼还有全家都被明军抓到应天府,千刀万剐! 安南陈朝绝嗣了,篡位的奸臣也被灭族了。 你们没人当王了,那怎么行呢? 我大明受点累,能者多劳吧! “占城和哀牢(老挝)的探子也要动了!”朱允熥又道,“这两国挨着安南,没少受欺负。从现在起,不告诉他们安南要对他们用兵的消息,但要营造出一种安南有野心的氛围......” 说着,朱允熥道,“必要的时候,可以让青眼的人,说是朕的秘使!” “臣遵旨!” 胡观退去之后,又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朱允熥面前。 郭官僧! 他站在那,低着头不说话,等待朱允熥的开口。 “准备准备!”朱允熥低声道,“三月.....三月的时候,让咱们大明在安南那边的商人,无故失踪几个!” 真失踪还是假失踪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说失踪就是失踪。 郭官僧就比胡观聪明,“臣明白!”说着,想想,“还可以制造几个我大朝的商人被安南官员勒索致死,或者商船被劫之事!” “嗯!”朱允熥笑道,“举一反三,很好!” 第217章 孝陵(1) 翻开大明帝国最辉煌的篇章时,我们不难发现,帝国的转折点从大明帝国第二位皇帝开始。 这位皇帝将这个传统的小农经济的国家,且自诩为天朝上国的王朝,引导成为一个贪婪的怪兽。 对内各种新政,逼迫权利官绅阶层对农民,工人,乃至手工业者,自由职业者让步。让新生的商业阶层,开始在这个国家有了话语权。 对外实行吞并,将传统的中国疆域拓展到了认知之外,更将这个国家和民族,对土地的贪婪和渴望,变成对大海的探索。 战争,新政,战争,开海,战争.... 我们不难发现,在大明帝国转型期间,每个关键的节点总是伴随着各种战争。 对于那位毁誉参半的皇帝,为何这么钟爱战争我们不得而知。 许多人说,战争给大明帝国带来了巨大的红利,还有更加庞大的市场。可是我们要看到另外一点,就是大明帝国通过一系列的对外战争,在帝国的核心本土之外,建立了一系列牢不可摧的岛链。 征服这些地方靠武力,而让这些地方变得坚不可摧,是大明帝国准确的说是华夏民族,那让人望而生畏的同化能力和周边各国对于中国的文化认同感。 但每当读这段史料时,有些学者总会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 当时的大明帝国已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会如曾经的汉唐一样,以德行标榜自身,屹立在东方。 但是那位皇帝之所以做出一连串的改革,让帝国走上一条和历史截然不同的道路,是因为那位皇帝留下的文字当中,在字里行间总是带着莫名的危机感! 对此,中国的学者们说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居安思危。 可是西方对此不这么看,因为那位皇帝的意识太过超前,超前了数百年。 西方国家在两百多年之后,才认识到海洋的重要性,开始探索。也通过一系列残忍的战争,找到了找到商品倾销地缓解人口压力的办法。 然而正当他们为此沾沾自喜的时候,却猛的发现,东方的大明帝国,已经把这套方法运用了两百多年,炉火纯青。 大明皇帝为什么会有危机感? 他为什么会有那么超前的意识? 这样的答案,或许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但可能在那位皇帝留下的日记中,能找到些不一样的答案。 ——《大明帝国》一九八四年,剑桥修订卷。 “任何国家....民....族之崛起,皆建立在其他国家民族的痛苦之上!” “所谓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概莫如是!” “我中国之地,亚东万年大帝国,以仁厚德彰显四方,感化万民。然德行一道,乃先强才能有德。正如古人云,仓禀足才知礼节。” “国强才能有德,其德才能宾服四方。” “何为国强?非兵之一道!自古以来无武功永盛之国。国强亦非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地大则骄物博则惰,不思进取尔!” “唯有开拓才能国强!” “若沉浸天朝之梦固步自封,无异于井底之蛙。” “若不睁眼看世界,更不知寰宇诸国之变革!” “若从朕始,不能开拓进取,后世子孙则夜郎自大。” “而我中国,更无法应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而变局之痛,又岂止百年。痛楚之伤,又何止山河沦丧?乃我民族之锐傲之气,丧失殆尽。我国家之信仰之心,心神动摇!” “亦恐让我后世子孙,在先祖无上荣光和现实切肤之痛当中,辗转徘徊....” ——故宫博物院《永昌秘卷》 ~~ 腊月二十九,小雪微飘。 十几名便装骑兵,护卫着一辆青色帷幔的马车,缓缓在孝陵前停住。 守陵的老太监已经老眼昏花了,在护陵卫参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跪在马车前。 “奴婢....” “臣等叩见皇上!” 朴无用撩开马车的帘子,穿着寻常便装的朱允熥,从车厢中出来。 “起来吧!”朱允熥看着恢弘无比,但却格外的空旷的孝陵说道。 “皇上.....”守陵的总管老太监口齿不清,但眼神中满是关切之意,断断续续的说道,“不知皇上驾到,奴婢都没准备.....” “不用准备!”朱允熥依旧看着孝陵,笑道,“朕也是临时起意,想着明天就是春节,过来看看!” 说着,叹口气,“民间之家,每逢佳节子孙都要尽孝于亲长面前。而朕.....哎!”www..net “皇上您慢点!”朴无用在前引路,躬着腰道,“刚扫了雪,台阶滑!” 朱允熥目光浏览着陵内的景象,一切都是俨然有序。 树木花草都被精心的修剪过,殿宇的大门台阶还有殿内都是一尘不染.... “守陵人的差事办的不错!”朱允熥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孝陵的格局,仿照紫禁城.... 看着熟悉,但又很是陌生。 这里埋葬着朱元璋和马皇后,在孝陵的另一边则是孝康兴皇帝朱标。 若是从天空俯瞰,这完全符合中国传统民居的定义。 父母居中,长子居厢.... 走了许久,朱允熥进了供奉老爷子牌位的神殿。 诺大的殿,很是空旷。即便穿着软底布鞋,可也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皇上!”朴无用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朱允熥身后。 然后躬着身子倒退,默默走到殿外伫立。 ~ “皇爷爷!” 一炷香,放在了香炉之中。 朱允熥双手合十,“过年了,孙儿来看看您!” 说着,苦笑道,“真快呀,一转眼就过年了,您老也走了大半年!去年孙儿陪您一道祭祖的事,仿佛就在刚才!” “您老放心,在来看您之前,熙祖皇帝仁祖皇帝,还有盱眙王,临淮王,南昌王,孙儿都虔诚祭过!” “还特意二十二叔去凤阳的皇陵泗州的祖陵,亲手奉上贡品!” 说着,朱允熥在椅子上坐下。 “这一年来,孙儿做得还算不错!今年我大明国库的收入,比往年又多了两成半,普查出的人口,大明功有一千四百万户,共计八千多万人。” “老爷子,不是孙儿夸口。这个数字,可比您洪武二十六年普查的时候,多了一千六百万!”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您老给孙儿打的底子好。国家昌盛,才能人口滋生!” “您老的洪薯,如今种遍了大江南北,百姓多了一份口粮,您都感恩待德。江西有百姓用洪薯酿酒,民间私称洪武酒...” “当地的知府说百姓不知尊卑,不许百姓这么叫!孙儿跟他说,百姓这么叫,是因为怀念您,感念您的恩德!” “让他们叫....让天下人都知道世上有洪武酒!” 说着说着,朱允熥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微微有些动情。 “知道你老爱喝几盅,孙儿还给您带了点。其实孙儿已经先尝过了,那酒不好喝,就是辣.....” “可好歹也是酒,因为红薯,天下少了几个饿死的百姓,而百姓的餐桌上,逢年过节也难得多了点酒星.....” 第218章 孝陵(2) 李景隆快步走到神殿外,看了一眼里面皇帝的背影,又跟朴无用眼神碰撞一下。 而后站在殿外,只是他站的地方正好是风口。 冬日的风很凉,迎面吹来打在眼睛上,没一会他眼睛就红红的。 ~~ 朱允熥看着老爷子的牌位,继续絮叨着,“青州古道正在修,往后天南海北的百姓可以畅通无阻。黄河的堤坝,孙儿也让人再次加固,还有淮河孙儿也让人治了!” “虽没能根除水患的隐忧,可是起码十几年内,应该没有大的水患了!” “今年不但普查的人口数多了,田地也照以前多出许多来!多出的田地尽数给与百姓,各地方官府还给与百姓耕牛和粮种。” “孙儿还让地方官农闲的时候,组织百姓开荒修筑水库....” “还有...” 说着说着,忽然之间朱允熥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满肚子都是跟老爷子显摆的话,可如今面对老爷子的牌位,却都堵在胸口说不出来。 因为.... 他心中有愧! 他终究还是违背了,老爷子临终之前他对老爷子的承诺。 “小福儿很好,眉眼越来越像您....就是性子,比以前更安静了!”朱允熥沉吟了许久,才继续说道,“有一次孙儿问她,小姑姑在想什么?她说在想爹!就是在想您!” “还有六斤,学业大有长进,如今知道耍心眼了,一身的心眼子也不知像了谁!” “他跟孙儿说,又一次梦到了您....” 说着,朱允熥的泪珠猛的落下,“皇爷爷,您给六斤托梦了?怎么不给孙儿托梦呢?孙儿也想您呢!您莫非是在怪孙儿吗?怪孙儿没....没.....遵守承诺?” “可是孙儿呀,确实很是不得已...孙儿的苦衷您老能明白吗?” ~ 殿外,李景隆和朴无用等人都竖着耳朵听着。 隐约听见了皇帝压抑的哭声。 朴无用低下头,李景隆又把眼睛对准了风口。 不多时,脚步响起。 两人同时转身迎了上去。 朱允熥见到李景隆有些意外,“怎么找这来了?可是有急事?” 李景隆躬身道,“出使占城哀牢的使节人选一定下了,要万岁爷过目。还有安南那边又有国书过来,东瀛的山名家也给臣这边递交了文书....”说着,顿了顿,“又是要枪炮,但也不是白要,那边送来两船刚采出来的银子。” “宝船场把洪武皇帝号重新修葺了一遍,新刷了漆,又配上了刚铸的重炮,舰队上下官兵盼着皇上能亲自检阅!” 他一连串了一堆,他分管之事。 可此刻朱允熥没有心思听这些,只是淡淡的点头,“知道了!” 随即他又看了李景隆一眼,“你眼睛怎么了?怎么那么红?” “臣....”李景隆瞬间哽咽,“臣.....臣看着孝陵,就想起太祖高皇帝和孝康兴皇帝的音容笑貌,想起他们对臣的呵护,悲痛不能自己!” “臣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呜....皇上,臣...失礼了!” “难得你一片孝心!”朱允熥点头,叹口气,“老爷子当初没白疼你一回!” “呜呜!”李景隆落泪,“他老人家就这么走了....呜....” “好了好了!”朱允熥宽慰道,“朕知道你是孝顺之人,可大庭广众之下落泪,还是有些难看!”说着,又道,“别哭了,陪朕走走!” “是!”李景隆忙低头擦泪,但一下秒马上次牙咧嘴。 擦眼睛时太用力了,蟒袍袖子上的金线,刮了眼睛。 朱允熥转头,“又怎么了?” “没....皇上您慢点,台阶.......” 噗通! 李景隆话还没说完,自己不知怎地脚下一滑,咣当一声摔在台阶上。 “嗯.....” 眨眼之间,他额上青筋乍现表情痛苦至极。 “扶起来....”朱允熥对周围人道。 几个侍卫刚要上前,李景隆却憋着气低声道,“都别动!” 说着,艰难的爬起来,捂着左臂,额上疼得汗都下来了。 “臣好像把胳膊给摔断了!” 朱允熥一惊,低头看看台阶。 是很滑,但怎么就能一下把胳膊摔断了? “皇上,臣来看看!” 邓平在朱允熥身后说了一声,迈步上前,把着李景隆的胳膊,“是断了还是脱臼了?” “断了....”李景隆脸色煞白。 “这疼吗?” “嘶......” 邓平摸着李景隆的手臂,转头对朱允熥道,“皇上,曹国公的胳膊不是断了,臣看来八成是骨裂得养个大半年!” 朱允熥心中微松,“你都多大的人了,这么不小心!”说着,摆手道,“赶紧去太医院看看!” “臣...陪着皇上!” “不差这一会了!”朱允熥摆手,带着人继续前行。 李景隆站在原地,胳膊的疼痛让他面容都扭曲了。 “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 李景隆恨恨的看着让他摔倒的台阶,心中骂道,“没冰没雪的,怎么就这么滑...” 突然,一阵风呜呜的吹过。 李景隆陡然打了个哆嗦,抬起头,惊恐的看着神殿,然后又看看台阶,再看看自己的胳膊。 接着噗通一声跪下,咣咣磕了几个响头。 “老爷子....莫怪!老爷子莫怪!” ~~ 朱允熥还没走远,不经意的回头就见李景隆撅着屁股跪在地上。 “他那干什么呢?”朱允熥疑惑的问道。 朴不成马上低声道,“看着公爷是对着太祖高皇帝的神殿磕头呢!” “嗨!”朱允熥摇头,叹道,“他这人呀,心还是好的!”又道,“满朝文武,他这么暖心的人,不多了!” 说着,朱允熥忽然停步。 转头对朴无用说道,“那边是老太妃住的地方?” “是!” “朕过去看看!” ~~ 咚咚咚..... 还没走近那处偏殿,朱允熥就听到里面传出木鱼敲打的声音。 郭惠妃自从带着孙子住在这开始,就信了佛。不但她信,连带着他的孙儿,也小小年纪就学着抄写佛经诵读经书。 就在这木鱼声中,朱允熥走进庭院。 木鱼的声音一停,一张苍老至极的脸在窗户上露了出来。 “熥哥儿....皇上来了!”郭惠妃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欣喜。 “过年了!”朱允熥笑道,“朕来看看您,看您这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皇上自己一个人来的?”郭惠妃捋下头发,从里面出来,“太子呢?” 朱允熥一顿,“下次,下次朕带他过来!” “外边冷,皇上快进屋!可曾用了膳?”郭惠妃忽然之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我这就让人给您包水饺,我记得您和老爷子一样,都喜欢吃羊肉馅的...哎呀,我这没羊肉呀!” 说着,又有些慌乱的开始寻找起来,“茶呢!来人,快上茶!” 见她如此,朱允熥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毕竟,这是一手把他养大的人! “大冷的天,你就穿这么少?”郭惠妃的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也不穿件大毛的衣裳?伤风了可怎么了得?”说着,开始絮叨,“本想着今年给你做一件衣裳,可是我这眼睛呀,越发的不好使了.....” “娘娘!”朱允熥忽然拉起郭惠妃的手,“跟我回家吧!” “嗯!”郭惠妃一愣。 “回紫禁城住吧,过年了,咱们一家团圆,孩子们也都想你!”朱允熥看着郭惠妃的眼睛。 后者眼神闪动,满是欣慰。 但期间,也掺杂着隐忧。 “您放心!”朱允熥看了一眼后室,想必那就是郭惠妃孙儿们住的地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您知道我的!过了年,他们愿意上学就去宗学读书,不愿意就养着.....反正他们一定都平平安安的!” 骤然,郭惠妃落泪。 颤抖道,“皇上!” 第219章 一年之末(1) 一笼只小兔儿,有些惊恐的瞪着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女孩总是对可爱和漂亮的事物,无法免疫。 小福儿蹲在笼子前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里面那缩成一团的毛绒绒。 “公主,您小心点!”旁边的太监王不振,揪着心笑声说道。 小福儿没应他,而是拿着刚才暖棚里摘出来的芹菜,继续逗弄,嘴里说道,“小兔子乖乖,过来呀!过来俺这呀!” 兔儿似乎感受到她的好意,渐渐的放松戒备,耷拉着耳朵蹦跶着凑了过来,鼻翼一张一合,开始触碰小福儿的手指。 “呵呵!” 小福儿觉得痒痒的,口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但突然,一只猫爪子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兔儿的脑袋啪的一下。 受惊的兔子嗖的一下跑到笼子的角落,惊恐的看着对它呲牙哈气的橘猫。 “你一边去!”小福儿拎着橘猫的脖子,直接甩开。 又伸手对那兔儿说道,“来,别害怕!” 但是下一秒,又一只手直接从笼子上边伸了进去,嗖的一下把兔子拎了出去。 “太子爷......” 王不振的惊呼之中,六斤拎着两腿乱蹬的兔子,撇嘴问道,“哪来的?” “放下放下!”小福儿气得直跺脚。 王不振赶紧低声道,“承恩侯府送来的年礼,国舅爷说这几只小兔儿给宫里各位小主玩!” “你快放下!”见那小兔儿被六斤拎在手里,跟风车似的转悠,小福儿急得不行。 六斤拎着兔子后退两步,仰脸道,“不放,我就不放,我要拿它训狗....”说着,咧嘴笑道,“狗追兔子可好玩啦!” “你.....”小福气心中气苦,猛的跺脚眼泪就要下来了。 “给你给你给你给你.....” 见她要哭,六斤赶紧把兔子扔回笼子里,“我逗你玩呢,瞧你还当真了!” 是不是故意逗着玩,只有他心里清楚。 但若是小福儿真的让他给气哭了,大过年的他肯定也没好果子吃。 “哎!还是你好!” 六斤说着,蹲下身子拍拍手,“过来!” 那肥胖的橘猫懒洋洋的摇着尾巴,一步步的凑过来,用脑瓜顶蹭着六斤的小腿。 这猫,就是当初养在永安宫,总是蹲在老爷子躺椅下的那只.... 忽然,正跟六斤亲昵的橘猫,猛的扭头,像是在看着什么。 而后嘴里轻轻的瞄了一声,接着蹭的一下窜了出去。 “哎!” 六斤喊了一声,扭头看去,然后整个人也愣住了。 “小兔子这么好看,你用来训狗,万一让狗吃了呢?”小福儿还在安抚着受惊的小兔子,口中说道,“回头我就告诉皇后去,说你.....” 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 眼神离开那几只可人的小兔子,痴痴的看着前方。 ~ 春和宫正门,一个人影在奴婢的搀扶下,缓缓出现。 “娘娘!” 六斤突然嘶吼一声,眼泪突的冒出来。 然后撒开退就冲,嘴里大喊,“娘娘!” 噗通! 跑得急了,一个狗吃屎。 王不振等人大惊失色,可不等他们上去扶着,六斤已经再爬起来,哭喊着往前冲。 “娘娘!您去哪啦...呜呜呜!”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郭惠妃弯腰搂着六斤,摸着他的头顶,老泪纵横。 这是从生下来就被她抱在手里的孩儿! 这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孩儿! “娘娘,我好想你呀!”六斤死死的拉着郭惠妃的衣服,哭着喊道。 “我也想六斤呀!”郭惠妃捧着六斤的脸,“来,让我看看!”说着,好似在欣赏绝世珍宝一样,“高了,也瘦了!” ~ “娘娘!” 不远处,小福儿呆呆的起身。 然后也是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抱住郭惠妃不肯撒手。 “娘娘,你不在都没人帮俺系头花嘞!” 郭惠妃泪如雨下,“我给你系,我给你系!”说着,抱着小福儿,“过年了,我给你系新头花。咱们小福儿是大姑娘了,要漂漂亮亮的!” “娘娘,您去哪了?”六斤抬头,眼里噙着泪光。 小福儿也抬头,“娘娘,可想您嘞!” 郭惠妃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蹭着他们的脸颊。 瞄!瞄! 那只橘猫,就在他们三人的身下,来回的穿呀穿呀,蹭呀蹭呀! 宫门外,朱允熥看着这一幕,眼睛忽然就红了。 他身旁的赵宁儿,适时的递过来一张手帕。 “朕这眼睛怎么回事,怎么一见风就难受!”朱允熥接过来,低头擦了擦。 赵宁儿没说话,柔夷轻轻捏着朱允熥的手,笑了。 等朱允熥擦了眼睛之后,才开口道,“过年了,一家团圆!” “对,团圆!”朱允熥叹口气,“团圆!” 说着,他微微转头,尽管被高大的宫墙遮挡,但他的目光依然看着孝陵的方向。 同时心中暗道,“皇爷爷,你会原谅孙儿的,是吧?” 想着,就觉得面上一凉。 抬起眼往上看,雪花在骤然之间,突然飘落。 很慢,像是羽毛下坠。 ~ “宫里过年的东西可都准备齐了?” “年糕预备了?面发了?” 郭惠妃牵着六斤的手,走入春和宫的正殿,对陈不对开口道。 “这.....”陈不对低着头,很是惶恐,“乾清宫那边准备了,春和宫这边.....?” “你们是怎么当差的?”郭惠妃的嗓门高了起来,“我这才不在几天呀,就一点过日子的样儿都没有了!”说着,回头怒道,“你们不知道太子喜欢吃红枣年糕吗?没有年糕,没蒸馍,年贡怎么摆?” “奴婢该死!” 陈不对满头是汗,低声说道。 他的徒弟王不振心里砰砰跳,他虽不认识郭惠妃,可是见自己的师傅都大气不敢出,他更是眼皮都不敢抬。 “啧啧,看这殿里摆的都是什么呀?”郭惠妃又开始数落道,“太子性子好动,你们摆那么多瓷器,万一碎了伤了人怎么办?” “还有这窗户!呢绒的窗帘怎么不挂,十冬腊月挂素纱的,太子着凉了你们担待得起吗?”说着,郭惠妃嫌弃的撩拉了窗帘,而后又皱眉道,“窗棂的琉璃片上都落了灰了,你们都是死人,都看不见?” 满春和宫数十个奴婢,一声都不敢吭。 尤其是对陈不对这样的大太监而言,眼前这位不是皇后,可从太祖高皇后故去之后,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这位在打理。 她没有皇后的名分,却一度有着皇后的权力和地位。 “都腊月二十九了,年画也不贴!” 郭惠妃看着哪哪都不对,又摸摸六斤身上的衣服,开口道,“这皮袍都是去年的旧衣裳了,还是我给做的呢,你们没给太子换新的?” “回太妃娘娘!”陈不对膝盖一软,跪下道,“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她说去年淮北闹灾,宫里不能太铺张,要节俭。包括皇上和皇后,还有所有小主子的皮毛大衣裳,都是入冬的时候换了个面儿....” “那也不能苦了孩子!”郭惠妃想想,“去,我记得我原先宫里还有几箱好皮子,马上让尚衣监的人日夜赶制!”说着,摸摸六斤的脑袋笑道,“过年哪有不穿衣服的,是不是六斤?” “就是就是!”六斤大笑,然后亲昵的说道,“娘娘,我想吃您烙的角瓜鸡蛋加海米的盒子,还有疙瘩汤跟醋溜白菜呢!” “我也想吃!”小福儿拍手笑道,“我还想吃芥末菠菜,烧黄鱼!” “好好好!”郭惠妃满是慈爱,“我这就给你们两只小猴儿做!”说着,又看向陈不对,“还愣着干啥,让膳房灶上开火呀!” 宫门外,朱允熥和赵宁儿听得真切。 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然后拉着手,迈步进来。 第220章 一年之末(2) 紫禁城中,在老爷子驾崩之后,久违的欢笑再次弥漫。 而朱高炽的王宅里,他却很是满脑门子官司。 按理说他老子朱棣也来了,他们爷俩能在京城过个好年,可架不住腊月二十九,年根底下的底下有人来给他添堵。 ~ “朴总管,这是怎么个章程?” 朱高炽微微斜眼,看了一眼前厅中坐着的几个童子。 几个孩子都他认得,谈不上熟但真是认得。 因为那是蜀王,代王,谷王的儿子们..... “皇上说了,暂时在您这过个年!”朴无用站在朱高炽面前,微微躬身笑道。 “啥?送我家来暂住?” 朱高炽心中暗道,“这几个孩子不是跟着老太妃在孝陵上住吗?老太妃没了?”随即,心中又想道,“熥子不能这么不地道吧?再怎么说也是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人家一个老太太,都容不了?” “不能呀,熥子是小心眼,是有些记仇,可心胸不至于狭小到这样呀?” 朴无用见朱高炽不说话,而是满脸心事,就继续开口笑道,“太子爷想老太妃,皇上就把她老人家接回宫了。可是这几位小爷,暂时还不适合住进宫里!” “都是天家的子弟,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朴无用又道,“又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安置!皇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您这行!” “一来嘛,您这宽敞!” “二来嘛,安置在您这,老太妃也放心!” “三来嘛,您也可以随时带着进宫,给老太妃问安。” “四来嘛,您是厚道人!” “五来嘛.....” “得得得得!”朱高炽开口打断,“你跟我这数来宝那?一来二来三来的!”说着,五官都皱到一起,抽抽着,“要放我这多久?” 人都送来了,这时候再不情愿也不敢不收不留呀! 收和留其实问题不大,关键是多长时间。 少来少去的放个把月,以礼相待就是。可要是时间长了,那就是烫手的山芋。 “皇上说了,过了年就让宗正府给几位小爷选宅子!”朴无用又笑道,“皇上还说了,几位小爷的奴婢,随后一并送来。皇上又说了,几位小爷的俸禄各项用度,暂由宫里开支!” “那过了年呢?”朱高炽又问。 “皇上说,过了年几位小爷想上学,就送到宗学中读书去。然后再过些年,就让他们就藩!”朴无用笑道,“皇上还让奴婢问问您,您是什么意思?” 你一口一个皇上说了,还问我的意思? 你家万岁爷都定下来了,那意思就是这些事让我去说让我去做! 朱高炽心中冒火,腾腾的。 这几个都是罪王的儿子,送到宗学跟一群闲散宗室整日在一快,将来说不定又闹出什么事呢? “殿下!”朴无用又笑道,“皇上还说了,长兄如父,您是几位小爷的堂哥,要多担待些!” “我父你个屁老丫子!” 朱高炽心中大骂,“你丫也是他们堂哥,你们不照应他们呢!大过年的送我家来,让我过年不?” 可是事已至此,能有什么办法。 不但要咬牙收了,还得给朴无用包一个辛苦的红包。 等朴无用带人走后,朱高炽背着手走到前厅。 ~~ 前厅之中,几个孩子忐忑惊恐脸色煞白。 这些孩子中大的十来岁,小的六七岁,天家子弟心智成熟得早,对命运的担忧都写在脸上,满是恐惧。 见朱高炽进来,都惶恐的起身。 “王兄!” “嗯!”朱高炽艰难的点头,目光扫过这些孩子们惊恐的脸,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强笑道,“今年过年,就在我家过!就把这当成你们自己的家,别客气!” 说着,转头道,“来人!” “奴婢在!” “给几位堂弟准备房间,被褥衣服起居器皿都用上好的。东西不够,把库房打开!嗯.....每日的用度,跟我一样。” “是!” “既然叫我一声王兄,就踏踏实实的住!”朱高炽又道,“过年了,都换上新衣裳,等大年初一,我带你们逛庙会去!” 见朱高炽如此,几个孩子脸上的恐惧消散不少。 朱高炽还想在说些什么,但话就是堵在胸口。 跟几个孩子笑了笑,转身出去。 刚出门,就见到父亲朱棣站在庭院里若有所思。 “父亲!”朱高炽上前行礼,“哎,大过年的宫里那位又给咱们找不痛快呢!” 朱棣看着那几个孩子,眼神中别样的情绪闪动。 “当初,你爹我若是不怂的话.....”朱棣缓缓叹息一声,“大概你们兄弟,今天就是这个下场....”说着,忽然摇头,“不,你们都成丁了,下场比他们还不如!” 顿时,朱高炽愣住。 是呀! 如果他父亲和他五叔几人一样,被圈禁起来,那他们这些成年的儿子也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同样被圈禁在高墙之内,犹如囚徒。 父亲被毒酒赐死的那天,他们也会悄然无声的暴病身亡! 砰! 外边一声鞭炮,震醒了沉思中的朱高炽。 他快步跟上朱棣的脚步,“爹,过年了,舅舅家不去走走?” “你大舅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最好是礼到人不到。咱们爷俩都去了,他怎么跟宫里那位说?”朱棣笑道,“这个年,咱们爷俩谁也不见,就关起门来自己过!” 愿望是好的,但话音刚落下,前院管家就凑了过来。 “王爷,世子,十二爷来了!” 湘王朱柏来了! 朱棣皱眉,“这时候?” “说是来拜年,带了许多东西!”管家小心的说道。 “你看!”朱棣笑着准头,看向朱高炽,“京城就没有秘密!小朴刚走,他后脚就到,他是来给你老子拜年的吗?怕是来看那几个孩子的!” 说着,摆摆手,“你接待吧,我就不见了!” 下一秒,又长叹道,“你爹我这辈的兄弟当中呀,老十二老十五,都是顶好的热心肠!哎.....就是...脾气太犟了!” 砰! 外边骤然又是炮声。 朱高炽走到前院,远远的就看见坐立不安的朱柏。 “去,把几个孩子带来,给十二叔看看!”朱高炽回头吩咐一声,大踏步进去笑道,“十二叔,稀客呀!” ~~ “人家过年图个喜顺安乐,你这倒好,把自己胳膊给折腾坏了!” 曹国公后宅,夫人邓氏小心的给李景隆胳膊上贴着膏药,嘴里埋怨。 “嘶!”李景隆嘴里吸着凉气,五官狰狞,“你可别絮叨了!” “行,我不絮叨!”邓氏白了他一眼,“老话说,过年不顺一整年都不顺!” 忽然,李景隆脸色大变。 “赶紧,祭祖的贡品再丰盛一些!”李景隆大声道,“我要沐浴更衣!” “不是刚祭完吗?”邓氏笑道。 “这回不光是祭我爹我爷爷!”李景隆跺脚,“我.....我他妈...”说着,深深叹气,“我跟你说,爷我这回是个教训,大大的教训!以后这种小聪明,千万不能有了!” “伤天了!” “呸!”邓氏笑骂,“伤天害理的事,你干的多了去了!” 第221章 八百万(1) 窗外,东风夜放花千树,人间璀璨得宛若白昼。 远眺望去,苏州河两岸满是人潮。 烟火起伏的间隙,光耀之下是一张张带着无限欢愉的脸,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可是,站在阁楼中,远眺这份美景的李至刚,脸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写满了心事。 “新政,开海,苏州,财税......” ~ 桌子上的酒菜已经凉了,他依旧纹丝未动。 咚咚咚! 身后有人敲响房门。 李至刚不悦皱眉,轻声道,“我不是说了吗,不用你们伺候,你们也忙了一年了,大过年的自去快活!” 他本以为是身边的亲随又来嘘寒问暖,岂料下一秒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以行,你真是难请呀!” 瞬间,李至刚的脸上泛起微笑,回头道,“少盈?快快请进!” 话音落下,代苏州府知府事的浙江布政司左参议刘观,拎着个食盒从外边进来。 “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陪着一家老小来我这作甚?”李至刚笑道,“快坐,外边冷吧?” 刘观看了一眼桌上的冷菜冷酒,微叹口气,“你这人就是执拗,早几天就打发人来请你,去我家里一块过节。你倒好,就是不去!” 说着,瞪眼道,“怎地,是瞧不起我刘某人?” “哪里哪里!”李至刚赶紧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就是...” “要面子,脸皮薄!”刘观不客气的说道,“跟别人你可以脸皮薄,跟我你还客气什么?”说着,叹口气,“可怜我老母亲,从腊月二十八就开始准备,就盼着你过去呢!” “这.....”李至刚心中泛起温暖的酸涩,“是我不对,即便是不去也当亲自登门去看望伯母!”说着,歉意道,“之所以没去,是因为我觉得....你家里一家老小的,我去了你们再放不开,给你们添麻烦!” “我母亲,我夫人还有孩子们都盼着你去!”刘观说着,打开手里的食盒,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一个三层的托盘。 托盘之上,全是白生生元宝形的小饺子。 “我跟母亲说了,你是松江人,过年不吃饺子。母亲却说,你不吃饺子是因为你没吃过好吃的饺子!”刘观笑道,“这是母亲亲手包的,韭菜猪肉馅。今年年来得晚,却正好赶上头刀的韭菜,最是鲜美!” “因为怕路上凉了坨了不好吃,我母亲特意嘱咐我带生的过来!”说着,刘观转头对外说道,“有人没有!” “小人在!”李至刚的亲随出现在门口。 “那去灶上煮了!”刘观笑道,“你们南人会煮饺子吗?” “小人会的!”那亲随笑着接了,笑着出去。 刘观继续手上不停,“我母亲还嘱咐我,给你带一些家里的酱肉过来。喏,熏好的猪蹄子,这在我们老家是号称捞钱靶子。也是刚出锅的,凉着吃有嚼头!” 他不停的拿着东西,嘴里不停的絮叨,“母亲知道你一个人过年,她老人家说过年哪有自己一个人的,就让我过来陪你!哎!你呀!” 他所带来的东西,跟李至刚屋里桌子上原本摆着的,已经冷掉的酒菜不值一提。 可能一盒子的东西,还没桌上一盘龙井虾仁中的龙井值钱。 可是此刻,李至刚心中的热乎劲,就好似火烧的一样,沸腾了。 “这让我.....”李至刚动容道,“少盈,多谢了!” “要谢就谢我母亲,我才懒得管你这个犟种!”刘观一笑,“酒我没带,知道你这有好花雕,拿出来吧!” “来人!”李至刚大声对外边说道,“上三十年的绍兴黄!再加几个热菜。” 他这一声喊,门外那些李家亲随们的脸上,终于带了几分过年的喜庆,纷纷忙活起来。 不多时,凉的酒菜撤下去,全换上了新的。 黄酒中加了红枣和姜丝,在热水中烫着。 “这第一杯酒!”刘观给他们二人倒满,举杯道,“不敬前程,不敬你我。只敬家中老母,福寿安康松鹤延年!” “好好好!”李至刚笑着和留观碰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刘观又给他满上道,“再敬以行你,身体康健福禄双全!” “多谢少盈!”李至刚心中感动,仰头再次一饮而尽。 “一杯情两杯意,三杯喝了真兄弟!”刘观又笑道。 “哈哈!”李至刚大笑,“好好,此言虽直,但当浮一大白,干了!” 三杯酒下肚,外边的亲随已是把饺子煮好。 “快,趁热!饺子要吃烫的!”刘观笑道。 李至刚夹起一个送到嘴中,刚嚼了一下,忽然皱眉。 因是牙齿咬到了硬物,有些硌牙。而以他的教养,又不能在饭桌上直接吐出来,所以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 “怎么?”刘观忙道,“可是吃到东西了?吐出来!” 李至刚慢慢吐出来,却是一枚精巧的只有小拇指甲那么大的彩钱。 “嗨,你这运道!”刘观大笑,“一百个饺子里就放这一枚钱,还让你吃到了!”说着,拍手道,“以行,你这气运是真够旺的呀!” 李至刚虽是南人,可也知道北方的习俗,就是在春节的饺子中放入钱币,以示明年的好兆头。 可此刻,他看着那枚钱币,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的表情,反而好像是触动了心事。 “怎么了?大过年愁眉苦脸的!”刘观问道,“可是为了新政的事?还是苏州这些豪门世家不好打交道?” 自他李至刚来苏州,就颇有些空有一身力气却没地方使的感觉。 苏州的官绅们无论他李至刚要查什么,都是极其配合。甚至连追缴历年在赋税皇粮上的亏空,也都是主动逢迎。 不但主动补缴,而且还都是超额。 这让李至刚想抓人家小辫子,也都抓不到。 更让他头疼的是,那些人给他送钱的花样。 他是不爱钱的,准确的说是自己家里有钱就不喜欢捞钱。 可每天早上他的仆人打开钦差行辕的大门,总能看见外边对着价值不菲的礼品,都不知是谁家送的。 而且,连日来不断有在三四品官职上致仕的官员,给他投拜帖,还有名满天下的名师大儒也都纷纷投文。 人家还不说什么事,就说请您饮茶,探讨圣人文章。 从这就能看出,苏州的豪门世家跟其他地方的差距来。 其他地方的官绅,只要利益被触动就跟踩了老鼠尾巴似的,直接蹦起来大喊大叫。而苏州这边,你想要人家就给。人年不但给,还乐乐呵呵的给。 正应了那句话,能用钱解决的就不是问题。 可,这并非是李至刚心中心结所在。 而是.... “哎!”李至刚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摇头道,“新政有什么好难的!我所忧者,非此也!”然后,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慢点喝,急酒醉人!”刘观道,“既然不是新政,那是什么?开海?” 李至刚再摇头,然后沉吟许久,站起身走到书桌边拿出一本折子,轻轻放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第222章 八百万(2) “什么东西?” 刘观诧异的接过,但下一秒噌的站起来,满脸惊恐。 因为他手中的折本白纸之上,俨然是皇帝的朱笔.... “不要声张,你自己看!” 李至刚又给自己倒满酒,笑道,“无妨,你我二人而已,天知地知!” 刘观的手都哆嗦了,他此刻才知这是皇帝写给李至刚的私信。 “我不敢看!”刘观忽然把折本推过去,摆手道,“我不敢看!” “啊!”李至刚先是一愣,而后忽然咧嘴大笑,“哈哈哈!” 他笑得好似眼泪都要下来了,“少盈呀少盈,你说你...哎呦,让我说你什么好。怪不得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到今日才不过是官居四品,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我都说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看看又如何?” “是不能看,不单是不敢看!”刘观正色道,“以行,虽然你我是至交好友。但我也要提醒你,皇上给你的只能你自己看。你那句天知地知,本身就是诛心之言欺君之罪!” “呵!”李至刚又笑,然后慢条斯理的吃了一个饺子,细嚼慢咽。 “你既不敢看,那我说给你听....” “不听不听...” “皇上让我在明年七月之前,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在直隶,湖北,浙地,江西,广东等处,筹集八百万....军费!”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似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八百万!”刘观整个人都呆住了,“用什么名义?”说着,茫然的继续说道,“朝廷的赋税都是定额的,这超出来的可就是摊派了!正儿八经的赋税,官绅们都想办法能逃就逃呢,更何况这没头没脑的摊派?” “就用皇粮清缴的名义!”李至刚叹口气。 “嘶.....”刘观惊恐的说道,“如此一来,你李以行还有立足之地吗?” 李至刚微微一笑,“我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说着,忽又是一笑,“我心中有事,不是因此事而忧,而是因为我在想到底怎么能把这八百万凑齐!”说着,又道,“最好,还能多收一些!” “你疯了!”刘观腾的站起身。 这事放在别人身上,定然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他李至刚,愁的却不是如何执行,而是如何超额完成。 “这是军费!”李至刚重重的说道。 刘观一愣,然后问道,“要对哪用兵?”说着,又皱眉道,“对哪用兵,也用不着八百万呀!再说,如今的国库缺钱吗?” “不缺,去岁国库的收入已经有差不多七千多万!”李至刚再次给自己倒酒,“可是现如今,花钱的地方也多!” 说着,李至刚又叹口气,“军务改制,那些裁撤的边军卫所丘八大爷,要钱安置。给地,给牲口给房子,不给足了那些人拿起刀就是匪。” “青州古道是个烧钱的大窟窿,数十万的民夫,光是每天耗费的钱粮就是天文数字!” “各地州府都在兴修水利,每县必须有一座水库,以备不时之需。年底户部收到各个州县的文书汇总,光是干活的骡马牲口一项,就有六千多匹的缺口!” “黄河大工,淮河大工也都在等着钱!” “而且,一旦开海,各地的码头扩建也是无底洞。就连缅地,高丽的那边的海港,也要朝廷出钱来建!” “除此之外,还有移民的示意。云南开垦荒田,广西开荒,辽东开荒....” “朝廷更是有意,把高丽和辽东那边的卫所,集体往前推....” 说着,李至刚重重的叹气,“国库是要有钱,可架不住到处都要钱。这还没算,大明朝官员们的养廉银子!” “这.....”刘观已是愣住了,“那到底要对哪用兵呢?八百万呀,那可是八百万!” “皇上已下旨让燕王...勇毅亲王已大将军王的身份去两广练兵!”李至刚又道,“练兵,练的就是钱。数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器械战马被服等等,到处都是钱!” “两广?”刘观顿了顿,“安南?”说着,痛心疾首道,“那弹丸之地,对他用兵耗费百万钱粮,值得吗?” “我们当臣子的,不要问值得不值得!而是要想着,如何帮皇上解决棘手的事!”李至刚看了刘观一眼,“除了安南,东瀛那边也大了几年了,到收尾的时候,朝廷正准备一劳永逸!” “另外,占城哀牢暹罗等地也都在预料当中!” “还有!”李至刚忽然压低声音,“北方的鞑子!” “辽东甘肃宁夏几个重镇,不可能总是重金养着大兵们....”李至刚继续道,“朝廷要北征!” “他们不来,和我大明相安无事不好吗?”刘观跺脚道,“为何要北征?” 他现在终于明白这八百万军费,到底要用在何处。 “那可不是十万人的事了!”刘观又道,“北方一动,起码是二三十万人......” “哼!”李至刚哼了一声,“你呀,不了解咱们这位万岁爷!”说着,他压低声音,“何止二三十万?何止是北方那么简单?” “那.....?” “西域,吐蕃!”李至刚轻声道,“以前都是羁縻之统,而皇上现在则有意,要设置流官。”说着,再压低声音,“尤其是吐蕃,不许政教合一.....” “这些个地方无论打多大,但花钱是一定的!”李至刚又道,“而且是花钱如流水!你觉得八百万多?哼,可知我为何想着超额?” 刘观马上问道,“为何?” “皇上从私库当中,积出了四百万!”李至刚正色道,“凑齐了一千两百万的军费,以备万全!” “嘶.....”刘观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也太多了,这......关键是这八百万是没名目的摊派....” “摊派怎么了?”李至刚冷笑,“八百万多?”说着,悄悄桌子,“洪武二十五年之前,朝廷一共发动了二十二次北征,共计耗费白银五千多万。而如今,皇上只要八百万,还多吗?” “再说那时候的大明跟现在的大明一样吗?那时候全天下都勒紧裤腰带,北方各省的粮食直接送到前线。”李至刚继续道,“而且,现在皇上要的,只是官绅的钱!” “他若要的是百姓的钱,反而好办!”刘观叹气开口,然后看了一眼李至刚面前的折本,挣扎许久,咬牙道,“我帮你!” “你?”李至刚意外道,“你如何帮?” “我现在是暂代苏州知府,反正不怕得罪人!”刘观也干了一杯酒,“苏州这地方别的不多,就有钱人多。这八百万,我想办法给你凑一百万!” “少盈....” “我呀,反正也是暂时的!”刘观笑道,“大不了得罪人了,我拍拍屁股回去继续做我的空头参政就是!” 岂料,李至刚却正色道,“少盈,一百万不够!” “你别得寸进尺呀!” 李至刚笑道,“起码,一百五十万!” 第223章 庙会(1) “爹,过年真好,好吃的真多!” 六斤手里捧着刚炸出来的热果子,吃的甜嘴抹舌。 所谓的油炸果子,就是炸的甜的面食。 大概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不管家里的饭多好吃,可总不及外边的饭香。而外边的饭,又属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最是吸引人。 这街上的每个孩子,无论男女,几乎都手里捧着这东西,吃得香甜。 庙会的人潮汹涌,几乎是肩膀撞着肩膀,人挤着人。颇有几分后世地铁某某线的意思,站着睡着了都不会倒。 但朱允熥的身边,还是有着很大的空间,因为他身前好几圈壮硕的侍卫,把他们爷俩和人群彻底的隔绝开来。 “爹,您说家里怎么就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炸果子?”六斤吃了最后一口热炸果子,张口问道。 “你这是隔锅香!”朱允熥笑笑,低头看看六斤,满是油渍的手似乎无处安放,又继续道,“吃了东西别乱擦,不然等下回家你娘要啰嗦了!” “儿子知道了!”六斤乖巧的应了一声。 忽然,骑在邓平肩膀上的小福儿,指着远处喊道,“熥哥儿,那边有糖炒栗子!” “哪呢?”朱允熥伸长脖子朝远处看。 双手正无处安放的六斤,趁他老子跟小福儿说话的功夫,双手快速的在他老子后腰上一抹。 他的手是干净了,可他老子的后腰上,顿时多了好几道油渍麻花的印子。 就这时,锦衣卫指挥使何广义满头大汗的从人群中钻过来。 “爷,不能再往前走了!” 朱允熥纳闷道,“怎么了?” “人太多,堵了!”何广义也是一身便装,但此刻他身上的衣服很是狼狈,领子都歪了,帽子也歪了,上好的小羊皮靴子上全是脚印。 想来这一路,不是被人踩,就是被人挤! “前边出事了!”何广义擦了下满头的汗,“应天府的差役都过去了!” 不等朱允熥说话,六斤已经大眼睛闪闪的问道,“可是有江洋大盗?” 何广义一顿,“回少爷的话,那倒没有!” 朱允熥瞪了六斤一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大过年的怎么连差役都出动了?” 何广义咽口唾沫,“前边庙会上,抓着一个偷孩子的!” “呀!”小福儿一声惊呼,张手就让朱允熥抱。而六斤则是双眼一亮,耳朵都竖起来了。 朱允熥接过来,安抚一下,皱眉道,“仔细说!” “两个小两口带着儿子逛庙会,逛着逛着发现儿子不见了!”何广义快速说道,“可是这人山人海的哪找去?要说也是他们命好!” “就那边有个卖糖人的老汉,见一个老妇抱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哭闹....” 何广义又道,“那老汉每年都在这摆摊,见丢孩子的事多了,自然就长了个心眼!” “因为别的孩子哭闹,都是因为大人不给买东西。再说,正常的长辈,谁愿意孩子大过年的哭呢?即便是孩子哭了,也赶紧买点东西,省的外人笑话!” “再说那小孩子穿的是新衣裳,脖子上还带着银项圈,看着就是殷实人家的孩子。而那老妇却穿着旧棉袍,既不像孩子的祖母,更不想孩子的奶娘!” 六斤不耐烦了,大声道,“你快说,偷孩子的人贩子是如何抓住的!” “是是是!”何广义忙道,“那卖糖人的老汉见有些蹊跷,就拿着糖人逗那孩子说,小娃儿不哭了,让你祖母给你买个糖人吃.....” “那小孩就哭嚎,不是祖母......然后呢!那老妇就捂那孩子的嘴.........那卖糖老汉就开始咋呼,你是不是偷孩子的?” “刚咋呼完,边上忽然窜出一个汉子,对着卖糖老头就是一顿骂,说那是他儿子,卖糖老头好不晓事乱说话,小心舌头等等.......” “人家那卖糖人的老头,混迹世井一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这些更做实了老妇跟汉子是偷孩子的,于是扯着那老妇大喊,街坊邻居给作证,现在去报官。” “若是小老儿认错了,给他们磕头认罪!若是没认错,就不能放过这杀千刀的人贩子!” 何广义继续快速说道,“看热闹的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这时候就有人喊,正好那边丢了个孩子,衙门正满街找呢,说是个男孩带着项圈......” “那老妇和汉子见事暴露了,把孩子一扔就要跑。结果被周围的街坊,直接给按住了!” “好事呀!”朱允熥笑道,“唯太平盛世,才有质朴人心!那卖糖人的老汉,应天府当给与嘉奖!” “是好事,可也坏事了!”何广义低声道,“也不知谁带的头,竟然.........围观的百姓街坊们,竟然把那老妇还有那男子给当街........打死了!” “打死拉倒!” 朱允熥掂了下怀里的小福儿,小丫头现在份量不轻,有些累胳膊。 这事最后的结局,应该也不过就是应天府的差役收尸结案而已。 法不责众,被打死的又是偷孩子的,应天府要真是因为这种事,要抓参与动手的街坊,就等着明天大过年的,让人往衙门口泼大粪吧! 寻常百姓或许不敢,可京城里就不缺这种不怕事的豪门纨绔子弟。 “过不去就不去了!”朱允熥又掂了下小福儿,“咱们别处溜达去!”说着,看看好像在想些什么的六斤,带了几分考量问道,“大明律,偷盗孩童是什么罪?” “死罪,凌迟,不在大赦天下之内!”六斤对于律法条文是张口就来,可是下一秒却道,“打死不好!” “由街坊殴打致死,确实不好。”朱允熥道,“可百姓义愤之举,也是出自好心!” 六斤忽然正色道,“儿子的意思是,把他们打死了,他们的同伙不就抓不到了吗?” 朱允熥脚步一定,笑道,“你怎么知道有同伙?” “儿子听何指挥说,一开始就是个老妇抱着孩子,后来因为被拦住了,就出来个汉子吓唬人!” “那若是吓唬不住到了要动武的地步,是不是还有别人出来?先生说过,歹徒凶人最善于以多欺少,以武力使人心生惧怕!” “由此可见,人贩子绝对不是一两个人这么少?再者说,他们偷了孩子,往哪里安置呢?安置的地方就是贼窝,也定然有同伙!” “安置之后是转卖,转卖是需要买家的,也需要有人帮着找门路。” “儿子虽小,可也听先生们说过,京师之中每年都有丢孩子的事,那以前的那些案子,是不是也是这些人做的呢?” “若是他们不死被活捉的话,或许这来龙去脉,有多少人参与,孩子都转卖到了哪里,就都一清二楚了!” 何广义在旁,马上竖起大拇指,“少爷高见!” 朱允熥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心思却这么缜密。 话语不但逻辑分明,而且暗含推理,清清楚楚有理有据。 第224章 庙会(2) 朱允熥的神色郑重起来,转头对何广义道,“这样的事多吗?” 何广义知道,皇帝的意思定然不是问打死人贩子的事多不多,而是再问丢孩子的事多不多。 人贩子被打死就是白死,别说是人贩子。一些偏远地方的乡下,偷狗贼被抓住后让人吊死的还少吗? 也没见哪个地方官吃饱了撑的缉拿凶手! “回爷的话!”何广义开口道,“几乎每年都有,而且集中发生在年节之事。就小人而知,去年中秋庙会时,丢孩子的案子就有十二起!”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些案子,只要当场没抓住,那就.....石沉大海了!” “应天府的差役吓唬百姓还行,办案子嘛!”朱允熥哼了声,“你去,把这个案子接过来,看看能不能查出些别的来!” 说着,骤然加重语气,“用心查!” “小的明白!” 何广义答应一声,赶紧转身去了。 穿过侍卫们身前,何广义直接拽了锦衣卫千户韩五的脖领子,“去,告诉应天府刚才被人贩子被打死那案子,咱们锦衣卫接了!” 韩五也是一身便装,嘴里还叼着半块桃酥,闻言赶紧道,“那人贩子的尸首,带回镇抚司?” “你说呢?”何广义斜眼道,“老爷发话了,让咱们顺着这两个人贩子往下查......” 韩五眼珠转转,“头儿,那..........参与殴打他那些人,也都得抓呀!” “你他妈吃撑了管闲事是不是?”何广义骂道。 “不是不是!”韩五连连摆手,“万一,参与殴打人贩子至死的人当中,就有他们的同伙呢?” “嗯?”何广义眼睛顿时立起来,“有道理,抓!”说着,继续道,“还有卖糖人的老汉,一定要着实问清楚,到底为何先动手的,是谁先动手的,谁打的最狠!” “哎!”韩五应了一声,但心中暗道,“这大过年的,又他娘的弄得满身血,晦气!” 人贩子被街坊殴打致死,听着是没蹊跷,但作为锦衣卫最不信的就是没蹊跷这三个字。 连太子爷那么小的人都知道一旦这两个人贩子被活捉,那这条线上的人贩子一个都逃不脱,都要伏法。 那隐藏在街坊百姓之中的人贩子同伙,会不会眼见这两人无法逃脱了,就一不做二不休,混在人群中下死手把他们给打死了? 再者说,寻常百姓尤其是京师的百姓,各个油着呢。 打顺风拳,他们乐在参与。 但是不会下死手,把人真的往死里打。 一般情况下,只要是见血了,就保准有人开始拉架。 而民间的斗殴案,除了动刀之外,拳打脚踢鲜少有闹出人命的。 “你过来!”何广义又指着一个便装锦衣卫。 “您吩咐!” “去跟城门军那边知会一声,就说老子说的!”何广义正色道,“这几日只要是带着孩子出城的,户籍凭证缺一不可。” “是!” 何广义又指向另一个人,“你过来!” “头儿您吩咐!” “告诉南城那帮蛇虫老鼠,都给老子动起来。告诉他们,若是天黑之前,不给老子找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贩子,他们明年不用过年了!” 那锦衣卫笑笑,“直接过周年!” “滚!”何广义笑骂一声。 ~ “熥哥儿!”小福儿环抱着朱允熥的脖子,低声问道,“这世上为何有人偷孩子呀?被偷取的孩子再也见不着自己的爹娘,多可怜呀?” “有人买就有人卖呗!” 不等朱允熥说话,六斤已经开口,大声道,“男孩被偷了还好,大部分是送到别人家当儿子,可是女孩就惨咯....” “怎么个惨法?会挨打吗?”小福儿有些惧怕的问道。 “嘿嘿,我跟你说,女孩都是送到青......” “闭嘴!”朱允熥开口呵斥六斤,“你都在哪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六斤无所谓的吐了下舌头,脸上依旧笑嘻嘻的。 “熊孩子!”朱允熥心中笑骂一声。 随即怎么看六斤怎么顺眼!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份聪明就随根了! 人贩子这事,别说他一个孩子,就是有的大人都未必能想到背后暗含的东西。 “随我!” 朱允熥心中又说了一句,看向六斤开口道,“今儿你表现不错,想吃什么?” “不回家,在外头吃?”六斤马上精神起来。 “嗯!想吃什么,爹带着你们在外头吃!”朱允熥笑道,“吃个够!” “嗯.....”六斤想了半天,“四季顺烤羊肉!” “走!”朱允熥大笑,“那就四季顺烤羊肉!” ~ 还不是饭口呢,饭馆子里就人满为患了。 人嘛,其实就是过年这几天撒欢的花钱。 因为平时,真是他娘的舍不得。 说起来这四季顺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豪华大馆子,中等人家都花得起。 主打就是烤肉,一家人围着台子,腌好的肉放在铁盘子上滋啦啦的烤。 座位和座位之间的距离很近,兴许旁边人打个喷嚏,吐沫星子都能喷到另一桌去。 “人真多呀!” 六斤颇有人来疯的特性,就是喜欢人多,人越多的地方他越高兴。 朱允熥放下小福儿,站在门口朝里看。 肩膀搭着白毛巾的小伙计,急忙奔出来,告罪道,“这位客观,可不巧了,小店这暂时没坐儿了?要不您边上等等,小的给您沏壶茶........哎呦,您家的少爷小姐可真亮堂,小的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朱允熥又看看馆子里边,开口道,“要不,你在外边路边给我们搭张桌吧?” “那可不行,应天府不让!”小伙计忙到。 朱允熥诧异的回头,四季顺饭馆的门外,距离大街还有一米宽的地方,足够搭台子的! “怎么就不让?”朱允熥问道。 “您不知道?”小伙计笑道,“这不过年了吗?满大街摆摊的都得给应天府交钱.....” 朱允熥打断他,“可是你这门前没有摆摊的呀?” “那也不行,若现在给您摆了,别的客人咱们也得给摆。只要一摆,差役准保过来。”说着,小伙计压低声音道,“好客官,大过年的,小的可不想挨骂!” 说着,又道,“小的挨骂不要紧,惹怒了差役老爷,随便找个法儿,咱们这小店的买卖就别做了!” 朱允熥脸上阴晴不定,“行,等着吧!” 说完,他下意识的朝里面张望一眼。 紧接着笑道,“不用等了,我见着我堂哥了,我带孩子拼桌去!” “那感情好,您里面请!” ~ “大爷,您吃呀!” 这年月带女眷出来下馆子的不是说没有,而是很少。 即便去也是隐私很好的大馆子,而不是这种寻常百姓消遣的地方。 即便有,也没有芍药这么美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的。 一张桌,在旮旯。 就朱高炽和芍药两人,朱高炽背对着门口。 “这边的肉都焦了........”芍药翻着烤盘上的肉,笑着说道,“大爷,您就这么把老爷自己一人扔家了,光带我一人儿出来吃饭,好吗?” “我爹的乐子多呢,我要是见他在他眼前晃悠,那才没趣呢!”朱高炽笑笑,“你也忙了一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人家寻常人家,过年的时候相公都带着小媳妇出来溜达溜达。吃吃,吃完了带你去老凤祥看看收拾!” “大爷您多吃点,您最近都瘦了!” “瘦了不好吗?我这满身都是肉,你看我这肚子....” “人家就喜欢您的肚......”说着,陡然之间,芍药腾的站起来,满脸惊骇。 “怎么啦?见鬼了!” 朱高炽下意识的回头,“咳咳!” 一口肉,直接呛在了嗓子眼。 朱允熥戏谑的问道,“你说谁是鬼?” 第225章 不简单(1) “你说谁是鬼?” 朱允熥牵着小福儿,笑吟吟的看着朱高炽。 噗! 一根香菜从朱高炽的鼻孔中喷出来。 “我他妈看你一整年了,大过年的好不容易消停几天,也能碰见你,你丫是在我身边安插探子了还是怎地?” 朱高炽心中暗骂,可脸上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起身笑道,“这么巧?赶紧赶紧坐.....” 说着,对跑堂的小伙计喊道,“加碗筷,加肉.....要那细切的羊排,快点的!”www..net 随即,弯腰擦拭了他刚才坐过的凳子,站在一边等着朱允熥先坐。 “不必拘礼!”朱允熥看看左右,低声道,“今日就是咱们堂兄弟私下里一块吃顿饭!” 朱允熥还没坐,六斤已是不客气的坐在了另一张凳子上。 他没看桌上喷香的烤肉,而是眼睛滴溜溜的在芍药身上的打转。 “你就是芍药吧?”六斤问道。 芍药还是处于懵懂的状态,朱允熥这个皇帝她见过,六斤这个太子她虽没见过,但猜也能猜得出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太子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太.....”芍药顿时改口,“少爷也知奴婢的贱名?” “我是听我爹说的!”六斤笑道,“爹说伯父身边有个叫芍药的女子,爱若珍宝。不但走到哪都要带着,就连被人多看几眼,伯父都心疼!” “所以我猜,你就是芍药!”说着,六斤又上下打量一番,“嗯,我爹没说错,你确实好看!真好看!” “你快坐吧,你看这一站起来,周围的人哪还有心思吃饭,光顾着看你了!” “混账!” 瞬间,朱允熥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至极。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朱允熥怒道。 “您....” 不等六斤辩解,朱允熥又道,“起来,谁让你坐的没规矩?大过年的,见了伯父不知道先给拜年吗?” “真尼玛不愧是爷俩,绝对亲爷俩,一个揍性!” 朱高炽脸上笑呵呵的,心里却在暗骂。 下一秒陡然听见朱允熥让六斤给他拜年,又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都说了!”朱允熥打断他,“今儿就是咱俩堂兄弟私下吃顿饭,他作为晚辈给你拜年是应当的!” 六斤嘿嘿笑两声,认真的做揖道,“侄儿六斤,给伯父拜年了!” “好好好!”朱高炽忙欠身。 岂料,六斤起身之时,眼巴巴的看着朱高炽好在等什么一般。 当然是等红包了! “呸!给你丫碎钱!” 朱高炽心里骂了一句,伸手如怀里。 怀里有个钱袋子,银元是装着一些的。 可是大过年的,光给太子爷银元算什么礼? 他暗中咬牙,思来想去许久,摘下腰间的玉佩,双手奉上,“区区礼物不成敬意!” “侄儿谢过伯父!” 朱允熥搭眼一看就知那玉佩价值不凡,已经盘得出沁了,显然是朱高炽平日的心爱之物。 “不是一般东西吧?”朱允熥笑问。 朱高炽干笑两声,“不值钱就是年份有些老!”说着,顿了顿,“西汉的!” ~~ “慢回身了您那!” 小伙计悠长的号子声中,一盘盘切好的拌好的肉送了上来。 “吃饭吃饭!都别拘束!” 朱允熥哈哈一笑,拿起筷子。 转头对小福儿说道,“福儿,你喜欢吃焦一点的还是嫩一点的?” 岂料,小福儿却没说话,而是眼巴巴的看着朱高炽。 那亮闪闪的大眼睛,就在朱高炽身上的打转,以至于朱高炽在忽然之间觉得好像....后脊梁骨发凉。 “六斤是你的侄儿!”小福儿开口道,“你也是俺的侄儿嘞!” 当啷,朱高炽手里的筷子顿时掉了一根。 “小......姑......”朱高炽挤出几分笑。 小福儿又道,“你伸手过来!” “啊?”朱高炽不明所以,先看了一眼朱允熥,还是把手伸过去。 啪! 不轻不重,小福儿用筷子拍了下朱高炽的掌心。 “你筷子掉了要挨揍!俺打过了,你就不会挨人家揍嘞!” “哈哈哈!”朱高炽大笑,“多谢小姑姑替侄儿消灾免难!” “熥哥儿...” 但谁料,小福儿又突然瘪嘴,看向朱允熥,“他的侄儿给他拜年了,俺的侄儿呢?” “这个嘛......” 朱允熥苦笑,随后看向朱高炽,目光再说童言无忌,这话可不是我教的。 这时,小福儿又忽然道,“腊月二十九那天秦王晋王进宫,看见俺还给俺磕头拜年嘞!” 瞬间,朱高炽傻眼。 磕头? 在这? “这里人多呢!”朱允熥小声对小福儿道,“回家去再说好不好?” “俺又不是真让他给俺磕头!”小福儿叹口气,拖着下巴说道,“俺就是想起一件事!” 说着,又是长叹,“以前爹在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一群人进宫,多到俺都认不过来,都过来给俺磕头拜年。” “可是今年,没人来,也没人给俺送东西了!”小福儿又道,“听说四哥.......”说到此处,看向朱高炽,“就是恁爹,他也在京城,咋不见他来看看俺?” 这小丫头自小就在老爷子身边长大,说的是一口的凤阳土话。 偏老爷子生前就爱听自己闺女,说这些乡音。 “这......” 眼前这位是人小辈分高,朱高炽是真得罪不起。 只能小心的陪笑,“小姑,这不是还没到去拜年的时候吗?等过几天,侄儿就和父亲一块进.......宫看您好不好?” “哎!”小福儿又是叹气,脸上写满惆怅。 其实朱允熥知道,这孩子是想老爷子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就算朱允熥他们再宠他,可是跟老爷子比起来。朱允熥这个侄儿,到底还是外人。 父亲,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不可代替的。 “哎呀,肉好了!” 六斤在旁抄起筷子,刷刷的夹了小半盘,送到小福儿面前,“姑奶奶,您先吃!” “呵呵!”小福儿又笑了。 忽然,旁边骤然传来骂声。 “日你娘的应天府,大过年的也不人消停!” 朱允熥等人诧异的扭头看过去,只见店外的街面上,两队拿着铁尺佩刀的差役,凶神恶煞的拽着数十个百姓。 “我犯什么法了?” “你凭什么抓我?” “我没打,我拉架来着。官爷,我真是拉架!” “这怎么回事呀?” 大过年的差役当街抓人,朱高炽看得目瞪口呆,口中问道。 “这位爷您没听说?刚才西边庙会上有个偷孩子的人贩子被抓了现行,街坊邻居义愤之下,失手给打死!”旁边有刚进屋的食客开口道,“诸位,你们给评评理,人贩子该不该死?” “该!” “千刀万剐都不解恨!”店中的食客纷纷喊道。 “就是!”那人又道,“可咱们应天府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硬是要把参与打了人贩子的人都给抓回去!” “这他娘的不是没天理了吗?哦,老百姓打死了人贩子,那是帮平头老百姓出气了,也是帮官府省事了!” “起码能给官府省他妈几天粮食,怎么官府不知好人心也就罢了,还他妈抓起良民来了?” “这大过年的,你让人家怎么过年?真你妈不是揍儿!” 第226章 不简单(2) 朱高炽也看向朱允熥,低声道,“应天府确实有些过了,天大的事也要等到过了年呀!再说不就打死个人贩子吗?至于一抓抓好几十号老百姓?” 朱允熥低头,轻声道,“这事有内情,一会单独和你说!” 朱高炽眼皮眨眨,还要再说话,却见四季顺门口迎客的小伙计,一溜烟的跑进来。 “错了错了!”小伙计大喊道。 “哪错了?”有人问。 “抓人的差役是应天府,当然抓人的不是应天府!”小伙计跟说绕口令似的,“诸位客官往那边看,好几十个锦衣卫在那盯着呢!刚才听人说,这案子转交给锦衣卫了!” “我日他妈!”又有食客大喊道,“什么衙门也他妈不能乱抓人啊!不就是打死个人贩子吗?又不是打死他亲爹......” 说着,这食客突然住嘴,猛的低下头埋头大口吃肉。 而就在小伙计说出锦衣卫三个字的瞬间,四季顺之内鸦雀无声。 大伙骂应天府屁事没有,东街骂西街跟着叫号,甚至可以比赛谁骂得更深刻。 但锦衣卫....... 谁敢骂? 别说他们不敢骂,在锦衣卫出动的刹那,那些刚才还跟官差撕吧的百姓,还有看热闹的人群,也顿时跟着消停下来。 一名年轻的锦衣卫,穿着毛领的飞鱼服,站在街上昂首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呼啦! 本来人挤人的街道,瞬间空出一大片。 ~ 锦衣卫北镇抚司,刑坊。 韩五惬意的把一只脚放在炉子上,通红的炉火没一会就把他脚上的死皮烤打卷儿了。 他一手油饼卷猪头肉,一手撕着脚上的死皮,满脸惬意。 “韩头儿!” 韩五的手下从外边进来,鼻翼猛的一张一合,似乎被莫名的味道给呛到了。 然后后退两步,站在门口通风的位置说道,“按您的吩咐,让在现场的街坊指认,查出来参与动手的一共四十二人,一个没跑都关着呢!下一步,怎么审?” 说着,又道,“上刑?” “嘶!”韩五把手中的大饼叼在嘴里,双手同时用力,猛的把脚后跟上最厚的死皮扯下来,然后又抓着大饼,狠狠的咬了一口。 “去厨房问问,有葱丝没有,吃肉不吃葱,好比娘们没有xiong,没滋味!”韩五开口道。 “哎!”手下答应一声,又问道,“那抓来那些人,小的这边让人开打了?” “打你大爷!”韩五斜眼骂道,“就那些人,都他妈寻常老百姓,三鞭子下去保不齐就有吓死的,大过年的你给我找病是吧?” 手下委屈道,“那不打怎么审?”说着,眼睛眨眨,“还是相互指认?” 抓人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招,逛庙会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般都是兄弟几个,或者爸爸带着儿子叔叔带着侄子。 有一个人动手,其他人就谁也跑不了。 “认个屁,谁让你抓这么些人回来的?”韩五骂道。 “他们都参与动手了呀!”手下说道。 韩五又瞅瞅他,“你当差几年了?” 那手下想想,“五年!” “五年了,你还是个没品的锦衣卫!你想想为啥?”说着,韩五骂道,“没脑子!” “甄别你都不会吗?”韩五继续道,“动手的人都抓来是没错,可先要甄别....” 手下有些懵,迟疑道,“甄别他们到底谁谁谁都打了哪里,打了几下?” “你不是没脑子,你是没长心!”韩五骂道,“人抓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身份甄别!这些动手的街坊之中,户籍是应天府的,家在何处有几口人以何为生,有人给担保的,就可以放了!” 手下更懵,还是没懂。 “而那些户籍不在应天府,或者说不出家里有多少人,说不出平日做什么生计的,没有保人的,就是重点怀疑对象,这都不明白?” 韩五一阵咆哮,那手下终于懂了。 身家清白的良民不怕查,只有不清不楚的人才怕查。良民,家里住哪,祖宗三代只要一打听就一清二楚,甚至连祖坟在哪都能问出来。 “你他娘的还要给他们上刑?”韩五斜眼道,“我想给你几鞭子,抽死算求!都他妈平头老百姓,万一折腾死了,人家家属能容?应天府的百姓一旦豁出去,可不管你是不是锦衣卫!” “查!”韩五又道,“身份甄别,按照他们的户籍,把坊长保长亲戚都叫来,确保是良民的,签字画押之后客客气气把人送走,感谢人家配合咱们工作!” “说话含糊其辞撒谎撂屁的,没有亲属的,没有保人,或者不说实话的,用刑!” “卑职明白了!”那手下赶紧说道。 “葱丝,曹!” ~~ “韩头儿!” 这时,门外又进来个五大三处的锦衣卫。 开口之后,走到桌子边上。 也不嫌弃韩五的邋遢,直接从盘子中夹了猪头肉也卷在一张油饼里。 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都堂那边来话儿了,南城那些杂碎给咱们报信儿,说是有三伙好像人贩子的,猫在南城那边呢!” “确信?”韩五穿鞋说道。 “应是不假!”那锦衣卫又道,“南城那些杂碎说好像是,那就一定是了!” 说着,又骂道,“这些杂碎,那些外来的人贩子也好,贼偷也好,都要给他们平安钱!” “该给咱们的平安钱,他们给了没有?”韩五忽然问。 五大三粗的锦衣卫一愣,瞪眼道,“给咱们平安钱?他们给过吗?不都是给应天府兵马司吗?” 韩五冷笑,“那是咱们以前没要,以后这个钱咱们必须要!”说着,又冷笑道,“听说,兵马司一个把总,一年的平安钱,光是平安钱就有一百多块银元!他娘的,咱们锦衣卫倒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了!” “嘿嘿!”五大三粗的锦衣卫坏笑,“对,不要白不要!”说着,凑到韩五身边,“韩头儿,我可是知道南城那边好些个宝局呢!” 说着,挤挤眼,“过年了,赌的人海了去了!要不,抓那些人贩子的时候,咱们顺手给.....” “哼哼!”韩五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你小子........他娘的叫兄弟们集合,抓人去!” “是!” 呼啦啦! 五六十个锦衣卫杀气腾腾的集合。 韩五二话没有,带着他们就出发,直奔南城,发财去也! ~ 天微微暗下来。 朱允熥带着逛了一天的六斤还有小福儿上了马车。 刚坐下,何广义就颠颠的过来,贴着窗户开口道,“皇上!抓着了!” “这么快?”朱允熥有些意外。 “臣受了太子爷的启发,在动手的人群之中细心甄别,真的发现了人贩子的同伙!”何广义郑重道,“而且这伙人贩子,很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 “刚整理出来的口供,他们这伙人贩子中,竟然有和尚!还是坐庙的真和尚!” 第227章 春雷(1) 对于锦衣卫来说,这样的案子只要有了一个线头儿,就能扯出一团线。 其实严格的说这案子本也不难,难就难在是不是愿意较真费力去查。 应天府的官差们也都是老公们,早就是火眼金睛了。可他们和锦衣卫的区别在于,锦衣卫虽然更狠,但也更单纯。 而衙门口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无利不起早,多多少少有些能不给自己添麻烦就不给自己添麻烦。 其实之所以有这份的区别能理解,衙门口里的人有功了是诸位大人们的,大人们领导有方雷厉风行。而锦衣卫有功了,皇帝直接看得见听得到。 ~~ “经过现场的指认,参与动手殴打人贩子一共四十二人!” 乾清宫中,何广义躬着身子,对正在太监服侍之下换着衣裳的朱允熥的说道。 “在甄别这四十二人的身份后,发现有三十八人都是应天府本地户籍人。”何广义慢慢开口,尽量说得详细些,“他们都是有正当身份的良民,坊长和保长还有那一片兵马司的差官,都可以作证!” “其中有四人,是外地户籍,租住在京师!一开始询问的时候,含糊其辞想要蒙混过关所报的地址都是错的!” 说着,何广义抬头道,“而且还故意瞒报原籍,更说不出在京城以何为业!是以臣就让人用了刑!” 朱允熥换好衣衫,返身在罗汉床上坐下,示意何广义继续说下去。 “正如太子爷所说!”何广义琢磨下措辞,“这四个人就是那两个被打死人贩子的同伙!他们眼看自己的同伙被街坊们按住难以逃脱,继而害怕同伙在衙门中说出他们的成员还有藏身之地!就借着当时街坊们义愤之气,鼓噪着先动了手!” “正是那四个人心怀杀心,故意趁乱下了死手!” “臣也让仵作勘验了死者的尸首,致命伤在后脑处。寻常百姓打人,一般不会朝这种致命的地方打,另外也不会打的那么准,那么寸!” “这四个人也都招了,他们在这个拐卖人口的团伙之中,负责打手一职!而被打死的老妇,则是物色被拐人选的,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不容易让人怀疑!他们在京城的住处,就是这老妇出面给租的!” “死的那个汉子,是那老妇的儿子,是他们团伙之中的哨子,就是放风的眼线!” “这团伙一共十六个人,分工明确,且善于掩护。分别隐藏在京中三处宅院当中,臣已下令抓捕,想来此时应该已经归案!” 忽然,朱允熥开口打断何广义,“这几个人见势不对就痛下杀手,事后不但没逃还在留在原地,足见心狠手辣胆大包天!” “万岁爷圣明!”何广义继续道,“臣叫人审出了他们的真实姓名,各个都是榜上有名的官府通缉要犯。”说着,顿了顿,“身上都是有人命的!” 朱允熥点头,“你接着说!” “其实他们鲜少在京城拐带人口,这次的拐带男童不过是临时起意。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在别处拐带了,然后带回京师....” “而他们也与其他的人贩子不同,一他们只拐带男童,二还必须是殷实人家的孩子。” 朱允熥微微皱眉,“这是为何?” “这就要从他们的上家,灵隐寺的大和尚说起!”何广义继续道,“准确的说这伙人贩子都是灵隐寺内大和尚所豢养的爪牙!” “灵隐寺在应天府诸寺之中,算不得什么大寺!京城的寺,最远可追溯到南北朝时,传承渊远。而这灵隐寺,则是最近几十年才建的。” “之前一直名声不显,但最近六七年间忽然兴旺起来,原因就是这个灵隐寺,求子特别灵验!” “是求子,还是卖孩子?”朱允熥冷笑道。 “皇上圣明!”何广义再道,“就是卖孩子!” 说着,笑了笑,“世间求子之事,其实多是身有暗疾耻于为外人道!所以求问于神佛,而灵隐寺的大和尚正是看重了这一点。” “在那些出手阔绰的香客中物色可有买家?然后便把拐卖来的孩子,任那些人挑选!” 朱允熥若有所思,“哦,买家出手阔绰必是富贵人家!所以他们要拐卖的孩子也必须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因为贫寒百姓家的孩子,自小养的不是那么精心,入不了那些富贵人的眼!当然,他们所卖的孩子,也必须是越小越好!想来,这些年他们不单是拐带,偷抢之事也做过不少吧?” “皇上圣明!” 何广义开口道,“那些买了孩子的为了掩盖其行径,对外宣称是在灵隐寺求子之后,诚心感动了神佛,才赐下了儿子。再加上灵隐寺故意寻了些口齿伶俐之人,在民间传播他们如何灵验,是以这些年求子的香客络绎不绝!” 朱允熥再度冷笑,“恐怕是买儿子的络绎不绝吧!”说着,顿了顿又道,“生不出来就别生,过继个侄儿当儿子不也是传宗接代吗?” 其实他也知道,这话说的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富贵人家在亲戚之中过继儿子,很多时候就是养虎为患。 倒不是说所养的儿子是虎,而是过继来这个儿子的亲生父母是虎。是虎视眈眈,盯着别人家财的虎。 莫说富贵家庭,哪怕就是只有几间房子几亩薄田的寻常人家。只要没有儿子,就是所有亲戚眼中的肥肉,都想上来咬几口。 人性,就是如此。 “灵隐寺一共多少和尚?都参与了此事?”朱允熥问道。 “是!”何广义张口道,“灵隐寺不大,总共只有二十多个和尚,都有参与!”说着,顿了顿,有些犹豫起来。 “有什么话痛痛快快说!”朱允熥道。 “回皇上!”何广义又道,“据抓捕的人犯交代,自从朝廷清查天下寺庙的庙产,没收了各寺庙的田地和财产之后,灵隐寺的和尚们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哼!真正的出家人清心寡欲,这些花和尚就是披着袈裟的酒色之徒!”朱允熥怒道,“日子不好过?一不种地二不劳作且有人供养,还觉得日子不好过?” 说着,眯起眼睛,“朕倒是很好奇,灵隐寺的和尚是怎么和这些歹人凑到一块狼狈为奸的?” “根据人犯交代,灵隐寺的和尚中,有一人乃是官府通缉的要犯!”何广义马上说道,“这人害怕官府的缉拿,在十年前买了个度牒,挂在了灵隐寺!” “哼!”朱允熥再次冷笑。 度牒是可以买的! “这人逃过一劫却不思悔改,在灵隐寺站稳脚跟之后,便把自己的同伙也弄到了寺庙之中。且没少为官府通缉的人犯们,提供庇护的场所!” 何广义说道,“所以,灵隐寺的大和尚才有门路招揽这些歹人!” 朱允熥嘴角上扬,嘲讽道,“本是神仙所,却成恶贼窝。前脚丧天良,后脚拜神佛!” 说着,站起身道,“若不是机缘巧合露了马脚出来,以寺庙为掩护,说不得还真能万无一失呢!” “皇上雷霆天威,宵小荡然无存!”何广义马上说道,“也是天网昭昭,恶有恶报!” 第228章 春雷(2) 何广义的马屁虽不如李景隆那般清新脱俗不拘一格且寓意深远不漏痕迹。 但也表达得很明确了! 他们这些宵小藏得再好,皇上天威之下也无所遁形。而我大明正是太平盛世,也断不容这等小丑逍遥法外。 但朱允熥知道,马屁就是马屁。 这天下的坏人多着呢,许多人就不配做人,或者说如果真有轮回的话,一定是轮回系统出错了,把不该做人的畜生给送到了人间。 ~ “灵隐寺的和尚抓了没有?” 闻言,何广义马上躬身道,“回皇上,因灵隐寺在城外,锦衣卫出城抓人必须有皇上您的圣旨,再者此事乃是大案,恐怕还要涉及到要兵马司巡防军的军兵配合,所以臣暂时没有动手,要先请旨!” 他何广义好就好在知道分寸,尽管锦衣卫是大明天子的第一爪牙,让人闻之色变。但何广义始终秉承着一个信条,只要涉及调兵的事,涉及到大部出动的事,无论事情大小都要禀告皇帝请皇帝亲自下旨。 “抓!”朱允熥眉毛一扬,“抓起来好好审,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怎样一群丧尽天良的贼秃!” 说着,又看向何广义,“除你本部锦衣卫外,调一营巡防军。你亲自带队,让承恩侯协办!” 何广义不假思索,“臣遵旨!” 待出了乾清宫,他却低头思量。 “皇上为何让臣承恩侯跟着办?莫非是对应天府不满意了?也对,京师乃天下首善之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应天府却不知道,失察之罪难辞其咎!”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那些衙门里的公人什么德行,承恩侯比谁都清楚....” 但猛然间,何广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皇上让承恩侯协办,是不是也对我锦衣卫不满意?这种案子应天府不知道,可到了我锦衣卫的手里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那就说明我锦衣卫其实是有能力查缺补漏的,只是平时也和应天府一样,根本没在乎这些?” 忽然间,他脑中浮现出一个人来。 “要是老李在就好了,他还能帮我参谋参谋!” ~~ 此时承恩侯府前厅,应天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樊光华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上一次他在抓捕刺客大案中立了大功,官位从一个兵马指挥,一跃成为整个掌管整个京师兵马司的第一号人物,除了功劳之外,也是因为承恩侯赵思礼对他的提拔和栽培。 外边传来脚步,樊光华急匆匆的奔到门口。 “啥事呀,大过年的过来?”赵思礼一瘸一拐的,很是不悦。 “侯爷,您的腿?” “老伤犯了!”赵思礼捶着膝盖,斜眼道,“大过年不在家过年,急吃白赖的什么事儿?” “南城的场子,让锦衣卫的人给扫了!”樊光华低声道,“连带着还抓不了少人!” 赵思礼顿时皱眉,脸色更加不悦了。 “小樊,你觉得和我说这些合适吗?”赵思礼开口道,“我知道,南城那些杂碎们都要按月给兵马司上供,可这事我没掺和过吧?孝敬给你们的银子,我可是分文没收的!” 他赵思礼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以前他闺女不是皇后,他还在应天府当差的时候,这些孝敬他不拿也得拿。因为不拿,上官不高兴,手下的兄弟们也不高兴。 他不拿,他就没办法做人! 官场上的事,历来的都是先做人后做事。不管你多能做事,但是不会做人就是走不远,非但走不远还要被人孤立,最后只能灰溜溜的吃冷饭去。 可他赵家早就今非昔比,当初他闺女刚和皇上定亲的时候,他就已经和过去划清界限了。再者说,他也看不上那些黑心钱了! “卑职明白!”樊光华低声道,“是兄弟们心中害怕....” “害怕让锦衣卫知道你们暗中包庇那些杂碎的事,把让人给撸了给抓起来,所以让你来跟老子这说好话!让老子出头救你们是吧?” 赵思礼冷笑,“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呢?哦,老子以前带过他们几天就要管他们一辈子,他们是我儿子?” “这也是没办法,只能求到您这!” 樊光华更是一脑门子汗,没做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整天连做梦都是盼,可真做到这个位置才知道是多么不容易。 还是那个道理,下面的事他这个领头的要是太较真,那他这个官就没得做了!下面人,他只能约束着尽量的不要太出格,偶尔杀几只太调皮不听话的小猴子。 可是呢,下面的人一旦出事了,他这个主官也是难辞其咎。 “我问你,你拿了多少钱?”赵思礼忽然问道。 “卑职的为人您还不知道吗?以前这个位置拿多少,卑职就拿多少!”樊光华苦笑道,“卑职也是一分都不敢多拿....”说着,拱手道,“侯爷,您知道卑职不是怕死的人,可是被锦衣卫给盯上了,卑职真是心里头....提心吊胆呀!” “你呀,就是太实在!”赵思礼叹口气,“既然你墨守成规,一分没多拿多占,你怕什么?” “毕竟是兵马司.....” “他们又不是单孝敬你兵马司了,巡检司城防军哪个落下了?”赵思礼冷笑道,“就算是锦衣卫盯上了又如何?你手下那么多人,你应该知道谁是搭桥牵线的吧?应该知道,那些杂碎走的是谁的门路,才有资格给你们兵马司送平安钱!” 樊光华一愣,“知道呀!” “知道你把他推出去不就完了?”赵思礼怒道,“你是兵马司的第一把交椅,你不是他们爹!他们是你的属下,不是你儿子!” “哦,钱他们也都拿了,甚至比你拿得还多,然后出事了让你来我这找门路!光华,你是不是缺点什么?” “卑职缺什么呀?” “缺心眼!”赵思礼骂道,“你他妈屁股再大点,心都能拉出来!”说着,恨铁不成刚的骂道,“驭下之策,是要想着皆大欢喜利益均沾。但是你老大,剔除害群之马你责无旁贷!” “拿出点魄力来,该处理就处理,也让手下其他人看看,你不是好说话的!你还别担心下面的人,因为这事对你心里有想法,以后阳奉阴违的!” “我告诉你,人都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越是迁就他们,他们反而越是蹬鼻子上脸!反而你把他们管得溜溜的,他们才怕你听你敬你!” “那.....”樊光华有些明白了,“侯爷您的意思是,万一锦衣卫想用这些被抄了的场子做文章,卑职这边就.....大义灭亲!” “你奶奶的!你他娘的是真会用成语!”赵思礼气笑了,开口道,“什么大义灭亲,就是谁担的事儿谁负责!衙门里就是这样,不出事就没事。一出事,谁惹的事谁担着!” 樊光华讪笑道,“卑职这不是怕自己被连累.....” “你才当几天指挥使呀!连累得着吗?”赵思礼说道,“如果连累到你了,兵马司就他妈全军覆没了!” 说着,随口道,“那些南城的场子早该扫了!我告诉你,对付那些杂碎也是一样。交平安钱他们应该应份的,他们不交有的是人上赶着求着交!” “绝对不能因为他们交钱了,就给他们行方便,明白吗?该抓的时候一定要抓,该杀一定要杀。你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那些捞偏门的杂碎,就是你养的狗!” 说着,又问道,“锦衣卫除了抓人还干什么了?抓了多少人?” “就把那几处最红火的宝局管事的给抓了,然后把场子里的钱给扫了....” 不等樊光华说完,赵思礼已经笑骂道,“你这脑袋呀!就适合在军中,不适合在衙门!担心锦衣卫差你,担心个屁呀!你算老几?” “平安钱这事,天下各州县哪个衙门不收?平安钱不是保平安,而是花钱买平安!” “你看不出来吗?锦衣卫是捞外快去了!奔着钱去的!往后南城的平安钱,他们也要分一份,明白吗?” 这边赵思礼正训孩子似的训着樊光华,那边管家进来,低声道,“侯爷,锦衣卫指挥使何都堂登门!” “嗯?”赵思礼微微意外。 边上,本来刚放心的樊光华顿时又把心提了起来。 第229章 春雷(3) “你好好表现的机会来了!” 待听了何广义来意之后,赵思礼先告罪说回房换衣裳。 然后进了偏厅,就对正躲在一边忐忑的樊光华说道。 “皇上下旨,要我跟着锦衣卫抓人去。你赶紧调一队兵马司的人过来,记着要点那些会抓人的老手。城防军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弄死人,这是皇上钦点的案子,你在御前露脸的机会来了!” 顿时,樊光华大喜。 同时心中对赵思礼这份感激之情,真是无以为报。 他只是笨了点,但绝对不是蠢人。 赵侯爷这么抬举他,这么提拔他,他焉能不知道? 不管锦衣卫要去办什么案子,但带队是锦衣卫指挥使何都堂。让他樊光华去,就等于让他在何广义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彼此结了善缘。 而再往后,则是直达御前更是多了一层护身符。 即便日后锦衣卫想琢磨他,可先有他和何广义的一面之缘,再有在御前挂过号的经历,他也能稳如泰山! “侯爷,您对卑职,犹如再造父母!”樊光华想通这些,嘴都瓢了,“就算是我亲爹亲妈,都没我有这么大的恩德!” “滚蛋,别他妈啰嗦了!”赵思礼笑骂道,“赶紧调人去!” 然后,他看着樊光华忙不迭远去的背影,苦笑摇头。 之所以这么提携樊光华,除了这人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之外,还是因为这人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想当初自己在应天府当差那几年,何尝不是吃尽了官场的苦头?若是当年有现在这个智慧,又何至于到老了还是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 人这一生呀! 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但是没人提携赏识,你是龙也只能盘着是虎也只能卧着。到最后龙变成大虫,虎变成肥猫,无奈的蹉跎岁月一事无成罢了! 你若不甘心,一心想和命运和那些铁打的规则抗争,到最后恐怕做虫做猫都不够资格! 半炷香之后,人员齐备。 何广义和赵思礼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城。 正是新春佳节,京师没有宵禁。 他们这么一大队人招摇过市,不免要落在京师百姓的眼中,更不免引来无数的臆测和遐想。 ~~ 出了城,队伍的速度骤然加快起来。 锦衣卫自不用说,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健卒。 京师的城防军也是军中劲旅,军令之下令行禁止。 唯独那些兵马司的差官差役们,才小跑了五六里就一个个气喘吁吁,东倒西歪的。 何广义一再放慢战马的速度,不悦的瞥了一眼那些虽不敢叫苦,可满脸都是生不如死的兵马司差官们。有心说几句,可又碍于赵思礼的面子,难以开口。 “赶紧着!都你娘的打起精神来,这可是皇上下旨的要案!”樊光华在马上骂道,“眼下正是咱们兵马司露脸的时候,尔等平日疲怠也就算了,今日若胆敢有半点松懈,军法不容!” 对这些差官们的表现,赵思礼也甚为不满。 平日在城里这些人耀武扬威的,可是一出城就漏了怯,才跑了多久就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 “是要快点!”赵思礼开口道,“何都堂不如这样,您的人先走一步,先把那灵隐寺围起来。万一那些贼秃,已知晓手下爪牙被抓提前开溜,咱们就要扑个空!” “其实倒也不是怕他们跑,就怕那贼秃匪首知道消息后,自己先逃了!” “下官已经吩咐了!”何广义闷声道,“掌刑千户已先带着五十骑兵直奔灵隐寺,另外还有三百城防军,在灵隐寺周边拉网沿途设卡,以防有漏网之鱼!” “还是您想的周到!”赵思礼点头,转头对樊光华笑道,“和尚卖孩子?他娘的听都没听过,真是新鲜!” 随即,又对何广义絮叨道,“以前我在街面上,小偷小摸的,卖私酒的,哪怕半掩门还有私下聚赌的,一般都不怎么太计较!可唯独两样人,我是见一个抓一个绝不留情,何都堂可知是哪两种人?” 见队伍实在是走不快了,何广义索性也不催,开口道,“还请侯爷明示!” “一是卖假药谋财害命的!二就是人贩子!”赵思礼脸色有些狰狞,冷声道,“见一个我抓一个,直接先弄折他们腿!不是我夸口,我当年管的那片儿,就没有吃假药死人的,更没听说谁家丢了孩子!” 说着,又冷哼道,“现在的应天府,哼!上上下下吃干饭做闲事的人太多!收钱,他们一个顶俩。做事,他们十个也顶不上一个!” 说到此处,一指他们马后那些踉跄的差官们,“看看,这都是办事的好手,可都让那些身居高位的闲人给带成什么样了?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忽然,何广义觉得赵侯爷这话,好像是话里有话! “不行,一会我得赶紧找李景隆问问!”他心中暗道。 ~~ 就这么走走停停,两三个时辰之后,才到了灵隐寺的外边。 队伍刚停住,那些差官们就跟濒死的鱼似的,蹲在地上大喘气。 “都堂!” 韩五急不可耐的从暗中窜过来,低声道,“贼秃都在庙里呢!您看,庙里还有灯火!” 说着,顿了顿又道,“庙里养着狗,鼻子尖,您没来的时候有兄弟凑过去,那狗就叫了!咱们是强攻....?” “强攻不行!”赵思礼在旁说道,“不是说灵隐寺中有亡命之徒吗?有好几个都是身上有人命在官府挂号的通缉犯?这些人最是不怕死,万一鱼死网破出现伤亡,大过年的可有些....美中不足了!” 何广义再瞥了一眼那些兵马司的歪瓜裂枣,沉吟道,“侯爷的意思是?” “给他灯下黑!” 赵思礼坏笑两声,回头低吼,“侯二,张老七,给老子死过来!” 话音落下,两个瘦不拉几的汉子,里倒歪斜的走过来,“侯爷,您吩咐!” “这地方你们来过没有?”赵思礼问道。 侯二没吱声,张老七却道,“小人以前来过一次!” “嘿嘿!”赵思礼又笑道,“你也来求子?” “求子这事,小人还是比较信得着自己!”张老七笑笑,“小人以前配合着僧道司的大人们,来查过度牒!” 僧道司就是专门管这些出家人的机构,每次巡视各处寺庙,都要从应天府调拨人手。 “里面什么样还能想起来吗?”赵思礼又问。 “看您说的,小人吃的就是这碗饭!”张老七笑着弯腰,用刀鞘在地上划拉,“这庙不大,前头就三进,这边是正门.....” 看着一个潦草的地图在地上成形,何广义忍不住多看了张老七几眼。 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他虽看不起兵马司的这些差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歪瓜裂枣的本事。 “院里有狗!”赵思礼又道。 “那没事呀,小人有药!”张老七笑道,“就是,没带肉包子呀!” “我马上囊子中有猪头肉和油饼...”韩五闷声说了一句。 “那行,几只狗就交给小人了!”张老七笑道。 “狗肉都给你!又够你吃一锅!”赵思礼拍拍他的肩膀 第230 章 春雷(4) 朦胧月色之下,就见张老七回头吹了个呼哨。 一个倒在地上的兵马司差官,嘴里骂骂咧咧的爬起身,跟上张老七的脚步。 也奇怪了,庙里那些狗,远远的闻到人味就开始叫了。可是张老七老人走过去,就听到那些狗呜咽几声,没有狂吠。 “跟着张老七的是丑三儿!”赵思礼低声道,“他家世代都是杀狗的!任他什么恶犬,只要是闻着他身上的味儿,都不敢叫!” 何广义有些纳闷,“世代都杀狗的怎么做了官差?” “他老子让官差打了一辈子秋风,吃了一辈子白食,一气之下拿出半辈子的积蓄,给他买了个差官的缺!”赵思礼笑道。 闻言,何广义撇嘴。 说是差官,其实还是衙门里的差役,没有俸禄可拿,就是能穿着官衣狐假虎威罢了。不过他也知道,即便是衙门里的白身差役,在平头百姓的眼里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更别说混好了之后,各种来钱的道可比他爷爷他爹杀狗来得多多了! 赵思礼又道,“自从他当了官差,他家杀狗的买卖也比以前更红火了!” 何广义诧异道,“为何?” “嘿嘿!因为他是差官呀!”赵思礼笑道,“西城那边,就他们一家可以杀狗卖肉,别的人家谁都做不得!” “呵!”何广义哼了声,嘲讽道,“幸好他只是个兵马司的差役,若是我锦衣卫的人,怕整个京师只有他一家可以卖狗肉了!” “人嘛!”赵思礼叹口气,“穿上这身衣服了,就是这么个理儿!” “呵!”何广义只是笑笑,没说话。 就这时,赵思礼冲着远处努嘴,“进去了!” ~~ 月色下,张老七和丑三儿往院墙里扔了东西之后,似乎等了那么一会。 然后一个人踩着一个人的肩膀,一个人骑在墙头伸手一拉,两人同时翻了进去。 眨眼的功夫,寺庙那紧闭的大门,骤然开了一道缝儿。 “进!”何广义冷着脸,直接挥手。 端着军弩的锦衣卫,呼啦一下涌了上去。 “啧....” 赵思礼暗中皱眉,心中道,“还是糙!灯下黑,一间屋一间屋的摸,这么一股脑的进去不是把人给惊了吗?” 果然下一刻,灵隐寺中陡然爆发出惊呼还有打斗之声。 “还愣着干嘛?跟你没关系?” 赵思礼飞起一脚,踹在樊光华的腰上,吼道,“进去帮忙!” “是!”樊光华唰的一下抽出腰间的雁翎刀,“兄弟们,跟着我!” ~~ 两刻钟之后,夜色之下的灵隐寺再次归于平静。 寺中共有僧人二十二,不明身份的十五,加起来一共三十七人。其中有两人反抗激烈,被就地格杀,其余都被擒拿五花大绑。 而锦衣卫和城防军还有兵马司这边,只有两个崴脚的,一个让人在腿肚子上戳了一刀的。 官兵进去的时候,这些花和尚还有歹人们,早就喝的酩酊大醉了。若是他们不醉,真要铁了心反抗,官兵定然没这么容易捉到他们。 “他娘的!” 何广义看着手下从寺中库房里搜出来的东西,还有被绑着的人,难得的骂道,“还真是花和尚!”说着,一指看着人模狗样一副好皮囊,但眼神之中却满是歹毒的灵隐寺大和尚笑道,“侯爷,抓他们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正搂着暗娼睡觉呢!” 赵思礼蹲下身子,仔细的打量着那灵隐寺的大和尚,“真名叫啥?” “几位官爷是哪个衙门的?”那大和尚盯着赵思礼,“所谓山水有相逢!诸位今日能不能高抬贵手,如果可以的话,我再也不在京师露面了,这庙里的一切,都归几位官爷!” “哈哈!”樊光华擦着手上的血笑道,“就算不放你,你庙里的东西也都是我们的!” “等等!”何广义却眯着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好东西藏着?” 此时锦衣卫在庙里已搜到了不少东西,现银银票金器银器古董字画等等,琳琅满目。 看来这灵隐寺不单是卖孩子,还替江湖歹人做些销赃藏脏的勾当。 “就看几位官爷,愿不愿意放过小人!”那大和尚又道。 “还以为是多大的悍匪,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莽夫!”赵思礼骂道,“连谁抓你,你都不知道吗?还是你心存侥幸,以为是别的事?” 那大和尚低着头,眼神闪烁。 “爷是锦衣卫!奉旨抓你!”何广义冷笑一声,然后转头对韩五道,“别弄死,问出他还藏了什么东西!” “嘿嘿!”韩五残忍的笑笑,“明白!” 赵思礼在旁补充一句,“这些人都要审,让他们自己把自己身上的事都说利索了!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得下些功夫!” “放心吧侯爷!”韩五嘴角上扬,“翻墙进院兵马司在行,可是让人说真话,却是我们锦衣卫吃饭的本事!” “尤其是账册!”赵思礼还是不放心,“既然皇上过问此案,就是要查这些年他们到底卖了多杀孩子!”说着,摇头叹气道,“要是能让那些被卖的孩子,跟亲生父母团聚,咱们也算积德行善了!” ~~ 以为是江洋大盗,但确实一群蝥贼。 其实就算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悍匪,可跟朝廷的执法机器比起来,也不值一提。 这边抓捕完毕,各回各家。 何广义把人全扔进镇抚司,然后急匆匆的赶往曹国公府。 ~ “这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李景隆在偏厅待客,看着何广义,敏锐的问道,“出事了?” “嗯!”何广义应了一声,捡要紧的说了说。 李景隆点头道,“这事我也听了一耳朵,人贩子该抓!” “还有个事!”何广义低声,浅浅细语。 李景隆一直默默倾听,等对方说完了,才有些高深的微微一笑。 “您笑什么?我这不是心里没底吗?”何广义道。 “你呀,只有心里没底的时候话才多!”李景隆笑道,“心里有底的时候,跟闷葫芦似的,生怕说错一个字!” “啧....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必要瞒着您!”何广义道。 “放心吧,皇上不是对你们锦衣卫有了意见!”李景隆后仰着身子,端着茶盏说道,“你呀,没看清这里头的事!” “您细说!” “人贩子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应天府一没管过二没抓过三没差过,这就是失职,对不对?”李景隆低声道,“万岁爷何等人物?明见万里高瞻远瞩英明神武见微知著....” “之所以不查不抓不管的根子在哪?在应天府的大堂之上,更在那些官差当中!”李景隆继续道,“让国丈协助你,皇上是怕这事...怕应天府中有人为了逃避责任找赵侯爷说情!” “应天府,毕竟是赵侯当差几十年的地方,自有推不过去的人群呀!” 何广义似乎明白了,“哦,是这么回事呀!” “皇上对赵家....一向优渥!”李景隆敲着桌子,“既担心有人找侯爷说情,又担心有脏水泼在赵家身上!那样的话,皇后那太子那可就面上不好看了!” 其实,他心里还有几句话没有说出口。 经此一事,官制似乎又要改了。 皇上早就有意,把各地兵马司从州府衙门的系统中单提溜出来,成立治安司直接归刑部管辖。 现在看来,京城治安司的第一任指挥使,大概就是这位承恩侯了! “早点回去歇着吧!”李景隆起身送客,“明儿初三了,有大朝会呢!” 第231章 人选(1) “有个事不知诸爱卿听了没有?” 那把冰冷的龙椅,朱允熥早已坐习惯了。从一开始的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到如今的轻松惬意甚至随意至极。 这是他的龙椅,只属于他的椅子。在臣子的眼中代表着无上的皇权,可在他现在看来,就他妈是一把椅子。 乾清宫中,百十位臣子微微躬身站立,文武分列,公侯在前。 如今的大明跟太祖高皇帝时的风气微微有些不同。 老爷子在的时候喜欢大朝会,无论寒暑刮风下雨哪怕下雹子,都是雷打不动在奉天门御门听政,然后是在京六品以上官员必须都到的大朝会。 而朱允熥则是中意于在乾清宫举行,百十人规模,与会者全是核心大臣的小型朝会。 在他看来开会嘛,没必要那么多人,反正都是走过场都是让人看的。对于这个帝国而言,真正的决策者无非就是这些人。 所以干脆化繁为简! ~ 殿中的臣子们,有心思通透的已经猜到皇上所说的是何事。 “和尚不念经改做生意了!”龙椅上朱允熥继续笑道,“还是拐卖人口的买卖!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历朝历代可有此先例?” “灵隐寺,听着名字好,可干的却全是丧尽天良之事。所谓僧人,竟然都是人间败类!” 说到此处,朱允熥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若是江湖歹人做下这等恶事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那些口口声声来世有报应,我佛慈悲的和尚!” “曾有人说朕对出家人太刻薄了,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下令天下各州府,清点没收各地僧道的庙产。” “可现在看来,朕还是太宽容了!灵隐寺那些和尚的度牒,都是买来的!江湖大盗摇身一变,就成慈眉善目的出家人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和尚们要倒霉!” 乾清宫与会大臣当中,李景隆站在第二排第一位。 皇帝话音刚落,他就心中暗道,“皇上这是要借题发挥,狠狠的整治僧道了!” 于是,就在朱允熥话音落下之后,李景隆出列道,“还请万岁爷息怒,大过年的跟那些败类生气,不值当的!” 说着,抬头笑道,“僧道败坏之事,古来有之!自古以来,兼并土地隐藏佃户甚至私藏兵器最甚者,就是僧道之流!” “臣当初在hn练兵时曾听到一个笑话,当地的百姓多是寺庙的佃户。那佃户之中,媳妇俊的种好地,媳妇丑的种孬地......” “僧道也是人!神佛是好的,但人性却.......难说!贪欲难平,再加上又披着出家人的外衣,所以才肆无忌惮!”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武宗灭佛之事!历来清明之国,更不会任凭僧道做大。” 朱允熥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没什么表示,而是直接开口道,“你说说,这僧道该如何治?” “臣以为,首先当设置专门管束僧道的衙门!”李景隆道,“可归属于礼部管辖,每年的度牒严格把关。另外,寺庙中的僧道尼等不得超过一定人数,也不得少于一定人数。” “天下僧道之庙观,必须有源可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一个老僧买块地皮就可以建庙了.......” “朝廷虽收了天下个寺庙的庙产,可他每年的香火钱依旧是个天文数字。那这度牒,就更要严格把控。” “出家之人必须由欲纳其为僧的寺庙上报礼部僧道衙门,由僧道衙门指定一处代发修行,满三年才能准其剃度。” “而其度牒,由接纳其人的寺庙代为出钱赎买。这钱嘛,在臣看来就按照寺庙大小而定......” 朱允熥心中默默思量,李景隆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管,严管。 继没收寺庙的各种产业之后,天下个寺庙的行政权也收归中枢。 小的野庙一概取缔,留下的都是名山古刹...... 这些名山古刹,也要定期检查。 人数超标了收拾你,人数不够也要收拾你。 “而且,臣以为还要限定出家人的年龄!” 忽然,朱允熥微感意外,开口道,“为何?” “各寺庙之中有俊俏小沙弥,曼妙小尼姑.....这本就不和情理呀!”李景隆笑道,“天真烂漫的年纪,就青灯古佛?非人欲也!” 礼部尚书任亨泰在旁开口道,“曹国公所言甚是!” “曹国公所言乃治理名言!” 他这么一说话,边上的文臣们都纷纷点头。 其实很多时候,文官们都是喜欢站在李景隆对立面的,很少有跟他意见统一的时候。 这次之所以破天荒的表示赞同,是因为文官们也极其厌恶那些所谓的出家人。 “如今我大明僧道尼姑之中,不乏壮年之人!”任亨泰继续开口道,“青壮男女,若在民间乃是一家一户之担当。” “可却一不孝奉父母,二不传宗接代抚育幼儿,三不事生产...”任亨泰满脸厌弃,“非人也!” “臣也说一件事!!” 通政司使辛彦德也开口道,“臣去岁在淮北赈灾时候,许多寺庙设粥场捐粮食,确实对百姓有活命之恩!” “但也有许多僧尼,专挑灾民中眉清目秀的童子童女收养........” 说着,忽然一顿,好像不知如何说下去了,半晌才红着脸说道,“臣也不知他们养来做什么!” “嘿嘿!”李景隆坏笑。 “咳!咳!”户部老尚书张紞咳嗽一声,瞥了辛彦德一眼。 那意思就是你小子不会举例,就别举例!这是朝堂,不是啥话都能说的茶馆! 随即,他清清嗓子开口道,“户部存档天下僧道尼之数,有六十多万人!” “嘶......”朱允熥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这么多?”说着,眉头深皱,“堪比上等州府的人口了!” 张紞又道,“这六十多万人中,起码七成以上都是四十岁以下的青壮年!” 说着,又道,“如今我大明人口虽比太祖高皇帝时高了一大截,可人口还是不够用!” “自国朝开国以来,连年从山西等地向北平移民,调拨中原百姓赶赴四川,云南,广西等地开荒造田.....” “户部的账册是空有人口,而各地需要人的地方确实捉襟见肘!” “我大明六十多万僧尼呀!若都是良民的话,我大明何止多出一个鱼米之乡?” “皇上!” 吏部尚书侯庸面容狰狞,“臣请皇上下旨,凡四十岁以下之僧尼,系数还俗为民!” “僧道愿意为民者,可发给土地牲畜!”都察御史杨靖也开口道,“女尼还俗之后,勒令地方官安置成婚.....” “这个.....”朱高炽忽然开口道,“四十岁的女尼,地方上安置成婚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殿下是担心她们太老了没人要?”郑国公常升扭头道。 天地良心,朱高炽绝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婚配这种事就不能由地方官来管理。一旦把这个权力交给地方官,说不定是害了那些还俗的女尼。www..net 前边一直没说话的魏国公徐辉祖也跟着皱眉开口,“殿下是担心所托非人,或许要闹出惨剧!” “魏国公所言极是!” 但不等朱高炽说完,徐辉祖又道,“这样嘛,军中最多光棍汉......那些杀才不挑,有个媳妇能生儿子就行!” 第232章 人选(2) “我他妈.......” “这他妈......” 朱高炽就觉得脑袋嗡嗡的! 这是大明朝的乾清宫呀!咱们是煌煌大明呀!你们说的是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四十岁以下和尚都还俗种地去! 四十岁以下的尼姑都还俗给人当婆娘去! 还没还俗呢!你们丫的就给人家连相公都找好了?还说不挑? 这大明朝满朝...... 朱高炽看了一眼周围,尤其是那些文臣们。 平日里这些人最是以君子自居,可现在呢,看看他们的嘴脸...... 他们丫的恨不得把天下的庙都给炸了! 此时朱高炽脑中再度浮现出当初方孝孺那句话,“大明朝堂无好人!” ~ “嗯,诸位爱卿之言,甚合朕心!” 朱允熥开口道,“解爱卿!” 解晋出列道,“臣在!” “拟制,我大明各行省,凡四十五岁以下僧尼皆还俗为民!”说着,冷哼一声,“民不聊生天下纷乱之时,民委身于寺庙以求衣食,乃不得已之计。然如今天下太平,四海熙攘....容不得他们吗?” “臣遵旨!” “你丫够狠!”朱高炽心中再道,“文官们跟你说的是四十岁以下,你直接说四十五岁以下!够狠!” “还俗之人,各地官府要将姓名报于户部,而后妥善安置!”朱允熥又道,“另外,方才曹国公所言也很有道理!” 说着,看看群臣们,“庙,还是多了些!没那么多庙,就不会有那么多青壮年出家!” “皇上所言极是!”礼部尚书任亨泰又笑道,“天下的庙还是太多了!名山古寺自然是好的,可那些野庙,必须要严加整治!” “嗯,礼部酌情办理!”朱允熥点头道。 “这厮也不是好人呀!” 朱高炽瞄了一眼任亨泰,以前他总觉得这位礼部尚书很是有些一般般,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发表意见。 现在看来他不是不爱发表意见,是没到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不开口。 ~ 此时,朱允熥又微微挠头。 “其实灵隐寺的案子,早先是可以预防的!”朱允熥又道,“就只说京师,丢孩子的案子不是一件两件,可大多石沉大海!” 说着,又冷笑道,“一个街上卖糖的老汉,都能看出谁是人贩子加以阻拦。应天府养了那么多的差役,却从没听说他们抓到过人贩子!” 乾清宫中一改刚才的喧嚣,顿时沉默下来。 但谁都清楚,应天府又要倒霉了! 这个位置可不好坐,就连暴铁头当初也只是暂代过,随即马上抽身离开的危险之位。 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官,就是出气筒,随时都有性命之虞! 曹国公李景隆再次出列,“皇上,不是臣帮着应天府说好话,而是此事却有隐情!” “你说来听听!”朱允熥道。 “去岁人口普查,京师有民共二十二万户!就按照一家五口就是一百多万!” 李景隆张口道,“这还仅仅是民户,没算上驻军的家眷,还有在朝官员的和家眷的人数!” “也没算暂住京师的学子,商人。更没算上南城一代,以务工为生的百姓!” “还有各种匠人,没有户籍的奴仆.......还有城郭之外的百姓。若都算上,只怕这个数字还要翻上几翻!” “人多了,事就多!”李景隆继续道,“应天府管理着几百万的军民,总会有些顾不到的地方!尤其是治安上!” “内城都是达官显贵,自然要万无一失!外城,还有城乡结合之地,就未免人手不足!” “当然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京师人口太多,就以治安而论,事事都要请示上司。” “如此一来手续上就繁琐臃肿,等到上官回复了,可能要抓的贼人早就袍了,要查的案子也冷了!” “再者,臣说不不好听的!京师之地,大伙都盼着相安无事!一些小事,若是大动干戈,说不定就会影响到某个官员的仕途!” “所以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维持表面的安定,就是大功一件!” 尽管李景隆这话说得还算含蓄,可在殿中的大臣们谁不是人精? 应天府最主要的治安力量就是兵马司,兵马司听应天府那些大人们的。 大人们要的是安定......兵马司就不能隔三差五弄出事来! 天子脚下一出事,就是这些官员们无能!天子脚下事太多,也是这些官员们无能! 天下脚下只能无事不能有事! 无事未必升官,有事必然倒霉! 大家安安稳稳的,度过任期就好! “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朱允熥沉吟道,“你是说应天府人浮于事,上下结构太过臃肿,尤其是治安上的事!兵马司只有管辖百姓的权力,却没有绕过那些上司们,追查抓人乃至审案查案的权力?” 说着,朱允熥忽然一笑,“也不是没有,而是他们如何行事还要看应天府的眼色,生怕给大人们带来麻烦?所以.......不是不能抓,而是有些消极怠工.....?” “皇上圣明!”李景隆立刻大声道。 ~~ “哎!” 朱高炽心中叹气,“消极怠工,谁敢出头呀?从大明开国到现在应天府的官杀了多少了?就前些日子你遇刺那回,上上下下死了个遍....” “如今在应天府当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那些官儿每天都求神拜佛的祈求相安无事!” 龙椅上的朱允熥沉吟片刻,看向文官第三排,“刑部!” “臣在!” 刑部尚书侯泰躬身出列。 见到此人,朱高炽暗中眼神一凝。 跟南书房诸位大臣们想必,这老儿名声不显。虽是尚书之位,可在朝中一向很是有些默默无声没有存在感。 可朱高炽却知道,这位是铁头中的铁头,超级铁头。 侯泰,顺德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之所以在朝中很是没有存在感,也是因为他几乎不在公共场合发表意见。 为何不发表意见? 因为他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广府话! “即日起,京师的兵马司还有巡检司从应天府分出来,直接归属刑部管理!”朱允熥开口道。 “臣准鸡....”侯泰开口道。 “缉捕盗匪,侦破案件本就是他们的本分。朝廷养着他们,不是为了游街的!”朱允熥又道,“至于如何直管,散朝之后,朕与你细说!” “臣.....准鸡!” “不过话说回来,应天府一职还是要有担当之人才好!”朱允熥又沉吟片刻,“诸爱卿可有好的人选?” 殿中群臣默然,如果是他们的仇人,他们不介意让仇人去当应天府的府尹。 但让他们推荐?还是算了吧! “臣倒是有两个人选!” 众人诧异的抬头,说话的是大学士解晋。 “说来听听!”朱允熥笑道。 “原太常寺少卿卢原质!” 他是方孝孺的表弟! “翰林院侍讲戴德彝!” 第233章 人呢(1) 大年初五。 虽依旧是在正月大年之中,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个年已经过到尾巴了。 家里的娃子们可能还沉浸在还有什么好吃喝的畅想当中,而大人们则是已经脱下新衣,撸起袖子开始挣钱了。 于是京师之中就能见到这样的景象,有钱的闲人们依旧背着手,到处买东西吃喝玩乐。 没钱的则是一脑门子汗,东跑西颠。 ~ “六爷,您今儿老三样?” 大茶馆中,富商六爷刚坐下,跑堂的小伙计就殷勤的笑道,“过年这几天没见着您,我们掌柜的天天在门口望!” “哈!好小子,就凭你这张嘴,这掌柜的就该你来当!”六爷一身簇新的皮袍溜光水滑,翘着二郎腿往椅子上一坐,张口道,“沏点那个那个什么.....对,云南的普洱,说那茶是清肠胃的。六爷我过年吃的太油了,瓜子鲜果你看着来!” “好嘞,您稍等!”小伙计拉着长音去了。 六爷环视一周,忽然有种寂寥的感觉。 因为茶馆里人不多呀! 平日里相熟的人一个都没见! “六爷!过了年第一版应天时报!” 卖报的童子远远的看着老客,举着报纸就冲了过来,还不忘拜年问好,“六爷,给您拜年了!您过年好!” “好!”六爷一高兴,一把永昌通宝铜子儿拍在桌上。 然后娴熟的拿过报纸,皱着眉头打开。 硕大的头版头条映入眼帘,噌的下站起来。 “皇帝陛下,祝大明国民新春佳节万事如意。” 这是......皇上给老百姓拜年了? 古往今来开天辟地头一份呀! 六爷瞪大眼珠子继续往下看,就见报纸上写道,“朕继位以来,承祖宗之鸿绪,皇天之庇佑。又有军民上下一心,使我大明气象恢弘,雄迈远超汉唐。 “但此非朕一人之功也,乃天下国民倾心耕作劳苦之故。是以,值此新春佳节之际,朕祈望一入新年,我大明国民万事如意。” “国家五谷丰登,天下太平,民安乐业,边尘永熄.....” 皇帝给百姓拜年,而且通过报纸的方式,确实是头一次。 但其中的国民国家之词,之寓意,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 六爷不明白国民什么意思,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按道理他们都是臣民.... 但这并不妨碍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下一秒他陡然冲着外边喊,“卖报的,报纸爷我包圆了!” 这可是大明朝第一次皇上给百姓拜年的报纸,世上虽珍贵的物事,就是各种第一次。 六爷心中打定主意,都买下来。 买回家里都供起来,以后还可以留给祖孙传家! “好嘞.......” 那卖报的童子咧嘴刚想笑,但下一秒却在顷刻之间被旁边其他茶馆还有酒楼乃至青楼之中冲出来的客人给包围了。 瞬间,满满当当的报纸被抢购一空。 紧接着,满街都是惊呼喧哗。 “皇上给咱们拜年,还祝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万事如意?” ~~ 砰! 六爷一拍桌子,对周围的人唾沫星子横飞的说道,“什么是盛世?这他妈就是盛世!” 报纸上皇帝给百姓拜年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之后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中就都坐满了人,兴高采烈的讨论。 六爷不寂寞了,因为熟悉的人都回来了,又都围着他准备他的高谈阔论。 “古往今来,哪朝的皇上有咱们大明朝的皇上爱民如子?”说着,六爷在大襟上擦了擦手,小心的打开怀里珍藏的报纸,念道,“祝我大明国民,万事如意阖家安康......啧啧!” 说着,感叹道,“咱们这代人,真他妈生在好时候喽!” 边上人都纷纷点头赞同,一脸的唏嘘。 “哎,听说没,应天府前几天又抓了不少人?”忽然有人开口说道,“你说大过年的,他们也不消停.....” “你这话就不对了!”六爷直接打断对方,“没看报纸吗?第二版写着呢!” 说着,再次小心的打开报纸,对众人道,“看着没,上面都说了。为了让全体国民过一个安宁祥和的春节,京师开展扫匪除恶行动!” “一直以来,有数个歹人团伙盘踞在京师南城一代,勒索敲诈聚赌包娼,偷窃拐卖........” “更有灵隐寺之僧人以求子灵验之名,私下贩卖童子。经查被拐之童子,有一百二十七名,现以查清贩于何人何处...” “锦衣卫和应天府兵马司正在全力督办,皇上下旨务必要使分离之骨肉,一家团员......” 念到这,六爷眼睛一横,“遭娘瘟的那些砸碎混混儿不该抓吗?那些人贩子不该杀吗?衙门整治这些人是好事呀!” “嗯.......早不整晚不整.....” 有人揶揄的笑道,“我可是听说了点不一样的消息,是皇上带着太子爷微服出来,遇着了人贩子被抓着的事,才让锦衣卫顺藤摸瓜,查出了灵隐寺的大案。” “呵呵!”那人再笑笑继续说道,“这里面有兵马司什么事呀?再说了,南城那些混混砸碎,也都是人家锦衣卫抓的,兵马司抓他们.......?” “蛇鼠一窝!”有人在旁大声接口道,“就好比南城的金老二,放印子钱高利贷包娼庇赌,挖绝户坟踹寡妇门,坏事都做尽了!” “哎,就那成那一片上到九十九下到不会走,全知他是个畜生败类,可兵马司愣是不知道。” “您看着吧,今儿是除了明儿又有这个老二那个老四的冒出来,还是一样在街面上横着走!” 六爷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有些火了,大声道,“诸位,用不着这么偏激!” 说着,又道,“这些事,历朝历代哪没有呀?有人生下来就是要做恶人的,不是不报他是时候未到....” “奇了,六爷您以前可不是这么说话的!”有人取笑道,“往前您骂得比谁都欢!” 六爷脸上一红,“就事论事!”说着,又道,“坏的地方要骂,可好的地方也要夸呀!就好比这一百多被拐卖的孩子能回归生身父母那,阖家团聚人间欢喜......” “话在说回来什么是盛世?大多数百姓平平安安的就是盛世,微微有些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 掌柜的在柜台后头,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珠子。 半只耳朵立起来,听着那边六爷他们叫骂。 忽然,手上的动作一停。 茶馆外,一个佝偻老头带着个孩子,破衣拉撒的站在门口,老头儿对着掌柜的鞠躬,小孩则是眼巴巴的看着茶馆中,客人桌上的吃食。 “哎哎!”小伙计麻溜跑来,“一边去一边去!” “等会!”掌柜的叫住了赶人的小伙计,看向那老头,憋了半天只是叹了口气。 天下太平,对! 盛世,对! 但他妈盛世也有吃不上饭的呀! “带他俩后边厨房去!”掌柜的挥挥手,吩咐小伙计道,“给两碗饭!” “好嘞!”下伙计不懂,为何向来吝啬的掌柜的,会有发善心的时候。 “大过年的,再给煮一碗汤圆!” 掌柜的话音刚落,六爷在不远处喊道,“帮我跑个腿,兰心斋的点心来八盒...你们家这点心实在太难吃了,桃酥都不掉渣!” “好嘞!”掌柜的一笑,麻利儿的从柜台里拿出两快银光闪闪的小猪头,笑着去了。 第234章 人呢(2) 洪武年间铸的银元,民间私称为猪大头。 永昌年铸造的银元,民间戏称小猪头。 两块银元,京营里一个大头兵,半个月的军饷。 京城之中,以务工为生还得说主家不克扣,起早贪黑干六七个时辰,一个月下来能有两块银元就烧高香。 两块银元,一个四口之家,吃饭一个月都吃不完。 可是在有钱人的眼里,就是一顿点心钱! ~~ 茶馆小伙计把破衣拉撒的老头和小孩,带到了茶馆后院厨房门口。 厨房里,冒着熬猪油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脖子上有横肉的伙夫,拎着大马勺从里头出来,斜眼道,“二子,你小子从哪弄俩要饭的过来?” “小老儿不是要饭.....” 不等那老头说话,叫二子的小伙计笑道,“掌柜的让领来的!”说着,笑道,“估计也是大过年的,看这一老一少可怜,发善心了呗!” 说到此处,朝厨房里看了一眼,“叔,给这爷俩吃点饭,再煮碗汤圆!” “我看你像汤圆!”那伙夫骂道,“没有!灶上有昨晚上的剩饭,答对他们吧!”说着,冷眼看了一眼要饭的老少爷俩,骂道,“呸!他们吃了,回头虎子就得饿一顿!” 虎子,是这伙夫养的狗! “叔!可不是我说的!是掌柜的说的!”小伙计皱眉道,“要不,我让掌柜的来跟你说?” “你小子要造反啊!”伙夫骂了一声,又看看那要饭的爷俩,“那边待着去!”说着,对小伙计道,“你给他俩盛饭,我去煮汤圆!” 要饭的爷俩,默不作声畏惧的蹲到远处的墙根。 小伙计笑了笑,然后钻进厨房。 架子上是有他们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可不经意的回头,看着那满身风霜的一老一少,心中忽然就起了恻隐之心。 他没动那些剩菜剩饭,而是拿了两个大碗,木桶里热腾腾的大米饭,压实了装了两碗。 在米饭上铺了咸菜,趁着伙夫不注意,倒了一勺子猪油,又撒了一层刚出锅的油渣。 但下一秒,伙夫却陡然回身,“你小子!这本该是咱们中午吃的,你给了他们,你中午那份就别吃了!” “不吃就不吃!”小伙计撇嘴。 “哎!”本以为伙夫要骂,谁知他却摇头道,“这世道,越他妈穷越烂好心!” 小伙计吃力的端着两个碗,刚出门蹲在墙角的老头就站起身。 “多谢小哥啦!” 小伙计甩甩胳膊,笑道,“你们慢慢吃,还有......” 说着他说不下去,因为就在这爷俩拿到碗的瞬间,就开始大口的扒拉起来,显然是饿狠了。 “慢点!”小伙计再说了一句,转头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碗水。 “你们从哪来的?”小伙计蹲在这爷俩的对面,笑道。 “我们从淮北来京城投奔亲戚......”老头一边吃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可一进京城就丢了盘缠,小老儿也不识字,没地方住没地方吃......” 一般来讲,要饭都是这个说辞。 可小伙计却知道,这老头说的不像是假的。 因为如果真是要饭的,穿衣不得体,说不出来京城的目的,连城门都进不来。 再说,真要饭的谁要饭呀!都是顺杆要钱的! 看着爷俩狼吞虎咽的,就知不是假的。 “这可不好办!户籍凭证丢了,亲戚的地址也丢了.........”小伙计皱眉道,“你们就是流民了?”说着,又问道,“哪天进城的?” “应该是三十那天!”老头低头,猛的扒拉着饭,好像饿了几辈子。 但小伙计注意到,老头碗中的油渣没动。而是在扒拉饭的间隙,拨到了那孩子的碗中。 “三十?怪不得,那几天兵马司和巡防军都忙着,没功夫搭理你们!”小伙计又笑道,“你们这样的拿不出户籍凭证的,说不出亲属地主还没有保人的,拿住之后就送到船厂干活!” 说着,又笑道,“也别怕,就是干活,累是累,但是管饭饿不死.....” “我知道我家亲戚的地址!” 忽然,那低头吃饭的孩子直接开口道。 “这是我孙子.....”老头赶紧护着孩子。 “我们说没人信!”那孩子又看着小伙计,开口道。 “你亲戚姓甚名谁?”小伙计似乎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自己小时候的苦日子。 他想着若是这孩子能说出来,那他就好人做到底帮着去传话。 “杨顺宝!”那孩子大声道,“他应该是我舅舅.......” “舅舅是至亲,是就是,怎么还应该?”小伙计笑道。 “我娘活着时候说,舅舅很小就让大舅舅给卖了!我娘知道的时候,去追已经追不上了!”那孩子低头,“我娘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跟我说,来京城,我舅舅肯定会养我!” “小老儿本不愿攀扯亲戚,可是去年一场大水家里什么都没了,他爹他娘都病死了,我们祖孙二人实在是活不下去.......”老头开口道。www..net 小伙计心中酸涩,他也是乡下穷人家的孩子出身! “那你知道你舅舅在哪做工吗?”小伙计又问道。 小孩沉默了半天,抬头看着小伙计,先是摇头,然后开口,“他不是做工的!” 小伙计正要取消,不是做工的难道是做官的? “我娘活着时候说,我舅舅在宫里做官,是太监!”说着,重重道,“是太监!” 噗通! 小伙计腿一软,直接栽倒。 ~~ “贼窝里真是什么都有五花八门!” 北镇抚司,锦衣卫们清点着几天在南城扫荡的贼赃,口中笑骂。 “他娘的,咱们现在大材小用,连小偷小摸都抓了!”另一锦衣卫笑道。 “上头让抓,咱们就抓,哪那么多废话!”一个上了岁数的小旗呵斥一声,然后忽然紧张起来,“都精神点,郭老四过来了!” 锦衣卫南镇抚司同知郭官僧板着脸,走进库房,有些厌恶的看看那些五花八门的贼赃。 “大人!”那小旗站起身,“卑职等在清点赃物!”说着,开始指道,“这边是金银物品,已经归置记档。那边是衣服....” 说着,笑起来,“那些贼偷,连衣服都偷!” 郭官僧扇下鼻子,那一堆堆的破衣服被褥羊皮之类的,味道很是刺鼻。 他用腰刀,挑开一个卷着的行李卷。 “让你们扫除奸恶,没说让你们把这些破烂带回来呀!”说着,又道,“这些东西扔地上都没人要,你们拿回来干什么?” 小旗忙道,“卑职们也不知怎么处理,反正都是在贼窝里搜出来的,只能先归类!” “哎!” 郭官僧叹口气,腰刀放下挑起的行李卷,却忽然之间,一个信封从里面掉了出来。 顿时,他面上凝重起来。 这行李卷一看就是穷苦人的行李,可行李卷中这个信封,却是上好的牛皮纸。 而且,看着有些像是内造的物事!另外,这个信封看起来似乎有些年份了。 这两样本就是不搭噶的东西,怎么会混在一块? 出于职业养成的敏锐性,他弯下腰亲自捡起信封打量片刻,然后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上面的字很是难看,甚至很多错别字。 大体的意思是,姐姐你好吗,我挺好,我在宫里吃得好穿得暖。 从小就你最疼我,我有出息了自然不能忘记你,给你寄了五两银子....... 郭官僧慢慢往下看,落款洪武二十三年..... 陡然,他身子猛的一晃。 杨顺宝! “人呢?”郭官僧的手都抖了,声音有些发慌。 “您说的是?” “这个行李卷哪来的?人呢?”郭官僧吼道。 第235章 亲(1) “总管,您慢点!” “总管.....” “人呢?”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乾清宫大太监王八耻,此刻跟疯了一样冲进镇抚司何广义的公事房。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濒死之人见到了希望,有这骇人的神采但也有这让人胆寒恐惧的期盼。 何广义就在他身后,一向身手矫健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都跟不上眼前这个太监。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双眼通红,站在原地不住的打转,不住的拍打着大腿,“老何,你要急死杂家吗?老何,人呐!” “您稍安勿躁!” 何广义也是一脑门子汗,他完全没想到平日那威严内敛的王大总管,现在居然跟疯子一样。 “王总管,您听我说一句!” 锦衣卫是天子爪牙,但王八耻这位大太监却是皇帝自幼到大的伴伴,别说他何广义,就是几位国公见到他王八耻,私下都要尊称您! “事情还没弄清楚,所以不易让太多人知道!”何广义低声道,“闲杂人等我都给弄一边去了,您现在稍微....控制点儿....” “老何.....”王八耻忽然攥住何广义的手,声泪俱下,“大恩大德呀!大恩大德呀!” 公事房外,郭官僧眼帘动了动。 他忽然想起,一个时辰之前,朴公公教训他的话。 ~~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一个时辰之前。 紫禁城,大本堂。 朴无用在梯子上站着,手中的软布仔细的擦拭着,高大书架上的珍贵藏书。 这位紫禁城内权势滔天的大人物,在闲暇之余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高处擦书,擦书架,擦房梁..... “公公!” “说事!” 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所以即便是声音小,但也能听得很清楚。 “不知您还记得吗?早先事后,乾清宫那边儿曾私下委托何广义,帮他寻找家人。” 郭官僧一边心中组织着措辞,一边开口说道,“现在,好像是有消息了!” 随后,就把他发现那个行李卷的事仔细的说了一遍。 他始终低着头,却没看到朴无用手中的动作停住了,看着他的目光多有不悦。 “卑职现在管着暗影司在锦衣卫这条线,所以这听说这事之后,并没有声张,私下看了一眼那摸行李的偷儿,然后马上来禀告您.......” 不等郭官僧说完,啪的一下一张有些湿漉漉的抹布,直接呼在了他的脸上。 “公公?” “就是说,现在有可能帮老王找到家里人是吧?”朴无用低声问道。 “是........是!” “那你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去跟老王说去?” “啊......啊?” 郭官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有些意外,因为眼前这位大太监和那位王总管,可都是欲除对方而后快的呀! “毛毛躁躁!”朴无用又骂道,“你觉得你见了那偷行李卷的偷儿那事,能瞒过何广义吗?” “杨顺宝........”朴无用慢慢从梯子上下来,长叹一声,“不但瞒不住,还要成仇的!” 说着,又道,“人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能找到家人,是他的福气!虽说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可也没有阻着人家骨肉分离的道理!” 最后,朴无用又重重说道,“你不是太监你不懂!我们这些人,多惦记自己的亲人,在这世上我们就只有亲人........哎,说了你也不懂!” “杂家就算跟他老王再不对付,也不会在这个事上折腾他!杂家还没那么下作!” “去吧,跟何广义去跟老王说去,记着啊,别闹太大动静了!” 郭官僧应声去了,赶紧去找何广义。 他却不知道,当他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从大本堂那高大的书架之后,走出另外两个太监来。 “若真是老王的亲人,去看看来了几口,安置在何处,多大岁数,品行如何,喜好什么?” 那两人无声点头,随后再次隐没在书架的阴影之中。 然后朴无用再次爬到架子上,小心的擦拭。 可又马上颓然的一顿,心中猛的浮现出他的干爷爷,最后交待给他的话。 “记着,在主子身边当差,主子让你动谁你才能动谁,主子不让你动,就算有杀父之仇也不能动!” “非但不能动,连惦记都不成!一旦惦记就会有各种小伎俩,主子最烦的就是底下人的小伎俩!” “再者,你就算有再大的权利也只是主子的奴婢,而他们也都是主子的奴婢,奴婢只有一个主子,主子可以有很多奴婢。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 ~~ “您先喝口茶.....” “还喝他妈什么茶,人呢?” 王八耻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拍着大腿。 郭官僧双手捧着那行李卷中掉落的信封,“公公,您先看看这个!” 噌! 王八耻一步起来,郭官僧注意到,王八耻的手抖得跟风中的柳絮似的。 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些失望的,本以为这件事会是一件内廷斗争的导火索,却不想现在要成人之美。 但更多的,他心里也为朴公公的决定感到庆幸,也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高兴。 “是杂家的写的,杂家记得呢!” 瞬间,王八耻拿着那封信已经泣不成声。 “洪武二十三年,杂家的茶库房跟师傅学着管库.....” “东宫总管亲自过来跟说,东宫三爷身边缺人,问我师傅那边有没有即岁数不大,但又稳重,而且还白净的小力!” “杂家的师傅就推荐了杂家!”王八耻的眼泪不住的落下,他呵护着珍宝一般,双手笼着那封信,不让眼泪滴上去。 “那年皇上虚岁十四!”王八耻泣不成声,“杂家去了东宫,那边的总管见了杂家很满意,给了杂家十两银子,说让杂家做几套干净体面的鞋帽......” “杂家哪见过那么多的钱呀!呜呜呜.....” 王八耻的声音越发的颤抖,身子也抖的厉害,好像气息衰竭一样。 “杂家的身世,跟谁都没说过!” “这些年无论跟谁杂家都说是高丽人,哪怕有外人巴结,说帮咱家去寻家里人,杂家也说是高丽人!” “可杂家是he北,保定人!” “杂家是家里的幼子,爹娘死了,哥哥嫂子嫌杂家吃的多,怕杂家大了跟他们闹着要房要地,就找了外人把杂家给卖了.......” “呜呜呜.....” 屋中,满是王八耻的哭声,“杂家还记得被卖那天,姐姐追了十几里路,跟着拉杂家的大车喊弟弟.........” “然后杂家就到了京城,为了能卖个高价,说杂家是高丽人.....呜呜呜.....” 王八耻把那封信贴在心口,“杂家在宫里被人欺负,直到去了东宫才算出头。” “得了银子之后没有做新衣裳,而是想起了姐姐!杂家不会写字呀,花了三钱银子,请一个识字的太监帮着写的。” “然后杂家拿回来,一笔一划的描.....杂家又千辛万苦的托人,求人帮着把信把银子送回老家....” “杂家日夜都盼,盼着姐姐能回信!可是......十多年了.......却杳无音讯!” “杂家......今儿就算死了也不怕了!因为杂家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呜呜!” 哭着,王八耻抬头,看着何广义和郭官僧,“二位,人呢?快让我见见.........” 第236章 亲(2) 一个贼眉鼠眼的偷儿,蜷缩在角落,抖得筛糠一样。 因为他对面,三个人正用好像要吃了他的目光盯着他....... “东西从哪来的?”何广义咬着嘴唇问道。 这偷儿是街面上的惯犯,他是偷儿不代表他没见识。 对面两个爷们都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那个没有胡子的不男不女的,则是穿着大红色的袍子.....听说,大太监都穿大红色的袍子。 “说!”王八耻尖着嗓子喊道,“人呢?” “小人.....小人在城门口顺手牵羊..”那偷儿语无伦次的说道,“随便找了两个乡巴佬下的手.....他们身上就摸了十几个铜子儿,其他什么都没摸到!这包行李卷,就顺手扔床底下了!” “杂家问你,让你偷的人呢.....” 王八耻怒不可遏,目光横扫一圈。 “公公......” 郭官僧一声惊呼,原来是王八耻直接抽出他的腰刀,满脸狰狞的到了那偷儿的面前。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双目欲裂,手中的绣春刀刷的一下,贴着那偷儿的大腿根扎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鲜血嗖的就冒了出来,那偷儿顿时撕心裂肺的惨叫。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的呐喊声,比他的惨叫声更大。 “人呢?”喊着,王八耻忽然骂道,“来人,按着这厮,杂家切了他的鸟.....”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我说......” 那偷儿惊恐的大喊道,“我真不知道,我偷了他们东西就跑了!啊.....我说我说说,大前天我在前门物色人选的时候,看着他们蹲在城门楼子下面,好像在要饭......” “要饭?”王八耻一愣,然后脸色变得狰狞,跟鬼一样,“你让杂家的亲人要饭?嘿嘿嘿嘿......杂家的亲人要饭.......来人........” “公公...”何广义赶紧上前拦住。 他知道宫里这些太监,多少都是心里有些扭曲之辈,下起手来可比他们锦衣卫更狠毒。 “问正事要紧,万一弄死了呢?”何广义劝道。 “几个人?”王八耻按耐着心中的杀气,问道。 “两个,一老一小。老的五十多,干瘦山羊胡子。一个孩子,最多八九岁,男孩......”那偷儿忙道。 “不对!”王八耻忽然迷惘起来,“姐姐家里是闺女啊,我有外甥女啊......” 何广义低声道,“信没错?” “不会错!”王八耻满脸疑惑,却郑重的点头。 “那一老一少哪地方的口音?”郭官僧问道。 “小的说话像是淮北人,老的说话有河北味儿...”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您的姐姐没回信是因为搬家了!”何广义拉着王八耻低声道,“您要知道,洪武二十三年之后山西往北方移民,北方原本的百姓往直隶这边来......” “那男孩八九岁,也有可能是我姐姐后来生的?”王八耻眼睛一亮,“男孩好!男孩好!杂家有后了,杂家有后了!” 说着,死死的攥住何广义的手,郑重的说道,“何都堂,帮杂家找到他们,杂家不会忘了这份大恩大德!” “您言重了!” 这时,王八耻又转头嘀咕,“也还是不对呀,即便是后来生了儿子,前头的外甥女呢?” 何广义郭官僧对视一眼,心说这王总管定然是魔怔了! 不过对于锦衣卫来说,只要有线索找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 锦衣卫无论南北镇抚,倾巢出动。 由贺平安,金百万,韩五等人亲自带队,地毯式搜索。 既然一老一少被人偷了行李和盘缠,沿街乞讨为生,那目标就缩小了不少。 京师本就没多少叫花子,尤其是过年之前,因为太平盛世不许有叫花子,应天府清理了许多,那这一老一少就格外显得扎眼。 再者他们除了吃还要住,所以京城内侥幸剩下的牛鬼蛇神们再次被锦衣卫下了死令,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一老一少。 他们手中还拿着锦衣卫画师,根据那偷儿的描述所画出来的画像,用以比对。 而韩五则是比其他人还多了个心眼,在沿街搜索询问的同时,还通知了兵马司。 那些人是地头蛇,说不定有大用处! ~~ 且不说王八耻在锦衣卫镇抚司中度日如年,也不说锦衣卫们如何沿街搜索。 画面一转,一处乱哄哄的大杂院。 茶馆小伙计二子,愁眉苦脸的看着面前捧着大碗吃饭的一老一少。 他一时心善,捡回来两个饭桶....现在他们吃的是他的晚饭。 他一时心软,带着这两人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更让他犯愁的时,他住的地方本就小,再加上两个大活人,压根就住不下。 “小哥,多谢了!”那老汉吃了饭,带这些讨好的笑道,“你可真是好人!我们身上脏,一会打地铺......” “我也算好人做到底!”二子开口说道,“今儿天快黑了,明儿是正月初六,衙门正常开衙,早上我就带你们过去...” “衙门......”老汉顿了顿,有些局促的说道,“衙门能管吗?” “别的事他们自不会管!”二子笑笑,“可既然你们实在亲戚在宫里做太监的,想来会管吧?”说着,想想,“况且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要是衙门不管呢?”那孩子忽然开口。 二子咬牙沉吟,“那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了!”说着,叹口气,“先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一会给你们弄点热水,你们洗洗..明早还要去衙门!” “大哥!”那孩子站起身,郑重的说道,“我娘活着时候说过,大恩不言谢,大恩大德我记下了!” 二子微微一笑,“咱们都是穷人,我娘活着时候也说过,穷人不能为难穷人,该帮就帮!” ~~ 汪汪汪! 骤然,外边一阵狗吠。 二子诧异的探出头,就见茶馆伙房的伙夫,让几个彪形大汉跟拎小鸡仔似的往这边来。 “二子啊!”那伙夫在外头惨叫道,“你可惹祸啦....” 砰! 那伙夫叫喊的同时,后脑袋上挨了一记老拳,顿时惨叫连连。 ~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哆嗦着,就跟丢了骨头的狗似的,脚步往前窜眼睛四处踅摸。 “公公,这呢!” 何广义赶紧引着王八耻,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里走。 穷街陋巷,早就被戒严了。 连狗叫都没有!更别说人声! “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王八耻踉踉跄跄走到锦衣卫把守的房子门口。 吱嘎一声,韩五亲自推开门。 下一秒,就见已经买进去一只脚的王八耻定格在原地。 院子里,老汉紧张的护着孩子,眼里满是惊恐.....他一只手拉着孩子的胳膊,一只手攥着一个土坷垃。 咚.... 见到王八耻的那一刻,土坷垃猛的掉落在地上。 “你是....顺宝?”老汉问道。 “你是....我大姐的公公.....” 人的记忆是有记忆的,陌生的脸在经过短暂的回忆之后,和遥远的以前重叠起来。 这一瞬间,彼此都确认,他们没有找错人。 “俺可找着你啦......”忽然,老汉咧嘴大哭,“上回见你,还是你姐姐出嫁的时候,你才萝卜一边高呀......” 王八耻的目光专向那个男孩。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性子聪慧,那孩子不认生,对着王八耻一笑,“你是舅舅吗?” “我是我是我是......” 王八耻哆嗦着,上前摸着孩子的手,然后摸着孩子的脑袋,摸着孩子的屁股... 他动作很慢,以至于旁人能清晰的看见他的颤抖。 “像...我姐...”说着,王八耻猛的转头看向老汉,“我姐呢?为啥这么多年不给我回信?也没个消息!” “你姐夫是石匠呀!洪武二十三年年尾,调去淮北修皇陵,俺们一家就背井离乡在淮北扎根了!” 老汉哭道,“去年一场大水,家全没了........俺年纪大了做不得活,只能眼睁睁等死。俺不怕死,可就这么一根苗啊,只能硬着头皮来京城寻你!” “你姐姐以前常说,她兄弟不容易,不能因为出息了,就让穷亲戚去京城巴结......” “我姐呢!”忽然,王八耻意识到什么,疯狂的大喊。 老汉畏惧的低头。 就在王八耻即将暴走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小手拉住他的大手,“舅舅!娘死,爹也死了!发大水,房子倒了,爹去抢东西被埋,娘去抢爹也被埋了.....” 王八耻身子软软,扶着旁边的人才没倒下,然后俯身看着自己的外甥。 见舅如见娘,见了外甥想起姐姐..... 泪蒙住了眼,王八耻继续问道,“你是有个姐姐吧?她呢?也死了?” “没.....”孩子摇摇头,哭道,“爷爷说来京寻您没有路费,把姐姐给卖了!” 嗡! 王八耻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身子猛的后仰,咚的一声摔在地上,人事不知。 “快!”何广义惊呼,“掐人中!”